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顺明 作者:特别白 内容简介 到明朝的退伍军人,他在部队的时候仅仅是个士官,他退伍后才是金融押运公司的职员,他能做什么,是随着历史浪潮顺流浮沉,还是逆天改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 第一章 穿越 奥运会刚过,青岛第二海水浴场终于是面向游客开放,这时候正是水温最适合游泳的时节,金融押运公司上班的李孟酷爱游泳,看着天气正好,索性是和单位的领导请了一下午假,说是家中的水管需要修理。 到了下午,直接准备好游泳的装备,直奔海水浴场,这是工作日,第二海水浴场人不多,只有几个明显是喝多了的外地游客在那里晃荡。 李孟干脆利索的换好泳裤,做了会准备动作,朝着海里跑了过去,现在有风,海上还是有些风浪。 这游泳的爱好,说起来还是在海边当兵的时候培养起来的,金融押运公司工作很单调,李孟的爱好也很单调,一是下海游泳,二是上网看书,其余的时间,不是工作,就是锻炼身体和例行的军事技能练习了。 浪头不小,李孟一步步走到了齐胸深的所在,身体朝前一倾,就游了起来,这时候听见岸上的浴场喇叭在喊: “请海边的几位游客,不要朝着海中丢垃圾和酒瓶。” 李孟心里面想着“真没有素质”,一边调转身体想要看个热闹,却没有想到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带着风声呼啸着砸了过来。 “碰!”还有半瓶子酒的酒瓶和李孟的脑门亲密接触,酒瓶顿时粉碎…… “该死的,怎么扔这么远。” 这是李孟最后的想法,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一个浪头卷过来,李孟顿时消失在海浪之中。 海潮退去,趴在沙滩上的李孟把嘴里的沙子吐掉,脑门被突然来一下子,在部队里面学的那些搏击和格斗的技巧什么都是用不上,脑袋一晕啥也不知道了。李孟一边想着自己命好,一边从海滩上爬起来了。 站起来的李孟突然觉得奇怪,自己不是空着手吗,怎么左手还拎着个东西,还是颇为沉重的东西,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口铁锅,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惊,脑筋也是变得清醒了些,李孟惊讶的看到穿在自己身上的泳裤已经是不见了,现在身上套着的是身破烂的布衣,而且看起来很有古风,刚刚清醒的脑袋又是变得糊涂起来。 突然间,李孟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接下来就是一片空白,站在海滩上的身体又是不由自主的瘫倒了下去,在昏昏噩噩的之中,李孟感觉到脑中好像是被陌生人的思想和记忆侵入,许许多多画面和记忆在脑海中滑过…… 也就是在地上瘫倒了一会,李孟这次却是干脆利索的爬了起来,手中的铁锅朝前一丢,仰头指着天空扯着嗓子大骂: “贼老天,你XX的玩我吗!” 天空自然没有什么反应,李孟破口大骂了几句,就无精打采的停下来,莫名其妙的,自己竟然是回到了明朝,托身在一个军户子弟的身上,巧合的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是青岛地区,他托身的这个人也叫李孟。 这明朝的李孟属于灵山卫薛家千户所,刚才在海边熬盐的时候,突然一帮人冲出来追打,拽着铁锅慌不择路朝着海里跑去,却还是被那些人追上,一棍打倒后脑,晕倒在海中,鬼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孟居然来到了这个时代。 这时候,应该算是两个人的记忆融合在一起,不过令李孟恼火的是,从前这个身体的主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在五岁的时候,父母被海盗杀死,然后就被吓傻了,脑子一直不太好,全靠着薛家千户所的人帮忙才活下来,长大之后,田地都被千户的亲信占去了,自己则是跟着从小长大的几个伙伴在海边熬盐赚点吃饭的钱。 李孟从前也是看过些网络小说,心说别人穿越都是穿越到有钱有势的人家,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穿越到了一个二傻子的身上呢? 晃晃脑袋,感觉到还是有些昏沉沉的,李孟踉跄着脚步走到海边照了照,长相倒是没有变化,只是黑些。活动了下身体,却发现这身体好像还是自己的,在部队里面锻炼出来的身体素质可不是这傻子能有的。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李孟苦笑着在海滩上蹦跳几下,按照从前的习惯,拉开架势打套拳活动下身体,却听到在身后有人喊道: “李孟,还在那里蹦达什么,快回去吧,要不牟阎王来了,非得砍了你的脑袋。” 在记忆里面,李孟知道喊自己的人名字叫赵能,也是千户所里面的军户,比自己大个三岁,嘴上虽然厉害点,可对自己(记忆融合之后,李孟不自觉的已经是代入了,军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强)真是不错,是个热心人。 想到这里,李孟自己摇摇头,得,现在就要把自己当傻子了。 “还在那里晃什么头啊,快走吧!” 李孟笑着转过身,看到沙滩那边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那种影视剧里面的古装打扮,上身的短衣用布带系着,下面也是把裤腿挽起,比起影视剧的那些道具服装,明显是脏,旧,破了一些。 这也是难怪,古代下层人民的生活,吃饱已经很不容易,那里会顾着什么穿着打扮。看那赵能,虽然记忆中不过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可看长相,满脸胡茬,拿到现代去说是四十岁也有人信。 “别发呆了,利索点!” 那边几个人都是不耐烦的催促着,李孟叹了口气,俯身捡起了那口铁锅,笑着回答说道: “抱歉,抱歉,我这就过来。”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只能适应这个时代,生活下去,看看能不能生活的更好一些了…… 却没有想到赵能那几个人都是张大了嘴,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李孟扭头看看身后,除了大海和滩涂,什么也没有,这些人到底在惊讶什么。 “李孟,你不傻了吗?” 灵山卫五千六百兵丁,也就是说有五千六百户人家,当然,这么多人家不会住在一起,都是按照千户所,百户所的划分,灵山卫防区的各处。按照李孟的判断,这灵山卫的所在,就是现代青岛市胶南县和黄岛区的位置,李孟所在的所是薛家千户所,估摸着有三四百户人家居住在这里。 说是军户,李孟压根没有看到什么拿刀拿枪的人,都是些扛着锄头木锨干农活的农民,他倒是不怯场,最起码千户所里没有人对自己的长相和身材有什么怀疑,看起来虽然相隔几百年,两个李孟的长相和身材都是没有大差别,没准这就是穿越的原因。 记忆融合之后,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住的地方也认识,在回来的路上聊了几句,李孟就把自己关在自己住的破房子里面发呆。 反倒是整个薛家所有些小小的躁动,彼此都在传扬着奇闻: “老李家那个傻小子,在海边被人打了一棒子,变聪明了。” 路上聊了几句。多少是知道了这个时代的一些情况,不过,无知的人最快乐这句话看起来不假,李孟现在就是郁闷无比的倒在那张破床上,如果几块破木板也能被称为床的话,望着黑黝黝的房顶发呆,穷人的生活,这次总算是有个直观的认识了,晚上照明的光源只有外面的星光和月光,灶坑里无火,油灯和蜡烛更是想都不用想。 是明朝没错,居然是崇祯五年,好死不死的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然后可就是李自成造反,满清入关,天下大乱,死人无数了,自己才二十出头,岂不是下半辈子都安生不了。 哀叹一声,李孟在床上打了个滚,动作太大,这床板差点被他晃塌,心想有时候,人知道太多了也不好,要是从前那傻子,没准现在已经是舒舒服服的睡大觉。 想着想着,肚子里面一阵饥饿感传来,不过李孟却没有任何去吃东西的欲望,晚上吃的,还是赵能的老娘送过来的菜粥,那菜粥用的是麦麸和菜叶,只有一点点的面疙瘩,油花更是不要想。 李孟在现代虽然不是什么高收入,顿顿有鱼有肉还是能保证的,吃糠咽菜,实在是吃不下去,可看着赵能他老娘的表情和语气,这菜粥还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东西不值钱,可老太太的关心和好意李孟却能感受到,千恩万谢的说了不少好话。 倒是把赵能他娘激动的够呛,老太太抹着眼泪走的,说是老李家祖宗总算是开眼,这根独苗不傻了。 那菜粥实在是太难吃了,可李孟在记忆里面却知道,这菜粥还不是说吃就能吃上的,还得是手头宽裕的时候才能“享受”。 明朝末年,奸臣当道,天下大乱,自己该何去何从,是投靠哪一方,还是自己干,那些穿越的小说不都是要走这一步吗?李孟翻来覆去的想着,突然间,“咕噜”一声,肚子里面发出了悠悠的长鸣。 这声音,让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是变得烟消云散,这破屋子他已经刚才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个蔫萝卜什么也没有找到。 李孟苦笑一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 “先把自己的生活搞好,肚子吃饱,再说其他吧!!” 第二章 贩私盐改善生活 “李孟,这次咱们真能赚钱?” 在胶东的小道上,赵能一边推着独轮车,一边问着走在中间的李孟,李孟的浑身力气都是用在推独轮车上,根本不顾的回答,边上十几个人的神态倒是显得轻松些,可也是左顾右盼,显得十分紧张。 这一行人有四五辆独轮车,剩下的都是挑着扁担,不管是车上还是扁担挑着的,都是用鼓囊囊的草袋子。 崇祯五年夏天,登莱一带显得特别冷清,孔有德在登州作乱,掳掠官民,无恶不作,甚至有军粮不够食人的禽兽行径。登莱兵备一向松弛,被这些辽东过来的边兵打的落花流水,朝廷只能是从各处调集兵马镇压,一时间山东各地大兵调动,风声鹤唳。 不过这种紧张的态势却也有个好处,行走在官道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军兵都是被调去平叛,也没有什么巡查的人,李孟他们十几个人走在小路上也不用担心被人抓住。至于为什么这么紧张。 很简单,这些军户子弟现在所做的事情是违禁犯法的勾当,贩运私盐。 李孟被人打昏,醒来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一口锅,那就是用来熬盐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离着海边这么近,就得靠着他赚点温饱钱花。 历朝历代,盐铁茶专卖,凡是私下贩卖的都是重罪,而且这重罪的程度基本上都是砍头,绞首,就是为了保证官府专卖的利润,可是有利润的东西,必然有人要铤而走险,比如说是贩盐。 薛家所的军户们的好田地都是被各级军官们霸占,可都是一大家人,看着那几块贫瘠的土地什么也干不了,都是想点别的出路,这煮海水熬盐就是最简便易行的方法了。 在薛家千户所朝着南走十里路,就有一个灵山盐场,只要是你熬出盐来,盐场就会收购,一担盐,一百二十斤左右,可以卖得三钱银子。 海水取之不竭,柴草也不缺,三钱银子贴补家用可是不少,所以军户们凡是不种地的,都是在海边煮海熬盐,李孟也是被赵能抓着熬盐,熬盐赚来的钱财多少可以贴补些生活费用。 只是这熬盐卖给盐场也是有些风险,附近胶州就住着一名缉查私盐的巡检牟老中,这年头缉查私盐的巡检一般都是当地最大的私盐贩子,手底下纠集几百个地痞无赖,横行几县之间。 这巡检自己贩卖私盐可以,却不允许其他人贩卖,到处的查缉抓人,抓到之后人可以罚钱敲诈,盐货也是落入自己腰包,最是有油水不过。 其中,薛家所这些连民户都有所不如的军户,特别是熬海盐的那些,就是牟巡检最好下手的目标。 在李孟从前那个近乎是空白的记忆里面,“牟阎王”是他畏惧的词之一,能把个傻子吓成这样,可见威风十足。薛家所几百户人家,每年熬盐不少,可大部分的银子都是落入了这个牟阎王的腰包。 而且祸害军户人家的事情不光是这一个,赵能邻居家的姑娘,就是被这巡检糟蹋之后抱着石头投海自杀,还有后面在那里推车的陈六子,他去年熬盐攒了一两五钱银子,想要给自己老爹买药治病。 结果在卖盐的半路上被牟巡检的手下抓住,说是贩盐赃款,暴打一顿之后抢夺了去,陈六子的爹没钱看病,没有几天就去了。 说起来,这边是卫所,那边不过是小小的九品巡检,一军一民,按理说不应该害怕,只是这几十年来,在外打仗的都是募来的战兵,凡是在卫所的,都是种地出力的厢兵,脱不去军籍,说白了是半奴隶的身份。可缉查私盐的巡检,卡着油水最大的盐政,各方都是巴结,手里有钱有权,自然是威风。 薛家所的百户和千户见到牟阎王都是客客气气,生怕自己那点贩私盐的财路被对方截断,上面都是如此,下面这些军户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李孟在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想起一件事,赵能熬盐的时候跟其他人闲聊说过,盐场收完盐之后,一部分掺上沙子当官盐卖出去,另一些盐不知道买到什么地方去。想起这件事情的李孟长了个心眼。 在下次去盐场卖盐的时候,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下,在盐场的灶户和盐丁也是苦人家,也没有什么保密的心态,十几文钱就知无不言了,原来盐场的私盐也是分成两部分流出,一部分是被牟巡检买去,还有一部分是卖给在逢猛镇的私盐贩子。 官盐和牟巡检来买盐,一担盐一两银子,一担盐一百二十斤,逢猛镇的私盐贩子是一两五钱银子一担。 当时听到这个价钱,李孟当时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这边一担三钱银子,卖给盐场转手一卖就有一两银子的利润,而且什么都不用干,坐收差价。 已经是完全是个现代人的李孟深受市场经济熏陶,有这么多的差价,怎么想也觉得这钱应该自己来赚,真是不知道邻居朋友们为什么不去做。 李孟自然要过去询问,好在大家都以为他是从傻子恢复到正常人,他说的话都是认真考虑,原来薛家千户所的人不愿意直接贩运私盐去逢猛镇,是因为害怕半路上会被牟阎王抓住。 更多人的理由更是让人哭笑不得,绝大多数人压根不知道盐场把盐卖给逢猛镇盐贩子的事情,李孟本以为自己要说服大家会很麻烦,谁知道把这个情况一说,只要把盐送到二十多里外的逢猛镇,一担盐怎么也能多赚一两银子,人人心动,谁都想要发这笔财。 既然大家都有这个意思,那就好办多了,李孟再去灵山盐场送盐的时候,打听到一件事,莱州盐政牟巡检要在六月十三和十四两天在盐场收盐,他本身就是大私盐贩子,每次买盐都是大宗交易,所以脱不开身,要两天后才走。 这两天的空档,正是薛家千户所贩私盐的好机会,大家都是纷纷的琢磨,这傻子确实是变聪明了,事情都是考虑的这么完备。 既然牟阎王不在,大家都知道小路怎么走,又有厚利——对于穷苦的军户子弟来说,一担盐一两银子的利润是很大一笔钱。 六月十二那天,赵能和陈六牵头,叫十几个平素相熟的军汉,这等煮海晒盐的活计,谁家都是存着一百二百斤盐,听说能比平时多出七八分银子的厚利,各个都是热心了起来。又去邻居那里借来了鸡公车(独轮车),有直接拿了扁担担盐。 六月十三,十一个人早早的起床推着车挑着扁担出了门,刚走出家门的时候,大家还都是有些担惊受怕,走了半个时辰,朝后望已经看不清楚薛家千户所的房屋了,渐渐的走进树林之中。 第三章 半路遇盐丁 这时候大家才变得轻松起来,薛家千户所临海,到逢猛也就是三十里左右的距离,中间都是些矮坡丘陵,草木郁郁葱葱,走在其中,很是隐蔽,大家也都是把心放了下来,多走三十里路就能多赚七八钱银子。 七八钱银子,那是多少钱,李孟的概念还有些糊涂,总是觉得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块钱,看那些影视剧里面上街买个糖葫芦不就是一两银子吗? 来到这个时代稍微了解下才知道,这一两银子在好年景可以买一百多斤粮食,来到薛家所快要一个半月,光是见到铜钱,还没有见过哪怕一两的银子,说起来真是大额的钞票,李孟自己估算,这一两银子相当于百元大钞吧。 心情轻松,闲话也就多了起来,一帮人都是彼此打趣,说的也是薛家所里周寡妇漂亮,还有谁家的大姑娘美貌,女人在男人之中是永远的话题。一帮人嘻嘻哈哈走着,倒也轻松惬意,还是赵能年纪大,显得老成些,开口问边上的李孟: “这趟到底真能赚钱吗?” “没问题。” 李孟闷声闷气的回答说道,他必须全神贯注的推着鸡公车,要不然这两百多斤盐就要翻到沟里去,李孟的肩膀被绑带磨得火辣辣的生疼,估计已经是破皮出血了,李孟唯一庆幸的是,自己从前当过兵,身体还是能经得住这种重体力劳动,准确的说,应该是勉强能经受住而已,李孟几乎可以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疼成什么模样。 来到这个时代一个多月,每顿吃糠咽菜也能面不改色狼吞虎咽,去薛家所外收拢柴草,去海边煮海熬盐,捡点贝壳虾蟹,给渔民帮忙,李孟自觉地已经是慢慢的适应了这个时代,他和每个卫所里面的年轻人做都是一样的事情。 如果说有些不同的话,李孟捡来的柴草不光全是送给人家换点饭吃,他捡来的贝壳虾蟹也不全是卖钱。 每天晚上,李孟都是煮熟自己拣到的那些鱼虾,这些东西放在从前都是所谓的纯天然无污染的上等海鲜,可没有什么调料的白煮尤其是没有什么米面的干粮吃食,就这么吃,很快就会厌烦。 不过李孟还是自己坚持吃下去,尽管每次都有要呕吐的感觉,李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必需要有好的身体,好的身体必需要有足够的锻炼和营养的摄入,这等穷苦的生活环境,能保证营养的也就是海里的这些鱼虾了,至于说是足够的锻炼,李孟每天早晚都是把当年在部队学习的,从基本的跑步,俯卧撑到军体拳和格斗刺杀的动作,反反复复的练习,务必让自己的身体素质保持在穿越时的水平上。 今天用车推着这几百斤盐,鸡公车的独轮可不是后世的胶皮充气轮胎,而是木轮子,在土路上颠簸的很厉害,偏偏这小路也是坑坑洼洼,独轮车一颤,肩膀和手腕就是钻心一样的疼痛。 李孟一边回答赵能的问题,一边苦笑着在心里自嘲道: “看小说,别人穿越都是称王称霸,我来却要为温饱打拼,这差距也太大了些。” 正想着的时候,听到前面有个年轻人大声笑着跟陈六子说道: “今天要是赚了钱,回去就买斤肉,回去让俺爹娘开开荤。”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阵哄笑,李孟也是跟着咽了口吐沫,好久没有吃肉,今天要是赚了银子,一定要买点肉犒劳犒劳自己,要买点肥的,真是馋死了。 从出门到现在一共是走了一个半时辰,李孟估计着三个小时差不多走了八里路,主要是在丘陵的地形推车挑担行进,耽误速度。 这些人里面赵能因为年纪大些,隐约间算是个头领,赵能停下脚步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左右,回过头招呼了一声: “左边有个河沟,大家伙在这里歇歇脚,等下上路。” 赵能刚说完,这些人都是松了口气,把车朝着路边一靠,扁担放下,都是找块干爽地方坐下来休息。 李孟也把绑带卸下,心想总算是停下来,要是再走,这肩膀非得报废不可。 突然间,前面不远处草丛中窜出来六七个人,朝着这边迈着大步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巡检司缉拿私盐,违者格杀勿论!” 这六七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可是整齐崭新许多,有人带着毡帽,有人布包着头,手中拿着单刀,铁尺,李孟有些发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应最快的就是陈六子,这小子几乎是从草地上拔地而起,撒腿朝着来路就跑,其他人的动作也不慢,都和兔子一样跳起来就跑,反倒是李孟有些茫然,看着散落在四处的草袋子,这可是将近两千斤盐,难道就这么丢掉。 稍一迟疑,猛觉得被人拉了一把,身体不稳,听到身后赵能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道: “傻子你傻了吗,快跑!这是盐狗子。” 就这么跑回去,薛家所这些军户还有胆子出来贩盐,自己就在那薛家千户所穷苦一辈子,再过几年,或者是饿死,或者是死于兵灾? 或者还是死在这里,也许还会穿越回去,也许就是彻底死亡,一了百了……,一了百了也好。 来抓私盐的这些盐丁越跑越近,李孟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兴奋到扭曲的表情,这些盐货白白落入他们手中,天上掉下来的钱财,当然是高兴。 这些盐丁都是巡检纠集起来的无赖地痞,仗着巡检的权势横行乡里,李孟这一个月的所见所闻知道,这些盐丁的作为已经不能用鱼肉百姓来形容了,对着无辜百姓军户的作为,分明是在糟蹋良善。 李孟已经是看开了,不过他心里也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自己死,也要拉上眼前的几个混帐一起下地狱,少几个祸害对薛家所是好事。 还有十几步就到跟前,李孟随手拿起边上的一根扁担,站在小道的中央,身体稍微右转,同时,左脚向前迈出一步。 已经跑出几十步的赵能回头一看,却发现李孟没有动弹,反倒是站在道路中央,拿这个扁担,对方七个人拿着单刀铁尺,你拿着一个竹板的扁担,能挡住什么,忍不住大喊: “李孟,不想活了吗,快跑!!” 李孟好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两臂收在身前,右臂弯曲握着扁担的后端,左臂斜前伸握着扁担的中段,前端翘起,身体缓缓的前倾,看起来就像是吓傻了一样。 第四章 扁担 刺杀 赵能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要过去,却被身后的陈六子一把抱住,扯着嗓子叫道: “赵老大,李孟是个傻子,你还有老娘要养,快走吧……” “双臂不离身,刺眼一条线” 李孟嘴里轻声自言自语,一边挪动自己的脚尖对着正前方,七名埋伏在这里的盐丁现在心里面又是兴奋,又是愤怒,兴奋的是可以白赚到银子,愤怒的是,这些私盐贩子居然腿脚这么快逃跑了。 人要是抓不到,那就没有罚金可以拿了,便宜岂不是全都让牟巡检赚去,那边的军户子弟就剩下一个站在路中央,傻乎乎的举个扁担。 有道是好狗不拦路,非得剁翻了这个没有眼神的军户,几名盐丁都是扬起了手中的兵器,就这么停着胸膛冲上了上来。 后面的陈六子和几个人拼死的抱住要回来拽李孟的赵能,十几个手无寸铁,没有训练的军户和十几个农民差别不多,和七个拿着利刃的盐丁亡命徒打斗,岂不是自己上去送死,一边劝着,一边七手八脚的把陈六朝着来路拽。 贩运私盐肯定是不能走官道,终归是要避着人,可这小道隐蔽是隐蔽,却很是狭窄,尽管盐丁有七个人,可李孟正当面只有一个人。 冲在最前面的盐丁肯定是这些无赖亡命徒里面最悍勇的一个,手中的刀高举起来,看起来要把李孟一刀劈死的。 李孟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冷静,努力回忆着部队里面的刺杀训练,尽管退伍已经是三年多,可是军旅生活已经是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刻上了深深的烙印,所教授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忘记。 这其实真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在这个刹那,李孟能听见身后拉扯和叫骂的声音,却觉得精神极为的专注,周围好像都陷入安静之中,他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面前这个盐丁嘴里黄色的牙齿。 冲在最前面的盐丁举起来的胳膊肌肉都是完全绷紧,挡在路上的这个高大军户已经把他激怒,既然是吓傻了,就不要拦在路的中间,再踏前一步,就可以砍下去。 “杀!!” 李孟发出了一声大喝,怒目圆睁,双臂用力,手中的扁担骤然刺出。 冲在最前面的盐丁,被立在这里的李孟突然迸发出来的大喝和杀气下的浑身一颤,就是这一颤和停顿,李孟手中的扁担却像是长矛一样疾刺而出,重重的刺中了这个盐丁的咽喉上。 咽喉是人身上的最脆弱的部位,军队的刺杀讲究是刺杀目标的胸腹部位,只要是刺中必然是造成内脏的大出血和重伤。 可李孟身高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时代异乎寻常的高大,所谓的傻大个是也,这一刺有些高,好死不死的恰好刺在那盐丁的咽喉之上。 来自现代的李孟身体素质要远远的好于同时代人,力量也是大不少,这种粗竹板做的扁担也是坚韧异常。 一刺,仅仅是一刺,刺在了柔软致命的喉结上,喉结碎,人死。 半空中扬起的刀刚劈下,就已经是脱力,人软软的倒在地上。李孟后退一步,双臂回摆,右脚加力蹬地,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又是大力刺出,这次刻意的下压扁担,这本就是一眨眼的瞬间,第二个盐丁恰好跟上。 看着前面的同伴软软的倒下,心中一慌,手中的刀也是晃荡起来,生死相搏,那里是容得下迟疑,李孟的扁担直直的戳在他小肚子上,这盐丁瞬时间脸色由青变白,手中的刀也握不住了,抽搐着滚到在地上。 这两个是跑的最快的,第三个拿着铁尺的,看着前面两个同伴一声没出都是倒了,吓得愣在那里,李孟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纵身已经是跳了起来,手中的扁担已经是来不及做出标准的刺杀姿势。 索性是右手一拉,左手一摆,扁担狠狠的砍在那盐丁的脖颈处,这也是人体要害之处,大血管受到重击,也是哼也不哼,径直的倒在了地上。 从这些盐丁兴奋的冲上来,到到了三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第三个被打到,后面的四个人已经是吓傻了,平素这里巡检下面的这些盐丁可真是横行莱州府,就算是官府的正牌衙役也不敢拿他们怎么着。 心想今天来缉拿私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七个人拿着利器出现,这些连远门都没有怎么出过的乡下军户岂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盐货入自己腰包,还可以去对方住处敲诈,没准还有女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谁想到刚到了跟前就倒了三个,这是不是白天见到鬼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都已经是晚了,后面的更是没有战斗的勇气,扭头就跑。 李孟在现代进行过实际的对抗和艰苦的训练,在金融押运公司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些小小的冲突,但却从来没有杀人。 可现在的他心中的那种刚烈和勇猛完全的被激发了出来,所谓初次杀人的不适应完全被他丢在脑后,剩下的四个盐丁不顾后面,扭头就跑,可是前冲到转身,毕竟动作还是有了间隔,慢了一拍。 李孟本就是前冲无非是跳几下躲开地上的人,速度根本没有受到影响,这下子就算是连准备动作都不用了,前面的四个后脑勺全是破绽的放在那里,李孟直接是高举着扁担,狠狠的抡了下去。 顿时是把落在后面的那个拍翻在地上,又是赶上去几步,直接用扁担戳向后脑勺,倒地的这两个在地上抽动几下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七个人里面倒了五个,李孟大步生风还是在追,没有跑几步,那两个的精神终于是崩溃,手中的刀朝地上一丢,不管不顾的转身跪下,朝着李孟就开始磕头,嘴里没口子的喊着: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这两个盐丁方才那种得意非凡,好像是猛兽捕猎猎物的神情已经是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是恐惧和惊惶,涕泪交流的在那里求饶哭告。 这时候的李孟才感觉到自己突然的爆发把体力已经是消耗干净,强撑着把两把刀踢开,却觉得身体一软就要倒地,连忙用扁担拄着支撑住身体,抓紧扁担,却觉得这一端有些粘,转眼打量,却是溅上的血迹。 自己杀人了,这是第一次杀人,而且一下子杀了四个,不管是现代的李孟还是明朝的李孟,都没有杀过人,甚至连手上沾血的经验都是少的可怜,这时候发觉自己突然间杀了四个人。 突然间,李孟觉得身后有人…… 第五章 疑似二郎神附体 李孟心里一惊,刚要举起手中的扁担,却听到身后的人连声说道: “李孟,不要动手,是我们。” 原来是赵能和陈六他们方才拉扯间,这边形势风云突变,傻呆呆站在那里的李孟转瞬之间已经是打倒了五个,他们这才又转了回来,此时这些人看着李孟的眼神已经是充满了敬畏,看着李孟放下扁担,赵能才小心翼翼的靠过来,拍拍李孟的肩膀,带着疑问说道: “你是不是被二郎真君附体了……” 李孟突然觉得嗓子里面一阵翻腾,现场的血腥气直扑鼻子,他再也忍受不住,伸手推开身旁的赵能,冲向路边,趴在地上就哇哇大吐起来,早晨起来吃的那点东西全部是吐了个干净,真是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舒服了点,李孟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沉声问赵能说道: “赵大哥,要是我不动手,这些盐丁会怎么对付咱们?” “还能怎么对付,直接杀三四个挂在路边,然后剩下的带回咱们千户所去,挨家挨户的拿钱赎人,要是没钱就抢女人,要是没女人就抓回大牢等死。” 赵能的口气很轻松,仿佛说的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李孟心里好受了点,他也见过这些盐丁在薛家所和盐场作威作福,祸害百姓,心里也明白这七个人不是良善之辈,搞不好今天出来的这些人都要丧命破家。 但是现代人的思想,开始战斗的那腔血勇散去后,不管是从精神还是在肉体,都是极端的不适应,听赵能这么一说,李孟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噗哧”一声,后面有利刃入肉的声音,李孟和赵能都是大惊回头,却看到陈六子手里拿着盐丁的钢刀,把那个被李孟打中小腹倒在地上的人一刀砍死,然后红着眼睛朝着那边正在磕头求饶的两个盐丁走去。 李孟刚想阻拦,就被赵能一把拉住,摇摇头叹了口气…… 陈六子走到那两个人跟前,也不管对方的求饶,两手握着手中的钢刀就砍了下去,一刀一个,都是砍翻了,可陈六子砍死之后也不停手,反倒是一刀刀的继续砍下去,血肉横飞,场面血腥,砍了十几刀,红着眼睛的陈六子突然是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是刀一下下的挥砍: “你们这些千刀杀的盐狗子,我爹救命买药的钱,我爹救命的钱,我爹疼了三天才死,盐狗子,畜生……爹啊,你死的惨……” 陈六子好似疯狂,边哭边砍,到最后把刀一丢,无力的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声音嘶哑,凄惨无比。 看到这一幕,李孟长长的吸了口气,尽管空气中血腥味比刚才还要浓厚,但是他却感觉到不是那么别扭了。 这个时代,恶人如果不杀,那是对这些良善百姓的犯罪…… 陈六子跪在地上哭的时间不长,也就是恢复了平静,站起来擦擦自己的眼睛,转身就去收拾地上的盐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刚刚遇到盐丁的时候,要丢下李孟一个人跑的事情。 “咱们还去卖吗?” 赵能迟疑着问李孟,刚才发生的杀戮,李孟突然爆发的表现,让这些军户子弟隐约间都是把李孟当作首领,需要他来拿主意,从前是对傻子的耻笑和同情,现在则是发自内心的畏服,前后大不相同。 这时候的李孟也差不多从恶心的感觉中恢复,听到赵能的问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按照穿越前的思路说道: “当然还去卖,先把这些盐丁的尸体丢到僻静处,把血迹用土埋了。” 陈六子在边上插嘴说道: “要是前面还有盐狗子怎么办?” 这句话一问,站在后面的一个年轻人扬声说道: “再有盐狗子,李孟一个人也都收拾的了,没听赵大哥说吗,这是被二郎真君附体了?” 终归是四百多年前的时代,民间还没有什么无神论者,赵能刚才下的二郎真君的论断一出,大家纷纷的认同,陈六子也是不出声了,李孟连连的摆手,解释说道: “那有什么附体啊,刚才我是吓的呆了,心想不拼是死,拼了没准还有活路,这才是冲上去的,再有,今天的事情大家可不要外传,毕竟是七条人命,要是被别人知道,大家都是有天大的麻烦。” 这十几个军户子弟都是点头,李孟又是继续说道: “咱们这十二个人,盐丁不会派出太多的人来堵截,这些盐狗子根本没有把我们太放在眼里,就算是找不到人,巡检那边也会以为这些盐狗子去哪里玩乐,不会怀疑,咱们把尸体丢开,继续赶路,到时候还走这个路回来就是。” 李孟这番话说完,这十几名军户子弟看他的眼神又是不同,卫所军户的男人,能打能杀也不算是稀罕,指挥使和千户的家丁都有这个本事,要是说谁脑筋清楚,那可就是太稀罕了,这叫什么,有勇有谋啊! 在薛家千户所里面傻了快二十年的李孟,今天在这里,突然把这些人完全的震住了。 听他说完,大家没有什么疑问,看着李孟比较虚弱,这些人不用他动手,直接过去搬那几具尸体,赵能还在那里大声的吆喝着: “大家都把嘴闭严实了,要是这消息漏出去,咱们大家都是杀头的罪过,谁也跑不了。” 众人都是哄然的答应,七手八脚的开始搬运尸体,这丘陵地带虽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可也是灌木丛,沟壑纵横,把尸体走远几步一抛,用土一埋,谁也发现不了。 李孟把话都说完,这才是浑身上下感觉到软了下来,直接就是坐在路上,看着同伴搬运,从搬运的角度来看,这些盐丁平素里面作孽的事情不知道干了多少,这些年轻人搬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踢上几脚。 那边赵能和陈六子合力刚抬起一具尸体,就听到李孟叫喊: “赵大哥,等等。” 第六章 吃干抹净 说话间,李孟已经是小跑过来,冲着周围喊道: “各位兄弟,把尸体先抬到这里。” 赵能他们都想,丢尸体也是你,不丢也是你,不过这时候的李孟说话大家可都是信服,当即七具尸体都是被搬了过来。 李孟蹲下来,也不顾那尸体上的血污,直接的在尸体衣襟和腰带上摸索,动作很是细致,周围这些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李孟在干什么,在进入金融押运公司的时候,入职培训就有搜身这课程,据说是在某些特殊的场合能够用上,李孟此时就是运用这些专业知识。 不多时,就被李孟在这些盐丁的尸体上摸出来值钱的东西,这些盐丁都是巡检在当地招募的亡命徒和地痞无赖,都是无家无业的光棍,值钱的东西自然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的放心,只是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大富的角色。 一共有十多两散碎银子,还有几百铜钱,这可当真是一笔大钱财,李孟,赵能这些人辛辛苦苦推着盐走将近三十里路去逢猛镇卖盐,如果真是按照李孟所预计的那样,赚的钱财恐怕还没这些钱多。 十几名军户子弟都是看得颇为的眼热,心想我就没有想到这身上还有钱呢,李孟确认再也搜不出银子之后,抬起头,笑着说道: “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咱们大家分掉,也能过几天好日子。” 说话间,伸手把银子和铜钱分成十二份,放在地上,也多亏这银子都是些细碎银块,要不然还真不好分,对这些穷苦的军户子弟来说,一两银子可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何况这还不止,有人弯腰就要去拿。 谁想到,赵能却一把把那人拽住,摇摇头冲着李孟说道: “小李你今天对大家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大家这时候还不知道会怎样,家里恐怕也要遭殃,这钱都是你的,咱们不要。” 这话说的句句都是实情,陈六子先出声赞同,大家也都是点头,弯腰那人讪讪的笑笑也是同意,李孟倒是一愣,他蹲在那里,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些破衣烂衫的军户子弟,黑乎乎的脸上都是真诚的表情。 这让李孟有些感动,在市场经济的现代社会里面,哪能见到如此质朴的神情,略一沉吟,李孟把银子拿回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分成十一份,重新笑着开口说道: “既然这样,我李孟拿一半,剩下的大家分掉,咱们同生共死的弟兄,再客气的话,兄弟我就不高兴了。” 李孟这番话说出来,赵能他们倒是不好不拿这银子了,好歹李孟也是在现代的职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说出来的人情话语可不是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穷军户可比,既然李孟都这么说。又有银子拿,谁还会不愿意,赵能为首,一干人都是拿了银子。 “把那些腰刀,铁尺的放在盐包下面,这些兵器趁手。” 又是说了句,军户们忙不迭的照李孟的话去做,李孟没有注意到,从他开始暴起搏斗到现在,这些军户子弟们对他的态度,从惊讶到敬畏,从敬畏到佩服,李孟现在说句话,大家都是听从。 从遇见盐丁到现在,也快大半个时辰了,能看到太阳有些偏西,招呼了声,就准备重新上路,李孟晃晃肩膀,心想等下推车又得遭罪,谁知道还有扶起他那车,在赵能和陈六的指挥下,众人把李孟车上的盐包你分一包我分一包的,都是替他抬了,李孟的小车上只剩下了一小包。 这可是轻松了不少,李孟连忙道谢,众人都是呵呵笑着,也不领他的感谢,反而怪他都是自己兄弟,那么客气干什么。陈六身上溅上不少血污,索性是找个盐丁的服装扒下来穿在身上,李孟特意让他把那衣服搞得旧些脏些,要不然会被人看出蹊跷。 接下来的路上,大家可不像是上半段路程那般小心翼翼,稍有风吹草动就是紧张半天,十二名军户彼此之间谈笑风生,一来是李孟的勇猛给他们许多的信心,二来是鸡公车盐包下面的腰刀铁尺也给他们壮胆。 一路上,还真是和李孟所说的那样,安然无事,再也没有什么拦路堵截的人。 这时候,辽将孔有德率领着一万多人在登州作乱,整个山东都变成了一个大战区的模样,各处的兵马纷纷汇集登州平叛,各处的衙门也是对地方上严密监控,生怕有民乱发生,自从崇祯二年以来,山东各处大乱不断,实在是不能大意,既然严密监控,而且响马,叛军,土匪横行,百姓们轻易不敢离开所聚居的地方,大路小路都是人烟稀少,李孟他们走的这个小路,除了盐丁之外就再也没有看见别的什么人。 大家对李孟的态度已经是大变,所以李孟有意无意的问题,大家也都是有问必答,没有人质疑什么。 李孟这才是知道为什么薛家千户所是卫所所辖,怎么平日里面连最基本的军事训练都没有,大明的财政税赋,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都是在卫所的田地里面收取,军户的负担都是极重,而且军户不能脱籍,世世代代都要承受这苦处。 大概百年前就开始,卫所的军官开始瞒报卫所户口,把属下的军户变成民户,只是这些民户不在官府的名册上,这些军户转变的民户还是耕种从前的田地,只不过交粮交钱的对象变成了军官们,比如说千户,比如说指挥使。李孟家本来也有这样的田地,不过李孟的父母被海盗杀死之后,田地却被千户划给了赵能家耕种,赵能的父母本就和李孟的父母有交情,拿了对方田地也觉得心里愧疚,所以赵能才时时的照顾李孟。 也就是说,现在薛家千户所的军户实际上就是地主的佃农,种地的农民,所以不要说什么训练和练兵了。 据说是灵山卫里面,也就是每个千户手里有几十个能打仗的兵,指挥使手里有两百多个兵,十几个亲兵,这就是定额五千六百兵的卫所实际上的士兵了。这也是牟巡检为什么能如此在卫所横行的缘故,牟巡检仗着有钱,可是招收了将近二百无赖亡命徒作为手下,这战斗力甚至比指挥使都不差,那里会不嚣张。 听到这里,李孟方才杀人之后的兴奋完全的消失殆尽,变得很是灰心丧气,看这卫所的样子,等遭到兵灾之后,还真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怎么办呢? …… 第七章 正义感 边说边走,总是感觉不到时间,很快,李孟他们就到达了逢猛镇,说是镇,也就是几百户人家聚在一起,说起来这人还没有薛家千户所多,不过这逢猛镇的位置很不错,是浮山所,即墨县,胶州,灵山卫几个地方陆路的交汇点。而且逢猛镇还靠着一条河,运输也是方便不少。 各路做生意的人都是汇聚在此,或者是互通有无,或者半路歇脚,总的来说,也算是有小小的繁华景象。 距离这个镇子还有二里路的时候,李孟一行人从小路走了出来,上了大道,这时候能看到人可就多了不少,这时候,李孟他们才想到,若是在这大道上遇见官差或者缉查私盐的盐丁怎么办。 正慌张的时候,站在路边的一名小伙子笑着迎了上来,开口说道: “几位客官是不是要卖盐,是卖给王家还是卖给林家,看各位的样子,想必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如小弟带路如何。” 李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赵能却在边上了松了一口气说道: “原来是收盐的中人,这逢猛镇应该是没人查了。” 赵能前几年曾经是被征发出去修城,也算是见过些市面,他跟众人解释说道,行销私盐的盐商在各处收盐的时候,很多产私盐的都想把盐卖给他们,可这毕竟是有风险的勾当,谁也不敢吆喝着来。 索性是雇佣些聪明伶俐的人各处行走守望,要是有人要卖盐,就上前领路搭话,赚点小钱,听到这里,李孟明白了过来,这不就是中介吗,赚的就是中介费,有这个就方便了,当下开口说道: “兄弟,你要多少辛苦钱。” 那小伙子一愣,心想这位也太直接了,这些做私盐中人的一般都是在买卖完成之后收钱,而且还不能明要,要说“请赏几文糊口钱”,客人要是蛮横不给,也只能是认了。谁想这位直接开口问,不过看着李孟虽然瘦削,可是身材高大,而且身上有些让人害怕的气质,也不敢多说,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不敢隐瞒客官,十文钱……” 看着李孟犹豫没有说话,这小伙子咬咬牙,又是说道: “客官若是觉得多,七文钱也可。” 谁想到李孟在怀里一摸,一下子拿出来一串钱,将近五十文,直接丢在了那小伙子手里面,笑着开口说道: “我们第一次来,想要卖的价钱高点,要是价钱满意,我再给你加钱。” 这小伙子做中人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大方的客人,手中将近五十文钱,而且说是等下还要加钱,这小伙子的热情顿时是高涨了起来,笑容也是变得真诚了不少,拍着胸脯说道: “几位客官放心,我侯山在逢猛镇也是有名号的,肯定让这盐买个好价钱!” 说话间,朝着李孟的车子凑过来,笑着说道: “打开盐包看看货色,才好去说合价钱。” 笑嘻嘻的就要去开盐包,一凑近却看见盐包下面压着的腰刀,私盐贩子和盐枭都是亡命徒,有兵刃并不稀奇,可这十二个人小私盐贩子,却也有这么好的兵器,就显得很不寻常了,不过想想李孟答应的条件,心里面还是热火起来。 一打开盐包,侯山伸手翻检几下,显得很是疑惑,把草袋子的口打开大些,又是朝里面掏了把,放在手里细看,这时候,军户们都是把东西放下,围了过来,心想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客官爷,你们的盐都是这成色吗?” 李孟有些摸不到头脑,伸头看看,盐粒没有什么异常的模样,跟着点点头,不过那中人侯山的下句话,让他差点跌个跟头: “客官爷,你们居然一点沙子也没有掺!!?” 且不说这侯山的称呼越来越客气,这话的内容却太让人哭笑不得了,敢情掺沙子才算是正常的路数。 接下来这侯山很有把握的领着李孟一干人朝着镇子中心走去,大凡是做中介的都是口舌灵便之人,不管是古今皆是如此,即便是四百多年前的明朝,一个小镇上的中人也是不含糊。 原来这逢猛镇很久以前就由私盐盐商来这里收盐,不过那都是一年在春秋的时候来一两个月,大概是六年前,逢猛镇开始有盐商,长期的住在这里收购的私盐,听起来应该是鲁西和鲁南口音。 说起来山东的盐政一向是老大难,盐场出盐无人愿意购买,因为北面是北直隶的长芦盐场,南边是号称天下第一的两淮盐场,这两边的官盐,私盐都是行销天下,挤在中间的山东盐场那有什么好日子过。 平时没有盐商愿意在山东这些盐场出盐,一向没有什么销路,这些私盐大商人来逢猛镇收盐,总算是有人买盐了,莱州南边的盐场和海边那些煮海晒盐的小户人家都是把盐卖到这里来,尽管有明白人说是这收购的价钱比起外地来要低不少了,可对于莱州难免这些人来说,又得卖就不错了。 而且李孟他们还知道了一件事情,原来灵山盐场的所谓官盐也是卖到逢猛镇来,而且经手人是牟巡检。当然,牟巡检本身就是莱州府最大的盐枭。 说了这么多,李孟倒是全明白了,灵山盐场是官营的产业,管理混乱,压根没有什么产量,全是靠收取像是李孟他们这种煮海熬盐的军户民户的盐,然后掺上沙子。卖到逢猛镇来。 等于是坐地转手,几倍的利润,甚至是十倍的利润到手,怪不得,那个牟巡检和手下的盐丁对缉查这些私自卖盐的民户这么起劲,怪不得卖到盐场的私盐就不是查的那么严,原来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 想想这牟巡检和手下的盐丁给李孟的所见所闻,欺凌弱小,奸淫妇女,严格来说,几乎就是一帮披着巡检盐丁外皮,烧杀抢掠的土匪,禽兽!! 薛家千户所的大部分军户平日里面填报肚子就算是奢求,可还是要被牟巡检这些人凌驾在上面敲骨吸髓,吸血吃肉! 想到这里,初次杀人的那种负罪感突然间消失了许多,几乎是感受不到。 第八章 赚钱了 侯山的办事倒很有水平,特别是有了钱财驱动的情况下,他把李孟这些人带到了所谓的王家盐商那边,李孟他们的盐没有掺入沙子和石子,算得上是品质很好的海盐,而且盐商们也不愿意货源总是控制在牟巡检一个人手里面,有新货源进来十分欢迎,特别是李孟他们这种直接煮海熬盐的海边人家。 盐商觉得应给给些甜头,加上侯山的口才不错,一担盐一两一钱银子,李孟他们这次拿来了十八担盐,不计较零头直接给了二十两白银。 二十两白银,李孟的反应还好,赵能和陈六子他们的眼睛都已经是瞪圆了,看起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笔的钱,盐商对他们的盐货很是满意,直接开口说如果都是这种品质的海盐,那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走出盐栈的大门,侯山跟在李孟的身边欲言又止,只是陪笑,李孟倒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他,这小块碎银子,李孟也盘算不出值多少文,只是看到对方千恩万谢的模样,就知道应该是够了。 在侯山眼里,李孟这些人无疑是大方的金主,要好好的巴结联络,争取下次也找他们做生意,李孟和赵能这些人身上穿的都是破破烂烂,举止行为也有些土气,不过侯山却没有一点要蒙骗的心思。为首那人也就是李孟很是莫测高深,而且在车上压着的那些单刀铁尺,也是让人凛然。 打发走了侯山,看着天色还早,估摸着逛街之后也可以赶回家,一帮人索性是溜达一圈,放松放松。 看着侯山走远,就有人凑到跟前问道: “李孟,咱们都卖了盐货,给那中人几文钱就是了,何苦给那么多。” 李孟笑笑,停下脚步回答道: “你我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里,若是那盐商起了压价蒙骗的心思,你卖不卖,难道还能推回薛家所去,不如找个中人,多给点钱,那中人怎么说也是比我们熟悉行市。” 问话的那人挠挠头,李孟又接着说道: “其实我也是不把握,要是那侯山和盐商合伙蒙骗,我也没有办法啊,只好赌这么一次了。” “李大哥说的是,呵呵,俺爹都说,要不是李大哥五岁那年遇事吓坏了脑子,要比俺们都聪明呢!” 这番话说的大家信服,陈六子更是在哪里大声嚷嚷“李大哥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一群人里面,最有力量和头脑的人会自然而然的得到同伴的拥护成为领头的,大家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的已经是把称呼从“李孟”变成了“李大哥”。 李孟倒是有些吃惊,心想自己这个变化也太过突然了,在卫所里面,所谓的从傻变聪明不过是一个月的光景,今天在道路上做出了好大的事情,事后又是表现的头脑如此清晰,可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虽说这些同伴都是老实的军户子弟,没有怀疑什么,可自己还是要谨慎些,李孟可是听说过,这年头对付妖孽洒狗血可是轻的,一般都是架在火上烧死,或者是丢在海里沉猪笼,可千万不要表现的太过。 而且那问话的小伙子所说的往事,恰好算是补上了破绽,在融合之后的记忆里面,关于如何吓傻的,是很模糊了,听这人提起,脑海里面恍惚的才记得,从前那个李孟是见到父母被海盗杀死的惨剧,才吓坏了脑子。 看着李孟陷入沉吟之中,赵能上前闪了那小伙子后脑勺一下,粗声说道“说这不高兴的干什么”,走到李孟跟前,搂着李孟的肩膀笑着低声说道: “李孟,快拿银子出来给大家分掉吧,这些人都琢磨着买点东西给家里带回去呢,趁着天早,咱们买完之后就赶回去。” 李孟回头一看,人人都是眼巴巴的神色,就连最稳重的赵能也是一脸热切,盐栈的人直接把钱交给了像是领头的李孟,还一直是揣在怀中没有拿出来呢,李孟连忙笑着和同伴们来到街边,掏出银子挨个的分发。 对方给的还真都是些碎银子,本来那盐栈的说是给铜钱还能多给些,不过被李孟拒绝了,这倒不是什么历史知识和经验,不过是觉得贵金属总比铜钱好的想法,要不是散碎银子分钱还真是难分。 每个人差不多拿到了一两五钱的银子,都是兴高采烈的去溜达了,赵能推的盐多,拿到了二两银子,赵能刚要转身,却被李孟喊住,李孟拉过赵能的手,把自己的一两多银子放到赵能手中,笑着说道: “赵大哥,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你来做主给大妈买些东西吧!” 融合的记忆中很清晰的一件事,就是这些年的衣食几乎都是赵能的母亲来帮忙照顾,这恩情实在是不能忘记,即便现在的李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可还是很感动,双方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对方却古道热肠的帮助。 赵能低头看看手中的银子,买东西需要几个钱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可李孟提到了自己娘亲,他也明白李孟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感动,也不多说话,伸手拍拍李孟的肩膀,转身跟上去买东西了。 逢猛镇对于这些军户子弟来说是繁华所在,不过对于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说,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这里几百户人家,砖木结构的房子也没有几间,而且就是那几家盐栈,其余的都是些夯土墙壁,草棚房顶,路上的行人穿着比自己这些卫所出来的强些也有限,路自然是土路,前几天下过场雨,路面不是那么尘土飞扬。 有几间草房外面是用白垩土刷的,那就是这镇上的店铺了,一个小镇还能指望有什么,而且这里也就是因为盐商收盐,才开始繁华,至于真要找什么享受,附近的胶州也是富庶之地,去哪里岂不是更好。 李孟在路边随意的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这破烂的街道和房屋,面有菜色的行人们,同伴们的笑声隔着好远就能清楚的听到。李孟闭上眼睛,空气中的海腥味格外的浓重,这是海风吹过来的迹象。 第九章 惊变遭难 而在现代,青岛的相同位置上,因为建筑和工业的缘故,几乎闻不到任何的海腥味,第一个月在薛家千户所呆的日子,虽然说是穷苦,可那个环境完全是半封闭的,李孟始终觉得自己如在梦中,没有什么真实感。 今天来到逢猛镇,这个在现代或许已经消失的镇子,李孟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穿越了,自己现在在四百多年前的明代。 赵能他们很快买完了东西,谈笑风生的转了回来,有人手上拎着块猪肉,有人打了点酒,还有人手中有几尺布,这是这个小镇上仅能提供的商品了,可是对这些穷苦多年的军户子弟来说,已经是足够奢侈了。 “走,咱们回家去。” 回去的话,一帮人按照李孟说的,还是走小路,空车空担子,兜里又有些银钱,走的轻松,心里高兴。 几个话多的小伙子一直没有停下来,素来稳重的赵能脸上也是带着笑意,李孟的心情也是非常好,煮海熬盐,慢慢下来也是改善自己生活的好方法,毕竟在这个时代,还是要生活的舒服些最重要,这也是李孟近期的目标。 小路的回程,还真是看见了几个住在路边的农民,双方都是被吓了一跳,农民以为遇见强人,李孟他们以为遇见了巡检盐丁,好在是虚惊一场,彼此闪开也就是过去了。 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李孟他们赶回了薛家千户所,千户所按照其名字来说是一千户人家,实际上因为隐蔽户口等等种种原因,人口户数还要稍多,但是挂在名册上的不过是几百户而已。 这么多人家自然不可能聚居在一处,实际上按照当年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的编制分散居住,差不多每百户一个单位,差不多就是个大的村子,李孟他们是靠海的百户,说白了就是靠海的村子。 一行人兴高采烈的一进村,在村外先被李孟叫住,开口叮嘱道: “各位兄弟,这买卖要想常作,咱们大家都要嘴巴严实些,被人听到告发,咱们可都是跑不了啊!” 边上的陈六子也是恶狠狠喊道: “要是谁嘴巴不严实,我陈六子一刀砍了他脑袋去!” “李大哥放心,咱们都晓得厉害……” 众人轰然答应,话还没有说完,村子里面传来了哭声,这哭声撕心裂肺,在安静的夜里面如此的清晰,而且不是一家。赵能皱着眉头凝神倾听,开口说道: “这不是丁婆子,还有老王家。” 说到这里,众人再也不敢在外面耽搁,加快脚步急匆匆进村,至于那些腰刀和铁尺,都被李孟收回来放在自己的小车上推回家。 一进村子,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整个村子就好像是被台风刚刚刮过一样,遍地的狼籍,有些人在那里默不作声的收拾,还有人边骂边哭。大家赚钱之后的高兴劲都是消散一空,急忙的各回各家。 李孟和赵能两家是邻居,到了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两家的大门都是敞开,李孟把鸡公车朝门边一放,急匆匆的和赵能一起进了他家,院子里面乱七八糟,一看就是被人倒腾过一遍,两人急忙的冲进屋子里。 屋子里面虽然是乱七八糟,不过让他们放心的是,赵能他娘倒是没事,正在厨房做饭,可老太太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着屋子里面的模样,和自己母亲的神色,赵能急忙的问道: “娘,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老太太又添了把柴火,才开口说起今天为什么这样,在李孟他们出门两个时辰之后,牟巡检带着几十个盐丁来到了这个村子,说是有义民报信,这里有人贩卖私盐,窝藏大批盐货。 贩运私盐,窝藏盐货这可是大罪,谁也不敢去认,而且李孟和赵能他们这件事情做的隐秘,大家隐约猜到,可也不敢确认,再说乡里乡亲的大家也不会乱说。 这牟巡检也懒得问话,直接各家各户去搜,这几十个盐丁好像是几十条疯狗一样,顿时是把村子折腾的鸡飞狗跳,不过大宗的盐货都被李孟和赵能他们推出去了,各家各户还真没有什么存的。 不过这些禽兽搜不到违禁的私盐,不代表他们会老实,谁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盐丁也不放过,破家值万贯,穷人家里就有这些家底,哪能让他们抢去,可这些盐丁如狼似虎,稍有抗拒就是一顿痛打。 村长也就是百户那里,压根不敢出来,好在牟巡检也给这百户留了点面子,没有向他动手。 没有查到什么大宗的盐货,只有各家各户一点食盐,看起来这事情已经过去,但是牟巡检这些虎狼禽兽那里能善罢甘休,却是动手把丁婆婆的那个寡妇儿媳妇还有老杨家的大姑娘都给抢走了。 丁婆婆是个耳朵不太好的老太太,也没有老伴,儿子死的早,全靠儿媳妇养活,老杨家也就是一个姑娘,这些老弱那里挡得住这些盐丁,而且村里的青壮,胆子大的那几个就是出去贩盐的(煮海熬盐贩卖都是违法的勾当,多少需要些胆量),剩下的那些也都是被吓得不敢出门。 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把丁寡妇和杨家姑娘抢走了,也不敢出头,直到晚上,大家才敢收拾。丁婆婆和老杨家无计可施,出了呼天抢地的嚎哭,那有什么别的法子。 看着村子里的狼籍,听着传来的哭声,李孟的脸上铁青一片,赵能的脸上也不好看,这件事情的起因也就是因为他们贩运私盐,本以为可以赚点钱改善大家的生活,谁知道却是连累了大家。 那好心情都是消失殆尽,李孟没有说话,赵能脸上挤出个笑容来,举起手中提着的猪肉和布匹,开口说道: “娘,这次去逢猛镇买了些荤的和布。” 老太太叹口气,接过肉和布,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我把这肉做一做。” “不用了大妈,我在外面已经是吃过了,你和我赵大哥吃就行了,我有些累,先回去歇着了。” 第一〇章 家中无人 李孟道了声别,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那边赵能急着帮忙收拾,也就没有管他,李孟回到自己的破屋子里面,从怀里摸出半块面饼,舀了瓢凉水,慢慢的咀嚼吞咽,这是他在逢猛镇买的,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白面会如此的香甜,这面能称作是白面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颜色可是偏黑。 但是吃在嘴里对李孟来说,可真是实实在在的珍馐美味,剩了半块面饼吃了后,晚上也就顶过去了。 可外面的哭声清晰的传进来,让香甜的面饼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对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说,牟巡检的胡作非为,欺压百姓,让李孟不能容忍,薛家千户所的百姓都是善良的老实人,从前那个被吓坏脑子的李孟从五岁开始到现在,还不是这些乡亲们好心拉扯长大的。 今天的小路上遭遇盐丁,晚上村子里被洗劫,从前这个身体主人记的记忆,还有李孟来到这个时代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无不说明这个牟巡检和盐丁们完全是吃人的恶兽! 在部队,在金融押运公司,都是很军事化比较封闭的集体,又都是很正统的思想教育,李孟这种性格的人又不是太喜欢玩乐,每天严格按照押运公司的条例锻炼身体,和修习军事技能(金融押运公司的规程都是如此),人也是相对的单纯。 对于所见到的这些事情来说,真是忍无可忍,那两户被抢了女眷的人家,将来还怎么活下去。 其他人家虽然是在哭,不过赵能还是在家美美的吃了一顿,有点荤腥对他来讲可是难得的享受。 也就是大家吃完早饭的功夫,陈六子面色阴沉的推开了赵能家的门,他的身后还跟着昨天一同去的一位同伴,这同伴是村子东边老王家的孩子,叫王海的,年纪是昨天贩盐的人里面最小的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好像是没有愁事。 可此时跟在陈六子的后面,哭丧着脸。陈六子客客气气的和赵能的母亲打了招呼,然后就把赵能叫到了院子里面,赵能他娘自己在屋子里面做针线活,也不去理会这些年轻人。 陈六子把赵能叫出来,又把院门关上,回头冷冷的和王海说道: “还不把你的好事跟赵大哥说!” 王海黑瘦黑瘦的,是个胡子都没有半大孩子,被陈六子这么一训,看着赵能的神色,顿时是“哇”的一声,吓得哭了出来,他这一哭,陈六子火气更是大起来,伸手就要扇王海,不过却被赵能一把抓住,沉声说道: “打什么,王海,别怕,说就是了。” 又是好言相劝了几句,这才是让王海安静下来,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说了,这次去逢猛镇贩私盐,每个人带着的一二百斤盐,自然不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也是要提前的准备,不过日常还是要送点盐去盐场卖,要不然就太惹人注意了。 平日里面,盐场收盐的人短少份量,压低盐价之类的事情没少做,和各个卫所村落的人都是没少吵架,可卖盐的这些穷苦人家也不敢得罪盐场的人,这次王海送盐去又是和他们吵架,差点打起来。 王海年轻气盛的,就脱口而出“将来还不稀罕卖盐给你们,我们自己去卖!”,说完他就后悔了,急忙的回到了家中。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谁想到送盐的半路上遇到盐丁拦截,昨天村子还被牟巡检带人来搜查了一遍,晚上回家,虽说把买的点心还有赚来的银钱交给爹娘,全家都是兴高采烈,可王海却越想越怕,心想莫不是自己这句话连累了大家,一晚上连觉都没有睡好,早晨起来早早的就来找陈六子。 听完这番话之后,赵能都有动手打人的心思,不过他年纪大些,也比较稳重,当下跟陈六子说道: “你去把昨天一道去的兄弟们都问问,看看他们说什么没有。” 陈六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赵能放缓了声音,开口问道: “小海,你没有说咱们去哪里卖,什么时候去吗?” 王海稍微想了下,极为肯定的回答说道: “我说完那句就后悔了,接下来什么也没有说!!”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赵能叹了口气,拍拍王海的肩膀说道: “没事了,你回去吧,记得,昨天的事情可千万别说出去,要不然咱们和家里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王海唯唯诺诺的听了,抹抹眼泪转身出门,赵能站在院子里想了想,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来,想了半天,赵能自己拍了自己脑门一下,隔壁就有个明白人,自己在这里瞎想干啥,昨天李孟的表现有勇有谋,找他拿主意准没错。 结果转到门前一看,门是关着的,李孟家里破破烂烂,啥也没有,就算是有个门和院子,也都是做做样子,赵能知道,李孟的院门和屋门都是虚掩着的,熟人直接推门进去就行,反正没锁。 赵能毫不客气的推开那扇破门,要是从前直接就是冲屋子里面去了,可现在的李孟在这些军户子弟里面已经是无形间树立起了威望,赵能也不和从前一样随便了,站在院子开口喊道: “李孟,李孟……” 没有人答应,又是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吱声,赵能摇摇头还是直接去推屋门,屋门应声而开,屋子里面没有人。 赵能这才想起来,早晨起来,这李孟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过来吃饭,按照从前的习惯,李孟的早饭可都是在他家吃的,昨天事情那么多,还以为李孟要多睡一会,也就没有来招呼,谁想到人不见了。 想到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赵能禁不住心里琢磨,莫非是逃跑了,不过随即就看见了昨天李孟的那些银钱还有刀和铁尺都被整齐的摆放在床板上,要紧的东西还在,想必人也不会走远,毕竟现在的李孟不是从前那个傻子,行事肯定是按照自己的主意来,赵能走进屋中,笑骂一声: “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也不怕丢。” 走上前把银钱和兵器都塞到角落里,心想等李孟回来再问也不迟,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到放在床上的刀已经是少了一把。 第一一章 进胶州城 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不管是工作还是私下的,都来过许多次胶州城,毕竟是距离青岛一个小时车程的郊县。 到了这个年代,原来是繁华城市青岛所在的地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浮山千户所,可这胶州却是远近闻名的莱州首富之地,胶州是陆路上青州府,莱州府和兖州府的交汇之地,来来往往的人口众多。 上面的这些印象,都是李孟在记忆中的印象,从前那个李孟没有出过远门,所以对于现在的李孟来说,他是第一次到胶州城。 距离城门不远处的时候,就看到了胶州城墙和城门,李孟目测,这怎么也得有七米左右,按照这个时代的测量,也就是两丈高矮,可能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去那些大城重地,还有更巍峨雄壮的建筑。 但是对于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说,这实在是太壮观了,特别是在阳光的映照下,这城墙更是显得高不可攀,果然自己白天来是正确的,要是晚上到这里,这高墙根本无法攀爬。 李孟进城的城门是西门,门口的道路可比来时的官道要平整宽阔不少,门口懒洋洋的站着几个军兵,说来可笑,李孟还是灵山卫所的军户,可来到明朝将近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军兵。 那几名士兵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靠着城墙晒太阳,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现代穷苦人穿的破棉袄,这其实是明军士兵的标准战袍——鸳鸯战袄,一般都是拿着一把长枪,可这长枪不是倚在墙上,就是横放在地上。 天气炎热,守城门的这些明军还不好直接拖掉战袄,直接是解开扣子,敞着怀,下面的穿着的是肥裤子和草鞋,一只手拿着毡帽在那里扇风,这幅模样军容军姿是不要讲了,比起李孟昨日遇到的那些盐丁也有所不如。 李孟在现代当兵的时候,部队里军容军姿要求的极严,李孟的战友曾经是在外面坐公车的时候解开两颗上衣扣子,被纠察看到,回到连队之后,被连长好一顿批评。看这门口的士兵,李孟也明白为什么大明那么容易灭亡了。 边想着边走近城门,李孟也是一脸好奇的打量城门周围的城墙,和影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在城外看城门头那里,基本看不到什么城楼之类的木质建筑,想来也应当是如此,木质建筑容易燃烧和崩塌。 要是有攻城的器械,弓箭之类的带着火,射上去就有效果,李孟还在那里好奇的打量,就听见城门边上的一名士兵吆喝道: “那穷汉,张望甚么,过来!!” 看着李孟的身材高大,那士兵倒是把嘴里的脏字吞了回去,李孟一愣马上是满脸陪笑的走了过来,吆喝的那名士兵倚在城墙上也不立起来,懒洋洋的开口说道: “进城干什么的?” “俺爹病了,进城买药。” 李孟陪着小心带着笑,弯腰回答说道,那士兵对李孟这种谦恭的态度很是满意,又是说道: “买药的钱呢~~” 拖长了声音问道,李孟一愣,还是点头哈腰的在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小口袋,里面金属碰撞,都是铜钱,那士兵依旧是懒洋洋的把手伸进去,掏出十个铜钱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开口说道: “得,这是入门的厘金,出来就不用交了,到时候你就说王老三已经收过你钱了。” 看着李孟想要张口说什么的样子,那士兵眼睛一瞪,喝骂道: “看什么看,还想多交钱不成,快滚进城去。” 李孟一低头,连忙跑了城门去,离开城门远了,这才是摸摸自己腰间,那里硬邦邦的东西应该没有人发现。 而今并不是什么好年景,李孟虽然没有出远门,可也是听人说过,临近的登州府正在闹兵灾,整个天下闹饥荒的省份越来越多,日子是一天天的差下去,但是李孟走过城门,站在胶州城中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一种繁华,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慨。 从前,尽管逆转时光几百年的李孟用从前这个词很是别扭,可李孟从前在现代,那个时代的风潮都是倡导什么回到自然,乡村生活。讲究远离都市的喧嚣,李孟来到明朝的一个多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 每到晚上除了浪涛拍岸和一些自然声音之外,都是一片静寂,而且夜色深黑,有时候面对面走来一个人,到了跟前才因为声音分辨出来,大部分的必需品都是严重缺乏,因为没有店铺,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不能自己做的,甚至买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买。 所以卖完盐之后,同伴们才兴高采烈的进行采购,采购的无非是肉,布,油,还有一些调味品。 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极度匮乏,还有那种如同在荒漠的孤单感觉,都让李孟对现代倡导的乡村生活嗤之以鼻,凡是如此叫嚣的小资,都应该来薛家千户所住上几天,然后看看他们是不是还爱好田园乡村。 胶州城也许就这么一条繁华的街道,在路两旁都是商铺,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除了布和麻之外,还能看到绸缎。而且这条路有部分还是铺着青石板的,胶州城这些平民脸色也是比城外的稍好些。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吆喝,李孟连忙闪在一旁,一辆马车吱吱嘎嘎的晃悠了过去,这要放在现代应该就是小轿车了吧,李孟心里面在想。 街上的行人中也有些身穿青袍,外罩白褂,头戴黑巾的人,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李孟知道,这应该就是大明的书生了,算是这个时代地位很高的文化人,说起来,李孟目前的形象可不敢恭维。 他身上穿着破烂的短衣肥裤,用布带扎着,脚上穿着是露出脚趾的布鞋,斜背着个小包袱,李孟虽然是天天坚持洗漱,可这胡须却没有工具来修理,又不敢和其他人一样拿着刀子刮,现在已经是很长。 第一二章 趁着天黑 而且现在的李孟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配合他的形象,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标准的乡下人进城,凡是经过李孟身边的人都是皱着眉头避开,要不是看他身材高大,怕是早有人出声喝骂驱赶了。 李孟花了几文钱在蒸食铺子买了几个蒸饼,不过怎么看这东西也和馒头差不多,让人颇为欣喜的是,这蒸饼居然是白面蒸出来,而且看起来比昨天的面饼颜色可是白不少,着实是食欲大增。 和李孟所预料的不错,胶州城不算是太大,估计着也就是两千户左右的人家,这要放到现在,还不如发达地区的一个镇大,李孟甚至怀疑薛家所那些同伴所说的胶州是大城的说法是不是夸张。但是李孟也苦笑着发现,自己也感觉这城市确实不小,这也许就是自己越来越习惯这个时代,逐渐的融合了。 胶州中心是知州衙门,看着很是气派,不过因为历代官员不修缮衙门的传统,看起来破旧异常,相对来说,周围的房屋宅院就显得气派许多,青砖黑瓦,很多人家的墙上和门上还难得的带些装饰,这应该就是胶州城的富人区了。 距离知州衙门两条街外,有一个经营糕点和干果的果子铺,做的是城内这些有钱人家的生意,门脸整洁气派,站在门口和柜台里面招呼客人的伙计们穿着相对讲究一些。 门口的伙计正在四处打量的时候,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胡须的高大汉子朝着门口走过来,他连忙的喊道: “一边去,咱这店铺不是你这等穷汉能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咽了下去,那穷汉大步的走过来,高大的身材很是有一种压迫的气势,正紧张的时候,这穷汉嘿嘿一笑,开口问道: “这位小哥,俺有个亲戚在牟巡检家里当差,跟您打听下,牟巡检府在什么地方。” 果子铺的伙计满脸不耐烦的说了地址,赶快打发这穷汉走人,要不然站在店门口实在是影响生意。 天黑了之后,胶州城也就是比薛家所多喧闹了一个时辰而已,也是很快的陷入了黑暗和安静,城内除了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在也就是几声狗叫罢了。 李孟在胶州城晃了一圈之后,在天黑后来到了牟巡检家的门前,这盐务的巡检果然是肥的流油,知州衙门周围的富人宅院,这牟巡检府邸是最气派的,果子铺的伙计说的虽然不明确,但还真是好找。 牟巡检和他邻居的宅院之间,有条小道很是狭窄,而且是死胡同,不管是巡夜的更夫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会到这里来。 李孟就蜷缩在这小道的黑暗之中,即便是有人经过也发现不了,牟巡检的宅园里面人声喧嚷,显然是在饮宴作乐。 酒肉的香气飘到巷子里,李孟咽了口口水,可这时候脑海里面想起的却是那日走小路遭遇盐丁你死我活的拼杀,回到薛家千户所之后,满地狼籍的场面,还有老人们在那里呼天抢地的嚎哭,这酒肉实际上是那些贫苦百姓的血肉! 夜渐渐的深下去,整个的胶州城都是陷入了安静之中,夜里被海风吹过,穿着单衫的李孟觉得有些寒冷,不过他还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更天左右,巡夜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巷口,他也是脚步飞快,压根没有扭头看这死胡同里面有什么动静。 听着梆子声音逐渐远去,李孟直起身来,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脚,伸手把塞在后背腰间的东西拿了出来,去掉裹在外面的布,露出了一把一尺左右的断刀,那是和盐丁们搏斗之后所收拾的腰刀,原来有三尺左右,为了便于携带,李孟砸断了腰刀,只剩下一尺左右的刀刃。 把刀咬在嘴中,李孟撑着两边的墙壁爬了上去,好在这个时代的墙上没有什么玻璃碎片,李孟很轻松的就翻越了墙头,落在院子里。 落地之后一个翻滚,也有些动静闹出来,李孟连忙的躲在一边,不过也没有惊动什么,说白了这也就是个巡检的府邸,盐政的巡检虽然是肥差,但官职不过是九品而已,将入流的小官。 他的宅院大则大,也不会有什么森然的戒备,李孟是想的太多了,可进了院子之后,李孟才觉得有些失策,因为自己压根不知道那巡检住在什么地方,这宅院也是几进几出的院落,谁知道牟阎王住在什么地方。 不管是前世今生,李孟都不知道这古代宅院的格局如何,现代是没有接触,明代是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市面的乡下人。 他跳下的那个地方应该是柴房的位置,朝着里面走了几步,就发现黑乎乎的确实是找不到地方,不由得心里有些着急,心想这么折腾,怕是找不到,要是乱走,惊动了其他人,自己孤身一人怕是走不脱。要是出去,第二天再来,夜长梦多,害怕出些什么别的事情。 正在这个时候,边上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一个人打着哈欠走出来,到了墙边看起来是要小解,那人正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猛然觉得脖子的侧面有些寒冷,心里一惊,猛然是清醒了过来,脖子边是刀刃。他的嘴巴被后面的人牢牢握住,无法出声,李孟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别喊,小心刀。” 一股臊臭的气味传来,那人都是解在裤子里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这个,只是小心的点头,示意知道,李孟又说道: “带我去牟巡检的卧房。” 原来就是这么容易,说起来,一个州县的盐政巡检,还能有什么森严的戒备,毕竟是只是个九品的土霸王而已,那人把双手背在背后,被李孟用布条绑住,嘴里塞着布团,被李孟那刀抵住脖子,小心翼翼的向前走。 民怕官如怕虎,这牟巡检可能就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人进城而且是进他自己的宅院对他不利,根本没有什么防范。 到了一间屋子的门口,能看见窗内有淡淡的烛光闪烁…… 第一三章 从容出城 被逼住的那人指着门,很肯定的示意这就是巡检的卧室,李孟把刀撤离了那人的脖子,随即倒转刀柄,重重的敲在对方头上,那人顿时是一声不吭的昏了过去。 这种屋门晚上肯定是要挂上木门闸,不过这种门闸现代的时候也有不少,李孟小时候院门还是这种木闸。打开的方法也很简单,李孟拿着手中的刀塞进了门缝之中,朝上缓慢的移动,果然是碰到阻碍。 稍微用力一挑,门闸被挑落,李孟伸手一推,门已经是被打开了,门闸落地的响动虽然不大,可是在这安静的空间中却很是刺耳,李孟知道不能耽误时间,推门就冲了进去,那牟巡检也许是酒喝多了,李孟冲到床边的时候,他才睡眼惺忪的才在床上直起身,等到清醒的时候,刀已经是架在脖子上了。 他的反应比外面那位家人倒是强出不少,身体向后一缩,但是一个清醒,一个还有些不清楚事态,反应自然是李孟快,刚一缩,刀却跟了过去。 “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被你抢来的那两个女人那里去了!?” 听到李孟这一声逼问,牟巡检的眼神一闪,可脖子上的刀锋逼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道: “放在前院的柴房里面,这两天一直款待朋友,还没有碰他们!” 牟巡检的眼神看见对方的面目,李孟满脸胡须,杀气森森模样顿时是让他打了个寒战,对方没有蒙面,这说明不怕自己看到,怕是要杀人了。李孟看着牟巡检,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对方是个圆滚滚的胖子,这等肥胖在这个时代颇为的稀罕,虽说这是第一次见到,可李孟还是立刻起了杀心。 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让李孟觉得此人绝对是该死,但是现代的情况和那天与盐丁遭遇不同,那天的你死我活是容不得你思考。 但是今天这次,虽然李孟谋划的很好,但是真正到了面前,让自己从容的杀人夺命,一时间还真是有些迟疑。 那牟巡检真是鬼灵精一样的人物,看着李孟迟疑,微微的缩了下脖子,见到刀没有跟上,他索性是小心翼翼退了步,在床上就跪下来,连连的磕头,恳求说道: “好汉,好汉,我牟终奇罪有应得,罪有应得,请好汉爷看在我家里八十岁的老娘,十岁的孩子面上,就饶了我这会。” 这牟巡检的声音压得很低,连珠炮一般的说了出来,看到李孟没有什么反应,牟巡检一咬牙,伸手朝着床头摸去,李孟的刀顿时是逼了过来,他连声的解释说道: “别,别,好汉爷,咱没啥心思,你要是饶了我,那两个女人我放走,这些都归您。” 说话间已经是拽出了一个小箱子,一打开,借着烛光的闪烁,是能看到里面的金银在闪烁光芒,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被穷苦的生活困扰,看到这金银,恍惚间还真是有些失神。 他的这个小小停顿,立刻被牟巡检觉察到了,立刻是哀求着说道: “好汉爷,要是不够,我这里还有。” 说话间手又是朝着枕头下面摸去,李孟已经是放松了警惕…… 可这次牟巡检掏出来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把匕首,而且张嘴就要大喊,只是李孟的反应更快,左手推出,手中的布条顿时是塞住了牟巡检的嘴巴,右手的断刀狠狠的朝着脖子砍下。 “噗哧”一声,脖颈上的动脉被这一刀砍断,鲜血顿时是喷涌而出,浑身的力量瞬时间松懈了下去,举到一半的匕首无力的软了下去。 李孟后退几步,大口喘着气,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个时代,好像是人人都把你死我活的杀戮当成了家常便饭,来自现在的李孟还是无法接受这种以杀戮为主的解决事情方法。 稍微喘息平静,李孟这才是一拍脑门,刚才忘记拷问,薛家千户所的那两个女人被关在什么地方了。不过转念一想,这盐务巡检一死,那两个人女人想必就会被送回去,倒也不必急在今天晚上。 那个木盒里面的金银刚才已经是散落了一地,从进院子到杀人,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只是屋外还有人昏倒在门口,屋内牟巡检横尸床上,虽然说是晚上,但夜长梦多,如果再耽搁的话,怕是就会有什么意外。 李孟简单的收拾了下,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才过三更,正是人睡的最沉的时候,刚才从绑人到杀人,根本没有太大的动静,所以没有什么人被惊动,不过要是凝神细听的话说,倒是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想必就是被掳来的两个女人了,明天这两个人就会被放回家,李孟也没有理会,按照原路离开了这个宅院。 第二天早晨,胶州城南的成衣铺大清早的就迎来一名背着包袱的客人,这客人睡眼惺忪的模样,却精赤着上身,长着满脸的大胡子,嘴里念叨着: “不在家就是麻烦,衣服坏了,也没有人做。” 嘟嘟囔囔的骂着,摸出十几文钱丢在柜台上,在外行商的人遇见这样的情况倒也正常,这客人一口的北地口音,满脸不在乎的模样,伙计笑嘻嘻的拿出几件旧衣服递给了这个大胡子。 这客人借了个僻静的房间,把这些旧衣服换上,多给了伙计几文钱,笑嘻嘻的离开了成衣铺。伙计们没有注意到,这大胡子客人进来的时候没有打着绑腿,出去的时候两腿却打着厚厚的绑腿,不过即便是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孟离开成衣铺的时候,身上已经是整洁了不少,除了大胡子比较显眼,要是昨天在城内的人遇见李孟,不仔细看,已经是看不出来是他,昨天那个乡巴佬,现在很像是城里人的模样。 要不是昨天在城内逛一圈,李孟还真是不知道这个时代并没有卖衣服的店铺,或者说最起码胶州城这个大小的城市没有买成衣的,大家都是买布匹自己制作,要买成衣,只能是去成衣铺买。 成衣铺一般都是当铺的产业,抵押典当在当铺的旧衣服,过了典当期一般都是放在成衣铺子里面买卖。 昨天溜达一天之后,他特意记下了成衣铺子,剃头的摊子的位置,今天早晨趁着早都把这些摊位逛完。 现在走在大街上的李孟已经是个须发整洁的行脚商人,身上喘着的衣服虽然是半旧,可也是颇为的齐整,被这个小包袱,里面是换洗的衣服,和些随身带着的银钱。任谁也说不出他有问题。 第一四章 巨款 李孟出城的时候还是胶州城的西门,根据昨天观察到的情形,进城的人受到的盘查比较多,出城的人则是没有什么关注。 果然,李孟大步流星的走出西门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人关注,巧合的是昨天的那位守门的军兵王老三依旧是倚着城墙懒洋洋的开口问道: “出城干什么去?” “去探望亲戚。” 李孟响亮的回答,神色坦然,那王老三甚至连动都懒的动,显然已经认不出那个昨天进城的人,当然,这城门每天进进出出不少人,谁能特意记住其中一个,特别是这个人昨天还是破衣烂衫的穷汉,今天却变成一个气宇轩昂,衣着整洁,打着厚厚绑腿的城里行商,认出来倒是稀奇了。 赵能心中有事,第一天看见李孟出去了,以为过一会就会回来,结果午饭的时候,赵能的老娘特意把昨天买来的吃食做了几个菜,让赵能过来招呼,结果李孟还没有回来,晚饭时分同样是如此。 有些不放心的赵能还特意去清点了下被他塞在角落里的银钱,大概是十两银子,对于薛家千户所的穷苦人来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大钱,若说是李孟从前傻的时候,不带这些银子就出去还值得相信,现在李孟的脑子这么清楚,却把钱放在这里,消失不见,确实是让人摸不清楚。 那些去贩卖私盐的人本来都是高兴无比,可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情,各个心惊胆战,生怕牟阎王再找上门来,陈六子和王海在赵能那边说完之后,就早早的托辞离开了这个村子,其他的人也是差不多,除了赵能还在那里守着老娘之外。 第二天早晨,这些躲在外面的人才都是回来,觉得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各回各家,准备安静几天。 只有赵能心急如焚的在李孟家门口等着,心想李孟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 快要午饭的时候,赵能心想要把李孟失踪的这个消息告诉大家,要是真有告密或者遭了不幸的情况发生,大家也好做个准备。 没想到就在此时,李孟从村口走了过来,赵能当时差点没有认出来,在薛家千户所的这些年轻人平日都是忙于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来收拾自己,都是那种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模样,身上的衣服自然也不必说,都是破烂烂,穷而已。 看着李孟须发整洁,穿着半旧但是算是过得去的布衣走近过来,赵能还真是吃了一惊,不过随即觉得理所当然,经过李孟那些有勇有谋的表现之后,觉得这位兄弟真是和卫所里面这些同龄的军户子弟不一样。穿成这个模样也是理所应当,所谓的敬服之心也许就是这么不知不觉形成的。 “李孟,你这两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离近才发现李孟满头大汗,心想虽然是夏天,可海边一向是不热,李孟这身体没有挑着扁担或者推着鸡公车,走路怎么还能走的这么多汗,李孟能看出赵能眼中的关切意味,心里有些感动,不过昨晚去干什么,肯定不能明说,只是笑笑回答说道: “出了一趟远门,有劳赵大哥费心了!” 这番话说完之后,赵能悬着的心也就是放下来,过去拍拍李孟的肩膀,笑着说道: “下次要是出远门,提前打个招呼,我娘和我都很担心你。” 看着赵能对自己的话毫不怀疑,那种质朴的信任让李孟特别的感动,想起自己来到这时代的一个多月,大家那种帮助和信任,李孟越发觉得昨晚所做的事情并不后悔,他还买了包点心,递给赵能让他带给赵大妈。 李孟推掉了赵能吃午饭的邀请,说是自己太累,想要回去睡一觉,晚上再过去,人都已经回来,赵能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聊了几句也就自回家去。 目送赵能回家,李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转身把院门掩上,朝着屋子走了几步,又随手找了个木棍顶在门上,这才是进屋。虽然这破屋子素来不锁门,可李孟还是拿着一把铁尺别在门上。 看到银子和兵器都是被塞在角落里,李孟有些感慨的笑笑,那把断刀被他丢在河中,他又拿出一把腰刀放在身边,这才是坐在床板上,弯腰解开绑腿,长途的步行和走远路打上绑腿可以减缓疲劳,这都是行商们的常识。 不过若是有明白人看李孟的绑腿,肯定是笑掉了大牙,根本打的不整齐,而且鼓鼓囊囊的,这根本起不到绑腿的作用。 一圈圈的解开绑腿,“呛啷”“呛啷”的声音不断,一些散碎的金银从解开的绑腿间掉落在地面上,等到绑腿都解开,李孟又把腰带解开,又是稀里哗啦落地声音,解开腰带和绑腿之后,李孟才松了口气。 地上到处都是散碎的金锞子和碎银,李孟估计应该有三十斤左右的重量,那就是二百两银子和几十两金子,他把这些散碎金银缠在绑腿和腰带上,硬生生走了四十里路,走了回来,难怪李孟会满头大汗。 “要不是从前当兵时候的负重越野训练,还真是挺不下来。” 李孟笑着对自己说道,不过他不知道一件事,按照明朝的度量衡,明朝一斤等于现代的五百七十克,而且明朝一斤十六两。 李孟实际上带回来的金银不是他所估计的二百两银子和几十两金子,而是银三百九十两,黄金一百零七两! 金价折算银两,差不多是一比五到一比六,这差不多是一千两的银子,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巨款!! 第一五章 只是怀疑 担惊受怕的其他人在晚上的时候也回到了薛家千户所,两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在他们眼中看来也没有后患了。 大家在贩运私盐的时候都多少发了点小财,买了点好吃的和布匹之类的东西,全家这才是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享受这难得的快乐时光,当天晚上李孟的晚饭是在赵能家里吃的,老太太一向是把他当作大半个儿子看待,看着赵能拿过来的点心,觉得自己当年这么多年没有白养,也是感动不已。到了晚上就让赵能过去叫李孟一起过来吃饭。 本来以为赵能买了几斤肉,今晚老太太也许会做点红烧肉之类的重油荤腥改善一下,谁想到赵能的母亲也就是把买来的肥肉熬了猪油,用油渣和青菜炒了下,然后拿出家里存着的掺合面下的面条,所谓掺合面就是白面和其他粮食掺和在一起,这味道可就差不少。 好在是海边的人家鱼虾多少还是有点,拿这个做浇头还是很鲜美的,李孟现在就是想吃肉,可这却和肉没有什么关系,但看着老太太满脸高兴,赵能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就明白这顿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寒酸的饭菜对于这户人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开吃之后,肚子里没有太多油水,清苦一个多月的李孟也觉得这面条和汤水确实是香甜无比,真是好吃。 吃完饭之后,老太太自去收拾,李孟想要去帮忙,还被赵能的母亲一顿训斥,说什么: “这些活也是男人做的吗?” 李孟走出屋子准备回家,身后的赵能却追上来,迟疑着开口说道: “李孟,贩私盐的风险太大,这几天我都是在害怕,万一出了事情,我娘到底谁来养活,实在是没胆子……” 这话说的李孟一愣,转头去看,赵能犹豫了下,挠挠头,又是说道: “最近风头太紧,咱们还是闭闭,我倒是真想多赚些,我娘这么多年,就连猪油也没有吃得几回,可我也怕。” 李孟看出来赵能的犹豫,心想这等老实巴交的军户百姓头一次贩运私盐就见到死了七条人命,要是能泰然处之,那就奇怪了。何况买卖完毕之后,薛家千户所的这个村子就被牟巡检查抄了一遍,确实是让人心惊胆战。 把煮海熬出来的盐卖给逢猛镇的盐商,目前看来确实是身边最容易赚钱的法子,李孟自己手中虽然有笔款子,但是贸然拿出来的话太扎眼,会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李孟最想的是让自己身边的人都过上好日子,目前唯一可以倚靠的方法,就是买卖私盐。而且这个生意只能是大家一起来做,光凭个人是不行的,赵能在村子里面的年轻人很有威信,他有些退缩,实在是麻烦。 不过没关系,慢慢说服就是,谁也不会和钱还有好日子过得去。 李孟刚要走进自己家院门,却看到不远处的路口那里有人影一闪,天色还不算太黑,李孟能看清那两个人正是陈六和王海,两个人神色有些鬼祟,陈六子还尴尬的冲他笑了下,王海这个年纪最小的,则是一直低着头。 薛家千户所这些年轻人里面,陈六子算是性格最阴沉,同时也是最有头脑的一个,赵能的担心他也想到了,他也是怀疑李孟离开村子是不是县城告密,所以过来看看,来了后才知道李孟已经是回来整整大半天了,这才是放下心思。 李孟发现自己在这个时代有个优势,这个优势不是他的军事技能和身体素质,那些刺杀格斗的本领虽然是有用,可在这个时代来说,不能称得上是绝对优势,自己所拥有的是那种考虑事情的方式和方法,这些思考方法和切入点,就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立身凭借,比如说在胶州城中的这次杀人。 次日的中午,才安静下来的薛家千户所又是热闹起来,原来是前几天被掳走的两位女人回来了。 她们也给这个闭塞的千户所带来了胶州城中的消息,盐政巡检牟老虎,牟阎王被人杀死在卧房中,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知州衙门草草定了个“谋财害命”理由,那两个女人都是庄户人家,没有见过什么市面。也说不太明白,但是胶州城也没有关闭城门,也没有什么衙役上街巡查。 知州衙门的捕快来到牟巡检的家中也是草草的检查了一遍,牟巡检本就是个盐贩子出身,没有什么家人,老婆和小老婆把家产分掉各走各路,仆人都是遣散,这掳来的两个女人谁也不会关心,直接就给放回来了。 一听这个消息,凡是被牟巡检祸害过的军户人家都是高呼报应,谁家去盐场运盐的时候没有被敲诈过,被掳走的家人回来的人家兴高采烈,其余的人也都是高兴无比,陈六子更是去他爹的坟上烧纸,大哭了一场。 千户所里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很高兴和激动,那天去参与贩盐的十一个人,大多也都是知道李孟不在千户所了一天半的功夫。 然后那边胶州城就传来了牟巡检被人半夜杀死的消息,如果是从前这些人也会高呼老天有眼,不知道是那位替天行道的好汉做了这件事,但是见过李孟在小路上手持扁担杀死打倒了四名盐丁之后,实在是让人不由得不联想。 这一天,李孟在他哪间破房子里整理,挖了个小坑,把那些金银埋进去,这也是唯一能想到的保存方法。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赵能这一天也没有来找他过去吃饭,李孟在中午去海边准备摸点鱼虾贝类准备做饭的,结果半路遇上陈六,遇见王海,还有几个一同贩盐的同伴,李孟还准备笑着打招呼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扭头急匆匆的就走,好像是故意在躲着他。 李孟虽然纳闷,可也不太当回事,谁家没有难念的经,自己从胶州城带回来的东西,还有将来的一些事情,都是要好好想想。 这样大家都闪着他的情况直到第三天早晨,李孟大口咽下去作为早饭的菜粥之后,听到外面有人喊: “李大哥在吗?” 第一六章 十七人 听着像是王海那小子的声音,李孟把门边的那把腰刀移开,开门走了出去,出去后却是一愣,看着那一推就开的破门外站着十几个人,有那天贩盐的,也有没有去的,赵能和陈六子还有王海站在最前面。 李孟看到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声说道: “都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进来就是,这破门手一推就开,你们难道没力气了。” 这并不好笑的笑话,外面这些人却都是哈哈的笑了,也就是有这个允许,赵能为首一起走了进来。 李孟的院子不大,进来这么多人一下子显得有些拥挤,只是李孟觉得纳闷,开口问道: “赵大哥,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能尴尬的笑笑,迟疑着没有开口,还是陈六子抢先说话了,他急切的说道: “李大哥,上次去走盐,发了笔财,回到家里,俺娘高兴的了不得,我心想这样的好勾当咱们还要多做几次,可这盐丁巡检的确实是麻烦,李大哥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人,咱们大家想让李大哥拿个主意。” 周围这些人纷纷的插话迎合,闹哄哄的,不过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俺爹看见那银子,当时手都哆嗦了。” “俺爹娘晚上吃着俺买的猪肉,老两口都掉眼泪,真是……” 大家七嘴八舌到最后就是一句话: “李大哥你来作主,领着大家贩盐发财吧!” 毕竟第一次去逢猛镇贩盐也是李孟的主意,李孟看着周围群情激动的十几个年轻人,心想本来自己还要去劝,现在大家主动找上门来,省了功夫。 李孟哈哈一笑,朗声开口说道: “咱们大家都是想要过好日子,大家照顾我李孟二十多年,也该我报答大家的恩情。” 这话一说,气氛轻松了些,大家都是哈哈的跟着笑起来,李孟继续说道: “这买卖也不是伸手拿钱的,风险不小,各位都是有爹娘家世的人可要想清楚了。” 虽说这时代人结婚早,但是卫所里面的这些男人穷的底掉,来院子的还都是些单身的,听到李孟说的话,赵能开口,他和李孟的关系很近,算是能说上话的,过来拍拍李孟的肩膀,笑着说道: “这风险,兄弟们都知道,这才让李孟你带着大家干,跟着你大家放心!” 李孟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是以领头人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了,从前这个态度可都是给赵能的,认清这个态势,再看到周围这些人热切的表情,李孟的心里也是有底了,当下朗声说道: “众位兄弟信我,我李孟也不推辞,只是大家结伙做事,还是要立个规矩。” 众人对李孟的态度已经是从信服变成了敬畏,先前扁担击杀盐丁的事情已经是让大家震惊,对于胶州城中牟巡检被杀的这件事,大家都是有隐隐预约的猜疑,想到这一点心中更是凛然,看着赚来的银子,想想李孟做的事情,大家谁都是觉得,跟着李孟干不会吃亏,同时也不能忤逆了他,这人太强悍厉害了。 胶州巡检司牟巡检因为强人图财害命横死家中,官府草草结案。 一个九品的官员死了也就死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牟阎王死了是小事,可这巡检的官位归谁可是大事,这位置虽然说是胶州巡检司,可管辖的地面却是大半个莱州府,而且上面只有在济南府的盐运使这一位上官,到时候纠集几百个无赖地痞,设卡查缉私盐,然后自己再大肆的贩卖,有钱有权,横行一方,这可是上等的肥缺啊! 这边一出缺,马上就有人去济南府找盐运衙门活动,想要拿下这个肥缺,只不过,别看这是小小的巡检职位,布政使司,巡抚,还有户部都有参与决定的权利,这也牵扯到各方面的博弈。 山东盐政虽然比不得两淮和北直隶,但毕竟是有油水的职位,真是不好轻易决定,偏偏这年头事情太多,山东的各个衙门机构都是在忙于平定登州孔有德叛乱,给各路大军调集粮秣银钱,京师朝廷则是在忙着应付陕西民乱和关外的鞑子,这点小事还真是要推迟决定,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是千年的官场传统。 山东的盐运使索性不理会,只要是胶州的巡检司定期交上银子来就行,这就等于给那些盐丁们自己行事的权力,几乎就在命令下达到胶州的当天,巡检司的盐丁们立刻是分成了十几帮,势力人数大小不等,不要指望这些流氓无赖会成什么事,一盘散沙而已,这些人自行去查缉私盐,搜刮钱财,不过也是互相争斗不休,胶州的地面上又是乱起来。 但是这些查缉私盐的盐狗子到处乱窜,有个地方却是从来不去查的,那就是逢猛镇,这里的盐商堂而皇之的从胶州临海的各处收购私盐,然后通过船运,运出胶州,这才是最大的私盐罪犯。 不过。巡检司的盐丁们或大或小都是私盐贩子,要是查缉了逢猛镇这个地方,他们把自己手里的盐卖到谁手里去,自己可不能断自己财路。 崇祯五年的六月二十一日,聚在李孟那个破院子里面的人一共是十七个,大家定下了贩卖私盐改善生活的计划。 李孟通过逢猛镇卖私盐,小路杀盐丁还有那大家对牟巡检死因隐约的猜测,在一开始就确定了在这个小团体里面的领头地位,要是按照书面的话语来说,也算是一个小盐枭。 既然说定了,那就是说干就干,六月二十二日,赵能和陈六子这些人就分散到附近的靠海的村子去传消息,当然是通过亲朋故旧的渠道来传播,说是一担盐银子三分五,绝不拖欠克扣。 整个灵山卫所北部的这些千户所和百户所,有一半都是靠海的,大多煮海熬盐贴补些家用,他们的盐一般都是卖到灵山盐场,那里只出三钱银子每担,而且还要巴结收盐的人,还要忍受拖欠和克扣。 听到三钱五银子收购的,而且还是本卫所的军户子弟介绍,都是颇为的心动,只是牟巡检上一次领人清查,几乎是把各家残余的盐货不是抄走,就是自己害怕毁掉,要是重新开始生产,各家各户的零散手工操作产量并不大,而且现在多雾多雨,更是影响出产。尽管放出了消息,一直到七月也才收到了十几担盐,这些钱都是李孟垫付的,这也好解释,说是那次搜刮盐丁身上的银钱。 第一七章 押运工作 除了收购之外,李孟这些人也不能闲着,他们也要在海边架起灶锅煮海熬盐,闲不下来。 不过说起来让陈六子、王海这些年轻人很郁闷的是,说是大家合伙卖私盐,但是除了煮海熬盐之外,李孟让他们练武艺,虽然说是军户,可这薛家千户所里面,差不多一大半的人家几代都没有摸过刀枪了。 自从募兵推广之后,大明的上阵厮杀的士兵都是将领在某地募集而来,发军饷吃饭的士兵,军户里面的最多也就是去修修城池和工事之类的,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种地,剩下的时间都是给千户和卫指挥使种地。 大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那里还有什么军人的底子,可李孟丝毫不管这些,坚持让他们每天在海边绕圈的跑,或者是站住不动排成一排,每天累的好像是一只狗一样,很多人都是有些受不了。 但谁也不敢说什么,或者是退出,李孟所做的事情,尽管真正知情的不到二十个人,可是大家都隐约的听说过些事情,传闻往往比真实更加可怕,大家生怕违背李孟的命令之后被他砍了脑袋。 所以李孟的话,尽管大家心里不理解或者是抵触,可还是战战兢兢的在做,不过李孟所做的也算是足够大方了,差不多把从前赚的那些银钱都拿了出来(盐丁身上,贩运私盐所得),买的粮食做成干粮给大家吃。 大家每天都是吃两顿饭,可在海边煮海熬盐的时候,李孟却让大家吃中午饭,买的粮食做成的窝头和饼子,还有在渔民手里买的惊人便宜的鱼虾,每个人必须吃饱,而且不能给家里带饭。 这年头大家图个什么,不就是吃饱肚子吗?日子苦些,平时累点,那也不算什么,比饿肚子要强太多了。 李孟心里也是郁闷,银钱倒是小事,他手里还有不少,不过身边的这些年轻人悟性也实在是太低了些,每天的跑步,俯卧撑之类的倒还罢了,那些站队,立正,向右转之类的简单口令和动作,都是几遍,十几遍,甚至是上百遍的教,可还是忘记。大概是一个月才能有个大概。 从前在海边当兵的时候,也曾被指派到附近的大学担任军训教官,那些大学生的队列,齐步走之类的,就已经是让人头大,当时几名战友凑在一起,埋怨道: “肯定不会再遇到更难教的。” 没想到,比起那些散漫的大学生,这些人差了又不知道有多少,那些大学生好歹在军训一个月之后就大概出样子了,可这些人一个月才刚刚入门。 特别是赵能和陈六子私下里还找过李孟,很是疑惑的问道: “咱们买卖盐就是为了日子过的舒服点,每天还折腾的这么累干什么?” 李孟没好气的回答道: “不练,遇到盐丁打不过,跑不了,那岂不是去送死。” 这句话顿时是堵住了大家的嘴,是啊,现在盐丁不来灵山卫,是因为他们内部正在争斗不休,好多油水还是分赃不均,谁还顾得上这块地方,这不来可不等于盐丁就没有,想想那天在小路上要不是李孟的勇猛,谁知道还会遇到多大的灾祸。 也许是赵能和陈六子把话传给大家,在以后,只有人埋怨累,没有人埋怨无用,大家都还是按照李孟说的练。 实际上,李孟做的很不错了,现代军训的大学生,从小学甚至是幼儿园开始,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都是有初步的队列训练,军训的时候不过是强化罢了,而且训练这些农民,几乎是从零开始。 其实欧洲殖民者训练土著军队的时候,所遇到的困难不比李孟少多少,甚至更多,英国军官在印度训练土著士兵的时候,曾经有人哀叹“训练这些土人分清楚左右就花了我半年的时间”,如果知道这个例子,李孟应该知足。 在练这些东西之中,李孟开始都是以说服训斥为主,但这些人嘻嘻哈哈的根本不当回事,几天后,忍无可忍的李孟扇了一个人的耳光,踹两脚,顿时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结果一个月后,李孟训练的时候,手中都是拿着木棍,谁要是做错,马上狂抽过去,你还真别说,效果很不错。 也许是在李孟从胶州城回来,或者是更晚些,在薛家千户所认识不认识李孟的人里面,都开始渐渐的流传一个谣言,说是李家那个傻子,被二郎真君附体了,要不然哪能有些这种见识广博,为人果敢的模样。 这年头的百姓都是信这个,一时间看着李孟的眼神除了敬畏之外,又有了几分崇拜。 不管是年纪比李孟大的赵能,还是年纪比李孟小的王海,都觉得越来越不能理解李孟的所作所为,比如说,各处送来的盐里面,不能掺沙子,那些草叶脏物是越少越好,还有安排众人轮班进城,并要跟他说城内的消息,还有城外的布告一定要弄明白内容,大家都不认识字,可也要央求人告诉自己。 这些人糊涂的事情很多,不过有件事倒是明白的,这十六个人在海边一个月后,人虽然变黑,可脸上却有健康的红润,而且走路做事都显得有股架势在里面,很多年轻人都非常羡慕。 每到他们在海边练习的时候,总是有不少小孩子和年轻人在观看,当然也有些女孩,这让赵能,陈六子他们更有训练的劲头。 快到八月,白天和晚上的天气都是更加的炎热,按照去胶州城的王海回来说,朝廷的大军已经是把在登州府作乱的孔有德围困在登州城中,看来平定指日可待。但是孔有德率领辽兵在城内城外的大屠杀已经是造成了灾民。 在胶州城外已经是能看到从登州过来的难民,再有就是胶州盐政司巡检的位置依旧是空悬,王海听人闲谈,说是知州大人觉得空悬也不错,最起码盐丁的各个势力都给他送钱,从前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巡检那里会理会知州这种地方官,所以一直没有对巡检的人选提出意见。 第一八章 将来吃肉 八月初一的黄昏,李孟和赵能坐在院门外聊天,之所以不在院子里,因为两家的院子差不多快被装盐的草袋堆满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看着村口,太阳快落进海面的时候,他们等待的人来了,陈六子和王海快步的从村口走来,两个人都是有些兴奋的模样,赵能一下子跳了起来,连连的挥着手,李孟慢慢的站起来,陈六子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强压低声音说道: “李大哥,今天我和小海在那小路上走了一圈,就看到几个附近村子的人,没有什么其他的人。” 李孟点点头,略一沉吟,开口说道: “明早五更天来我这里装盐,咱们去逢猛镇卖盐,小海,你去挨家挨户的告诉一声,让他们都推着鸡公车来,我七天前就让他们准备了,还有,明天让每个人都给我带着根十尺长,拳头粗细的竹竿来。” 现在这些人都是养成了个习惯,李孟说的话,理解不理解是一回事,照着做就是了,王海小孩子心性,走了一天也不觉得累,兴高采烈的跑到各家各户去通知,陈六子却没有走,李孟疑惑的说道: “六子,你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陈六子在那里低头嘿嘿笑了几声,有些为难的说道: “李大哥,我有个堂弟,看着咱们很是眼热,天天央求我想和咱们一起干,这事情还要李大哥拿主意,您看成不成?” 李孟笑呵呵的说道: “就是要咱们自己兄弟的亲戚才放心啊,等做完这一趟,让我看看,一起做就是了。” 那陈六子看到李孟答应,高兴的连声感谢,这才是回家休息,太阳这时候完全的落入海中,这时刻海天一线的天光极为的美丽,李孟和赵能都是看着不远处的海面没有说话,直到天渐渐的黑下来。 “赵大哥,咱们今后就能天天吃肉了~~” 李孟低声说道。 早晨起来十几个人推着鸡公车齐聚村口,李孟所说的话倒是人人听从,都是拿着一根粗竹竿,山东的竹子是很常见的东西,倒也是方便找寻,李孟手中也是有一根,做头领也有这个好处,就是他不用推盐或者挑盐,只要跟着就行。 按照陈六子的话说“李大哥你领着大家就是,再让你出力运盐,那我们岂不是要羞死。” 大家先是在李孟的院子里面把草袋装的盐搬运到车上,李孟和赵能两家的院子不大,可收来的盐货也不是这十几辆独轮车一次能运完的,这边在迅速的搬运,那边李孟让王海把每个人的竹竿拿过来,他都是在顶端抽出腰刀削一下。 这几天,李孟把刀磨的很是锋利,一刀下去就是一个斜的断面,原本是平头的竹子变成尖头的。 装运完盐货,大家把竹竿拿回,不过这竹竿前面有了尖头,而且很长,要是横放在车上还真是很不方面,倒是赵能带了个个头,把这竹竿插在独轮车的中间,这就不影响推车时候的运动了。 因为是五更天左右就出了村子,太阳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是走出了十几里,这么早,又不是农忙的时候,小路上根本没有什么人,半路上大家停下休息了会,李孟早就是预备好窝头和咸鱼给大家垫垫肚子。 说来也巧,这地方正是李孟拿着扁担杀掉盐丁,大展神威的地方,今天还有五个人那天没有在场,既然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什么隐瞒的,陈六子这些人很是兴奋的给他们描述当日李孟神威凛凛的模样,听得这几个年轻人大是惊叹,再看李孟的眼光已经是多了几分敬畏。 起得早,吃得饱,走的快,距离中午还有段时间,李孟一行人已经是赶到逢猛镇,那中人侯山看来就是守在这个方向,见到有贩盐的队伍前来,连忙是笑着上前搭话。 走的近了,看到每辆独轮车上都是插着个竹竿,侯山禁不住一愣,心想这是什么规矩,然后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李孟,这才发现来的这些人原来自己认识,李孟上次还是一个破衣烂衫胡子拉茬的穷汉模样,这次明显光鲜许多。 人靠衣装这句话还是有他的道理,侯山对李孟的态度又是客气恭敬了几分,李孟也不含糊,又是几十文钱递过去,朗声说道: “这是今日的盐货,还是老规矩,领着咱们去吧!” 见到对方依旧是如此大方,侯山笑的连眼睛都看不到,弯腰恭谨的说道: “李大爷,最近各处路卡都是在查盐查的厉害,各家盐商都是等的着急呢,大爷的盐货不愁销路。” 这些盐货当然不愁销路,这些海盐沙子和杂物的含量很少,跟其他地方送来的盐比起来,可算是上品了,而且收盐的时候盐商开什么价钱,也不争执。盐商自然是愿意,侯山把他们领到了王家的盐栈。 一两一钱银子一担,这次的都是独轮车,比起肩挑又是多运了些,一共是到手三十两银子,扣掉收盐的六两银子,还能剩下二十四两。 侯山又是拿到了将近三百文钱,他的态度越发的恭敬,和李孟这些人打交道,赚到的可是在其他人的几倍,而且现在大家都是熟门熟路,都不愿意通过中人来卖了,直接就去找盐商。 还是老规矩,出门就分钱,不过这次的盐货,收盐的钱是李孟出的,平日里面的海滩上操练吃饭也都是李孟出钱,大家都不好意思要这银钱,反倒是李孟坚持给他们分钱,每个人六百钱。 赵能,陈六子这些人接到这笔钱之后,各个都是兴高采烈,心想自己不过是出些力气,就有这么高的报酬。难得来逢猛镇一次,这些人都是互相吆喝着去买点东西给家人,侯山拿到了报酬之后想要离开,却被李孟叫住,拍拍路边的石头,示意坐下,李孟是侯山的大金主,自然是要曲意奉承,侯山连忙笑着坐下。李孟望着那些兴高采烈在买东西的同伴,看似随意的问道: “来这逢猛镇卖盐的人都有些什么人啊?” 第一九章 起始 侯山心思灵便,这时候却有些走神,他做中人需要有些眼力,自然是认得出这次跟李孟来的这些人就是上次那批,可是却比上次有些不同了,隐隐的有些迫人的气势出来,这李孟更是不一样。以侯山的见识,那就是只有在官老爷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派头和模样,可那些老爷却没有李孟这么和气。 这些人不简单,李孟更不是平凡人,侯山有这个看法,下决心以后要曲意逢迎,小心巴结着,总是错不了。 李孟连问了两声,他才是反应过来,连忙笑着回答说道: “巡检司的盐丁们是一份,灵山盐场是一份,这靠海的各个村子也是一份,也就是这些人来卖了。” “谁是卖的最多的?” “灵山盐场的最多,各个村子加起来也不少,不过都是些单干户,一个人推着车或者挑着扁担来送,也卖不上什么价钱,赚点油盐钱,盐丁们都是各处设卡,把那些查来的私盐送来卖,还有几个势力大的和盐场合股,说起来,还真是李大爷你们的盐量最大,品相也好呢。” 听到这里,李孟心中一动,笑着问道: “王家盐栈给的价钱也高是吧?” 说话间把腰刀握在了手中,这句话一问,侯山先是笑着点点头,随即就是打了个寒战,僵硬的转过头来,看着李孟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放在一边的腰刀,贩盐的都是胆大亡命之辈,这李孟虽然一直是客气温和,但侯山总觉得李孟身上有些更让人害怕的地方,看到李孟的手放在腰刀上。侯山再也维持不住镇定,扑通一下的跪在了地上,哀求道: “盐栈给的是一两两钱银子,小的我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是瞒了下来,李大爷,您……您……” 看着李孟的手把刀拿在手上,侯山浑身冰冷已经是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却没有想到李孟把刀绑在背后,盯着他笑道: “这钱我让你赚,可也有个条件。” 侯山这时候真是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对于李孟说的话那还有不答应的道理,没口子的答应,就差赌咒发誓了。 “帮我打听些消息……” 不过李孟也没有注意到,这边侯山突然给他跪下,有好些人已经是注意到了。 今天的贩盐很是顺利,大家兴高采烈的在逢猛镇溜达了会,在返程的路上也是没有看到什么人,真可以称得上是一路顺风。 在村口约定了明天同样的时候再去李孟家里搬盐,正要散去,李孟却叫住了大家,扬声说道: “明天大家莫要忘了这竹子,还有件事,这卖盐贩盐也都是需要本钱,兄弟我的钱这一个月也花的差不多,咱们还是订个份子,日后赚来的钱也好分配,亲兄弟明算帐,大家觉得如何。”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是有些为难,李孟心想莫不是自己把这个话说得太明白,大家都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也是没有出声,许久才有人小声说道: “这不都是李大哥的买卖吗,咱们大家跟着李大哥赚点钱花,还说什么份子!” 有人一开口,其他人都是七嘴八舌的附和,原来沉默不语的原因是这样,李孟倒是放下心,笑着大声说道: “李孟干这个犯王法的勾当,就是为了大家的日子好过点,要是俺一个人发财,大家跟着忙活,那心里如何过得去。” 问题的关键是,这些薛家千户所的穷苦人,连老婆都娶不起的年轻人,肚子都是经常饿着,谁还有闲钱入这个份子,很多人手里的钱,还就是今天去逢猛镇贩盐赚来的几百铜钱,但是李孟坚持如此。 这种入股的事情总不可能是先欠着,到了最后,李孟拿出八两银子,赵能和陈六一人一两,王海虽然是小孩子,胆子却大,投了八百钱,结果就是李孟占七成的份子,赵能和陈六各一份,王海占五分,还有五分是大家均摊。 其他人凡是参与运盐的,每次按照运盐数量的多少,每次二百文或者是五百文,而且他们带来的盐优先收购,这可真是皆大欢喜的分配,这年头,十文钱在好年景可以买两斤白面,这二百文一年要多少钱。 只是赵能却替李孟觉得吃亏,连连给他使眼色,李孟也没有理会。 李孟的生活很是有规律,生物钟算是颇为精确,即便是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也还保持了下来,在薛家千户所连个更夫和日冕都没有,只能是凭着日月甚至海潮的涨落来判断时间,这是特别不习惯的一件事情。 不过大概的时间点还能判断,比如说五更天是早晨四点到五点的时候,李孟在这时间就能及时的起床。 因为还要早起运盐去逢猛镇,李孟在五更天左右的就已经是醒了过来,按照他自己的估计,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大家才聚在一起,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口气,自己应该是说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点,这才是明代的算法,一个时辰等于两小时啊。 走到院子里,李孟抄起一根六尺长的木棍,摆了个姿势,准备温习下部队刺刀训练的技术。 那天遭遇盐丁,自己拿着扁担所用的技术,就是在部队里面的刺刀训练,说起来李孟在部队里面不过是个士官,所接受到的冷兵器和徒手格斗的训练都很单调,比不得特务连和特种大队那些人。 拳脚方面只有军体拳,兵器方面也就是这个刺刀的刺杀训练。 来到明朝末年,李孟深知没有些防身的技艺是不行的,在这卫所里面自己能接触到的都是些挂着军户名头的农民,何况这个年纪想要学武艺,怕也是来不及了,不如把自己会的练精练好。 当日的搏斗大胜,虽说有临死一搏的勇气和突然性,但是这种刺杀的动作面对刀斧的先机和优势也是摆在那里。 李孟拿着木棍刚摆了个姿势,就觉得门外有动静,小心翼翼的走到门边打开了柴门。 第二〇章 没那么顺利 夏天的天长,海边依稀有天光出现,倒也不太黑暗,却看到门外早就是聚齐了人,正在那里等待着。 一看李孟开门,都是从独轮车上站了起来,笑呵呵的看着他,李孟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们怎么来这么早,还有点时间,怎么不多睡会?” “想着这是自己的生意,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是早点过来。” 陈六子这句话说完,场面顿时是闹哄哄的一片,大家纷纷出声附和,都是很有干劲的模样,李孟心中也是高兴,笑着说道: “那成,咱们早点走,中午我请大家喝酒!” 众人轰然叫好,七手八脚的开始朝着鸡公车上搬盐,李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倒是没有人忘记那根削尖的竹竿,都是斜插在独轮车上,好像是旗杆一样。 李孟昨天在逢猛镇就买了些面饼,分给大家吃,然后一帮人兴冲冲的赶路,今天的赶路每人推着的盐比昨日还要多些,可没有人感觉到累,都是那种很轻松的状态推着,还在那里互相开着玩笑。 这条小路蜿蜒在丘陵和矮山之间,盛夏时节,灌木长得正是茂密,唯一烦人的就是蚊虫,这样的道路两边望去,都是被矮山上的草木遮住,看不太远,只有前后的视野才算是开阔些。 今天比昨天走的还要快,大家的脚程都是加快速度,在半途中简单的休息了下,又是继续赶路,李孟估摸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要到达逢猛镇,正要让大家抓紧的时候,却看到在不远处有十几个人从路边站起,迎面朝着这边走来。 在他身后的王海也是看到,手中的独轮车没有把住,朝着路边就翻到了,王海颤声说道: “盐狗子,盐狗子!!” 这个贩盐的小队伍,除了李孟之外,其他人都是慌乱起来,对方显然是特意选择了这段路来下手,因为大家刚刚走过了一个长长的下坡,下坡上,人都是用力控制着独轮车不要下滑,很是消耗体力。 即便是现在转身往回跑,盐货是不要想保住了,刚刚经过一段吃力路程的人,返身再在上坡上奔跑,也很容易被面前这些以逸待劳的盐丁追上抓住。 李孟伸手就在车上把自己的那根长竹竿抽了出来,所有的同伴们都是看到了那边快步跑来的盐丁,一个月前和李孟一起出来贩盐的那几个还好,都是扭头盯着李孟,等他拿主意,新来哪几个明显是慌神了。 “把自己的竹竿都抽出来,学我的模样端着,站到我这里来!” 看着这么多人如此的信任自己,李孟心中还真是有些感动,赵能,陈六子都是按照李孟说的做,拿着削尖的竹竿凑到李孟跟前,王海年纪小,虽然是经历过事情,可还是吓得不清,但还是强忍着恐惧,两手握着竹竿,站到了李孟的跟前来,有个新来的吃不住劲,“哎呀”的叫了一声,把手中的独轮车一丢,转身就要跑。 他这一跑,李孟的反应比他要更快些,手中的竹竿一翻转,直接就是劈了下去,这竹竿可有十尺长啊,那人跑出几步,就被竹竿抽在肩膀,直接是被抽倒在地,李孟也不手软,狠狠的抽了两下。 那先跑的人被打的大声的喊疼,李孟冷冷的喊道: “再有跑的,咱可就用刀砍了,你就是跑回家去,你以为咱不知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吗?” 这直接的威胁,再联系李孟的那些事迹,这些军户们的躁动立刻是安静了下来,拿着竹竿凑到了李孟的跟前,就连那个先跑的也是悻悻然的抽出竹竿来到李孟身前。 那边走过来的盐丁有十二个人,手中都是拿着腰刀,铁尺,斧头之类的短兵器,开始看着那个人要跑,他们加快了脚步,等看到大部分人都是平端着竹竿聚在道路中央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纳闷,禁不住停下来不动。 到最后看着这些私盐贩子,都是站在鸡公车前面,手中举着老长的竹竿,他们终于是确认,这些灵山卫所军户们是被吓傻了,这些军户的盐货可能买个好价钱啊,比起平时设卡拦住的那些单干户数量也大许多,看起来这次要发财了。 这些盐丁禁不住哈哈大笑,好整以暇的慢慢逼近过来,本来还担心这十几车盐是不是还要自己推到逢猛镇去,到时候就让这些傻子推车就是了,不过要狠狠的打这些杀才一顿,拿着那竹竿还想顽抗吗?惹得大爷不高兴了,直接砍你脑袋。 “这都是咱们自己的盐货,辛辛苦苦花钱收来,又是辛辛苦苦走这么多里路送来,都有大家的份子,要是跑了,这些盐货可都是要便宜盐狗子,要是跟着追到咱们卫所去,家里人还要跟着倒霉!” 李孟能感觉到身边的这些人的恐惧,他不断的陈述着利害,不得不承认他昨天所倡议的定下份子是神来之笔,大家在这贩运私盐的买卖里面多少都有些份子,穷怕了这些年轻人一想自己要是跑,这些辛苦带来的盐货就要落入对面这些无恶不作的盐狗子手里,一股气都是慢慢的提起来。 最起码和李孟仅仅挨着的那几个人都不颤抖了,那些盐丁也不着急追了,慢慢的走了上来,大家都能清楚的看见他们脸上得意的狞笑,这些盐丁不事生产,专门掠夺,就好像是吸血的蚊虫禽兽,让人越看越是愤怒。 “把手中的竹竿都是放平,跟着我这么平端着,别着急,我这里挤不下,就在后面站一排,把竹竿顺着缝隙伸出来,也是平端着!” 李孟在那里大声的吆喝着,身边这些同伴都是一一照做,他们比起李孟来可是要紧张上天了,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机械的按照李孟喊的做,李孟说什么他们就跟着照做,不过陈六子算是有些镇静的人,他只是奇怪李孟背着的腰刀为什么不用,偏要拿着个削尖的竹竿,真奇怪。 “把胳膊都是缩回来,别乱动,乱动就是死,听我吆喝!” 第二一章 遭遇杀 盐丁们已经是走到了跟前,看着这些穷汉们手中平举着竹竿,尖头冲着自己这边,觉得可笑无比,这段道路已经是宽了许多,并排站着七个人问题不大,李孟他们拥挤着站在一起,站了十个,正好是把路堵住。 “兀那穷汉,这么多私盐,就算是诛灭你们九族都是轻的,还在那里傻举着竹竿,还不他娘的跪下磕头,爷爷没准能饶了你们狗命!” 实际上诛灭九族是夸张些,不过严格按照盐法来说,李孟他们这十几个人斩立决却是够格,那盐丁这么说,李孟身边的人更是紧张,谁也不敢放松,事到临头,也只能是听李孟的命令。 那些盐丁看着吆喝的效果不大,心想对方这些果然是吓傻了,当然,盐丁们从来不会以为这些老百姓会有什么反抗。 看着对方还是那么平端着竹竿,先前喊话的那个盐丁顿时是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手中举起单刀在那里乱晃,威胁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穷汉,还真是不知道好歹……” 后面几个盐丁都是有些不耐烦,粗声的说道: “跟他们费这般力气作甚,等下揪出来砍他几个脑袋,害怕不老实。” 这些盐丁已经是把这些军户穷汉看成是放在案板上的鱼肉,他们距离竹竿也就是一两步的距离,盐丁的话一句不落的进了李孟他们耳中,赵能,陈六子他们反倒是不惊慌了,只是把手中的竹竿握的更紧。 最前面的三名盐丁拿着刀就大步走了过去,用刀准备拨开面前的竹竿,一边嘴里骂道: “还在这里堵着干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放平!向前刺!” 李孟大喊了一声,双臂用力,手中的长竹竿朝着那三个盐丁就是刺了过去,他身边的同伴这时候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听到李孟的话,毫不犹豫的下意识的就照做,双臂摆动,手中的竹竿疾刺而出。 听到对面一声大喊,走上前的几名盐丁都是被吓了一跳,正要喝骂的时候,猛然看到对面的竹竿,带着风声疾刺了过来。 问题的关键是,竹竿都是尖头的…… “噗哧”“噗哧”的声音连续响起,站在最前面的三名盐丁被这些尖锐的竹竿刺穿,这是夏天,他们又是招募来没有官府编制的盐丁,身上都是穿着单衣,没有丝毫的防备,如何抵挡的住这些尖锐的竹竿。 附带说一句,削尖了一头的竹子,戚继光对付倭寇的时候就曾经用过,倭寇的长刀根本克制不住,这东西在倭国貌似被叫做竹枪,也算是兵器之一,农民和土匪经常使用…… 这三个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然后身上的窟窿喷出鲜血,直接软倒在地上死去。 傻乎乎的穷汉拿着傻乎乎的竹竿,转眼之间这些竹竿已经成了杀人夺命的凶器,竹竿的尖头上还滴答着鲜血。 后面的几名盐丁都是傻眼了,李孟身边的这些人状态同样是不好,看着别人杀人和自己杀人完全是两码事,也就是陈六子的状态还好些,年纪大的赵能和年纪小的王海都是大口的喘着气,脸色苍白,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他们表现这还算是好的,后面一排的已经是有吐的了,李孟也不好受,浓厚的血腥气扑鼻,面前还在抽动的尸体,他也不过是第二次遇到这样的场面,不过李孟告诉自己不能慌张,他大声喊着: “别慌,别慌,端平,端平,互相靠着,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刺!” 跟在后面的盐丁还没有反应过来,唯一的动作就是踉跄着后退,在李孟的大声吆喝下,这些人几步赶了上来,都是木然的用力刺出,尖锐的竹竿尖头,单薄的夏衣,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是几声惨叫,地上又是几句尸体,如果这些盐丁绕个圈子,跳到道路之外转过来攻击李孟他们,未必没有胜机,但是这些只为钱财的流氓无赖,那有什么高昂的战斗勇气,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了七个人,剩下的五个唯一的想法不是拼命,而是逃跑。 反应过来的盐丁拔腿就跑,李孟大吼一声: “大家追上去,别管后面的盐车,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手里拿着长竹竿,身高步大,冲出几步,就追上一个,虽说还差四五步,可竹竿的长度弥补了这一点,“扑哧”一声,戳了一个透心凉。 李孟直接丢下竹竿,大踏步的追了上去,背后的腰刀已经是抽了出来,对付后背完全露出的逃跑者,只需要放心大胆的进攻就是了。 身边的陈六子脚步极快,平端着竹竿居然还是超过了李孟,追上一个,大吼一声就是刺了下去,陈六子追上的盐丁还有几分骁勇,见到自己跑不过,转身挥刀就砍,刀才三尺长,竹竿十尺,砍人是砍不到的,只希望能砍断竹竿,破坏对方的武器。 他做到了,一刀砍断了陈六子手中竹竿的尖头,只是这尖头是个斜面,被刀削断,还是一个斜面,尖锐依旧,只不过竹竿从十尺变成了八尺长,依旧是砍不到陈六子,但是陈六子的力量使得很足。竹枪的势头不减,直刺在对方的胸膛之中,那盐丁狂吼一声,立刻了账。那边的赵能和王海也追上了一个,双枪齐下,那人连声音都没有出,直接的气绝身亡。 最后一个盐丁跑的飞快,只是听着身后的几声惨叫,心知同伴一个个的身亡,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停下,心里慌张,忍不住回头一看。 却看到李孟举起了腰刀,刷的劈了下来…… 第二二章 杀后 十二个盐丁,没有太大的功夫就已经是被料理干净,和上次的哇哇大吐脸色苍白稍有些不同,那些新来的几个几乎是瘫倒在地上,那日见过杀盐丁的场面的几个则是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中滴血的竹竿。 心想这么平常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杀人的利器呢,贩运私盐是重罪,几乎和现代的贩运毒品差不多,只要是贩卖的重量达到一个数量级,就会被判重罪,最轻的也是千里流放,一般都是斩立决和绞首。 凡是敢贩卖私盐的人都是胆大有几分勇力的角色,除了胆大的单干户,就是成群结队的私盐贩运队伍,这些队伍的战斗力比起一般的强人土匪还要强悍许多,正因为这些人难缠强大,所以巡检司巡检召集的盐丁也都是亡命无赖之徒,也是要有些狠劲力气,也要敢冲敢打。 灵山卫所的这些军户子弟,比起那些老实巴交种地的农民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同,也有些聚众斗殴的勇气,不过却不感得罪这些盐丁,军户子弟充其量也是打架,可这些盐丁那是杀人的角色。 双方凡是放对的时候,军户子弟都像是绵羊一样,能躲则躲,躲不了就求饶,因为实际中吃过无数的亏,军户子弟天天种地为主,也没有军事训练,哪里比得上这些好勇斗狠的盐丁。 今日看到十二个盐丁走过来的时候,很多人甚至是包括上次那些看着李孟杀盐丁的那十一个人,都是心里抽紧,脑海一片空白,身后那可是将近三十担盐货,要是被抓住之后,不光是自己倒霉,怕是还要牵连家人。 头脑空白,四肢紧张的众人,等到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却发现十二个看似强大无比的盐丁已经是横尸在地。 第一次或者是第二次杀人的恶心还有不适应过去之后,这些人看着李孟的眼神如同看神一般,开始对那个玄乎的所谓二郎真君俯身的传闻相信了些,要不然,怎么能用这些削尖了头的竹竿把这些拿着刀斧利刃盐丁轻而易举的杀死。 这倒不是李孟的军事古代史知识如何的丰富,他只是从现代那些详细的农民战争介绍中,知道了竹枪的存在,同时他也知道可以实现刺刀技术的兵器也只有尖锐的刺击兵器,在这个时代,当然是长枪和长矛最好,不过卫所里面这些货色都是在指挥使和千户所辖的武库里面有,只能是因陋就简,找些竹竿来做竹枪。 真是歪打正着,当年戚继光抗倭,因为明军长枪无法和鬼子的倭刀抗衡,经常被削断枪尖,采用了用桐油浸泡的粗大竹竿,也是这么削出斜面,这竹枪长度极长,即便是被削断,还是一个尖头,稳稳的克制住倭寇的长刀。 还有,在几十年前发生在倭国的关原合战之中,大批溃散的武士散落乡间,这些武士披着甲胄,手中的长刀也都是制式武器,也有系统的军事训练,但却大部分死在农民的劫杀之下,这些农民所用的武器,就是和今天李孟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一样,削尖的竹竿,俗称竹枪。 这些盐丁充其量也就是些比较勇猛狠辣的流氓无赖,那里能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倭寇相比,而且还是自大放松,死在竹枪下面倒也不冤枉。 “都别愣着,把那些盐丁身上的现银和铜钱都搜一下,和那些腰刀兵器一起交到李大哥这边来,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把这些狗子丢到草里面去,今晚就被野狗吃干净了!” 这次吆喝的是王海,站在李孟身边的赵能禁不住出声呵斥了一句,却被李孟拦下来,他倒是觉得这个才十五岁的王海脑筋灵活,居然能按照自己上次的处置来安排事情,这些军户子弟老实归老实,忠心也有,就是脑筋清楚的少了些。 等到路面的血迹被土掩埋,又在上面来回踩踏了几脚,李孟慢慢的在道路上走了一圈,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迹象被发现,这才是回头扬声说道: “大家都歇歇吧,等下咱们上路。” 大家都是默不作声的各自找地方坐下,平素务农,根本不接触军事训练的军户子弟经过这种血腥的战斗,每个人都是需要时间平静心情,李孟看了在那些盐丁身上搜刮来的银钱,差不多有十两银子左右,看起来比上次那些要穷不少,牟巡检一死,原本就是混乱无比的私盐市场变得更加混乱。 胆大的单干户,盐丁的势力还有盐场和其他有些权势的人都想在其中掺合,但是这么掺合受苦的只是那些毫无干系的普通百姓,比如说是薛家千户所的平民们,这几天总是听到某某人出外遭遇抢劫,总算逃得一条命,也有把命丢在外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贩卖私盐的人越来越多,盐丁们也是越来越分散,导致治安已经是乱的不像话,看起来就要崩溃的样子。 李孟留下一两银子,剩下的九两交到赵能手中,开口低声说道: “赵大哥,这些钱给大家分掉了吧!” 赵能接过银钱点点头,突然低声说道: “刚才我盯着这些人,没有人乱拿东西。” 这话说的李孟一愣,笑着点点头,他方才也是一直在注意这些事情,谁也不知道这些盐丁身上随身物品会不会被人认出来,要是有人贪图小便宜偷拿,保不齐会惹来什么祸患,所以要盯着。 这是他在安保公司养成的习惯,万事把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都是想的清楚,李孟倒是没有想到赵能居然也想到这一点,年纪大心思缜密,又是亲近的人,还真是值得信赖,李孟笑着回答说: “我省得,赵大哥发钱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扬声冲着这些人说道: “各位兄弟,今天大家的手上都是沾了盐狗子的血,谁也脱不了干系,将来咱们可要抱成一团,不能在外人手中吃亏!” 那边的赵能开始发银子了,大家的情绪都是高了些,听到李孟扬声说的这句话,不少人都是身体一颤,场面又是安静了下去。 第二三章 我的责任 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来,也有行人开始出现在这条路上,只是这些行人远远的看见这边的鸡公车和坐着的人都是宁肯回头快跑,也不愿意走过来,这贩运私盐的名声从来不比土匪强盗好多少。 “收拾利索,大家赶路了!” 李孟这边一声吆喝,众人都是站了起来,不过这时候神情和态度比起方才来有些不同,如果要仔细的分说,应该是多了不少的决心。 竹竿上的血迹已经是被擦拭干净,但是上面隐约还能看见些紫色,显然是血已经是渗入进去,大家也是不在乎,还是那么插在独轮车上,一帮人就这么安静的朝着逢猛镇出发,大家的脚步都是快了不少,也更有力。 走出小道之后,这附近盐丁就不会查禁任何的私盐了,这也是他们和逢猛镇这些盐商的默契,当然,实情是他们得罪不起这些大盐枭。 和李孟的预料差不多,远远的就看到侯山在路口张望,好像是在等待什么,看到他们出现在视线之中,即便是相隔很远,也能看到侯山浑身一颤,扭头朝着镇子里就跑去,这更是坐实了李孟的想法,高声喊道: “你以为你能跑多远,给我老实的呆在那里!!” 这话喊得没头没脑,路上的行人都听不明白,那侯山可是听懂了,才跑出几步就是停下,扑通一下跪在那里,干等着李孟他们前来。 李孟走到他跟前,侯山也不敢说话,只是不停的磕头,这地面是也有些砂石,很快就是额头见血,李孟笑笑,只是开口说道: “什么话也别说,先领着他们把盐卖掉,我在这里等着你!” 侯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李孟的笑脸,根本不知道李孟到底是什么态度,只好是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打量了一眼几辆鸡公车,却猛然看见,一辆的草袋下面压着几把腰刀和铁尺,身体一晃,差点直接摔倒在地上,搞得陈六子颇为不耐烦,直接吆喝了几声,这才是领着一干人去卖盐。 称量私盐,验货交钱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李孟的同伴很快就办完回来,李孟笑着掏出一串钱,递给脸色苍白的侯山,笑着说道: “在那些人身上摸出来的,还热着呢?” 侯山被李孟的话惊得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腰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李孟接过赵能递过来的买盐银两,从里面拿出一两银子对赵能说道: “赵大哥,领着兄弟们找家酒馆吃酒去吧,我在这里有些话要讲。” 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一两银子可真是可以吃一顿很不错的酒饭了,赵能接过银子,招呼渐渐恢复了些兴高采烈的同伴们一同去酒馆,看着同伴们走远,李孟低头对瘫倒在地上的侯山说道: “那些盐狗子相逼,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怪你,今后这中人的钱也不会短少你的,只是昨日我叫你打听的事情,可打听了吗?” 这句话一说完,侯山先是不能置信的盯着李孟,突然间,他猛然翻身起来,又是朝着李孟磕了几个响头,头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是崩裂开来,抬眼涩声说道: “李大爷,您待我这般,小的这张脸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去,大爷的银钱我不敢再要,只是有个请求,希望大爷应允!” 李孟纳闷的反问道: “什么事情?” “小的是孤身一人,在外面只求个温饱而已,在外面无依无靠,求大爷收容,给个饭吃,也让小的有给大爷做牛做马的机会!” 这番话说的李孟浑身汗毛都是立起来了,不过他倒是能猜到这侯山的感觉,自己从哪里贩盐过来的消息是他告诉盐丁的,可想必这个侯山也能猜到那些盐丁的下场到底是如何,委实是心惊胆战,唯一能想到自保的方法也就是加入李孟,要不然谁知道那天就被这些胆大妄为的贩盐的砍了脑袋。 李孟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来到明朝,自然知道对于自己这样的私盐贩子来说,消息畅通的重要,而这侯山口舌灵便,为人也是八面玲珑的,除了胆子小了点,倒还真是自己需要的人,当下说道: “先把昨天让你打听的消息告诉我,咱们再说其他的……” 逢猛镇上的人都是有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思,何况这李孟和手下的人有一股很让人敬畏的气质,都不知道坐在路边的李孟和侯山谈了些什么,大家看到的是,逢猛镇的中人侯山最后跟着李孟又是磕了几个头,然后就直接离开,也不知道到底谈了些什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这两天的运送之后,李孟和赵能家里存着的盐货基本上都是出清了,而且在半个月前就发现,收来的盐货越来越少,仅凭李孟身边那些人煮海熬盐的产量,怕是要凑几个月才能够二十担。 盐货少的原因也很简单,牟巡检一死,大小的盐贩子和盐丁都是活动起来,在各村强收盐货,或者是设卡缉拿,也有胆大的单干户自己去逢猛镇卖盐,这些人都是些不法之徒,除了买卖私盐之外,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着。 本来灵山卫所和靠海的这些村子,因为靠海,本就没有什么良田,日子都是穷苦。因为可以煮海熬盐,多少对生活有些贴补,而今却被这些大大小小的不法之徒搜刮盐货,更是过的辛苦,加上这些贩卖私盐的都不是良善之辈,除了买卖私盐还多行不法,让这些贫民百姓更是遭罪。 盐政巡检牟阎王是死在李孟的手上,对于此时盐丁没有人管辖乱成一团,各处治安崩溃的状态,李孟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李孟从学生时代到军队到押运公司,都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这次李孟也是告诉自己,要负起责任,解决这个问题,平息这场混乱。 第二四章 扫除 在薛家千户所西面四五里的地方,有个地方叫窝棚村,这里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前几年河南闹饥荒逃过来的难民,在这附近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因为这里土地贫瘠,卫所也懒得理会。 这些河南灾民就在这里扎下根来,不过也就是勉强维持温饱罢了,再小的地方,里面住着的人也都是分好坏的,村子里的坏人姓王,排行第七,大家都是叫他王七。 这坏人一般胆子都要大些,村子里面的人靠海吃海,也都是煮海熬盐去附近的灵山盐场售卖,后来因为李孟那里收盐,都是卖到李孟那里,毕竟可以多赚半钱银子,不过最近到处闲逛的王七发现要是把盐卖到逢猛镇可以多赚几分银子,仗着自己有几分蛮力,把村子里面的盐都给集中起来。 他也搞了个鸡公车推到逢猛镇去,也是他运气好,去了两次都没有遇到盐丁,多赚了些钱,可是赚的钱王七也不给村民,反倒是又是纠集了两个品行和他差不多的,逼着村民给他们出盐。 三个无赖每人一把柴刀,一根木棒,若是有村民不愿意就是痛打一顿,这些村民都是胆小怕事之辈,何况他们这些灾民聚居之地,本就是不受官府管辖,还生怕叫来官差之后,事情没有解决,反倒是给自己招惹来祸患,大家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任他们鱼肉,这王七可是得意起来。 快要中秋节的时候,他又是凑出来三担盐,拽来三个村民推着车,他和同伴跟着,心想这次在逢猛镇找个土娼回来,好好过过这个八月十五。 前面那三个村民哭丧着脸推着独轮车,后面王七三个咬着草根,手中或是拿着木棒,或是拿着柴刀,哼着小曲跟在后面,他们是准备看见单身的旅人就抢他一票,看见盐丁拔腿就跑,反正倒霉的是推盐的村民,这事情反正不是干一次了。 结果这次出来才三里地,还没有上大路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了五个拿着竹竿的汉子,这些人一出来,倒是把王七他们吓了一跳,等看到前面的人穿着的衣服也是穷苦人模样,胆气立刻壮起来。 看拦路那五个人有个人还认识,应该是薛家千户所西边那个百户的人家,看着对方手中的竹竿,王七掂量下手中的大柴刀,流里流气的和同伴一起走到前面,开口说道: “狗日的,你们眼睛瞎了,我这刀……” 那几个拿着竹竿的人也不多话,五个人凑成一堆就是冲了过来,那柴刀不到两尺的家伙,又重又不好挥舞,还没有等举起来,已经是被竹竿的尖头戳了几个窟窿,边上那两个还没有动手,见到这场面吓得丢下柴刀就跪在地上。 推车的村民直接就瘫倒了,心想完了,没想到那几个人收走了柴刀,拿着竹竿把剩下那两个无赖一顿抽打,打的快要动弹不了的时候,那些拿着竹竿的人才有一个人站出来说道: “王七作恶多端,替乡亲们先处置了,这盐也不要去外面卖了,半路遇到盐狗子怎么办,送到薛家千户所西村吧,四钱银子一担,给现钱不含糊!” 说完之后,喊话那人朝着那两个无赖身上猛踹一脚,冷声喝道: “再祸害乡亲们,这王七就是榜样,别他娘的在那里装死,快起来把这尸体抬起来丢海里去!” 等到那几个推车的村民恢复过来,回去和村里面的人一说,大家先是为王七被杀掉高兴,可不用受他祸害了,然后又有些害怕,那杀人的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心想给四钱银子那就还是送到西村去吧,那边的人还算是和气。 在八月初五到八月二十这段时间,薛家千户所周围三十里的单干户都是接到了类似的警告,那作恶多端的直接就是被竹竿戳死,那种大家一起煮海熬盐贩卖的都是接到了警告,只能卖到薛家千户所西村去,四钱银子一担。 这价格比起盐场收购的价钱可将近高出了两钱银子,而且铜钱和现银随你挑选,绝不拖欠和克扣,运到逢猛镇是能多赚些,可风险也大。 而且被竹竿戳死的那些人摆在眼前,对方可不是开玩笑,老实巴交的村民们都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法子,赚个辛苦钱吧。 也不是有大明顺民,想要去报官的或者是找盐丁的,往往是才出门,家里的房子就被火烧了,或者是人在半路上就被殴打一顿,反正灵山卫所去逢猛镇的路也就是那么几条,要堵人很简单。 事实上,过完中秋节之后,李孟和赵能家的院子又是开始满载,各个村子的海盐都是送到这里来,每个村子用简陋的方法晒盐和煮盐产量其实不高,但是积沙成塔,架不住送来的多。 到了九月,李孟他们已经是朝着逢猛镇又送了两次盐,不光是民户和村子之间有消息流传,估计盐丁之间也是消息流传的,在薛家千户所到逢猛镇的小路上,有将近二十名盐丁都是一去不回。 牟巡检手下的盐丁虽然不下二百人,可这二百人却是在胶州,高密,即墨,平度,昌邑和潍县一代到处设卡查缉,牟巡检手下的盐丁分成许多帮,虽说这胶州和逢猛镇一向是活动的盐丁多,人数却也有限。 不知不觉间居然死了二十个,而且尸首还找不到,那些剩下的盐丁稍微聪明点的都是专心在盐场低买高卖私盐到逢猛镇,查禁的事情不敢多做了。 有人说,为什么不去报官,巡检司的这些盐丁往日里从来不把各地州府的衙门看在眼里,同样的那些衙役官差捕快,也不会去多管闲事。 一时间倒是出现了奇怪的情况,盐丁和盐贩子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送各自的盐,各个的都是对逢猛镇的盐栈客气的要命,生恐得罪了这些作为衣食父母的大盐商,这真是极为的讽刺。 第二五章 盐竿子 现在的薛家千户所,或者说包括周围三十里左右的地方,目前的治安非常良好,前段时间作奸犯科的无赖地痞,罪大恶极的都是死不见尸,还算过得去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在家煮海熬盐,或者是拼命的活动,希望能有机会跟着李孟一起干。 在薛家千户所的李孟已经是有名气了,这个年轻人据说从前是傻子,后来突然变得聪明起来,这人许多附近的人都是见过,很和气的一个小伙子,待人接物都是和气的要命,说话也是很有条理。 军户不能参加科举,所以也没有什么人认识字,大家都是粗人,难得有李孟这种脑筋清楚,脾气温和的,说白了,是难得有这么个像是读书人的军户子弟,而且这人从前还是个傻子。 这都是些年纪大的老人和成家立业的人互相议论的闲话,在那些青年少年传闻里可不一样,这李孟可是二郎真君转世,勇武无双,曾经拿着扁担就独自杀死了上百个盐丁,而且跟着他的人也能沾染些武勇,听说西村那几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子每个人也是杀死十几名盐丁,而且用的还是竹竿。 民间传说基本上都是夸张的成分居多,这个事实深刻的体现在对李孟事迹的以讹传讹上。 虽说灵山卫所五千多户人家里面也就是四百多户还有军事训练,其余都是做农民几代人了,可毕竟是卫所这种军事体制下成长的人,或许骨子里还有喜欢刀枪战斗的因素,这些年轻人,特别是那些不能继承户口和军兵身份的次子和三子,生活穷苦,却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跟着二郎真君一起,和那些祸害百姓的盐狗子厮杀一场,这才是男儿作为。 还有个原因,年轻人们都不愿意去提到,跟着李孟一起,每天都能吃饱,隔几天还有肉吃,据说“二郎神”把赚来的银子都是用来给大家买吃的,跟着这么仗义,这么武勇神奇的人,谁会不向往。 只不过令这些年轻人郁闷的是,想要跟着李孟干,哪怕是在海边煮海熬盐,也有几个条件要完成,必须要有跟着李孟的人介绍担保,必须能挑着一个八十斤的担子走到逢猛镇再走回来,还要趴在地上之用双手支撑自己身体起来二十下,而且浑身上下不能弯曲,还有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要是人身子骨不够壮实,还真是撑不下来。 因为条件苛刻,所以李孟到现在才有三十二个运盐队的,七十五个煮盐收盐的,这些运盐的,都是完全达到李孟定下的身体要求的年轻人,还有最初那十七个人,那些煮盐收盐的年轻人则是距离标准差些的。 这些人白日里都是在各村收买盐货,或者是在海边晒盐煮盐,只是早晨和晚上,都是被李孟死命的训练,现代训练新兵队列,各种体能训练都是被李孟用上,若说是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多了些粗暴的棍棒教育。 李孟手中都是拿着个几个竹片捆扎在一起的竹棍,看谁动作不标准就是抽打过去,就连赵能,陈六子,王海这些亲近人也不例外,这些军户子弟只不过是健壮些的农民,散漫惯了的,乍一被这么严格的训练,纪律,体能还有服从,都是苦不堪言,只是这年头能吃一顿饱饭地方委实难找,加上李孟在灵山卫一带已经是被传的神乎其神,训练虽然是苦不堪言,但是看到进不来的那些人羡慕的目光,看到每次贩盐之后发到自己手中的银钱,一想到这两件事,什么苦处也都忍下来了,何况,再苦还能苦过登州城和黄县的那些百姓,那都被孔有德当‘两脚羊’吃肉了。 现在灵山卫两个千户所,还有一些散居在这里的民户,凡是靠海的都煮海熬盐,这些人的盐此时都不敢卖到别处,统统的卖到薛家千户所的西村去,那边给四钱银子,不拖欠,不克扣。 李孟每月差不多能有给逢猛镇送五十担盐,赚到手也就是四五十两银子,这些银子用来发给下面的人红利,还有提供各种费用,收盐的费用,还有买卖粮食给下面这些小伙子提供饭食。 赵能的年纪大些,心思也比较细密,替李孟算了笔账,结果是每月能省下三四两银子就不错了,这还是年景稍好,粮食便宜。花钱这么多,白养了一百多号壮汉,用来熬盐也太浪费了。 而且很多的活计,看起来就算是原来的十几个人来做也足够,养活这么多人干什么,每天做的事情,除了熬盐晒盐之外,也就是打熬身体,平举着竹竿。 咱们贩卖私盐的,有些技艺防身是对的,但是也没有必要训练的这么死命,在卫所的军户对军队的事情多少都是知道些,当年戚继光戚大帅练精兵的时候,才不过是五天一阅兵大练一次,李孟你可是每天都练啊! 赵能也劝过李孟,不过李孟却是笑而不答,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赵能也就不劝了,一来是相信李孟考虑事情肯定是比自己完备,二来是毕竟还是赚点银子,没赔钱,日子过得比从前好不少。 至于其他的军户人家都是懒得管他们,一家军户只有长子能继承家业,次子和三子往往没有安置的地方,田地贫瘠而且出产不多,在家吃闲饭还总是惹事,能在外面赚点小钱,混几顿饭吃那是大好事。 李孟他们晒盐煮盐的海边距离村子有段路,而且还有些坡度,站在村子里想看到海容易,想看到李孟他们可难,也算是有些隐蔽性。 每天在那里练习的热火朝天,李孟每天就是把部队里哪些稍微减点训练用在这些年轻人身上,运盐队拿的钱多,吃的饭好,煮盐的拿得钱少,吃的饭少,运盐的凡是练得不好,都是被发到煮盐的队伍里面去。 赵能,陈六子,王海三个人算是争气,一直是在运盐那些人里面没有掉队,但是这些年轻人都是很纳闷,心想俺们不过是贩运私盐的,何必练得这么辛苦,每天拿着竹竿子傻乎乎的端着朝前戳,而且竹竿还要放平,不能偏掉,没有听到外面那些人都叫咱们什么“盐竿子”!! 第二六章 盐吃盐 农历十月的山东海边已经是颇为寒冷,特别这时候还是快要天黑,这些小伙子都是光着上身,有些在那里站着队,有些在那里跑步,还有些端着竹竿子一下下朝前刺着,李孟坐在中间,他是盯着周围的人在练,谁有不对的立刻校正过来。 远处的太阳已经是快要落入海中了,李孟在那里刚刚校正完一个人的动作,心里面有些苦笑的想到:“来到明朝之后,自己比在现代的时候还是有进步的,最起码当兵是个班长,管九个人,在押运公司是小队长,管十二个人,现在管着一百多人,最起码也是个连长了吧!” 私盐有利润,处处都有贩卖私盐的队伍,可盐场却不多,本来莱州府北面昌邑和掖县哪些地方要吃盐,都是去登州府的福山盐场买,孔有德叛乱之后,黄县和登州府城恰好是把沿海这段路封住。 朝廷调集大军封锁登州,自然也是把沿海一线封锁,所以盐贩子们都是来灵山盐场来购买,说起来有些奇怪的是,逢猛镇的几家盐商都不朝着这些地方贩卖,囤积足够的盐之后,就是通过水路运走。 在这个年代,跨县越府可不是什么小事,昌邑,掖县,平度,高密的盐贩子都是四五十人一队,过来买卖。 十月初五,平度州的私盐贩子三十多人以贩卖枣子的名义来到了胶州城,先是在逢猛镇休息了一天,然后第二天出发去灵山盐场。 逢猛镇和灵山盐场之间也有官道,只是这些私盐贩子却不敢走,虽说都是亡命徒,可这毕竟是违禁的事情,还是遮掩些好,胶州城的盐丁就是盯着这种外来的私盐贩子捉拿,油水特别大,风险还小。 这些平度的盐贩子走的是一条相对偏僻的小道,这条路他们也是走的熟悉了,早早的从逢猛镇出发,山东盐场都是本地人自家吃,销路不畅,官营的盐商不愿意买卖,靠得就是这些私盐贩子来做生意,很快就是交割完毕,既然是走小路要求隐蔽,这些人也都是推着鸡公车。 回程的时候刚刚是吃完早饭的时间,走了十几里路,为首的人却突然扬手让大家停下来,后面的盐贩子们都是纳闷,但是做这种买卖,警觉性还是有的,顿时都是拿出了兵器拥挤到前面来。 逢猛镇和灵山盐场之间从来没有听见有什么强人,怎么今天却冒出来了,不过这也好,强人总比盐丁官差要好说话,惹不起的花钱买个过路钱,惹得起的就火拼一场。 “咱们是平度州的,对面是那里的兄弟?” 看这对面没有作声,这人挥挥手,身后的三十几个汉子临着刀斧一起朝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也看清楚对面的这些人,着穿着打扮也是穷苦出身,每个人拿着根竹竿站在那里也不出声。 这平度州的盐枭心想自己和弟兄们手里拿着的可是钢刀铁斧,怕你们这些拿着竹竿的穷汉,只要是挨近了还不是被砍倒,而且估计下人数,对方也就是三十个人,自己这边的人还稍微占据上风。 只是对面这些穷汉沉默不出声,在那里规规矩矩的站着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平度州的盐枭也是有些对危险的直觉,不敢贸然的上前,可身后的那些同伴却已经是破口大骂,他伸手止住,又是开口说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出外无非是求个财,何苦伤了和气,有什么话都可以谈!” 他这句话说完,对面就有人出声喊道: “丘大海兄,这盐都是俺们胶州人的,你们平度州的过来买卖,这是喝我们百姓的血啊,怎么也得补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这盐货我们五钱银子一担收了,这也不亏,你在你舅子手里拿货也是四钱七一担,我这还给你算了脚钱!” 听到对方把自己的名字都是叫出来,而且是挑明自己和灵山盐场的关系,这丘大海浑身上下先是打个哆嗦,心想对方真是摸清楚自己底细了,灵山盐场的盐课大使是丘大海的大舅哥,仗着这层关系,每次他都能拿到四钱银子或者是五钱银子一担的盐,运回平度州之后,因为平度属于内陆,盐的价格也高,转手就是二两银子一担,利润极厚,这钱和舅子平分,赚的不亦乐乎。 现在对方的人还比自己要少,却说出这般的不讲理割肉的狠话来,还怎么继续商量,丘大海也是干杀头买卖有些年了,也不含糊,一招手,大喊了声: “弟兄们,上,不留手啊!” 这句话一说,后面早就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平度盐贩子们都是口中大骂,拿着手中的刀斧就冲了上去,遇到这种半路劫道的,讲究的是谁敢拼命,大家都是为了钱财饭食才做这些勾当,犯不上拿命来填,所以谁有拼命的勇气,或者说谁表现出敢拼命的模样,往往就占据胜利的先机。 何况对面怎么看,怎么像是附近村子里想来赚点外快的农民或者说是穷军户,怕他作甚! 这边一冲,那边有人出声的喊道: “端起来,稳住!” 听着这声音可都有些发颤了,平度盐贩子们胆气更壮,冲的脚步也是加快许多,不过冲在最前面的人却有些为难,对方手里的竹竿子足有十尺多长,要想冲到对方的跟前,还真是个麻烦。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么拿着刀斧不要命的向前冲,就连山里的那些强人土匪也是害怕,往往就这么溃散了。 这些盐贩子一边用更大的声音喊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反正那竹竿子都是平头的,戳不死人,冲在最前面的盐贩子听到这些平端着竹竿的人中,有人喊了什么,仓促间也没有听清,可已经是冲到对方跟前了。 正对面十几根竹竿带着风声急速的刺了过来。 第二七章 杀鸡牛刀 正在奔跑冲过去的盐贩子们胸口和脑袋上被戳个正着,手中的武器就算是劈砍下去也是砍在空处,竹竿死命的平刺,加上盐贩子们奔跑的速度,这力量可当真是不小。 六七个跑在最前面的人,没有一个幸免,最前面的那个甚至被竹竿子直接戳飞了起来,后面的紧跟着的人都是纷纷闪避,脚步顿时是纷乱起来,那些拿着竹竿的人齐步向前走了一步,又是狠命一刺。 连续上前三步,平度的盐贩子倒下了十几个,竹竿虽然是平头,可这下子打在胸口脑袋上,基本上是剧痛无比,动弹不得。 丘大海和剩下的十几个人吓了一跳,拔腿朝着后面就跑,跑了几步,却发现对方没有趁机追上来,反倒是后退了几步,又是站在原地,丘大海这些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可要是再动手却没有那胆气了。 丘大海走南闯北也算是有些见识,看着这些拿着竹竿的村民,举止之间分明是有点精锐官军的模样,想到这里更是胆寒,猛然想到一个问题,灵山卫所就在附近,自己这贩运私盐,从来没有把这卫所看见眼里,莫非这次来找麻烦了。 这时候,对面又有人喊道: “丘大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问一次,刚才说的你答应不。” 仔细想,答应下来倒也没有什么,自己大不了把这盐货留下一半,然后回去再运一次就是,只是丘大海自觉也是莱州私盐道上鼎鼎有名的角色,各方都要买个面子,就这么被群说不清来头的穷汉威胁,就这么认栽,太丢人了。 正琢磨的时候,后面有人猛拽衣襟,还在琢磨的丘大海不耐烦的回头就要喝骂,回头却看到手下战战兢兢的拿手指着前面,嘴一张一合的却说不出话来,丘大海惊愕的回头,却看到对面的人已经是把竹竿子调转过来,把尾端的捆扎的布套取了下来,现在是另外一头指向他们了。 这另外一头是被削尖的竹竿,看着有些可笑,可是被这些尖端遥指着,知道厉害的平度盐贩子都是吓得汗毛立起,那些倒在地上的更是拼命朝着后面爬,这要是刺在身上,可就是血窟窿,丘大海长大了嘴,呆在那里,直到身后的人猛推他这才是反应过来,连连的大喊道: “就按照兄弟们说的做,大家吃这碗饭都不容易,大家发财,大家发财。” 一边回头大骂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卸下来,什么卸一半,都搬下来,都搬下来。” 看着他们如此的识趣,在那些拿着竹竿的人那边有一个人走出来,手中拎着个小袋子,走到丘大海跟前,笑着递给他,开口说道: “丘老哥,这是三十两银子,买你七十二担盐,你也不亏,你也别哭丧着脸,回去盐场再买次就是,我们也不为难。” 听着这个条件,丘大海松了口气,对方也不算是蛮不讲理,还给自己留分寸了,看着过来的这个年轻人,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黝黑,手脚粗大,看这模样就知道是海边长大的庄户子弟,看着银子成色份量都不错,丘大海的心情多少好了些,当下客气的问道: “这位兄弟,我老丘在这条盐道上走了快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兄弟们这么能打的,不知道是哪里人啊!?” 这就有些打听底细的意思了,那年轻人也不避讳,嘿嘿一笑,开口说道: “丘老哥,咱们今后打交道的时间还长,慢慢你就知道了,快走吧,我还要收拾这些盐货!” 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坡上,李孟在那里看着道路上发生的一切,平度盐贩子已经是垂头丧气的推车朝着盐场的方向回去,又有四五十人从路边冒出来,推着鸡公车,挑着扁担来把那些盐装运出去。 “收盐的那些都打成这样,要是咱们去……” 李孟朝着身边瞥了一眼,王海在那里兴奋的和赵能说话,站在身后其他运盐的小伙子同样是摩拳擦掌兴奋异常,这次对成群结队的盐枭们动手,李孟是把所有的人都给带了出来,但却没有全派出去。 而是安排陈六子带着的三十个人在路上阻截,还有四十个人在路边埋伏,自己则是带着运盐队这些相对精锐的青壮随时准备支援。 事情很是顺利,拿着竹竿的轻易的击败了比他们人多,而且拿着刀斧的盐贩子,这种神奇,让大家看李孟的眼神更是不同。 这次的安排应该说是成功,搞到了食盐,煮盐队的那些人多少有了实战的经验,而且所有人都是增添了信心,特别是精选的运盐队这些人看到还不如自己的那些人都打的这么好,要是自己上前岂不是更强,心中的信心更足。 别人看着神奇的东西,其实也不复杂,保证了足够的训练和纪律性,这些青年自然就有了战斗力。 而且这些训练现代军队体能和队列的方法训练出来的人——尽管才训练了一个多月,对付这些小商贩身份更多于强人身份的私盐贩子,小盐枭来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不过战斗的过程看的李孟是苦笑连连。 在丘大海这种角色看起来很是整齐的队列,在李孟的眼里是歪歪扭扭,而且平度的盐贩子们冲过来的时候,后面有两个人的竹竿都是掉在了地上,平端着的竹竿也是不齐,要不然不会有的刺中胸口,有的刺中脑袋。 还有朝前走那几步的时候,有的快,有的慢,要不是平度的盐贩子也是乌合之众,抓住这队形的混乱,打个反击,冲到身前,胜负还真是不会这么快分出来,这场合用尖头刺杀也不现实,对方也不过是走盐贩盐的盐贩子,要是杀了对方,激起众怒不说,而且谁来给自己提供货源。 “李大哥,我打的怎么样!?” 第二八章 造福一方 李孟这才是从思考中恢复了过来,笑着说道: “很不错,今天你带着的这三十人,以后你就一直带着吧!” 这话说完之后,陈六子黝黑的脸涨的有些发紫,显然是激动和兴奋到了极点,边上的王海和赵能也都是一脸的艳羡。 李孟拍拍自己的脑袋,心想也不必操之过急,这不才练了不到两个月吗,放在从前,新兵连还没有结束呢,慢慢上量,三操两讲,五个一百都给这些小子们用上,不信练不出来。 “这盐货是我们胶州人的,你们昌邑要是来买卖,留下一半盐来!” “哪来的穷汉,不想活了吗!?” ……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高密的老张,把盐货都放下来,免得吃打!!” “多给半分银子成不,俺在盐场买的也不便宜。” …… “谁让你们来逢猛镇卖盐的,把盐货留下,快滚!” “下次不敢,不敢,大爷,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 “大哥,这些拿着竹竿的穷汉咱们还怕什么,上去和他们杀一场!” “混帐小子,你想找死啊,这是盐竿子,快把盐货卸下来,还傻着干什么,丢了手里的家伙,脸上都给我带上笑,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这盐竿子真威风,吃的好,又能打,咱们兄弟也有把子气力,是不是也进去讨口饭吃,听说那李孟可是二郎真君转世啊!” 时间飞快的过去,进入崇祯五年的腊月之后,灵山卫所和逢猛镇周围已经成了太平世界,贩运私盐的个人和队伍都是消失一空。那些外地州县来灵山盐场贩盐的盐枭们,都是和“盐竿子”有这样那样的条件。 这些盐枭和盐场都是多年的关系,买盐的时候可以以一个比较低的价格拿到,但是他们要是想经过这段地面,就必须给盐竿子提供一半的盐货才行,要不然根本进不去出不来。虽然这些盐枭并不损失什么,可也耽误了脚程,至于那些小打小闹贩运私盐的更是如此,大家都想钻个空子。 那些灵山卫所和周围乡村渔村的人,去逢猛镇卖盐,不管是怎么隐蔽,最多也就是得逞一次,第二次还想如果还想走,那就立刻被盐竿子的人堵住,暴打一顿还是轻的,连带他那个村子晒出来的盐都是要减价收购。 这钱没有赚到,挨了一顿打,还要受村里的白眼,不如老老实实给薛家千户所的西村送盐。 盐枭们在快要腊月的受气不过,平度和昌邑的两伙人凑了六十几个人准备给盐竿子一个教训,谁知道走在半路上就被盐竿子截住,这次盐竿子来了八十多人,当场用竹竿就戳死了七个。 江湖争斗也没有这么动手的,盐贩子们虽然胆大亡命,可遇见这样的血腥场面还是胆寒心战,当即是跪地求饶,盐竿子也不相逼,直接是拿了一百担盐,警告一番之后,撵走了了事。 让这些大小私盐贩子心惊胆战的是,他们的动向好像是都被盐竿子牢牢的把握住,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出现在什么地方,对方都有准确的判断,这么闹下来,他们居然是一点上风也没有占到。 打又打不过,自己的动向都是被对方准确的判断到,那也就只有服软磕头一条路了。 也就是说,现在灵山盐场出盐的销售有八成左右被李孟抓在了手中,山东官盐无利润,灵山盐场地理位置又差,全是依靠私盐支撑,李孟现在已经是在事实上垄断了灵山盐场和周围私盐生意。 薛家千户所的李孟现在已经是一个被尊敬的人了,尽管他的身份只不过是普通的军户,千户所的千户,百户,总旗,小旗的身份都要比他高,但是见到李孟的时候,人们恭敬客气的表情可要远远超过见上面那些人。 原因无他,李孟有钱,薛家千户所差不多有五个百户的人家都是在给李孟晒盐卖盐,靠着李孟收盐的银子去贴补家用,而且李孟的生意做的也是仁义,从不拖欠克扣,尽管相邻的登州还在闹兵灾,小天灾也是不断,可这日子感觉比往年要稍好些。 不光是有钱,而且还有人,被人称为盐竿子的这些年轻人,现在差不多扩大到二百人,几乎是占去千户所内青壮的七分之一,而且吃的好,练的苦,在盐竿子里面的年轻人出去和别人单对单,基本上都是占上风。这可是二百号能打的汉子,那千户,指挥都是出战的时候要带兵上阵的,可就是灵山卫的指挥使也不过养着十几个家丁亲兵,看那亲兵家丁的架势,好像还不如这盐竿子利害。 保一方平安,在从前,这里因为挨着盐场,莱州府,登州府,青州府甚至是兖州府的盐枭私盐贩子都是来这贩盐,这些人仗着自己胆大人多,把地方上搞得乌烟瘴气,时不时有些案子发生。 卫所已经是衰弱的很,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来主持公道,偏偏的地方上还无权管辖卫所的案件,真是有冤无处诉。 自从李孟被“二郎真君”附体之后,领着这些盐竿子把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一扫而空,让地方上变得安宁起来,这样的人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家眼中有本事,有主意,有决断的角色。 “李二郎,今天没出去啊?” “李大哥,您看我能不能进盐竿子?” 李孟走在千户所之中的时候,凡是见面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陪着笑脸,只是李孟有些纳闷,自己家里明明就自己一个孩子,这个李二郎的称呼是怎么回事,现在的盐竿子也是李孟他们的自称了,也确实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名字。 走在千户所这一路上,一直到来到海边,看着身边逐渐发生的变化,李孟心里有一种自豪感渐渐的升起,自己来到这里不过几个月,还是做了许多的事情,很多人都是煮海熬盐增加收入贴补家用,免受那些盐丁盐贩子的盘剥,改善这些善良穷苦人民的生活,并且让他们活的平安自在,这也是成就。 第二九章 有人找 终于来到晒盐的所在,李孟用每月一两银子的价钱从灵山盐场请来了十名灶户人家,大明有民户,军队有军户,工匠有匠户,这盐场也有灶户,每日煮海熬盐,日子最为的辛苦,而且还没有什么报酬可拿。 一月一两银子这都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价钱了,盐场那边也是知道盐竿子的利害,对这种名为挖角,实际上是抢人的手段,丝毫不敢言语。 这十名灶户每日在盐场辛劳,却不得温饱,来到李孟的手下,本是战战兢兢,谁想外面传扬的可怕无比的盐竿子们不仅待人和气,而且还出手大方,一两银子这可是笔大钱,出现在李孟眼前的这片盐田,就是这些灶户们焕发了劳动热情之后的成果。 到底是专业的制盐人士,在这些人精心的调理和制作之下,那种把海水放入锅中熬煮出盐的苯办法被舍弃不用,代之以产量更高,质量更好的盐田晒盐的方法,说来可笑,灵山盐场有灶户将近三百人,而且也可以随时雇佣周围的闲散人员劳动,但是灵山盐场的产量始终低的可怜。 还需要向四里八乡的民户军户收盐来保证自己的供应,可李孟从他那里挖了十名灶户过来,才短短的一月左右,李孟自己的海盐出产量已经是快要达到目前灵山盐场出产量的三分之一。 李孟有时候想,到底这灵山盐场的主事人要如何的无能才能把产量做到如此的低,上面种种,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神奇无比的方法和方式,很多东西别人也在做,可李孟做马上就会有上佳的效果。 这种神奇,其他人也只能使用神灵附体来解释了。 李孟自己知道,这驱逐其他盐枭,盐贩,让自己独占逢猛镇和灵山盐场之间的私盐销售,实际上和现代所谓的专营代理差不多,而且还是必需品的独家代理权,想不赚钱都难,垄断才有最大的利润。 挖来灶户经营盐田出盐的事务,并且给予丰厚的报酬和信任,无非是重视人才,放手使用,这也是职业经理人的一种变通。 部队里面最高身份是一名士官,在金融押运公司的职位是名小队长,李孟没有太多的专业经济知识,也许上面的说法都不完全对,但是他来自信息爆炸的时代,知道从其他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这也许就是李孟成功的原因。 看到站在那里的李孟,盐田里面的人都是纷纷的打招呼致意,这几十亩地的盐田可不是十名灶户就能经营的过来,附近的老人和闲散的劳力都是被招募了过来,这也是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可是大好事。 李孟笑着点头回应,一边看着边上跑步的运盐队,运盐队现在的规模扩大到六十个人,这些人每天只是参加一个时辰左右的劳动,其余的时间都是在被不停的操练,三操两讲,五个一百,这些人每天差不多要做足。 所谓的三操两讲,早晨、上午、下午各有一次室外操练;上午、下午各讲一次课,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单杠拉臂,一百个双杠撑臂,一百个马步冲拳。 李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就是这些在部队他接触到的训练科目都是用在了这些小伙子身上,原本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开始的时候,李孟还特意把运动量减了三成,谁想慢慢的也能完成全部了。 从前的两讲都是政治教育和时事教育,李孟却不知道和下面的人说什么好,当日的那些政治教育肯定不适合几百年的古人,可这个时代有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也不能乱说,不管是未卜先知,还是妄议朝政,那都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不过也有解决的方法,王海和陈六子等人经常是去逢猛镇和胶州城打听消息,顺便也能通过大声宣读的文告,知道些其他地方的消息,这些算是时事新闻的东西就是每天讲课的内容。 李孟总是想,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那些教育方法能不能用手下这些年轻人身上,最后选定的是忆苦思甜这一招,大家想从前(也就是几个月前)的苦日子,再看看今天的生活,更加坚定保卫这个事业的决心。 这课都是李孟自己亲自来讲,不过却被陈六子,赵能他们会错意了,他们这些跟李孟最亲近的人每天在课后私下都是宣扬,咱们现在直着腰,吃得好,都是靠谁才有这好日子过,这些都是李孟李大哥给的,咱们自然要给他卖命! 这年头的人都是很质朴,谁给的好处自然是记得谁的恩情,何况还有人每天在宣讲,这些人对李孟越发的忠心耿耿。 想起从前自己不过是个小公司的小职员,而今却有这么大的基业,李孟心里面就有说不出的感觉,正在自豪间,却看到那边平端竹竿的队列中,有个年轻人手中的竹竿明显和大队不齐。 李孟皱了皱眉头,平日训练这些人拿着的五尺竹竿都是在每个竹节里面灌上沙子,这样才能保证足够的锻炼力量,不过这对人双臂的要求也是高起来,还有掌握平衡的技术,李孟自己也是慢慢摸索着来,他刚要过去指导,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喊: “小孟,小孟~~~” 听清了之后,李孟立刻知道是赵能的母亲在喊,目前在薛家千户所这一片的百户村子里面,能这么叫的也就是她了,对于这个老人,李孟一向是当作半个母亲来看待,毕竟是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每次看到赵氏,李孟就想到自己在现代的母亲,态度也是越发的恭顺和气起来。 李孟冲着这边的人一摆手,转身朝着村子那边走了过去,老太太就站在村口,李孟小跑到跟前,连声的说道: “大妈,这天这么冷,您老可别冻着。” 第三〇章 有事相求 听着李孟的关心,赵氏的眼睛都是笑眯了起来,看着李孟有成就,就和看着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是一样的,而且海边那个私盐场的饭食衣服的供应,李孟都是交给老太太来做,这其实就是给老太太送钱花,赵能家的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赵氏其实都不用亲自去劳动,村子那么多婆娘,奉承还来不及呢! “小孟啊,马老爷想要见见你,让我过来请你。” 马老爷,李孟还是顿了下才算是反应过来,卫所里面指挥使—千户—百户,也是一层层的管理体系,就地方上知府,知县,里正之类的差不多,李孟所在这个的这个村子,实际上就是一个百户单位。 村子里面的头目就是百户马玉兴,百户说起来也是六品的官衔,但这百户的级别除了放在锦衣卫里面,在地方卫所里面确实是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他的作用也就是一个村长,而且这个村长丝毫没有显得比其他村民强出多少。 马玉兴家也就是有两个长工,平时全家人也要下地干活,到了上面支差支粮的时候,还要客客气气的挨家挨户找人要,受尽白眼。 总的来说,在李孟的音响里面,这个马玉兴百户也就是个老好人,确实是老好人,都已经是五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龄,须发皆白,和和气气的。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这马百户自然是知道李孟在干什么,但却丝毫不敢管,尽管李孟做的是违法之事,差不多半个千户的青壮都在李孟手下讨生活,马百户一个老头子,身边连个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凭什么管,再说马百户家里的长工除了种田之外,也在海边煮海熬盐,卖给李孟赚些钱贴补,这个百户的人家,差不多都是为盐竿子做饭做工,说李孟是他们半个衣食父母,财神爷,还是能打的财神爷,这谁敢得罪啊。 李孟和这马百户互相都是装作不知道,这样大家面子还好看些,现在这些人家里面,也就是一些年纪大的老辈人还认这个百户,马大人,马老爷的叫着,至于是年轻的青壮,都是以李二郎为尊。 不过马百户毕竟是代表着官府的背景,李孟心里面还是有些隐隐的提防,这么莫名其妙的叫他过去,心里还真是没有底气。 看着老太太在前面走,李孟心里面却也不好驳赵氏的面子,这还是老太太第一次叫他干什么,而且李孟心想,马百户家里也不过是两个长工和老头子,真有什么事情,自己还怕应对不来。 不过走了几步,李孟看到一名军户经过,随手的拽住,笑着对这军户说: “这位兄弟,麻烦去海边的去告诉陈六子一声,说我去马百户家了。” 李孟,陈六子这些人目前都是千户所里的知名人士,那军户连忙笑着答应,这就过去通知,李孟则是小跑几步,跟在了老太太身后,赵氏看到李孟跟上,笑眯眯的说道: “马百户的婆娘是我小时候的邻居,这些年一直彼此照应着,一起做个针线活什么的,都是自己亲戚,你不用见外。” 村子本就不大,说话间就到马百户门口了,要说这百户也算是六品,可这宅院看起来也就是赵能家大点而已,也是夯土的房子盖着厚厚的草——草房。老太太倒不客气,直接推门就进。 这院子倒是比赵能和李孟家加起来都要大,不过让李孟感兴趣的是在边上放着一个兵器架子,上面有两杆长枪,这应该就是大明士兵的标准装备了,这还是李孟第一次见这个时代军队的制式装备,但能看到两杆长枪之间挂着蜘蛛网,尽管这时候已经是冬天,可见多长时间没有人管他们了。 正打量的时候,屋门开了,一名和赵氏差不多打扮的老妇人迎了出来,连声的招呼说道: “老姐姐,可把你等来了,这就是李孟吧,果然是有出息的模样,快里面坐,里面坐。” 马百户的老婆马氏穿着的衣服也很平常,比赵氏的少几个补丁,按说这内宅的女眷是不能轻易见男客的,不过这村子里都是乡里乡亲,穷苦军户,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马氏显得富态许多,显得生活还是比赵氏好些的。 一进堂屋,让李孟坐在那里,赵氏在那里笑眯眯不出声,马老太太先是开口,温声说道: “李孟的爹娘我也是认识的,那么好的两个人,就死在那些天杀的海贼手里了,不过看着李孟今天这出息模样,想必他们在下面也安心。” 说完之后,还拿着帕子擦擦眼角,显得很是悲伤的模样,李孟倒是有些纳闷,不过浑身上下的戒心倒也放下来,看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地方,而且还确认了一件事,找自己的不是马百户,而是这马氏。 既然如此,李孟也不着急去问什么,反正老太太肯定要说,果然,李孟虽然没有接话,那老太太却呜呜的哭了出来,老人的眼泪,特别是接近自己父母年龄的人眼泪,很是让李孟不自在。 还是赵能的母亲开口说道: “妹子,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出来,小孟是个有能耐有但当的,没准能帮上忙呢?” 马氏听到这话,立刻是看着李孟,李孟倒是尴尬,心想到这个局面还真是不好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下,点点头。马氏这才有了点精神,开口把要求李孟帮忙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百户家里晚来得子,这个独苗叫做马罡,从小就是喜欢舞枪弄棒,安份不下来的角色,李孟所在的这个百户村子,在马百户那一代就都是从军户的典籍记录上消失,变成了给千户和指挥使种地的农户。 不过马百户看着马罡这么喜欢拳棒武艺,架不住独子的央求,豁出去脸面求人把他编入了灵山卫所指挥使的亲兵队,这也是灵山卫所里面唯一能接受正规军队训练的处所了,谁想到这马罡也不是让人省心的角色,脾气暴躁,而且看不得不平事,去了那亲兵队才半年,虽说越练越强,可和同伴们的关系相处的极差。 第三一章 马百户 某日上街,同伴调戏千户所里的女眷,马罡再也看不下去,动手把人打了,其余的人过来和他动手,也被他打翻了四五个。 将官的亲兵家丁队伍闹事,是要行军法的,马罡打完人直接就逃之夭夭,还好是马百户在这卫所里面也有些人望,托了人花了银子,求爷爷,告奶奶的,总算是那指挥使答应不追究。 可在灵山卫所也是混不下去了,只能去逢猛镇打个短工,可这年轻人孤身在外的,没人管束,往往是学不到什么好。 这马罡手里的工钱全部是丢在赌场上,而且经常还跟家里要钱,结果是越赌越大,大前天有人给送信来,说是在赌场输了三百两银子,却拿不出钱,被人扣在那里,要拿钱去赎。 三百两银子,这对于马百户家里当真是一笔巨款,那里拿得出,而且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被这马罡败坏干净了,借钱更是不用想,在薛家千户所里马百户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了,尚且拿不出五两银子,更不用说是其他人。 但赌场那边却放出话来,要是不给银子,就要砍掉手脚了,马百户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而且借不出钱,欠了赌场的债,这也不犯法,报官也不会有人管。马氏实在是没有办法,上吊的心思都有。 只是和赵氏闲聊的时候,总听老太太说李孟如何的有本事,心想不如问问看看能不能帮忙。 说到这里,李孟倒是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看着马氏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那里哭,确实是可怜,可这种事情也不好插手,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要不这三百两银子,我先帮婶子您垫上?” 三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不过这半个月以来,私盐生意已经是上了轨道,开始大幅度增长,倒也不算是一听他这么说,马百户的老婆突然哭了起来,哭诉道: “我们穷苦人家,这三百两怎么还的上?” 马氏迟疑了会,又是开口央求道: “能不能请李哥儿去和那赌场的老板说说,把我们罡儿放出来。” 马氏的话音未落,从侧屋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一个老头,李孟倒是认识这个老头,就是这里的马百户,这马百户的胡须都是气得翘起来,指着自己老婆喝道: “这就不是人情了吗?你这婆子也好意思,那无赖子不如让赌场的人一刀宰杀算了,何苦拖累你我,还要苦了别人。” 赵能的母亲连忙告了声罪,出屋回家,李孟只得是笑着站起,叫道: “马大人好。” 怎么说也是管辖着自己的上司,李孟还是客气的对待,马百户转过头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尴尬,马氏已经在那里嚎啕大哭,口口声声的说着“咱们就这一个儿子,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李孟叹了口气,扬声说道: “我明日正好要去逢猛镇办事,顺便和那赌坊的人央告就是。” 听到这话,马氏却也止住了哭声,小声开口说道: “那些赌坊的都是凶神恶煞的,李哥儿你能行吗?” 这老人一边是心疼自己孩子,一边却是瞻前顾后,李孟笑了笑,悠然的开口说道: “婶子莫要担心,我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这话说的很是有自信,马氏倒是停下了哭声,马百户脸上的尴尬更胜,连声呵斥着把自己老婆打发走,转过头来,迟疑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我也认得你父母,只是今天这事出来,真是不知道怎么张口,你李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我这里拿什么谢你……” “马大人言重了,都是乡里乡亲,这么客气作甚,要是无事,李孟先告辞了。” 马百户很是尴尬的模样,也许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百户还要委身去求一个小小的军户,尽管这个军户的势力和实力都是很强大,李孟倒是没有想太多,看着马百户两口子为自己的儿子那种操碎了心肠的模样,让他想起了现代的父母,不知道现在他们会如何的伤心,这种联想总是让李孟心软。 一出院子,却看到门口已经是有四五十人或坐或站的在那里,为首的正是陈六子,看到李孟安然无恙的出来,大家连忙都是站立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排成三排,李孟点点头,笑着说道: “回去继续练吧!” 这些人这才是散掉,陈六子却是走到跟前笑着压低声音说道: “听那人来告诉我,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刚才出门的时候,赵能他娘把事情都是说明白了,兄弟们这才是放心。” 李孟笑笑,反问道: “放心还在门口呆着,你们不是想偷懒吧!” 陈六子挠挠头,嘿嘿笑着说道: “看到大哥您出来,大家心里才踏实,说起来这马百户还真好意思求您,前段时间听这个人风言风语的说,好男儿要把本事放在报效朝廷和皇帝,搞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实在是不值得!” 听到这里,李孟禁不住哑然失笑,原来马百户所谓的不知道怎么张口是这个,李孟稍微一琢磨,开口笑着说道: “这马百户也就是私下议论,又没有去报官,还是顾念情谊的。” 说起来,李孟来这里快要半年,接触的不管是官差还是民户都是一副颓废求生的模样,每个人只要是自己和家人能够温饱也就满足了,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是漠不关心,有时候李孟也想,就民间如此麻木的模样,怪不得十几年后就要灭亡在满清的手中。这马百户倒还是心中有些热血在,很是让李孟欣赏。 朝前走了几步,李孟转身对陈六子说道: “叫运盐队准备一下,明天准备去送盐,三十个人去吧!” 现在送盐贩盐都是做熟了的,也不用李孟跟着就能自己完成,不过这次李孟却跟在一起,赵能和王海领着人,陈六子则是在村里照看。 这些运盐队的小伙子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各个在路上战战兢兢,李孟倒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第三二章 商量 逢猛镇的现在可不比从前热闹了,那些大小盐贩都是看不见了踪影,唯一来这里送盐的只有三帮人,一是李孟为首的盐竿子,二是负责这一片区域的盐丁们,三是灵山盐场自己的人。 灵山盐场的人和盐丁们好歹是官面的背景,李孟对他们的态度是你不犯我,我不理你,反正他们送的盐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远远的落后于李孟的盐货,盐丁们对李孟的盐竿子恨的牙痒,可目前人手聚集不起来也根本打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盐竿子的队伍一走出小道,侯山早早的就在那里等着了,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李孟会过来,侯山一愣,不过立刻是点头哈腰的小跑到跟前问好,然后低声的说道: “李大爷怎么今天过来了,最近逢猛镇没有别家的盐贩子,要是有,消息肯定是最快的送到您那里。” 先前对大大小小盐贩的打击,那些消息正是这侯山搞来的,做中人的,各家各户的消息都是知道些,都被侯山详细的告诉了李孟,这才让李孟调动力量,从容的把各个盐枭盐贩击破,垄断了这个市场。 李孟随手掏出五两银子,交给了侯山,笑着说道: “今日来却有些别的事情,你去给我约王家和孔家的掌柜去镇东的小酒馆,说是中午一起小酌几杯,还有件事,你可知道这镇上的赌坊是谁开的,领我过去看看。” 侯山眉开眼笑的接过银子,心里面在想,给这位大爷做事,风险是大些,不过这好处也是丰盛,请那两个掌柜的也简单,现在侯山也是有头脸的人物,算是李孟手下的人,对方肯定会给面子,这赌坊,侯山一拍脑门,笑着说道: “李大爷莫非是说,镇东那个骰子铺……” 张麻子原来是逢猛镇上杀猪的屠户,有把子力气,人又凶恶,寻常人轻易不敢招惹,六年前这地方刚开始贩私盐的时候,外来的,本镇的不安分的人开始多起来,这张麻子心眼倒是活,知道贩盐自己没有什么门路,不如搞点别的。 于是拽着自己几个相熟的酒肉朋友,开了个骰子铺,抽头收钱,没有想到这买卖还真是叫他做起来了。 贩卖私盐,行脚商贩大都是些无依无靠的光棍汉,手里有钱无非是吃喝嫖赌,很少有别的想法,这骰子铺一开,生意真是热火朝天,盐丁,私盐贩子,盐商的伙计,附近卫所的爷们都是喜欢来玩两把。 这张麻子本身就是个凶人,现在又有四五个闲汉养着,倒也没有人敢招惹,也算是小小一霸。 腊月夜长昼短,这张麻子在相好家出门的时候太阳也还不高,虽说天气寒冷,可这张麻子还是敞着胸口,露出满是胸毛的前胸,好像是在招摇自己的凶恶,他正琢磨是去骰子铺看看,还是先喝点热酒,才出门没有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要不是看拦住他的人也是身材高大,张麻子就要开口骂娘了,那人穿着一身半旧不过还算整洁的短襟衣服,看起来像是那里的伙计,浑身上下都是收拾的干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开口说道: “这位是张大哥吧,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看到对方客气,张麻子顿时是来了脾气,粗声说道: “有什么事情,莫要挡着道路,爷还要吃酒去呢?” “莫急,张大哥,听说你那铺面关了个人,欠了你三百两银子。” 听到这话,张麻子顿时是警觉起来,瞪着对方说道: “关你鬼事,你又是干什么?” “小小的骰子铺,输赢在多也不到三百两这么多,马罡是个实在孩子,那小伙子爹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一样,张大哥发发好心,就放了他吧,到底输了多少银子,三十两还是五十两,我给您就是,小伙子爹娘着急,那么大年纪了……” 话还没有说完,张屠户顿时是暴怒起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前襟,怒骂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这么和爷说话,马罡那小子欠了三百两是打了条子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爹娘是死是活,关爷什么事情。” 那人推开张屠户的手,脸上还是带着笑容,温和的说道: “我叫李孟,既然张大哥不愿意那就算了,不过您要是改了主意,我今天都在东边的小酒馆,可以过去找我。” 说完之后,李孟扭头就走,那张屠户觉得有点不对,可还是在那里跳脚的大骂: “你也不打听打听张爷爷是什么人,在逢猛镇上也能容得下你这么说话,杀千刀的东西……” 这喊声之大,三条街之外都听得到,说起来,李孟是盐竿子首领这件事情,还真是流传不广,因为李孟一共也没有来逢猛镇几次,不过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若是有人说“李二郎”那知名度可就高不少了。 逢猛镇这种只是因为有些外地盐商收盐才稍微变得繁华些的镇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酒馆,所谓的酒馆不过是一个脑筋灵活的住户,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面搭了个棚子,卖些烈酒咸鱼之类的。 手里有钱的自然都是雇佣厨子做菜,也就是些盐丁和小盐贩子来这里图个消遣,不过对李孟来说,这地方却是个交际的场所,并且是公共的地方,这才是谈话商量事情的地方,这也是李孟在现代养成的习惯之一。 这小酒馆委实是简单的可以,门口连个幌子和招牌也没有,纯粹是接待熟客,这样的店铺放到现代去都还有个名头,叫做“私房菜”,就是价钱贵到天上去,菜的味道未必好吃的馆子。 已经是腊月了,天气寒冷,店主人把桌椅都是收进里面的屋子里,何况这时节外地来的人都是赶回家过年了,店里的生意也淡了下去。 李孟走进店里的时候,一股酒气和腥气扑面而来,柜台那边十几条晒干的咸鱼直接就是挂在那里,这味道虽然不好闻,不过还不至于让人受不了。 第三三章 小酒馆 午饭时分,店里面还是有几个人在的,李孟一进门,挡住从屋门射进来的阳光,屋中的光线一暗,这些人顿时都是朝着门这里看过来,一看清来人是谁,门边那两张桌子的人立刻站了起来。 柜台那边的店老板刚想招呼,却立刻闭上了嘴,来这店里喝酒的都是粗人,几杯黄汤下肚,骂人打架都是家常便饭,也许新进来这人挡着阳光,让其他人不满了,等他们闹完自己再出去收拾就是。 所有这些想要看热闹的这些人都是没有预料到的是,那两张桌子站起来的汉子脸上堆着笑容,腰弯的就差要跪在地上了,那声音比店里积存的老醋都要酸许多,笑着说道: “李大哥今日怎么来这里,快要过年,兄弟们这里还有几份孝敬要给您老送去。” 站起来的几个汉子,店里面这些人也都是认识,是昌邑来逢猛镇贩盐的盐贩子,据说是某个大寨子里面派出来的,有二十几号人,而且都是练过武艺的角色,在逢蒙镇上也算是一霸,谁也不敢得罪。 结果被李孟的带着四十个人堵在回家的路上,一照面就是被戳翻了十几个,还要再打的时候,那边竹竿已经是换成了尖头,看着那竹竿上面有些发黑的颜色任谁也是胆寒,当即是把李孟的条件满口答应。 单纯打最多是答应条件,打完那次之后,昌邑的这些盐贩子再去灵山盐场贩盐的时候,半路上有两个人发急病病倒,灵山盐场不管,逢猛镇上没有医生,惶急无奈之下,只能是硬着头皮去附近的村子求李孟。 谁想李孟也不含糊,去别的千户所找的郎中看病,还安排人伺候着,急病未必是大病,治疗及时也就要不了命,把人就好,昌邑盐贩的头领真是千恩万谢,要把这次的盐货白送给李孟,却被李孟拒绝,笑着说道: “咱们定下的规矩如何做,就如何做,这治病救人的钱,任谁遇到都要这么做,不用放在心上。” 可不是任谁都这么做的,昌邑的盐贩子们求爷爷告奶奶到最后也只有李孟一家伸手,这趟买卖回到了昌邑,事情被那寨子的寨主知道,也是觉得李孟这人不光是手段强悍,而且做人也是仁义,让手下的人多多的恭敬,以才有今天酒店里这番遭遇。 李孟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 “不用多礼,我约人有事,你们自用就是了!” 现在李孟的说话做事,渐渐的带有这个时代人的风格,昌邑的盐贩子这种恭敬的态度,让店里面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李大哥是谁的人,都是觉得李孟此人非同寻常,店老板也是带了满脸的笑容走出来,客气的说道: “原来是李大爷,里屋来吧,位子已经给您老留好了。” 李孟点头微笑致谢,那老板显然没有想到面前这人居然这么客气,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听得有人在那里小声的议论: “这人这么客气,难道还是什么角色不成,我觉得他和那侯山怎么差不多?” “闭嘴,你不想活了,这就是盐竿子的大爷李二郎。” “……结帐,快走吧,我不敢呆在这……” 所谓的里屋也就是店主人把自己的客厅改成的单间,说白了就是个封闭的屋子,里面摆张桌子罢了,李孟坐在那里,只要了点花生米和鱼干,一壶酒,坐在那里等待王家和孔家两户盐商。 不多时,两名掌柜的一起谈笑着走进屋中来,王家和孔家这两家盐商,虽然说在逢猛镇的人只不过是个掌柜,可这长相和气派还是和这片的军户和民户不同,这片的人都是忙于生活,黝黑和削瘦几乎每个人都是,但是这两名掌柜却是白白胖胖,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实在是比较稀罕。 要放在几个月前,这两名掌柜的可不用屈尊去见一个私盐贩子,虽说他们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掌柜,可他们两个现在是这些盐贩,盐丁,盐场的财神爷,就算是那个气焰滔天的牟巡检也是要客客气气。 盐栈收盐每年要花出去几千两银子,有这些银子花出去,为何当不得财神爷。 但现在有所不同,不管是王家盐商还是孔家都发现,最近来给这里送盐的盐贩子,除了盐丁和盐场之外,就只有来薛家千户所的那些人了。 盐丁和盐场送的盐里面,都是掺着沙子的货色,收他们的盐就算是能平价卖出去就不错了,之所以还再买,不过是花钱买个方便而已。 薛家千户所那些盐贩送来的盐,质量好,而且数量也越来越大,王家和孔家收来的盐都自有销路,倒不但心李孟的盐多,可做生意的人都有这个敏感,这李孟已经是控制了所有的货源,而且既然是设在逢猛镇的收盐,那针对的肯定是这一片区域靠海的人家,李孟把持住所有的货源,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收盐了,这很明显意味着,买卖双方随时可以主客易位,价格的高低也不是买家说的算了。 其实这两位盐商也不是没有想过其他的法子,比如说半路收购那些外地盐贩的盐,价钱还稍微高些,说白了就是让这些盐贩子给他们跑腿运盐,然后再回去买一次就是,不过这些平素胆大包天的盐枭盐贩一听这个,都是纷纷的摇头,惟恐避之不及。 偏生这李孟也得罪不得,要是个大盐贩子倒也好说,两名掌柜的手下也有几十名能打的伙计,可这李孟就是赫赫有名的盐竿子的首领,有些传闻他们知道,几个最能打的外地盐贩子队伍都是被打的落花流水,还有十几个盐丁不知道下落如何,这就足够让人胆寒。 今天李孟邀请,他们虽然是心中忐忑,可也要客客气气的来赴会,这两个人一进屋,李孟立刻是微笑着抱拳站起,开口道: “今日请两位掌柜来这里相聚,地方简陋了些,莫要见怪。” 第三四章 涨价及插曲 看着李孟身材高大,身上的衣服虽然很旧,但浆洗的很干净,举止也是温和有礼,和那些军户的粗人大不一样,这做派顿时给两名掌柜的很好的印象,做生意的最怕是遇到不讲理的人,既然温和有礼,那就说明一切都有的谈。 李孟伸手虚请,示意两位掌柜坐下,两位掌柜都是自己雇佣的厨师,看到桌子上摆得不过是一盘花生米,一碟咸鱼干,还有一壶酒,剩下的就是酒盅筷子,心想这还真是简陋,你最起码在我们这里赚来了三千两银子,还这么小气。 “承蒙两位掌柜给我李孟的照顾,先敬一杯了。” 两名掌柜的连忙举杯,都是满脸笑意的客气了下,一杯酒喝下,李孟咂咂嘴,这酒实在是太淡了些,对于部队里面出来的人,这种淡酒确实是意思不大,放下杯子,随即开口说道: “不瞒二位掌柜的说,海边风浪大,年景也不好,军户的兄弟们生活不容易,二位掌柜的您看能不能把价钱涨涨?” 终于是说到正题了,两名掌柜的脸色顿时是垮了下来,心想果然到这份了,两个人对视一眼,王掌柜吞吞吐吐的开口说道: “李兄弟,盐栈的日子也不好过,走胶河这水路光是过卡子的交的银钱就要翻倍,也不瞒您,官府,响马都得打点,我们也不容易,这……” 正说话间,猛听到外面有些喧闹,两名掌柜的有些惊奇,李孟则是看了看门窗之类的出口,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短刀,他把椅子朝后挪了挪,方便自己的活动。听得外面脚步响,一个人已经愣愣的冲进来。 两名掌柜的不过是愕然回头,李孟朝后撤一步,直接站起来,进来的这人一进门就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之快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屋里面的三个人居然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就听得一人带着哭腔说道: “李大爷,我有愧啊!” 李孟这才是看清,跪在地上的是张屠户,这张屠户早晨起来还是骄横嚣张那张脸,此时全是悔恨和沉痛,看着李孟把目光投向他,张屠户也不站起,膝行着来到了李孟的跟前,抹着眼泪说道: “小的真是猪油蒙了心,以前俺娘也是教育俺要做个良善人,长大了却是糊涂了,今日被李大爷您这番话真是平地一声雷,把俺震醒了,大爷你都能为人出钱,俺真是惭愧的死心都有啊!” 屋子里面的气氛很是怪异,两名掌柜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孟却是明白过来,笑着说道: “张师傅有这个心就好,欠了多少银子,我替马罡还上。” 张屠户猛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大声说道: “老天爷在上面,李大爷您有这善心,俺老张为啥没有,人俺已经是带来了,小伙子玩骰子的时候,输了钱,咱得给他个机会不是,钱我都还给马罡。” “两位掌柜,你们看,张师傅这心思真是忠厚,咱们大明这忠厚人可太少了,你们说是不是?” 两名掌柜的虽然不去骰子铺那种地方玩,可这张屠户是什么人他们还是知道的,这么个混帐人,那里和忠厚两个字挂上关系,可眼前这场面都已经是把人看糊涂了,他们也只是笑着点头迎合。 李孟和张屠户又是客气了几句,张屠户这才是做正义凛然的模样,快步离开了这屋子,事实上,李孟和他说完那些话之后,转过身,这张屠户就去找人打听了,还想要是多管闲事的人,就给他个教训。可从本地盐贩子那里知道李孟是谁之后,张屠户差点是把尿吓出来,连忙把马罡放出来,然后在镇上到处找李孟在那。 在小酒馆这番做作,张屠户出门之后,发现虽然天气寒冷,可浑身的衣服完全是被冷汗塌透了,张屠户回去之后大病一场,也不知道是着了风寒,还是被吓到了,总之是三天没有下床。 被这番插曲打搅,王掌柜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三个人彼此看着,都有些尴尬的笑笑,李孟从前很少跟人谈事情,商场上的沟通也不熟悉,索性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一担盐一两五钱银子,不要铜钱,那些盐丁和盐场卖给你们也是这个价钱,我也不多要,你们说如何?” 刚才张屠户那边慷慨激昂,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是怕到极处,逢猛镇上关于李孟李二郎的传闻和传说很多,这两位掌柜心里面也是明白面前这位不好惹,孔掌柜琢磨了下,迟疑着开口说道: “这价钱是不是高了些?” 边上的王掌柜连连的点头,李孟笑了笑,反倒是坐下来,捡了颗花生米丢在嘴里,边咀嚼边说道: “这些盐下船就是四两银子一担,据说再远些还能卖的更高不是,你说我也在胶河放船向南……” 这话出口,两位掌柜都是大惊,心想这些事情他如何知道,要说如何知道,其实也很简单,侯山请王掌柜的一名伙计以感谢的名义吃了几次酒,又给了几百文的好处,这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既然自家的底细被人知道,讲价的时候自然是变得被动许多…… 两名掌柜从小酒馆离开的时候,脸色并不好,价钱最后就是定在一两五钱一担上,不过李孟也有些让步,那就是保证盐丁和盐场不会再向逢猛镇卖那些质次价高的盐。 李孟比两位掌柜晚出来一会,这点酒账,已经是被张屠户给结了,在门口的长凳上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小伙子,掌柜的在李孟结帐的时候,低声说道: “这就是那个马罡,张屠户把他丢在这了。” 第三五章 楞马罡 李孟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对掌柜的说道: “置办些好饭食,送给我那些兄弟们吃,找侯山带着你,剩下的银钱掌柜的自己留下吧,今天也扰了你的买卖。” 所谓的好饭食无非是蒸点热的干粮,剪几条鱼,切盘咸菜,穷苦人就已经是吃的很高兴,却绝对用不了二两银子,这还要算上酒馆的利润,店掌柜本来很害怕李孟,这时候却对他的印象大好,弱者客气那是显得谦卑,不过强者的客气和大方就是人格魅力了,李孟可不弱。 那个小伙子一直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着头,李孟打量了几眼,发现这马罡很是壮硕,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孟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瘦削的人,盐栈掌柜的这种身材的可真是罕见。 李孟的身材在这个时代算是高大,但也显得偏瘦,李孟每天坚持三顿饭和摄入蛋白质,但是缺少动物脂肪,吃肉少。可这小伙子坐在那里给人的印象就是虎背熊腰,天气寒冷,他却穿着单衣,能看到成块的肌肉。 马百户家比起寻常军户来,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想必是勤于锻炼武艺,营养又是跟得上,所以才有这样的壮实。 “你是马罡吗?” “知道了你还问!” 马罡的话很冲,听到李孟的问题,顶了一句之后,恨恨的抬起头瞪着李孟,马罡的脸上倒是难得的白,比较接近胶州城里人的模样,抬起头之后,他的脸上有些伤痕,想必是被张屠户关那几天也是吃了点苦头。 听马百户所说,这马罡的年纪和王海差不多,还是个孩子,李孟自然懒得和他计较,只是笑着说道: “你爹娘让我领你回去,跟我走吧!” 马罡瞪着大眼,在那里拧着脖子怒喝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对我吆喝来吆喝去的……” 突然间,这马罡眼睛又是瞪大了一圈,盯着李孟的脸,显然是认出来什么,突然间,他屁股上好像是着火了一样跳起来,伸出手指着李孟大喊道: “你不是那个傻子,你一个没心眼的小军户,凭什么对小爷我吆喝来吆喝去的。” 说话间,伸手就拉扯李孟,李孟心里面真是有些火大了,这马罡的模样就和在现代遇到的那些非主流青年一个模样,一点好赖也不知道,对付这样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李孟也是有些心得——打一顿就老实了。 马罡站起来就要抓李孟的胸口,李孟的朝前踏一步,一个直拳正中马罡的胸口,不管是从军还是在保安公司的时候,每天早晨的训练,这马步冲拳可是少不了的课程,李孟的动作虽然是简单,但却练了许久,直接有效。 对方的手还没有抓住,李孟的拳头已经是重重的打在马罡的胸口上,马罡根本没有预料到李孟的动作这么快,被这一拳直接打了个踉跄,绊在后面的长凳上,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店里还有几个人,看到马罡这么狼狈,都是哄堂大笑。 李孟也是摇摇头,觉得这马罡精神很足,自己也就走回去了,犯不着操心,刚出这酒馆门,听着身后马罡怒吼着冲了上来,脑后劲风突起,李孟急忙的朝着边上一闪,抓住对方挥空的拳头,一个背摔,就把这愣头青一个的马罡,重重的摔在街上,“轰”的一声,街面上砸起了好大的尘土。 这些都是现代军队和保安公司最基本的防身术和空手技艺,胜在简单直接,能够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加上李孟一直是勤于练习,用在这号称是喜欢武艺的马罡身上,真是大占上风。 马罡被摔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挣扎着又要冲上,却觉得脖子上一阵寒意袭来,浑身顿时是僵住在那里,因为他看到李孟拿着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李孟已经有些火大,冷声说道: “你要是再给我乱蹦达,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李孟的话说的平淡,可马罡却知道对方不是开玩笑,只觉得一股冰寒从心底泛起,甚至是连话都不敢说,拼命的眨着眼睛表示求饶,这模样,让李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马罡就是个孩子,自己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突然听到街那边几声惊呼,十几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却是王海他们跟着酒馆的掌柜的过来取饭食,看到李孟正在和人厮打,急忙冲过来。 李孟拍拍手,对着王海他们命令道: “把马罡这混小子给我绑起来,丢在车上,不老实就给我打。” 这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马罡捆绑起来,快要丢在独轮车上的时候,马罡突然开始挣扎,他对着王海喊道: “小海,我是罡子,你捆我干什么。” 王海和同伴手上不停,嘴里低声喝道: “你疯了,居然和李二郎动手!” “什么!!?他就是李二郎!” “废话!” 这番对话之后,马罡立刻是安静了下来,李孟也是懒得理会,盐既然已经卖掉,该谈的都已经是谈完,也就应该回家去了。 本来侯山在逢猛镇打探来的消息都是交给盐竿子来送盐或者取消息的人那里,然后传口讯给李孟,既然这次来了,索性是自己过去听听。 不过消息不多,已经是腊月,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的中国人,过年是一件非常隆重的大事,穷人富人都是要回家过年,逢猛镇的大小盐贩子们也都是如此,据说王家和孔家这两家的盐商也是准备在五天后回去过年。 其余的消息,那就是登州孔有德之乱还在持续,朝廷的大军已经是把孔有德完全困在了登州城中,据说城内的人都已经是快被吃干净了,或许这场叛乱马上就要结束,李孟听到这个消息浑身有些不自在。 他甚至是有恶心的感觉,因为即便是李孟浅薄的历史水平也知道,虽然不知道这叛乱的结果如何,可孔有德没有死,他可是满清入关的急先锋,是最大的汉奸之一。 第三六章 年货 说起过年,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李孟,这次一共是卖盐赚了五十多两银子,李孟都是拿了出来,让手下的人在整个逢猛镇大肆的采购,因为过年,胶州城的一些商贩也是过来摆摊买卖年货。 五十两银子能买的东西可真不少,过来时候那些独轮车都已经不太够用,索性是把马罡从车上卸下来,听说李孟就是逢猛镇众人传颂的“李二郎”之后。老老实实的不敢乱说乱动,只是跟在王海的后面。 什么猪肉,布匹,油盐,鞭炮,点心,各种各样的必需品都是装的满满,众人的情绪都是高涨,谁都明白,这就是李孟给大家置办的年货。 回到薛家千户所西村之后,李孟果然没有让大家的兴奋失望,他亲自带着人挨家挨户的送年货,在李孟的眼里,每家几斤肉或者几尺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在这些穷苦的军户人家,这可是很不错的礼品了。 今年因为李孟在村里里面煮海熬盐,雇佣大家干活,家里有人加入盐竿子的都是得了好处,没有的,也是捎带着沾光,日子都是好过不少,李孟这又送来了年货,家家户户都是欢声笑语。 自然赵能,陈六子,王海几个家里,还有加入盐竿子的那些年轻人,东西肯定比别人要多些也要好些。 这么一户户的走,马百户家是最后一家,马百户和村子里面的人不太有交往,也许是自矜身份,听着村里欢乐的喧闹,老俩口以为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也就懒得关心。谁想渐渐安静下去的时候,有人敲响了自家的门。 马百户开门一看,却是李孟笑呵呵的站在门外,抱拳作揖笑道: “李孟平日多承乡亲们照顾,这些许年货,也算是我的谢意。” 说话间,递过来两包点心和一块猪肉,这也是李孟的一片好意,马百户挤出来个笑容,道谢接过,他还在心里牵挂独子,那里高兴的起来,刚要关门的时候,李孟却笑着说道: “马大人莫急,还有样年货送上,这年货可是不少。” 马百户一愣,却看到李孟闪开,露出了身后一个人,正是马罡,马百户激动万分,站在那里胡须眉毛都是颤抖,许久才指着马罡骂道: “你这个不孝的混帐,你还有脸回来……” 马罡刚要顶嘴,就看见李孟冷着脸转头,低声说道: “你小子要是敢跟你爹娘不恭敬,我就宰了你!” 马罡顿时是噤若寒蝉,马老太太听到外面的动静也是出来看,走到院子当中顿时是看到自己儿子站在门口,当娘的见到担心许久的儿子,自然是激动万分,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上前抱住马罡“我的儿啊”大哭起来。 李孟看着这一幕喜剧,突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用手擦了擦,嘴里低声说道: “眼被风吹了。” 在门口马百户也是用手擦擦自己的眼角,看到站在一边的李孟,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当下弯下腰远远的给李孟做了个庄重的大礼,李孟笑着摇摇手,转身自去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身在异乡的人是如此,对于身在不同时空的李孟来说更是如此,不过村子里面浓浓的节日气息把他的这种愁绪也冲淡了不少,李孟所在的这个村子,因为今年下半年的生活水准大幅度的提升,家家户户都是好过了许多,所以庆祝起来更加的热烈和隆重。 这种热闹和富裕的景象自然是被周围的军户聚居村落看在眼里,在他们周围也有在李孟的盐场里面赚钱的人家,今年过年也都是欢声笑语,这真是给没有参与进来的人莫大的榜样作用。 大家都琢磨着自己过完年也参与进去,这年头军户的田地本身就不够种的,不另外找些活命的路数,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完,可放从前哪有这么稳当保险的路子,哪有这么仁义大方的老板。 大年初一到初二,李孟的破院子里面迎来了一波波的拜年的客人,有周围的邻居,也有其他村子的,有的军户还是小旗,总旗的衔头挂着,一样是笑容可掬的给李孟拜年,只是这宅院委实破旧了些,接待客人多有不方便。 赵能索性是把客人都是领到稍微像点样子的自家去坐,也算是给李孟解决些麻烦,同时,几个盐竿子为首的角色,都琢磨是不是年后给李孟换个宅院,现在也不缺银子,李二郎的住处总要有个体面。 李孟这两天,白日里满脸笑容的迎来送往,腮帮都是感觉到酸痛,可该做出来的态度还是要做出来,虽说自己的实力足够做个恶霸,可那有什么用处呢,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讲究和气生财,李孟知道自己的根就在这些军户之中,和他们打好关系,对自己的行事都有许多的方便,何况现在在做的是违法的勾当。 逢猛镇两名盐商收盐的价钱涨上去了,自己这边的盐货产量明年不出意外的话还要提高,看起来这生意越做越好,不过李孟却有隐隐的忧虑,作为一名来自现代的人,自然知道不发展就是后退。 可这海边煮盐的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提高了,北面吃长芦盐,南面吃两淮的盐,山东的盐素来销路狭窄,李孟从侯山那里得来的消息,兖州府和青州府一直是闹民乱,登州又有孔有德在那里折腾,河南和陕西也不安生,各条买卖食盐的道路差不多断绝,所以才有人来灵山盐场买卖。 按照李孟的历史知识,山东的这些民乱应该还是会被平定,那么私盐的买卖生意恐怕还是会下降,将来干什么呢? 第三七章 总旗 白天应付拜年,晚上思考将来的发展,李孟怎么也想不出凭着自己这几百号人能够在这个大势里面做什么,最后想出来的,也只能是脚踏实地的把眼前的各个事情做好,赚到应该赚的每一分银钱。 初三那天,人流才变少,李孟也是难得的得个清净,赵能早晨起来就开始张罗着让他老娘做菜打酒,说是中午请陈六子,王海几个来喝一杯,聚一聚。李孟在院子里打熬完身体,过来和赵能闲聊,却听到赵能抱怨说道: “那马百户年纪这么大,却不通人情世故,李兄弟你救了他那个混帐儿子,这多大的恩情,过年也不过来问个好。” 李孟笑笑,知道马百户这个官衔对他身边这些军户兄弟们还是有些震慑,如果这马百户过来低头拜年,这些人一个个的心气肯定是高起来,正要回答间,也真是巧合,外面有人敲门,一边喊道: “有人在吗?” 声音却正是马百户的,李孟看了身边的赵能一眼,笑着上前打开了门,门外马百户穿着身青色的袍子站在门外,算起马百户的年纪,怎么说也是李孟和赵能的长辈,少不得也要客气一番。 说起来,自从腊月上旬把马罡救回来之后,马百户就一直没有登门,李孟虽然不当回事,可也觉得这老者太把自己当干部了,所以过年的客气话说完之后,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刚要送客,马百户干咳几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着整齐的纸和一个小布包,开口说道: “李孟你把那个畜生带回来,这大恩大德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花了多少银子,老汉我也掏不出来,不过还豁出这张老脸,在指挥使门前跪了两天,给你求了这个总旗的告身……” 李孟顿时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住那布包和纸片,边上的赵能更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卫所指挥使手下五个千户,每个千户手下十个百户,百户下面两名总旗,十名小旗,这就是目前卫所的体制。 这千户、百户之类的都是世袭的称号,名义上对所属的军户有统辖之权,不过这穷苦地方,有这个衔头一分银子也不多赚,还要劳心劳力的去催讨钱粮徭役,得罪乡亲,分明是个苦差事,谁也不愿意做,总旗说起来就是副百户的职司,若说是马百户是个村长,这总旗就是副村长,好处是一点没有的,怕要有更多的辛苦。 但是这总旗的衔头对李孟来说太重要了,总旗有再多的不好,可也是个官,尽管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军官,对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说,深知有官府的背景,对做生意,不管是做合法的生意还是做违法的生意都有多大的帮助。 而且这个总旗的衔头,可以为自己的许多事情提供方便,不光是在私盐这一项上,马百户看着李孟脸上不加掩饰的激动心情,心里面松了一口气,他拿着告身出门的时候,被老伴和儿子都是一通埋怨,说是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谁愿意做,而且那李孟做买卖是风声水起,谁还会看得上这个总旗的衔头。 李孟很是失礼的展开那张告身文书细看了,上面虽然是繁体字,可辨认不难,那布包里放着个小小的铜印,这就是印鉴。 “这东西有什么用,支差支粮,少了还自己贴补……” 赵能在那里小声嘟囔,却被李孟用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转过头,李孟冲着马百户施了个大礼,肃声道: “多谢马百户,今后若有事,李某绝不推辞。” 这下连马百户都怔在那里,心想这东西也就是个名声好听些,为何这么庄重,刚要客气,却想到自己还有事情要求人,先是扶住李孟,干咳一声说道: “不瞒李总旗说,这次还有事相求。” 要求来的还真是快,李孟也不在意,做出副请讲的表情,马百户老脸微红,却冲着外面喊道: “小畜生,还在那边躲着干甚么,让你老子在这里求人!!” 这边一声吆喝,在院门口磨磨蹭蹭的走过来一人,正是马罡,在逢猛镇那股愣头青的模样已经是不见,在那里低着头,马百户叹了口气,开口求道: “李总旗,我这不成器的小子懂得些武艺,也还壮实,这几天都闹着要来跟着李总旗你干,老汉我觉得这混小子没准也能帮得上忙,拉着这老脸求您收留他。” 说完之后,老百户用更恭敬的态度抱拳庄重的作揖为礼,看着对面老人难为情却还是对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官身也低的年轻人做出如此大礼,李孟顿时是感觉到心软了,而且马罡这样的壮实小伙子,也确实是他所需要的,当下客气的笑道: “马百户何必这么大礼,马罡这小伙子不错,我收留了。” 听到李孟这么的干脆利索,马百户有些激动的抬头说道: “李总旗,这混帐小子今后就是你的人,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一刀宰了,也是那小子作孽,老汉我不会多说。” 马百户这倒是干脆利索,又是施礼之后,转身走到马罡身边呵斥几句,就那么回家去了,李孟看着马罡在那里缩手缩脚的模样,禁不住扬声说道: “小子,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这马罡桀骜不驯的模样,还真是要镇服住才行,李孟自然能看的出来,那马罡听着这么一问,站在门口开口嘟囔着说道: “你拳脚不错,不过兵器上你可未必打的过我!” 李孟哈哈大笑,心想这还真是个孩子,当即开口说道: “也好,跟着我去海边,咱们比试比试!” 第三八章 城门所见 走出村子倒也不用多远就是平日盐竿子练习的地方,李孟看着摆在一边的竹竿木棍,笑着说道: “咱们也不用真兵器,你选个东西就是。” 为了练习的方便,除了竹枪竹竿之外,还有些加铁的木刀和铁棍,都是用来练习用的器械,马罡很是兴奋,在那堆东西上翻检了一番,拿出一把木刀,搁在手中挥舞几下,很有把握的摆了个姿势,笑着说道: “来吧,小爷……不是,马罡我还是有本事的?” 看到马罡这个架势,李孟反是有些失望,跟村子里面这些人闲聊的时候,知道大明官军所用的武器都是以长矛为主,辅助以刀盾兵,李孟一直想要看看军队里面的武艺到底是什么样子。 说来可笑,身在卫所军户之中想要看个兵器武艺居然看不到,胶州倒是有一营战兵,不过李孟却不想过去,小心微妙,本以为这马罡既然是在指挥使那边当过家丁亲兵的,也算是精锐之士,应该懂些战阵技艺。 谁想到看着这模样,好象也是所谓的武师技艺,江湖把式,在逢猛镇也经常看到这样的江湖人,摆摊卖艺,耍的虽然好看,可一点用处也没有。 李孟在地上捡起了根短木棒,差不多四尺左右的长短,拿在手中,摆了个刺杀前的准备动作,笑着说道: “直管过来!” 马罡年轻气盛,向前抢出一步,手中的刀直劈而下,这下子倒有些真本事在其中,简单直接,只是单刀抡圆了毕竟是在半空中走个弧线,多花了点时间,即便是一点,在瞬间也是破绽。 李孟双臂摆动,身体向前冲了步,李孟手中的短棒走的可是直线,距离最短,马罡的刀还没有劈下来,李孟手中的短棒已经是戳在他的胸口,剧痛之下气没有喘上来,顿时是倒在地上,刚要反应,李孟的短棒前端已经是点在了他的咽喉处,笑道: “若是在战场,你早就是交待了!” 李孟也不理会颓然倒在地上的马罡,转身冲着赵能说道: “把他放在煮盐的队伍里面先练着,什么都不会,就是个愣小子。” 走不出几步,就听到身后那个马罡大喊: “李大哥,我肯定是练出来,跟王海他们一样,当运盐队的盐竿子。” 李孟轻吐了口气,他决定最近一定要去胶州城看看,在这军户村落里面,人的眼界和想法都是有些狭窄,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崇祯六年的正月初七一过,平素里没有什么外人来的薛家千户所西村突然热闹了起来,第一个外人却是张屠户,他带来了颇为不轻的礼品,陪着笑脸给李孟拜年,对于这种小人,李孟瞧得起瞧不起是一回事,不过还是维持着基本的客气。 笑脸上门,必然是有事相求,果然这张屠户客气几句之后,就说愿意每月给李孟交些银子,只需要盐竿子的人定期去骰子铺晃荡一趟,示意这是在李孟名下的产业,他的那个骰子铺平时经常有些盐丁无赖的在那里捣乱耍赖,很是伤脑筋,听到这个,当时在李孟院子里面苦练的马罡差点动手把张屠户打出去。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李孟想了想,给张屠户定下一条规矩,不得逼人上绝路,也就答应了要求。 张屠户千恩万谢的离开,没有一天,这消息就传开了,李孟也是吓了一跳,谁知道这灵山卫所里面居然有这么多非法的勾当,私设骰子铺的可不是一家,还有些贩运茶叶的胆大之徒也都是来这里报备下。 更加可笑的是,灵山盐场里面居然也有一户办赌局的,还有两伙贩运私盐的,请求李孟的保护,灵山盐场可是官办的产业,里面如此乱七八糟,或者说居然乱七八糟到这样的地步,还真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开赌场的,茶贩子,海上的小走私贩子,还有官办的私盐贩子,等等等等,或者说逢猛镇和灵山卫所这些做不法生意的,一夜之间好像是找到了组织,纷纷来求得李孟的庇护。 赵能,陈六子,王海他们虽说是也是胆大贩运私盐的贩子,但是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不法之徒,却从心眼里面瞧不起,很是不理解李孟的心思,盐竿子目前每月的收入颇为可观,何苦还在乎这点小钱。 李孟除却给几种行业定下规矩之后,钱也收的不多,只是有个要求,盐竿子要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那他们一定要尽力帮着打听。 这点要求对所有人来说,真是不算什么,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一过,李孟的仁义侠士之名已经是传遍了整个胶州的南半部分。相对的,稍有风吹草动,任何消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李孟的耳朵里面。 对于来自信息爆炸社会的李孟来说,这个时代太闭塞了,而且李孟深知信息和迅速有效的信息的重要性,而这些不法之徒的消息却是最灵通的,给他们保护,换的他们消息的共享,对于目前还很脆弱的盐竿子是极为重要的。 尽管快出正月,可过年的气氛还没有消散,特别是在相对安宁,经济条件很不错的胶州城附近,李孟依旧是出现在胶州城的西门官道上,他和陈六子,王海都是做行脚商人的打扮,每个人都是背着个大的包袱。 陈六子和王海难得进城一次,很是兴高采烈的东张西望,李孟也是四处打量,但是他所注意到的却是那些在路边木然乞讨的乞丐,还有些人头上插着草标,呆呆的坐在那里,这些人都是瘦弱憔悴,一副饥民的模样。 更加让李孟震撼的是,这些人的眼中都没有了什么生气,就如同死人一般,初来这个时代,李孟已经是被军户的贫困生活震撼了一次,不过现在看来,军户们虽然穷,比起这些人来,还算是不错,最起码还有生气和快乐。 类似的眼神,李孟只是在现代电视中那些非洲灾民的眼中看过,无望,绝望,和木然。 陈六子和王海却好像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一样,依旧是谈笑着朝前走,李孟稍一错愕也就是明白了,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不过李孟还是开口问道: “这是哪里的人?” 第三九章 河畔 王海抢着回答道: “登州那边,朝廷的大军和叛军都是祸害百姓的,这些人在登州没活路,只能是跑出来试试运气!” 看着李孟又要掏钱周济的意思,边上的陈六子连忙低声说道: “李大哥,可别掏钱,给了一个,全得围上来,麻烦的很。” 李孟呆了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又是朝城门口走去,三个人背着包袱,一走进城门就有士兵吆喝说道: “站住,哪里来的,可有路引?” 李孟把口袋放在地上,从怀中掏出灵山卫所薛家千户所的总旗告身,除了过来问的士兵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懒洋洋的靠着城墙晒太阳,一看是个总旗,那士兵也就不检查了,却也没有什么恭敬的表情,把告身还给李孟,懒洋洋的回到边上也是靠在那里晒太阳。 李孟他们进城的时候,听着身后清晰的传来嬉笑的话“穷军汉”,李孟摇摇头,心想你们不也是军汉,有什么资格在那里笑话我们。陈六子和王海则是暴怒,被李孟用眼神制止住。 一进胶州城,王海却是这半年来抛了多次,对城内的道路很是熟悉,三个人就沿着胶州城中的小白河走,农历正月末,在山东的东部,也有了些许春意,小白河里面已经是见不到什么冰块,两岸的杨柳枝条上也已经有了新芽。 如此这般,这小白河两岸很是有些景致,要是放在某些酸腐文人的嘴里,这就是颇有“江南风光”。 河岸两边颇有几个悠闲观赏春光的行人,背着盐包的李孟轻吐了一口气,在胶州城中的这种气氛,总是让他有很多感慨,想起现代在城市里面居住的那些时光,那是物质和精神都极为丰富的时空。 想想现在,每天要琢磨的是如何在大明的末世更好的生存下去,每天打熬自己的身体,琢磨把私盐的生意做大,还有从四里八乡那些不法之徒提供的消息里面分析事态,想到这里,李孟突然苦笑一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现代那些被自己深恶痛绝的黑社会头目差不多吗?只不过别人是贩毒走私,自己则是贩盐。 陈六子和王海跑到河边一个摊子那里,正在买栗子吃,他们手里有几个闲钱,而且缺嘴,李孟心情也好,进城没有什么急事,由着他们去闲逛了。自己也好看看风景,放松下心情。 对面的河岸上走来一队人,有车有马,看起来像是官宦家庭的队伍,李孟瞥了一眼,顿时被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两三个婆子的围绕下,一名穿着粉色比甲裙的年轻女子正在沿着河岸前行,这时候的小白河并没有像现代那样干涸,水量充沛,河道有点宽,李孟隔着这距离,倒是能看清这年轻女子的相貌。 很美,这个女孩在河的那边慢慢的走着,仪态颇为的端庄,能看的出女孩在观赏河畔的风光,脸上露着笑容,显然是颇为的快乐。 窈窕淑女,不知道为何,李孟的心里面出现了这个词,卫所不是没有女人,只是一个个为生活操劳和海风吹拂,各个都没有什么女人样子,李孟也是年轻人,可是在现代通过各种渠道看美女看得多了,实在是对这些‘粗豪’的女子不感冒。 说的夸张些,出现在河那边的女子是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遇到真正的女人。 在现代的时候,李孟在大街上偶尔也盯着美女看,对方未必会生气还觉得很自豪,可这是明朝。 围在那女孩身边的婆子看到了这边正在发呆的李孟,顿时是大怒,走到岸边的道路上叫住了几个人,穿着粉色比甲裙的女孩也是注意到李孟在盯着她看,立刻是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脸生红晕,这种娇羞之态更是动人。 李孟都有些看的呆了,心里面有股火慢慢的烧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听到对面有人高声怒骂道: “兀那穷汉,瞪着狗眼瞎瞧什么,不怕挖你眼珠子下来!!” 李孟一愣,却看到岸边有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丁在那里指着自己大骂,那行进的队伍也是被惊动,跟在车边几名汉子也是看向这里,李孟顿时是从出神中惊醒过来,一看对面这情况,立刻觉得有些头大。 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有些理亏,在这胶州城中人生地不熟的,对方人多势众,这次真的怕是有麻烦。 “看你那寒酸模样,可见过城墙吗……” 那家丁越骂越难听,陈六子和王海已经是丢下盐包跑了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李孟看着那女孩跟着身边的婆子说了句什么,那婆子走过来跟那家丁说了句话,骂声顿时是停止。 婆子的声音倒是不小,这边李孟也能听到: “小姐说,路边行人都是无心,不要骂这么难听,我们走就是。” 那家丁这才住嘴,不过还是悻悻然的说了句: “多亏我们家小姐慈悲,要不然有你这穷汉受的!” 穿着粉色比甲裙的女孩上了马车,李孟突然很想离近了看看那女孩,想和她说几句话,甚至是呼吸一下那女孩身边的空气,不过现在肯定是不合适。 扭过头去干咳几声,冲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陈六子和王海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快去货栈,别耽误了正事。” 金州货栈是胶州城内最大的商铺,名字取得是“金胶州”这个俗语,也有财源广进的意思。 这货栈的铺子就在小白河附近的街道上,很多货物都是从胶河那边直接进小白河在城内卸货,也是方便。李孟三个人背着包袱,走到了这货栈的门口,货栈里面的伙计还以为是生意上门,就要上前迎接。 在店内柜台里面正在算帐的掌柜抬眼一瞧,连忙是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跟店门口的伙计说道: “快帮着客人拿着东西,让人沏茶准备点心。” 一边客气说道: “陈老板,门头这里人多眼杂,请跟我到后堂来。” 第四〇章 货栈掌柜 门口迎客的伙计挠挠头,心想看李孟这三个人也就是普通百姓,怎么自家掌柜的这么恭敬。进了内院,被称作“陈老板”的陈六子很是有些不安,局促的笑道: “李掌柜,这是我们的大哥李孟,平素里面是我过来这里算帐罢了,多有隐瞒,莫怪莫怪。” 李掌柜迅速反应过来,他也是知道现在胶州城中的私盐都是被所谓的“盐竿子”垄断,既然被陈六子称作大哥,想必就是那位有很多传说的大头目了,当即用更恭谨的态度抱拳说道: “原来这就是李二郎,说起来咱们还是本家,真是久仰,第一次见面若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请赎罪。” 口中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带着笑容,手上虚请,已经是把人带进了后院会客的内堂,李孟笑笑,示意无妨,同时心里面也感觉颇为亲切,明末是灾荒不断的乱世,可也是商业极度兴盛的时代。 看这一个州城店铺的掌柜待人接物的层次已经是和现代那些服务态度良好的商家没有什么差别,李孟在那里那么想,却没有想到这货栈的掌柜也是暗自惊讶,这名李二郎的传说在胶州市井之中流传很广,货栈这种消息灵通的地方自然也是知道,但是见过李孟的人并不多,大家都是把他想象成身高九尺腰围也是九尺的粗壮汉子。 谁想到这么一见面,看着李孟虽然是身材高大,可却是很温和的一种人,和平素里面接触的那些军汉不同,更准确的说,他身上有些文人和商人糅合起来的奇怪气质,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 有这个观感,李掌柜更加的客气恭敬,请李孟落了上座,然后奉上好茶,看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六子和王海都是恭恭敬敬的站在李孟身后,更是觉得李孟不凡,没有等盐竿子这些人开口,这李掌柜自己就先开口说道: “腊月到正月,一共是一百二十两银子的货款,柜上已经是准备出来……” 正说话的时候,一名伙计捧着个银包小步走了进来,放在茶几上,然后退了出去,李掌柜也停住不说,笑着把银包朝着李孟面前一推。 明朝的食盐官卖,金州货栈也不是官办的盐商,买的又是李孟的盐,自然是私盐的买卖,官盐在胶州城内卖到二两银子一担,而且里面杂物泥沙极多,百姓们也不愿意购买,盐商也是虚应故事。 在胶州城凡是有些规模的货栈都是兼营些私盐销售的生意,百姓们也是乐于购买,他们买卖食盐都是拆成小包买卖,零售的利润更高,这些人平素也都是在灵山盐场收些私盐,自从李孟的盐竿子崛起之后,就顺势的接收这块的货源提供。 让盐竿子众人有些不理解的是,李孟卖给胶州城内这些商人的价钱是九钱银一担,十足的让对方占去了便宜。 李孟打开银包,随手分出一小堆,推到李掌柜面前,笑着说道: “我家的生意也是辛苦掌柜的了,这些暂请收下。” 看到这银子送到自己跟前,李掌柜虽然是惊讶,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把钱笼在袖中,眉开眼笑的说道: “这如何使得。” “今后贵号卖出我一担盐,就有掌柜的一份银子的好处,这不过是头一份罢了,掌柜的不要客气。” 卖的越多,个人拿得好处越多,还怕对方不拼命给自己卖这些盐吗,人都是趋利的,这金州客栈也不是李掌柜自己的产业,不过是他在这里管理罢了,有好处给他,自然是却之不恭,现代的提成和回扣,放在古代也是有用的很。 双方又是客气几句,李孟喝了口茶,沉吟着问道: “这城内的盐商生意如何?” “李二郎可是说卖官盐的张家,张恩这人早就是做不下去,在城内开了个饭馆子贴补家用……” 盐茶官营,盐商也是世袭,只是私盐泛滥,官盐压根没有什么销路,这身份也就成了个累赘,李孟听到这个,还没有等他说话,那李掌柜又是笑着说道: “别说是这盐商了,就连这巡检也不吃香了。” 李孟诧异的“哦”了声,李掌柜看着李孟感兴趣,加上得了银子正是高兴的时候,连忙说了起来。 盐政巡检不过是个九品的小官,可无数人趋之若鹜,并不是这职位可以查缉私盐,中饱私囊,而是这职位可以光明正大的贩运私盐,贩运私盐是个提心吊胆的买卖,单纯为保卫盐队,打通关节就是花费很多额外的费用和精力。 可盐政巡检贩私盐,就等于是官兵做贼,光明正大的做就是了,还可以私盐官卖,那价钱又是高了不少,利润自然也是多多。 那胶州城中的牟巡检所负责的区域是莱州和登州南部,最近登州兵灾,也就只能是盯着莱州府,这一个莱州府的钱就能捞到天上去,查禁私盐赚一份,自己贩运私盐赚一份,还有外地盐商的孝敬,又是赚一份。 所以牟巡检死后,许多人拿出银子,动用关系来争夺这位置,不过事情往往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现在青州兖州一带民乱纷起,登州兵灾虽说要结束,可后遗症保持的时间也不会短。 这些地方的乱局等于外地盐商的孝敬一时半会就不用指望了,可查禁私盐和贩运私盐的买卖还是大利,依旧是不少人在争夺,不过时间过去,灵山盐场和周围的区域渐渐的都被一家盐枭控制住。 盐丁们根本纠集不起力量来阻止什么,官府也是不管,这就说明查禁私盐和贩运私盐这两条财路也被人断了,或者说最起码也要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恢复起来,无钱可赚,这位置还有什么意思,这局势让很多有心争夺这巡检位置的人心都凉了。 所以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驻胶州盐政巡检的职位空缺,却无人问津,就那么挂了起来。 李掌柜看着李孟听得聚精会神,也有心卖弄见识,笑着说道: “原本炙手可热的巡检的位子,现下却是冷干粮,户部不管,盐政司不管,据说推给这知州大人了,但却无人敢接茬,就那么晾在那里。” 第四一章 人弃我取 李孟听到这个,轻笑了一声,喝了口茶,站在李孟后面的陈六子和王海对视一眼,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谁在胶州城贩运私盐或者说管理盐政,都要考虑一下盐竿子这几百根竹竿,各地的盐贩子被扎的浑身血窟窿丢在路边等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自己想想都是觉得很威风。 “眼下这新丁出来当官都是要先借钱上任的,到了任上自有财源还债,本州除了些常例银子,最大的一笔钱就是知州上任的时候,巡检给的调味钱,现在巡检死了,这笔钱拿不出来,这知州家眷又刚过来,不知道为难成什么样子呢?” 说完,李掌柜自己先是笑了起来,对这个新到任的知州没有任何的恭敬之情。 “哦?这调味钱是多少银子?” 李孟终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李掌柜也没有多想,笑着说道: “五百两银子,这知州怕是为这个数目发愁死了,昨日和衙门里的张典史饮酒,说是这知州放出话来,谁拿出来这五百两,这巡检的位置就是谁的……” 李掌柜又是嗤笑两声,有些鄙视的说道: “这官老爷都是有体面的,做成这个模样,真是丢了朝廷的脸面。” 看着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出丑,不管是谁心里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陈六子和王海也是忍不住,在那里呵呵的跟着笑,发现李孟在那里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才是匆忙的捂住嘴。 李掌柜笑了几声看到李孟的状态,也讪讪的住嘴,屋子里陷入安静,过了一会,李孟手中的茶差不多已经是凉掉,突然间,李孟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碰”的一声,倒是吓得周围人一跳,他盯着李掌柜开口说道: “李掌柜,给你五百两,你能帮我拿到这个巡检之位吗?” 李掌柜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迟疑,拿手捻着自己的胡须,低声说道: “这个,怕是……” “六百两如何,剩下多少都是掌柜的好处。” 这赤裸裸的好处顿时是让这名掌柜浑身一震,就算是知府一年明面上的俸禄也不过八十两,新来的知州急需用钱,本地盐政巡检的位置空悬无人问津,这笔代人送礼买官的买卖自己最少也是剩下一百两银子。 何况胶州城外的势力,现在隐隐是盐竿子最大,讨好了李孟将来自家的生意也是大有好处,稍一迟疑就笑着说道: “承蒙李二郎看得起,咱就去托人试试,只不过这职位需要些告身文书……” 李掌柜是以为李孟是绿林的好汉,不是良善人家,搞不好是外地流窜而来的,却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回答: “无妨,我这里有灵山卫所薛家千户所的总旗告身文书,掌柜的拿去用就是。” “……原来是李大人,真是失敬!” 崇祯六年的二月,山东的青州府和兖州府交界的地方虽然还有小股的乱民活动,但是整个山东省却是一片的欢腾,祸害山东登莱一带快两年的辽将孔有德带着乱兵出海,这场叛乱终于是平定。 巡抚,布政使以及各级官佐纷纷上奏折歌颂皇帝的圣德,自然说要没有崇祯皇帝的指挥,不能有如此巨大的胜利。 在这种欢庆的气氛下,莱州府胶州的一个小小的任命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军户李孟德才兼备,于卫所地方素有人望,盐法大计乃是国之根本,命李孟为山东盐政司驻胶州巡检,即日上任。 整个薛家千户所都是震动了,加入盐竿子的那些人不说,就连其他的百户,千户都是送礼来表示敬意,灵山卫所的指挥使也是派人致意,虽说是个九品官,当年牟阎王的威风大家都是看在眼里。 这李孟手下的人看着比指挥使的家丁亲兵都要精锐,又有这么一大块盐场出盐,将来比牟阎王威风那是肯定的。 李孟也不含糊,在薛家千户所西村摆下了流水席,大宴乡亲,只是运盐队和煮盐队的小伙子们虽然伙食质量大幅提高,却不给上席的待遇,依旧是在海边操练。 原本那些因为贩运私盐风险不敢加入的人家都是想过来做工,盐田肯定是需要不少的人手,李孟来者不拒,都是收留了下来,同时原来在海边还煮盐做工的一百六十名煮盐队的小伙子每天的工作就只剩下练习。 三月初一,李孟去胶州城上任,众人送出几里也是‘依依不舍’的回转…… 这次李孟率领着盐竿子们可是走的官道,这条官道的作用也就是联通卫所,灵山盐场和胶州城,买卖盐都是走私盐,卫所变农庄,这官道根本没有什么人来往,所以李孟和身后这一百五十名盐竿子颇为的显眼。 赵能是李孟身边的那些人里面唯一获准上席喝酒的,走在路上还是有些晃荡,显然是宿醉未醒,走出去几里路看不到身后的人了,忍不住问李孟说道: “李兄弟,哦,李大人,咱们带这么多人出来有这个必要吗?” 跟在身后的盐竿子排成五列,队列练习尽管才进行了几个月,已经是出效果了,一百五十人扛着竹竿肃然的走在路上,十分的整齐,李孟笑笑,反问赵能说道: “记得前几天那三个从前的盐丁头目过来吗?” 赵能晃晃脑袋,有些疑惑的说道: “我自然是记得,咱们不是让他们自散去,不要这些祸害百姓的货色吗?” 李孟低声的笑了起来,半响才开口说道: “这些货色除了祸害百姓之外没有别的能耐,不干盐丁只能是去做盗匪,他们岂能愿意,逢猛镇和胶州城都有人给传消息来,最近在逢猛镇聚了一百五十多人,说是要在这半路上截我。” 听到这话的赵能浑身一个激灵,宿醉的酒意全变成冷汗发出来,急忙的问道: “怎么!?那咱们还走这条路!!” 李孟咬着牙笑道: “无妨,聚在一起也是好事,免得以后还要一个个杀!” 第四二章 跌宕起伏 这么斩钉截铁的话语,赵能先是在那里发了会呆,然后跌跌撞撞的朝着路边就跑,平日里赵能也是盐竿子的首领之一,此时却朝着路边跑,队伍里面顿时是有些哗然,站在其中的马罡更是不屑的笑骂: “见不得真章的孬……” 后面的话被李孟一眼瞪了回去,李孟也是有些不舒服,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赵能跑到路边的小河沟,捞起几把冰凉刺骨的河水就抹在脸上,稀里呼噜的把脸洗了一遍,又是颠颠的跑回来,一把把别人替他扛着的武器拿起来,开口埋怨李孟说道: “怎么不早说,现在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李孟放声大笑,用拳锤了下赵能的胸膛,这番举动之后,有些第一次去打架的年轻人紧张的心情也都是消散,士气反倒是高昂起来。 队伍排列成一个长方形,李孟和赵能不像是寻常的队伍一样,即便是几十个人,官衔高的也要站在首位,好像如若不然就不能彰显起高位,李,赵二人都是站在队伍之中长方形的两个角上,也是背着长兵器。 马罡进入盐竿子也有快两个月的时间,到底是有过正规训练的人,很快就是从煮盐升到了运盐的队伍之中,他现在对盐竿子的训练方法死心塌地,这种简捷有效的方式让马罡这种喜欢武艺和作战的人如醉如痴,而且那些看似简单甚至是幼稚的动作能真真切切的让人感觉到体能的进步。马罡已经是李孟信服之极,只是对赵能和陈六子这些人不算是服气,觉得自己机会不好,要是早在李孟身边,也不会比他们差。 又走了三里路,李孟看见路边有几块石头叠在一起,不由得笑了几声,扬声说道: “再向前五百步,就是咱们的战场了!” 队伍里面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过看着脸上还滴着水滴的赵能,还有笑容满面的李孟,这些年轻人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在盐竿子里面的训练中,这个五百步说出来不是个概数,而是第一排的左角或者右角某个人迈出的步数,对于李孟来说,在当兵时候的训练,每分钟多少步是很平常的军事常识,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那么精确的计时器,只能是依靠领头人的测算。 五百步之后,这些年轻人们都是放慢了脚步,果不其然,两边一声呐喊,一百多号人冲上了官道。 这些伏击的角色长相比盐竿子里面的年轻人凶恶,身体看着也要健壮,手中拿着大刀长枪,兵器也要精良许多。 李孟的一百五十多人排着整齐紧密的队形,而这些伏击者们都是乱哄哄的一团,倒是显得比盐竿子们人多。 “定!方阵!平枪!” 赵能口中大喝着快速发令,在海滩上的队列训练中,这些年轻人的动作不要说是错误,稍有迟疑,李孟的竹鞭就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反应已经是接近下意识,尽管此时还是有些慌乱,但依旧是照着平时训练的作出反应。 赵能喊完之后,李孟跟着大喝: “刺!” 这些伏击的盐丁本以为要冲李孟这个队列一个措手不及,看着这一百五十号人朝着四面转身,还以为他们这些穷军汉就要乱了,谁想到转瞬间,对方手中的武器已经是放平,还没有来得及刹住脚步,那些长兵已然是疾刺而出。 四面包围过来的盐丁们反倒是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身体都是被开了窟窿,惨嚎着倒了下去。 “向前一步,刺!” 这个方阵在这个命令之下,迅速的扩大了整整一圈,盐竿子里面的年轻人或许是恐惧,但是手中和脚下的动作却还是木然的按照命令进行,又是一片惨嚎,还在外面琢磨往里冲的第二圈的盐丁又是倒下十几个。 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是在盐竿子他们周围躺下了将近四十具尸体,这些盐丁最强的也不过是从良的盗匪,大多是地痞无赖而已,本来信心满满的伏击却被对方迎头痛击,许多人的心理立刻就崩溃了。 李孟喘了口气,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果然才练习了几个月而已,只不过是朝前两步,可已经看不出什么整齐阵列。 不过看着前面狼狈奔逃的盐丁们,李孟转头和赵能大笑着说道: “这白蜡杆的长枪还真是比咱们竹竿子要好用许多啊!” 赵能也是笑着回道: “没错,刺进去可是顺溜许多。” 附带说一下,李孟手中有钱之后,在卫所里面打通关节买了一百杆白蜡杆的长枪,兵器里面刀斧最贵,这长枪的价钱用铁不多,倒没有花几个钱,何况对方有心巴结这个新任的盐政巡检,半卖半送差不多。 亏得李孟对自己的手下还不甚满意,这些年轻人即便是放在现代也是半军事组织的层次,手中又有制式的兵器,半军事组织手持制式兵器有准备的对付人数差不多的暴徒,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屠杀。 李孟皱眉回头看着身后有些散乱的队伍,再看看四散奔逃的盐丁,觉得还是要加强这些年轻人的训练。 “退一步,整队!” 赵能又是一声大喊,始终是保持随时刺出姿势的年轻人们都是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归入队列之中,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原来自己居然这么强。 “嗡嗡”几声响起,几名盐竿子的年轻人惨叫着倒了下去,所有人都是朝着官道的前方看去,三个人站在几十步外,手中拿着弓正在射箭。 盐竿子们可是第一次面对弓箭,他们手中除了长枪或者竹竿之外,什么遮挡的东西也没有,倒在地上的三个同伴在惨叫。从胜利的喜悦突然到这样的惶恐,落差实在是太大,沿着官道逃跑的盐丁们也是有人止住了脚步,又是回来。 第四三章 狭路相逢 那几名弓箭手又是张弓搭箭,准备射出第二轮箭,盐竿子的队伍这些年轻人终于是有些吃不住劲了,都是惊慌的要溃散,也就是平日里训练的时候,李孟和其他几个教头竹鞭的敲打还是记着,每个人都在迟疑,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已经是小步的朝着外面跑了。 只要是这第二轮箭射出来,自己这边就要崩溃了,那些捡便宜的盐丁们再冲回来,怕是这局面无法收拾。 李孟看着对手的弓箭,也是有些恐惧,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面对远程的武器,伴随着身边年轻人的惨叫,恐惧在逐渐的加强。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回到卫所去再过那种封闭穷困的生活……” 李孟狂吼一声,手中握着长枪朝着那几名弓箭手就冲了过去,在队伍中也有人跟着大吼,朝着弓箭手就冲。 对面三个弓箭手,李孟算计着,现在是两个人冲过去,第三个人还是麻烦,就在这时候,听到第三个人一声大吼,跟在后面冲了出来。李孟脚步不停,却知道第二个人是赵能,第三个人是谁呢? 那三名拿着弓箭的盐丁正在得意,他们也是看出来只要自己射出第二轮箭对方估计就垮了,花了大钱买来的弓箭果然有大用。 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有三个人举着长矛居然冲了过来,不到四十步的距离,很快就能冲过,拉弓射箭可是一项需要练习许多年的技艺,这几名盐丁本来就是生手,看着面目狰狞的敌人怒吼着冲过来,也是慌张起来。 箭支半天没有搭在弓弦上,不过在李孟他们冲过来之前,还是射了出去,但在这样紧张的状态下,就不要提什么准头和劲道。 擦着李孟头顶飞过的箭支对他压根没有影响,脚步更是加快,看到前面拿着弓箭的盐丁还准备射第三支箭,瞄准的时候,突然把弓箭一丢,转身就跑,此时跑已经是晚了,被李孟在身后追上,一枪从后背刺了进去。 其余的两名弓箭手下场和同伴差不多,也是被人追上,刺了个透心凉…… 刚刚准备回头的盐丁们顿时是停住了脚步,李孟抽出长枪,脚步不停,口中大喊道: “都他妈的愣着干什么,都跟我冲啊!” 身后那些方才还慌张不已的年轻人被李孟这一声好像是吼的回了神,各个拿着长枪朝着前面冲去。 返回的盐丁还在犹豫是逃是战,李孟已经是冲到了跟前,只得是举起手中的大刀迎上,可这刀没有举起来,李孟双臂一抖,长枪直直的刺入他的咽喉。胳膊一压一提,这人被李孟挑起来,又是甩了出去。 飞溅出来的鲜血在半空中洒出一道血线,身后那些盐竿子们已经是大吼着冲了上来,盐丁们彻底崩溃了,丢下手中的兵器亡命的四处奔逃。 李孟朝前跑了几步,又是戳翻了一个,身后的盐竿子们纷纷的超过去,拿着手中的武器追杀盐丁们,追杀溃逃的敌人是最容易的,战斗之中的死亡也往往发生在这个过程之中,这些刚才还被吓得够呛的年轻人这时候纷纷焕发了勇气,因为他们要作的也很简单,只是在身后把长矛刺下去就是了。 李孟把手中的长枪拄在地上,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的动作虽然做的不多,但情况之惊险确实是让人紧张万分,此时看着大局已定,心里面一放松,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酸痛不已。 本来是颇有把握的战斗,没有想到打成了这种模样,遇到弓箭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这年头别说是弓箭,火铳火炮都开始大规模的装备部队并且应用,要是碰到了这些远程武器,岂不是要一触及溃。 停在原地大口喘气的人还有两个,李孟转头一看,赵能的模样更是狼狈,冷汗淋漓,看到李孟的眼光看过来,禁不住开口埋怨说道: “看着那人的弓箭射过来,我当时就和被冻僵了一样,好在那个龟孙子没有射准。” 另一个人却直接把手中的长枪丢在一边,过去捡那三幅弓箭,看到这个人李孟倒是笑了,正是那个年轻气盛的马罡,李孟直起身走到赵能跟前,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指着马罡笑道: “老赵,关键要不就是你这样的老弟兄,要不就得这样真当过兵的。” 赵能抹了把汗,看着前面还在闹哄哄追杀的那些年轻人,恨恨的骂道: “平日里面练得还像个样子,碰到这场面就都傻了,一帮没用的东西。” “怪不得他们,你看看咱俩不也是吓得这样子。” 李孟笑着回到,上前给那个马罡的屁股就是一脚,没好气的笑骂道: “还在那里翻检什么,你是要当副队长的人,拿出个模样来!” 马罡“哎哟”一声跳开,他倒是不怯场,愣愣的问道: “什么副队长,什么!?李大哥!你说我是副队长。” 李孟的运盐队和煮盐队的头领都是队长和副队长,本来是要用连和排的称呼,可估计别人也听不明白,索性是用押运公司的编制安排着,到现在队长也就是李孟,副队长是赵能,王海,陈六子,卫所里面的人都是眼红的很。 马罡在那里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手里面拿着的弓箭都是掉在了地上,就知道呵呵的傻笑,李孟也不去管他,这小子平素一副愣头青的模样,不知道天高地厚,可是这生死关头敢于拿着家伙冲出去,这就是好样的。 刚要说话,却听到身边的赵能在那里喊疼,急忙一看,却发现赵能的左臂连衣服都割开,正在流血,赵能在那里拽了块布准备捆扎,看到李孟望来,苦笑着说道: “刚才被前面几个孙子射箭刮了下,这时候才感觉疼。” 确实是万幸,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拿着长矛冲过来,没有什么训练的盐丁心里慌张,射箭都是无力偏离,要是稍微冷静些,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李孟朝着前面大喊一声: “不要追了,退回来列队。” 第四四章 火线提拔 那些追杀的兴起的盐竿子这才是朝着后面跑回来,这些年轻人已经是看不出刚才的惊慌模样,反倒是兴高采烈,志气昂扬的神态,李孟脸色却是阴沉无比,沉声对身边的人说道: “看来还是练的不够,打的太少。” 那三名被箭射中的人,一名是被射中大腿,两名被射中肩膀,李孟过去检查的时候,这三个人已经是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了,盐丁们的箭法确实是不值得一提,即便是射中了,入肉也不算太深,根本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但被箭射中,对于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小伙子来说,心理上的震撼无以复加,立刻是痉挛着倒了下去,还以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害,一直等到同伴们冲杀回来,这三个人才发觉自己没有什么事情。 道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盐竿子这些年轻人却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神色,反倒是彼此低声夸耀自己杀了多少人,气氛很是高涨,直到有人注意到李孟的脸色阴沉似水,这才是肃然的站队。 李孟先是一把拉过马罡,扬声说道: “马罡今日的勇猛表现大家也都是看到了,今后他就是副队长!” 这句话一说完,下面一阵骚动,看着马罡的眼神顿时是充满了羡慕,可谁也对这个任命说不出什么,刚才的生死关头,也就是李孟,赵能,马罡三个人冲了出去,这可不就是三个队长和副队长吗? 李孟的眉头紧锁,知道在这路上也不是训话的所在,扬声发令道: “寻找树木,三名中箭的人抬起来,把这些尸体整理下放在路边,身上的钱财兵器都是摸出来,汇到马罡这里,不许私吞!” 这些年轻人此时的反应倒是不慢,轰的一下散开开始忙碌,赵能这时候走到身边低声的说道: “咱们有四个人跑了,一个本百户的,还有三个是北面那个百户的,不算中箭的,就有两个人受了轻伤。” 李孟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冷笑着说道: “跑的了,吩咐下去,就不要回来了,他们家的盐我们也不要,这年景,孬种还想过有好日子过,也给这些人个教训。” 那边的腰刀铁尺什么的都是堆在马罡的脚边,散碎银子,铜钱,还有些值钱的首饰之类的放在兵器的边上,马罡这小子打仗冲锋有一套,可这计数算帐的活计,却明显看着有些头昏脑胀的意思。 搜尸整理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李孟故意看着别处和赵能议论,马罡手忙脚乱把自己背着的小包袱解开,拿着包袱皮把那些钱财都是包起来,然后小跑着递给了李孟,刚才李孟一直在注意着整理财物的马罡,这些碎银子和铜钱也是不少,可马罡一点没有动心的意思,只是满头是汗的整理。 今天这战斗前后,李孟对这马罡的印象倒是好不少,作战勇猛不说,对钱财也有一份公心,真是难得的赤子,李孟笑着拍拍马罡的肩膀,开口说道: “到了胶州,我再给你论功行赏,安排着下面的人带着捡来的兵器走!” 听到“下面的人”和“论功行赏”两个词,马罡的脸涨的通红,胸脯又是挺直不少,冲着李孟施了个大礼,转过身高喊道: “每人背两把武器,列队上路!!” 耽误了半个时辰的盐竿子队伍重新上路,路上的血迹斑斑,路边躺着将近八十具尸体,没有人理会…… 太阳偏西,按照规矩,守门的士兵就应该是准备关闭城门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怕城门关晚,被坏人趁着黑摸进来,登州府的那几个州县可不就是这样被孔有德打下来的。往日里,再晚半个时辰进门,这些城门处的士兵就直接赶人。 可今天,胶州城西门的几个士兵陪着笑脸站在一边,一句催促的话不敢说,城门口这边站着几十号人,都是城内有头有脸的角色,知州身边的州尉和主簿都是在这里,还有几家大商铺的掌柜,身边衙役下人围着,都是朝着官道上张望。 今天的胶州城可是出了一件大事,早晨起来就有人去知州衙门敲鼓告状,这报案的衙役们却都是认识,一贯在城西附近活动的盐丁小头目,叫做罗西的,原来还有些气焰,这段时间听说新任的巡检上任原来的班底通通遣散,这才是蔫了下去。 知州是新官上任,听到外面有人击鼓,立刻是派衙役领进来,升堂问案,谁知道这罗西进来一说,却把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 罗西所举报的案情很是惊世骇俗,被遣散的那些盐丁被人断了财路,心里不忿,求告新任巡检李孟不果之后,几个大的头目一合计,决定在李孟上任的路上动手劫杀,虽说知道李孟手下有盐竿子,不过盐丁们自认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还对付不了几个练了几天军户穷汉。 胶州知州一听这个,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巡检虽然是九品,可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上上下下许多人看得到的命官,先前那位据说就是因为任上时候,牟巡检死在家中,却无法破案,所以才丢官去职。 自己辛苦考了十几年才考中个二甲末尾,外放了个知州,老婆女儿的接到身边,这好日才开始过,要是在来个强人劫杀巡检,上下一欺压,非得丢官不可。可着急归着急,还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知州衙门那些衙役和捕快别说是和盐丁打了,有时候连店铺的伙计都吓不倒,急忙派人拿公文去驻扎在附近的一哨官军,求官军去救人,可对方的那个千总根本不理会,说是自己是防着乱贼,可不是来绥靖地方的。 民和军是互不统属,知州虽然是着急,可也没有办法,还是金州货栈的李掌柜说,那巡检是个军户出身,没准也能打得,军户是什么样子,知州心里也是有数的很,可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寄希望于运气了。 第四五章 震慑 索性是派出州尉和主簿出城守望,看看消息,知州衙门的这些文吏更是胆小,只是站在城门口张望,很多和盐竿子有些来往,还有有求于盐政巡检的商人们也是在城门口等着,这毕竟是人情不是。 眼看着这天色变得昏黄,州尉和主簿早就是放弃了希望,那边金州货栈的李掌柜脸色也是有些不好看。 这个时候,不管是知道内情还是不知道的人,心里面都是打鼓,莫非这李孟真的没有福气当官,死在半路上了不成? 就在大家都是准备回城的时候,有个眼尖的衙役指着一马平川的官道尽头喊道: “看,看……” 不管是眼神好不好的,都是朝着那衙役指着的方向张望,有队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这时候,已经是没有商队和行人来往,莫非是李孟的,可李孟这队人怎么这么多,这时候大家反倒是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一帮人索性是跑回城中,城门先下了闸,一帮人在城头瞄着,也算是万全之策。 没有用多长时间,人已经是来到了城门口,这时候天光尚且明亮,城上的人看着城下的这一百多号,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看起来还真是遭了袭击,要不在门板上躺着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只是,只是这些人真是李孟招来的盐丁吗?每个人都是神色肃然的扛着长枪,往往背上还背着几把腰刀铁尺,队伍很是整齐,每个人的枪尖上都还有些污渍,在城墙上面往下看,怎么看怎么像是血迹,这气派,这模样,就连驻扎在北面的那一哨战兵也没有这种森然的杀气。 “驻胶州盐政巡检李孟,进城上任,这天色还早,怎么就把城门关了,开门开门。” 有人从队伍里面站出来,高声的大喊。 城头上的人都已经是被这城下的一百多人吓的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没有人应答,那李掌柜最先回过神,小心翼翼的探出头,眯着眼睛看了下面的人一眼,顿时一颗心落了肚,脸上也是挂着笑容,回过头就是连声的说道: “是巡检李大人,快开城门,开城门去!” 回过神的众人都是一叠声的催促,那些守城门的士兵肚子骂着,可还是跑到城下去打开了城门,主簿,州尉和这些商人他们得罪不起,巡检对他们来说同样是大角色,只能是小心伺候。 开门之后,州尉和主簿看着李孟无事,也就不想留在这里了,他们的品级不比巡检低,双方管的事情没有什么交集,也就懒得奉迎。 可看着李孟身后这一百多人,都觉得嗓子发干,李孟身后的这些年轻人一看就是庄户子弟,衣衫破旧,衣襟上还都沾着些污渍,可这些人身上有让人胆颤的东西,那些污渍分明是血渍,这哪里是盐丁,分明是士兵。 当然,这些人不知道,李孟对这些让他人胆颤的盐竿子不满到了极点,还要严加整饬。 “李某半路上遇到些麻烦,耽搁了时间,让各位久候,实在是不好意思,改日一定摆酒赔个不是。” 李孟抱拳一礼,迎接的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弯腰抱拳作揖道: “无妨,无妨,李大人客气了。” 金州货栈的李掌柜连忙满面笑容的拉着每个人介绍给李孟,刚介绍了几个,边上的赵能扯着嗓子说道: “几位大人,俺们这些兄弟一出卫所,半路上就遇到了几百号贼人,好一顿厮杀,这才是护着大人进城上任,请大人老爷们一定要给俺们主持公道啊!” 治安缉盗的事情都是州尉负责,他迟疑着开口问道: “敢问有什么伤亡?” 赵能做出一副沉痛的模样,沉声说道: “伤了六个。” 那州尉一口气呛住,连声的咳嗽,再也接不下话去,索性是找了个由头打道回府,这才是伤了六个,能有多大的事情,还几百号贼人呢,谁信啊? 进得城门,谢绝了几户商家晚上摆酒接风的邀请,叫李掌柜帮忙找了个郎中来给伤员治伤,还有找了几户人家付钱让他们为这百多号人置办饭食,至于住的地方,李孟早有安排。 带着手下的人来到一个不小的宅院里面,李孟回头说道: “今晚大家现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另有安排。” 这宅院门口早就有人等待,一看到李孟过来,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先是磕了几个头,然后谄笑着说道: “这宅院都已经是打扫干净,恭迎李大人。” 李孟脸上露出笑容,弯腰把跪着的这人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道: “罗西,今后你也是我盐竿子的弟兄了,好好干,李某从不亏待兄弟,马罡,拿二十两银子给他。” 听到这话,这罗西又是千恩万谢的跪下来,要不是自己及时告密,让李孟知道了伏击的计划,哪有这些好处拿,真是选择对了,李孟也不理会,朝着宅院就走了过去,继续开口说道: “今晚我就住牟阎王那屋子,对了,罗西,晚上做份状纸出来,把今日围攻我的那些贼人做过什么恶事,罪过都写上,明天送到衙门去!” “大人放心,小的今晚一定办妥。” …… 从前的那些盐丁被李孟拒绝,面临失业的危险之后,这些地痞无赖亡命之徒大部分决定劫杀李孟,维护住现在的盐丁生涯,也有的人,决定把劫杀的计划透露给李孟,看看能不能换些好处,罗西就是这么做了,他在牟巡检手下不算得宠,只能在城西附近这块没有油水的地方混日子。 这次把伏击的消息和计划传递给李孟,并且替李孟在城内造势铺垫都是不遗余力的张罗奔跑,不过今晚看起来,这么做完全是值得了。 第四六章 无心立威 尽管很拥挤,不过对盐竿子的年轻人来说,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是第一次,深夜的这个宅院里面,如果你仔细听,可以听到许多的窃窃私语,都是兴奋的睡不着的盐竿子们的谈话。 李孟居住的地方是单独的房屋,自然没有这么嘈杂,屋子里面已经是被人用心的收拾了一遍,新的被褥,还装作做样的点了柱好香。说起来,这地方就是李孟手刃那作恶多端的牟巡检的屋子。 可对于李孟没有一点影响,只是琢磨着今后如何狠狠操练这些无用的盐竿子,哦,不,他们现在是货真价实的盐丁了。 巡检是九品官,又是驻扎查缉私盐,所以在胶州城内没有专门的衙门,不过历任的巡检也不会亏待了自己,李孟住的这个宅院紧紧相邻的院落,就是巡检的办公场所。 明朝后期,做官的文人不通实务,往往被师爷,文书之类的小吏蒙蔽,李孟看起来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因为在牟巡检手下做事的师爷帐房之类的,也都是对地方上的盐道颇为的熟悉。 既然是熟悉地方情形,那自然知道李孟和盐竿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在李孟的任命下来后,纷纷找借口离开,李孟所见到的,不过是空空荡荡一个院子。 跟在李孟身边的赵能先是兴高采烈的围着这几间房子转悠了一圈,接着就发愁的对李孟说道: “李大人,咱们几个老粗也不知道帐目,如何开始做?”; 自从有了总旗的告身之后,赵能的态度就没有从前那么自然,巡检的任命下来后,更是一口一个大人,李孟非常别扭,疾刺想要纠正都是不成功,后来看着赵能这些人对自己的亲切依旧,也就由得他们了。 听到赵能的话,李孟却没有什么发愁的,来都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想那么多呢,上前随手拿过一块抹布,在已经是有薄薄灰尘的书案上擦拭,听到相邻院子的嘈杂,一听就知道是那一百五十名盐丁的热闹。 李孟皱皱眉头,抬头和赵能说道: “把昨天在那些贼人搜到的银子拿出来,去买下这宅院和我住的那宅院两边的院子,先把弟兄们安排下来,记着,给的钱不要克扣,不要强人所难!” 赵能点点头,转身刚要出门,李孟叫住赵能,冷声说道: “这些混小子有什么资格高兴,叫马罡领着他们出城去练,加量的练,以后没有特殊的事情,每天如此!” 赵能也是点头答应,出门张罗去了。 听到州尉回来的禀报,胶州知州也是松了一口气,心想那个报信的盐丁罗西夸大其词,这才是多少人,才伤了六个,没准是半路上遇到几个胆大的蟊贼而已。 但是第二天一早,就有巡检那边送来的状纸,上面详细的说明了案情,胶州知州有些盐贩,心想你都已经安然上任了,还这么没完没了。难道要学小孩子撒娇吗,可想想自己上任还钱多亏对方的五百两银子,而且随着状纸送来的还有见面礼一百两,难得有这么客气知礼的盐政巡检,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下派出马快三人去勘探现场,所谓马快,骑马的捕快是也,战斗力是没有一点,不过速度却是快些。 知州大人的意思是这些捕快快去快回,给新上任的巡检大人答复,这件事情也就了了,州尉和胶州这些武人都对这巡检颇为的瞧不起,心想丁点大的事情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今后看你怎么在各地查缉私盐。 马快是上午出去,午饭才过,这些捕快就回来了,只是一看到城门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有一个大吐特吐,还有一个坐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另一个捂着脸哇哇的大哭,倒是把守卫城门的士兵吓了一跳。 这些捕快大家也都是熟悉,连忙通知到衙门里面,衙门的衙役过来几个把人搀扶回去了,请了药铺的郎中过来诊断,说是受到惊吓,开了宁神顺气的汤药,煎药后,给这三个人灌下去。 这三个人慢慢的安静下来,上午派出去,下午却和疯子一样的回来,知州衙门的大小官员都是惊动了,到后堂来看,这时候其中一个马快恢复些精神,结结巴巴的说道: “死了上百个,盐丁死了几百个……” 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个准数,可都是被吓了一跳,敢情盐丁围攻的事情是真的,但是李孟的手下不才伤了三个吗,怎么那些前盐丁死了上百,任谁都是知道牟巡检手下的那些人能打,应该说大明各处盐政巡检的人都很能打,在大家的判断中,比起城外驻扎的那些战兵来说,战斗力还要强。 李孟不过是新起的豪强,还没有招募盐丁,他那些人都是从军户带出来的人,可那些军户子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会有什么战斗力。 胶州知州衙门到了下午,开始有人报案,说是某处官道边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八十五具尸体,有人认得是前任巡检手下的盐丁,身上都是被开了窟窿,死状甚惨。 想到昨天李孟领着的那些人扛着的长枪,背着的短兵器,还有那些血渍,这些联系在一起,大家终于是判断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那个盐丁罗西来举告的事情是真的,那就是说李孟用一百五十人杀退了那些亡命之徒,地痞无赖的围攻,而且是以轻伤六个的代价杀死了八十多人。 这是什么战力,想明白这一点的胶州各级官员突然是不寒而栗,谁也想到那个带着笑容,温和谦让的年轻人居然是这样的杀星! 官场上的保密制度向来和筛子一样,衙门发生的事情天还没有黑,整个胶州城差不多都知道了,结果李孟居住的那个宅院附近,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大家都宁可多绕几步路也不愿意在门前走。 在城外练习完毕的盐竿子回到城中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脸上带着笑容,腰就差弯到地上,走在街上,人人闪避。 第四七章 自首 李孟进城上任的第三天,回灵山卫所一次,这个年代的消息传递果然有些问题,那几个逃跑的居然是若无其事的又是跟着陈六子和王海训练,这还真是让李孟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既然是回来,命令也就是得到了贯彻。 这四个人被撵出了盐竿子,而且明确的告诉他们,今后不会有人收他们的盐,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去吧。 没有了盐竿子的工钱,家里煮出来的盐又没有地方可卖,这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恐怕马上就要恢复从前的穷苦。可这几个人不敢埋怨只能是接收这个处理,卫所好歹也是当兵的出身。 都是议论纷纷,说这要是在战场上,逃兵可是要被行大令杀头的,李二郎真是仁义无比。 在官道上厮杀,干掉了八十多个盐丁的消息,州城虽然是知道了,可灵山卫所和盐场这一代却没有人知道,李孟把调到逢猛镇的一百名盐竿子都是调到了灵山盐场周围,美其名曰防止贼人侵害。 实际上却是牢牢的控制住这里,每出一斤盐也要经过监控,但是盐场毕竟不是巡检的管辖范围,李孟做事都是很讲规矩的,派人在外面大声的宣读,开出条件,比照现在在薛家千户所盐田做工的那些灶户,只要是跳槽过去,一概是给这个待遇,并且许诺将来还会上涨。 灶户们在盐场里面被这盐课大使给盘剥的穷死,这次外面有人挖角,而且确实是知道从前的那些同事在相邻的盐田过得不错,纷纷的答应加入,结果三天之内,这官办的灵山盐场已经是跑了一半的人。 剩下的那些都是混日子的角色,也不愿意跑,李孟也不愿意要,盐课大使有心想要管管,可手下那几个人手,见到外面守着的盐竿子,恨不得把头磕下去,那里还敢说话。 现在的李孟在灵山卫所放了一百名煮盐队,灵山盐场放一百名,在逢猛镇有十五人,城内一百五十人,差不多把他招募来的所有人都是用上,李孟牢牢控制了出产盐的所在,自然就是控制住了整个莱州府的私盐买卖。 上任的前三天,李孟就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是不让别人钻空子了,逢猛镇上的两家盐商都是怨声载道,还有些在里面有利益的人都是在那里鼓噪,盐课大使还让人给胶州知州送了封文书。 不过到了第五天,即便是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官道那场厮杀和死亡的人数也都是传播开来,所有的人都是噤若寒蝉,李孟规定下来什么,就老老实实的做什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三月还没有过完上半月,莱州胶州城向南的部分基本上都是稳定下来,赵能,马罡,陈六子和王海四个人各领一帮人在各处值守,只是这些人每三天就要轮换一次,每六天就有一次考校。 对于在官道上面对盐丁的弓箭差点崩溃的情况,李孟的结论很简单,那就是训练不够,必须要加强训练。 快要半年的时间,最初那三十名运盐队的人对于李孟的训练方法和体能和技艺都是把握的比较熟悉,由他们操练监督,然后在他们轮换到胶州城的时候,由李孟检查训练的成果。 那四名临阵脱逃的盐竿子,被李孟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之后,家里的日子很快就是凄惨穷苦起来,家里天天闹不说,几次回来哭求都是被拒绝。 无形中,他们给其余的年轻人一个警告,在这盐竿子里面不是光卖力气就能能有好日子过,该拼命的时候要拼命,他们的家人也是捎信过来,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千万要珍惜,你看看那几个小子,自己孬种不说还连累自家人受穷。 灵山盐场和薛家千户所的盐田产出,卖给逢猛镇和莱州各处的盐商,盐贩子,已经是有一笔很稳定的收入。 李孟大概盘算一下,差不多每月有将近八百两银子的收入,刨去三百多名盐竿子的吃喝花费,还有一切必要的费用,差不多能剩下三百两银子。 牟巡检一死,巡检位置空悬,手下的那些人顿时是作鸟兽散,那些账簿文书之类的也就丢在那里没有人理会,李孟借来了金州货栈一个掌柜,在那里整理账簿,东西不难,不过李孟有些奇怪的是,牟巡检死的时候,他那些亲戚故旧,最多也就是分走了两千银子,这么说,牟巡检干了七八年巡检,手中只剩下了三千多两银子,可自己稍加整饬,每年还有这么多盐丁花费,一年也有四千两银子,牟巡检的花销就算再奢侈,在小小的胶州城之中,又能有多大的花销。 莫非还有埋在地下的银子不成,李孟很是奇怪,这个疑问到上任之后的第八天就得到了解答。 小小一个州城和卫所之间的地盘,李孟的手下不骑马光是步行,白天就可以到达,有侯山在逢猛镇这个中间点,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不法之徒提供消息,一切都是在掌握之中,风平浪静的很。 所以上任几天之后,李孟每天所做的工作就是出城训练和校验这些盐竿子的新丁,这也符合他的生活状态,老实说,住在胶州城中,李孟的感觉很不错,在这个明末的小州城之中,这种城市生活的气息让他隐约的回到了现代。 这天李孟刚要出门,就听到轮值到这里的陈六子急忙的走进屋里来,脸上带着些迷糊的说道: “李大人,宅院的门口跪着个人,居然是天不亮就跪在那里了,一早守门的哨丁就过来告诉我。” 附带说一下,李孟手下的盐丁完全是按照现代军队里面的连队来建设,训练,讲课,还有各项规矩都是没有区别,包括哨兵。 “咱们这里又不是衙门,来这里跪着干甚么!” “那人自称是从前牟阎王的师爷……” 第四八章 前任师爷 听陈六子这么一说,李孟顿时是感兴趣起来,他来做这个巡检,完全是按照在现代的一些小经济常识来经营私盐,至于这巡检到底是要干什么要如何做,还真是一知半解,就需要这么个人物来帮忙,谁想到有人就这么送上门来了,连忙的派人带进来。 这名师爷跟在陈六子后面,战战兢兢的走进屋来,李孟还没有问话,这师爷已经是朝前一步跪在地上,“碰碰”的连磕几个响头,口中连声的说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李孟有些无奈,心想这个时代的人怎么都这么喜欢磕头,不管干什么碰碰几个头磕下来,现代来的自己总是不习惯,那师爷身上穿着一席青袍,黑巾包头,倒是个读书人的打扮,到现在李孟还没有看到对方的长相,只是看着对方的头发有些花白,不过,牟巡检的师爷,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孟拉长了声音说道: “抬起头,把话说清楚了,在这么哭饶,现在就是一刀砍了你!” 那师爷顿时是止住哭声,把头抬起来,这师爷三绺长须,面貌清癯,保养的很是不错,也没有李孟那种干瘦,山羊胡子,三角眼的传统印象,不过,李孟却看出来这师爷并不是太害怕,虽然作出一副惶急的模样,可眼神却很稳定,抬头的时候,也是在仔细打量李孟的模样。 李孟突然笑了,开口打趣道: “还不知怎么称呼?” “鄙姓宁,宁乾贵,大人叫小的乾贵就是了。” “乾贵,钱柜?” 李孟念念这个名字,禁不住笑了起来,清清嗓子又是开口说道: “宁先生,看起来你倒是不担心啊,是不是算准了我不会对你动手?” “宁先生”这个称呼让跪在那里的宁师爷浑身一震,不自觉的身体跪的直了些,还稍微整理了下仪容,这是李孟前世在公司里面做的时候,最基本的办公交际礼貌,算是一种下意识的称呼,没有想到对方听来却如此的郑重。 相对来说,后面半句倒是没有预想的效果,宁乾贵反倒是微笑了起来,缓声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然是要慎重些,学生来这里也是有几分把握……” 话还没有说完,李孟上前一步,一把把他扶了起来,晒笑道: “知识分子就是麻烦,有什么话你就说,我想你要是在外面混得下去,肯定不会眼巴巴一大早就跪在我门口,我肯定不杀你,你有什么话就说说吧!” 知识分子这个词宁乾贵当然听不懂,不过李孟这番话却是把他心里面想的全都是说了出来,不由得有些讪讪,可看着李孟没有赶他走,心想自己的目的或许有门,当下开口说了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站在边上的陈六子差点抽出刀来砍人,原来这宁乾贵就是上任那天从前那些盐丁半路伏击的策划者,宁乾贵自称是落第的秀才,又在某处商铺做过帐房,后来投了这牟巡检做师爷,他和那些土匪一般的同伴不一样,多少有些清晰的头脑和判断,李孟新官上任,从前这些盐丁都是准备散伙,还是他找到几个头目,说是大家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放弃这肥差岂不是太浪费。 这李孟不过是军户出身的穷汉,种地为生,不知道哪里搞来了几百两银子捐个巡检职位,想必没有什么能耐。只要大家半路上动手,把这李孟杀了,整个莱州府的新任巡检不会一时半会来上任。 那大家都还挂着盐丁的身份,还有浑水摸鱼的身份,等到再下一任的巡检过来,没准事情还有转机。那几个盐丁的头目,本来就是亡命徒土匪出身,在盐丁的位子上吃香喝辣的,很是舒服,谁也不愿意重新落草为寇。 这还真是一拍即合,双方很快定下了如何动手,不管是谁都是这么想,那些穷军汉不堪一击。 结果如何大家都是知道了,宁乾贵那天下午看见李孟进城就知道不好,连忙跑到个朋友家里躲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路上死了八十多个人的消息越发的确定,不敢出门的宁乾贵也是越发的害怕。 毕竟这件事情是他策划的,而且这计划还失败的很惨,想必不管是李孟一方,还是从前的盐丁那一方,都不会放过他。思前想后,宁乾贵也是有些主意的人,小心翼翼的在外面打听了两天,发现李孟身边全是从灵山卫所带出来的军汉,宁乾贵也是胶州本地人,对灵山卫所这些军汉也有些了解。 在卫所里面,特别是在山东登莱一带的卫所军户,很少有人家会让孩子读书科举,都是种地打鱼,这样的人家或许是淳朴,不过脑筋和见识上,却是差了不少。 这巡检虽说只是查缉私盐,可毕竟是官,而且还是油水颇大的官,要想当好,还真是需要自己这么一个极有经验的师爷参赞帮忙。宁乾贵权衡了利害之后,决定冒险赌博一次,大早晨的跪在了李孟的门前。 这也不算是什么冒险,宁乾贵琢磨的很准,李孟还真是需要这么个熟知业务的角色…… 第二天,这宁乾贵就成了驻胶州盐政巡检下的一名师爷,若是有从前的熟人见到宁乾贵,肯定会吃惊,因为宁乾贵从前奴颜婢膝,脸上从来都是挂着个讨好的笑容,尽管容貌也是文质彬彬,可那阿谀的模样却很是让人生厌。但从在李孟手下做事的时候开始,就很是很庄重的状态。 既然是有明白人过来,李孟就把那个收入的问题拿来询问,结果宁师爷听到,李孟去年到现在已经是赚了快要万两银子,而且每月一千五百两可以很确保,顿时是张大了嘴巴,惊讶万分。 第四九章 患得患失 原来牟巡检从前每年最多也就是三千两银子的收入,怎么李孟却有这么高,原来牟巡检在任上的时候收入有两条,一是自己做些私盐买卖,二是手下盐丁们搜刮之后,层层上缴,层层分成,比如说最下面走卒得来十文钱,就要交给头目七文,头目再上缴给牟巡检四文,整个是分肥的金字塔。 只是层层上缴,根本形不成有效的监控制度,所以也就是层层克扣隐瞒,牟巡检的手下是一盘散沙,大批的银钱被这些小卒们克扣贪墨。这是极无效率的赚钱方式,李孟的则是控制源头,掌握渠道,让过程变得简单直接,赚钱的效率极高。 知道了没有自己李孟自己可以赚得更多,宁师爷还是颇有失落感,这样怎么显现他的重要性,不过在巡检的这个衙门里面做了几天,宁师爷就知道,李孟和手下的这些人是个很团结,并且牢不可破的团体。 而且更令这宁师爷震惊的是李孟手下那些盐丁的战斗力,尽管宁乾贵是个文人,可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小伙子们比起从前那些看似凶神恶煞的盐丁要强出许多。 还有李孟对盐场盐田还有贩盐的那些处置,都是简单有效,比起从前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旁人很难钻空子。 看到了这么多,宁乾贵越发担心自己的处境,他想得明白,如果自己对李孟没有什么用处,那将来免不了会被赶出来,这兵荒马乱的,收入丰厚又有人保护的地方可不是那么好找。 不过他却没有想到李孟那里对他还是很欣赏,几乎所有的公文和日常的行政事务,全部被这个宁师爷包揽下来,并且做的井井有条,有这么个人实在是省掉了太多心事,李孟每天都是在胶州城,逢猛镇,灵山盐场和灵山卫所几个地方跑来跑去,抓练兵,抓生产。 一方忐忑不已,一方觉得欣赏,李孟对宁乾贵很快就是加了月钱,却让这位宁师爷大为的感动,以为是李孟大人有大量,更加的卖命,决心要拿出些实在的东西来报答对方。 现在李孟在城外练盐丁,队列和体能的训练不变,加上了对练的内容,盐丁们分成两队,结成阵势彼此拼杀,马罡想出来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就是雇佣城内的小孩子拿着土块和木棍朝着行进中的盐丁队列投掷。 凡是有乱动,妄动的盐丁一律是重罚,这也算是对远程武器的一种适应性的练习,面临实战的效果如何不知道,不过却有许多人被砸的青紫。 “大人,学生这里有事禀报!” 重回巡检衙门快要半个月,宁师爷基本上只有在早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到李孟,而且李孟不是在城外训练盐丁,就是在逢猛镇和各个卫所跑来跑去,检查盐的生产和销售,想当初牟巡检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每天不是在酒楼就是在青楼,要不然就是在赌坊,每天只是顾着享乐,每次去下面买卖私盐,查缉盐贩还要几个师爷和书办,甚至还要盐丁头目百般的催促,才很不情愿的下去一次。 所以这宁师爷在给牟巡检谋划的时候,常常是觉得不屑,这等暴发户的嘴脸还能有什么前途,可现在李孟每天如此的辛劳,却让宁师爷也是琢磨不明白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一点不享受,每天奔波,这又是图什么。 看着李孟穿着的衣服也是寻常的衣衫,半旧的居多,每日里面很少喝酒,也没有见到有什么女子在身边,出城办完事情之后,还要在自家的宅院里面打熬身体,练习兵器。 “老宁吗?近来就是!” 在屋里响起李孟的声音,宁乾贵笑了笑,心想这位主人平和的有些过分,跟巡检衙门的这些人从来不讲什么官威,就是对盐丁们,法度森严,不苟言笑,奇怪的地方还真是不少,当下推门进去。 本来是书房的地方已经是变成饭堂,李孟和陈六子,王海正在那里吃午饭,这饭菜也是简单的很,白面蒸饼(馒头)一笼,一盆烧羊肉,一盆烧猪肉,到都是浓油赤酱,烧的稀烂。坐在那里的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别,都是在那里放口大嚼。 看到宁乾贵进来,陈六子和王海都是笑着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宁师爷知道这两位是李孟心腹,他也是含笑的问候了下,虽然和这些人相处的日子很短,但和从前那些盐丁头目想必,赵,陈,王,马几人少了几分客气,却多了许多真诚,让人感觉到很是自在。 李孟手中拿着个馒头,笑着开口招呼道: “老宁,用过午饭没有,坐下添双筷子,坐下说,坐下说。” 宁乾贵苦笑一声,抱抱拳,坐在了李孟的对面,开口说道: “多谢巡检大人的好意,少海楼的酒席已然订好,定金也已交付,林掌柜答应权力应承,请大人放心。” 李孟点点头,转头问身边的王海说: “我的话你带给侯山了吗?” 王海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回答说道: “前天就已经是说到了,昨天去的时候,看着侯山领着几个人正在忙活呢。” 交办的事情都已经是说完,李孟他们让了宁师爷,又开始吃起来,宁乾贵这时候要不就和大家一起吃,要不然就应该起身告辞,宁师爷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李大人,咱们巡检衙门要查缉的私盐有两个方向,一个是灵山盐场和海边的盐田,还有一个就是靠近莱州府城的海仓和鱼儿镇两地过来的盐,从前平度州北面的潍县和昌邑和莱州府城都是用那里的盐,平度州往南才是用的灵山盐。” “哦?” 第五〇章 设卡厘金 李孟终于是有些兴趣了,最近侯山那边的报过来的消息,说是平度州的盐贩已经是一个月没有来了,他还在琢磨原因是什么,莱州府北面就是渤海,同样可以煮海熬盐,看来是去买别家的盐了。 看着李孟把筷子放下,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宁乾贵心里面松了口气,然后更加兴奋起来,看来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几天的东西没有白想: “李大人,咱们自家的盐场盐田出盐数量颇丰,若是产出多少卖出多少,自然是财源滚滚,足够兄弟们花用,可这售卖要先有一条,需要其他家的盐无法进来。” 说到这里,不光是李孟,就连陈六子和王海都是把筷子放下来,专心细听,宁乾贵心下兴奋,却还要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情,开口说道: “卡住交通要道,控制住海仓和鱼儿镇的盐场,那边的两个盐场在孔有德登州叛乱的时候,被关闭了两年,至今元气没有恢复,大人,我们应该加把劲让他再也开不了。” 听到这里,李孟微微皱眉,这宁师爷说的自己都是想过,但是很多细节根本解决不了,宁乾贵虽然看似分析清晰,可还没有什么具体实行的方法,等于白说,正琢磨间,宁师爷掏出张纸片,悠然说道: “胶水,潍水,大小沽河,大小白河,大宗盐货运输,人力畜力都是耗费巨大,最方便的还是走水路,只要我们卡住水路,设卡检查,莱州府的盐货买卖必然是掌控在手,至于如何打垮海仓和鱼儿镇的盐场,大人自然有谋划!” “好!” 李孟激动的低喝一声,伸手轻拍了下桌子,来自现代的他对这个时代的地理有个大的概念,但是水路这种细节却没有办法详细把握,要知道宁乾贵上面所说的几条河,在现代的时候,不是干涸就是变成了小水沟。 至于这大宗运输,消耗人力畜力巨大,方便的还是走水路,这个概念,对于李孟来说还真是闻所未闻,乍一听到,还真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边上的两个人听到宁师爷的分析,王海有些小孩心性,听到这计划,觉得前途如此远大,兴奋的连连搓手,陈六子表情却变的有些凝重,沉默了会,开口说道: “李大哥,师爷这计划不错,可咱们没有那么多人啊,眼下三百五十多人,分守盐场和百户所,还有运盐送盐已经是很紧张,要不把在州城这里的人再抽调一批出来?” 听到陈六子的说法,宁乾贵也发现自己并没有考虑这么多,而且多一个人就要多花一分钱,从前那个牟巡检除了必要的五六个家丁之外,其余的都是花钱买来丫鬟仆妇,根本不愿意在下面人多花一分钱。 李孟这里也是一样,他的那些盐丁都是有饷钱的,而且从不拖欠,要是增加一名人手,就是多花李孟这里一分银钱,做这巡检的位子不就是为了捞钱,谁会多花钱,宁师爷干笑两声,刚要说话,就听到李孟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 “没人不要紧,咱们练就是,明天办完那场宴会,立刻就筹划招兵,哦,招收盐丁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李孟好像是知道宁师爷在想什么一样,笑着调侃道: “饷钱不要担心,多一个人就多占一处地方,多占一处地方,咱们就多赚不少银子,不管怎么算我们还赚。” 这话说完,满桌子的人都是大笑起来,李孟又是说道: “老宁说了半天,你肚子也饿了吧,小海,去拿双筷子。” 宁乾贵要拒绝却觉得自己真是饿了,看着对方真诚的邀请,索性是笑着接过陈六子递过来的馒头,开口大嚼起来,什么斯文都是丢在一边,还是实在点舒服。 吃了几口,这位刚刚献计的宁师爷突然琢磨起来刚才李孟的话,“多一个人,多占一块地方”这好像不是一名巡检说的话,倒像是行军打仗的武夫军头,再联系那些以军法约束训练的盐丁,难道…… 宁师爷自失的笑笑,摇摇头像是要把这想法丢出脑海,大口的开始吃起来。 第二天,胶州城内最好的酒楼少海楼对很多客人都是说抱歉,说是二楼都已经是被人包下,请大家改日再来。 胶州小城,唯一像样点的请客吃饭地方也就是这少海楼了,说是二楼被人包下,当即就有富贵之人大怒,说是什么人这么不懂人情世故,怒骂酒楼和掌柜不要拦着,爷非要二楼去坐。 等到少海楼的掌柜的说出是巡检李孟包下这个酒楼之后,先前脾气再大的人都是噤若寒蝉,乖乖的下楼,骂的厉害的还要给伙计些银子,小心求告说是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巡检李大人。 少海楼掌柜也是发愁,因为中午完全没有生意了,听说巡检李二郎来这里吃饭,就连酒楼门前的街道都是连带着冷清不少,不过昨天定金付的很足,再说,胶州城也是分传,李二郎虽然是杀星,可也是仁义侠士,不会欺凌百姓,很讲道理,少海楼的林掌柜也只能是这么安慰自己,从前那牟巡检可是爱撒酒疯,招惹事端的混帐。 按照请客的规矩,应当是主人先到,在门口迎接客人,不过没有到吃饭的时候,客人们已经是纷纷来到。 少海楼接待的都是胶州城内的官吏和商人,这些人非富即贵,多少穿着体面,可今天中午来的这些客人除了两个是个商人模样,穿着长衫,其余的都是短襟挽袖,粗声大气的人物,要不是光天化日的,看那模样就要报官,不是土匪肯定是强盗。 这些人落座之后,也是不安份,各个大着嗓门在那里吆喝,所说的都是不法之事,不是贩私盐的勾当,就是卖淫聚赌的买卖,少海楼的林掌柜和几名伙计都是脸色煞白,心想今日这宴席结束后,自己可不要被衙门绑了去,还有,这些人这么凶恶,吃完之后会给钱吗?这生意承接的真是麻烦,林掌柜和伙计们胆战心惊的在楼上小心伺候,稍有不对,就被那些粗人一顿乱骂,也只能是忍下来。 第五一章 定价标准 日过当午,正在那里招呼伙计端茶的林掌柜听到身后楼梯响,连忙的转身要招呼,却看到一名穿着半旧短襟的年轻人走了上来,这年轻人高大和气,脸上带着笑容,林掌柜没好气的说道: “二楼被包下了,没有位……” 话还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他看到宁师爷笑着走在那年轻人身后,林掌柜浑身冰凉,马上知道面前这人到底是谁,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快步走到跟前,一叠声的招呼道: “李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林掌柜这一声李大人出口,刚才还喧闹好像是市集的酒楼二楼,马上寂静无声,任是方才在高声吆喝,蛮横无理的汉子,这时候都是乖好像是私塾的好学生。 李孟看着坐在座位上噤若寒蝉的盐商盐枭们,微微一笑,抱歉作揖,口中笑道: “李孟来迟,还请见谅。” 他这一抱拳,原本呆坐着的众人好像是炸了一样纷纷站起来,桌椅板凳体碰碰作响,这些人弯腰做大礼还礼,口中都是连声说道: “无妨无妨,李(二郎)大人太客气了……” 也不怪他们这么惶恐,现在在座的人已经是不够资格也没有胆量,当得李孟施礼了,李孟掐着盐路,手中又有雷霆手段,任谁也不敢小视,凡是小视的都已经不在这个座位上。 看着李孟没有和自己为难的意思,这林掌柜才是松了口气,连声的催促下面的伙计开始上酒菜。 胶州城离海不远,所以这席面上颇多海味珍馐,不过在场的众人对这美味却没有什么食欲,这是李孟上任之后,第一次召集大家,二郎真君的种种手段大家也都是见过,谁知道这次还有什么厉害的法子。 可李孟说什么,这些人也只能是做罢了,实在是得罪不起,官道上那八十几具盐丁的尸体就那么摆了半个月,虽说是天气寒冷不至于腐烂,但那条路愣是断了一个月,还是盐竿子派人把尸体聚起来烧掉。 大家都是被实实在在的镇住了,这是刀把子的强硬,钱袋子也是抓得紧,大小盐贩发现自己只有朝着盐竿子一家买盐,莱州南边居然没有第二家,这李二郎不光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更是思虑缜密,手里面连水都漏不出来的厉害角色。 按照酒席上的规矩,李孟又是举杯两次,都是喝干,大家也是纷纷应和,这酒席有些宾主尽欢的意思,李孟酒杯放下,按理说应该是下筷子吃菜,不过席上的众人谁也不会贪这口吃食,都是在那里看着李孟,这宴席的目的肯定不光是吃饭,李二郎你快些进入正题,大家的心都在这里悬着呢! 果然,李孟又是站起来,扬声说道: “今日贵客不少,大家都是何处来的盐贩,敢请报下所在的地方,就从这张桌子的兄弟们开始。” “在下高密的!” “在下昌邑!” “小的是安丘的。” “咱是诸城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自己的地方,有些是县城州城,有的不过是下面小地方,等到最后才轮到王,孔两位盐商,这两个人自矜身份,本以为不用站起来报地名的,可看到李孟的眼神扫过,身体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谄笑着抱拳说道: “兄弟是曲阜那边的人,今日见到各位,还望今后大家多个关照。” 在座都是粗豪汉子,看到这两个盐商如此装作文人模样,都没有太多的好感,反倒是有人小声议论说道: “曲阜的,那不是靠着兖州府和济宁很近,他们吃淮盐的啊!” “这两个人这六七年差不多吃下了灵山盐一半的盐货,都是拿船运到南边去了,也不知道卖给谁?” 这些话虽说是小声,不过站在上首的李孟和王和孔两位盐商都是听得清楚,李孟眉头一挑,没有出声。两位盐商的表情可不好看,阵青阵白,稍静下来,李孟举起手在空中按了按,屋子里面顿时是没有人说话,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看来就是莱州府南边和青州府东面的兄弟们了,平度州的好像是没有到啊,说起来半个多月没有来我盐场买盐了?” 听着李孟这自问自答的话语,下面有人应道: “李大人,这事情俺知道,平度州的老丘去鱼儿镇贩盐了。” “这位兄弟是?” 看李孟询问,出声的这名汉子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抱拳回答道: “回李大人的话,俺是古亭镇的王柱子,也在平度做点小买卖。” 李孟笑着让他坐下,环视一下四周,又是朗声说道: “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告诉大家一件事,从今日起,灵山盐一两五钱一担!” 这句话一说完,酒楼二楼先是安静下来,过了会,突然喧嚷开来,王家和孔家的盐商彼此对视一眼,都是苦笑着低下了头,其余的盐贩子和小盐枭们谁也不敢冲着李孟发作,都是彼此说自己的苦处。 逢猛镇的王家和孔家,原本李孟给他们的价钱就是涨到了一两五钱一担,他们虽说可以接受,可也搞了些小手段,比如说在某处加一份银子收这些盐贩子运来的盐,这倒是抄袭李孟当年的故智。 至于其他的盐贩子,都是在灵山盐场拿一两二钱的盐货,私盐贩运扣去风险和运费,如果再加上这三钱银子的成本,赚的钱可就愈发的少了,有些地方甚至可能是赔钱,但是和李孟争辩,大家都是不敢的。 互相抱怨了会,看到李孟还是微笑着环视,王柱子自觉地刚才还算是套上近乎,又被同伴撺掇几句,脑袋一热就站起来了,他一站起,屋子里面顿时是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是集中在他身上。 王柱子顿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冷汗都是冒出来,想要坐下,可看着李孟的眼神已经是看过来,只能是硬着头皮先是恭敬的施礼,然后战战兢兢的说道: “李大人,在您老这里拿了盐,回到古亭镇那边卖,最多是卖一两六钱银子,很多时候还卖不上这价钱,不是我们一家卖啊,大家杀价争的厉害,您看,能不能……” 第五二章 分片 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李孟打断,继续说道: “高密卖到一两八钱,昌邑的二两一钱,安丘和诸城都是二两二钱,若是加上脚钱和关卡打点,我这一提价,各位是不是一文钱也赚不到手里,搞不好还要赔钱?” 李孟这句话说出来,整个酒楼才是变得真正的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想到李孟居然把各处的行情摸的如此清楚,但是了解的清楚是一回事,他这里还是要涨价,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不是断大家财路吗?却听到李孟又是继续说道: “大家做这杀头的买卖都是为了求财,李孟也绝对不会做断大家财路的事情,这价格提上来,却也有个保证给大家,一月之后,这莱州府和青州府东边不会再有灵山盐之外的第二家盐场,今天在座的各位等下去宁师爷那里去登个名字,今后你所在的地方,灵山盐绝对不卖第二家,还有这关节关卡,大家也不必担心,我李孟说是官盐,各位卖的就是官盐!” 下面的各位几乎都是张大着嘴在那里听李孟说话,莱州府和青州府东边不会再有灵山盐之外的盐货,那就是其他盐场的盐无法进入,灵山盐只卖自己一家,那就是说,只有自家一家卖私盐的,离海越远,盐价就越高,如果没有竞争对手的话,安丘和诸城卖到四两银子一担也是可能,最后一项则是最动人的,李二郎这个意思,莫非是要给大家提供保护,而今的莱州府和青州府东边,李二郎盐竿子的名头可是越叫越响,有这个旗号打出去,胆气可就壮起来了。 李孟说完之后,就是坐在座位上,坐在一边的宁乾贵连忙替李孟把酒斟上,对于李孟方才的那些话,宁师爷真是叹服不已,自己昨天提的那些和这个比起来,还真是不值得一提,虽说标记了许多关卡,但李孟要是派人去保护这些盐贩子,这些人都是地头蛇,还不会把这些关卡主动告诉李孟。 说了半天,李孟这才是找到吃饭的功夫,桌子上的菜肴快要凉透了,不过这些无污染的海鲜比起现代那些养殖的货色来,可是要鲜香许多,他这边吃的正香,却听到周围慢慢从安静变成了嘈杂。 这种嘈杂和喧闹与方才不同,方才是彼此抱怨自家的苦处,这时候却是兴奋的议论,将来会有什么好处,会有何等的大好前景。 李孟听得这些,禁不住心中暗笑,现代做金融押运的时候,跟车跑了许多的地方,有几个事情他印象很深,就是各地买卖的烟酒,本地的品牌要占很大的比重,外地的牌子要想进入,要花很大的力气,这种情况还是这几年才改变,地方政府在各个交通要道几乎都有设卡收费查缉的关卡,这就是所谓的地方保护,这种法子对于市场竞争有坏处,可对于地方的品牌却有保护作用,可以使本地的企业获得最大的利润,这法子被李孟拿来直接用在私盐贩运上,想必效果不会太差。 这边才吃了几口,整个二楼的人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除了那两位最有气派的盐商掌柜,李孟环视一周,撂下筷子又是站起来,扬声说道: “大家对我李孟所说的法子可有什么异议吗?” 下面轰然的回应: “全凭李大人做主!!” 李孟哈哈一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成了,甜头总是要多给些才能拉拢人,示意大家安静,又是开口问道: “既然平度的老孟不来,那里今后的盐货就是王柱子兄弟和昌邑,高密的兄弟各分其一了。” 这句话说完,王柱子已经是呆在了那里,边上的人看着着急,连连的推了几把,这才是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座位上站起,二话不说的跪在地上,碰碰的磕了几个响头,运气啊,真是运气啊,王柱子本来是个带着四五个人来逢猛镇贩盐的小盐贩子,在古亭镇都要排到前五开外去,平日里把盐推回去还要自己挨家挨户的售卖,说白了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前几天侯山把帖子交给他的时候,王柱子还是吓了一跳,抱着不管如何反正能吃顿好饭的心思来到了少海楼。 可刚才李孟的话一说,任谁都知道,没了竞争,没了克扣,赚的银钱肯定要比从前多很多,而且想要赚更多的钱,那就要有更大的地盘,这地盘怎么决定的呢,那就是李孟划定的范围。 王柱子本来以为自己在上面没有什么便宜可赚,最多也就是古亭镇能有自己的一份,谁想到三分之一平度州都划给了自己,这么大地盘的私盐买卖,就算是再打折扣,每年入账的银子也要比从前几十倍的涨。 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啊,王柱子怎么不欣喜若狂,一时间给李孟做牛做马的心思都是有,感激涕零。 凡是在酒楼上的众人也都是激动万分,就连逢猛镇的王孔两家盐商掌柜也都是动了心思。李孟坐下,那边宁乾贵已经是从怀中翻出一本账簿,把账簿册页上平度丘某的名字划去,心里暗叹,这丘某怕是只能回家种地了。 不光是宁师爷知道,在座的众人也都是知道平度州的老丘这次怕是破家无业,被李孟一句话赶出了私盐的买卖,将来的日子不知道有多惨。坐在上首的李二郎,谈笑间,已经是无数人要发财,也有人要破产,人人看着李孟的眼光除了敬服,也是多了几分畏惧。 酒到酣处,人人都是过来敬酒讨好,李孟神态从容一一应对,此时的李孟对任何人都是温和有礼,二楼所有的客人都觉得李二朗是一视同仁。李孟也没有什么客气的,在那里喝酒吃饭,很快填饱肚子。 既然事情办完,肚子吃饱,李孟也不准备在这里多呆,他笑着站起来,开口说道: “诸位尽兴,详细事体都来找我的宁师爷。” 二楼上的众人都是跟着站起来,陪笑着答应,李孟挥挥手正要下楼的时候,突然回头,他有话要说…… 第五三章 本是同根生 楼上又是变得安静,李孟扬声说道: “各位,明日我盐丁就要招人,各位的子弟要是愿意送过来,并且不怕孩子吃苦的,只要是过了我的规程,我一律招收,我这盐竿子可是个教孩子的好去处。” 摆摆手,自去了,留下的这些人都是有些没心思饮酒吃饭,心想盐竿子大举招人,想必就是为了今日所说的专卖和设卡这几件事情做准备,到时候若是自家的兄弟子侄在里面,少不得会行个方便。 再说了,这盐竿子威名赫赫,可里面这些年轻人也有从前知道根底的,无非是灵山卫所的穷军户,老实巴交的农户孩子,谁知道现在都成了这般好汉,每次去灵山卫所进盐的时候,都听得那些人充满艳羡的谈论加入盐竿子的年轻军户子弟和他们的家人,说是给的钱足,家里跟着享福,还有人说,几个平日里面不学好轻浮子弟,加入盐竿子之后,现在都是听话孝顺的好孩子,处处守着规矩。 怎么盘算,这加入盐竿子都是个好选择,二楼这些盐商盐枭盐贩们谁没有几个亲戚子弟,而且这些子弟因为自家贩私盐,生活条件不错又是强横之辈,往往都不是什么省心的角色,正发愁没人管,那李孟李二郎看着真是个英雄豪杰的模样,人放在哪里也是放心,当下里,就有许多人打定快些回家通报这个消息。 李孟一下楼,坐在一楼桌子上正在吃饭的二十几个人都是站了起来,为首的是王海,看到李孟下来,王海一挥手,这些人都是把倚在桌边的刀斧拿起,跟着一起出门,李孟皱眉回头说道: “都拿些东西把家伙包裹起来,州城里面人多眼杂!” 这些小伙子一听这话,都是忙不迭的找东西裹上,有的脱了外衣,有的却没有东西包裹,在一楼歇息的林掌柜看不过眼,招呼伙计到后面拿了些蒸笼的蒙布来,这才是解决了问题。 王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才半年的功夫,因为每天在锻炼运动,饮食的质量也大幅度提高,所以愈发的壮硕,个头又赶上马罡的趋势,而且因为练的辛苦努力,在盐竿子里面的技艺算是前几名的,大家也很心服,平素里都是板着一张脸,作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二楼的喧闹,即便是少海楼对面的街道上都是听得清楚,王海跟在李孟的后面,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大哥,咱们这日子过得比从前强到天上去了,昨天听师爷说,咱们比牟阎王的每年要多赚十倍以上的银子,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呢?” 听到这话,李孟一愣,朝前走了几步,突然笑出声来,回头排着王海的肩膀说道: “还能为啥,为了日子过得更好点,来这世上一趟,总得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的更舒服些,日子更好些,人哪,要的就是一个不知足。” 王海晃晃头,显然是不大明白,不过还是很郑重的说道: “咱想不明白,不过李大哥让咱怎么干,咱就怎么干。” 李孟笑着点点头,边走边说,这一行人已经是转到另外一条街上,小小州城,也就是那么几条像样的街道,在李孟的印象里面,这胶州城此时的繁华比起现代的李戈庄,王台镇,红石崖这几个小镇都要差许多。 但走在街上,两边的店铺,某段的青石板路,来往的行人,尽管服饰,建筑样式,甚至谈话的方式都大不相同,可李孟还是能感觉到一种身在城市的感觉,这种感觉总是让他感觉到特别的舒服。 胶州城的店铺,一来是在知州衙门周围有一条街道,而就是在流经胶州城中的小白河两边店铺不少,毕竟是靠着河边,通过水路进出货物更加的方便,而且河岸边有常有游人,生意也是好做。 这时候两岸差不多都是绿了,河水的水量也是足了不少,走在岸边很是惬意,李孟和王海把身后那二十几名盐丁护卫甩的远些,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一帮人围在一起,而且叫骂不绝。 国人喜欢聚众看热闹的习惯,从现代到几百年前的明代都是没有改变,这时候也是如此,路上的行人都是兴致勃勃的过去围观。 李孟也不是什么圣人,心想光天化日的围着到底是做什么,打眼一瞧,这店铺却是个铁匠铺子,自己前几天来这里打过短刺的,他个子高,隔着外面朝里张望,看到铁匠师傅和几个学徒正在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挨打的那个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这铁匠铺里面的学徒,可为什么要打呢,围观的人也都是大声的叫好,李孟有些奇怪,又是朝前凑了凑,这才是听清嘈杂的叫好声,原来是喊着打死“辽狗”。 那人捂着头脸,蜷缩着身体,只是在哪里哭叫求饶,也不敢还手,辽狗即是辽人,蓟镇北以及关外之地的大明子民俗称辽镇,那里的人也都是被叫做辽人,当然,在现代,可都是叫东北人的。 李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宋朝时候的那辽国…… 登州府被孔有德荼毒将近两年,莱州府也是遭受了不少波及,平度州就被攻破过一次,孔有德本来是辽东毛文龙手下的将领,部下也自然都是辽东的军户军兵,这些人在登州府杀人接近十万,登州府城除了几百个被留作营妓的年轻女子之外,其余的人不是被杀光,就是在被围困的时候当作食物吃掉。 明军调集大军围剿,这些官军也不是军纪严明的部队,地方上等于是受到了二次的蹂躏。如此这般,登莱各地的民众对罪魁祸首孔有德恨不得剔骨剥皮,对和他一起作乱的辽镇边兵也是恨之入骨。 “这混帐装作哑巴,老子看他可怜,这才是收留下来,谁想今天这混帐东西突然说话,却是辽狗的口音,真是不知道来我这铺子到底是和居心,今天老子拼得吃王法,也要打死了他!” 第五四章 辽民苦 看热闹的人都是轰然的叫好,还有人大声的说道: “打死就打死了,这辽狗祸害了咱多少乡亲,您这是为民除害,衙门的太爷也不会为难!” “打死这辽狗!” “打死……” 这场面真是群情激奋,李孟却是暗自的皱眉,孔有德和手下的那些乱兵,在二月份的时候就乘舟出海,这时候就算是有辽人也未必是那些乱兵,何况自从满洲鞑子起兵以来,辽民或者入关,或者渡海来山东,哪能都是乱兵。 真有这激昂的心思,怎么不去杀鞑子,眼前这些人打的痛快,可挨打的还不是大明的子民,是骨肉同胞,要是在登州祸害百姓的那些乱兵,谁还敢留在山东,别说是遇到朝廷的官兵了,遇到百姓那都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看着王海也要握拳朝着里面冲,李孟一把把他拉住,皱着眉头说道: “凑这个热闹干什么,把人给我驱散了。” 王海一愣,看到李孟的目光严厉,也不敢说话,急忙的回头去叫人,那几名铁匠打的不过瘾,回到铁匠铺子里面拎起一把铁锤,就要砸下,冷不丁身边响起声厉喝: “住手,光天化日要打死人不成!” 那铁匠被这声大喝吓得手一颤,铁锤差点砸到自己徒弟身上,刚要回头怒骂,却看到喊话的那个人是李孟,周围的人或许不认识,不过李孟过来打造那把短刺的时候,因为平民打造兵器比较犯忌讳,铁匠都要打听清楚,自然知道面前的这个平民模样的人是盐政巡检李孟。 先前义愤填膺的表情迅速变成了满脸的谄笑,这铁匠连声说道: “李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一时间有些莽撞了,差点就犯了大错。” 若是卫所的军户被李孟这么一教训,没准还要顶嘴几句,但在这城内做生意的商户,都是圆滑许多,看热闹的这些人本来是群情激昂,被李孟出来搅局很是不爽,听到这句“李大人”叫出来,各个都是安静了下去。 “这等辽民罪人,打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们,不如让他们做牛做马,为奴一生,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李孟也是满脸的“义愤”,在那里指着躺在地上的辽民大声的喝骂道,本来他是想要劝解,突然想到登州的大乱刚平息,如果自己贸然的救人,若是被说个“收容辽民,心存不轨”的罪名,那可就麻烦了。 历朝历代,官府对这个谋反和作乱是最为敏感的。 听到李孟说要把这辽民卖为奴婢,场中的众人都是一愣,然后不知道谁起头,大家都是喝了一声彩,就在这时候,王海领着那些盐丁冲了过来,在人群外面冷喝道: “光天化日的,聚在这里干什么,都散了!!” 看着二十几个目光森然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是作鸟兽散,谁也不敢多话,这些人走在半路上,或者是回到家才觉得有些不对,卖身到大户人家当奴仆,那是好事啊! 也不和那铁匠多话,李孟让王海他们把人架起来直接带走,铁匠和他的学徒弯腰陪笑的一直目送。 经过这一次事情之后,李孟散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直接回到了宅院里面,相邻的巡检办公的房屋已经是热闹翻天,中午吃酒的那些盐商盐贩,正在那里商量各种细则,李孟带回来的那个辽人已经是被打的站不起来,王海安排盐丁给他去找跌打的郎中。 那名辽民被人放在床上,刚才捂住了头,脸上倒没有什么伤痕,对于救他的李孟,这辽民没有什么感谢的话语,神色木然的看着天棚,李孟开口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家是那里的?” 这名辽民没有反应,李孟还以为他没有听到,又是开口问了一句,突然间,那辽民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与其说是哭,更准确的不如说是嚎,也许是一直在装哑巴,压抑了许久,哭嚎这着说道: “那里还有家,关外被鞑子占了,来到登州府,孔有德这天杀的又干这种事情,登州呆不下去,只能是来这里,可……我也是大明子民,我到底能去那里?” 边哭边说,李孟听着心里也不舒服,自己所在的莱州府看似太平无事,可这天下却是乱局纷纷,受苦的都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那辽民哭诉间,突然不顾自己伤重,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可双臂吃痛支撑不住,直接就是摔倒了床下,拼命给李孟磕头,哀求道: “大人,我郭栋就算是给您做牛做马也不算什么,小的城外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小的去给送吃,求大人给他们一口吃的,我那孩子还不满周岁,别饿死了他。” 李孟上前搀扶了一把,看着这郭栋伤重,也不敢给他们做太大的动作,只是让他平躺在地上,又是开口问道: “你城外的家眷不用担心,我且问你,你会做什么?” 听到李孟答应,辽民郭栋顿时是有了精神,想要翻身磕头,却被李孟按住在那里不让乱动,强自开口说道: “小的本是辽东的匠户,世代给军镇制造兵器,有祖传的手艺。” 李孟脸上已经是露出了笑容,转身喊进来一名盐丁,问清郭栋的老婆孩子在城外何处,让这盐丁自去安置,看着自己的家眷得到了安置,一直是紧张绝望的郭栋浑身上下都是放松了下来,这时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被殴打的伤势的痛楚。 说来也巧,王海请来的跌打郎中这时候到了,进屋之后就开始诊治,不过王海有些奇怪的是,在屋内的李孟明显更是兴奋,也不顾那边郭栋正在治疗,又是开口问道: “跟你一起逃来胶州城的,还有几个和你一样的匠户?” “回大人的话,我们都是辽东定辽右卫的军户和匠户,四年前结伴来的登州,有二十几户人家,孔有德闹起来的时候,我们在海阳那边住着,去年就在那边呆不下去……” “到底有几个和你一样能打造兵器的匠户铁匠?” 第五五章 大队长 “有四个人,还有五个学徒都能帮把手。” 王海站在一边,很是不理解的看着李孟在那里兴奋的搓手,心想不就是几个匠户铁匠吗,还是那些辽人,怎么李大人这么高兴的样子,正在那里琢磨的时候,李孟猛地转身冲着王海命令道: “去把隔壁的宁师爷找来,让郭栋说名字,去城外一个个的找,找出来之后就安置到逢猛镇去,让侯山想法子安排。” “李大哥,不用这么急吧,隔壁那么多人正在谈事情……” “不要那么多话,快去安排,这事是最大的事情。” 一旁的郭栋满脸是泪,要不是郎中在那里给他包扎上药,早就要翻身起来磕头了,现在只是在那里喃喃的说着“大人的大恩大德,就是做牛做马到下辈子都报答不了!” 记录下人名,带着个书办和盐丁一起出城门外找人,这倒没有费什么功夫,东城门外都是从登州过来的灾民,郭栋的家人和乡亲很快就是找到,在胶州城内买了些吃食简单的填了下肚子,都是朝着逢猛镇去安排。 现在还没有到收获的季节,没有什么多余的收成,这些灾民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城外等死了,毕竟像是郭栋那种装成哑巴在城内做工养活城外家眷的是极个别,李孟收容这些辽民的行为,对外宣称是给逢猛镇的庄子卖奴仆,胶州城内的闲人都是说李二郎可真是做了次好买卖。 侯山很早就不做中人了,他主持灵山盐场和薛家岛盐场两处的食盐买卖,早就是忙的不可开交,见到李孟送来这么多人,也是有些应接不暇,听传信的盐丁说,李大人让他把人安排到庄子里去,禁不住有些糊涂,心想那有什么庄子,害怕做错了事情,亲自去胶州城内确认了下,结果却被李孟一句话塞了回来: “没有庄子,那就建一个就是。” 这倒也是方便,吃饱了的辽民不管是军户还是匠户,都是不错的劳力,正好是修建庄子用得着,直接就是大兴土木起来。 救下郭栋的这件事情给李孟一些启示,在把郭栋和他们的同伴都是安顿好之后,还特意安排人去城外查访,凡是有手艺的,有本事的灾民一律是以奴仆的名字收容,然后送到逢猛镇的庄子上去。 这些灾民也好养活,只要是管饱就行,还真是有些手艺人,有的是匠户,有的会养马,就算什么不会也行,有把力气没有家眷的,可以去逢猛镇去做工,那边运盐产盐,还有修建李孟的庄子都是需要人手。 林林总总,差不多十天的时间,也找到将近两三百人,胶州城外的灾民也不算太多,更多的人都是去更加富庶的济南府和兖州府去了,也有那些老实巴交的逃难农户,只是李孟的能力也有局限,善行不可能波及到每一个人。 在五月份酒楼聚会之后的十天,六月初一,逢猛镇就好像是过节一样,抛开镇子南边工地不说,足有四五百名年轻人来到了这里,在镇子边缘的几间宅院外面排着长队,排队的年轻汉子们都是期盼的看着院子门口。 每过一会,有人兴奋的跑出来,也有人垂头丧气的走出门。 在那几个宅院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前面放着石锁石杠,王海,陈六子,赵能,马罡各自坐在一张桌子上,那些年轻人举起石锁石杠还不算什么,还要按照几名盐丁的示范动作在那里照做。 比如说浑身绷直,趴在地上,就用手臂把身体撑起来,再放下,这么简单的动作看着好像是玩笑一样,要求做五十个,还有躺在地上,双手抱头弯腰起身,但是双腿不能翘起来。什么双手拉着木杠朝上拉身体,这些动作说起来就和小孩子打闹一样,年轻人们感觉自己做这个都不好意思。 可你要是完不成,就不让你当盐丁,而且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要想做完还真是不容易,等到这四五百人都被校验完了,足足淘汰了一半的人手。这是那些盐枭盐贩的子弟,在灵山卫所,还有另外的选拔,报名的场面自然是踊跃异常,不过到最后也就是有一百五十人入选而已。 算上这三百五十人还有新招来的这四百人,李孟手下也是近千,人一多,花费顿时是变得大起来,李孟的手上刚刚积攒的银两又是下去了大半,这七百五十人被李孟分成五队,李孟直属一队,赵能,陈六,王海,马罡各自统领一队,李孟这一队都是最初的那批老盐丁,经过战斗的洗礼,也有足够的训练,是各队中最强的。 至于其余的队,都是把老盐丁分散开,让他们以老带新,李孟也没有给他们训练的时间,直接就是派到驻地去设卡训练,并且定期检查训练的情况。这些队是两月一轮换,除了李孟亲领的那一队之外,在灵山卫所和逢猛镇之间始终是有一队驻扎,轮换到这里驻扎之后,这一队是归李孟统辖。 李孟没有什么解释,其他人也觉得正常,不过居住在胶州城中的周秀才却在喝酒的时候跟别人笑谈: “这巡检官小,却不是草莽之辈,很是懂得统驭之道,五队盐丁,他手上始终保证优势,万全之策啊!” 巡检是九品小官,下面的师爷都算是自己私募的,那些盐丁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官家的名份,李孟为了想这个名字真是绞尽脑汁,营长,连长,排长之类的称呼倒是手到擒来,可李孟总是有所抵触。到最后琢磨出来了名字,李孟自称巡检缉盐大队大队长,下面的四个人称队长,队长之下又有队副,一队一百五十人又有五个小队长。 赵能,马罡他们对这个称呼倒没有什么,加个“长”的称呼心里也是高兴些,李孟自称大队长也没有人异议,只是偶尔李孟自己觉得有些脸红,总是觉得自己这衔头和现代的某个机构很相似——城管大队大队长。 第五六章 走上正轨 之所以如此的仓促,是因为那天参加聚会的盐贩子们纷纷的告急,说是灵山盐的销量逐渐的下滑,因为地方上逐渐安定,鱼儿镇和海仓的盐开始加大产量,而且长芦的盐开始进入登莱一带。 四个缉盐队派出去之后,几个关键水陆通路都是被牢牢的控制住,要知道半土匪性质的外地盐贩,是没有办法和缉盐队这种军事组织的对抗,几次冲突之后,就都缩了回去。 至于鱼儿镇和海仓两处盐场,直接就是被李孟派人堵住了门口,公卖公卖,一切按照灵山盐的规矩来,而且没有过太长的时间,在两家盐场之间又是开辟了一家私盐田,煮海熬盐的灶户都是从这两处挖来的。 崇祯六年八月,莱州府,登州西边,青州东边的私盐,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单干户之外,全部是在李孟的控制之下。 虽说是八月盛夏,可逢猛镇一来是靠海很近,二来是这几年的夏天比起从前要凉快了许多,倒也好过,逢猛镇通往胶州城的官道上,有上百人聚在一旁,不停的朝着州城的方向张望,好像是在等待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是穿着长衫的侯山,他可比和李孟初遇的时候要胖了一圈,腰板也是挺的笔直,显得很是气派,在他身后的是王家孔家盐栈的掌柜,要是放在从前,在这两位盐栈掌柜的面前,是断没有侯山站立的位置的,此时这二位却要站在侯山的身后。 再往后却是一个月前被李孟救下的辽民郭栋,现在已经是没有了灾民那种绝望麻木的状态,颇为的有精神,再往后,或者和私盐,或者和李孟有关的各色人等,都是在那里迎候。 快要到了正午时分,有眼尖的远远看到,连忙吆喝了起来: “李大人到了,李大人到了!” 在这里等候了半响的众人轰然,有的擦拭汗水,整理仪容,还有的人吆喝身边的人忙碌,虽是看到人,可过了半天,李孟才到达跟前。 现在的李孟比起初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在周围这些人看来,就是恢复神智)要壮实许多,还是穿着一身半旧的布衣短袍,四名队长和宁师爷多次劝李孟穿绫罗绸缎,现下手中银钱也是足实,何苦这么苛待自己,李孟每次都是拒绝,众人还都以为李孟富贵之后不忘简朴,是豪杰之风。 实际上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李孟觉得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和从前的那身制服颇为相近而已,动作也是方便。 平素里身手矫健的李孟此时有些好笑,他小心翼翼的骑在马上,一副害怕掉下来的模样,说起来这也很难为他,在现代,李孟就算是出去玩也没有骑马的机会,可来到明代,骑马是最快的交通方式了,不得不学。 可这一个月,那会练出什么骑术来,所以才有这么小心翼翼的靠在马上的模样,这虽然好笑,但在场的人那有一个敢笑,都是纷纷的躬身行礼,郭栋和身后的辽民都是跪下大礼磕头,这些辽民的身份可都是李孟的奴仆,必须这样的行礼。 李孟下马之后,微笑着冲那两位盐栈掌柜点点头,就大步走在了前面,侯山连忙的跟上,笑着低声说道: “李大爷在州城居住岂不是更好,来这庄子住虽说是自家地方,可不比城里啊!” “先给跟着我那些盐丁安排饭食,住在城里做什么,四周都是高墙,虽说是方便,到了要紧处,却也方便把人关在里面!” 侯山也没有听明白,只是笑着应下,也不准备多问什么,李孟也不希望侯山能理解,毕竟是身份和亲疏上有差别,那几个队长都是叫大人和大哥,这侯山却是叫大爷,分别很是不小。 李孟手下现在有七百多号人,而且花费在这些人身上的钱财当真是不少,不是从前那种层层盘剥的法子,而是用军中的那种训练发饷的方式,整个大明的盐政巡检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手下几百号恶棍打手,李孟这么做倒也没有谁能说不对,但毕竟是太不正常,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城门一关,那可真是插翅难飞,李孟虽说每月给各个衙门的例钱都是给到——宁师爷做这种事情可是把好手,可这也不过是把该给的钱给出去而已,并不是和知州以及各级官僚好交情。 在州城之中若是有人要算计李孟,李孟只会是猝不及防,而且算计李孟的人,只会和官府有关。 可来到逢猛镇之后,周围十里八村的风吹草动李孟都是清清楚楚,而且这地方的交通便利,四通八达,行动极为的自由方便,而且距离州城和盐场也就是半天的路程,进退自由。背靠着灵山卫所,那也算是李孟的根本所在。只是这些话都不会和侯山说,只是说这边的庄子修起来,住起来方便是了。 和其他人客套了几句,侯山和郭栋还有盐丁辽民们簇拥着李孟朝着庄园走去,说是庄子,也就是外面起了一圈院墙,里面真正算是像样房屋的也就是李孟的住处,两进的小院落,在庄园里面独门独院。 逢猛镇的土地贫瘠,田地也不值钱,这块地皮虽然大,却没有花费多少银钱,院子里面除了李孟的小宅院之外,还有不少是辽民们在建的房屋和现在居住的窝棚,一片乱糟糟的,估计要到十月才会忙碌完,这还是人手和材料都是充足。 进了庄园之后,李孟四下看了看就直接进了自己那个院子里,旁人都以为他要休息了,也就是各忙各的,不再打扰。 吃过午饭,管的不严,所以辽民都是习惯出去溜达一圈,或者是睡会,奔波辛苦了几年,也算是享受下难得的休息。郭栋抱着个长条的包袱走进李孟的宅院,进去之后,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 谁想才回头,就发现两名盐丁拿着腰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冷声问道: “不通报你就进来,有什么事情!” 第五七章 鸟铳 郭栋看着对方冰冷的目光和按在刀柄上的手,顿时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此时屋中李孟扬声说道: “是郭栋吗,我叫他来的,放他进来吧!” 这时候,两名盐丁才是侧身把他让过去了,郭栋进屋之前,禁不住停下脚步松了口气,心想李孟手下的盐丁怎么有这么重的杀气,郭栋在辽东的时候也是见过许多辽镇的边兵,辽镇边兵素来号称天下第一,可就算是那些总兵官的家丁亲兵看起来也没有这样的气息,怎么练出来的啊。 一进屋子,郭栋刚要跪下问安,就被李孟止住,李孟素来镇静的表情也是变得有些急切,开口询问道: “那东西可做出来了吗?” 郭栋连忙把手中的长条包袱递了过去,李孟接过来打开包袱皮,露出里面的器械——一把火铳,这是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火器,李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不过包袱皮中的火铳露出全貌之后,李孟反倒是没有那么激动了,在那里上下打量,总觉得和自己的印象中有些不对,古代的火枪都是这样吗? 这支火铳的大体形状倒是和步枪差距不大,只是这枪管太细长了,枪口的口径连小指塞进去都很难,看着李孟皱眉头,郭栋心中忐忑的问道: “老爷,这火铳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枪管是不是太细了?” “不细,不细,在辽镇的时候都是这模样呢,小人也是打造过的,怎么会不知道。” 李孟摇摇头,冲着外面喊道: “你们两个走出院子把院门关上,记得不要站在门边到墙后去。” 外面守卫的盐丁答应了一声,听到院门关闭,李孟这才走到院子里,郭栋掏出个小袋子,从里面掏出铅子和火药,在那里给火铳装药,通条是一根竹枝,估计这又是急就章,铁棍打出这么细的通条肯定困难。 把火铳填装完毕,郭栋用火石点燃了火绳,李孟把火绳凑在火铳末端,点燃了药池中的引药,按照从前的射击姿势端了起来…… “碰”的一声,李孟瞄准的是院子里面的厚木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这么大的目标,自然是命中。 李孟居然没有感觉到什么后坐力,也就是肩头颤了下,比起现代的步枪和冲锋枪差得远了,问题的关键是比起自己玩过的高压气枪,这后坐力也还是小不少,抬眼看厚木门,居然还能找到那铅子所在。 从这火铳射出去的铅子也就是深陷其中而已,并没有穿透,李孟脸顿时是黑下来,这是什么威力,那铅子还不到小指肚三分之一大,轻飘飘的,就算是打中了能怎样,这还是三十步以内。 边上的郭栋看着李孟脸色不对,有些惶恐的解释说道: “老爷,这玩意在辽东的时候不太好用,军兵们都是不愿意使唤,说是连鞑子的棉甲都打不穿,而其还老炸膛,不瞒老爷说,还是弓箭最管用,跟小人一起的几个匠户里面,也有会做弓箭的……” “怎么做的这么细?” 郭栋的话立刻被李孟打断,郭栋笑着说道: “老爷,您不知道,这火铳就是要又细又长才能打的远,要是有趁手的家伙,还能更细些呢。” 李孟皱着眉头,拼命回忆前世在军事博物馆所看到的欧式滑膛枪,再看看手中的火铳,终于明白问题在什么地方了,这细长枪管的火器应该叫鸟铳,虽说是明军的轻型火器配备,可也就能打个鸟。 “细长有什么用,粗才是实在的。” 李孟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随手把手指放在枪管三分之二长度的位置,开口吩咐道: “就这个长度,口径给我扩大几倍,这铳管快有大半根长枪长了,这么长有什么用处,按照我说的打造就是。” 郭栋还想说这和从前打造的规矩不合,可自己是人家的奴仆,何况看着李孟的表情颇为的焦躁,也不敢分辨什么,只能是心里想,要是枪管粗这倒是容易了,要比细的管径少花几天的功夫。 在崇祯六年的十月,在逢猛镇的李家庄已经是大概修建完毕,说是庄园,亭台水榭之类的景观一个没有,只不过是用一圈围墙围起来一片房屋,墙也不高,居住者无非是收容来的几十户辽民和驻扎在这里的一百五十名盐丁。 盐丁每日在李孟的监督下训练,辽民或者是在附近的田地里面耕种,或者是在盐田里面做工,那些有手艺的都是由各自的铺子。 现在的盐货交易都是在逢猛镇进行,这逢猛镇比起去年也是变得繁华许多,毕竟那么多盐商盐贩在这里解决食宿,花钱消费,用句现代的话来说,也算是带动了地方经济,逢猛镇的市面开始变得渐渐的繁华起来。 胶州城中的商铺之类的,也有的在这里开办分号,毕竟这边也是有条胶河,通往青州和兖州,交通还算是便利,在这里一切都是方便。 李孟发现自己现在虽然是控制了将近两府的私盐贩运,收入也算是日进斗金,可落入袋中的银钱,转眼就是流水般的花出去,这七百五十人的衣食住行实在是太花钱了,李孟自觉得给手下人订的标准不高。 他派人到莱州营去打听,军兵的军饷法定的是一月一两五钱银子,一担米面,算上兵器和其他费用,一年差不多要二十五两银子,七百五十人一年将近二万两白银,按照七月份之后控制两府私盐的收入来说,一年李孟也就是三万两千两左右的收入。 扣去盐丁的饷钱花费,再有各方面的打点,李孟合计自己每年可以有七千两的净入,但是这些钱还要投一部分到铁匠铺子里面去,尽管这两个铁匠铺子对外也就是承接些农具和简单兵器的活,可花费却是比正常要大很多,几次宁师爷和帐房都是觉得这些辽民铁匠在那里中饱私囊,不过却被李孟拦了下来。 第五八章 花多了 七千两的净入,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在那个城市,不管是哪个国家,甚至是去欧洲,都可以过上富豪的生活,可李孟觉得自己的钱根本不够花,他现在手中也就是有四千两的积蓄,这些积蓄甚至无法提供手下盐丁两个月以上的花用。 和现代的青岛相比,这个时候的十月已经是寒意很重,这个月在盐场驻守的是马罡率领的盐丁队。 马罡加入李孟的队伍里面算是很晚,不过对于李孟的各种技能,他却是学习最快的一个,四名队长也有聚在一起较量的时候,即便是陈六子这等有力气有悟性的汉子,也远不是马罡的对手。 李孟心里有些感叹,还是这等受过军事训练的年轻人进步最快,毕竟是在指挥使的手下当过亲兵,比起这些已经几代务农的军户子弟来说,马罡是接受过这个时代的正规军事训练的,自然悟性和进步也是最快。 马罡的年纪最小,不过举止动作之间却很有军人之风,这点特别受到李孟的欣赏,上午出操完毕之后,李孟坐在书房之中,早有伺候的人给他预备好了热手巾,附带说一下,这些仆人都是辽东军户的家眷,李孟给他们少许报酬,这就让他们欢天喜地。原本还有些军户担心自家女眷的清白,毕竟李孟年纪不小,房中也没有什么伺候的人,不过到最后大家都是放心,因为李孟完全是清苦自律,一心是扑在经营和练兵上。 把热毛巾盖在脸上,享受着渗入皮肤中的湿热之气,李孟仰起头,隔着手巾长吐了口气,李孟知道自己现在赚钱不少,买些下人、丫鬟之类的伺候,不光是钱还是身份都已经是足够,这些下人年纪小的用不了五两银子,一匹马还要二十两呢! 每日晚上娇妻美妾,白天珍馐美味,闲暇时逛逛无污染的这些天然美景,这日子岂不是快乐无边。 可李孟知道自己就是无法放松下来,每天的饭菜可以说是丰盛,但是自己无法那种悠闲自得的品位,只是狼吞虎咽的吃下去,然后接着做正事,李孟心里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真是劳碌命,在现代的时候就是闲不下来,来到古代居然还是这样。 正感怀间,听到外面人马声响,和守卫盐丁行礼问好的声音,一人大步的朝着这边走来,李孟把手巾在脸上揉了几把,扬声说道: “是马罡吗?” “大人,是俺马罡,中午来蹭大人的午饭了。” 说话间,嘿嘿笑着的马罡推开了屋门,大步走了进来,先是施礼请安,然后老实不客气的坐在饭桌边上,李孟看着这虎头虎脑的青年,笑骂道: “你在薛家岛不回家吃饭,每天骑着马巴巴的来这里,我这饭食莫非比你家的好不成。” 要说这骑马的骑术,每天李孟都是坚持骑几个时辰,不过成果也就是可以在上面比较自如,不用时时刻刻都担心自己掉下来,马罡因为从前骑过马,倒是得心应手,骑马来往逢猛镇和薛家岛之间,惬意非常。 听到李孟笑骂,马罡伸手抓起个馒头,掰开后塞进去一些烧肉,先是大嚼几口,咽下去之后,才含糊的说道: “在薛家岛,每天我爹都要在那里絮叨,实在受不了那个烦闷,索性是来大人这里讨口吃食。” 李孟笑着摇摇头,马玉兴马百户这人这一年来也是打过几次交道,真不知道在如此衰颓的灵山卫所里面还有这么一个方正的百户,每次见面都是劝自己好男儿理应报效朝廷,做这私盐买卖实在是埋没,李孟的脾气倒还好,自然笑容以对,马罡一个飞扬跳脱的年轻人,怎么能受得了。 马罡那边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两个馒头,这才是放慢了速度,作为盐队的队长不让外地私盐进入辖区是一回事,训练盐丁和一同训练才是重中之重,李孟发怒的时候不多,但是盐丁在考校中表现差却肯定要发火,马罡上午同样是出操训练,也是又累又饿,正要继续吃,却看着李孟表情有些沉郁,马罡禁不住开口问道: “大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若是有不开眼的人得罪您了,吩咐声……” 李孟摇摇手,看着窗外,沉声说道: “最近花销太厉害,想找些省钱的法子!” 一听这话,马罡抹抹嘴,声音有些大,冲着李孟说道: “大人,马罡斗胆说句话,盐丁们没有必要这么花钱,大人您到底是派谁去打听的这规矩啊,一月一两五分银子,还有一担米面,啧啧,这也太好了。” “莱州营,登州营不都是这么发钱吗?” “我呸,怎么可能,登州我不知道,莱州营那些孙子,一年发九次饷,每次都是发六成,层层克扣下来,到手连肚子都吃不饱,这还是咱们大明顶好的营,哪比得了咱们这些盐丁,要不是两月一轮换,当地人都是招女婿上门了。” 听到这个,李孟哑然失笑,开口询问道: “那他们怎么给我打听出来这个规矩。” “咱们大明的战兵对外都是这个说法,不过能拿到这笔钱的只有将官身边最亲信的家丁亲兵,打仗也就是靠他们冲锋陷阵,我看下面哪些人,给少点银子也能省下不少。” 听得出这马罡是为自己考虑,李孟笑着摆摆手,开口说道: “都是给咱们卖命的人,钱给的多点无所谓,既然是家丁亲兵的待遇,那就比照着操练就是了。” 马罡挠挠头,也没有继续说话,不过心里面却想着咱们这练法怕是早就比那家丁亲兵练的要狠了,七百五十个亲兵家丁,乖乖,大明有些总兵都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询问了一声,然后推门进来,却是宁师爷,巡检的官署所在被李孟移到了逢猛镇,宁师爷和几名书办也自然是跟了过来,宁师爷先是笑着和李孟、马罡打了招呼,然后举起帖子和李孟说道: “大人,王家盐栈的掌柜刚才送来了帖子,说是今晚设家宴宴请大人。” 第五九章 青盐 李孟笑道: “要不就是清闲,要是有事却都是碰在一起来,可说有什么事情吗?” “估计就是常例的宴请,没有什么大事。” …… 两家盐栈的掌柜原来是半个莱州府私盐的大拿,被突然冒起的李孟控制住货源和价格,心中自然是不爽利,只是还没有他们用手段的时候,李孟已经是控制住了整个莱州府和相邻两府的私盐贸易。 盐竿子的雷霆血腥手段震慑住了许多人,两位掌柜也是老实了下去,不过也是有些好处,李孟整顿私盐市面,对于出盐的质量提高了许多,原来盐场和私人卖出来的私盐里面都是掺着泥沙,质量粗劣。 可现在出的盐质量很不错,这两家盐栈的盐又不是在李孟控制的区域售卖,所以这种没有杂质的盐,他们到可以掺着沙子之类的东西售卖,平白多了分利润,这倒是始料未及的好事。 对他们来说,李孟又是财神,又是凶神,现下又都是住在逢猛镇上,当然要小心翼翼的讨好伺候着。 李孟这庄园建立的过程中,两名掌柜和盐栈上下都是出了不少力气,而且定期的摆家宴宴请李孟,这两名掌柜的家宴李孟还是愿意参加的,因为菜肴十分的出色,盐栈的掌柜收入丰厚,他们可是真真切切讲究享受的人,来逢猛镇这个小镇,索性是从家乡带来了厨师和一应伺候的人。 而且这两名掌柜的宅第修建的颇为精美,在这里面吃着美食,享受着主人的小心奉承,倒是李孟难得的休闲方式。在这宴席上还有个好处,两名掌柜的消息十分灵通,他们可是定期有运盐船来往于莱州和兖州之间,常有些外面的消息带进来,多少可以了解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所以李孟对盐栈掌柜的邀请一般都是欣然前往,这种场合要是不参加,恐怕对方还要疑神疑鬼。 这胶东半岛的酒饭,讲究的是白煮白灼,尽量突出食材的原味,可王家盐栈掌柜的厨子做的却是兖州那边的吃法,口味比较厚重,多用猪牛羊肉,对于李孟每日勤练不休的人来说,还是这肉最对胃口。 几杯酒下肚,两名掌柜的话语也是多起来,双方聚过几次之后,他们也知道李孟的习惯,李孟更喜欢听他们两个议论外面的事情,而不是交谈,这个发现让两名掌柜的心里面变得平衡了些,李二郎你再有手段又如何,还不是个乡下土包子,哪有我们见多识广。 “河南陕西那边闹得越来越厉害了,前段时间去洛阳贩盐的那一伙,还没有进城就是被贼人掳了,就差光着屁股回济宁。” “兵荒马乱的,那都不太平啊,李大人,青州,兖州,济南三府交界的地方,还有乱贼在那里活动,行商的人都不敢在那边走了。” “三府交界的地方不好走了?” 李孟随口问了一句,前些天还有人跟他抱怨说是青州的盐现在只能是在靠近莱州的地区买卖,其他的地方兵荒马乱的,都是走不过去。 看着李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两名掌柜又是继续说道: “陕西和河南一乱,羊皮,羊毛毡的价钱都是跟着涨起来了,蓟镇那边又是闹兵灾,鞑子的毛皮过不来,真是让老江家赚到了,手中那些皮货都是翻了一番的价钱,啧啧!” “那是有货的,你不看他先前赔了多少银钱,济宁几个做杂货的大商户,现在都是焦头烂额,手里青盐的存货都是卖光了,价钱飞涨,只能是干着急?” “盐?” 李孟终于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是做盐政的巡检,手下好大私盐的生意,自然是对这“盐”字格外的关心,两名掌柜的看到李孟对这个感兴趣,连忙的解释说道: “南北直隶和各处大城用的都是陕甘的青盐,现在那边闯王,闯将闹得利害,朝廷派大军征缴,陕西到外面已经是走不的人了,好多土产都是运不出来,青盐也是?” “什么是青盐?” 饶是两名盐栈掌柜再怎么小心翼翼,有心讨好,看着李孟的眼神里面也是充满了诧异,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充满了鄙视,那种“你这个乡巴佬”的鄙视。 从两名盐栈掌柜的宴席上离开的时候,李孟终于是知道了这个青盐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现代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生活习惯上有种种的不习惯,比如说刷牙,牙刷可以用木棍帮上猪鬃来解决,牙膏可不那么容易搞到。 不过看着周围的人,都是用盐水漱口,柳枝擦牙,习惯了之后李孟发现,这么做的效果比起牙膏来真不算差。 只是灵山卫和薛家岛这片区域靠海,几乎是家家都做煮海熬盐的事情,盐也不缺乏,李孟已经是觉得习惯成自然,甚至都很少注意到。 今天听两名掌柜的提起来,李孟才重视了起来,走在街上,逢猛镇变得繁华之后,现在天虽然寒冷,可路上行人还是不少,遇到李孟的人都是恭谨的问好,李孟却是低着头没有方向的散步。 在盐栈掌柜充满鄙视的态度中,李孟知道,在内陆,或者说在大明稍微像样点的人家里面,刷牙都是用青盐,这和现代的牙膏一样都是必需品。 所谓的青盐就是产自陕甘一带的池盐,做私盐买卖久了,李孟对盐也是了解不少,这盐也是分三六九等,自己手中在海边所产的海盐是品质最差的那种,而井盐和池盐则是上品了。 特别是在陕甘一带的池盐,那些盐和现下的精盐已然是差不多,价格也是最高。这种盐被大家认为是纯净,而且是有独特的效用。用途大部分都是用到清洁牙齿上,海盐这边出盐场的价钱一般是一两五钱一担,但是这池盐在陕西的时候就买到三四两银子一担,出陕之后,就近的河南山西四川就可以卖到八两到十两,到山东,甚至可以卖到十二两到十四两。 第六〇章 瓷罐 因为陕晋豫三省乱民大起,商路断绝,所以青盐已经是在济宁快要断货,眼下的价钱是五百文一斤。 说起来这都是笑话,不过是精盐而已,居然卖到五十多两一担盐,比起这个李孟的一两五钱一担真是要哭死。 也有些人用淮盐和鲁盐熬制精盐来做替代品,不过始终是卖不上价钱去,最多也就是十两一担,济宁是漕运枢纽,又是河南,南直隶和山东的交汇之处,是山东境内第一等的富庶之地,豪门大户都是讲究生活,虽说有替代品,可谁用的话都觉得掉了身份,宁可抬高价钱,也要买那原产的青盐。 那两位掌柜背后的东家显然是显赫之门,家中也是在找这青盐,只是这东西从前谁也没有想到会有断货的那一天,随买随购,都是没有储备。 回到自己的庄园,李孟就派人喊来了负责私盐交易的一位灶户,这位师傅在逢猛镇负责检验盐货的品相,然后定下价格,他和侯山都是居住在这个庄园里面,叫起来也是方便的很。 “我们的灵山盐若是熬成精盐的话,会多花多少钱?” 那师傅沉吟一下,掐着手指盘算,开口说道: “灵山盐现在一担盐需要三钱左右的银子,若是出精盐,要多几个手续,差不多要多花人工……唔,八钱银子一担吧!” 李孟拍了下身边的桌子,朗声说道: “你今晚就去薛家岛的盐田,等下找两个盐丁跟着你,明天开始熬制精盐,记得,花钱不用心疼,只要盐好,告诉那里的灶户,分两成左右的盐田出来生产。” 师傅很是糊涂,这精盐除了刷牙之外还真是不知道能干什么,大家都是买粗盐用,可看李孟说的郑重,他也不敢争辩,随着李孟喊来的盐丁一起急忙赶路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孟喊上十几个手下,说是要进胶州城,在他身边倒是有两百多号人,不过会骑马的也就是这十几个人,大家都是现学的骑术,谁的骑术也说不上太好,反正是马跑起来不怕掉下来罢了。 有马代步脚程快许多,也就是一个时辰李孟一行人已然是到了胶州城,眼下的身份不同从前,守城门的士兵看着十几匹马飞驰而来,先不说马上是什么人,这个气势也不是自己得罪起的,早早的笑着把路让开。 等到马队到跟前,看到是盐政巡检李孟,更是把腰弯到地上,恭谨无比,不知道为什么,李孟看见这些像流民比军兵更多些的守城士卒,就觉得心中烦躁厌恶,尽管对方和自己没有冲突,并且态度讨好。 李孟也知道没有必要和这些小人发脾气,路过城门边,马虽然不停,还是从褡裢中摸出一吊钱甩了过去,那些守城的士卒眉开眼笑的接住,在扬长而去的李孟身后大喊: “多谢李大人的赏钱。” 不在胶州城中居住,也是有些麻烦,比如说那些常例的银子就得进城顺便办理,李孟去了知州衙门客客气气的把各级官员的常例钱给到,盐政巡检这边给知州衙门送钱就是一个彼此行方便的意思。 而且巡检势大,就算是不理会知州衙门也是正常,前任的牟巡检一贯是不理会的,可李孟不是这样,按照现代的概念,这些钱可都是必须的公关费用,你要是不花,这些官员虽然没有管辖你的权力,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你小鞋穿,那时现花钱打通关节可就晚了,李孟在现代时候没有经历过这些,可耳濡目染的实在不少。 反正给他们的银钱也并不算多,又能让双方彼此都有好感,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现在李孟去胶州知州衙门的时候,从知州到下面的衙役,各个都是笑脸相迎,人人称赞盐政巡检仁义。 把这些公事办完,李孟安排手下人找了个茶馆歇着,叫了两个人跟着来到了小白河两边的街道上。 两名盐丁倒是兴高采烈,不过也有些疑问,心想自家大人什么时候有心情逛街。 这逛街逛的速度也是太快了些,李孟只是看看招牌就是大步的路过,压根不多看一眼,就这么一连走过十几家店铺,突然停住了脚步,直接走了进去,两名盐丁对视一眼,都是有些糊涂。 这是一家瓷器铺子,瓷器这东西无非是摆设送礼和家用,是个很耐用的东西,李孟刚才该给出去的银钱和礼物都已经是给出去了,自己家用也不缺,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按照李孟的意思,那两名盐丁守在门口,李孟自己走了进去,这家瓷器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并不认识李孟,但却认识盐丁的打扮——褐色的土布短袍,知道这李孟最小也是盐竿子的队长。 所以一进门掌柜就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别看这些盐竿子连个绸缎衣服都不穿,可手里有钱的很,大主顾啊! 李孟一进铺子,就到处打量,那些色彩斑斓,华丽无比的大花瓶,瓷马,瓷缸之类的都是一扫而过,反倒是到处找那些小瓷罐,掌柜的有些纳闷,可还是带着笑容跟在身后,在货架的底层,李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 青瓷的小坛子,做工很是粗糙,看起来最是不起眼,看到李孟弯腰把坛子捧起来,掌柜的陪着说道: “客官,这坛子都是小户人家用来装盐或者是腌咸菜用的,您用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李孟也不理会,手中捧着坛子在那里翻来覆去的观看,坛子上只有很少的几道装饰花纹,外面也不怎么光洁,就是带着盖子的大肚坛子,确实是那种家中的厨房用具,李孟掂量了下,开口询问道: “这坛子多少钱?” “三十五文。” 那掌柜的回了一句话后,却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说道: “这瓷器值不得什么钱,客人喜欢拿去就是,今后有生意多多照顾小号。” 李孟摇摇头,笑着说道: “我不占你这便宜,这瓷罐在那里烧制的?” 第六一章 相逢 瓷器铺子掌柜愈发的糊涂,可还是陪着笑脸回答道: “小号在城外就有瓷窑,不过上好的大件瓷器都需要去济南府烧制进货,客人可是要定做个样子,可以告诉小的,一月后就能拿到。”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要这瓷罐,四十五文一个,我要四千个!” 已经是糊涂半天的掌柜听得这话顿时是吓了一跳,心想眼前这客人莫非是脑袋烧坏了,或者是来这店里找事,可看李孟的神色严肃,又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当下小心翼翼的询问说道: “这位客人,这罐子不过是三十五文,您要是大量的买,价钱还好商量,这罐子都是些次等的瓷……” “我李孟要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你这掌柜的倒是有趣,怎么有钱还不赚。” 说话间,李孟从腰间的布囊中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的作为定金,那掌柜的听到李孟两个字,浑身上下立时了打个寒战,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心想这凶神和这瓷器铺子风马牛不相及,到底来干什么,突然李孟又是发问道: “这新瓷器要是做的好像是旧货,有什么法子?” 瓷器铺子的掌柜下意识的回答说道: “据说是用酱油把瓷器煮过之后,晾干后散去气味,看着就是旧货的模样了,那都是古董行当……” 说到这里,连忙自己停住了嘴,出了一身的冷汗,掌柜心想莫非这李孟要去做古董的生意,拿这一千个瓷罐做旧骗人,自己要是说出来,恐怕会被杀人灭口,那边李孟接着说道: “每个罐子我加你两文,都给我做旧了。” 掌柜的还能说什么,只是连声的答应下来,李孟把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心里面觉得很是轻松,也是有心情打量起来店里的这些瓷器,看这些瓷器,李孟心里面也是在想,这些货色要是在现代也算古玩,价钱肯定是要翻上几十倍。 他在那里走来走去的闲逛,掌柜的也不敢说什么,又被刚才李孟所说的瓷罐搞得脑袋乱糟糟的,这笔生意坐下来最少赚下三十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利润,只是将来会不会有风险就难说了,但这李孟凶名赫赫,一样是得罪不起啊。 这店里最好的瓷器也就是摆在店当中的那匹瓷马,这瓷马中规中矩的立在底座上,和李孟在现代时参观博物馆所见到的那些元朝以前的瓷马不一样,那些瓷器虽然不像是面前这匹马这么精致写真,可却有颇多飞扬剽悍的神韵在其中,尽管李孟不懂什么艺术造型之类的,还能觉得眼前这瓷马死气沉沉,那些唐宋和之前的瓷马虽是粗糙,却是生机勃勃。 来到崇祯年间之后,李孟很少能放松下来,盯着这瓷马,李孟却陷入了沉思之中,瓷马的死气沉沉,不知道是不是代表着这时候的国家民族气运正是在最衰颓的阶段。 每个在现代受过初中教育的中国人都知道,再过十几年,华夏就要陷入历史上最黑暗的三百年了…… 李孟突然感觉到店里十分的安静,这才从沉思中醒过来,看着身后,掌柜和伙计都顾不上招呼客人,紧张的盯着自己,李孟也知道自己的名声比较吓人,瓷器铺子的伙计和掌柜估计已经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了。 他心下有些尴尬,指着边上一个瓷器的观音说道: “你这观音的看着素净,可这被光线一照,就显得有些斑斓,我从前在京城看过一尊瓷器观音,通体晶莹,不管是在亮处暗处,看着就好像是青色的水凝结而成,不要说是焚香祷告,就算那么望着也是身心惧静。” 要是瓷器铺子的掌柜知道李孟一年前是个什么样子,肯定会吓一跳,这番话肯本不是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胶州,大字不识的傻军汉能说出来,能见识到的。不过说道本行,掌柜的心情却是平复不少,惊叹道: “还真有这等的手艺,小的福薄,怕是见识不到了!” 李孟笑笑,心想总算不是那么尴尬,刚要准备离开,就听到在店里面传来了幽幽的女声: “先生所说的一定是宋时的青玉瓷,瓷经上说,北宋真宗到仁宗年间,一共才烧出三窑,而今除了京师大内,也就是传说苏州和松江有豪门珍藏,不知道先生是在那里看到?” 声音放得很轻,说的很慢,听起来应该是很年轻的女孩,李孟有些奇怪,看看瓷铺子的掌柜,掌柜连忙上前小声说道: “是知州老爷的千金,很喜欢瓷器,来我店里看了好几次,都是小的婆娘在内院招呼。” 说话间,有个女孩从里门走了出来,一看满屋的男人,立刻是满脸通红的低下头去,那店铺老板扭过头,把那些伙计都是赶出店去,他低着头也不敢抬,在那里大声的喊道: “你这个死婆子,不是让你好好招呼颜小姐吗?” 晚明的女子风气颇为开放,不过年轻男女总归是有些不方便,李孟虽然接触不多,可大概的规矩还是知道,瞥了眼就准备扭头,可看了一眼后,李孟顿时是屏住了呼吸,他见过这个女孩子,就是那次背盐进城在河岸边,见到的那位穿着粉色比甲群的女孩。 距离那次见面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李孟时常会想起这个女孩,想起这个女孩漫步在河岸上,倩影行走于柳枝之中,那种古典女子的美丽和婉约,让李孟总是感觉到十分的神往。 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不确定和突发事件太多,本没有期望过再次的相遇,没想到今天却鬼使神差的在这瓷器店里相逢。 知州的女儿颜小姐也是低着头,轻声的说道: “方才听这位先生说到青玉观音,想必也是懂瓷,能否和小女子讲讲这青玉的光泽……” 李孟除了方才那句“青色的水凝结而成”之外呢,你叫他再找出其他的比喻形容来,实在是说不出了,总不能说你去首都博物馆看看就知道了,而且懂瓷的人说光泽必然有专用的语言,方才说的还有些文采比喻,再说可就露怯。 第六二章 济宁青盐 那颜小姐低着头,却觉得周围一片安静,心想方才那人说瓷器的时候,明显是个懂瓷的文雅人,怎么自己这么问,却没有回答呢! 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发现对面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在呆呆的看着自己,这年轻人看穿着也是个平民,面目良善,下颌有些胡茬,不过看这个模样,怎么也和文雅二字挂不上钩,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大着胆子向男子问话已经是很了不得行为。 看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如此大胆的盯着自己看,稍微一怔,李孟能看到女孩从脖子到脸颊都是变得通红,颜小姐轻叫一声,转身急忙进了里院。 那边的瓷器铺子掌柜一直是扭着脖子,直到小姐离开才转过来,瞧见李孟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里院的门看,心里面哀叹一声,巡检李二郎和知州老爷,我是谁也得罪不起,你就不要这么看了。 听到身后有人咳嗽,李孟这才是反应过来,一时间脸上也有些发热,刚刚的举动确实是让人尴尬了些,也是不好意思多呆,和瓷器铺子的掌柜说了声过一个月过来拿货,转头出了店铺。 济宁州是大运河进入北直隶之前的最后一个枢纽,又是河南,南直隶,山东三省交汇附近最大的城市,这里在明朝前期开始就是整个山东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甚至超过了济南府城,河道巡抚的衙门也是设在这里。 济宁城中商铺,货栈,客店,青楼,酒楼都是众多,南来北往的货船和客商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无尽商机和财富。 许多明人的笔记都是提到:济宁之富,不逊江南。 致仕退休的高官,各地的豪商,还有河道衙门,山东盐政衙门都是设在济宁城中,这些人都是腰缠万贯,生活奢靡的富豪。既然是富豪,生活诸般细节都是讲究无比,正如现代的有钱人什么都是讲究原产地和环保自然,要比平民用的上个档次。明代的这些有钱人也是要求精良。 这也不光是济宁一个城市有钱人的习惯,南北两京,各个的省府大城,还有江南苏松常,杭嘉湖,这些地方的人们,都是因为晚明工商业大幅度繁荣而带来的巨额财富,消费习惯变得和现代非常的接近。 比如说清洁牙齿用的盐,都讲究陕甘青海那边出的精盐,美其名曰青盐,可是闯王和闯将的八大营纵横于陕西,山西,河南,四川之间,朝廷大军或者是围堵,或者是紧随其后,厮杀不锈,这种情况之下,不要说是行商,就连行人都没有,陕西和西域的特产都无法进入中原内地,物流断绝,那边过来的货物价钱都是飞涨,比如说羊皮,羊毛毡还有青盐。 济宁市面上的青盐在快要进入腊月的之后,已经是涨到一两银子一斤,这还只能是有权势的人家在相熟的货栈中才能买到,同时,几乎具有同样功效的各地精盐也是有销售,但就是卖不上价钱。 不知道谁说过,有钱人需要一种方式来表明他们的富有,在崇祯六年的九月份开始,富人彼此相聚的时候,总是有人有意无意的提起,自己是用青盐漱口清洁,还故作渊博的说道: “这青盐可就是比鲁盐的清新提神啊!” 这话说出来,你要不是用这盐清洁口腔都不敢张嘴了,当然真正的权贵富豪之家是不屑于如此的炫耀,可管家对采买的家人盯的很紧,一定要买青盐。 其实这东西作假也是简单,可各家各户买的,都是互相盯着,谁要是作假必然被别人抖搂出来,那时候,买盐的无脸见人,卖盐的更是砸了招牌。实际上,这市面上的青盐还剩多少,都在谁家,大家都是盘算的清清楚楚,反正早晚有用完的一天。 这是一股歪风邪气,连带着济宁城的药店和大夫郎中们都是把这青盐当作了提神静气的必备药物,开药时还要特意叮嘱病人“一定要用青盐啊,要是淮盐或者鲁盐可就不管用了”。 进入腊月之后,从济宁城文如商行的孟掌柜那边传出来消息,说是河南巡抚玄默和山西巡抚戴君恩前后夹击乱贼,在九月截获一批反贼的赃物,就地发卖被某商人买下,运来山东,因为半路也不太平所以换走水路,走走停停差不多就要到济宁的码头,据说是一批青盐。 这个消息一传出,济宁城的青盐价格顿时跌了三成,这文如商行的掌柜大家是十分信服的,虽然不知道背景如何,可却从来没有官府刁难,而且许多消息都是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想必背后所靠的很不简单。 腊月初五船到码头,一大早,各个商行货栈的掌柜采买都是在那里等候,济宁这里也是通衢大邑,京师和南直隶的大商家都是在这里设有分号,而今这中原纷乱,这青盐其他地方也是缺货,而且不管是淮盐还是长芦盐,盐商们都不愿意多花功夫去熬制精盐,觉得太费功夫,既然替代品也是不多,那还不如高价买卖这些原装的青盐。 所以这商家既有济宁本地的,也有外地的商家分号。 十几艘货船缓缓的靠岸,看到这么大的船队,已经有掌柜的让自己伙计跑回店里让自己店里的青盐降价,这么多的青盐盐货,市面的价钱肯定就要跌价了。 为首的那艘船头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身上穿着千总的战袄服色,那汉子看到文如商行的孟掌柜,船还没有停稳,就躬身施礼下去,口中高声的喊道: “孟掌柜,这次就要多仰仗您照顾了!” 一口的北方官话,掌柜的有那精细的,心里面信了一两分,这时候突然有青盐过来,要不是这孟掌柜德高望重,说话有些份量,怕是这些人早就以为是假冒,可看着船头这军官,倒还真是玄默身边的人。 第六三章 炒作 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玄默起家是在北直隶,亲兵中大部分都是北人,这千总的气派应该不会有假,这时候,后面有人上前在孟掌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孟掌柜点点头,笑着说道: “李千总,济宁的诸位同仁都想看看船上的货物,不如你把篷布打开,让大家看看,也做个评断!” 船已经是靠在码头上,水手船家上岸把缆绳拴在石桩上,那边的李千总已经是吆喝着船上的护兵开始掀开苫布。 在码头上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在船上的不是预想中的盐包草袋,而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瓷罐,天气晴朗光线充足,这些瓷罐都是陈旧异常,有人索性是凑近了看,那些瓷罐的罐子口都是用蜡封着。 有人很是疑惑的问道: “这位校尉,罐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草他娘的,装的是细盐,那些混帐的贼人贩运什么不好,说是在陕西那边打破了几个大庄子,挖地窖挖出来的这些盐,娘的,怎么不那些绸缎金银。” 哦?大户人家的地窖窖藏,陕西那边可都是吃青盐啊,为什么这么郑重的封在罐子里面,埋在地窖里,可那千总骂骂咧咧的说不明白,越是这样大家的心里就越有许多的联想。 那千总回答的不耐烦,直接把个罐子拿到码头上,抽出刀把蜡刮去,打开了盖子,确实是白雪细沙一样的精盐。 传说是巡抚衙门的货船,传说是缴获贼人的盐货,传说是在陕西发掘大户巨室的地窖,一切都没有确认,不过在场的诸位商人却都是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在济宁城,这运河码头上的消息流传的都是最快的。 想必刚才这些事情已经是被许多人看在了眼中,事后也会有人来了解究竟,这消息几乎可以肯定是越传越玄,现在济宁城中流传的青盐凝神静气的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今天这军汉和这盐几乎是送上门来了,那精明的正在琢磨的时候,就听到那千总扯着嗓子喊道: “四千罐盐,都是上好的青盐,俺还带了十船散盐,都是在贼人手中缴获,都说这老盐好,新盐差,俺就把这瓷罐的盐掺进散盐里面去,按照市面的公价卖掉,俺们老爷还等着钱发军饷呢!” 一听这个众人都急了,盐在瓷罐里面和拿出来那是不一样的,要是拿出来,价钱完全就跌下去了,炒卖也没有概念。 岸上的掌柜的一叠声劝解,说是这盐在罐子里的是在罐子里的,散盐是散盐,这盐罐子我们高价来买,散盐按照公价就是。 大家知道孟掌柜和这军汉也是熟识,价格上占的便宜不会太大,只求按照比公道价格略低买下来就是,到时候肯定不会少赚,在这码头上,这军汉已经是把噱头做足了,大家一吆喝,价格就哄抬起来。 那船上也有算帐的先生,在那里和军汉合计了一会,李千总又是大声喊道: “瓷罐的盐六两银子一罐,散盐六两一担!” 这价格要真是青盐的话,还真不算是太贵,那瓷罐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东西,价格可高可低,不过那千总既然是把价钱喊出来了,那就是给大家讨价还价的界限了。 码头上又是纷纷攘攘半天,还有临时赶来的商户,文如商行的孟掌柜也不说话,大家知道他是避嫌,不过看到如此,忍不住又是多信了一分。 最后定下的价钱是瓷罐五两一罐,散盐五两一担,十船将近三千石,加上四千罐盐,居然三万五千两白银的买卖,但这济宁城的税赋虽然收不上去,可商家的银子却是不含糊,大家当场验货称量。 由商会和几个大商家分配,按照货栈的大小确定份额,各家调来伙计工人,马车船只开始分装,人多银子多,力量也大,盐在天黑前就是搬运完毕,那瓷罐都是一罐罐验过称量,还真是不含糊,每罐都是十斤上下,而且都是上好的精盐。 银货两讫,接着那千总做的事情让很多人真是瞠目结舌,他居然拿出来了这些盐行销山东的盐引!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是私盐贩卖,不过盐政废弛,在码头上这些都有官家权贵的背景,谁还在乎,谁想到这盐居然是合法的,一看那盐引居然还真是盐运使转运司的发出来的真凭证,看来这真是资助军饷的盐货。 大家信了四五分的心思,又是多信了几分。 这天天黑之前,有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已经是知道城内到了一批上好的青盐,纷纷找相熟的店家购买,一看这古色古香的罐子,还有码头上渐渐传开的流言,更是人人踊跃,结果上午进的盐,到天黑打烊的时候,居然就以十两一罐的价格卖出去了一千多罐,而且很多晚知道消息的人,都是过来预订。 这济宁城中也就是有两千五百罐左右,其余的都被外地的那些商号买走,大家一边感叹自己的买卖做的值得,一边决定第二天提价。 腊月初五那天,济宁城中外地商行分号所购买的瓷罐装青盐都已经起运南北,而且随着货物的都有一篇好像是市井评书,浅显易懂的说明,也不知道是那位商家起头,有人雇佣济宁城内的破落文人写了这说明。 没有什么华美的辞藻和严谨的对仗,只是说这青盐是乱贼发掘于西安府周围的豪门大户地窖,被朝廷官军截获,然后带到济宁府发卖,还有盐引的拓片附上,并且说这青盐窖藏一段时间之后,不光是有凝神静气的功效,还可以除毒清心,实在是养生养颜难得的佳品。 怀疑的人不是没有,可还是相信的人更多些,距离到货这才过了三天,每罐青盐的价格都已经上涨了三两银子,也就是说当时是五两银子买的,反手卖出去就是十两的利润,这等好买卖谁人不做。 第六四章 收获河边 已经有济宁本地的商户埋怨当日商会给外地的份额太多,却没有照顾本地人。脑袋精明的商人们都觉得这买卖实在是完美之极,是真是假分辨不得,可这一环套着一环,造势,影响,宣传,扩大几个环节都是做的完美之极。 对方做到这个地步,就算那罐子里面装的是石子,也能卖出大价钱来,济宁城中青盐的功效目前传播的比前段时间还是要玄乎,有那行医多年的神医出来说道,这青盐的好坏功效,全靠储存年头。 还有的学究考证到在汉朝时候,长安就有用青盐入药的记录,更有传闻,某某家夫人小姐得了怪病,自从用了这青盐几天之后病就好了。 所谓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让人不得不信啊!腊月初十之后,济宁城的所谓陕西老青盐的价钱,已经是二十两一罐,而且南直隶的商人还有快马赶到济宁,高价搜罗,南京,苏州一带更加的富庶,也是更讲究生活质量。 据说青盐到了那边,再配上说明,立刻是有聪明的商人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开始自动自觉的宣传宣扬。 有钱人都是讲究用青盐,以示和其他用精盐漱口的人的不同,正牌青盐因为战乱都是紧缺,现在来了货源,而且还是临近春节,大家的购物热情都是极高,这盐还有盐引证明,还有来历的说明。 虽然也不敢判断这盐的真假,但是看起来比其他的更像是真的,而且还有这么多丰富的素材可供炒作。 江南商贾甲于天下,头脑精明之极,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跟着炒卖了起来。 这么大的利润,自然是有许多人动心,旧瓷罐加上精盐然后用蜡封口,这工艺和手段实在是太简单,谁都会做。 不过腊月二十一那天,济宁城一家专做青楼生意的货栈被几名青楼的管事堵住了门,说他们家卖得是假的青盐,乖乖,现在二十二两银子一罐的青盐你还作假岂不是太没有道义了。 怎么看出来是造假了呢?原来这装着所谓老青盐的瓷罐地步都有一印鉴,显然是烧制瓷罐之前盖上的,这印鉴繁复异常,看着好像是道士的鬼画符一般,那作假的店铺自己的瓷罐虽然形状和外观都是差不多,可这印鉴明显是不像,这么一对质,自然只能是自己认栽,结果看了这场热闹的人都是得了教训,央告那青楼管事把下面的印鉴拓印下来。 没有一天的功夫,去买这老青盐的人家商户都是拿着这印鉴去对照,验证真假,这下子算是打蛇打在七寸上,就算是烧制瓷罐做旧造假也需要世间,仓促之间那里搞得出来,结果那些“正牌青盐”的价格又是上了一个档次。 这老青盐被炒卖的如此热火,规模大的商家都是琢磨如何搜罗现有的货源,本地售卖的利润虽然丰厚,可那些从外地赶来的客商带来的消息,让他们觉得,如果赶在春节之前把这些青盐卖到京师南直隶的更加核算。 如果有有心人注意一件事,一定会很惊讶,济宁市面和卖到外地的所谓瓷罐老青盐,数量已经是远远的超过了四千罐。而且都是正品,和那日在船上卸下来的毫无差别,不管是从外观还是瓷罐底部的印鉴。 购买这些青盐的人都是南北的外地客商,他们知道这盐未必是真的,可他们知道,那些几百里之外的买家们可不知道,所以也是放心大胆的购买。 腊月二十五之后,商行货栈大都是关门歇业,老青盐的这股风潮也渐渐的平息下来,只是很多商人们却觉得在这里面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许多人都是摩拳擦掌的准备过年后照猫画虎的大干一番。 换下那身千总的号服,穿上商人的长袍,披上大氅,把头发和胡须好好梳理一下,任谁也看不出来李孟就是当日站在船头上的那个千总,他的身边跟着十几个穿着仆人服色的盐丁,身上拿着短兵器护卫在身后。 凡是看现在李孟的人,都以为这是那位大豪出门闲逛,谁也想不到他是这次所谓老青盐事件的发起者。 整个灵山盐场和薛家岛的盐田都是停下了其余盐货的出入,不及人工成本的开始生产精盐,精盐在李孟的庄子上用做旧的瓷罐装上,然后用蜡封口,王孔两位的货船都是被租用,一船船的朝着济宁发运。 一个月的紧锣密鼓,成功的带动起来了这股所谓陕西老青盐的风潮,走在街上的李孟嘴角含笑,很是得意的模样。 李孟确实是有得意的本钱,这些手法不过是在现代坐车的时候,收音机中传出来的那些让人厌烦的各种广告,比如说包治百病的神水和特殊的茶叶,这种广告当时听了只会感觉到无比不耐烦和可笑,可用在这个时代,却成了无比的妙招,毕竟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经历过这般无耻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孟掌柜那边五千两,月眉楼的管事那边两千两,还有杂七杂八的人一共花掉三千五百两。” 跟在李孟身后的一名帐房在那里低声的汇报说道,这帐房的声音压的很低,可还是能听出来在发颤,一年前他算帐接触的最多不过是十几两银子的进出,可今天说的单位可是用千两,万两来算了。 虽然天已经是黑了,而且是临近年关,凡是能回家的外地人都已经是回家,可这寒冷的济宁城夜间还是要比白日的胶州城要热闹许多,李孟很是喜欢这样的气氛,一边看着路边的行人,边低声的问道: “他们都打了收条吗?” “都打了,咱们的人去得多些,这些人都很识趣。” 李孟点点头,身后的那名帐房清了清嗓子,用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 “大人,扣除各项费用。咱们一共是九万五千两银子。” 这个数字李孟早有概念,不过听人跟自己在确认一次,还是感觉到心中禁不住的激动,要是折算成人民币,自己应该是富豪了。 第六五章 潦倒的宦官 在后面跟着的那名帐房看着李孟神色如常,禁不住心里赞叹,李二郎果然不是寻常人物,这番的大财富,居然这般淡然处之。 李孟停了下,然后继续慢悠悠的向前走,看起来确实是没有被这个消息影响到什么。身后的盐丁都是沉默的跟着,这些盐丁经过训练和战斗之后,他们是不错的战士,却不是出色的保镖。 不过李孟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出色的刺客,因为在济宁城之中,所谓的老青盐的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说破,因为大家都靠着这个发了财,谁也不愿意自己断了自己的财路。 这济宁城最好的地方还属运河码头这里,先不说河岸两边的酒楼店铺,河上的画舫可是最吸引人眼球的风景线。 尽管是临近年关,可河边依旧是莺歌燕舞,一片富贵风月的景象,李孟他们走着走着也是被这番景象吸引了过来,冷冽的空气中依稀有脂粉和美酒的香气,还有不时传入耳中的笑声喧嚷。 李孟嘴角含笑,看着河中的景象,在岸边小舟上的龟公鸨母看着李孟的气派,还以为谁家的豪商出游,纷纷的给自家拉拢客人,没有想到这李孟只是笑着看河中,却没有一丝走下来的意思。 龟公鸨母感觉到颇为的无趣,都想出声嘲弄讥讽,可看到李孟身后的那些护卫,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世人都说秦淮十里风月,可这济宁漕运码头朝南这一带,怕也是不下三里,李孟这么慢慢悠悠的晃荡,居然用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走出这段范围,再往南走,就是货船停泊过夜的区域,此时显得十分的安静。 逛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灯火和人流,显得十分安静,冬夜的寒意也是愈发的重,跟在身后的那位帐房都有些禁受不起,刚要出声相劝,说时间不早请李大人回去休息。 突然,在前方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哭声…… 还能听到遥远处河上画舫的欢歌笑语,断续飘渺,反倒是愈发衬托出此地的安静,这里是存放货物的地方,只有货船船头的风灯在那里闪烁,如此一个地方,突然穿过一阵幽幽的哭声,确实是诡异了些。 跟在李孟身后的那名帐房先生浑身一抖,差点扭头就跑,李孟不为所动,反倒是朝着那方向张望,黑暗中,除了船头的灯火什么也看不到。 那帐房先生颤抖着声音说道: “大……大人,在水边听到妇人的哭泣不祥,还是尽早回客栈吧?” 李孟在那里安静了一会,沉吟着说道: “像是老太太在哭,这么晚了,谁还会在那里哭呢?” 帐房先生刚要再劝回去,却看到李孟兴致勃勃的一挥手,扬声发令道: “走!咱们过去看看。” 来自现代的解放军的李孟从来都是一个无神论者,再说身边这么多拿着兵器的汉子,就算是有古怪也对付的了,跟着他的那些盐丁也都是年轻人,人多胆壮自然也是不怕,帐房只好是苦着脸跟上来。 安静的夜里找这个哭声的来源很容易,走不远就看到一个人趴在河岸边声音沙哑的在那里哭,应该是哭了很久,听这声音应该是个老太太,李孟吩咐盐丁用火折子点燃灯笼,然后提在手中走了过去。 “这位大婶子,因为什么哭啊?” 李孟温声问到,那老妇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身后有人来问,李孟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声音嘎然而止,浑身剧颤了下,慢慢的转过头。 这一转头不要紧,李孟倒是被吓到了,手中的灯笼差点掉在地上,不过光芒也是照耀到对方的面目。 根本不是老妇人,分明是个男子,可这全是皱纹的脸上却看不见有什么胡须,要是在现代很多老人把胡须刮得干净平常之极,在这个时代,老者的胡须都修剪从来不剃刮,适应这个时代之后,乍一见到异常,难免觉得诡异,身上的袍服看起来也不是平民的衣服,这诡异的男子脸上带着悲戚的神色,全是泪痕,此时正惊讶的看着李孟。 李孟突然听到身后有吆喝的声音,自己的盐丁手下正在和别人争辩什么,不过双方都是压低声音,想必不是什么大事,看着眼前这有些怪异的脸孔,李孟镇定心神说道: “这位……那个仁兄,何事这么悲伤?” 看李孟温和有礼的问话,那人惊愕的面容重新换成了绝望和悲戚,无力的摇摇手说道: “自家的事,自家的事。” 看着面前这人苍老的面庞,李孟莫名的又是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父母,想起自己父亲也是把胡须刮的干干净净,觉得心里很有些感慨。 当下上前一步,把跪在地上的那人给搀扶起来,笑着说道: “这天冷风大的,跪在地上,别伤着筋骨。” 李孟的热心让那个老者的表情有所缓和,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就在这时候,后面的帐房先生小跑着过来,在李孟的耳边说了几句。 事情还真是让人想象不到,跪着的这个老者竟然是名宦官,说是出宫采买青盐,河南陕西大乱自然是去不得了,只能是沿着运河南下,看看大的商行货栈手中是否有货,他们倒是不知道济宁有这次风潮。 只是在济宁停靠的才知道这件事情,这名老宦官还觉得惊喜,得来如此的不费工夫,谁想到这青盐的价钱飞速的被炒卖了起来,谁都是留在手里升值,不愿意卖出去,他那里能买得到。 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白天上街寻找卖家,没料到的是,放在店里的盘缠和采买的银两却被贼偷了。 这老宦官连个回京的路费都没有,真是陷入了绝境之中,一起出京的两名小杂役也是趁乱溜走了,住在那客栈里面饭钱和店钱都是没有银钱支付,那客栈也是要做买卖的,掌柜伙计每天催逼的紧。老宦官除了腰牌之外,一应文书都是不见,去官府求告也是无人理睬,真真是把人逼到绝境上去。 第六六章 恻隐 眼看春节将至,京师也回不去,差事也没有办完,老宦官走投无路,估计是来这河岸边寻死了。 刚才和李孟身边的盐丁争执正是那客栈的伙计,心想这老宦官跳河之前看能不能把店钱饭钱先要出来点。 面前这人是个宦官,也就是太监(实际上太监是身份很高的那些宦官的称呼),明朝的这些太监们在历史上可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而且作为从现代过来的李孟,一听人说起来太监,总觉得和锦衣卫,东厂之类的特务机关有联系,太监给人的印象都是变态和阴森森的,这样的人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老宦官看着李孟退后一步,摇了摇头也不去理会,转身又是跪在河岸之上,这次却不哭了,李孟看了面前的老宦官,心想还是少招惹是非的好,沉默着朝着来路走去,护卫的盐丁也都是跟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朝回走的李孟发现自己总觉得方才见到的那名老宦官苍老的面孔和现代自己的父母重合起来,这也是李孟最大的心病之一,自己孤身在几百年前的时空挣扎奋斗,父母在几百年后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老人能忍受那么大的打击吗? 大步前行的李孟突然间刹住脚步,猛地转身,和紧跟在后面的几名盐丁差点撞在一起,李孟有些烦躁的摇摇手,开口说道: “莫要多问,跟上跟上。” 护卫的盐丁都是有些糊涂,可平素教给他们的就是服从上级的命令,李孟的命令就是一切,当即跟上。 已经是听不见那老宦官的哭声了,李孟的脚步愈发加快了几分,这边走的急,猛听得那边噗通一声,重物落水,李孟顿时着急了起来,厉声喝道: “快点,把人给我救上来!!” 盐丁们听到命令,都是拔腿就跑,这些盐丁不少都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水性不错,天气虽然寒冷,却还抵御的住,这也是回来的及时,那老宦官刚跳下去,几个速度的快已经是冲到了河边,也是扑通扑通的跟着跳了下去。 运河的水流平缓,人也几乎是前后脚跳了下去,老宦官很快就是被捞了上来,天气寒冷,浑身湿透,在外面很容易出毛病,这帮人抬着老宦官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去,刚才既然伙计都能找到这边来要钱,想必客栈距离这里不是太远。 这老宦官倒是脑筋颇为清醒,被带回居住的客栈之中,众人七手八脚的一番救治,人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不过是因为水冷窒息一时闭过气,回到温暖的环境,恢复的倒也是快速。 本来大家还担心,这老宦官醒来之后就是寻死觅活,好在这太监并没有作出那种妇人之态,喝了姜汤之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自睡下。 李孟留下几个守护的人,领着其他人回到住处,在住处那边,文如商行的孟掌柜今晚要摆酒致谢。 一个商行的掌柜,收入也算是丰厚,不过赚二十年也未必赚的了五千两银子,这次一番做作,却有如此多的银钱入账,这孟掌柜已经是准备回家养老享福了,当然,他也是明白,所谓陕西老青盐这件事情毕竟有种种的忌讳,想必济宁城的众位商户和李孟都是希望他不在济宁城出现。 明天这孟掌柜就要会邹城老家,今晚收到李孟的现银,老人自然是激动万分,好说歹说一定要晚上宴请李孟一次。 李孟却是后天走,闲来无事,正好是应承下这场宴请。宴是私宴,孟掌柜在附近的酒楼订了一桌精致可口的菜肴,就和李孟两个人小酌。李孟来自现代,孟掌柜从商多年见多识广,虽说就两个人,可交谈的还是十分尽兴。 正好借这个机会,李孟把刚才遇到的事情,拿出来询问,京师的宦官怎么会混到如此的惨状,大明朝,这太监不都是最嚣张的一类人吗? “若是被人乘坐某太监,那这阉人倒是可以张扬,若是寻常无品无级的,在外面也就是倡优乐户那一类人,就算是百姓也瞧不起他。官府那些文人平素里就是忌恨所谓阉党,有些牵连的尚且倒霉,这货真价实的阉人更是得不到好去。” 孟掌柜还真是知道其中的关窍,李孟哈哈一笑,索性是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了,孟掌柜凝神细听,听到李孟把人救上来,并且留人守护的时候,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跟李孟做这次的生意,孟掌柜是同宗的熟人介绍,所以对李孟很是了解,优厚的银钱报酬确实是让人垂涎,可李孟当年的那些事迹,他也是知道一二,孟掌柜总是隐隐约约的担心,事成之后,自己被杀人灭口。 此时看到李孟有这名仁义的心思,也不由得替自己松了口气,那老宦官的情况倒是常见,开口说道: “李大人今日遇到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在宫里混得极不得意,拼命的想要讨个差事出宫,监军镇守之类的捞取不到,也就是出来做个采买,采买一次,或者有些余钱讨好上官,或者是做的精彩,让上面欣赏,总归是个晋身的手段,不过这采买青盐的差事,分明就是个苦差,丢出来当替罪羊的,大人你想,若不是前些日子你贩来那些‘青盐’,这阉人那里寻去。” 听得这孟掌柜口口声声“阉人”,显然是对宦官没有什么好印象,李孟端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下,低声的自言自语道: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老人。” “李大人,说什么?” “没事,我自言自语罢了,来,干了这杯酒。” 第六七章 相助 济宁城货船停靠地方的客栈最多也就是中等,凡是有钱人都是去靠着画舫停泊的附近住宿,那边才有最好的酒楼和客栈。 老宦官在没有丢钱的时候就住在这里,显然手中的银子也是不多,话说回来,在各地炒卖青盐的这风潮下,这点银子能采买多少,也是未知之数。 被人救起之后,老宦官也就是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睁着眼睛在那里躺了一夜,屋子里面的火夹墙热气暖人,老宦官的心里却是冰冷,明朝的太监一般都是自小进宫,外面的亲朋故旧联系不多。 何况是他年事已高,外面已经是没有亲人了,这差事有已经是办砸,对于从小在皇宫内长大的他来说,就算是跑,在外面也无法独自生活下去,接下来如何,还真是没有生机,一片黑暗。 睡不着的老宦官等到衣服烘干,就穿戴整齐的呆坐在床边,一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敲门。 自己到现在还是拖欠着饭钱,店钱,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店伙计的追讨,偏偏昨日还有寻死这件事,老宦官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开门,一开门,却看到门外的店伙计端着个食盘,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一海碗荷包蛋面,还有几样小菜。 “刘公公,您早醒了,昨晚您收了风寒,应该多吃些东西补补,厨房特意做了这几样,来,您尝尝口味合适不。” 这公公的称呼可是有段日子没听到,伙计追讨饭钱的时候都是叫“老刘头”的,刘宦官心中疑惑,不过鼻间食物的香气缭绕,也是有些饿了,心想反正是没有钱还账,也不怕多出这早饭钱。 当下点点头接过食盘,端进屋中吃了起来,那客栈的伙计也不着急离开,笑嘻嘻的站在门外,开口说道: “刘公公果然是京师那边过来的大人物,人面广,朋友多,昨晚您老的朋友已经是把这些天的饭钱和店钱都已经是结清。” 正在门头大吃的刘公公愕然抬头,心想自己在这济宁城中哪会有什么朋友,要不然先前时日,怎么会到处求告也无人帮忙,面对刘公公愕然看过来的目光,那店伙计满脸堆笑的说道: “您老的朋友还说,让您午时用过饭就去昨晚看风景的地方,有人在那里等着您,今天中午大师傅准备给您做几个拿手菜,现现手艺。” 说完这话,伙计带上门离开了,昨晚看风景的地方,刘公公在那里楞了会,接着就是回过味来,什么看风景,不就是昨晚跳河的地方吗? 不过吃饱了肚子,又听伙计那么说,刘公公心里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是有转机,只是天上真的这么容易掉下好运,而且砸到自己吗? 可事到如今,不管对方如何,也只能是去看看了。 用过午饭之后,刘公公简单收拾了下就前往码头,确实是简单收拾,因为除了自己一身衣服,其他的都是被偷了。 走到昨日跳河的地方,刘公公还没有心生感慨的时候,就有人高声招呼道: “可是刘老伯,这边来,这边来!!” 老伯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公公在那里愣怔了下,左右看看没有别人这才是确定对方是在叫自己,不过这称呼却让他感觉很舒服,阉人身体残疾,最怕别人提及这一点,若是有人把他们当作正常人看待,当然会大得他们的好感。 这算是这些天以来,刘公公遇到最让他高兴的事情了,脸上也是挂上了些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几名年轻人站在河边,一看刘公公过来,都是客气的问好施礼。这刘公公在皇宫里面的地位虽然低,可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能看出来面前这几个年轻人的举手投足之间有股精悍之气。 一看就看出是经过训练的人,类似的气质倒像是殿前那些充当仪仗戍卫的大汉将军,那些士兵每天都是摆个架势,动作之间都颇有规范,和面前这几位穿着灰色厚土布短袍的年轻人很像。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刘公公自己的错觉,那些在镇抚司沾满血腥气的锦衣卫番子,貌似惊愕面前这几个小伙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有些相近。 “我家主人知道刘老伯在外遭难,想要帮扶下。” 一名年轻人朗声说道,手扬起比划了下,顺着比划的方向看去,刘公公看见两艘货船,他现在完全是搞糊涂了,看着他摸不清头脑的模样,那年轻人笑着捧来一个小包袱,又是说道: “这里是四十两银子,两艘货船一共是二十担青盐,和三十罐老青盐,船资都已付清,还请老伯收下。” 刘公公先是一怔,愣愣的盯住那两艘盖上苫布的船,手突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莫名其妙的,出来采买的差事已经是办妥了。只是自己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宦官,谁还会这么好心。 皇宫大内的太监,提前示好,做政治投机的例子不是没有,可那都是那些年纪小,而且有远大前途的内臣新贵,自己这般老人,今后几乎可以预料到不会有什么前途,什么人还愿意这么花钱帮忙,内廷之中,血腥黑暗,凡事思虑都是只有利益二字当先,先下,有人突然帮忙,刘公公首先想到的就是对方有什么目的,可根本找不出对方这样做的理由,发愣了半天方才迟疑着问道: “贵主人是……” “我家主人说,看到老伯遭难,想起家中的长辈,心中十分的不忍,所以才出手相助,大家萍水相逢,今后未必会有再见的机会,就没必要通报姓名了,年关将近,老伯想必着急回去复命,还是登船赶路吧!” 那年轻人这番话说完,和几名同伴一起小心翼翼的把刘公公搀扶上了货船,叮嘱了船家几句,看着船缓缓离案,这才是转身离开。 直到船只进入河道中央,刘公公才是反应过来,想起方才那“想起家中长辈”和其他的话,终于意识到对方帮助自己,就是纯粹为了行善,一时间不由得老泪纵横,捧着包袱跪在船头,朝着济宁的方向叩拜了下去。 第六八章 立木 尽管李孟是崇祯六年的腊月二十八才回到了莱州府胶州逢猛镇,不过这个春节也是灵山卫所和逢猛镇过得最欢乐的一个。 李孟在济宁城带回了大批的年货,这等繁华之地的各种货物可比胶州城中的要好不少,都是作为福利给跟着李孟的私盐系统的人发了下去,这是第二个春节,第一个春节跟着李孟的那些人虽说也是赚了些钱,但不知道第二年还能不能赚到,所以把钱留着防备急用。 今年的情况不一样了,李孟已经是盐政巡检,手下近千精兵强将,莱州府和相邻的青州东,登州西,谁要想做私盐的生意要是李孟不同意,一斤盐也贩卖不动,看这趋势,只有越来越好,好日子还在后面。 大家都是放心下来,也敢宽裕些花钱过个肥年,相比较这里的欢声笑语,其他地方的年景也是越来越差,所以半个莱州府的猪羊都是卖到了胶州这边。 下面的人为了过上好日子高兴,李孟身边的那些核心人员却是更加的兴奋,赚来了大笔的银子,意味者什么,代表李孟还可以进一步扩充自己的人员和势力,说明整个盐竿子的势力还要膨胀。 宁乾贵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当日跪在李孟门前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这才没过几个月,李孟居然翻云覆雨的赚了这么多银子,那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本来那些盐丁队长彼此谈论什么李孟是二郎神附体,他还嗤之以鼻,心想乡下人见识浅薄,跟在李孟身边这些日子,宁乾贵也是渐渐的相信这个说法,要不是神明附体,哪有这么一连串的手段出来,本以为在济宁也就是赚这一次的银子。 谁想到还有后续的手段,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卫所长大的武夫,哪有这么多行商赚钱的方法。 逢猛镇和灵山这边欢声笑语,青州府和登州府的盐贩子则是叫苦不迭,原本乱糟糟的莱州府私盐贩子们突然出了李二郎这样一个怪物,手段狠辣,大力的挤压他们的市场,青州和登州也是靠着海边,也有盐场,可同样的条件下,这盐根本没有办法和对方的质量相比,价钱一样,大家自然愿意用好货色。 可自己这边要是提高盐的质量,那就只能是赔钱了,本来南边是淮盐的地盘,还能在东面和北面贩运,现在东边都被李孟盘踞,他们只能是在北面靠着济南府这里买卖了,济南府这一圈是一省首府,交通便利,盐价又不高,赚钱越来越少,登州府的情况和他们差不多,只是那边刚刚闹过兵灾,贩盐的都是些单干户,在李孟的面前甚至没有发言的权利,估计再过一两个月,登州府的私盐买卖就完全的落入李孟之手了。 走投无路的青州盐贩,单干户们干脆放弃这个营生,本身就是杀头的买卖,既然赚不到银钱,那何苦还去买卖。还有些人是本地的地主土豪,一般都是买来私盐朝着四周的民户零卖,他们求的就是稳定,这些人已经是准备去投靠李孟,据说在那边赚钱安稳,有人保护,到时候朝着下面发卖就是,比从前还是操心少了。 至于青州府几个大的盐枭,这些人才是在青州私盐获得最大利润的人,他们从盐场和其他的地方把盐贩卖给单干户和那些地主土豪们,现在李孟占了这些事情的大头,他们已经能赚到的钱越来越少。 这几个青州盐枭对李孟是恨之入骨,可关键的问题是,拉出人来打,没有人有信心能对付的了李孟手下的盐丁,要是告官,山东一共四个巡检,驻胶州盐政巡检负责查缉的区域恰好是就是青州,莱州和登州三府。 现在这些盐枭都知道李孟要向外扩张,可按照李孟的使用盐丁的方式,没有更多的人根本无法在新扩张的地方设卡查缉拦截,只能是再招人扩张,现在手下的那七百五十人已经是惯例的上限了。 如果李孟继续招兵买马,就去官府告他一个图谋不轨,然后使上银子,就让李孟等着被大军捉拿吧,要是不招收新丁,保持目前的局面,那自然是青州盐枭乐不得的事情。 崇祯七年的正月二十,灵山卫所各个千户所,和胶州城各个城门处,都是竖起了一根木桩,这木桩差不多有海碗口粗细,六尺多高。 边上都是站着个穿着灰色厚土布短袍的年轻人,看这个打扮大家都是知道,这是李二郎的盐丁。 盐竿子成为盐丁,已经快要一年的时间,胶州城内的人都是知道这些盐丁和从前不同,做事很讲规矩,不欺压百姓,所以好奇的众人也不害怕,都是直接上前发问,至于在灵山卫所那边,军户子弟这么多,更是彼此熟悉。 看着问的人多了,在木桩下的那名年轻人就开始扬声的喊道: “我家李大人,趁着这正月年节,给大家多个节目助兴。” 李孟的权势和财富胶州城和灵山卫所的人都已经是耳闻目睹,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都是有种神秘感,这正月期间,大家都是图个热闹,一听这边喊多个节目助兴,又围上不少人。 “这事情不难,只要是你把这木桩搬到城内的巡检衙门那宅院门前,就给搬木桩的人二两白银,现银支付,绝不拖欠!” 说完之后,这人直接扬长而去,若是在卫所,则是把这木桩搬到薛家千户所的西村去,不管是胶州城还是灵山卫所,搬运这木桩的距离差不多都有将近两千步,这木桩看起来份量不算轻,这可是力气活。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胶州城门那边和灵山卫所哪里的盐丁,都只是喊了一遍,然后就扬长而去,也不留在那解释。 这到底是为什么,众人都糊涂了…… 第六九章 酒楼所闻 人自然是越围越多,稍微一打听也就了解这木桩子竖在这里的原因,只是没有李孟的人在这里解释,众人都是心里没底。搬一次木桩就是二两白银,二两白银足够胶州城内的中等人家过一个月好日子,如果节省些花两个月也不成问题。 二两白银不是小钱,动心的人不是没有,可大家心里都是没底,特别是那些盐丁都是说了一句话就走,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问题,万一费劲半天把这木桩子抬过去,对方不给钱怎么办,毕竟是当官的嘴大,要说是开个玩笑,你也没有办法。 接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动手,扛着这木桩子可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不是年轻人也做不了,而且还得要身体健壮的年轻人,这些人性格一般是比较毛躁,快要到正午时分,胶州城南门终于有人抱着赌运气的想法,上前扳倒木桩扛了起来,一步步的朝着城中的巡检衙门那边走去。 这下子就和炸锅一样,前面那个小伙子扛着木桩,后面跟着不下百号人,城中的衙役见到这情景都是吓了一跳,心想莫非是邪教作乱,好在是有看过热闹的人解释,这才是放心下来,有几个好事的官差也是兴致勃勃的跟在后面。 木桩的分量不轻,而且是原木很不趁手,即便是那小伙子身强力壮,到了巡检衙门那个宅院的时候也有些支撑不住,在那宅院的门口有几个盐丁模样的人守着,看着这人扛着木桩过来,都是高兴的迎过来。他们可是无聊了几个时辰了,那年轻人虽然有勇气,可放下木桩后也是心中忐忑,唯恐对方做耍。围观的人也是安静下来,等着看巡检司的盐丁会有什么处置。 等看到把二两银子放在那年轻人手中的时候,大家都是惊讶的“哗”一声,有些年轻人急忙的朝着其他城门跑去,那边还有木桩,去晚了就被别人扛走了。 巡检司衙门这边几个人笑嘻嘻的牵出马车,把木桩抬上,朝着南门走去,大家都是没有注意到,还有盐丁拉住了那个扛木桩的年轻人,在那里低声讯问着什么,那年轻人开始一愣,接下来就是激动的满脸通红,并且连连点头。 事实上,这边虽然给了现银,去抬那木桩的人不少,不过真正能扛到巡检衙门的还真不多,很多人半路上木桩就摔在地上,盐丁们不厌其烦的再把木桩竖立回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于他们来说,不用操练的日子还真是难得的休闲。 相对州城这些平民来说,卫所的年轻人则是多了几分血型,凡是有力气的都想试试,哪怕搬运不到地方,这也算是给李二郎捧个场,这灵山卫所,谁不靠他吃饭得些好处啊! 城外和卫所都是热闹非凡,春节快要过完了,还有这样的热闹可看,大家都是非常的兴奋。 城内小白河畔的少海楼在正月十五之后就开业了,虽说正月二十之前按照规矩买卖是不营业的,不过少海楼的东家和伙计都是胶州本地人,也不在乎这些,也有些老主顾是外地人不能回家过年,直接在这酒楼解决酒饭。 李孟难得的有如此的休闲时光,他也是坐在酒楼二楼的雅座上自斟自饮,少海楼的掌柜自然是认识他,面前这四盘菜,都是做的很用心,据说这酒也是上等的佳酿,他吃的很是舒服。 所谓的二楼雅座,对这个少海楼来说,不过就是用简单的屏风隔断起来,相邻甚至相近雅间的谈话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李孟也不出声,一杯接着一杯的慢慢喝,他突然发现这里倒是个不错的消息集散地,考虑是不是安排人过来盯着。 没有出正月,酒楼的客人也不太多,二楼显得很是空落,李孟一直是听到左近有一桌客人在那里大声的谈笑,听他们的说话办事应该是读书人,一直在谈论今年四五月份在济南府的乡试。 “诸位,今日小弟入城的时候,看到城门处立着一木桩,围观的众人喧嚷不停,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章兄,不光是那一处,今日四处城门都有木桩立着,说是若将木桩搬到盐政李巡检的宅院那边,就可得二两银子!” 听到这个,很多人惊叹的声音甚至连李孟这边都听得清楚,不过接着就有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鄙夷说道: “真是乡野之人,搞这种无稽之事。” “这等人都是匪盗无赖出身,做这种炫富无行之举,岂不是理所应当。” 李孟做的位置正好是对着楼梯口那边,这些人谈论的声音很大,楼上伺候的伙计也是听得清楚,读书人都有功名在身,也不是他敢管的,只能是快跑到楼下去找林掌柜,一会的功夫,林掌柜脸色煞白的冲了上来。 上来之后,还特意朝着李孟的雅座里面看看,生恐这位煞星生气,谁想到却看到李孟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多事,林掌柜还是愣了下,确认李孟的意思,这才是稀里糊涂的下楼,心想那几个书生怕是要倒霉了。 李孟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读书人嘛,总是有些酸腐的脾气,好说些怪话,这个在现代也是见过不少,听着这些文化人议论自己,倒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让林掌柜不必大惊小怪,下楼之后,李孟这边才端起酒杯,就听到那边有人沉声说道: “诸位可还记得商鞅立威之事吗?别人木桩,他也木桩,倒是古人故智啊!” 战国时候,商鞅执政担心众人不相信和服从他的命令,所以在城中立起一根木桩,并发布告示,说是谁把这个木桩搬运到某处,就可以得到十金,大家都以为这事情太无稽,所以没有人去做。 后来悬赏越提越高,到了百金,终于有人决定去试试,把木桩运送到了那个地方,商鞅按照所答应的悬赏付给了那人一百金,从此之后,大家都是知道商鞅的法令令出必行。 李孟这么做几乎就是照抄,只不过大家都是没有想到一个盐政的巡检,在正途的官员和读书人眼中就好比草莽强人的李孟,居然还有这个计策。李孟叹了口气,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现代历史普及读物和各种影视剧上都讲过的桥段,被人这么容易看穿倒也不稀奇,毕竟这时代的读书人对史书可是比现代要强到天上去。 被这个人点破之后,那边先是一片安静,接下来惊叹和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李孟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会才有人迟疑着问道: “周兄,这巡检如此做意欲何为?” “我也看不透,李二郎起家之事坊间多有传闻,我看其一举一动,平日言行,绝不是小小盐政巡检的做派。” “诸位也不必担心了,而今圣明天子在位,民间虽有宵小也是无上大碍,自然有人料理,我等何苦操这个心。” 听到这句话,说商鞅典故的那位周兄冷笑了声,冷冷说道: “圣明天子吗?” 场面瞬时冷了下来,李孟这边听得倒是全神贯注,来到明代之后,他所接触的人阶层都比较特殊,也比较草根,遇到的读书人很少,宁乾贵是个秀才算是一个,侯山居然还是个童生出身,也算一个,其余的都是在济宁遇到的那些掌柜,说起来有些好笑,这年头要是从商不读书也不行,多少都有个秀才之类的身份,不由得让李孟想起现代那些商务公司对学历的要求。 不过这些人说是读书人,也就是挂着个衔头,读过几本书,识得文字罢了,满口谈的都是钱财往来,货物买卖。要不就是宁乾贵和侯山这等满脸谄笑,看起来没有什么风骨的人,在酒楼二楼雅座高谈阔论评点时事,这倒是符合李孟对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印象了。 接下来谈论的事情,明显是把话题转换了下,不再去讨论什么圣明天子之类的,有人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 “周兄才学高绝,见识广博,乡试中举不在话下,将来进京会试,殿试都是有的。” 众人轰然称是,那周兄半响没有说话,半天才用萧索的语气说道: “百官出东林,这官苏松常三地的人就满了,次一等的也要杭嘉湖来补,哪有我们北人的事情,若是中举,带着功名回乡也就是知足。” 李孟已经是喝完了壶中的酒,菜也吃的差不多,那边的读书人的话题渐渐的转向风花雪月之中,他也没有兴趣继续听,直接下楼结帐,开口问那林掌柜说道: “楼上的这周某,掌柜的可知道是哪里人?” 少海楼的掌柜的觉得不妙,但也不敢和李孟隐瞒,老老实实的开口回答说道: “是城内周员外家的二儿子,姓周名扬,字跃云的,是咱们胶州城的大才子,为人很是热心仁义……” 第七〇章 招人 庇佑 正义 胶州城和灵山卫所搬运木桩给二两银子的活动持续了三天,差不多发下了八百两银子下去,这件事在胶州四里八乡的成了今年最热的谈资,所有人都是觉得李孟疯了,这不是有银子乱显摆吗? 在二月初一的时候,那些凡是搬动了木桩的人都是齐聚逢猛镇,在李孟的庄园外面,这些年轻人各个兴奋的满脸通红,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头脑一热去搬运个木桩,赚了二两银子不说,居然还被招到李家庄园来做家丁。 尽管事先已经是讲好,做家丁的待遇是那些盐丁的一半,可这也有五两银子五担米面,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报酬。 而且招收的那人还看在所谓“本乡本土”份上,告诉个“小道消息”,说是家丁如果干得好,那是准备去做盐丁的。 好家伙,这么一说出来就更吸引人了,眼下在胶州城甚至是莱州府,盐丁怕是青年人最向往的职业,年轻人都是喜欢舞枪弄棒,可要去做衙门的衙役,那要有背景和社会关系才行,要去当兵,各地驻扎的那些官兵的表现都是被平民百姓们看在眼里,散漫无比,军纪极差,比起土匪响马来还要混帐。 只有盐丁,那些和自己同龄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肃杀的气质,尽管他们是盐丁,可让人看着,都觉得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军兵,偶有身边有人当盐丁的,父母说起这个都是很自豪的模样,加上那实打实的待遇,都比上将官的亲兵家丁,年景这么差,有这么一个安身立命的处所岂不是好事。 青州的几个盐枭知道此事之后,都是目瞪口呆,谁都是知道李孟的势力又是庞大了几分,可却没有一丝的把柄落下,我家大业大,多雇佣些家丁,谁也说不出来问题吧! 李孟把原来自己手中的盐丁队和驻守在盐场盐田的盐丁队全部抽调出来,派到各处去扩张设卡,而招来的这四百名“家丁”,则是放在自己和驻守在盐田盐场的两个人手中死命的训练。 手里的钱充足,又有青州府和登州府本土的地头蛇帮忙,销售灵山盐的莱州私盐贩子们迅速的占领了这两块市场,地盘大,盐自然卖的也就多,当然,银钱的收入也是立竿见影一般。 李孟在二月下旬开始,每月差不多可以有将近六千两的收入,这还是扣除所有费用之后的数目,灵山盐场和薛家岛的私盐田都是全力的开工。 手下能用的人多了,钱也多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经过这一件事之后,胶州城和灵山卫所渐渐的都知道了李二郎说话从来不开玩笑,加上从前的几次战斗,大家对李孟隐约的有了种服从感。这些感觉和认识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就是威信。 现在的灵山卫所五千多军户,差不多都在三种出路上,一是子弟给李孟当盐丁,二是在李孟的盐田做工,三则是老老实实的给卫所种军田,要是仔细的盘算下来,听李孟命令的军户怕是比听卫所指挥使的要多许多。 在薛家岛的银滩这里,专门有一片盐田被开辟出来,是由原来盐场有经验的灶户来主持,这里出的盐都是经过许多道加工手续出来的精盐,这些精盐用大缸和木箱封存之后,送往逢猛镇的李家庄园。 李家庄园在正月底就开设了作坊,作坊里面的工人都是那些辽东军户的家眷,所做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精盐封存在小瓷罐里面,然后通过水路运往济宁城。 正月刚过,济宁城就出现了一家香盐货栈,这家商铺所卖的都是精盐,这是这里卖的盐都是以斤或者更小的计量单位计算,这时候,青盐的风潮差不多已经是过去,陕西的青盐断断续续的通过水路运过来一批。 不过因为年前那次风潮,青盐需求量一下子变大,但是供应量实际上是减少了,京师和南直隶浙江一带的有钱人都是要用正牌的青盐,青盐的价格居然比年前还要高,这豪门权贵用好的。 次一等的有钱人也要刷牙漱口,可去杂货铺子去称量那些散装的精盐,实在是太跌份丢面子了一些。 不知道是谁先散布的消息,发现了这家铺子,消息流传的也快,很快济宁府的富人们都是知道了这家店铺,这店铺名为香盐,卖的东西还就是名副其实的,那盐都是有各种香味,什么花香,什么清香。 而且都是用精美的瓷罐包装,一看就是好东西,走出铺子捧在手上,旁人看着也光彩,只是价格高了些,一两银子一罐盐。 贵就贵些,比起那正牌青盐来,可是便宜了许多,这瓷罐看着可比那旧货要光鲜,而且盐里还有香味,这漱口之后,除了清洁牙齿口腔之外,还能有香味,这就不用专门买那些贵的要死的药材了。 这香盐铺子倒是和从年前的青盐风潮中汲取了些经验,比如说要想辨别真伪,在这家的罐子帝也有个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每天就贴在店外,真货假货一对照就知道。 不过济宁城的这些商人们终于是琢磨出来这鬼画符的图形是什么了,这东西还真就是道士们画的符录,这符录一般都是图形繁复,不摸到规律还真是难以模仿。 等到济宁的商人们大概把这一套东西学全之后,这家香盐货栈已经是开始向来往运河之中的货船开始卖货了。 这香盐铺子自然也是李孟的生意,就这么一项每月也有一千两的净入。 货物的来往靠着山东境内的水路,说起来有些可笑,李孟在现代从事金融押运的时候,跟着运钞车跑过很多地方,根本没有在山东境内看过什么太大的河流,所谓东营市的黄河也是一条长满了植物的河沟。 可在几百年前的明代,山东居然可以靠着水路的运输到达各地,古今不同真是处处都有。 李孟现在自己也有几条船,从逢猛镇出发朝着济宁运送,回程的时候也是带着些济宁的货物,有些是给胶州和即墨县的商户捎带的东西,有些就是盐场和铁匠铺子需要的工具和材料。 这才三月初,盐的产销还不在旺季,虽说王家和孔家盐栈不知道因为什么,可以在灵山盐场以九钱一担的价格拿货,但是需要盐丁押送到目的地才能发卖,不能卖给青,登,莱三府的地盘。但是这价格便宜并不代表着需求量增加,所以这么小小的河运码头还是冷冷清清。 今天却有两辆马车在这里等候着,看着河面上挂着“李”字大旗的船只缓缓开来,马车上的小伙子匆忙的跳了下来,一名小头目严肃的说道: “这是李大人交办下来的差事,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几个人都是连声的答应,船一靠岸,放下踏板,四五个人小心翼翼的从船上搬下一个木箱,岸上等候的人用同样小心的态度接下来,在马车的车板上用早就预备好的棉絮稻草垫好,然后用手轻拍了下拉车的马,朝着胶州城行去。 胶州城的颜知州日子过得很清闲,上任一年以来,所辖的州城和周围虽不能说是风调雨顺,可也是安宁无比。 平民百姓有饭吃,有活干,总归没有闹事的心思,登州遭兵灾就不说了,青州和兖州一直有乱贼作乱,就连莱州府北部的昌邑和平度州也是不安稳,相比他们,胶州城可以说是百业繁荣了。 因为半个山东的盐商盐贩都是去逢猛镇贩卖盐货,相应的也带动了地方上的繁荣,店铺和摊贩的比起一年前可是增加了不少,需要上缴的税赋也可以足额的完成,今年户部的考核得个“卓异”的上评问题不大。 四十岁年纪中个同进士,外放到不穷不富的山东做个知州,这颜知州倒也是知足,每日间去衙门处理半日公务,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自己的府第里面写写字,看看书,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他这里舒服,衙门里面的其他人却是十分的不舒服,知州衙门按理说是这个胶州最大,说话最管用的衙门,可现在胶州城说话最管用的人是盐政巡检李孟,横行乡里倒也罢了,可在城中也是这般的嚣张。 李孟该送的银子一分不少送,但是多了一分也不给,想起这个,众人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前牟阎王才赚几个钱,你李孟多赚多少,为什么就给这么点,盐政巡检毕竟是个九品官,勉强入流,可知州衙门这些有品级的一想起李孟进城赴任那日,城外的几十具尸体,和竹竿上那些血迹,各个后背生寒,顿时是念头全无。 问题是,李孟按照常例交钱就罢了,为什么还拦着衙役们跟其他人多要钱,比如说差役们再也不能去少海楼吃白食了,还有几家杂货铺再也不能去敲诈钱了。 第七一章 羞涩 愤怒 也有人埋怨知州老爷不管事,让一个盐政巡检把权力都拿了过去,四月初,同知和州尉来到知州府,也拐弯抹角的和知州说过这个事情,希望知州能出头管管。 颜知州虽说是科班出身的读书人,可也不是不通世情的木头,自然知道手下这些人想要让他去当出头鸟,索性是慢悠悠的说道: “颜某来胶州之前,这地方号称是遍地盗匪,虽无民乱,却地方不靖,可颜某到任之后,却发现地方上太平的很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功劳!” 这句话说完,有意见的知州衙门的官吏顿时是闭口不言,谁都知道眼下胶州生意兴隆,地面太平的原因什么,没有巡检衙门的同意,就连在大街上偷东西都不可能发生,在李孟入城赴任的第二个月。 有乡下进城买药的人被偷去了银钱,到衙门里告官,这些衙役因为没有孝敬的银子,所以压根懒得管,也有人交待了实话,就算是给了银子,我们也抓不到这偷儿,得罪不起啊,锁拿回来,偷儿都是惫懒不认罪,打一顿丢进大牢里面,几天就出来了,衙役官吏们本乡本土的还要担心被人半夜丢东西砸进来。 那买药的是买药给爹妈看病,救命的急事,一时间惶急无着,坐在街上大哭,赶巧是被路过的陈六子看到,陈六对这药钱可是感同身受,当即是答应寻找,他那法子也是干脆利索,直接掏钱先给对方垫付上。 回到巡检衙门和李孟一说,李孟派人去附近的金州货栈找李掌柜,又让李掌柜找了个相熟的衙役,这些衙役管不管抓不抓是一回事,不过对于小偷是谁,都在什么地方呆着,可都是清楚的很。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的很,陈六领着四十个盐丁由那衙役带路,在胶州城的市面上走了一圈,小小的胶州城也就是十五六个偷儿,也就是一个时辰就全被抓起来,李孟也不送到衙门去审问。 派人押着这些小偷出城,直接丢给盐场,让他们去做苦力,说是两年之后放出来,不饿死就行。 这件事发生之后的第二天,胶州城顿时是海晏河清,太平无比的景象,人人都是和和气气,不敢作奸犯科。按理说,太平了下来,对衙门里的人是好事,可胶州城的人都知道谁说话管用了,有什么事情都去找盐政巡检,反倒是让李孟那边不厌其烦,最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统统推给衙门。 但是盐丁愈发的壮大,这么一尊神摆在那里,谁也不敢贸然的越过去,胶州的事情,都是要先问问李巡检的意思才能办。 从前的牟巡检虽然是嚣张横行,可毕竟只是做个地方上的恶霸而已,这李孟则是抓钱抓权,实在是让这知州衙门的大小官员愤怒不已。 当然,愤怒归愤怒,这些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知州那边抱怨一下,这次的谈话,颜知州看着下面的人还是怨气不平的模样,又是开口问道: “各位,咱们胶州的城门的守兵和衙役捕快一共多少人?” 州尉和同知对视一眼,很快就算出了这个数字,开口说道: “足额八十六人。” 颜知州又是慢悠悠的说道: “本官听说李巡检下面的盐丁可近千人啊,再问各位,盐务那边的常例银子可曾短少过吗?”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无需多说,你人还不如对方的零头,对方该给的银子都已经是给过来了,面子已经是给足,还要怎么着,难道要撕破脸吗,虽然距离李孟上任已经是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可这几位官吏一想官道上的几十具尸体,都是无话可说,当下默默的抱拳告辞,想必今后很长时间也是不会因为这个事情抱怨了。 颜知州在说话期间,一直是慢悠悠的练习着书法,颜知州是浙江人,家中也是有些产业,对于钱财的事情反倒是看得不重,这边李孟把常例银子都交足了,也算是双方面子给到,知州也不愿意多管。 毕竟,有李孟的存在,他的地方上是百业繁荣,一片太平,吏部的考绩上肯定有不错的评语,三年一过,朝上升迁显然不是问题,对颜知州来说,这就足够。 边想边写,放下毛笔,颜知州感觉很是满意,算算也到吃午饭的时候,后堂的夫人应该是派人来喊吃饭了。 门外有人恭恭敬敬的喊道: “老爷,夫人请您去后堂。” 听这个口气,好像是还有些别的事情,而且这还距离午饭有段时间,颜知州有些诧异的走出书房,却看到管家站在门旁,笑嘻嘻的说道: “老爷,李巡检刚刚派人给咱们府里送了些礼物,夫人请您过去看呢?” “李巡检?”颜知州摇头苦笑,心想上午属下同僚找自己也是为这盐政巡检,正说他,这边居然送礼过来,这日子也不是什么年节,唯一最近的也就是端午,若说是求人,实在是看不出来李孟还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 在颜知州的印象里面,这李孟是个很不讲官场规矩的人,送礼办事都过于直接,连个过程面子都不讲,他当然不知道,李孟不是不讲,而是压根不会,那宁乾贵只是教他打通门路,对这些细节那里顾得上。 来到后堂客厅处,颜知州看到自家夫人和一名后堂管事的婆子在客厅那喜滋滋的看礼物,颜夫人看到颜知州在门外,连声笑着招呼道: “夫君,快来看,想不到胶州城这小小地方,居然也有这么多精美的瓷器,你看看这纹路,这花色。” 有钱人家对这类东西都是有些见识,颜知州不愿意驳自家人的兴致,也是走进客厅之中,东西还真是不少,从日用的碗碟,到瓷枕,笔架,玩物等都是一应俱全,颜知州仔细的看了几件。笑着说道: “应该都是江西那边的上等货色,不过也都是大窑里面烧出来的,在山东这里也算是好东西。” 接下来扭头冲着身边的婆子说道: “去请小姐过来,若然喜欢这些东西,可惜那些咱们家好些精品都是放在嘉兴……” 颜知州看起来倒是很愿意享受这家庭时光,在那里不紧不慢的陪着夫人把玩瓷器,边说上两句,过了一会,颜知州指着一尊瓷器笑了起来,摇头对自己的夫人说道: “这李孟做事真是没有一点的规矩,哪有送礼送菩萨的,这都是自己去请回来才是。” 颜夫人听到这话也是看过去,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随即走近几步,摸着那尊观音菩萨的佛像说道: “哎呀,这尊观音可是上好的青瓷呢,肯定是专人做胎烧制的。” 这边一扭头,颜知州才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是站在门边了,应该是站在那一会了,正在盯着那些瓷器看,知州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瓷器,心想莫不是看得入神了,仔细一看却有些不对,当下开口问道: “若然,你这脸怎么红的如此厉害,夫人你来看看,咱们孩儿莫不是发烧了!?” …… 崇祯七年五月,山东干旱少雨,虽说不至于绝收,可收成也是不必指望了,青州和兖州交界处本已经是平息的民乱,又开始热闹起来,兖州和青州都是调集本地的驻军进剿,山东又是陷于紧张的气氛。 不过李孟苦恼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给知州衙门送了礼物之后,却没有对方的回音,当然,要是他说那些瓷器是送给颜小姐的,颜知州再怎么云淡风清,也非要和他拼命不可,问也不方便问,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意,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方知道不知道,李孟还真是糊涂。 在现代,李孟压根没有谈过恋爱,所有相关的知识都是在书籍和影视上了解到的,李孟的印象里面,追求对方就应该是捧着花去大声的表白,不过在这个朝代肯定是不行。 五月份中旬的时候,衙门本月的邸报到了,除贴在城门口之外的那些朝政消息,还有一则是在全州有品级官身的人传阅,李孟也是收到了一份,所有的官员看过之后,都是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李家庄园那些伺候李孟的人说,李孟这一天的心情很差,有几个军户因为小事被他怒骂了一顿。 邸报上的消息不复杂,说是崇祯六年乘舟出海的登州叛将孔有德已经有了消息,他投奔了东虏鞑子,手下的万余兵将单独被划分为一旗,被称为乌真超哈,孔有德被皇太极封为都元师、仲明总兵官,相当于八旗的和硕贝勒,地位尊崇。 第七二章 急躁急切 在现代,李孟受过的完整小学中学的历史教育,还有当兵,以及工作之后所接触到的那些历史知识,他对孔有德了解不多,小学中学时候,一般都说孔有德是引领满清入关屠杀汉人的刽子手。到工作的时候,所看的影视剧风向一变,说孔有德是促进民族融合和团结的大功臣,是汉族和满族共同的英雄。 李孟倒没有受什么迷惑,在现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是汉奸,而且是毫无廉耻的汉奸,和抗日战争时候的那些伪军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孔有德这名汉奸到底有什么危害,李孟不清楚,收到这封邸报之后的第二天,那些“家丁”的训练都被交给陈六代为进行,李孟自己则是把收为奴仆的那些辽东军户一个个叫入房中询问。 这些过了半年多吃饱睡暖日子的辽东军户这一天都是战战兢兢,每进去一个人,李孟的脸色就阴沉一分,隐约是辽民首领的郭栋更是心惊胆战,找了几个亲信的人到处询问,谁最近是不是犯了错误,或者贪墨了钱财。 结果大家纷纷的否认,李孟治家行使军法,不怒自威,人人都是心存敬畏,加上辽民都是知道眼前这日子是李孟的慈悲恩赐,敬畏之外又有感激,也没有人做什么坏事,郭栋也是糊涂,火铳一直是在不断的试验制作,不过李孟总是不满意,难道是因为这个大怒发货吗,可前天还是笑着跟他说,不要怕花钱,尽管试验,做出最好的就行。 李孟不高兴的原因和他身边的人无关,而是孔有德投奔满清皇太极,听那些辽民说,孔有德手下的这支辽兵战斗力不去说他,火器配备却是明军之中最强的一个,大小火炮将近四十多门,还有红衣大炮那种利器,万余人的队伍里面有近四成的士兵装备着火器。 东虏后金自起兵以来,野战攻城对明军来说都是有绝对的优势,唯一还能克制他们的,也就是明军装备的火器。 可现在这个优势因为孔有德和手下军兵的加入就要发生变化了,孔有德的这支部队,有火器专家孙元化的指导训练,对火器的操作和制作都是掌握很熟练,有了这些人,后金鞑子也有了火器部队。 而且皇太极也具有了训练和扩大火器部队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邸报上所说的,皇太极给孔有德如此之高的待遇,一名投降过来的明将,就能获得和八旗和硕贝勒相同,说白了,已经和多尔衮、多铎这些满鞑亲贵的地位相同。 李孟心中确实是愤怒和郁闷,在现代上网的时候,也曾看到金手指这类的说法,说是某人穿越到古代,结果又是借着海肠制成味精,又是开设酒楼,王霸之气四射,还挖到了八虎的宝藏,一举推翻嘉靖皇帝,统一天下。 看看自己,辛辛苦苦贩运私盐赚钱,每月到手的银子转手就花到手下的这些人身上,从前在部队有后勤部,在押运公司有行政部,来到明代就要事事操心,李孟自己绞尽脑汁赚钱,可手下的人也没有扩大到太大的规模,至今不过是两千人左右,两百匹马,弓箭三十副,盔甲十几套。 但是这皇太极什么也没有做,凭空有了一万多精于火器的部队,实力瞬间提升了巨大一截,这不是作弊是什么。 偏偏在李孟模糊的历史知识里面,他还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自己来到明朝,而引起的蝴蝶反应,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历史事件。说起来,这是老天在作弊了。 诚然,历史上满清得到了孔有德这支汉人部队之后,攻坚的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很多要耗费大量伤亡才能打下来城市,都可以用大炮轰开,甚至可以这么说,明朝因为孔有德的投降加速了灭亡。 过了一天之后,李孟的情绪才算是恢复过来,接着就雷厉风行的开始安排,以往李孟做事小心翼翼,生怕招惹到官府和朝廷的注意,不过他现在的动作却是什么也不顾了,直接就是安排人手去各处招收盐丁。 即墨县那边的鳌山卫,除了地理位置和灵山卫所有差别外,其余的情况简直是一个模子里面出来的,李孟从前觉得灵山卫所毕竟是熟人子弟多,便于控制,鳌山那里一切都很陌生,又是大明军镇,不好去触碰。 这一年半以来,卫所军镇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孟也是摸清了,根本就是卫所指挥使和千户们率领几百个武装士兵管理的农庄,有大批的富余人口没有出路,因为卫所五千军户,只有长子或者是充丁的那个人才能继承田地。 鳌山卫那边的看着灵山卫这些成为盐竿子和盐丁的年轻人都是羡慕的流口水,走路都是挺着腰板,家人不用累死累活的种地却吃饱传暖,名声也好,谁家的小伙子当了盐丁,附近的人家都是主动上门来提亲。 种种传闻,早就是传到了鳌山卫那边,平日里这些人总是感叹为什么咱们这地方风水这么好,怎么不出李二郎这样的豪杰好汉呢? 现下有人来这里招盐丁,大家岂不是情绪高涨,人人报名,唯恐招收的人数有限,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李孟还是想尽可能的控制这次招收盐丁的行动的影响,可消息不是那么容易控制得住,登州府和莱州府就近的年轻人都是赶了过来,希望能在其中谋一个位置。 所以这次的考核的体能指标比起上几次要严格了许多,比如说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和长跑的各项指标都是上调,身体不够壮健的小伙子还真是很难通过,不过这次也有些特选的项目。 比如说,如果你会骑马,那么考核的指标就有相应的降低,如果你自己带着马匹,那考核的指标还会下降,会射箭,会打火器,会制造火器都是放宽要求进入,有这么几项放宽的要求,许多散落在登州的辽民也都是过来报名,这些辽民相对来说军事技能比较登莱一带的军兵要强出些,掌握的技能也要多些。 但是标准有种种特选和放宽,这么多报名的人,但是选到最后的结果却让李孟有些瞠目结舌。 四月以后,李孟来胶州城那个宅院的时间比起从前多了不少,而且定时去瓷器铺子和河边溜达一圈,总是希望能遇到知州家的小姐,所以办公和处理一干事宜都是在巡检衙门中进行。 现在进入了六月初,可天气还很是清凉,李孟靠在椅背上,仔细听着面前宁乾贵的汇报,两边做着赵能和王海,自从实行轮换派出驻守关卡路口之后,李孟的身边一般也就是有一名队长跟着,此时却有两名。 不过赵能和王海的脸上都很尴尬,宁乾贵手中拿着几张纸,朗声的说道: “鳌山卫以及莱州登州各处壮丁,共招人五百三十人,另特选擅长骑术四十人,皆带马,擅长弓箭三十人,擅长火器四十六人,现都以安置在灵山盐场左近庄子,等候大人安排。” 说完,宁乾贵冲着坐在那里的三个人弯腰为礼,然后准备退出屋子,李孟这时开口说道: “老宁你去侯山那边商议一下,定下这些新人需要的衣食住行各项花费,还有兵器衣甲,一并报到我这里来,派人给马罡传信,让他和小海换防。” 那边的宁乾贵一一答应,立刻除了屋子,李孟脸色阴沉的转向赵能和王海,开口冷声说道: “怪不得,孔有德能在登州闹腾三年,半个山东找不齐全一千壮丁,那些擅长骑术的我去看了,那都是什么人,都是山寨的响马土匪,想当良民了来投靠我,那些会弓箭和火器的都是辽东的溃兵。” 赵能和王海对视一眼,都是很尴尬,赵能毕竟和李孟亲近些,咳嗽了声开口说道: “李大人,这次咱们订的标杆有点高,咱们招来的盐丁都是练了半年左右才到这个水平,要是放宽些……” 赵能说话,李孟也不好发脾气,他觉得有些焦躁,拿手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半响才出声说道: “放宽标准,这次最少要招来三千人,动静还是太大,也是我心急了,小海,你去找咱们的老弟兄,去跟在那些擅长骑术的人身边,学骑术,也给我盯着他们,这些人身上的草莽味道太重,我怕有什么别的事情,现在就办。” 王海站起身连忙答应了下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屋子里面就剩下李孟和赵能两个人,说话也是随便了许多,赵能看着王海的背影笑道: “一年半之前,小海还是个半大孩子,而今却有些军将模样了!” 第七三章 火器 城中 李孟还是揉着额头,跟着笑了声,赵能看着气氛有所缓和,连忙跟着李孟说道: “兄弟,现在咱们有人有权,在这几个府县,就算是知府衙门也要给咱们几分面子,总觉得你还有心事,我是很知足,放在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李兄弟,你这么不停,还在朝前奔什么啊!?” 全胶州,不,全莱州府的人都是纳闷这个问题,李二郎如今有钱有势,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是娶上十几个美貌女子,自己修个大庄子享福就是,可李孟还是每日做的如同野战之前的军营一般,清苦自律勤奋。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李孟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自己的力量大些,保证以后的日子安乐无忧。” “可兄弟你的日子已经是安乐无忧了啊,是不是想的太多。” “……你不明白,时间不够……” 李孟的心情过了一个月之后也就是恢复了过来,孔有德投奔后金的消息都快过去一年了,对这种既定的事实,自己目前在地方上不过是个小人物,就算是操心发愁也是无用。 现在的逢猛镇和灵山盐场之间,已经是开辟出来几个练武的场院,说白了就是操练新找来盐丁的所在,从各个老盐丁队伍里面抽调的头目都是来到了逢猛镇这边做教头,李孟则是每日和马队训练两个时辰,去训练盐丁两个时辰,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泡在铁匠铺子里面。 说来有些意思,盐丁们的武器有三成还要在逢猛镇和灵山卫所原来的那些铁匠铺子修理,这也是不小的花销。辽民里面的匠户不少,很多都是打造铠甲兵器的,可修理制造兵器的人却很少,真是让人不理解。 盐丁们很多都是把巡检司当成自家的地盘,很是操心,加上他们本身就对辽民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一时间颇多的人去李孟面前检举举报。 平素里一向是精打细算的李孟,这次却不理会众人的说辞,甚至连一向圆滑的宁乾贵都是忍不住要去查账,也被李孟阻止了下来,大家心里面都是纳闷,心想李二郎怎么如此的偏私。 也许是考虑到了这种情绪,郭栋主持的铁匠铺子搬到了附近的地方,那里是李孟他们当年贩运私盐走的小路,那边有几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搬到那里,也免得让大家看到心烦。 “老爷,这鸟铳五十步内可以击穿重甲杀人,百步之外可破轻甲。” 就在这偏僻的村子里面,李孟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的靶子,每次打这时候的火器,都让他感觉倒有些焦躁,装填火药,弹丸,用通条压实,然后药池的火药,然后用火绳点燃,这些步骤在现代不过是扣动扳机而已。 郭栋和六名铁匠已经是打造了三十多支火铳,不过威力在李孟的眼里看来,都是有些偏小,射程也是太近,所以毫不客气的把那些火铳回炉销毁重造,这也难怪,宁乾贵都要撕下面子来查账。 每一杆火铳差不多五两银子的成本,加上硝石火药还有铁匠铺子的各种花销,至今已经是六百多两花出去了,一个老盐丁一年不过二十两,几个铁匠怎么要花这么多钱。 不过被李孟不断的否决重新制造,花费如果小反倒是不正常的事情了。 最新打造的这支火铳,枪管的口径已经比第一支加大了不少,枪管依旧是很长,但是打出去之后,放在一百步之外的靶子居然没有什么反应,自然,这个时代,不可能有什么三点一线之类的瞄准构造。 可百步之外的靶子是块门板啊,这么大的目标,一火铳轰过去,那么大块门板连边都没有碰到,连续打了五枪,才有一发打在门板上,不过这比第一次的效果要好上不少,最起码门板被穿透了。 郭栋心里很是忐忑,来到山东之后,也就是这一年多过了些安生日子,每天回家的时候看着老婆带着笑脸,孩子吃的饱,长得壮实,这种感觉比起在辽东和登州的颠沛流离,日子就是天上地下。 所以他对于李孟交办下来的打造火铳的任务特别的用心,不过却没有想到李孟的要求这么古怪,明明自己打造的就是辽镇的标准了,可这位李大人还是不满意,而且常常提出一些看起来很莫名其妙的要求。 郭栋自觉所打造的火铳已经是精益求精,从前那里会拿着细锉去打磨枪膛,炸膛就炸膛,反正不干自家事。 李孟开了几枪之后,院子里面充满了硝石火药的气味,他摇摇头,把火铳丢给郭栋,开口询问道: “弓箭能射多远?” “若是咱们自己做的弓,五十步之内有准头,百五十步之内可以伤人,大人,战阵厮杀,还是这弓箭最为好用……” “若是这火铳百步之内有准头,能做出来吗?” 在场的工匠沉默了会,互相小声交流了几句,郭栋迟疑着说道: “倒也不是步行,不过大人,要是这样的火铳,怕是要有十几斤上下啊,那就不能拿其他兵器了,这是不是……” 听到这个回话,李孟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郭栋,心想这话是什么意思,郭栋看着李孟的神色,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的解释说道: “战场之上,大军也就是打一次火铳,就要拿着兵器冲上去啊,行军那里背的动!” “还要背其他的兵刃?” 面对李孟的愈发惊讶,郭栋的底气倒是愈发的壮起来,他是觉得李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想起李孟这里普通盐丁也能拿足饷足粮,想必是看了不少兵书定制,所以有这些奇思妙想,当下开口说道: “咱们大明军制,原说是鸟铳手上战场都带着一把短刀防身,可每次和外敌交战,总是敌人没到跟前就是发火,结果弹药打没,敌军也没有打到,冲到跟前,对方都是长枪大刀,用那短刀也无法防身,再说,火铳也经常炸膛哑弹什么的,所以鸟铳手都是带着长矛和大刀,这些东西的份量就不轻快,算上火铳更是沉重了,为了方便咱们都是讲究鸟铳不能太重。” 听到郭栋的解释,李孟脸上表情颇为的精彩,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要是这么做我还要火铳有什么用,明明是官军胆小,匠户没有劳动积极性,结果约定俗成的竟然成了规矩,这就是标准的陋习,当下肃声说道: “别管重不重,十斤二十斤的要是我的盐丁举不起来,那也不用做盐丁了,有需要花费银子的地方,你们和你们家眷有什么缺少的也来找我,这是大事,不要怠慢了。” 尽管这些辽民铁匠每天都是在这里试验打造,可他们心里还真是不觉得这件事值得如此的看重,但听到李孟说的郑重,想起李孟给他们的好处,各个也是凛然的答应下来,把口径加大实际上容易,做比较大的东西总比做细小的要省功夫。 崇祯七年的六月份,胶州城官场和民间在传扬两件事,一件事周秀才乡试中举,成为了这十五年来胶州城的第一个举人,再就是李孟给颜知州家中又是送了几件瓷器,根据识货的人讲,这瓷器可都是来自南直隶的上好货色,平时也就是权贵豪门才购买的,价比黄金。 有李孟这么一个盐政巡检着意的巴结,钱财权势都是不会少了好处,不过颜知州却不觉得如何高兴,谁要是在他面前谈起这件事,一向是和气的颜知州保管是把脸拉下来,大家都是稀里糊涂。 不过一向是不欺压百姓的颜知州难得厉害一次,派知州衙门的衙役查封了胶州河边的一家瓷器铺子,真是让大家都摸不到头脑。 也有知情的人闲时聊起,说是那家瓷器铺子早就不稀罕在胶州城赚的这点小钱,听说巡检大人李二郎在这个铺子入了股份,到济宁城附近开窑烧制赚大钱的玩意去了,有听说他们家的小瓷罐子可是抢手货呢? 当然,相比周秀才中举,这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胶州城内的富贵人家或者是给周秀才送礼祝贺,或者是看看自家有没有没有出阁的女孩,好嫁过去,结果听说周秀才已经是成亲快六年的消息之后,很多人后悔不迭。 看着城内喧喧嚷嚷的热闹,李孟焦躁的心情倒也是平息了不少,记得现代时候,自己县城出了个省高考状元也是这么的热闹,大家都是兴奋的好像是自家的孩子也有这样的好成绩一样。 但是城内的那些官员和富人这么热衷的去结交拉关系,让李孟有些不理解,心想不就是个举人吗,以自己了解的知识来说,应该只有进士和同进士才能当官吧,这么一想却也不对,貌似从前学过的范进中举,也都是这个架势。 第七四章 我进尔退 六月二十这天正好是逢猛和灵山的盐队开拔到昌邑左近换防的日子,每次两支盐丁队交接,总是要折腾半天才能安顿下来,铁匠铺子那边又是换了两种式样的火铳,李孟这里还不满意。 既然庄子上没有什么事情,李孟索性是来到知州城偷闲半日,也算是小小休息,安排门口值守的盐丁去喊宁乾贵,李孟在这边自己动手泡了一壶茶。 宁乾贵一进屋,李孟这边给正好是倒出两杯茶,宁师爷苦笑一声,他自命善于奉迎,说白了懂得拍马讨好,可在这位大人面前常有些很无力的感觉,盐政巡检李孟完全不懂什么上下的规矩礼节,行事和那些无知村妇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要说真不懂,盐丁队上下军法森严,统驭极为的完备,这又不像是不懂礼节规矩的模样。 不过既然李孟这个表现,那也只能是跟着配合了,李孟倒完茶后,手掌一摆示意,宁乾贵连忙挂上笑容,开口说道: “怎么敢当大人倒茶,折杀了。” 但也就是客气这么一句,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李孟这种做派,茶是最粗劣的那种,李孟喝茶只是要个苦味提神,并不讲究,宁乾贵好歹也是有点钱,还真是适应不了这茶叶,不过也只能是面无表情的喝一口。 “这几天州城里面对这周举人可是热络的很啊,我也纳闷,举人也做不得官,何苦下这么大工本。” 这句话一说,宁乾贵嘴里那口茶差点喷出来,强自咽了下去,心想李大人你要装傻也不能这么装吧,可看着李孟疑惑的表情,还是忍着解释说道: “老爷,九品八品小吏,举人可以直接做,若是有门路有钱财,去做个教谕,接着转作知州,知县都是有的,那周举人也算是本地大户,将来看着可是有前途的,自然是众人拥上去结交。” 李孟干咳几声,这些日子听人聊天的时间少了,对于明代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随处闹笑话,这周举人也就是前段时间的周秀才,应该就是在少海楼喝酒时候所听到的哪个沉稳有见识的读书人。 双方都是在同一个地方,不管今后如何,关系还是要处好的,李孟很快就是拿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老宁你安排人去送礼问候下,不过估计那又功名的读书人未必瞧得起我这盐贩子。” 听到李孟自嘲,宁乾贵也是陪着干笑了几声,看着无事就要起身告辞,走出门,就听到李孟在后面迟疑着开口问道: “颜知州衙门那里有什么事情吗?” “回大人的话,罗西买通了知州府上的两个婆子和一名厨子,听说前几天知州老爷在内宅发了大脾气,知州夫人在那里只是哭,然后颜小姐的院子就被锁上了,几个婆子昼夜在那里看着,听说一名丫鬟差点被打死,要不是被小姐保下来。” 看着李孟脸上青白不定,宁乾贵心想自己这么说对方私宅之事,大人果然不高兴了,连忙换了个话题说道: “知州每日还是写字读书自娱,听衙役们说,同知和州尉几个经常去找知州,想让知州出头打压下大人,不过都被颜知州不咸不淡驳回去了。” 这时候李孟的神色表情倒是很淡然,小小州城,各种消息那里有什么保密的,只要是用心,那里都是筛子,没有秘密可言。 不过李孟真正关心的消息却是前面的那些私宅八卦,他这么送瓷器,知州府里又只有颜小姐一个人喜欢瓷器,连送三次之后,知州夫妇不起疑心才怪,虽说晚明的风气不似前明那么道学死板,可也有规矩在。 这颜知州没有冲过来和李孟拼命,这还真是读书人懂得韬光养晦,不过李孟也是明白,对方科班正途出身的文官,肯定是瞧不起自己这等形同草莽的角色。 那边的宁乾贵早就是退了出去,留下李孟在这里发呆,想着现代自己那些听到的经验,看来博取好感,谈恋爱拉近距离的招式都不适用于这个时代,自己该怎么办,李孟有些懊丧的拍了下茶几。 “不想了,出去练兵去,要过好日子,还得把这些基础东西做好。” 只是,等到都做好了,还有时间去过好日子吗? 人多就是不一样,李孟手下的人数扩张到两千多人的时候,灵山卫所这一带的盐场资源完全可以用新招收的人来镇守,原来的老盐丁都是被派了出去,被战乱搞得破烂不堪的登州不去说他。 在本地盐枭盐贩的配合下,莱州和青州两府的私盐贩运道路都是被盐丁们看守住,除了灵山的盐之外,外地的盐真是一点也进不来。 若说从前的盐政巡检,比如说牟阎王,也是设卡查缉,而且凶恶无比,收上来的钱却不如李孟的十分之一多,原因就是他光顾着自己发财,下手也恨,大的盐枭不鸟他,中等的盐贩子提防着他,小盐贩恨他入骨。结果搞得自己处处树敌,自然是万事不成,大家不咸不淡的孝敬他几两银子,也就懒得理会了,结果堂堂一个巡检,发财还要靠着自己贩卖私盐买卖。 那些大小盐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或者是在山东本地的盐场拿盐,然后回到本地贩卖,有时候看着路过的地方盐价高,直接就是卖给本地,盐贩和盐贩之间彼此争斗不休,彼此构陷,还要提防着巡检司那些土匪的查缉,收入不稳定,利润也不高,风险也大,都是做的无精打采。 可李孟现在这么做,按照府县村镇划分区片,各地凡是和私盐有关的盐商盐贩,地主豪强都是选择最大的进行合作,李孟给他们理清当地的秩序,给他们提供货源,保证他们不受官府的查缉。 这些豪强所做的就是买下这些盐,销售出去就是了,这收入和利润稳定下来之后,比起先前要强出去许多,人人得利,自然是人人用心。 李孟已经是在登州和莱州府编织了一张严密的私盐销售网,在这个网络之中,每个参与者都有自己的利益在其中,受这个利益的驱使,都是自动自觉的维护和保护这个网络。 当然,选择当地最大的豪强士绅进行合作,必然要触动其他人的利益,不过既然已经是找到了最大的,两家合力,其他人也翻不起天来。 很多原来在当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角色都这么销声匿迹了,比如说平度州的丘大海,当日贪图便宜去买鱼儿镇和海仓的盐,结果在李孟少海楼之会的时候没有赶上,原本他是平度州最大的盐枭,结果半年以后他在莱州买不到一粒盐,在外地买的盐一粒也到不了平度州,手下也都是烟消云散,现在人都是不知所踪,他和灵山卫所那几个临阵脱逃的盐竿子一样都是反面的教材。 实力膨胀的李孟已经是开始朝着兖州府和青州府交界南面,还有济南府的南面这些区域开始贩卖私盐了。 不过这些地方却都是两淮盐商的传统地盘,本身距离海州和赣榆就很近,水路和陆路的交通也方便,两淮盐商一向是放量的倾销。 结果李孟的势力渗透过来的时候,两淮商人顿时是暴跳如雷,所谓“两淮盐,天下咸”,淮盐行销天下,两淮盐商也是富甲天下,势力大的惊人,本来是盐引分省而设,各地盐销售各地,不过山东本地的盐场都被淮盐挤压的没有任何生存空间,当然两淮盐商也不是实实在在的买卖官盐,而是在官盐中夹带私盐,一引盐四百斤,结果盐商却拉出来四千斤,八千斤的盐贩卖,还是按照官盐的价钱买卖,利润自然是极高。 兖州府,东昌府和济南府是山东最富庶的三府,淮盐充斥其中,利润也是极大,怎么能轻易的放弃。 两淮盐商也有自己的盐丁打手,但是这些人也就是打手而已,谈不上什么训练,依靠的是好勇斗狠,跟李孟手下那些有组织有训练的盐丁对抗,被打的落花流水,而且在山东境内也不能调动官府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是无计可施。 被李孟占据市场一天,那就是少赚一天的银子,海州盐商自然不愿意吃这个亏,可动手现在看起来是打不过了,只能是用些别的手段。 济宁是山东的漕运枢纽,山东盐运使衙门也设在济宁州,海州盐商们也都是聚集在这边,威胁李孟不好用之后,又是动手开打,没有打过,最后这些盐商们终于是想到巡检的上司就是山东盐运使,找他的上司,撤了李孟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这才是最好用的手段。 这些盐商都是和官府打惯了交道,自然是知道规矩,一起凑了银子送了上去…… 第七五章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愤怒 这些盐商没想到的是,银子送上去了,过了七八天却给了个消息,说是经查无实据,巡检李某乃是清廉奉公的能员,尔等不得乱诬朝廷命官,下不为例。 此答复把盐商们气了个半死,心想这盐运使怎么收钱不办事,无奈又是花钱买通了盐运使衙门的一名小吏,这才是知道,现下盐运使最喜欢的就是驻胶州的巡检李孟,从前的巡检包括那名牟阎王,自恃有后台背景,到了地方设卡查缉之后,谁也不愿意交银子上来,上面催讨,回一句海晏河清太平天下,那有什么私盐贩子。 盐运使衙门财源无非是盐商的孝敬和各地巡检的上缴,山东官盐破败,官盐盐商纷纷破产,没有什么孝敬交上来,从前地方上巡检都是自行其事,所以山东盐运使衙门一向都是个清水衙门。 李孟当上巡检之后,山东盐运使本来也没有什么指望,登州兵灾刚平,登莱贫瘠之地,那会有什么银子交上来。 没想到,李孟上任之后定例上缴的银钱居然是一分不少的缴上来,年节的孝敬都是十足,这样的好下属那里找去,盐运使衙门清水这么久,难得有些油水,岂不是要好好对待,小心的维护。 “你们这些南直隶的盐商,平素在山东大肆贩卖,也不见你们来我这盐运使衙门孝敬,今日有事求我才临时抱佛脚的送钱,若是本官查办了李孟,接下来难道还有银子孝敬,还不如李孟这等厚道人的细水长流。” 这就是经人转述出来的话语,据说是盐运使大人和亲信闲聊的时候说的,在济宁的两淮盐商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骂几句脏话,却也无可奈何。 而且还有些隐约的消息表明,说是某贵戚说莱州盐很是不错,李孟这人不错,只是这个消息确实是隐约的可以,根本打听不到出处。 济南府的莱芜和新泰,兖州府的沂州和费县,质量更好价格稍低的莱州盐已经是逐步的把淮盐挤出市场了,这趋势可是让淮上盐商们急得跳脚。不过,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类似的局面,也有法子应对…… 这些事情其实在三月份就有类似的苗头,但是李孟这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各地盐丁报上来的消息,只是说自己遇匪若干,一触及溃,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须在意。 盐商们纠集起来的盐丁和匪徒们和李孟手下的交战,根本没有被李孟这边的人放在眼里,觉得不值一提,就好像是蚊子在叮人,被人一巴掌拍死,人不会把它当个事情,对于半军事化的莱州盐丁来说,那些临时纠集的地痞无赖太不值一提了。 李孟私盐贩卖市场扩张的很是顺利,在他看来,自己的人员膨胀,实力增加,控制的商路渠道越多,自然就会把竞争对手不断的排挤出去,这是自然的趋势,他也不放在心上。 对于两淮盐商在济宁州准备算计他的事情,李孟根本没有想到,周围也没有什么迹象可以让他知道,他忧心的是其他的事情,不过李孟虽然是焦躁担忧,可日子还是那么平常的过去,很快就到了八月。 “老爷,常例的银子知州衙门那边收了,只是这次送的瓷器,被知州府上拒绝了,那个……那个。” 去送礼的罗西战战兢兢的说着送礼的情况,同时偷眼看着李孟的表情,李孟的脸色同样是不好看,看着对方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是生气,开口冷声说道: “这礼又不是送给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就是!” 罗西清了清嗓子,这才是小声说道: “那管家的脸色不好,只是开口说颜知州将来要一步步做上去的,劝某些人不要那啥想吃天鹅肉,文武殊途,就灭了这个念想,也算是放过他家小姐。” 想让科举正途的文官对李孟这种搞盐政的巡检有什么好印象,那真是需要太阳从西边出来,何况李孟这还是去向对方女儿示好,更是忍无可忍,要不是颜知州和李孟同在胶州城,李孟的凶名和势力都是看在眼中有所忌惮,恐怕早就是要翻脸了。 现在巡检府上的人也都是知道李孟对颜知州家的小姐有意,可明朝文人瞧不起武人,这已经是快要百年,一个九品的巡检想去娶六品知州的独生女儿,还真是属于高攀,颜知州要是答应,怕是在官场和同僚面前无法抬头了,这些道理,即便是从前当盐丁的罗西心里都明白。 可看着李孟那模样,也是知道这件事情根本无法劝,还是不要自找没趣的好,罗西只是在那里尴尬的陪笑,心里大骂其余的仆人,我说我在外面回来就把这活推给我了呢,原来是这么一样的苦差事。 罗西正站在那里尴尬的时候,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也没有打招呼直接就是推门而进,开口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人,这是今天的邸报……” “老宁你怎么这么急。” “大人,大人不是说凡是邸报上有鞑子的消息就要立刻报给您吗?” 一听是鞑子的消息,李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宁乾贵的跟前,夺过邸报,开始仔细的看起来,有简体汉字的底子在,一年半多的熟悉,这些繁体字倒还是看的明白,就是没有标点符号,不过倒是不影响对大意的理解。 “东虏七月间分四路自大同入寇,大同宣府边堡多失守,官兵死伤惨重,兵锋过北直隶……”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速度,过了一个多月从京师传到山东,倒也是中规中矩,满清鞑子入寇,不是还要很久满清才打败李自成入关的吗,为什么现在就开始,莫非历史发生了改变。 李孟的手都开始有些颤抖,边上的宁师爷虽然是跑得气喘吁吁,不过却没有什么惶急的神色,他看着李孟眼睛都有些血丝迸出,拿着邸报的那只手都开始抖动,忍不住说道: “大人,前些日子北直隶那边的行商来咱们山东的突然少了,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原来是东虏入寇,如今邸报发下来,想必是无事,大人不必担心。” 李孟这才是从邸报上抬起头,看了眼在那里解释的宁乾贵,双眼几乎是血红,宁师爷几乎是被这一眼吓得后退出去,极为愤怒,好像是还有惶恐和绝望,真是莫名其妙,宁师爷腹诽道,你一个九品贩卖盐货的,这么关心朝廷大事做什么,阁老尚书们都还没有你这么着急呢? 肚子里面埋怨,可还是陪着笑解释说道: “大人,大明江山可是铁打的,这都快三百年,蒙古鞑子打到直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不都是没事,这东虏女真也就是蹦达几天罢了,倒是这邸报上面说,陕贼高迎祥部从车厢峡大军的围堵中跑出来,这才是腹心大患啊。” 大明的邸报系统保证了消息传递到全国,这也保证这些和官府沾边的读书人对天下大事都有些见识,宁乾贵所说的倒也不算出众,不过也算是而今大明天下的共同看法,东虏虽然是祸害,可比起农民军来,还不算是最大的祸患。 听着这些话,李孟心里面的虚火腾腾的冒了起来,心想我总不能跟你说,我知道大明的江山是满清打下来的,而且还大肆的屠杀,接下来几百年都是汉人的黑暗时代,满清的那个乱世,汉人十不存一。 可不管是怎么愤怒,这些话还真是不能说出来,李孟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当年到底是历史课自己到底学到了什么,特别是明清之交这段历史,不过能记住的也就是李自成灭掉明朝,然后满清入关,其余的细节一概不知,当时觉得历史的内容真少,容易学习,此时的李孟却无比的愤怒,小学中学的课本只是讲大略,讲太平时节,对于历史上的灾难和黑暗时期就是一笔带过,对一切激烈的内容都是一笔带过,义和团反抗八国联军不讲了,满清入关的几次屠杀也不要讲了。 历史书上的一切都是按照“太平盛世”这个标准来选择,凡是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大讲特讲,凡是不符合的,都是一笔带过甚至是不讲。 还有无数的跳梁小丑为了自己那些龌龊的目的,篡改历史,并且堂而皇之的在各种媒体上大肆的宣传。 结果就是,凡是接受学校历史教育的人,如果不自己去看史料了解真相的话,真要是用到历史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的历史知识里面有许多的断层,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李孟就是如此。 他只知道李自成进北京,知道满清最后建立了清朝,可这中间的细节李孟什么都不知道,看这个邸报上所说,和自己所理解的,也许这次还不是灭亡天下的满清入关,只是蛮族对中原的习惯骚扰。 第七六章 骑术训练 看着李孟的呼吸放平缓,边上的宁师爷和罗西才算是松口气,李二郎虽然刚烈勇猛,可是平时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自制,这种怒不可遏的情况实在是少见,而且还不知道愤怒的原因,咱们大明皇帝都被西虏鞑子给抓去过,要是大人您知道了,还不是要吐血。 李孟算是冷静了下来,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心想也确实是太着急了一些,这种天下大势,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处,李孟抬起头开口对边上的罗西说道: “去逢猛镇找郭栋,跟他说,我要的东西很急,要尽快,我这里等不了几年!” 罗西听到这个话,真是如风大赦,连忙施礼之后转身跑出门,这堂屋的气氛太奇怪了,让人摸不到头脑,宁乾贵看着罗西,心里面很是羡慕,这时候的李孟倒是沉下心来,又是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这邸报。 所谓东虏女真的消息就是入寇大同宣府,灵邱县整个县城从知县到各级文武官员都是力战而死,知县全家殉国,这事情也是轻描淡写的掠过,看来东虏女真撤回之后,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了。 反倒是车厢峡的陕西贼军脱出官军包围一事,笔墨当真是不少,李孟可怜的历史知识终于是有了用武之地“贼军用计,乘乱从车厢峡脱出,贼首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等部共四万余人皆逃”。 最起码这一段有许多人名,李孟还是认识的。 相比于李孟的焦躁,其他人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接下来的那些邸报上的内容又开始变得心平气和,上面只是说朝廷不与民争利,取消许多商税和专卖之税,同时又是大肆的加税,以边患和内贼未平的名义加派税银若干两,就是摊在农户身上,朝廷里面的大臣走马灯一样的换来换去,倒是首辅温体仁稳坐相位,算是异数。 以李孟的历史知识和在这个时代有限的认识,也能看出这加税的方法实在是荒唐,听着身边的人说,江南一带繁华无比,可那边的税赋却是不停的减少,天灾不断,农民本就是难过,可还是要加收税赋。 也不想想陕西和天下间这些所谓乱贼都是因为什么乱起来的,几千年来华夏农民是最隐忍善良的一个阶层,不是活不下去,肯定没有人去做那杀头的作乱谋反勾当。 李孟焦躁几天过后,终于是恢复了正常,生活还要继续,天下大势,你一个私盐贩子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尽管是个很大的盐贩子。 在现代的时候,青岛地区的八月份靠着海边还凑合,要是在附近的郊县,也是闷热不堪,空调一向是热销的产品。 可在现在这个时代,八月份的莱州府真可以说的上是清风习习,凉爽宜人,李孟是怕热喜冷的那种人,本来还是在发愁没有空调这夏天应该怎么过,谁想到几百年的间隔,气候相差居然这么大。 李孟虽然是惬意,可身边有些年纪大的辽民却没有什么高兴的,问他们原因,有那老成些的回答说道: “按照天启年间的规矩,这夏天天一冷,第二年都是没有什么雨水,庄稼人就是靠着这雨水啊!” 看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虽然感觉舒服,可一年年的天旱少雨,朝廷加派税赋,百姓可真是苦不堪言,不过看看在自己的私盐系统里面这几千人,还有这几千人外延的那些人口,在这一年内都是活的温饱自在。在乱世中有这片太平地,李孟总是觉得有些自豪。 人感觉到天气的舒服不代表要休闲,李孟每天的生活就是骑马往来于胶州城和逢猛镇,倒不是事情繁忙到要他两头来回的奔波,而是要锻炼自己的骑术,李孟对骑马肯定是没有什么天份的,所以只能是苦练。 现在大腿两边终于不再血肉淋漓,抗磨不少,可以纵马奔驰,那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比起骑摩托和开车的感觉又是不一样。 在逢猛镇李家庄园附近,有一片还算是不错的平整地面,被李孟买下圈了起来,作为做为练习骑术的地方,现在李孟手上有将近三百匹马,出去各个外驻的盐丁队,还有一百匹左右放在胶州和逢猛镇这边。 前后招收盐丁两千余人,会骑马的不过是几十人,大多是在卫所里面有过家丁亲兵历练的军户子弟。 这次降低标准招进来的几十个自带马匹,擅长骑术的年轻人,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良善之辈,按照赵能和陈六子他们的话说,这些人肯定是想要从良的响马山贼,去做强人还未必能拿到盐丁们赚的收入,而且饥一顿饱一顿收入不规律,那比得上在李孟的手下,在外面不仅威风也是光彩。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李孟自然也不会是大撒把,每个人都有专门的人盯着,过了这几十天,这些人倒也是老老实实的训练,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不过年轻人在一起总是要有些冲突,这些骑马的盐丁自以为在外面横行多年,谁想到和盐丁动手,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竟然一点便宜没有占到,这才是老实了下去。 四十名新招进来的,三十名老盐丁,算上李孟一共是七十一人,只要是李孟在逢猛镇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训练骑术和骑战。 请来的教头可不简单,据说当年也是平过白莲教的战斗,现在是灵山卫所指挥使身边的亲兵头目,李孟开出一月五十两的价钱把他请了过来,当然灵山卫所指挥使那边另有厚礼相送。 反正是太平年景,闲着也是闲着,指挥使和这名军官对有外快赚都是眉开眼笑,这亲兵头目姓张名林,快要五十岁的年纪,红光满面,看不见什么白发白胡子,很是威猛的模样,特别是左颊的那个疤痕,更添彪悍。 这张林骑术极为的了得,从前李孟只有在马戏团表演的时候才看到的一些动作,张林都是轻而易举的做出来。 “你他娘的叉开腿夹马肚子,是不是跟马有奸情,脚跟用力,脚跟用力!我要是你身边的,非得一脚把你从马上踹下来!” “老实的把你那长枪夹在胳膊下面,你小子以为是耍把式卖艺吗!” “靠近点,靠紧点,你们一帮大小伙子又不是娘们,挨着莫非是坏了你们的名节!” 每逢训练,这张林骑着一匹劣马就跟着众人,看着大家在那里练,一边是破口大骂,盐丁们充其量是会骑马,那些新丁们虽说会骑马,可也有很多马马虎虎的地方,张林来到之后大发脾气,天天在这里纠正。 一开始通过马罡的父亲马百户去请人的时候,张林还大大咧咧的对李孟说道: “看不出你这小子倒有些眼光,知道训练马队要找咱这样的行家,你那两下子也就是步战的活计,不出戚爷爷的手段,马战不行。” 这话可是把李孟噎的够呛,不过一到训练就看出来,这老军户是真有本事,训练起兵绝对是内行,大明的卫所军户也不全是种地的农民,还是有些精通战阵的士兵和军官,只是这些人年纪太大,人数也少,军户的世袭体制和军田,很容易滋生惰性。就连大明朝廷也知道卫所不堪依靠,所用的兵丁只是依靠边兵和募兵。 卫所里面这些懂战斗,知道战斗的兵将,在战斗中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用作传承的教习和火种,作用可就大了。 募兵之中谁也不愿意理会这些老兵,卫所里面都是在种地收粮,没有人愿意考虑打仗的事情,只有千户和指挥使有上阵的可能,这才是在身边保留着这批人,可这可能也是很小的。 李孟这次的请人,真算是物尽其用了。 对李孟来说,现代的影视各种媒体,关于古代骑兵的描写都是胡说八道,真是误导人,特别是张林张教头训练的时候,首先是骑兵也有队列,必须要彼此距离很近,形成阵势,要不然骑兵落单,面对手持长兵器的步卒根本没有优势。再者是马奔跑的速度要控制好,马力有限的很,要是一开始就放开奔驰的话,怕是没有冲到跟前就要脱力了,所以要控制马速,保证最后爆发冲刺的速度。 还有马上兵器的使用,在马匹运动的时候,看着从前那些影视之中,马上骑士在那里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长矛,威风无比,在张林来之前,这帮新老骑马的盐丁包括李孟自己都是在马上劈砍刺杀。 结果张林过来,严令禁止了这些动作,说服大家的理由很简单,在一个一人高的木桩上面放置了一头死猪,把那猪头露出木桩顶,找了两名号称是精于马术的盐丁,让他们在马匹高速运动间拿刀砍掉猪头和拿着长矛刺穿猪头。 猪头后面可没有木桩,也不必担心被击中木桩反撞回来。 结果让李孟大跌眼镜,那个快速骑马到了跟前扬起刀要劈砍,刀倒是劈中了,可人痛呼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拿着长矛穿刺的情况也是好不了多少,长矛倒是把猪头刺了个对穿,可人也是狼狈之极的从马上滚落下来。 这两名盐丁都是胳膊脱臼,倒也不是什么大伤,找个郎中来也就治好了,可这要是在战场上,骑兵落地,兵器迸飞,那就是个死字了。 李孟清楚的记得当时张林走到那两个盐丁跟前大骂的话: “你们两个混帐,在马上的把式估计就是劫道和砍百姓的能耐,你胯下马匹的势头这么足,还要你小子做什么动作,你这力加上马力,胳膊脱臼是好事,要是战阵之上,哪怕对方拿个木牌,你小子胳膊就断了!” 李孟这才知道,马匹前进跑动的时候,骑士只需要把兵器的方向控制好,举着便是,马的冲量足够让兵器有杀人的力量,这都是从前闻所未闻的技巧和知识。 从这次之后,李孟自然是对张林言听计从,双方只有一个争论,就是每天训练还是三天一训,张林显然是在大明的军队中呆的熟悉了,跟李孟争论起来,振振有词的说道: “戚爷爷的军队,不过是五天一校,各营各部都是在校前领着兵练,那已经是天下的强军了,你这查缉私盐的盐队,练得这么辛苦做什么!” 对这句话,李孟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到最后只是说: “一月五十两银子,又不是练你,张教头你就尽管操练是了。” 原本看着本方的将领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冲锋陷阵的时候都是在阵列的最前方,手中拿着兵器到处挥舞,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不过按照张林的说法是,要是你一个大将都要跟着下面的士卒去冲阵了,那就已经是陷入绝境,准备拼死一搏了。但李孟对马上作战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要跟着训练,张林自然不会和自己的金主过不去,也就由着他。 开始还有些新鲜感,两天过后就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无非是骑马的人分成几排,每排之间要有几个马身的距离,同一排的骑士尽量的把马靠近,让马步协调一致,手中拿着的长枪也要尽量的对齐。 右手握着长矛,矛尖下垂,矛杆用手臂夹住,临到刺中目标的时候,调整角度,还要有随时松手的准备,手臂和手腕不要去做前刺或者后收的动作,甚至握住的矛杆的力量也要讲究大小。 当然,李孟也知道这种模式是极为有效的,毕竟他的盐丁也就是列队,体能和刺杀的训练,不比这个有趣多少。 要说这张林真是一个合格的教头,李孟和那些骑兵一起在马上的时候,这老头子从来不讲究什么情面之类,大声的呵斥叫骂,李孟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听着,不管被训斥的多难堪,有多无趣,李孟还是坚持苦练。 对于这个时代的武人来讲,骑马应该是必须的技能,只要是必备的技能,李孟必须要掌握…… 第七七章 有客 练了两个时辰,又是到了让马歇息的间隙,凡是骑在马上的盐丁们又都是连忙的下马,给马卸去马鞍和防具,给马饮水吃料,本以为有马能威风些的盐丁们都是叫苦不迭,这不光是人累,伺候马的功夫更多。 好在这些骑马盐丁的饷银是普通盐丁的两倍还多,要不然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忍下去。 李孟同样没有什么特权,他也是和大家一样在那里装卸马具和喂马吃料,自带马匹被招收进来的人都不是太安份的角色,训练这么枯燥无味,平时的规矩这么多,都是有些忍耐不下去。 可看着盐丁的大首领,道上赫赫有名的李二郎也在这么做,每个人的怨气也就少了几分,老老实实的跟着做。 张林老者倒是有些特权,斜倚着墙根在悠闲的喝着浓茶,吃着点心,这是来训练的福利,不享受白不享受,张林眯着眼睛看着在那边拎着水桶的李孟,心里面在判断这个从傻变聪明的李孟,做这些到底要干什么。 他和灵山卫所这些军户不一样,张林是在外面打过仗见过世面的人,比起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说好听些是淳朴,难听些是愚昧的农户们要强出许多,自然能看出来李孟所作所为肯定不是一个小巡检所要做的。 正忙碌间,外面的一名盐丁突然急匆匆的跑到李孟身前,开口说道: “大人,州城有人拜会,宁师爷让大人快些回去。” 宁乾贵虽然说是师爷,可和寻常官员的师爷不同,他在李孟的体系里面没有什么决断的权力,所做的更多的是参赞和文书,宁乾贵对官场的了解要比李孟这等生手强许多,能够给出很多有用的意见。 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他不能指挥任何一个盐丁,虽然是挂着个清客的名头,可实际上也就是别人府上清客伴当的地位。 在李孟的私盐系统里面,既然没有什么权位,自然说话也是要小心翼翼,对李孟的行动没有说话的权利。 今天居然说了个“宁师爷让大人快些回去”这样的话,要不是这宁师爷昏头了,就是有大事发生,但带着那句话里面还说是有人拜会。 李孟有些糊涂也是有些警惕,在心里盘算了下,胶州城内还有一百名盐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当下点了二十个骑马盐丁的名字,换乘方才没有训练的马匹,朝着胶州城疾奔而去。 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李孟他们到达城门外的时候,却看到宁师爷早早的在那里等候,一见到李孟他们过来,也顾不得尘土,小跑几步到了跟前,看着宁师爷脸上惶急神秘的表情,李孟也是有些纳闷。 就听到宁乾贵低声的说道: “大人,济南锦衣卫千户所的一名小旗来见您,说是给大人送礼来了。” 听到锦衣卫这个名字,李孟还是愣怔了下才是反应过来,东西厂,锦衣卫在很多现代人眼里面几乎是明朝这个时代的代名词了,在李孟的认识中,这些机构不过是明朝的特务和公安机构而已。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却不是这么想,李孟能看到宁乾贵脸上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是近乎是本能和潜意识之中的,就像是见到了猛兽的小动物。 和周围的人闲聊的时候,发现明代人口中的闲话和恐怖故事有两种,一种是妖魔鬼怪,这个几千年都是如此,另一种就是东西厂和锦衣卫,说是扒皮拆骨,各种酷刑,人进去之后都是生不如死。 议论之中,语气都是带着深深的恐惧,真是不知道锦衣卫这机构如何在这些最底层的军户造成如此的震慑。 进入胶州城之后,李孟还专门打听了下,在州县这种地方,除了济宁州这种通衢大邑之外,其余的都没有锦衣卫驻扎,一般是一个省安置一个锦衣卫千户编制,只在首府和各个府城有驻扎。 说白了,锦衣卫这种特务机构根本不会到胶州这种小地方来,李孟也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谁想到今天居然找上门来了。 既然来,那就去见见,李孟刚要提马进城,却被身旁的宁师爷扯住缰绳,却看到这师爷露出痛苦之色,艰难的开口说道: “大人,小的今日觉得身体不适,胸腹之间绞痛,能不能请假半日回去休息?” 李孟自然应允,提马进城,刚穿过城门,李孟突然想到方才宁乾贵那神情,自己在现代上学的时候,装病和老师请假都是这个模样。 “混帐!” 跟着李孟的二十骑突然听到李二郎在马上怒喝一声,都是莫名其妙…… 原本在城外操练的盐丁队都被李孟派人调进城中,反正他们的住处也是在巡检衙门边上的院子里。 在附近的茶馆里面呆了会,等到盐丁们进城,李孟这才是重新上马朝着自己的宅院回去,毕竟自己做的是非法的私盐买卖,遇到锦衣卫这些类似于特务机关的角色,再小心也不过分。 那宅园里面主事的人是罗西,罗西是那种八面玲珑的角色,见到是锦衣卫上门拜访,先是陪笑客气的把人请进去,然后把应该通知到的人都是通知到,宁乾贵知道之后也是知道轻重,飞快的去逢猛报信。 李孟到那个宅院的时候,罗西正在门外等着,远远的看见李孟过来,急忙的快走几步,凑到跟前,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低声的说道: “老爷,那番子已经是迎到正厅去了,在少海楼叫得酒菜,几名书办正在那里陪着。” 罗西的状态不比方才的侯山强多少,身子都有些微微的颤抖,显然是害怕的要命,李孟心下奇怪,这锦衣卫到底恐怖在什么地方,居然让这些人都怕成这个样子,下马进院子之前,他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盐丁,这些人的神情倒还自然,但也不是平日那种沉静的状态。 “来个几个人?” “两个,都给小的看过腰牌,杨书办说确实是济南锦衣卫千户小旗。” 李孟点点头,才两个人,在这个胶州城中还怕他翻上天去不成,大步朝着正厅走去,还有段距离,就听到正厅那边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能听见几个书办在那里奉承着劝酒,李孟感觉到很不舒服,这地方可是盐政巡检李二郎的地盘,看着别人在这里嚣张,怎么会舒服。 一见他走过来,酒桌边上的书办们都是齐齐的站起来,躬身给李孟施礼,那两名锦衣卫却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 等到李孟走到跟前,坐在上首的那名锦衣卫才笑呵呵的站起,抱拳做了个揖,这人长的很是粗壮,脸上的胡须根根好像是钢针一半,脸孔长得颇为凶恶,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和气的很,笑得眼睛完全眯起来,边施礼边说道: “李总旗,李巡检,在下是济南锦衣卫千户所小旗周丙,这是跟着在下来的冯奇。” 那名冯奇是个很敦实的矮个子,却是绷着一张脸,听这名锦衣卫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客气和恭敬,那称呼也是流里流气,可李孟也是摸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也是跟着随意的抱拳一下,开口说道: “不知道两位来,找李某有什么事情?” 李孟的应对也是不冷不淡,周丙有些惊讶,在锦衣卫当差,出外办事的时候,莫说是面前这个九品的巡检,就连一府的知府,四五品的地方大员,见到他们都是客气非常,更别提那些有把柄,心里有鬼的人了。 谁不知道缇骑的可怕,那可是不用依照大明律就能拿人的官差,谁也得罪不起,可这李孟分明是山东最大的盐枭,手中还可能有些命案,这么多的把柄,就算是被官府抓去也是死罪,何况还是锦衣卫。 周丙的心里狞笑道: “看你在这里从容,有你哭的时候……”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反倒是更加客气的说道: “李大人,咱们这次是给大人您送礼来了,这可都是我家千户的一番好意啊!” 这番话让李孟的更是琢磨不透,他只是朝着那些书办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冯奇随手把桌子上的推开一片地方,碗碟稀里哗啦的摔在地上,这两名锦衣卫还是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李孟在这一刻还真觉得他们是来送礼的。 冯奇手中拎着包袱,直接的丢在桌子上,咣当一声大响,显然是份量不轻,周丙笑嘻嘻的说道: “我家大人来济南府不到半年,就听到大人的名声,特地派在下送来些礼物!” 这么重的份量,莫非是金银?正疑惑间,周丙打开了包袱,包袱里面是各种形状的金属构件,有铁链,有钩子,李孟完全是认不出到底是什么,只有最上面有一把狭长的短刀,刀身也就是一指宽。 第七八章 谁狠 撞破 这些金属构件都不是什么新货色,上面黑乎乎的,打开包袱之后,原本充斥在空气中的酒菜味道之中突然有些奇怪的气味,李孟还是稍微适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血腥味道,到底是什么用途,用了多久才能有如此厚重的血腥气。 看着李孟充满戒心的后退一步,周丙开心的笑起来,边笑边从桌子上拿起那把狭长的短刀,抽刀出鞘,笑着说道: “这玩意叫剔骨尺,有时候犯人嘴硬,少不得要剐了他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有些大刀子进不去的地方,就用这剔骨尺,又快又方便,不管是筋头还是碎肉,都是干脆利索。” 听到这番话,闻着这血腥气,李孟感觉到自己的喉间一阵翻腾,想要呕吐,这哪是什么礼物,分明是锦衣卫酷刑的刑具!那边的周丙胖脸上全是笑容,还在那里一样样的介绍说道: “这是鼻钩,这是指钉……” “二位还是直接说来意吧,何必把这些东西摆出来吓唬李某。” 心中已经是极为厌恶的李孟开口冷声说道,周丙看着李孟出声,哈哈一笑停下了介绍,笑着开口说道: “既然李大人开口询问了,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锦衣卫替圣上分忧,花销未免大了些,而今天下也不太平,亏空不知道怎么补上,我家千户知道山东的各路商人都是识得大体的义民,唔……想跟李大人借个两万五千两银子,真是让您颇费了。” 两万五千两银子,李孟现在倒也不是拿不出来,但要是没有前段时间在济宁州的那笔炒卖青盐的生意,他根本凑不出来这笔银子,等等,李孟突然是反应了过来,这笔钱恰好是自己现在半年的收入。 这些锦衣卫是算计好了数目来跟自己“借钱”,说是借钱,恐怕大家心里面都是明白,这钱恐怕是有去无回了,不管是什么样子的生意,总是需要现银来周转,锦衣卫要这个数目,压根就没有考虑这生意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而且这次给了,下次肯定还会再来要钱,在现代时候,李孟工作的那个金融押运公司被上面摊派,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仓促之间,李某那里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李孟这句话一说,一直是笑嘻嘻的周丙脸色顿时是沉了下来,“碰”的狠拍了下桌子。盯着李孟恶狠狠的说道: “姓李的,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千户大人这已经是慈悲了,放在京师,你这样的泼汉,派人也就直接拿住宰了,难得给你拿银钱买命的机会……” 本来李孟被这两个番子阴阳怪气的举动搞得很不舒服,可等到对方说出来意,明确的威胁,反倒是放下心来,说到底不过如此而已,李孟后退一步,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在下手里确实是没有银子啊,要是不嫌弃,二百五十两银子还是有的,那给你们家千户,也算是李某的心意,你们看如何!” 这番话说完,周丙和冯奇两名锦衣卫的脸都是气得扭曲起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半响过后,周丙才狞笑着说道: “在京师里面咱们一二品的大员也是抄拿过,也没有见到李大人这般有风骨的,小冯,拿了他,看看在牢里这牙还能不能咬的这般紧。” 冯奇一抖手就从背后扯出了一把铁锁,动作利索,显然是做的多了,李孟也不惊慌反倒是翘着腿坐在那里,笑着问道: “口说无凭,凭什么拿我。” “锦衣卫拿人需要什么凭证,就凭着爷这块腰牌。” 说话间,周丙从腰间掏出块腰牌,直接丢在桌子上,李孟看着那腰牌黑黝黝的,不过听那碰撞的声音,应该是铜铁铸成的。李孟冷眼看着作势要走来的锦衣卫,也不站起,只是扬声说道: “李某是问,凭你们两个人,就敢来拿我吗?” 话音刚落,厅外急促的脚步声响,几十名盐丁拿着刀斧长枪涌了进来,面色漠然的盯着这两个气焰嚣张的锦衣卫番子,李孟觉得心里面很是痛快,刚才这一切看着锦衣卫在那里装腔作势,自己则是故作推让,就好像是做游戏一般。 周丙明显没有想到李孟还有这个安排,本来想着在屋里或者是把银子敲诈到手,或者是直接锁拿了出门,想必没有人敢做什么,谁想这个巡检居然有这个安排,冯奇刚要踏出的脚步顿时是收住,周丙色厉内荏的喝道: “锦衣卫拿人,你们还敢拿着兵器威逼,莫非要谋反吗?” 李孟施施然的站起来,缓声说道: “你再喊一句,我就剁碎了你,你信不信。” 私盐贩子都是亡命之徒,锦衣卫的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周丙和冯奇为什么还是敢两个人来,那就是李孟还挂着这巡检的官衔,这盐政驻某地巡检虽然只是个九品的官员,可在这个身份就是保证。 保证你是大摇大摆的私盐官卖,还是提心吊胆的做杀头犯法的私盐勾当,有这个身份,李孟目前三府的私盐买卖就是稳若泰山,没有这个身份,很多人可就未必服管,而且你手下两千多盐丁分散各处查缉私盐,若是没有巡检下属的这官方的身份,这些盐丁算是什么,扣个私蓄兵马,阴谋作乱的罪名那是跑不了的。 既然李孟少不了这个官身,想在这个系统里面,那就是锦衣卫揉捏的面团,不管怎么收拾都可以,要是想违抗,直接扣个罪名把你抓起来,除非你不想要这个官位。 谁想到一个州城的小小巡检,胆子居然这么大,自己这边几句威胁的话说完,连求饶讨价还价的都没有做,直接就是翻脸了。 周丙有心大声的呵斥,不过看着李孟温和的表情,和身后已经是抽刀出鞘的那些盐丁,呵斥的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那边的冯奇后退了一步,还是喊了出来: “你一个披着官皮的私盐贩子,居然敢对天子近卫如此的威胁,就不怕千刀万剐吗?” 这个时代,天子近卫和千刀万剐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冯奇那边说完,也是抽出了自己的绣春刀——锦衣卫的标准配置之一,那边的周丙头上都已经是看见汗了,心想这局面不是在咱们千户所里,这么喊可是要坏事。 果然,李孟听到这话,反倒是笑起来,眉头一挑,开口说道: “剁碎了这两个。” “李大人,李大人,咱们有话好商量,也许是林千户那边搞错了,奸邪小人蒙蔽……” 周丙在那里惶急的大叫,冯奇本以为自己的威胁有效,以往在京师和济南府和别人放对的时候,一说上面几句,对方往往掂量下就退缩了,这次倒好。话一说完,对方的手下拿刀狞笑着走过来了。 绣春刀在一对一的搏斗中还有些优势,毕竟刀身比较长,但是在群殴中那是占不到便宜的,何况他们作威作福久了,根本就没有训练,冯奇和周丙都是慌神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 “李大人,知州衙门有人来拜见!” 李孟摇摇头,心想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来了这么多莫名其妙以往根本就不会登门的客人,院子的门也没有插上门闸,喊话的那名书办推门就进来,这些书办都是些州城里面的破落文人,只是雇用来做事,和李孟的核心业务没有什么牵扯。 所以真要做什么犯忌讳的事情,也不会让他们知道,终于要有些避讳,李孟冷声说道: “撤了刀!” 盐丁们都是后退一步,刀斧下垂,那两名锦衣卫都是被吓得脸色煞白,这是刚从鬼门关上回来一趟,李孟厌恶的说道: “快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这两名锦衣卫如逢大赦,桌子上刚才用来威吓的那些刑具都顾不得要了,拔腿朝着外面就跑,路过一名盐丁身边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周丙直接就是身体打滚,骨碌出去,顿时是哄堂大笑,他两个人连说句狠话的勇气都没有,抱头鼠窜。 李孟笑了笑,对他来说,这种官府的人和前任那些盐丁不同,那些盐丁都是地痞无赖土匪出身,杀了也就杀了,连苦主都没有,这两个人好歹是锦衣卫的士卒,而且满大街许多人都是看到他们进巡检的宅院,而且刚才那书办也进门,总归是不方便,这次给他们个警告。 不过方才有个事情,却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看着还在厅内的盐丁们,现在站在厅靠里面,也就是方才走在前面的,都是那些特招的骑马盐丁,而站在外面的那些,则都是自己的老盐丁,还有一个甚至就站在他身边。 第七九章 谦卑的同知 方才自己喊“剁碎了这两个”的时候,脚步声虽然响起,可却不是自己身后响起,而是在更后面的位置响起。 步卒里面,自然都是老盐丁占据绝大的比重,可骑马盐丁里面,特招进来的那些,也就是被人说全是匪气的那几十个,和老盐丁基本上是一半一半的比重。李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好显得侧重一方冷落另一方。 所以带到州城里面来的也是一半一半,各占十个人,老盐丁各个觉得自己是跟着李孟的时间久,所以面对那些带着匪气的新人的时候,都有一种优越感,走路都是走在前面,不过刚才自己发令的时候,毫不犹豫动手的却是这些新人,老盐丁们都是落在了后面。 看现在这个厅上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就是如此,新人冲在前,老人落在后面,想到这边,李孟心里面感觉到一阵火大,也不管身后走进来的书办,在那里沉声说道: “那几个是从前就跟着我的,站到左边去,新来的,站到右边去。” 这句话说的是莫名其妙,不过厅上的二十人迅速的分成了两拨,李孟冷声说道: “方才我发令的时候,倒是新人先动手,你们却慢了会,为什么呢?” 说完之后,老盐丁的脸上都露出不是太自在的表情,李孟冷笑着转头问刚才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道: “汤老二,你还站在我身边啊,怎么?要保护我安全,免受那两个番子的毒手吗?” 李孟很少有这种语气不善的时候,在场的盐丁都是噤若寒蝉,那汤老二更是头都不敢抬起来,嚅嚅说道: “大人,那毕竟是锦衣卫的,是官家的人,动手可就是杀官造反……” “哦?那这两名番子杀了我就可以吗?” 面对李孟的反问,这汤老二更是无言以对,李孟心里却是气极,心想给这些人解决生计,发银子给他们养家,还用那么大的力气训练他们,为的是什么,结果到这个关键的时候却成了守法的良民。 李孟气极反笑,缓缓呼吸几下平静了情绪,开口说道: “汤老二,你熬盐贩盐,那都是斩立决,绞首的罪名,那时候怎么不怕了,也罢,你愿意做良民,我也不为难你,下了他的刀,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盐丁里的人,你家里的人也还回去本份种地,别沾染这违法的生意。” 这话说完,汤二先是抬头一愣,接着就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乞求说道: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下次一定是冲锋在前……” “下次,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要在‘良心发现’呢,李某平日给你们的好处,都是被狗吃了,今后他不是我李孟的人了,刀,马留下,人赶出去!” 李孟厌恶的看着在地上磕头的汤二,冲着站在那里的盐丁挥挥手,老盐丁的脸色都不好看,不过还是几个人过来,把汤二架了出去,汤二一直是大声的哭喊求饶,整个院子都听得清楚,李孟一直面色漠然的看着。 等到盐丁们回来,李孟冷声说道: “老盐丁每人扣饷半年,新盐丁每人赏十两银子,你们要知道,是谁给你们的饭吃,谁让你们今天挺起腰板来做人,好好想想,山东六府这么多人,我不怕没有人当盐丁。” 扣饷半年,六两银六担米面,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老盐丁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心里同样是憋屈,不过汤老二的遭遇更是让他们胆寒,李孟平日里给众人的印象是一名仗义的首领,对下属虽然严厉却不严苛,也很热心,盐丁队里面的都是些年轻人,除了把李孟看成首领之外,都是把李孟当作大哥。 李孟除了战阵杀人之外,所做的狠辣事情不多,赴任那天路遇伏击,回去之后把逃跑的几个人清除出盐丁队,这件事情让这些老盐丁的印象极为的深刻,这几个逃跑的盐丁回家之后还以为自己是看对了风向,不管如何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那些没跑的岂不是傻了。 谁想到真傻了的是他们自己,灵山卫所的军户穷苦异常,也就是依靠李孟的这私盐买卖,才稍微日子好过了些,每年都是闹灾荒,单凭种地无法养活自己,这几个逃兵本以为自己的盐丁虽然无饷银,可煮海熬盐多少是贴补,但在李孟的命令下,他们连这条路也被禁绝。 而且卫所军户,这逃兵二字可是忌讳,整个灵山卫所差不多都是念着李孟的好处,你作为逃兵回来,谁会给你好脸色。 日子比从前更加的穷苦难做,在卫所里面还没有脸见人,众人鄙夷,连帮忙的人都没有,特别是看着身边的同伴和邻居生活过得比从前越发的红火,贫苦和悔恨交织在一起,最是折磨人。 那几名逃兵和家里人都是偷偷的离开了灵山卫所,尽管军户不得擅离所辖卫所,但都是懒得管他们。外面也不会比灵山卫所好到哪里去,有传闻说,这些人在外面的境遇很惨,有的遇见了贼兵,有的得了重病没钱医治。 每个盐丁都是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人人都是深自警惕,避免自己遇到相同的情况,那样实在是太惨了。 谁想到今天又是有这样的情况,在正厅站着还能听到外面那名汤二的哭喊,那些老盐丁每个人都是一身冷汗,心想多亏出去的不是自己,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做了,李大人说干什么那就冲吧! 那些新来的骑马盐丁则是各个脸上露出喜色,十两银子本来要赚一年才能到手,谁想到就因为没有犹豫的上前,这就得赏了。跟着投奔的首领,果然是没有好处多多,反正是在外面也要拼命,在这里也要拼命,还是赚钱重要啊! 李孟算是平息了怒火,不过心里面却决定了,一定要让下面的盐丁们知道,是谁发给他们的饷银,拿了银子应该做什么,不这么做的下场如何,要不然自己就成了花钱让他们锻炼身体还有钱拿的冤大头。 闹出来这么多事情,进来传话的那名书办尴尬的呆立在院子,也不敢插话,可也走不得,好不容易看着李孟说完了话,才小心翼翼的凑到跟前说道: “老爷,本州新任的同知来拜见,已经是在前厅等了段时间,老爷你是不是过去看下。” 这同知可是从六品的官员,说起来是这胶州的二把手,地位上要比李孟这种九品不入流的高出太多,断没有主动前来拜访的道理。 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先是锦衣卫上门讹人,这边又有同知来拜见,真是邪劲了,莫非是流年不利,可对方既然上门,那还是过去应对下好些,喊来一名盐丁,吩咐说道: “去逢猛镇告诉陈六子,如果我天黑时候没有回逢猛镇,让他带人进城找我!” 那名盐丁一愣,不过立刻一抱拳,匆忙的去乘马出城,李孟让剩下的这些骑马盐丁跟着自己,然后让人叫盐丁队做好准备,信步朝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李孟才是松了口气,在那里等候的人看起来是个颇为文弱的中年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远远的见到李孟走近,那边先是站起来,遥遥的恭敬施礼,李孟顿时是错愕非常,这礼节未免太重了些。 哪有从六品的同知如此郑重的和不入流的九品巡检行大礼的规矩,好在是胶州城中,要是在大地方被什么御史文人的知道了,这可就是不合礼制,不大不小的罪名啊! 看起来这文弱书生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模样,李孟放下心,这才是快走几步,上前扶起那个同知,开口说道: “大人怎么如此,这可是折杀李某,快起来,应当是李某施礼才是,还愣着干什么,这里没事了。” 冲着后面使了个眼色,那些盐丁立刻是明白李孟眼神的意思,都是转身退出去。双方落了座,李孟也是看出对方的态度对自己很恭敬,而且是那种实实在在的,真是让他摸不到头脑,这几天的所有事情处处透着蹊跷,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 李孟不明白…… 第八〇章 人生际遇总无常 自己既然驻扎在胶州,又是收入最丰厚的差事,知州衙门上下都要打点到了,这同知新来,见面的上任银子是必须的,李孟笑道: “大人新来胶州,李某没有上门问好,这是李某的不对,等下给大人带些乡土的特产,也算是赔罪了。” 这都是官话套话,这土产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是金银财货,那同知听到这“土产”二字后,果不其然,脸上的笑容更盛,李孟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心想,果然是来要钱的。却听到那同知笑着开口说道: “鄙人吴文颂,今年四十二岁,就托大叫你一声贤弟了,这次来贤弟府上拜见,是给贤弟从京师捎了封信来。” 那封信放在边上的茶几上,李孟刚要去拿,那个吴同知先一步的拿起来,双手捧着送到了李孟的跟前,这种恭敬的举动让李孟愈发的糊涂,还是客气的接过了信笺,一看信皮,上面写着“敬收”,落款则是司礼监秉笔刘福来。 这名字李孟是完全的陌生,只是司礼监的鼎鼎大名李孟可是清楚,别看李孟现在对一个知府是几品官、一省的长官有那几个官员还是糊里糊涂,可这司礼监的名头在现代的时候,李孟可就知道了。 大凡明朝的影视剧里面,大阴谋家,大坏蛋,大变态还有大高手基本上都是太监,这太监一般都是司礼监出来的,牛气哄哄,当然到了最后都是死在正义人士的手中,来到明代之后,李孟也从师爷和书办的口中知道,大明最有权力的机构是内阁,进入内阁就是一名文官升迁的顶点。 不过内阁并不是唯一的最高机构,在皇宫内还有和内阁不相上下,甚至还有所超过的机构——司礼监,内阁首辅普遍被大家认为是实际上的宰相,而司礼监的首席太监则是被称为“内相”,内廷太监入司礼监,被世人等同于文人入阁,地位高的吓人。况且有名一代,宦官专权,史上威名赫赫的人可真是少,从王振,刘瑾,冯保再到死了还不到八年的九千岁魏忠贤,可都是司礼监的首席。 当然,最高权力的所有人和决策者是皇帝。 今上崇祯即位,也说是要防止宦官专权,重用文臣,可没过三年,人人都知道大太监王承恩,可见宦官们的地位没有什么降低,这名吴文颂同知替司礼监的太监们传信,这和给大学士传信差不多,怪不得如此的惶恐。 可自己根本不认识,李孟很是纳闷的拆开了信笺,抬头是“恩公”两个字,通篇的字体工整漂亮,若不是身在古代,李孟几乎以为这是打印出来的小楷,想想也是,古代最高机构的人,文化素养是肯定是极高。 因为字体工整,所以对李孟来说,尽管没有分段和标点,还是大概能看明白了信上的内容,来信的这名秉笔太监自己还真是认识,就是去年腊月在济宁所遇见的那名跳河的老太监,信上说的内容不复杂,无非是感谢李孟的仗义相助,说是回京之后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安排的人才在济宁州打听到救人的是李孟,因为东虏大兵逼近京师,一时间也没有派人过来致谢云云,其余的都是什么义薄云天的套话,最后说随信奉上白银一千两,聊表谢意,希望李孟有机会进京,定当好生款待。 晃晃信封,里面掉出一张银票,是某钱庄的通兑一千两的银票,李孟摇头笑笑,当时帮忙还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再说那两船精盐算上瓷罐,撑死也就是两百两银子,那用的了这么多。 不过这位“刘老伯”也就是现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从当时的落魄不到半年就如此的显赫,真是不知道有什么际遇。 李孟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想到坐在对面的吴文颂还真是知道这件事情,京师天子脚下,各种八卦,小道消息都是流传的特别广,刘福来从一个无品无级的老宦官,一下子到入司礼监为秉笔,虽然排名不靠前,可也是机要显赫的位置,凡是有兴趣的都愿意去打听下究竟。 这刘福来还没有回京的时候,所谓的罐装老青盐已经是在京城权贵之中有了风传,皇宫之内的青盐本就是没有什么存货,太监们都是拿外面的精盐说是青盐来应付着,可崇祯皇帝的嫔妃大多是宫外贵戚出身,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宫内很快就知道了,罐装老青盐的消息传开之后,就有人注意到宫内所用的漱口盐来。 负责这些的宦官想去市面上采买,可在济宁过来的那些罐装老青盐的数量本就很少,早就是被留作自用了,这些贵戚也是得罪不起,征发不来,好死不死还有什么那防伪的印鉴,造假也难,宫内的嫔妃又在索要,采买的太监无奈,只能是去求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王承恩也是没辙。 虽是小事,可也让人焦头烂额,就在这时候,刘福来带着青盐回到了京师,这可是原装的瓷罐老青盐,本来这刘福来出京采买纯粹是给这个老宦官随便安排个差事,没有什么指望的,谁想到居然买回来这么多俏货。 宫内的嫔妃高兴,还有些贵戚求着想分点,原本焦头烂额的事情,结果变成皆大欢喜的局面。 这刘福来也在王承恩的脑海里面留下个印象,听说刘福来也是进过内塾的,索性是给安排了个书办的活计。 明廷的宦官们因为有各个监司局衙门的差事,必需要有有文化和行政知识,所以从宣德年间就开始开设内塾,由翰林和资深的文臣来教授知识功课,教育水平相当不低,入了内塾才有将来担任各种内廷官职的资本,当然也有许多入了内塾,没有出息的,就和北大清华也有不少默默无闻之辈一样,刘福来就是其中一位。 书办相当于秉笔太监们的助手,整理文件,提供参赞,算是内廷权力团体的边缘,一般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太监担任,刘福来这等五十岁的担任,也算是少见。 内廷书办事务繁多,五十岁年纪来做,还真是有疲惫艰难,不过他做也有个好处,年纪大了,又是从最艰难处熬上来的,做事细致不遗漏,也没有争功的心思,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人则是温和有礼,圆熟谦恭。 一个月下来,同事上司对他的印象都是大好,崇祯七年从一开始,陕西,河南,山西,四川各省的官军和八大营的闯军激战不休,各地的请示,请饷折子和军报,雪片一般的飞来,内阁和司礼监也是连轴转的忙碌。 这么高强度的公务繁忙下,刘福来辅助的那名秉笔太监病倒了,不能理事,崇祯这皇帝特别难伺候,王承恩也分不开身,等到四月份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却发现居然公文和事务没有耽误的,都是处理过了。 王承恩不用太费事就打听到了原因,书办刘福来勇于任事,这几个月来早去晚归,不惧辛劳,多做了许多事情。 本来在青盐那件事上,王承恩就已经是记住刘福来的名字,这次又有这等良好的表现,而且内廷上下对这个处事温和的老宦官都是印象不错,魏忠贤到台之后,内廷的宦官经历过一次大清洗,本就是缺人,此次既然有功,人又不错,索性是超擢提拔,从书办直接拔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虽说是排名最靠后的那个,但这也是了不得事情啊,六部尚书排名最末的那个,可也还是尚书啊! 接下来的经过,李孟和吴文颂就都不知道了,刘福来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从求死之人进入内廷的权力核心成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这等祸福变化实在是云泥之别,思前想后,一切的转机都是济宁州遇到那位古道热肠的年轻人。 成为秉笔太监之后,就算是一二品的大员当面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公公,过来讨好的权戚贵富不计其数,愈发显出当日不留姓名的那年轻人的可贵。京师这些人叫的这声“公公”,怎么也比不上当日叫的那声“老伯”。 刘福来托人在济宁寻找那天救人的人,虽然李孟没有留下姓名,不过送刘太监回宫的两艘船还是能查到,何况济宁城内对李孟贩卖老青盐的事情只不过是心照不宣,要查肯定是许多的蛛丝马迹,河道衙门和盐运使衙门,济宁州的知州衙门,还有几家皇商的消息网络和关系网都是被动用了起来。 没用几个月时间,很快就查到盐政驻胶州巡检李孟,刘福来本想派人答谢致意,谁想到东虏女真鞑子入寇,兵峰直逼北直隶,一时间京师附近风声鹤唳,交通断绝,也出不得京城。 第八一章 认亲 忠心 巴结 到了这时候,才算是安静平稳下来,这胶州同知吴文颂和这刘福来算是同乡关系,刘福来得势之后,他主动过去巴结,得了个外放胶州同知的职位,也是顺路,正好是把这封致谢的信件捎带过来。 看完信,听完吴文颂的讲述,李孟跟着长吐了口气,整个一件事情就像在现代听说某某人中了大奖彩票一样,光是听着就感觉如此的不可思议。 那位老宦官的面目在李孟的记忆中已经是有些模糊不清,不过看着那么凄惨的老人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李孟也是替他高兴。看看手中的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李孟摇摇头,心想那两船的盐货算上船资甚至加上给老宦官的几十两银子,也就是二百两左右,对方居然一下子给了这么多。 自己也不缺钱,犯不上占这个便宜,当下客气的问坐在那里新任胶州同知吴文颂说道: “真是麻烦同知大人跑这一趟了,本来想也就是萍水相逢,谁想到刘公公居然找到了,真是……” 看着李孟承认了这个事情,吴同知的态度愈发的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恭谨,听得李孟说“麻烦”,居然站起来笑着说道: “无妨,无妨,一点小事而已。” 又是让李孟感觉很是别扭,心想我也不过是和刘太监一面之缘,这吴同知也不至于势利到这种地步。 也就是李孟是穿越而来,如果是这个时代的人,就会觉得吴同知的表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魏忠贤权势最大的时候,大明上下流传造生祠,称九千岁这个大家都知道,京师还流传着这样的段子,说是文武大臣都是纷纷拜魏忠贤为义父,礼部尚书某某对魏忠贤说,小的年纪大了,无法拜九千岁做义父,不如让我儿子给九千岁做个干孙子如何,时人都说,果然是礼部尚书,懂得礼节。 上面虽然是个笑话,可也说明司礼监的权势如何的炽烈,京师百官,许多号称名臣风流的,尚且如此对宦官太监奴颜婢膝,何况是因人得官的小小同知。 实话说,李孟现在也感觉有些高兴,倒不是自己有个显赫的宦官熟人,而是觉得多了一位熟人,穿越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李孟始终感觉有些孤单,灵山卫所那些同龄人很快都成了他的手下。进入胶州城和山东各处之后又都是和些商人盐枭打交道,彼此都是利害关系,互相的提防算计,也没有什么可以说句闲话的人,缺少朋友,多认识一个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人,多一个谈话的对象,总归是让人感觉到愉快。 李孟刚想问说能不能通过驿站送封回信回去,想了想却没有开口,驿站在几年前就没有了,要是还有这驿站,想必闯军的李自成还在做驿卒,而不是出来造反,自称闯将。 “敢问大人,可有什么方法把信送到京师去,真是想不到这位刘公公还有如此的际遇,在下也想写信祝贺一下。” 吴同知的脸上一直是保持最和蔼客气的笑容,听到李孟这么询问,当即回答道: “这个简单,知州衙门那边派出个衙役专程走一次就是,贤弟是巡检,刘公公也是内廷的秉笔,这不是公事往来吗?” 山东到北直隶京师所在,可不是现代那种方便的交通,派人走一次花费当真是不小,不过都是衙门的花费,不用吴同知自己花钱,又是讨好了别人,何乐而不为。李孟自然也不会去争辩什么,点头笑过就是。 两边的信笺来回,若不是军情的加急快马,没有一个月是不要想有消息的,李孟也没有放太多的心事在上面。 汤老二被开除和骑马盐丁被扣饷的事情在李孟的安排下特意传到了各个盐丁队之中,算是又给众人警示了一次,这汤老二家里面还有个哥哥,父母的年纪也不小,回到家中之后,父母兄长都是觉得脸上无光,而且今后不能熬盐卖盐,收入变少,生计也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全家人在邻居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 李孟把发饷的规矩又是变动了下,现在他的手下一共两千二百人,这些人的饷银,李孟都是要亲自的发到手中。 以往发饷,都是把钱交给盐丁队的队长,然后他们再下发,钱是在谁手中拿的,自然就是给谁卖命,这些盐丁当然知道现在谁是做主领头的人,可长此以往,心思还真是确定不了。 这次该规矩索性是都给变动过来,轮换驻防的时候,由李孟带着帐房和书办一同发放,实名实银,发放到个人,而且每个盐丁接到饷银,都要立正肃然的大声回答:“谢李大人放饷!”不要小瞧这种口号式的语言,潜移默化的作用很是强大,慢慢的就会在这些年轻质朴的盐丁心里面培植印象。 九月下旬,李孟已经是感觉要加衣服,穿着单衫在早晚之间已经感觉有些寒冷,李孟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天气不是凉爽,而是比现代温度要低了许多,冬天更长些。 莱州盐和登州盐,缓慢而又有效的朝着济南府和兖州府渗透,相对于淮盐盐商来说,李孟他们的盐货质量更好,价格更低,而且销售渠道更加的繁多,淮盐商人毕竟是外来户,他们把盐销售到州县的官营盐商那里,依靠这些人来官盐私卖。 依附李孟的那些莱州和青州盐商盐枭,都是很草根的阶层,买卖盐货,直接就找到了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士绅,所谓私盐的零散售卖,大都是通过这些地头蛇来进行,李孟的那边人头熟悉,门道摸的清楚,直接就是找上门去。 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士绅,对于本地州县里面的官盐盐商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之所以一起经营买卖,不过是利益的结合罢了,可莱州李二郎和莱州盐竿子的赫赫威名。他们却都是耳闻一二,或许还有某些倒霉鬼的现身说法,自然是要小心对待,何况李孟那边的盐贩盐商并不是仗势欺人,走的是大家发财,公卖的路子,这些地头蛇自然是乐意跟着一起发财,共同致富。 所有的事情都是缓慢而有规律的进行中,李孟焦躁的心情稍微是放松了些,郭栋那些辽民铁匠制造的火铳,枪管逐渐的加粗,口径不断的加大,铅子和火药的用量也是越来与大,效果也是越来越接近李孟的要求,射程和威力都是跟着变大,尽管和要求还是有不少的差距,但毕竟是找到正确的方向。 那两名锦衣卫来过一次之后,就好像是没有了消息,李孟开始还留意防备了下,时间一久也就不当回事了,心想也许是两个锦衣卫路过这里打秋风,赶跑也就没有什么后患,这胶州也不算是什么富贵地方,天高皇帝远,那里会有锦衣卫天天惦记着。 这期间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原来在逢猛镇开设赌场的张屠户进城送礼,这张屠户原本不过是在逢猛镇开个小小的骰子铺,因为扣下了马罡,这才和盐竿子这边打了交道,而今双方已经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存在,不管是李孟还是马罡,自然都是懒得理会。 谁想到,张屠户的小小骰子铺,在这一年多来也是慢慢的做起来了,逢猛镇愈发的繁华,山东各地的商贩都是聚集在这里,这些人都是些手里有钱的亡命之徒,吃喝嫖赌是花钱的大项。 小镇上本就没有什么娱乐,这小小的骰子铺自然是生意兴隆,李孟对于这种赌坊的要求是不能把人逼上绝境,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尽量公平进行。 李孟也是懒得管理这些不相干的小生意,随便定下了几条规矩也就置之不理了,那些骰子铺和各式非法买卖来到李孟这里报备之后,就算是受到盐竿子的庇护,不许别人去那里捣乱,用来报偿的就是随时给巡检司这边通风报信,还有些小来小去的事情也是交给他们来做。 没有人捣乱,尽可能的不使诈搞怪,大家自然愿意在这样的地方玩,张屠户的生意借着地利之便,越发的红火起来。 原来只是一帮人聚在一起玩骰子,后来则是牌九之类的东西齐齐上阵,赌注也是越发的打起来,李孟的生意越来越大,张屠户的赌场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在逢猛镇起了几栋大房子,多雇了些人。 甚至连胶州城,昌邑和即墨县的人都是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出名的赌场,豪客众多,纷纷拿着银钱过来聚赌,张屠户可不像是和李孟初遇的那么愣头愣脑了,他也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就是李孟的庇佑和默许,没有了这两条,自己那生意兴隆的赌场,怕是第二天就要关门。 第八二章 忐忑 误判 所以张屠户对待李孟的态度用毕恭毕敬来形容都有些不够,张屠户是每月必来李孟的府上请安问好,每月的收入都拿出一成来上缴,尽管这笔钱盐丁们不需要,他非得说这是盐竿子在赌场的干股。 尽管见到李孟的次数不多,不过每次远远看到,这张屠户必然是早早的跪下,磕头见礼,口称爷爷。 这种态度让李孟都是感觉到牙有些酸,别扭之极,浑身上下都是感觉到不舒服,不过这态度让现代人虽然是接受不了,但在这个时代,倒也是很正常的举动,跪下磕头,口称爷爷,在胶州城很多人见到衙门里面的官员,都是这个态度。 张屠户生意做大了,要在州城开设赌场,先是来请示李孟,若是李孟不允许,等于没有保护,他一个乡下人,如何敢在州城开设。 看在张屠户这么长时间里都是恭谨客气,而且当初马罡那件事情,说到底还是马罡欠了他的钱,双方都有理亏的地方,李孟自然也不会拦着对方发财的路子,只是说让他去胶州城内的巡检宅院报备下。 得了允许,这张屠户千恩万谢的刚要走,李孟却想起来一件事,那被开革的汤老二回到卫所之后,每日都是找人央求要回盐丁队,家中也是闹得不安宁,盐丁队的几名队长和盐场盐田的负责人都是得了李孟的吩咐,不能收他们家的盐,不能回去当盐丁,日子一天天的败下去。 军户人家都是知道临阵脱逃不听号令到底是个什么罪过,也没有脸去埋怨别人,这汤二还跟家里人说道: “李大人可是让俺们去杀官啊,那可是造反的事情。” 谁想被他家里兄长和父母好一顿数落,说是“那锦衣卫给你饭吃还是衣服穿,能有好日子过,还不是李大人给你的好处,忘恩负义,真是丢尽了家中的脸!”。 汤二每日里自己拿着竹竿跟着盐丁训练,煮出来的盐也不管收盐的那里要不要钱,白送也给。这汤二还是灵山卫所薛家千户所的,和几个盐丁队长都是认识,他这幅模样,大家也不好赶他,只是觉得可怜。 不过也没有人和李孟说情,现在众人觉得私事和李孟可以沟通,李孟依旧是那么仗义和平易近人,但在公事上面,他森然威严,人人都是觉得李孟在按照规矩办事,从来不通融活泛,所谓上位者的威严,应该就是说这种气质了。 下面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渠道反应到李孟这里来,立威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何况当日的一个迟疑,比不得赴任那一日的逃兵,属于可以宽容的地步,但这盐丁队是不能回去,不过找些别的生计还是可以的。 李孟派人把刚出门不久的张屠户叫回来,那张屠户诚惶诚恐过来,不待李孟说话,已经是先是跪在地上,这态度让李孟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开口说道: “我有个开革出去的盐丁要安排在你那里,手脚利索,做个护卫足够,你也不用另眼看待,就当你手下,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具体的事情,罗西会和你安排。” 这算是李孟开口求人了,张屠户那里嫌麻烦,这分明是李大人对自己的信任,满口子的答应下来。 在赌坊做护卫,吃穿是不用愁的,这边李孟也派人通知盐场开禁,可以收购汤二家的盐货,也算是放出一条活路。 李孟这边有赏有罚,汤二全家自然是感激涕零,这件事到最后看起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崇祯七年是闰八月,到了九月时候,已经是往年的十月了,李孟这边校阅盐丁,陈六子和王海都因为没有达到标准被狠狠的训斥,被处以惩罚性的训练和罚款,这下子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所懈怠。 这番举动让请来的老军张林依旧是颇为不解,毫不在乎的和李孟争辩了一番,张林这位上过战场,见多识广的老军兵心中疑惑,想当年戚继光为了打倭寇,练精兵,也不过是五天一校验,下面的军官营官也就跟着三天一练,李孟这么练到底是图什么? 在逢猛镇附近的铁匠铺子,试制火铳又是失败了三四把,在郭栋这些辽民看来,现在打造的这些火铳,放在从前的辽镇之中,都可以称得上是利器,各个总兵要是想使用,都是要花银子在武库买的,可自己看着如此好的火器,在李孟的眼中却总是说成不合格,天知道这李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但每次都是被否定,银子不停的花出去,郭栋这些辽民的心里面也不自安,就要进入十月的时候,专门请人去胶州城请李孟过来一次,说是有些东西请李大人看看。 从胶州颜知州那边打听的消息,说是颜小姐还是被圈在院子里,不准外出一步,盐政巡检司这边送过去的常例银子虽然是照旧收下,不过几次送瓷器都是被挡了出来,新任的同知吴文颂和李孟的关系很热络,连带着颜知州也不好太冷着脸,双方也就是不尴不尬的这么僵持着。 听到逢猛镇传来的消息,李孟左右在州城无事,直接是点齐人手,一同出城。反正每月他总是胶州城住段时间,逢猛镇住段时间,临时改变安排也是正常。 胶州城到逢猛镇骑马也就是三个时辰的功夫,回到庄园,在镇上稍微安顿了下,李孟又是带着人赶往附近安置铁匠铺子的地方。 郭栋和同伴都是早早的在那里等候,见得李孟过来连忙是笑脸相应,李孟看着这些人满脸的笑容,还以为是火铳的打造有什么突破,当下是开口问道: “莫非是打出来了新的火铳,快拿来我看!” 他这句话一说完,郭栋和几名匠户的脸色都是有些尴尬,随即带着笑容回答说道: “火铳还在打造之中,今日请老爷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郭栋一摆手,三个人轻手轻脚的抬着一个架子走过来,架子上摆着一副全身精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甲胄摆在那里就好像是现代某些科幻电影的机械人型,有一种奇妙的魅力散发出来。 对李孟来说,这是他来到明代见到的第一身铠甲,李孟想要看清楚些,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看到他的反应,边上的郭栋放宽心思,开口介绍说道: “好叫老爷知道,这铠甲是小的们闲暇时间用剩下的铁料打造的,老爷领兵作战,有这一身,总是多了几分保全。” 铠甲的甲叶彼此嵌在一起,组成了完整的表面,看这纹路和材质,就知道肯定有不弱的防御力,而且各个需要活动的关节处都有很完备的处理,不会影响四肢和身体的动作,在护肩和胸膛处,还有虎纹。 整个的盔甲既可以用于作战,又是可以作为礼服,即便是李孟这种不通盔甲的人都是能看出来,这种甲胄的价值不会低。 郭栋和几名匠户在那里看着李孟的行动,平素里威严自持的李二郎就好像是孩子看到了喜爱的玩具一样,围着盔甲观看,用手摸索。郭栋得意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这主意果然是奏效了。 在这边打铁的辽东难民匠户们对自己一直没有打造出符合李孟要求的火铳,感觉到心中忐忑,总觉得李孟对自己这些光是花钱而做不出东西的人不满意,许多匠户都是主动的帮着盐丁们修理兵器,去盐场盐田帮忙干活,以求在李孟的面前表现的好些,在辽东被女真鞑子祸害追杀,来到山东又是赶上孔有德作乱,加上这些年的年景一直是不好,辽民们经历过许多的生死离别,见过太多人间惨剧,李孟所经营的这片地方在他们眼中看来,有如是人间天堂一般,实在不愿被赶走。 所以郭栋想出来这个注意,在他看来,李孟对火铳如此精益求精的要求,应该是武人对兵器的喜爱所致,既然一直做不出来,那就不如做个转移注意力东西,这幅盔甲不是那种最好的山文甲,却也是四五个铁匠和十几个学徒每天晚上都是花费工时打造出来的,就算是放在两直隶那种大地方,这也算是精品。 看到李孟果然喜欢,郭栋也是有些放松,心想总算不用逼的那么紧了,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在那里赏玩盔甲的李孟一怔,反应过来,几名铁匠的心思都是提起来,也有点期盼,觉得李孟也许会夸奖几句。 面沉似水,一见到这个表情,郭栋就知道不好,却听到李孟带着怒意冷声说道: “这火铳总是打造不出来合意的,莫非你们这功夫都是用来造这个盔甲了不成,给你们银子,养活你们家眷亲属,可不是让你们干这个用的!” 第八三章 照顾 事起 这话说的颇重,郭栋和几名匠户呆愣在那里,随即就是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一看磕头,李孟的眉头更是皱起,他实在是反感动不动就磕头,倒不是受不起,只是感觉到太别扭,听到下面的辽民哭诉解释道: “老爷,新造的两根火铳还在铺子里,这铠甲完全是小人们熬夜打造,用的都是火铳剩下的边角料,绝对没有耽误老爷交办的正事。” 李孟的脸色依旧是阴沉无比,几名辽民匠户更加慌张了,郭栋膝行几步,又是求告道: “小人们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们自己作孽,求老爷开恩,不要赶小人的家人离开。” 说完之后再也不敢多说,只是在那里拼命的磕头,李孟看着在铁匠铺门口那些学徒也都是吓得跪倒,稍微一琢磨,事情已经是猜到了大概,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李孟叹了口气宽慰道: “你们何必这么小心,我所要的就是火铳,这东西大家都是在摸索着做,不需要担心什么,尽管放心做就是了,不必做这些讨好我的东西。” 听到这话,辽民们的哭声更大,头都是磕的震天响,泣不成声,这场面要是外人看起来很是感人,不过李孟却很是烦躁,在那里连声的说道: “快起来,快起来,要是磕坏了脑袋,谁来给我打造火器。” 李孟这句玩笑话一开口,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才确认,确实是没有事情了,迟了会才是爬起来,看见李孟连连挥手说道: “快去忙吧,我等着看那两支火铳到底如何?”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那套挂在架子上的全身铠甲,这些辽民匠户自然也不敢阻拦,铠甲的事情更是不敢再提,不过李孟走出几步,却回过身来,走到那铠甲跟前,端详几眼,出声问道: “若是简易些的甲胄,需要多少的功夫?” 既然是回到逢猛镇,李孟倒也不急着走,在胶州城行事还需要些顾忌,在逢猛这里还真是他一人的天下,自在许多。 那边的两支火铳,郭栋杀头抹脖子的保证四天后就能出来,何况还需要这些工匠做些别的器具,这器具不是其他,正是甲胄。那天看到了那副精美的铠甲之后,却提醒了李孟一件事。 现在两千多盐丁,还都是布衣,没有什么防御的措施和装备,当然,盐丁训练的刻苦,手中的兵器精良,寻常的战斗,往往是摆开阵势,长矛平刺,小跑着冲过去对方就溃散掉,至今还没有输过。 这和对手大多是盐枭的打手和地痞无赖有关,这些人的装备还不如盐丁,手中有把刀斧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 可李孟所预计的对手可不是这些地痞无赖,这乱世,盐丁就是李孟安身立命过好日子的本钱,想想将来的对手,李孟是一点底气也没有,明军,闯军,清军或许还有其他的军队,谁知道自己会加入哪方,又和哪方作战,话说回来,李孟有一点还是很肯定的,自己永远不会加入满清鞑子那方。 和这些正规军队作战,手中拿着长矛,身上像现在一样穿着布衣,显然是笑话。 任何一名有训练的正规士兵射出的弓箭的都会比一年前那三个盐丁射出的弓箭有准头的多,也更有力量,更不用说,他们的手中还有火铳,火炮,和厮杀战阵的经验和技术。 那天见到繁复精美的铠甲自然是不适合,但是简易的锁子甲,镶嵌铁叶子的皮甲,这些根据郭栋说,十几名学徒可以在这四天内就作出几件样品,而且不会耽误制作火铳的进度,李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在逢猛镇呆着也就是练习马术和骑战。 胶州城所在的位置从山东省来说是颇为偏僻的,加上自从天启年间开始,全天下普遍性的灾荒,市面也是逐渐的凋敝下来,也就是李孟开始用莱州盐登州盐侵占山东私盐市场之后,各路盐商和相关的人齐聚胶州,在胶州消费,这才让胶州的市面慢慢的繁荣起来。 不过临近十月,距离年前盐货的销售旺季还有一个空档,盐商们也是比往日少些,汤二站在新开赌坊的门口,显得很是无聊。 张屠户开在胶州城内的这个赌场也就是个两进的院子,规模比起逢猛镇那个还要小些,生意也要差不少,但还是赚钱。张屠户这样的赌场有个好处,那就是官府相关的人士不敢过来敲诈勒索,只需要把常例的银子交上,也就太平无事,毕竟这是盐政巡检李孟庇护的场子,肯给常例银子已经是留面子了。 虽说李孟在介绍汤二到张屠户收下的时候,让张屠户不用顾忌自己的面子,正常使用就是,他的本意也就是给这个手下找个吃饭的地方,可李孟介绍来的人,张屠户哪敢不小心翼翼的对待。 汤二的工钱是护卫里面最高的,而且还是胶州城内这个赌坊护卫的头目,凡事都是问问他有什么意见,这样的待遇,温饱不成问题,活得倒也是舒服,问题是汤二每次在城内见到从前的同僚盐丁,总觉得心里难受的紧,想到自己从前生活在那样的集体之中,是那些威武之士的同伴,每天腰板挺得直直的,操练虽然辛苦,可是也很高兴,走在外面觉得自己也是被人尊重的。 现在说出去不过是个赌场的保镖,那和护院之类的角色没有什么区别,实在是没有光彩,但汤二也是知道,自己要回到盐丁的队伍里面怕是很难了,可惜没有吃后悔药的机会。 赌场无人闹事,清闲的汤二就是坐在赌坊门口,无聊的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太阳升起来,他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心想是不是进屋去打个盹,却看见了两张熟悉的面孔,这两张脸怕是他印象最深的了。 夜里懊丧后悔的时候,汤二总是想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冲上去砍了这两个人,自己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和这两个人也有不少的关系。 锦衣卫番子周丙,冯奇,此时正走在赌场对面的街道上,两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却不是那种八成新的鸳鸯战袄,而是普通的青布衣衫——商行伙计的打扮。两名锦衣卫都是低头在街上走着,一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形迹的模样,汤二刚要走过去,却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盐丁的身份了。 他索性是推回了赌坊里面,在门边观察对面,发现除了冯奇和周丙两名锦衣卫之外,这样打扮的人也是不少,约摸有五十多个人,有的人装做商人,有的人是伙计的模样,看起来好像一支商队的模样。 汤二也算是老盐丁了,能看出来,这支商队里面的成员,虽然形态各异,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章法,这种细微的做派,乍一看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在平民百姓之间,就是特别显眼,特别是对同样有这种做派的盐丁们看来,就更加的显眼。周丙和冯奇在这些人里面并不是首领的位置,也就是跟着大队行动。 到底来干什么,最先想到的是对李孟不利,汤二顿时是紧张起来,自己虽然已经被开革出盐丁的队伍,可对李孟一直是感恩戴德,毕竟自己全家能由温饱都是李孟所赐,这次来赌坊更是李孟的大人大量。 跟着其他的护卫说了一声,汤二转身出了门,远远的跟在那支“商队”的后面,走了一段,看着这些商队进了知州衙门的后院,这边行人稀少,再跟过去怕就要暴露了,汤二装做无事的朝回走了几步,然后拔腿朝着赌场就跑。 胶州同知的地位就是知州副手,在衙门里面是颇为重要的人物,大小事情都有参与的权责。 知州衙门向来是清闲无事,知州和同知往往上午的时候都是在自家府上休息,用过午饭才象征性的去衙门走一圈,今天同知吴文颂还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就被颜知州的家丁叫起来,说是有急事去衙门。 一看是家丁来喊人,吴文颂自然知道事情紧急,连忙穿上衣服跟着去了衙门。 以往都是清净异常的衙门后院,此时却站着许多商队打扮的平民,这些人丝毫没有把官府威严看在眼里,在那大声的谈笑喧哗,吴文颂心里顿时是极为不满,不过他也是知道敢在衙门里面这么没有顾忌的,一定是有他不顾忌的依仗。 正在堂上陪着一名商人交谈的颜知州,远远的看见吴同知进来,连忙的扬声招呼: “吴大人,快来这边,有要事要知会于你!” 第八四章 祸端 吴同知连忙快步走上了正堂,走到跟前,颜知州还是欠身起来迎接了下,坐在边上的那位商人却是动也没有动,脸上冷淡异常,这等倨傲的举动让吴文颂更加的不满,心想不过是一介商人,士农工商的最下等人,见官居然这么拿大,可颜知州下句话就让他怨气全消,知州肃声介绍说道: “这位是从济南过来的锦衣卫王百户,来咱们胶州办案子。” 锦衣卫百户,听到这个,吴同知的脸上顿时是挂上了笑容,别看双方不过是差了半级,但是这锦衣卫百户可是阎王,就算是在济南府的布政使司衙门都是威风八面,何况是这小小的知州衙门。 “不知道上官驾临,下官真是怠慢了,可曾用过酒饭,下官马上安排人去少海楼定位子。” 那王百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 “不必麻烦了,带着兄弟们来这胶州,乃是要捉拿知法犯法的盐枭李孟,这次王某带着百户里面的弟兄过来,就是要知会几位一声,免得动起手来,地方上会有什么误会。” 听到“李孟”两个字,同知吴文颂心里剧震,不过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颜知州的脸色却很不好看,李孟和他的私人恩怨不提,可缴上来的那些银子都是实实在在,更不用说那些对地方上治安和经济间接作用,锦衣卫今天突然上门,说捉拿就要捉拿,抓完之后,地方上怎么办。 不过也就是腹诽而已,再有什么怨气,面前这个倨傲的锦衣卫千户怕是连自己都要拿了,当下强自笑着拱拱手,开口说道: “王百户请放心,兄弟们抓完人后,衙门会排出差人安抚,对了,可需要人带路吗?” “还是不要派人的好,请两位大人约束手下,要是有通风报信的,到时候可不要怪王某回来无情了。” 王百户带着威胁冷然的说完,颜知州脸色变幻,到最后还是无力的说道: “今日本官也有些不舒服,这就先回自家宅子休息,王大人想必知道道路,就请自去,如何?” 王百户点点头,把目光转向吴同知,吴同知却是油滑许多,连忙抱拳笑道: “大人所说,下官都省得,自然会约束衙门里面上下,这就祝王大人马到成功了,回城之后,下官再给大人摆酒接风!” 这番充满讨好的话语说出来,王百户脸上才露出笑容,也不多话,起身冲着下面的人一招手,大步的走了出去。 下面这些锦衣卫番子自然更不会理会颜知州和吴同知,看得自己长官招呼,都是闹哄哄的跟了出去,吴同知抱拳为礼做相送状,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等到最后一个番子出门,他才是直起身来,慢悠悠的从另外一个门转回家。 吴文颂在心里盘算,李孟的背后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刘福来,这些锦衣卫的上差充其量也就是济南的锦衣卫千户,一个中枢重臣,一个地方上的头目,双方的地位天差地别,而且看这架势,就算是京师里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面对司礼监秉笔的时候,也得要客客气气的见礼。 走了几步,就已经是到了自家宅院门前,吴文颂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快步走进院子,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两名家人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今天的李家庄园很是清净,李孟的身边也就是三十名盐丁,各个盐丁队都是在轮换的路上,原本在灵山盐场盐田驻守的盐丁队本来应该今天就到达逢猛镇,不过这段时间的天气很不正常,为了尽可能的多储存些盐货,李孟把身边的人都是派过去帮忙,身边留下的人很少,反正也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李孟和盐丁都是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时候,李孟用过午饭之后就在自己的卧房里面午睡。郭栋和两名铁匠拿着新制成的两把火铳和甲胄来找李孟验收,他们这几天可都是诚惶诚恐,自然不敢等着李孟上门查看。 来到李孟的门前却被看门的盐丁告诉李大人正在午睡,郭栋他们也不敢打搅,心想反正大人这几天也都是住在逢猛镇,晚些时候告诉也来得及。 张屠户平日都是在逢猛镇的,胶州城的赌坊做主是他的表弟,这人也被张屠户单独叮嘱过,说是汤二可是李二郎打过招呼要照顾的人,一定要客气对待,汤二说要有事出去一趟,他也不敢阻拦。 问题关键是赌坊里面没有马匹,马匹对于张屠户来说,还属于奢侈品,也没有必要买的东西,而且汤二一个外人,在胶州城那里能借到马匹,汤二转悠了半天也没有办法,到最后一发狠,索性是狂奔着出了胶州城。 至于吴同知,他派出的家人晚了半个时辰出门,打定了的是两不得罪的主意,半个时辰,什么事情也晚了。 难得有一次午睡,不过李孟睡的并不沉,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无法沉下心去好好的休息,有种急躁的状态,总是觉得时间不够。 午睡不到两个时辰,李孟就在床上醒过来,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个时代一年多,现在手中的这些实力,能不能在将来的乱世中保全自己呢,正想着的时候,听到外面扑通两声,好像就在院门外。 给李孟做护卫的盐丁虽然不是专业的保卫,可做的非常尽责,以往李孟在屋中午睡的时候,外面压根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动静,这镇子也不大,逢猛的镇民都是很自觉的闪开李孟所在的地方。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能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李孟迅速的翻身下床,到了窗边用两指戳破窗纸,第一眼就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盐贩子,更准确的说是从前的平度州盐枭——丘大海。 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不过李孟也顾不得看到底是什么人,转身朝着后门冲去,李家庄园修建的时候,不管是多大的屋子,都是前后两个门,整个庄园的院子如此,都是开放性的,逢猛镇的人也可以自有进出。 大家都以为这是李孟的奇思妙想,冬天这么冷,开个后门岂不是透风太冷,这时候显现出他的方便了。 外面来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这庄园的房间和寻常格局不同,丘大海一脚踹开屋门的时候,却发现李孟不在屋中,后门大开。 一干人顿时是着急起来,呐喊着追了出去,这庄园的房屋道路都是正南正北,四四方方,追出屋子,还能看到院子的后门同样是大开,为首的那名王百户见到手的鸭子飞走,当即大怒,抽出兵器吆喝了一声。 这五十几名锦衣卫都是扯下外面的青布衣服,露出里面的鸳鸯战袄,各个拿着兵器追了出去,一出门,却看到前面有个人在亡命的奔跑,锦衣卫都是跟着追了上去。 整个的庄园安静异常,根本没有什么响声,狂奔中的李孟心里面极为的后悔,在这个庄园的人手都是被他发动起来去灵山的盐田和盐场帮忙收盐,原本要轮换的盐丁也是被他推迟了回来的时间,在那里帮忙。就连跟在身旁的三十名盐丁也都是让他去打发到附近训练马术,只在门口留下了两个人。 本以为这里没有危险,没有想到还是大意了,狂奔的李孟脑海中全是悔恨,开始贩运私盐以来,固然是造福一方,可也有不少人穷困破家,还有人眼红自己赚来的这些钱财,自己的身边还是危机四伏。 为什么自己还以为完全的安全,就这样的大意了呢!难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不成,李孟的脑筋飞快的转着,脚下却是不停。 此时却有个颇为有趣的景象,就是双方的距离被越拉越远,锦衣卫权重有钱,那是出名的富贵地方,这些人平素吃喝嫖赌,从来没有什么操练的机会,李孟可是每天都在苦练,从前又有良好的身体底子,双方的体质差距很大。 都是在发狂的奔跑,双方的距离却是慢慢的拉开了,看着李孟越跑越远,那名王百户气喘吁吁的吆喝几名手下回去骑马,这件事情真是有些可笑,来抓人,居然是跑不过对方,有心用弓箭射,可一来没有那个准头,二来太仓促,等拿出弓箭来,李孟不知道跑多远了。 李孟衣衫不整的奔跑,固然是狼狈,可身后那些锦衣卫的模样也强不到哪里去,一个个喘着粗气,天气虽然寒冷,可各个额头上见汗。 看着李孟拐了一个弯,那丘大海狞笑道: “大人,那贼人已经是跑上晒场,那边一马平川,等马过来,跑不了他,这贼人家中的藏银不下十万,偌大的盐场,各位大人,不能放过啊!” 第八五章 骑马盐丁 这丘大海不说李孟有什么罪行,反倒是大谈李孟的产业,果然是有用,那五十多名锦衣卫听到藏银十万,偌大的盐场,各个眼神发亮,齐齐的发一声喊,扬起兵器追了过去。 刚才这稍微一停顿,双方的距离又是拉开不少,不过这王百户倒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因为没有跑出几步,七名骑马的番子已经是把他们超了过去,王百户在后面笑骂了一声,喊道: “兔崽子,砍了那贼头的脑袋,给你们加赏!” 听到这句话,那几名番子骑士拼命的打马,更是加快速度,这次的油水太大,不光是报案的那些人有大笔的银子给,而且听带路的那人说这李孟贼人也是肥羊,银子是大把大把的,所以这次的捉拿,当真是人人向前。 这七名番子骑兵也是你追我赶,拼命的打马前冲,准备夺得这个彩头,谁都看到李孟衣衫不整,手无寸铁,上前一刀就是干脆利索。 七匹马转过李家庄园的房屋聚集的区域,前面就是晒粮食的晒场,这边都是辽民军户种田开辟出来的区域,逢猛镇周围都是平缓的丘陵,这片都是平地,转过来的时候,几名锦衣卫的番子都是冷笑。 心想到了这开阔区域,看你小子往那里跑! 一出房屋区域,眼界顿时是开阔下来,七名番子几乎是同时勒马,因为冲势太急,有两个人直接就是马上重重的摔了下来…… 不远处,几十匹马分成几排整齐的立在那里,马上的骑士穿着灰黑颜色的布衣,手中拿着长矛,矛尖直指天空,冷冷的注视着那些冲出来紧急勒马的锦衣卫番子们,这么冷的天气里面,李孟穿着短布裤和无袖的褂子,头发也有些披散,坐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这模样就和杂耍班子的丑角一样,让人发笑。 可在场的人里面,不管是谁,特别是那几个番子,那里还笑的出来,站在最前面的那番子甚至还看见李孟在披散的头发间咧嘴笑了下,这笑容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是猛兽在捕食猎杀前露出自己雪白的牙齿。 果然如此,李孟手中的长矛放平,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马匹长嘶一声,朝着这边就猛冲了过来,几名番子早就是发疯似的拨转马头,要逃离这里,只是刚才在路上已经是冲的太急,又是突然刹住,仓促间马匹根本提不起速度,更不要说,李孟冲过来的时候,这几人的方向还没有转过来。 只有两个人举起了绣春刀,噗哧噗哧连声,还有短促的惨叫,这几个骑马的番子毫无悬念的被刺个通透。 李孟手臂一摆,抽出刺入的长矛,冷声说道: “那边还有!” 他和骑马盐丁的动作可没有方才那么声势浩大,番子们所在的道路狭窄,只能是并排四匹马,这四名骑士注意着彼此的马速和位置,让马匹处于齐头并进的状态,手中的骑矛,矛尖向下。 马的速度不快,基本上是小步慢跑,前后排的马匹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王百户那些番子,看到骑马的同伴追上去,心想这不过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也就是在那里喘气了,还有几个人在那里互相埋怨,说是早知道这么累,就算是赚万两银子,老子也不来这里受罪了。在济南府当大爷,寻个机会去南直隶或者回京师该多好,何苦来这里。 王百户也是知道手下这些人的意思,在那里笑骂道: “不要在哪里给老子惫懒,等下抄了这盐贩子,咱先去喝杯茶就是。” 所谓喝杯茶,那就是给这些人留点时间为所欲为,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惨叫,这下人人欢腾,带路的丘大海脸上更是露出狂喜之色,看来李孟被杀了。 不过随即传来的几声惨叫和马嘶,顿时是让王百户觉得不对,还没有等他发令戒备,四匹马已经是出现在街道的端口,马不是太好的马匹,马上的骑士穿着布衣,有个甚至还是刚起床的打扮。 只是手中的骑矛寒光闪闪,马蹄声并不散乱,而是整齐有序,徐徐的靠近过来,这番阵势更是有人摄人的气魄在,虽然是四匹马并排,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锦衣卫番子们稍微一错愕,随即就是炸了锅,一帮人原本还是站在那里喘气喊累,此时人人健步如飞,这路两边都是房屋宅院,五十多人仓促间转身顿时是拥挤混乱,逃跑的速度更是慢了几拍。 转眼间,马匹已经是追上,马上的骑士手中的长矛幅度很小的摆动,但借着马力,前面的人还是一个个的被刺穿。 也不知道那王百户身材这么胖大,方才又是站在前列,在马队冲近的时候,怎么跑到后面去的,朝着来路奔跑了几步,听着身后一声声惨叫响起,人怎么可能跑的过马匹,这王百户也是光棍,一咬牙索性是不跑了,在怀里摸出件东西,转身举了起来。 在马队的并排冲击之下,那些番子就好像是被收割的稻草一般,纷纷倒地,手中的绣春刀没有一点的用处。 李孟身上穿的少,马匹奔跑起来又是带风,可是李孟感觉不到一点的寒冷,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已经沸腾,他脑海被怒火充斥着,只想杀光这些番子,双腿猛夹马腹部,马匹的速度加快,已经是脱离了队列。 跃过几具尸体,李孟正要举起长矛,猛觉得前面微弱的亮光闪动,看着那为首的锦衣卫军官拿着火媒正在朝一把短火铳的火绳上点去,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李孟,这个距离虽然近,可马速催到极限也无法靠紧。 这个瞬间,李孟突然觉得时间变得极慢,浑身已经是沸腾的血液变得如同寒冰,整个心脏都好像是要抓紧了起来,就看到对方的火媒一点点朝着火铳上的引药凑了过去…… “咣~~~” 一声大响……这次难道真的死了吗? 枪声虽然响起,但是王百户的短火铳却没有发出火光,他左手拿着的火媒始终没有短火铳的引药上,身体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后面重重的撞了一下,身体朝着地面扑倒,能看到胸口有大片的血红正在扩散开来。 李孟这时候才感觉时间流动恢复了正常的速度,能看到不远处郭栋架着一把火铳,那边的白烟还没有飘散。 王百户一死,剩下的锦衣卫番子再也没有什么战意可言,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失去,软软的跪倒在地上,哭喊着求饶,李孟和身边的马队才冲过去三排,看着事态已经是稳定,李孟手中控住马,手中的长矛竖立了起来,后面的骑马盐丁看到这个信号,都是纷纷的止住。 那边的郭栋和剩下两名辽民铁匠,满脸煞白拿着两把火铳小步跑了过来,骑马盐丁们纷纷下马,李孟在马上重重的打了个喷嚏,衣衫单薄,在外面又是这么剧烈的活动,肯定有些风寒。 要是在现代,感冒发烧的小病忍忍也就过去了,来到这个年代可不能马虎,不过眼前这场面却也离不开,吩咐几名盐丁去给自己拿衣服,同时看看门口站岗的那两位盐丁的情况,他下马直接走向那边跪地求饶的一名番子。 这锦衣卫番子到底是最有权势的官家近卫,即便是求饶也是牛气异常,在那里喊着: “今日的事情全是误会,只要是把小的们放回去,就当今天没来过,以后都是和和气气的,再不找麻烦。” 这话听得李孟直皱眉,心想这么不知道死活,难道看不清楚局势吗,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把谁丢弃的绣春刀刀鞘,朝着絮絮叨叨的那名番子抽了下去,这刀鞘是硬木包铁的材料,就那么拍打到脸上,何况是李孟的手劲。 “啪”的一声响,那番子的半边脸立刻是青黑一片,眼睛都睁不开了,要惨叫可是抽动伤口,瞬时跪在地上吵嚷的番子们都是安静下来,接下来口风马上就有变化,这次的求饶可就是客气了许多: “大爷,小的们实在是不知道内情啊,都是听上官的差遣,也是身不由己,还请饶命,饶命啊!” 李孟也不理会,一打量,却发现个熟人,却是周丙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看着李孟砍过来,拼命的朝着后面缩,李孟一愣,顿时是开口笑了起来,这笑声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有种阴森森感觉: “唉呀,这不是周老爷吗,真是好久不见?” 第八六章 新火铳 看着躲不过去,周丙只是拼命的磕头,口称饶命,李孟走到跟前,又是冷然说道: “那些刑具我还留着,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要不然我可是在你身上一件件的用上去。” 剔骨尺,鼻钩,指钉之类的,周丙以往可是见过利害,听到李孟这么说,浑身上下顿时是筛糠一样的颤抖起来,这些锦衣卫番子欺压良善还可以,真要是遇到这种生死局面,都是软蛋,带着颤音说道: “林千户收了淮盐商人的银子,派人来破败大爷的家业。” “你一个小旗,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事情?” “小的是跟在林大人身边的亲兵,上次来是我家大人派我来发财……” 听到这里,李孟也不想继续问下去,吩咐了手下一句,让人把这些番子先关起来,然后转身离开,实在是受不了冷天气了,走出两步,刚要和郭栋说几句,却看到去那衣服的那几名盐丁已经是赶回来,人人脸上都有悲愤之色。 这几名盐丁先把衣服递给李孟,七手八脚的帮他穿上,一名盐丁带着哭腔说道: “李大人,两名兄弟都遭毒手了,就是这些狗子下的手!” 李孟脸上顿时是森寒,冷声的呵斥道: “战阵之上,生死本是常事,为什么要做这种妇人之态,不像样子。” 几名盐丁不敢多说,都是收拾起表情,李孟呵斥完,转头冲着那边正在捆绑番子的盐丁吆喝道: “不要捆绑,一个不留,都杀了!!” 自从盐丁队成立,这还是第一次折损人手,而且在自家的地盘上,李孟的心中怒发若狂,这些盐丁听到李孟的吩咐,这次可没有什么犹豫,都是抽出了随身的腰刀,挥刀就砍。 那些锦衣卫番子开始说是被关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有一线生机,虽知道李孟的主意说变就变,直接就下令动手砍人,一帮人死到临头,自然也什么都不顾得了,在那里放声的大骂大喊: “你这个杀千刀的盐贩,诛杀朝廷命官,你这是谋反的大罪。” “你要去刑场千刀万剐,灭你九族!!” “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尽管他们在那里大喊大叫,不过拿着刀斧的盐丁丝毫没有什么迟疑和手软,李孟所说的命令就必须要得到执行,这个已经是盐丁们的共识和铁律。那边砍瓜切菜一般的杀完,李孟把腰带扎好,叹了口气,跟着身边的盐丁说道: “去帐房领五百两银子,给那两名死去的兄弟家里送去,告诉他们的亲眷父母,以后我们会给他们养老。” 领命和听到这个命令的盐丁都是脸上露出感激和敬服的神色,李孟挥挥手,莫名其妙的折损了两个弟兄,而且还被锦衣卫千户惦记上了,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刚才那番砍杀,在场的盐丁基本上是人人见血,不过大家都和没事的人一样,郭栋和两名辽民匠户还在一旁站着,虽说厮杀对颠沛流离的辽民匠户来说,也都见识过,可刚才这种屠杀还是给他们很大的心里震撼。 几名铁匠都是脸色惨白,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李孟走到跟前,看着有些狼狈的铁匠们,开口笑道: “等下我给郭师傅开个条子,去帐房领五百两,方才仓促之间,真是多亏了你们几位了,从今日起,各位的月银就翻个一倍是了!” 五百两和翻番的月银,这可是颇为丰厚的赏赐,不过比起对方才对李孟的救命之恩,这些银子倒也算不得什么了,但是李孟对他们也有搭救收容的恩情,现在又是主家,双方也不好拎得太清,点到为止。 郭栋和铁匠们也算是恢复了精神,谢过李孟的赏赐之后,就要告辞,却被李孟笑着叫住,指着他们手中拿着的两把火铳说道: “不是来让我看看这火铳的吗,怎么这就回去?” 铁匠们错愕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哈哈的笑了起来,方才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几名铁匠都是有些慌神,听得李孟询问,连忙把手中的火铳交给李孟,回头跟着盐丁们吩咐道“把这些番子都堆在晒场上烧掉,把这边清理下”,带这几名随从和铁匠们一起走向另外一边的宅院。 庄园里面类似晒场这样的空地可不少,跟在身后的盐丁和铁匠们都是心里惊叹,铁匠们不必说,盐丁方才虽然是从容的砍杀,可是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不过是第一次的杀戮,心里的震撼都还没有消散。但是看着李孟这样的谈笑从容,好像是刚才没有什么战斗杀戮,却像刚起床一般,这番镇静,真是让人佩服。 半路上边走边问,李孟这才知道,听到喊杀声,回到庄园准备李孟送火铳的铁匠们就跟了出来,手中没有什么武器,索性是拿着火铳跟着出来,弹药倒是一应俱全,可看着对方人这么多,两支火铳也没有大用处,就那么一直跟着。 直到李孟那边领着人冲出来,王百户举起火铳,铁匠们可是每天都在击发火铳,测试数据的,自然知道这火铳的利害,他们也知道,如果李孟被火铳打死,恐怕眼下这种平安和富足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郭栋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牵连,拿着火铳就加起来了,一枪轰出却是正中目标。大家闲聊着当时的惊心动魄,李孟却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当时,你距离那番子多少步?” 郭栋寻思了下,不敢乱说,小跑着回到方才的位置,仔细的走步测量,又是急忙的跑回来,开口说道: “老爷,大概是五十步左右!” 五十步的射程并不让人惊奇,最初的那把鸟铳射程还远远的超过这个数字,看着郭栋手中的火铳,枪管足有三尺多长的一把火铳,枪管有两指粗细,看着颇为的粗苯。边上的盐丁也是注意到李孟的视线,跟着看过去,却是忍不住笑起来,戏谑道: “这火铳就算是不发射弹药,拿起来砸人,这威力也是不小。” 这笑话说的众人都是哄笑,郭栋的脸上却有几分尴尬,不过这火铳粗苯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值得笑着自嘲道: “确实不太灵便,想要端平,就得用个叉架立在地上,要不然胳膊端不住。” 说话间,另一个铁匠拿出一个叉架,是个包铁的木叉,正好是把火铳放在叉架间,这种样式的火铳,李孟还真是没有见过,边上的盐丁们杀戮过后,心情都是有些亢奋,这火铳的模样看起来也不算是好看,就和一跟粗铁棒,正要继续开玩笑,就听得李孟说道: “你们去把那王百户的尸体抬过来。” 众人这才发现李孟的神色颇为的严肃,大家也不敢继续的调笑,铁匠们更是心慌,心想莫非是李孟对这个火铳又是不满意。 很快王百户的尸体就被抬了过来,身上的鸳鸯战袄已经是变得紫黑,鸳鸯战袄是布衣棉袄,没有什么防护力,去掉血污之后,发现前面的伤口也不是太大,莫非是这火铳的威力不够,可是把人翻过来。 这尸体的后背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一名盐丁拿着刀子隔开这王百户的衣服,李孟能看出来,这一枪几乎是把人的后背和里面的内脏打成了一团浆糊,怕是脊椎骨和其他骨骼也是粉碎。 那名盐丁掏挖几下,把铅子拿了出来,这铅子足有拇指肚的大小,可以被叫做铅块了。这么粗的枪膛装药量一定是不小,用这股力量把这么重的铅块打出来,打中人体之后,就好像是重锤砸中。 这种威力应该是符合自己的要求了,李孟下一步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射程,要是只有五十步,这种麻烦装填的方式,面对弓箭怕是没有什么优势。 难得有李孟没有马上否决试制出来的火铳,郭栋和几名同伴都是颇为的兴奋,来到空地,立好了靶子,开始装填弹药试射。 即便是以李孟每天锻炼的臂力,平端这火铳也是有些不稳,必须要用上那个叉架,弹药已经是装好,用火媒点燃引药,一枪枪的打了出去。 六十步左右还能控制住准头,九十步左右能打到靶子,不过准头就不要提了,那靶子可是大门的厚木门板,足有一头牛的大小,不过每一枪打上去,厚木门板必然被穿透。 “火铳应在再轻便些,威力和射程也应该有提高的余地。” 李孟正在琢磨的时候,听到庄园的外面一阵喧哗,好像是有不少人朝着这边走来,莫非又是敌人不成? 第八七章 回归京师 李孟和身边的盐丁,铁匠的神色顿时是变得难看,一名盐丁准备去看看到底是谁过来,另一名盐丁则是去后面牵马喊人。 难道今天这么倒霉,要杀自己的人一波接着一波的来,李孟心中极为的恼怒,甚至都有不管如何,和外面的人拼了的念头。 这时候,去查看情况的盐丁急忙的跑回来,脸上全是狂喜之色,大声的喊道: “大人,大人,是咱们在州城的人。” 听到这句话,李孟也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庄园也就是三十几号人,要是再有一批敌人来,人数够多的话,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在州城那边有一百二十名盐丁,这次全部到来,负责的那名盐丁队副对李孟解释说,是汤二百般无奈,去巡检的宅院告诉在城内看见锦衣卫的事情,虽说汤二已经被开革,可盐丁还当他是自己人,问清楚事情之后,都是大急。 可问题的关键是,城内的盐丁没有马匹,步卒的速度毕竟是有限,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 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盐丁们,李孟心里面很是愉快,抬手指着站在后排有些羞愧的汤二说道: “已经是把你开革,为何还跟着盐丁大队一起过来!” 这句话说完,汤二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刚要转身走,又听到李孟继续说道: “应该好好的罚你,赌坊的活不让你做了,来这李家庄园,把你这段日子耽误的操练都给我补回来。” 汤二愈发灰败的脸色突然间变亮,周围的盐丁本来觉得不忍,这时候也是纷纷的哄笑起来,纷纷拍着汤二的肩膀,打趣揶揄他,汤二站在那里傻笑着,直到盐丁队副过来推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跑出队列,喜极而泣的给李孟连连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孟放声大笑,一时间觉得十分的快乐。 天黑的时候,胶州同知吴文颂派出的报信人来到了…… 逢猛镇在李家庄园周围居住的人可是不少,在这个下午听到庄园里面动静的人可真是不少,惨叫喊杀,还有人见到一伙穿着青衣袍服的商队进入庄园,不过这些人再也没有出来过。放在门口的马匹也都是被盐丁们牵了进去。 虽然这事情不少,可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连议论都不议论,只是有些人奇怪,说那天那些穿着青衣的人里面好像是看见从前的平度盐贩子丘大海了,不过最多也就是自家人睡觉前闲聊,在外面可是不敢提。 进入十月的时候,到处已经是枯黄一片,逢猛镇这些人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这期间逢猛镇的商贩们都觉得很高兴,因为驻扎在逢猛镇的盐丁队达到了三百人,而且据说过段时间还有三百人要来到这里。 这六百人今后就是常驻在这里,不在轮换,常驻对于商贩来说可是好事情,李孟的盐丁都是遵纪守法的本份人,军纪森严,每月的饷银是十足的发放,这些饷银肯定有不少可花到市面上,这可不是大家受益的好事吗。 在李家庄园附近农户,在十月初五的时候,碰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三四名来自灵山盐场那边的人,说是来逢猛镇采办货物,可却在这些农户附近转悠,打听九月末的那个下午,谁见过什么人,是不是发生了事情。 农户们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等这几个灵山盐场的人一走,马上就去告诉了李家庄园的盐丁。 官盐的盐场设置盐课大使一名,管理这盐场的生产各项事宜,在两年前,灵山张大使还被叫做张大官人,在地方上和卫所里都是威风八面,很多盐贩子和盐枭都要小心讨好,在灵山卫所的一个傻子突然变聪明之后,他的地位就是一落千丈。 手下的灶户不断的被挖走,张大使的影响力也是被限制在盐场这块地方,生产出来的盐统购统销,也就是赚个辛苦钱,以往对他客客气气的那些盐枭盐贩子,也都是一改从前的讨好客气,把这份殷勤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这盐场的张大使也暗地里试过手段,不过在对方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力量面前,没有一点的作用。 等到李孟在盐场放置盐丁一百驻守之后,张大使迅速的老实下来,安排生产,本分异常。 今年的九月末,这位张大使先是病了几天,然后把家中一名姓丘的小妾赶回了家,其余倒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若说是驻守在外面的那些盐丁所看到的,这段时间,张大使家中的用度突然大了些,竟然派人去逢猛镇和胶州城采买东西。 十月份天气寒冷,眼见着就要变天了,整个盐场的人都是被动员起来,收拾盐货,为年关附近的旺季准备货源。 灵山盐场早就有李孟提拔上来的灶户来主持,张大使不过是摆在外面的摆设,但毕竟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也在收入中拿份常例的银子,足可以有很不错的生活,每到盐场繁忙的时候,这张大使总是跟着去现场看看,也算是做个样子。 这天张大使也是出了门,才走了十几步,就看到前面有人在路边等着,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张大使浑身颤抖了下,脸色顿时是变得惨白,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快走几步,殷勤的打招呼说道: “这不是陈六哥吗,怎么今天有功夫来我这破地方,快家里来,好好喝一杯。” 陈六子身上已经不是布衣,而是套着身皮甲,在要害的部位都是钉着铁片,陈六子脸上冰冷,没有什么笑容,开口对张大使说道: “你的事情李大人都知道了,你派去州城和济南报信的人,也被扣了下来。” 说话间,前后闪出来六名盐丁,就那么站在那里,把张大使夹在中间,张大官人已经是全无从前的威风,连挤出来的笑容都保持不住,只是在那里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们无法无天,张某也是朝廷命官……” 陈六子冷声说道: “咱知道你是朝廷命官,没什么稀罕的,走吧,前面就是盐田。” 这几名盐丁也不用强,对付一个养尊处优的胖人,还不需要如临大敌,这位张大使安静了一会,浑身上下都是颤抖起来,涩声的说道: “你们盐竿子是贼啊,你们要赚,就不让我们赚,还有没有这个道理。” 陈六子的耐性出奇的好,只是冷声的说道: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说完了就快些去盐田吧!” “六哥,我剩下的银钱田地也不算多,都要留给即墨县的婆娘和孩子,六哥您大人大量,就都给他们送去吧。” “我家大人不会侵吞你那点银钱,也不会与你家人为难,这个放心!” “……多谢李大人和陈六哥……那,咱们走吧!” 十月初,灵山盐场的盐课大使张某,在查看盐田的时候,因为海水过于寒冷,猝然中风,死在了盐场之中。 胶州同知吴文颂安排去给李孟报信的人自然也回报了,李家庄园没有什么异常,一切如常。五十多个锦衣卫番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可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大事。吴文颂听到这个消息后出了一身的冷汗,马上安排心腹家人快马进京报信。 京师紫禁城之中的司礼监,忙碌了一天的秉笔太监们聚集在一间偏厢房之中,喝茶吃些点心,等待一会的晚饭。 他们这些太监已经是宦官的最高层,自然是美食美器,御膳房的全力奉承,不过到了这个位置的人,对这些口腹之欲也没有什么兴趣,有两个人还在讨论白天内阁递过来的条陈,五个人都是闭目假寐。 反倒是刘福来在那里品着茶水,小口吃着精细的点心,他比不得年轻人,劳累一天要立刻吃点东西补充下。 屋外一名小宦官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冲着各位秉笔太监打千施礼,然后凑到刘福来耳边,低声说话,周围几名秉笔太监的注意力都是转移了过来,这小空间的每个人都是有大权大责的角色,对于彼此的动作都是非常的关心,生怕对方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动作,当然,要真有什么谋划动作,肯定不会坐在当面。 刘福来显然也知道同僚的这种心态,他冲着那小宦官点点头,冲着周围的人说道: “山东的亲戚给送了些土特产过来,我让人拿进来,大家分来尝尝。” 刘福来平日在司礼监是最低调的角色,大家和他的关系都是很不错,这些人什么珍馐美味都是尝过,所谓的土特产反倒是更吸引大家的兴趣,也有人在想,会不会是下面送来的金银财宝。 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外朝都是大把的人巴结,所谓的乡亲们送礼过来,金银珠宝都被当作所谓的“土特产”。 第八八章 简单报复 过了会,几名小宦官抬着木箱和包袱送到了这个偏屋来,外面要进献什么东西入宫给皇帝,还需要很多手续,可是这些太监的东西却很少有人管,用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是所谓的县官不如现管。 刘福来吩咐人打开箱子和包袱,发现还真是些地方上的土产,红枣,核桃,柿饼,鱼干,虾干之类的,几位秉笔都是哄笑,不过这笑却没有什么耻笑的意思,全是善意,这东西在京师也不缺,可却见到送礼人的一片心意。 “大家都尝尝,小章,你给大家分分,呵呵,我这亲戚,这一路上运送这东西的钱恐怕比这东西要贵。” 这略带埋怨的话说完,众人又是一阵笑声,做到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个位置,和人交往那有什么真心,彼此都是提防算计,看这些土产风味,可分明是有几分真情在其中,大家都很是羡慕,刘福来的埋怨也是有几分炫耀。 劳累一天,难得有这种的快乐事,几名秉笔都是乐呵呵的拿了些红枣,核桃之类的品尝,刘福来则是展开了那封信。 李孟认得繁体字,可写起来就很困难了,他口述侯山代笔,这言辞间完全是口语,李孟倒也是说的实在,开头的称呼就让刘福来心里暖和,“刘老伯”李孟的心里面表达的意思很直接,说是当初河边那件事,也没有想到有今天,而今您老人家的地位崇高,不过李孟却也是衣食无忧,双方毕竟是相识一场,不如认个亲戚如何,今后就叫您老伯,咱就按照亲戚一般往来。 最后一句话颇为的有意思,那两船的盐货和人工一共才二百两银子,就不多要您的银子了,怪不得觉得信封很厚,里面放着八百两的银票,看到最后刘福来哑然失笑,心想这李孟还真是直接的可爱。 不过心里却也是隐隐的松了口气,坐在这个位置,虽说权重,可对于纠缠上来,乱认亲戚的,企图占便宜的人也是头痛,惟恐避之不及。 李孟这种上来就摆明了不占你便宜的说法,正好是去了老太监一块心病,而且还说双方今后结个亲戚,又是钱财算得分明,确实是让刘福来心中轻松温暖之余,对李孟大有好感。 正琢磨着回信的时候,刚才那名小宦官又是走进来,手中拿着封信,恭敬的递交到刘福来的手中,刘福来一看信笺,忍不住笑着说道: “今天这事情真是有趣,我那侄子的土产一月前起运,我这同乡的信笺四天前发出来,都是在一个地方,居然是同一天到的这里,巧啊!” 展开信笺详细的阅读,才看了几行字,刘福来忍不住冷哼一声,自从他在司礼监当差以来,同僚们很少看到他有这么生气的模样,都是放下手中的事物,开口询问,刘福来抖着信纸说道: “我那侄子在胶州做个巡检,不知道为何却被山东缇骑盯上,张口就是几万两银子的孝敬,还派人去拿他,若不是那同乡派人送信过来,咱家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我那侄子也太老实了,唯恐来麻烦我。” 边上的秉笔太监吃着土产,听见这事,都是轻笑,显然是不把这事看得如何重,反正也是闲着,就有人随口说道: “老刘,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着人拿了就是,何必这么生气。” “锦衣卫都指挥使那边咱家打个招呼,这等蝼蚁般的角色,理会他作甚。” “也得抬举下你那侄子,咱们为圣上办差,自家人要是在外面受了折损,咱们自己丢了脸面,也是皇家的脸面不是。” 这些人不过是随口的议论几句,就已经是决定了下面人的沉浮生死,可在他们眼中也确实是“蝼蚁”一般的事情罢了。 在这个年代,不同府县之间的办差公务,一两个月都是很正常的,济南府的锦衣卫林千户没有丝毫的担心,他这边就等着分银子了,前段时间济宁的两淮盐商给他送了笔大钱,而且莱州府胶州李某家有万金,且多有不法之事,请求内卫拿人。 李某到底干过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他家有万金,淮商们又是给了银子,这李某完全是待宰的肥羊,自己新官上任,正发愁没有破家的对象,大凡锦衣卫和各地镇守太监,若是那贪财的,每去某地,必然要打听此地有多少富贵人家,要是没有背景依仗的,随便罗织些罪名,破家取财,是赚钱最快的手段。 林千户新官上任,自然要烧几把火发财,淮商们送上目标,正好是一拍即合。 济南府的十一月已经下了几场雪,这林千户也不去当值,在家里面搂着妻妾睡懒觉,太阳虽然已经是升起,可仍在床上睡得正香,虽说是山东锦衣卫千户,可山东巡抚朱大典却管不到他,只有京师的锦衣卫都指挥使才有权,锦衣卫可是垂直领导的架构,只要是在山东不出什么大乱子,应该上贡的银子都交上去,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个位置。 所以林千户在济南府从来都是嚣张跋扈,日子过得惬意舒心,来山东不到半年,马上又是讨了两房小妾。 迷糊朦胧间,林千户听到自己的宅园里面一阵喧哗,他在休息的时候,很是讨厌周围发出动静,这点他家的亲兵护卫都是明白,本以为这喧哗声很快就会消去,可这喧哗吵闹越来越近。 这林千户再也睡不着,顿时是大怒,刚要起来喊人,卧房的门却被人一脚踹开,屋外寒冷的空气顿时是涌了进来,被这寒气一冲,林千户立刻是变得清醒起来,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尖叫一声,立刻缩了进去。 门被踹开,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一名,这林千户倒也认得,在京师的时候,同为百户的,姓厉,厉百户。 厉百户脸上不比户外的空气温暖多少,冷声说道: “林楚,你收受官员商户贿赂,包庇恶行的事情发了,都指挥使大人派我来拿你,捆了他。” 一句话说完,几名番子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把还光着身子的林千户从床上扭了下来,这几名番子还是林千户自己统领的锦衣卫,林楚身边的女人已经是哭喊了起来,林楚还是懵懂,心想收受商户贿赂,包庇恶行,不是锦衣卫每个人都在做吗,今天却把用这个罪名来拿他。 “老厉,厉大人,厉大爷,我给都堂的银子每月一份没有少,从来都是本本分分,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啊!” 这位厉大人看着在地上打滚哭嚎的林千户,脸上露出笑容,开口说道: “老林,你命不好,都堂下了严令,你放心去了就是,这宅子家眷我都替你照料着,不用担心。” 那边的林楚已经是被人推出了门口,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性是破口大骂: “姓厉的,你丧尽天良,破家破到自己人……” 山东济南府的锦衣卫千户换了人担任,这是锦衣卫系统内部的事情,从前那个林千户到什么地方去了,到底是死还是活,根本没人关心,对于锦衣卫新任厉千户来说,少了五十几个人就少了吧,反正是上一任的积欠,自己吃这些空额,何乐不为。 济宁州的两淮盐商依靠运河的漕运系统,把淮盐运来济宁,然后通过济宁朝着各处发卖,所以在河岸码头那里,都有很大的盐仓,说来也是可笑,山东盐运最大的衙门盐运使就在济宁州,可这些淮盐商人就是在盐运使的眼皮底下发卖私盐,也无人理睬。 两淮商人们真是郁闷非常,本来送银子买通济南锦衣卫千户,让他去找李孟的麻烦,这手段很是不错,可莫名其妙的这件事情没有声息,那位姓林的千户突然间犯了事情被人下狱了。 再去送银子活动,新来这厉千户银子倒是手下,事情是根本不办,要是去催促,那就是乱棍打出来,要不然直接抓住,还得拿银子去赎,几次三番下来,这些人也都是死了这条心,淮盐盐商们要是要把年前这波的旺季先应付过去,过了年再作打算。 运河边码头上的盐仓都已经是堆的满满,货源肯定是没有问题,完全的充足,谁知道十一月二十五那天早晨,看守盐仓的人惊讶的发现,盐仓靠河的那一面被人开了个大洞,盐都是流淌到了河中。 天知道怎么被人开了个大洞,所有人都说是不知道,那些不靠河的盐仓晚上都是被人泼了脏东西,盐上臭气熏天,这样的盐那个盐贩子敢买,买回去也卖不出去。 这种事情突如其来,叫这些淮盐盐商们都是措手不及,冬日运河枯水期,运盐相比平时要困难许多,大家的采购都是在腊月初卖足够的份量,一直到出正月才会再买。 第八九章 战战兢兢 现在调货调不上来,信誉和收入都是要受到大影响,淮商们一个个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时候,济宁城和周围大小的盐贩子盐枭,却都知道一个消息,说是文如商行的有大批的盐货发卖,聚集在济宁的兖州府南面,东昌府和济南府的盐贩子盐枭,因为自己的货源被坏掉都是着急的要命,听到有盐货卖,各个的都是过去联络。 盐货是那里来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山东除了这些两淮的盐商,剩下的盐商也就一家了,李二郎的莱州盐。 事情貌似已经是很明了,两淮盐商的盐货被毁,现在又有文如商行的盐货发卖,毁坏那些盐货的罪魁祸首是谁看来已经是很清楚了,两淮盐商横行天下,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当即是写了状纸附上厚礼递到了盐运使和济宁州知州衙门,嵫阳的兖州府衙门。 不过这状纸和厚礼进去,见到厚礼,大家都是笑脸相应,可见到状纸上告的名字,知府衙门和盐运使衙门直接就给打了出来,知州衙门那边收了状子,当即派人拘押文如商行的掌柜(孟掌柜已经是回家养老)进衙门,谁想第二天,知州大人亲自满脸笑容的把人掌柜送了出来。 盐商们的状子直接被知州大人丢在了脸上,要不是又花钱补上一份厚礼,恐怕就被抓到大牢里面去了。 天地良心,破坏盐仓是李孟派人做的不假,可不管是京师的刘太监还是李孟,都与盐运使,知府,知州不熟,也没有打过一句话的招呼。 只是文如商行可是曲阜的衍圣公孔家和邹城孟家开办的产业,孟家世袭的不过是个五经博士,可孔家那可是超品的国公,在山东除了几个王爷可就是他家的品级最高,那些王爷可能几代就撤藩,可孔家这是千百年传递下来,在山东地面上影响极大,为了盐商来得罪衍圣公,不管是什么官员都把这账算得明白。 趁着崇祯七年腊月的这次盐货的买卖,李孟的莱州盐货终于是在东昌府和济南府打开了销路。 崇祯七年和八年之交这段日子,淮商们焦头烂额,盐货丢失被毁,官司纠缠不清,等两淮的盐货终于是调拨过来之后,却发现淮盐只能是在兖州的最南部销售,那边本来就是距离海州太近,用莱州盐实在是太不合算了。 到了崇祯八年初,莱州盐占据了整个山东九成的市场,李孟每月的收入要比年前翻了一倍要多,只是李孟却没有任何的扩张的动静,尽管手下们很不理解,可李孟在逢猛镇和灵山卫所足足放置了一千二百名盐丁。 兖州府和东昌府刚刚占领的市场,因为人手不足,反倒是被些小商小贩占了便宜。 逢猛镇周围戒备森严,盐丁分别把守着交通要道,虽说买卖盐货的买卖还在正常进行,可镇子上的人都感觉到有些紧张。 李孟是被那次的偷袭有些吓怕了,来到这时代之后,所遇到和经历的事情都太过顺风顺水,导致自己大意。 崇祯年间可不是什么太平法制社会,这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之一,处处刀光剑影,李孟以为靠着自己的力量,把胶州城到灵山一带变成了比较太平的地方,可是大环境依旧是没有改善。 李孟总是感觉到后怕,调集回来大量的人员驻守在逢猛镇的周围,倒不是担心会再有那天下午的偷袭,而是担心几十名锦衣卫就那么被在庄园里面一把火烧掉,再也没有生息,会不会引起更大规模的注意。 山东济南锦衣卫千户所按照李孟的估计,不足额怎么也要有七八百人上下,若是找上门来,还真是个大麻烦,即便是战斗力不行,打完这一波,朝廷的兵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自己这点力量根本不够用的。 在事情发生之后,李孟派出人手快刀斩乱麻的处理了一批心存怨望的盐枭盐贩,这些人就是李孟定下分片制度受到损害的那些人,丘大海更是和他的舅子灵山盐场的张大使一起给锦衣卫通风报信和指路。 而在济宁的两淮盐商,李孟所能作的也就是些商业的手段了,海州一带的盐商是从大明开国就开始存在的群体,富甲天下不说,在官场上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有如是怪兽一般,没有十分的把握,轻易不敢招惹,在济宁那几个都是小角色,谁知道在他们后面会有什么样的依仗。 盐丁们都是叫苦不迭,驻守在逢猛镇不算大事,可在逢猛镇,李孟亲自督训,训练量足足加大了一倍,当真是疲惫不堪。 在快出正月的时候,京师来的又一封信,让李孟终于是放下了心,刘福来在心中以嗔怪的空气说道,既然是自家亲戚,有事就不要瞒着,虽说咱们是本份人家,不去欺负别人,可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到我们自己头上。 信的最后附带一提,说是济南的锦衣卫厉千户是自己人,有事可以找他帮忙,看完信之后,李孟先是楞了会,接着松了一口气,心里面知道,这段时间的对自己的危机已经是过去了。 危机既然过去,李孟身边常驻六百盐丁的编制却确定了下来,各处查缉私盐的人手又变得充足,占领的私盐市场逐渐的稳定,开始源源不断的产生效益。 这次却也让李孟发现个问题,盐丁的训练,派驻在外面的那些质量并不是太高,也许几个盐丁队长对训练这件事情并不是太重视,在逢猛镇有一千多盐丁的期间,赵能,陈六,王海,马罡的几只盐丁队,只有马罡和赵能的保证训练,陈六和王海的,则是有些懈怠。 要是在锦衣卫抓人之前,李孟只不过把人叫来训斥一顿,然后等待他们改正就是,现在的处置方法很是简单,直接把陈六和王海降职为小队副,调回自己的身边护卫,原来他们两个人的盐丁队副被提拔为盐丁队长。 崇祯八年的三月,天气却没有什么春天的迹象,这天传递到李孟手上的邸报非常的精彩:正月十五日,中都凤阳府失陷于陕贼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部,毁皇陵楼殿,焚龙兴寺,中都留守朱国相及凤阳知府皆战死。 在现代的时候,李孟从来不知道这个时代有这么多事情发生,最起码在小学,初中,高中的教科书上无法学到这一切。 李孟在温暖的屋内,喝着浓茶,看着这邸报,不过却没有任何舒服的感觉,时间不够用啊,心惊胆战的解决了锦衣卫威胁,可是却感觉这个时代还是在不断向前进行。 时间好似一条永远向前的大河,这句话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过,当时只不过是笑笑而已,心想这些小资就会找些漂亮却没有任何实在意义的话语来显示高深,但是来到崇祯年间之后,李孟却总是想起这句话,目前来说他自己就好像是落在河上的一只飞蛾,根本无法改变大河的流向。 所有的事情还是按照正常的轨迹在进行,这么下去,到达那最黑暗的时代,在那个最黑暗的时期,李孟毫不怀疑自己会粉身碎骨。 三月末,李孟终于是回到了胶州城他的盐政巡检驻扎的宅院之中,三百盐丁在城外驻扎,三百人跟着一起住进城内的,每日照常训练,把习惯睡懒觉的那部分胶州人闹得不堪其扰。外面训练时候的喊声惊天动地,这也是李孟的要求,在解放军部队的刺杀训练中,最后刺出的,一定要喊杀,以增添气势。 放下邸报,李孟拿起了桌子上京师刘太监的信笺,现在双方的信笺往来可以说是比较频繁,虽然信笺在路上传递的成本确实是有些高,不过是官家花钱,李孟偶尔也想,既然裁撤了驿站,冒出李自成,那么自己这花费昂贵的信笺传递也不过分。 李孟和刘太监的信笺往来,所说的内容都是有意回避和双方有利害的东西,说些各自生活中发生的闲事,比如说,凤阳皇陵被烧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后,崇祯皇帝痛哭流涕,皇宫和百官都是穿缟素孝服。因为凤阳皇陵被烧,原本布置在陕西河南陕西的大军又要重新的调动,南直隶的精锐兵马也开始被动员。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都是战战兢兢,崇祯皇帝脾气越来越大,第四秉笔因为某个条陈上写错了三个字,崇祯就要下令杖毙,还是大太监王承恩阻拦下来,但也是被驱逐出司礼监。 不过这些都不是李孟所关心的内容,尽管这些东西落在某些高官贵戚的手中,那可是无价之宝,对于一名九品盐政巡检,灵山卫所的总旗来说,只不过一些来自京师的八卦绯闻。 第九〇章 文武殊途 李孟在上封信里面问了一个问题,就是在如何去追求女孩子,当然去问一名宫内的太监如何做这些事情,本身就是一笑话。 对于明朝的太监来说,他们并不是锁在深宫之中不通世事的木头,李孟问这个尽管是颇为的奇怪和可笑,但刘太监还是可以解答。 回信里面先是开玩笑的说是,虽说是亲戚,可这问题问我这样一个没经验的老太监实在是为难,接下来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有这样的福气被看上了,具体的意见就是请本地的德高望重之辈去提亲。 李孟放下信纸,拍拍自己的脑袋,看来确实是有些孟浪了,这么派人去上门送礼,在官宦之家,特别还是书香门第的知州衙门。 “六子,六子!” 附带说下,陈六和王海虽说做小队副,但是连率领十个人的权利也没有,都被安排在门外值守,按照李孟的话说,总归是亲近的人,用着放心。 很显然陈六并不这么想,他满脸晦气的推开房门,哭丧着脸说道: “李大哥,我知道错了,回去一定是狠狠的操练那些兔崽子,就不要把我和小海放在这里,这也太丢人了。” 李孟同样也没有好脸色,冷声的训斥道: “安排你们领着几百人在外面驻守,不是去在外面享受的,要不是你们两个,我早把你们踢回去种地!” “大哥啊,兄弟们在外面每天是围追堵截,累得要死,回去还要操练三四个时辰,看辛苦,都是自己兄弟……”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孟一把揪住衣服,李孟每天大运动量的训练,又是极为正确的锻炼方法,力量可比周围的人大不少,陈六子也算是同龄人里面少有的勇猛之辈,可在李孟面前,还是没有抵抗。 事实上,陈六子此刻完全的吓傻了,他不知道李孟为什么有这样大的怒气,李孟双手几乎是把他提了起来,双眼通红的怒视着他,咆哮道: “不练,上战场的时候等着被宰吗?你们要不是我的亲信,我就对你们行军法,早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屋门还是半开,王海听着屋中大喊,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却被李孟一眼看到,立刻是大喝道: “刚才说的你也给我听着,如果不是自己兄弟,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王海和陈六子都被李孟的突然爆发吓住了,尽管心里还念叨着“咱们不是查缉私盐的盐丁队吗,为什么还说军法。”自从两年前李孟从一个傻子变成所谓的“李二郎”之后,他凭着自己的表现,在这两个人心中不光是军事首领,盐政巡检,更像是一名长兄。 李孟有时候表现的很急躁,也有些奇怪的举动,可是这样的暴怒却极为少见,被李孟这么一喊,王海身体一抖,双腿发软,居然是跪在了地上,若是他下属的盐丁见到,应该觉得不可思议。 王海在整个盐丁队之中是公认的疯子,年纪小,作战的时候,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勇猛和疯狂,好像从来不着知道什么是恐惧一般,这也是王海年纪虽然小,却可以率领几百名比他年纪大的盐丁的原因。 但是在李孟面前,他们都完全慑服于李孟的威严之下,李孟的宅院外面自然不光是门外这两名护卫,特别是发生了从前的事情之后,不过听着里面盐政巡检,盐丁的大队长在那里愤怒的咆哮,他们自然知道里面几个人的关系可不单纯是上下级的统属,只能是装做看不见,耳鼻观心。 “我要是想过太平日子,我要这么多人做什么,我辛辛苦苦把大笔的银子花在两千多名盐丁身上做什么,我置办个大宅院,做个富家翁岂不是更加舒服!” 陈六子和王海都已经是跪在了地上,他们虽然是害怕,可还是有些糊涂,心想这盐丁队不就是用来守住各个关卡,保证莱州盐在山东各地没有竞争对手顺畅的销售,保证不受其他势力的骚扰和侵害,按照这样的要求,目前盐丁的武力已经是完全够用,甚至还远远超过。 突然爆发的怒火,来得快消失的也快,李孟长吐了口气,已经是平静不少,看着跪在地上,有些战战兢兢,但摸不到头脑的陈六子和王海,心里禁不住苦笑,也觉得自己这火气来的太没有道理。 事实上,不管是面前跪着的两个心腹,还是在铁匠作坊继续试制火铳的郭栋,还有许多人觉得李孟确实是太怪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太操切。 “站起来吧!” 李孟抬抬手,转身做到了椅子上,平复下心情,沉声的说道,跪在那里的两个人如逢大赦,连忙站起来,李孟继续说道: “咱们现在不是在灵山卫所推着小车送盐的时候了,我李孟从来没有亏待过兄弟们,让大家做的都有自己的道理,你们身为盐丁队长,训练不严,若是真正按照法度来论,掉脑袋都是轻的,这才过几天好日子啊,外面风大浪大,多少人眼红咱们兄弟这片基业,不把手里的刀磨快点,狼就上门了。” 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这话却比刚才训斥更加打动人,陈六和王海对视一眼,向前一步,跪在李孟的面前,激动的说道: “大哥您话说到这个地步,兄弟要是再不把练好盐丁,这脑袋不用大哥来砍,兄弟自己割了去!!” 屋中的三人虽然都是二十出头或者不到二十岁,可这两年来,大家都是统领几百上千的武人的首领,这么贸然的表露真情,屋中暂时的安静了会,打破这安静的是李孟,他开口说道: “让宁师爷去拟一份帖子,去请周举人过来,就是去年中举的周跃云,记得客气些。” 两个人连忙从地上站起来,虽说对李孟这个吩咐很是有些摸不清头脑,可还是连忙去做,听到李孟在身后自言自语说道: “这算是胶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吧……” 李孟的身份在胶州城,莱州府,甚至是大半个山东,只要是对于绿林和江湖上有些了解的人,就都对莱州李二郎有种敬畏的心理,当然这些人不包括文人,官吏和士绅,也许在胶州本地,知州衙门的人对李孟很是畏惧,可这不如描写成一种保持距离的态度,知州衙门的官员知道李孟的手段,收着李孟的好处。所做的也就是客气而已。 毕竟是读书人,或者是科举,或者是监生,这些所谓正途出来的人,如何瞧得起一名盐政巡检,而且还是低贱军户出身的巡检。 “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这句话放在李孟身上就是“往来皆白丁,谈笑有商贾”,要是按照现代的说法,那就素质不高,充其量是个背景不清楚的暴发户,很没有档次,大家都不屑和他来往,在这胶州城人人都知道李孟的场合是如此,何况别的不熟悉他的地方。 当然,李孟和这些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准备去打交道,有钱有人也有官家的身份,再去附庸风雅就没有意思了。 所以进入去请胶州城内算得上是官场之外地位最高的文人周举人,陈六子和王海心中惊讶不说,李孟也是心里有些忐忑。 胶州城不大,帖子要写完也是很简单的事情,那边宁乾贵把帖子写完,那边两个人拿着帖子就出去了,他们现在可是李孟身边的亲兵家丁,这等跑腿送信的工作自然是责无旁贷。倒是快去快回。 这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颇为的难看,来到李孟的房门前报告说自己把信送到,表情也是很僵硬,李孟心中也是不快,心想莫非还记着中午的训斥和爆发,自己手下若是训不得,那还做什么手下。 谁想到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陈六和王海去周举人府上送信,尽管表明了身份,但是周府的家人却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陈六和王海这几年也算是统领,很久没有受到这样的气,那分明是对乞丐的态度——文人对武人倒是一贯如此。 听到这个原因,李孟一时间无言,只能是摇头笑笑,这个遭遇倒也是在预想之中,本来就是要碰碰运气,换个途径就是了。 之所以去找这位周举人,那是因为李孟在一年前的少海楼上所说的那些话,感觉周举人,那时候的周秀才说的话虽然有些奇怪,可不像是其他人那般有种骨子里的瞧不起和鄙视,在胶州城中李孟也有自己打听消息的渠道,说这个周举人中举前后,文采风流有多少没有什么人听到,反倒是有些豪侠的名声。 第九一章 脑热大言 明朝的读书人,一帮人是杭嘉湖和苏松常那些家中豪富,在朝中地方上呼风唤雨的东林和对立各个派阀,那是一帮豪门公子在玩政治和醉生梦死,再有一种是读书人最常见的形态,所谓耕读传家,本分种田,本分读书科举,希望在毫无希望的正途上取得功名,历朝历代的读书人里面他们永远是最多的那部分。 还有一种读书人,他们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家中一般有些家底,但是这些读书人观察形势甚至是直觉比其余两种人要强不少,这些人都是在做准备,或者是已经是开始了行动,唔,具体的例子,比如说投靠东虏女真的范文程…… 这位周举人看起来也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最起码不是那种读死书,瞎清高的人。所以李孟觉得自己和对方有沟通的可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周扬周举人居然主动上门拜访李孟,虽说是应邀,可真是让太多人惊讶了,也包括李孟在内。 “大人,周扬周举人来拜访,让小的通报一声!” 进门说话的是管理宅院的罗西,他此时是满脸的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虽然是出身平民,可也见过有功名的文人对待军户子弟是什么态度,那都是对待奴隶和倡优一般,在这胶州城小地方,新进中举的周扬在众人的眼中就和那文曲星差不多,身份不知道要比这李孟高出多少去,可却主动来拜访李孟。 “快请进来!” 李孟对这文武的贵贱之别并没有同时代的人感受的那么深刻,所以表现的还算是从容,如果他看到院子里外值守的盐丁脸上都有兴奋之色,腰板挺得的比平常要直不少,甚至连王海和陈六都是如此。 堂堂的举人老爷,将来做知县知府的文曲星居然主动来拜访我家李大人了,这说明李二郎真是非凡,连这样一个人物都要来拜访他。 看着罗西等人诚惶诚恐的把周扬请进来,李孟心中也很高兴,看着大步走来的周扬,周扬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还留着几绺胡须,倒是没有常见读书人的那种文弱,显得颇为壮实,在李孟眼中,这应该是经过有目的锻炼,知道锻炼的书生,以李孟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还真是少见,这名周举人脸上带着笑容,四处打量着盐政巡检的宅院。 李孟作为主人,正堂的门口下了一级台阶,算是尊重,他有些郁闷的看到,满院子的盐丁看着这名举人的态度,貌似比看到自己都显得敬畏,这个年代的人对读书人特别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有一种发自内心尊崇。 被领进院子的周举人看到李孟在台阶上,脸上带着笑容,快走几步上前,双手已经是抱拳拱起,给李孟见礼。 凡是见到周举人如此恭谨的对待李孟,凡是见到这一幕的盐丁心里的感觉又有些不同,李孟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 周举人要是做官,最起码也是八品起步,和李孟这种军户出身的盐政九品巡检身份天差地别,如此主动和客气,倒是让李孟有些措手不及,双方在台阶上互相见礼,然后让进了屋中。 进屋之后,一名盐丁端着茶盘走进来,茶壶茶碗还有几样点心,放在茶几上自己走了出去。 李孟站起来拿起茶壶,给周举人倒了一杯茶,虽说身份差异,可毕竟是主客之别,这周扬开始以为,这么有钱有人的李二郎,总归是会有个丫鬟小厮的,谁想到进来的是穿着短襟打扮的盐丁。 在院子里面的观察,和进入这正堂所看到的,都是比较简单的装饰,周举人也是胶州城的大户人家,见过知州衙门里面的小吏家中也有的比这个要好些。李二郎的名声可是好大,传闻也是极为的多,比如说月入万金之类的。但是吃穿用度如此的简单,而且从每个人很自然的态度上能看出来不是矫揉做作,这就有些奇怪了。 相比于这些奇怪,李孟军户出身不知道礼节,自己给客人倒茶的怪异举动,周举人却早有耳闻了。 “周某早就料到和李兄会有这次相邀,只是这日子比周某想的晚了些。” 放下茶碗,先开口的却是这位周举人,听着对方从容淡定的说出这句话,李孟倒是愣住了,原本要说的话都是咽了回去,迟疑了下开口问道: “不知道周兄怎么讲?” “周某在胶州城中也是土著,在莱州府和山东也颇有些亲朋故旧,从天启年开始,也见过不少人物,像是李兄这般志向远大的却是仅见。” “周先生说笑了,李某是盐运司下面的一个巡检,查缉私盐整顿盐务罢了,谈不上什么远大。” “养精锐两千,月入万金却清贫自守,有横行之能却急公好义,为善乡里,求势大,求善名,若是安心做巡检,以往几位巡检都是做个富家翁,若是不安心,以往还有几位都是为恶一方,最后不是被人拿了,就是暴毙横死,比如说遭遇贼人的牟巡检。” 这些话当真是说到了李孟的心底去,甚至还点了些隐秘之事,李孟所做的只是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对方,而且他对突然开始这个话题完全没有准备,不过那周扬看见他的反应,顿时是来了兴致,话匣子被打开一般,又开始说起来: “这天下一天天的衰颓,眼见的都是末世的模样,有心人都是早作筹备。李兄也是这有心人之一吧!” 周扬句句诛心,李孟沉默了半天,终于是开口说道: “圣天子在位,周兄是圣人门徒,怎么能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李某在巡检这个位置上,又是武人出身,多招募些人手,弄点手段,也是大明子民的本份,今日请先生来……” 话还没有说完,又被这位周举人打断,这位周老爷情绪已经是高昂起来,侃侃而谈道: “这天下已然是动荡起来了,历朝历代,可曾见到有首辅大臣轮换这么频繁,可曾见到三品以上的大臣这么多掉了脑袋,陕西之乱民已达近百万之众,天下人稍微有些头脑的,就已经看出来不对。” 李孟很是有些无奈的把手在额头上拍了拍,今天请这位周举人来,可不是要谈这些的,看来古代人也不是所谓的浑浑噩噩,这些脑筋清醒能看到天下局势的读书人,也都看出陕西乱民已然不可制,朝政混乱不堪,天灾不断。不过这时候,李孟却终于有些现代人的自豪,你们的见识再高,也比不上自己这个知道结果的人,不是朝政混乱,不是陕西乱民,真正毁灭掉天下的是东虏女真,所谓的疥癣之疾。 等等,灭明的严格来说是李自成,灭掉汉家法统的才是满清,想到这里,李孟也有些走神,顺嘴说道: “不可收拾了。” 周举人一进来说的都是满门抄斩大逆不道的话语,李孟那边老神在在的闲扯,他那里也有些心慌,说话间已经是在拿捏分寸了,李孟回答这句话之后,周举人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在济南会试的时候,听到其他人议论传闻,督抚即便是有王命也要求告将官总兵,要不然指挥不动,这分明是元末,宋末,唐末的格局……” 叫周举人来,李孟不是要畅谈天下大势,可被对方这么一谈,无时无刻不在的那种紧张和焦躁感又是涌上心头,李孟不再靠在椅背上,带点郑重的说道: “看到乱象能如何,天下大势,我这几千人好像是水中的气泡,水流稍微大些,就是破碎,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安自己的心罢了。” “李兄过谦,你那两千盐丁,据我所见,直比边军精锐,就算是比那些总兵亲兵家丁也不逊色,这如今,谁家的人马不是几百几十亲兵,带着几千几万的青壮……” 周举人的声音渐渐的高起来,显见是纵论天下大势已然是兴奋起来,这种精神状态李孟却也见过,在现代时候,年轻人谈论军事政治就是这般模样,常说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各个是英雄了得,不过那些看似高深的话语在有从军经验的李孟耳中,实在是有些浅薄可笑。看着周举人的模样,也是类似。 不过相差几百年的军事政治爱好者,所看到和了解的东西自然不一样,李孟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憋在逢猛镇这个小地方自己闷头发展,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也许面前这个明代的军史爱好者会给他答案。 当下,李孟清清嗓子肃声说道: “那请问周先生,你看李某和手下的盐丁眼下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不吝赐教!” 第九二章 错对错 不尴尬 这话一说,周举人精神又是足了几分,看起来倒是考虑过,立刻回答道: “无名无份,九品巡检,职责唯有查缉私盐而已,若真是有什么大事,盐丁虽精,你拿什么来调动指挥,若是他人有大义名份,这盐丁是谁家的还未可知;无根无基,李兄你目前粮饷优渥,但这贩盐养兵之法,只能在将乱未乱的年景钻个空子罢了,真要是天下乱起,只求饱腹,谁去理会淡咸。” 这理论李孟倒是理解的比较快,历次革命战争都提到了根据地的重要性,有了根据地才能有不断的供给和兵源,才能有持续的战争能力,没有根据地的军队就是浮萍,压根经不起风吹雨打。 “哦?周先生的意思是根据地?” “根据地?李兄果然大才,根本所据之地,正是如此!” “在这胶东不可吗?” 李孟的这句话问出来,周扬周举人先是愣住,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开口说道: “莫说是胶东,这齐鲁之地太平年景还罢了,乱世养匪还可,养兵那是死路一条,齐鲁除却济南,兖州几处,余下皆是贫瘠丘陵之地,四下无高山天堑以为险要,三面环海,处处皆是死地。” 说到这个份上,李孟就应该是站起来深深一揖,口称“先生可愿助我图王霸之事乎”,那周举人拿把羽毛扇轻摇做矜持状,那就完美了,明朝的士人,虽说口头上对《三国演义》这样的市井小说不屑一顾,实际上都是看得滚瓜烂熟,士人们对于刘玄德三顾茅庐,诸葛孔明羽扇纶巾,都是津津乐道,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得遇明主,如蛟龙入大海一般,大展所为,周举人也不免俗,估计正在盼望李孟起身呢。 眼见到了午饭时分,院子里面的操练到了休息的时候,十几名头目次第的高喊: “齐队!!肃立!!” 听到外面脚步声急促响起,然后又有次第的大喊: “数。” 一个个盐丁的声音大声响起,这是在整队之后点验人数,人人中气十足,大声的呐喊。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时间把屋内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个人打断,听着外面的口令和操练,随着一声“散,一个时辰后聚”说完之后,方才是安静下来。 话题中断,要想重提却不那么容易,周举人平静下来之后,顿时醒过神,方才所说的东西,随便泄露出那句话,都是杀头抄家灭九族的大罪,怎么今天如此的不自持,全都说了呢?唯一能宽慰自己的就是面前这李二郎在市井之中一贯有铁骨铮铮,侠义无双的名声,应该不会去泄露什么。 可即便是这么想,周举人的后背还是被冷汗湿透了,看着对面的李孟神色漠然的端起茶杯喝茶,周举人更是埋怨自己的多话和妄言,越安静越发的尴尬,总要说句话才行。 李孟的感觉不比周举人好多少,可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方才对方说的话,确实是解释了自己的几个疑问,只是这些疑问和他的本来目的这么早被人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不管怎么说,此时自己也就是雄踞莱州南部的地方豪强,放在天下,如同蝼蚁,还需要成长和自强。 不过,自己这番心思,周举人能看明白,比这周举人老辣深沉的,想必也能看明白,之所以没有人理会,如果不是天下和自己一样的人太多,要不就是大家都懒得管,还有一种可能李孟不敢去想,那就是有人注意到了,而且准备管。 屋子里,尴尬的平静被李孟的开口打破,李孟缓声说道: “今天请周先生来,是想要周先生替李某做媒去提亲的……” 又是安静了半天,周扬干笑了几声,回答道: “却不知道李兄对谁家的姑娘有意?” “颜知州的千金小姐颜若然。” 此时的对话比起刚才的纵论天下其实还要尴尬,婚姻大事,在这个时代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李孟父母双亡,也应该找几位长辈来说合,自己这么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谈论,委实是有些古怪。 而且颜知州的女儿,闺名都是女孩的私密之事,哪能这么随意说出口的,周扬即便是听见也觉得失礼,好在李孟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坦坦荡荡。 只是李孟和颜知州家的门庭实在是太不相配,周扬已经是恢复平静,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也不怕李兄不喜,这桩亲事委实是把握不大,周某说句不见外的话,莱州府孙家和徐家都是大族,和他们联姻,必然大有臂助啊,而且他们都是地方上的士绅,也是门庭相配的人家。” 李孟笑着站起来,避过了周扬的这个话头,庄重的冲着周举人施了一礼,开口说道: “李某在这胶州城内委实是找不到肯去说合的德高望重之人,也就是想着周举人您急公好义,或许肯帮这个忙,拜托了。” 看到李孟态度,周举人连忙的站起,脸上虽有为难的神色,可还是笑着回答: “也罢,周某去试试就是,拼得吃知州的挂落。” 双方有意在回避刚才的那个话题,特别是浑身冷汗的周举人,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热血上头,对方没有说话,怎么自己先说了那么多,句句都有抄家灭族的罪过啊! 接下来又是扯了几句闲话,周举人也不愿意多呆,起身就和李孟告辞,临出门前突然和李孟开口说道: “今日来贵处,你我只谈论跟知州家提亲之事,可是如此?” 李孟一愣,随后就笑了出来,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连忙点头确认,听到李孟这么说,周举人顿时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也是有些失望的感觉在其中,方才慷慨激昂的说了那么多,真是媚眼作给瞎子看了。 王海在前面引领着周举人出府,才走了几步,猛听得李孟在身后朗声说道: “今日和周举人谈天说地,委实是心中畅快,今后若有机会,还请先生上门饮酒品茶。” 一听的这话,周举人浑身震动了下,脸色顿时变得潮红,转过身有些激动的深深一揖,然后大步走出去。 第二天消息就在胶州城流传开来,本州新晋举人周扬拜访盐政巡检李孟,态度颇为的恭谨客气,双方相谈甚欢,李二郎的名声顿时是在本地有上了一层,还有些官府的小道消息,说是周举人来拜访颜知州,知州很是客气的请举人进内堂谈话,不过没有过太久,一向是温文尔雅的颜知州居然是咆哮了起来。 尽管衙役们都是被赶开,但是愤怒的喊声还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听不清细节,就是那句“不行”大家听得明白,不久后周举人满脸尴尬的告辞,这消息流传的不广,也就是在衙门有关的人中。 周举人没有亲自来告诉李孟结果,只是让家人捎信来,上面四个字“有负所托”。面对这个结果,李孟能做的也只有苦笑了。 事情总是让人感觉很蹊跷,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衙门的班头却客客气气的上门,开口说道: “知州老爷请李老爷去衙门议事。” 知州是民政,巡检是盐政,除每月为了行方便送的银子之外,也没有什么交集。不过这次情况却有些奇怪,先是用了个“请”字,而且派出的是衙门的班头而不是家人,这就说明请过去商议公事。 李孟想来想去,也就是前天委托人过去上门提亲,其余还真没有联系,不过在这胶州城中他不需要担心,知州衙门这些官员,每个人每天到底在做什么,李孟心里都是大概有数,这次去肯定不会有危险。 上午相邀,下午李孟领着几个亲信的护卫就来到了衙门,虽想在门口就是遇到了熟人,是盐丁们的骑术教头张林,现在是春耕的时候,张林请假说是回去忙农活,今天却在知州这里遇到,那只有一种解释了。 张林在李孟面前可是没有盐丁们那么恭谨,远远的扯着嗓门喊道: “李二郎,老汉今天陪着苏大人进城,早饭还未曾用过,快给我们这帮老弟兄安排个去处。” 站在衙门外面的还有七八人,除了张林之外,还有几个四十多岁的人,其余的都是精壮的汉子,都是一样的穿着战袄,这衣服还算是整洁。李孟知道,所谓的苏大人就是灵山卫所的指挥使苏臣,这些老人和壮丁想必就是苏指挥使的亲兵和护卫了,李孟在灵山卫所做出那么多事情来,不管是当管的千户还是指挥使,都是不闻不问。 第九三章 夏庄有请 李孟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恶,不过马罡的父亲给自己搞了总旗的身份,也是这苏指挥使的情分,还是给了面子的。张林和一帮老军也是帮着盐竿子操练,可以说给了很多方便,当然,这也和李孟几乎是养活了灵山卫所的闲散人员,还有迅速膨胀的势力有关。 说起来,灵山卫所,从百户向上一直到指挥使,据李孟的了解,年纪都明显是偏大,张林五十出头,和几个千户一比已经算是年轻人了。这等太平地方的卫所没什么事情,就是种田吃粮,大家都是养老罢了。 张林那边开口,李孟自然不会拒绝,笑着打过招呼之后,让随行的一名盐丁去安排他们吃饭,在衙门衙役的引导下,来到了后堂。 在书房中,穿着官府的颜知州和须发花白的苏指挥使都是在这里,胶州城外的那一营兵马年末的时候已经是调拨到东昌府防御,所以这也算是胶州身份最高的军民首脑了,当然,真实实力对比,他们还真都比不上李孟这个九品巡检。 实力是一回事,不过官面上的身份又是另外一回事,李孟也知道该做的要做足,进门就是恭谨的要行礼问安。 颜知州看见李孟进门,和苏指挥使交谈时微笑的表情就消失不见,看着李孟进们要行礼,知州冷冰冰的开口说道: “李大人也不必如此多礼,本官请你来纯是私事,过来坐吧!” 完全是公事相邀,怎么到这里来就是公事了,那边的苏指挥使倒是和气,笑呵呵的看着李孟,完全就像个和气的老爷爷一般,笑着开口说道: “李大人一看就是英武之士啊,说起来,你那可怜的双亲我也认得,可惜,可惜……” 果真是老人模样,说话絮叨,边上的颜知州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模样,直接拿起边上的一封信笺说道: “本官管民,苏大人管军,与你这盐政并没有什么干碍,只是这高密知县写了封私信过来,说是地方上有马贼作乱,高密没有驻军,衙役更是不济事,这知县不想报上去把事情闹大,听说你盐丁勇猛,写信给我,说要请你过去。你我虽不相统属,不过苏大人说起来是你的将主,你们谈吧!” 说完之后,也不多说话,这颜知州径直走了,看起来是不愿意和李孟多说一句话,显然是昨天的提亲让他愤怒异常,能坐在这里把事情交待清楚已经是涵养不错了。 颜知州一走,那边的苏指挥使却还是一副笑脸,漫漫的开口说道: “那高密知县和颜知州据说是同乡,既然是开口帮忙颜大人也抹不开面子,昨日是写信给我那里的,不怕二郎笑话,咱们卫所能打的都是本座这般老汉了,上不得阵。还是吴同知说是二郎的盐丁都是勇武,这才今日请你来。” 对颜知州的那种无礼态度,李孟也没有什么立场指责。这苏指挥使论起身份来,可是他的将主,虽说在卫所里,百户,千户和指挥使都是个身份的代称,但彼此之间也有统属,而且自己在灵山卫所,在外面领着军户子弟这么折腾,对方不闻不问,还给行了不少方便,开口求过来,少不得要帮忙,怎么说,那颜知州也得领份人情。 苏指挥使倒是标准的老人做派,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过有一句话却让李孟听了进去。 “你那些盐丁,我听身边的人说,练得是足够多了,可打的太少,这样还是练不出好兵来,遇见了事情,太容易慌神。” 这可是难得的战斗机会,平日各地盐丁和那些盐枭盐贩的战斗,就连见血的时候都是少,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看着李孟干脆利索的答应下来,那苏指挥使觉得自己颇有脸面,他也不多说了,只是开口笑着说道: “详细的事体吴同知那边会和你说清楚,老夫这边帮不上太多的忙,就先预祝二郎你马到成功。” 吴同知可真是熟人,看在京师刘太监的面子上,常例的银子李孟可都是加了三成给过去,在胶州城有很多小事,盐丁都会出头帮忙办妥。 所以告辞了这边,李孟也不客气,径直的来到衙门里同知所在的房屋,打了个招呼,就来询问,同知吴文颂早有准备,笑容满面在那里备茶等候,双方一落座,就张口介绍。 事情不复杂,高密县派来的衙役把情况讲述的很清楚,高密城北夏庄附近的丘陵林地里面,盘踞着一伙马贼,说是人人有马,而且凶悍异常,来往高密的商队还有本地的地主士绅都是被他们侵害的苦不堪言。 高密县只有十几个衙役,民壮也是不堪用,所以特请胶州这边派人相助,要是调兵征剿匪患,耗时耗钱不说,而且对知县的考绩也有影响,地方不靖那可是劣评的主要原因。所以写信请胶州派民壮相助,纯属私人的行为,悄无声息的就解决,若是不成,不会影响什么,若是成了,在报功分赏也不迟。 据说那高密士绅也赞成县令的举动,官兵剿匪往往是匪未驱除,地方上却祸害的差不多了,青州西边和兖州交界的地方,已经是乱了段日子,官兵在那里,整日里传出来的消息都是败仗。 夏庄附近的马贼,大概是有一百多人,而且据说有义民知道他们的巢穴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李孟过去,自然有人领路。 听完之后,李孟觉得这几乎就是送过来的功劳,而且隐约间也觉得有些不对,貌似这些人虽说是最后才考虑到盐丁,可看这架势,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准备让盐丁们去打这个夏庄马贼了。 同知吴文颂介绍完情况之后,看似随意的说了一句: “男儿总要有些功勋,方能出人头地,盐政巡检虽是肥缺,可格局未免太小,总不是长久的事情。” 这句话更是坐实了李孟心里面的某些隐隐约约的猜想,反正不是坏事,去就是了。 盐丁分驻各地却有个好处,就是筹备粮饷并不费事,李孟在逢猛镇带着三百盐丁出发,沿着胶河前进,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就到了高密夏庄。 距离这里最近的盐丁队长是马罡,他带着聚集起来的三百盐丁也是赶过来和李孟汇合,说起来,这还是盐丁除却私斗之外第一次正式的军事行动,不管是李孟还是下面的盐丁,都很是激动。 现代在解放军做班长的时候,李孟只是要把队伍约束好,抓好训练和日常动态即可,估计就算是做到连长,营长,也只是主抓军事训练和相关工作,后勤这类的事情要到团一级才有的操心。 不过李孟带着这三百人开始一天当真是焦头烂额,这三百人路上行军,扎营,生活吃饭无一不需要他安排,可李孟所抓的不过是每日的作战训练,他懂得的是战斗的技巧,而不是这些。 好在胶州到高密的也就是两天的路程,陈六和王海倒好像是在训练他们的张林那边得到了些传授,虽说也是手忙脚乱,可毕竟有个章程。 而且李孟这边有个好处,行军是在胶河上,村落人家都是不少,盐丁队不缺银子,缺少什么大可以花钱去购买。 两天不到的路程,就这么磕磕绊绊的熬过去了,进入高密境内,早就有县衙和士绅派出来的代表过来迎接,这才是让李孟松了口气,若说出来这次能有什么好处的话,这短短两天的行军真是给李孟上了一课。 在内线,随时可以得到补给的地方,自己在行军中还如此的狼狈,显现的这么外行,这样也好,问题暴露出来,有针对性的解决就是,总比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好,那样可就措手不及了。 马罡所率领的盐丁已经是驻扎在夏庄,李孟率领盐丁队伍进入夏庄的时候,马罡和夏家的族长一起出来迎接,这庄子不算小,六百人居然也被他们安置了下来,根据马罡说,这夏家族长平日也在销售莱州盐,算是小小的客户。 盐丁有个名头是李孟着力维持的,那就是军纪森严,秋毫无犯,这也是现代解放军最基本的要求,在这个时代,因为贩盐所带来的资金宽裕,所以做到这一点也不难,尽管夏家和高密县的代表再三保证,既然是盐丁主动过来帮忙,那么一应供给都要由地方上负担才是,不过李孟还真是不在乎这些小钱,在对方好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下,坚持要所有东西自己付银钱购买。 夏庄里正和高密县的一名师爷本以为李孟在那里客气,后来确认之后,也只能是由着李孟的意思做了,又不是自家多花钱。 第九四章 莫名 马罡这种真正军将家庭出来的人又是不同,双方一汇合之后,安营扎寨的事情完全被马罡接下来,而且安排的井井有条,李孟所做的事情反倒是少了,只是给手下的盐丁安排恢复性的训练,轮值站岗放哨。 按照带路报信的那名夏庄人说,那伙马贼差不多是半月来夏庄一次,下次来应该是五天之后,那还有几天准备的时间。 李孟这边六百步卒,二十几匹马,这样的机动能力想去追击全有马匹的马贼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在庄子里面做文章。 高密和胶州的地形差不多,都是丘陵围住,建在平地上的夏庄没有靠着驻军和县城,自然不能全无防御。 夏庄几百户人家都是被高墙围住,高墙四周都是挖着深沟,白天庄子里的人去田地耕种,都需要通过前后两个吊桥庄门,而且村子里面还有自己的望楼,常年有人拿着铜锣瞭望警戒。 听夏庄的那名里正说道,只要是不对,铜锣敲起来,不用一柱香的功夫,五百庄丁立刻就能聚集起来,在庄子中心空地还有点燃烽火的石槽,只要是燃起烟火,庄子支撑三个时辰,其他庄子的支援就能到。庄子里面长枪刀斧都是齐备,甚至还有五张弩弓。这等平地上无险可守,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仗的庄子,有这般自保的本钱倒也不让人意外。 李孟就算是对外面的情况再不了解,也知道这般小堡垒一般的夏庄,别说是一百多人马的马贼能动,他们不去动这一百多人的马贼就不错了。 按照马罡所说的,这个庄子很多东西已经不用他来布置了,只需要把盐丁们安置在必要的几个点完全就可以,没有攻城器械和火器,就算是战兵过来打也是要花费许多的功夫。这样的庄子还不如说是堡垒,那里还用请什么盐丁民壮过来剿匪。 晚上吃饭的时候,马罡,陈六和王海都是讲起在各地的见闻,山东从洪武年间开始就没有太平过,从赵王造反到佛母唐赛儿,后面的刘六刘七,十几年前的白莲教作乱,除却这些大乱之外,地方上的响马,盗匪都是不断。所以村寨砦堡凡是有规模的都是修成这般堡垒的模样。 这些土堡里面的村民也都很有保卫家人和家乡的观念,在盗匪袭来的时候都是敢于死斗。 本以为王海和陈六看到比他们晚进盐丁队的马罡现在风生水起会有什么想法,没有想到晚饭时候倒也是谈笑自然,让李孟放下心来,他下定了一个决心,等到这件事情了了,一定要多去些地方,在胶州闷头的练兵,眼界实在是太小,很多东西根本看不到,想不到。莱州府一个小小州城自己看到的东西,实在是太狭隘了。 定下心之后,李孟和马罡就在夏庄的里面到处走动,看着这庄子的布防和修筑,这些说起来就是缩微的简陋城池,倒也没有太多可看的,比如说水井不想某些影视剧一样,在聚居地的正中,而是在靠近庄墙的边缘,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外面若是火攻,庄墙附近是最需要救火的地方。 不过李孟却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尽管他们是高密县令通过私信请到高密来剿灭匪患,而且自己这方秋毫无犯,除了让对方提供住宿的地方之外,绝不占一丝便宜,可夏庄人的态度依旧是很冷淡。 不管怎么说,盐丁们也是来做好事的,也不至于这般态度吧!夏庄庄主员外,就是开始迎接的时候露了一面,余下时候陪着他们的就是夏庄的里正,据说是员外的侄子,之所以态度热络的陪着,是因为他就是本地分片的私盐贩子,知道是李二郎过来,每日殷勤奉承,就是指望能拿到便宜盐货。 县城的那位师爷也是挂着笑脸,不过却和夏老员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些,他们两个人彼此交往的兴趣更大些,一个是地方上的豪强,一个是衙门的闻人,自然更愿意交流。 盐丁们在夏庄也是呆的颇为气闷,毕竟是满腔热血的前来,面对的却是庄民冷淡甚至是略带嘲笑的态度,任谁也不会高兴。 这么两天过后,李孟就感觉有些不对,对马罡和各级盐丁队头目下了严令,必须要勒束手下不得和庄民发生冲突,盐丁队是应邀来救民的,可不是来害人的。 按照现代解放军时期所学习的野战知识,把手下的盐丁安排到夏庄外各个路口和要点进行警戒,算是预警的哨卡。 这个行为也被村民大肆嘲笑了一番,正在庄中巡视的李孟和随从都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们秋毫无犯,他们也不是军兵装束,只不过是地方上的民壮,这样的人确实是让自觉势大的庄丁们瞧不起,为什么,有武力却不横行霸道的,那就是软蛋,这逻辑虽然奇怪,可在很多心里都不自觉的这样想。 夏庄庄民的举动让李孟愈发确定他的判断,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把功夫做足,哪怕是当成是实战演习也好,不过心中也是有些郁闷,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假,但是这般做官,委实是丢人的紧。 在夏庄驻扎到第三天的时候,夏家的里正领过来一名义民,说是知道附近那伙马贼的动向,特来报信。 过来这人倒是有平民之中难得的从容,给李孟和几位盐丁队长行礼,然后说是自己去拾柴火的时候,碰巧到了马贼的营地附近,然后躲在暗处,听到几名出来闲逛的马贼在那里说,要在两天后过来攻打夏庄,就在上午巳时前后。 一名村民去捡柴就能碰到马贼,而且碰巧的知道何时来攻打,而且这村民还知道夏庄在什么地方,还给自己更多的准备时间。 李孟现在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马罡和王海,陈六这几个人都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到夏家里正领着人退下去之后,马罡更是沉声的问道: “李大人,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夏庄这些人平素的表现您也是看到了,我怀疑他们可能是和马贼有所勾结,没准是那家盐路上和咱们有冲突的人设下的圈套,咱要小心防备。” 陈六和王海也是看到这景象,听到马罡说出自己心中的疑虑,都是纷纷的符合,李孟摇摇头,苦笑说道: “若是下套坑我们,到了半夜夏庄的庄民只要是暴起围住我们,那咱们就要损失惨重了,盐丁的吃喝饮水都是这庄子供给,要动手早就动了。” 看到下面的几个人都是被他说的满头雾水,李孟也不想解释什么,脸色一肃,冷声说道: “莫要胡思乱想,既然来了,就要把这一仗打好,你们放心,我们的敌人绝不在这夏庄之中,不管大战小战,都是刀兵大事,不得懈怠,一定要全力以赴。” 这马贼要来袭的消息,在庄子里面也是流传开来,不过庄民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有几百盐丁在大小头目的指挥下准备紧张的备战,这也算是相映成趣。 到了所定的日子,一大早六百盐丁就开始起床吃饭,然后在各个防守的位置加强了力量,本来李孟让夏庄族长提供人手来辅助防御,这也是守城出战的时候的必备,除了士兵之外,还需要动员壮丁甚至是壮妇来帮忙。 不过李孟这很合理的要求被族长一口否决,理由颇为的有才,说的是“此时正是农忙,耽误了春耕播种,那可是大罪过”,县衙派来的那位师爷更是冷冷的说道“请你们是来剿匪,可不是伤农,要分清分寸”。 李孟倒是大概明白此次剿匪是怎么回事了,对此也只能是苦笑应对,还要对下面的人严肃的教育说道: “此次剿匪,情况特殊,今后不可照此办理。” 盐丁们起了大早,庄民们天亮的时候才开始出庄到外面耕田种地,丝毫不怕所谓中午要来的马贼,一副趁着马贼来攻打夏庄之前先把农活忙完的景象,各处肃然忙碌的盐丁看着这场面唯有沉默以对。 阳光越过庄子周围的砦墙的时候,李孟布置在庄子四周的哨卡开始逐渐的收缩回来,其余几个方向的哨兵都说没有什么发现,只有在西边的哨兵说是远远望着有大股的烟尘出现,这天的天气很好,风力不大,显然是有人马聚众活动的迹象。 想来这些马贼也不会有什么诡计,应该就是在西边打过来了,王海和陈六护卫在李孟身旁,一边在检查着兵器,李孟和马罡两个人则是大声的发号施令,盐丁们除却在必要的位置防御之外,分成三波,前后门各一百五十人,在庄子的中央留一百五十人预备队,随时准备补充。 此时,前后庄门还都是敞开着,王海和陈六子不管怎么分说,对方也不愿意关门,只能是满头大汗的回来请示李孟。 第九五章 假戏真做 盐丁们四下布防完毕,那种战斗来临之前的紧张感充满了李孟全身,哪怕这次是演习或者是演戏,自己也要完美的完成他,想必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手下的盐丁,绝对是一次血与火的淬炼。 夏庄的大门是整个防御的门户,如果四敞大开,还谈什么防御,对方直接就进来了,那可就真的变成了闹剧。 李孟火气腾腾的冒起来,指着王海和陈六怒喝道: “没用的东西,秋毫无犯不是让你做好好先生,你手上的刀枪是干什么的,快把门关起来,门不关上,你担心脑袋!” 被李孟这么一说,王海和陈六满脸通红重重点头答应,领着人就是跑了回去,走上了砦墙边缘张望外面,他在前门这个位置上,听着陈六和庄丁大声的喝骂,不过盐丁们的武力肯定要强出去不少。 再说了,把刀架在脖子上,那里还有什么硬气的人,不多时,前后门的吊桥吱吱嘎嘎的被摇了起来,庄子里面还有不少老弱,都是出来看热闹,看着前后庄门被摇起来,有人在那里哄笑,有人在那里喝骂。不过这时候的盐丁们已经是进入了战斗前的状态,杀气森森,夏庄的庄民倒也不敢放肆。 庄外的那些种地的农民看着庄门被关起来,都是远远的回头望望,也不关心,继续忙碌农活。 要是在西面过来的马贼,那么防御的重点就应该是后门,李孟检查了一下前门的配置之后,领着人赶到了后门,在庄子里面的走的时候,夏家的那名里正紧走慢走的赶过来了,见面先给李孟施了一礼,然后笑嘻嘻的说道: “李大人,走个过场的事情,何必这么认真,光天化日的,庄门被关上太不方便,我家员外说,能不能请大人通融一下,把门打开。” 李孟叹了口气,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不过被人确认之后,还是很别扭,为了抬举自己,看来高密县是搞了伙假的马贼来糊弄了,到时候自己平马贼有了功劳,所谓的“抬举”和升官也变的是水到渠成。 只是自己六百盐丁准备了这么充分,现在却好像是把一拳头打到空处,太难受了,李孟琢磨了下,既然来了,那就要把这件事情当作一次难得的演习,多少都是锻炼,边走边冷冷的回道: “既然是做戏,那不妨做的真实,你我也好交差。” 夏家里正听得这话,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能是躬身的陪笑着说道: “大人说的是,我家族长说了,这几日颇有怠慢,今晚给大人和下面的盐丁弟兄摆酒饯行,也壮壮行色!” 得,事情还没有做完,这夏庄人已经是算准自己要走的时间了,李孟无论如何也是笑不出来,索性是沉默着走到了后门那边,马罡正在那边看着远处,等到李孟上来的时候,他指着远处说道: “大人您看,那边的烟尘越来越大,应该马贼们就要来了。” 天气晴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能看到西边有大股的烟尘慢慢的朝这边靠过来,看着慢,速度实际上可是很快。 李孟在那边张望,马罡在那里恨恨的说道: “这些不知死活的蠢物,我叫盐丁在关门前不管怎么叫喊,外面这些种田的庄民一个个就跟耳朵聋了一样,草他娘的,这都是让鬼迷了心窍,等着找死啊!” 马罡等几个盐丁队长压根不知道济宁赠盐,和京师那位刘太监的事情,因此也想不到会有要送李孟功劳,实际上就连李孟自己都没有想到,说是抬举自己,居然能做的这么露骨,连演戏都不想演。 不过这话却不能和下面的人说,只能是肃声道: “无论这些贼人强弱,盐丁都要谨慎对待,刀兵之事,我们不能孟浪,所有的准备和应对都要做个足实。” 看李孟说的郑重,马罡和身边的十几个护卫都是点头答应。 远处的烟尘渐渐的能看出些轮廓,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时候,能看到大批的马队放慢速度,停了一会,也许是在那里休息休整,然后又是加速的前进,在砦墙这边看过去,那些庄民还是在不紧不慢的耕种。 渐渐的能听到那种好似闷雷一般轰隆隆的声音,大股马队的运动都有这样的效果,说起来李孟还是第一次见识,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很是震撼。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好笑,心想做戏动用这么多马匹,实在是太浪费了些,听到身后有告罪的声音,回头一看,看见那名夏家的里正笑嘻嘻的爬了上来,油滑的说道: “李大人,我盘算着他们就要到了,上来看看,有事好通告我家员外!” 说话间就来到了砦墙的跟前,嘴里还念叨着:“么比说的要来得早,真是一点规矩也不讲”,趴倒砦墙的边缘朝着张望,看着外面汹涌而来的马队,这夏家的里正还嘿嘿一笑,刚要说话,却身体猛然向前一探,用力的揉揉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要看个分明,吓得两名盐丁就要伸手去搀扶,免得掉到墙外的深沟里面去。 看了几眼,那里正整个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浑身上下几乎是软成面条,滑下了墙头,李孟觉得有些不对,看着这里正的脸色已经是变得惨白,没有一丝的血色。刚想询问的时候,这里正却大喊了起来: “外面不是夏庄的人,是真马贼!!!”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那些方才还悠闲自得的庄民已经是惊慌失措的四处逃散,在砦墙上朝着外面张望的李孟他们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有不少人哭喊着朝着庄门这边跑来,远处那伙马队要攻过来的方向就是庄门。 都是直线的奔跑,两条腿的怎么可能跑过四条腿的,跑向庄门的庄民挡着后面那些马贼的去路,不是被一刀砍死,就是硬生生的被马踩踏而死,跑了几步,那些庄民看着庄门吊桥已经是被拉了起来,也摸到了些门道。凡是没死的都是一哄而散,朝着四处跑去,马贼们也不追赶,径直的朝着庄门这边疾驰而来。 砦墙不是城墙,李孟他们站的位置,也就是在里面修筑的矮墙,那夏庄的里正已然是浑身瘫软,筛糠一般的在那里,纯属碍事。 整个的夏庄那些看热闹,嬉笑怒骂的老弱和留守们渐渐的惊慌起来,外面的哭喊那可不是做戏,庄子的望楼上有人当当当的敲响了铜锣,在庄子里面,渐渐的也开始有人哭喊起来。 马贼们冲到跟前却不是直撞庄门,那是自己把自己朝着深沟里面送,纷纷的勒马转向,围着庄子开始绕圈,边绕边发出呼哨尖啸的声音,外面的声势惊人,里面的盐丁还好,那些庄民却慌乱了起来。 特别是听到自己亲人的哭喊,那更是失却了分寸,李孟看着外面轰隆隆示威的马队,心中虽然是感觉到震撼,可却冷静异常,毕竟自己身在工事掩体之中,而陈六和王海都已经是把手放在了刀柄上,马罡则是大声约束着部众,骑着马的亲卫在庄子里面来回的奔驰往来,把命令和消息传递开去。 外面的马队声势虽然大,应该不会超过两百五十匹马,李孟还看见了骑着骡子的人,马贼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显得颇为的凌乱滑稽,李孟甚至看见了有人穿着书生的青衣长衫,只是不知道这衣服骑在马上是不是显得麻烦,若不是他们手中挥舞的武器,还真像是一群丑角在那里表演。 可惜手中没有火铳,弓箭也是极少,不然靠着这么近的距离,马贼们彼此聚集的又密集,一定会有不小的杀伤。 “大人,前门那边的围着不少夏庄人,要咱们开门放他们亲属进来……” 开门那就是自寻死路,庄子不大,外面的马队已经是绕着跑两圈,那还有能跑进来的庄民,李孟冷声喝道: “驱散了!陈六你跟着过去,谁要是再上前哭喊,你给我拿刀砍了!” 那边的陈六高声答应,下来跟着那盐丁直奔前门守备,李孟这边当然也是不少老弱围过来,手下的盐丁们听到李孟说话,都是有了主意,凡是又靠近的就是拿着枪杆乱抽,不多时都是赶散了。 马队终于是停了在后面那边,这边的地势比起前门来要更加的平坦,适合马队的运动,只是这么一来,却正好是选在了有李孟在的那一边。 “庄里面的人听着,咱们是沂山过来的绺子,路过你这里休整,咱们当家说了,就借你们庄子乐呵两天,绝不杀人夺命,两天后咱们继续赶路,两不相干!!” 第九六章 拼吧 这话说的颇有水平,在庄子里面乐呵两天,进去以后当然是为所欲为,祸害百姓,可绝不杀人夺命,即是个保证也是个威胁,那就是不让我们进去乐呵的话,我们就要杀人夺命了,两个不好的选择,相对来说人们都会选择那个不太坏的,而且在这种围庄的情况下,说什么虚无缥缈的承诺,想必没有人相信。 一直是矜持着不露面的夏庄老员外在几个家人的陪同下终于是出来了,站在砦墙下听着马贼的喊话,明显是有些意动,刚想出声,却看到李孟转过身指着他喝道: “不管你要说什么,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现在砍了你的脑袋!!” 夏家的老员外是这里的族长,也是一庄之主,就连高密县令的师爷来到这里,都是客客气气的对待,被李孟这么怒目的呵斥,那些家人都是面有怒色,正要发作,李孟的脸色更冷,话语变的有些平淡,说道: “你庄子里面的青壮都在外面,我六百盐丁都在庄内,你这里再胡说八道一句话,信不信我领人先屠了你这个庄子,快叫你庄子这些混帐,都给我回自己屋子里面等着,要是一会被我看到,一概是以马贼论,立斩!!” 被李孟这几句声色俱厉的话一逼,夏老员外脸色数变,看着李孟那狰狞的表情和周围列队的盐丁,颓然的转头,吆喝着村民散了。 这边已经耽误了时间,外面的马贼明显是不耐烦了,先前的那马贼高声的喊道: “莫要在那里给爷爷磨蹭,你这个破庄子,要是爷爷们自己开的,那可就不是乐呵乐呵,非得要洗了你们!” 李孟扬声喊道: “好汉爷,且容我们商议商议。” 喊完之后,转身对身边的马罡小声说道: “离着这么近,能不能射死他!” 说起来盐丁们为数不多的几名弓箭手,马罡算是其中一个,他现在还背着一副弓箭,马罡露头看了看,小声回答道: “差不多六十步的距离,我的箭法怕是取不到这个准头。” “这弓不是强弓吗?” “大人,这一石弓自然是强弓,可六十步之外,若是有几十人还能找找准头,这才一个人,实在是不行。” 李孟吐了口气,马罡的箭法未必有多精准,不过力量肯定不小,但是即便这样,六十步之外也这么个水平,这么说,郭栋前些日子给自己那火铳岂不是比大部分的弓箭要强不少。 他们这边小声的商讨,外面被视若无物的马贼们终于是火大了,李孟和马罡之所以这个态度,是因为夏庄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树林之类的,这夏庄有墙有沟,没有些攻城器械,二百多马贼想要攻打六百盐丁守备的土堡,怎么能打的下来。所以也不怎么担心。 外面喊话的那马贼大骂了几句之后,看着上面虽然是有不少人在那里,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样,只得是退了回去。 后面的那两百多马贼已然是气极,在那里震天价的污言秽语什么都是骂了出来,不过这对盐丁没有什么用处,平日的训练中保持队列和按照口令行动,一直是冷静异常,不过在庄子中央的一百五十名盐丁已经是有一百人转移到了后门这边。 突然间,马贼那边有人高声的喊了几句什么,十几匹马从队伍中冲了出来,李孟有些纳闷,心想莫非这些人要骑马飞跃这深沟,虽说这沟不算宽,可过来也是砦墙,墙上的盐丁甚至拿着长矛就可以戳下去了。 十几名马贼在马上人人拎起一根大绳,用手臂控制在转圈呼啸,李孟觉得有些不好,冲到跟前,马贼手上的大绳都是脱手而出,听到“梆梆”一阵乱响,靠着吊桥近的盐丁已然是大喊起来。 那大绳的末端都是铁爪铁钩,此时都是挂在了那吊桥庄门上,十几名马贼把大绳捆在马鞍上,齐齐的转身勒马,拼命的打马拖拽,十几匹马的力量可当真是不小,齐齐的朝后一冲,吊桥顿时是吱嘎的一阵大颤,连带着砦墙都好像是颤动起来。 鼻间突然飘来一阵腥臊之气,李孟一看却发现那瘫在身边的夏家里正已经是失禁了,李孟心中暗骂,索性是不管外面,冲着下面的盐丁喊道: “七人一排,列队!” 马罡直接从砦墙上跳下去,也是拿起一根长矛,吆喝着身边的盐丁列队阵列,外面的马贼又是拉拽了一次,能听到绳索和木桩崩裂的吱嘎声音,站在庄门后面的盐丁都是有些骚动,不过还是按照要求列队,这都练了快一年半,早就是熟悉了。 在砦墙上留下十几个人手,李孟也是拎着长矛走到了队列之中,骑马的盐丁拼命打马去各处通知马贼就要进庄的消息,盐丁们倒是通知道,可躲在家中的庄民们也都是听到,安静了半天的夏庄又是有哭喊声传来。 “咣当”一声大响,被用作吊桥的庄门重重的横在了墙外的深沟上,外面的马贼一阵欢呼,那十几个拉拽的马贼卸下绳索,大队的马贼大呼小叫的开始整队准备冲进来,毕竟庄门不大,也就是四匹马并排的模样。 “据马,叠!!” 站在第二排的马罡一声声的发令,第一排的盐丁半蹲在地上,脚踩在长矛的尾端,双手抓住,长矛斜着翘起,后面的几排则是一层层的长矛前指,放在前面那排的肩上。 马贼的笑声和吆喝声,站在队伍中的李孟甚至能看到外面马贼的模样,马贼的队伍很快整理好,四匹马一起朝着里面开始冲锋,听着马蹄声和大声的吆喝,紧要关头,李孟觉得身边的人一阵躁动,看着周围的盐丁都有些慌张不稳的神色,这时候谁也顾不得了,大喊道: “乱者开革,退者斩首,全力向前!!” 原本有些躁动的盐丁队伍好像是整个剧烈颤抖了下,然后迅速的稳定住了,在这个系统的每个人都是知道开革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来自同乡同村,彼此之间家中都是熟识,被开革出这个盐丁队伍,家中来之不易的温饱瞬间回消失,而且父母家人在左邻右舍跟前压根无法抬头。 人最好脸面,盐丁又有偌大的好名头,若是被盐丁开革,那这人定然是有不光彩的事迹,穷苦的低头生活谁也不愿意去经历,若是战死沙场,从前牺牲的同僚,抚恤和对他们家人的待遇大家都是看在眼中。 至于后退斩首,自己被砍了脑袋不要紧,估计家人老小就要被断了生活的来源,这可是祸及全家。 前进后退,生生死死,在场的每一个盐丁脑中实际上早就权衡好了利害,只不过李孟这一嗓子让他们把这利害关系想起来。 盐丁们的阵型稳定的下一个瞬间,马贼们已经是踏着外面的吊桥冲了进来,马贼的冲锋很有技巧,不是散乱的骑兵突进,而是三四匹马尽可能的紧紧挨着,并排前冲,看得李孟心中大骂,咱是请教头才会的这把式,结果马贼都明白。 在最前面的马贼看到如林的长矛阵,想要转身和后退都没有空间了,庄子当中的道路还能有多宽,而且马匹奔驰起来的惯性和速度也不允许变向。 人仰马翻,马匹嘶鸣,人大声的惨嚎,最前面的四匹马连同马上的骑士,都是被刺了许多血洞,不过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盐丁同样不好过,马贼的马匹都是些矮小瘦弱的劣马,可即便是这样的马匹加上骑士的重量依旧是不轻,巨大的冲量硬生生的折断了十几根长矛,四五个盐丁被撞飞。 这些盐丁正撞在后面几排的盐丁队列中,为了避免误伤同伴,很多人着急的竖起长矛,朝后后退,结果本已经是整齐的队列又变得混乱起来。 马罡身形还算是稳当,可也是身体晃荡,有些发晕,仓促间无法下令来指挥,不过马贼们可不是等着你列好队他才冲过来,第二波的马贼又是冲过来,看到前面同伴的下场,这些马贼特意拉开了距离,让马速加到尽可能的大。 前面已经是混乱的阵型,虽然有盐丁勇猛的拿着长矛去攒刺,可快速运动的马匹不是那么容易被刺中的。两名马贼被刺下来,也有两名挥舞着刀斧冲了进来,不过他们的作用也是不大,冲乱了两排盐丁,砍死了一名,也被乱枪刺落下在马下。 “后退五步,混乱者以及倒地者自行归队,前排列齐。”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面,被连冲了两次,现在李孟所站的第六排已然是变成了第一排,前面几排的盐丁有的受伤,有的慌乱的归队。 第九七章 低烈度战争 问题是外面的马贼也没有想到,本以为是开了庄门,庄子里面的庄丁就会溃散,可连续两拨的冲击,那八名马贼居然一个也没有回来,这种马贼绺子,冲在最前面的都是马贼里面最勇悍的亡命之徒。 骑的马是好马,用的也是好兵器,分赃的时候也都是拿的比别人多,平日里经过村寨,遇到哪些庄丁护院,这些马贼并排一冲,基本上就溃散了。没有想到会在这夏庄遇见如此扎手的敌人。 第三波那边准备跟着进庄的马贼都不敢动弹了,直接拨马朝着外面退,又和自己的同伴冲撞,搞得混乱异常。 对于李孟和马罡来说,这可真是天大的幸运,对方居然给自己留下整队的时间,在夏庄的庄内和马贼对抗,虽说马匹不能大范围的机动,可自己同样是塞在这街道里面,和对方硬碰硬的冲撞。 死去的盐丁和马贼就那么横在街道上,血流满地,血腥气也渐渐的弥漫开来,很多只是经过训练,却没有见过生死的盐丁都是脸色煞白,强忍着不呕吐出来,这时候,艰苦严苛的训练就起到了作用,每个人尽管不好受,可还是保持着平举或者斜举长矛的姿势,注意着自己在队列之中的位置。 李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现场的狼籍,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局面,自己稍有不慎,这支盐丁队伍,怕是要溃散了,那么来到这时代所做的一切一切,恐怕都是烟消云散。 看着队形整理的差不多,李孟扬声高喊发令: “列队前进,出庄门,在深沟之前列阵!” 马罡手中拿着长矛默不作声的走在了李孟的旁边,他们两个人现在在队伍的第二排,第一排的士兵简单的对齐,有人低声的念着一二三步点,队伍开始朝着庄门外走去。 外面的马贼也是在犹豫,夏庄在高密县周围也算是个很富裕的地方,开了这个庄子,金银人口,甚至是马匹都会有很大的补充,谁想到这边的庄丁居然是这么难缠,一上来几个最狠最凶的弟兄就死在里面,这么块肥肉在嘴边,而且已经是打开了庄门,不打下来实在是可惜。 正在犹豫见,就听到整齐的脚步声响,一帮人低声念着号子,从吊桥上走到了外面来。 马贼们终究是马贼,第一反应不是冲上去打盐丁个措手不及,而是一帮人仓皇的勒马后退,一直推出去将近百步,这才算是稳下来,在那里摸不清头脑的看着盐丁们列队排阵。 盐丁们的衣服是粗布短襟的衣服,手中拿着根长矛,各个也都是庄户人家和军户人家出身的农家子弟,看起来朴实的很,看着也就是庄丁民壮的模样。 这些马贼们的观察和犹豫,让四百名李孟的盐丁在砦墙深沟的外面把方队排列完成,李孟和马罡各站在第一排的左首和右首。 马贼那边的首领确实是有些摸不准了,看眼前这些庄丁的架势,要比自己从前遇到的有很大不同,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明白,边上的几个亲信等到盐丁方队摆完之后,反倒是来了信心,纷纷在那里笑着说道: “大当家的,这帮土包子守在庄子里倒也难啃,在这平地里和咱们野战,几个冲击就垮了,这次咱们可要吃个肥的,开了这庄子,咱们再回曹县那边。” 相比于盐丁们的沉默不语,马贼的信心倒是越来越足,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声的叫喊起来,一帮人嗷嗷的乱叫,愈发的兴奋。 方才几名出声马贼头目更是驱赶着手下前冲,他们则是跟在后面…… 马贼们一切行动基本上都是能观察出来的,从开始摸不清头脑的安静,到后来情绪慢慢的高涨,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差不多喊道最顶点的时候,那边的马贼绝大部分都是驱动了马匹,朝这边冲来。 二十乘以二十的方阵,在其中的每一个士兵都觉得心里稳定许多,厚实的方阵,身边就是伙伴,第一排的盐丁虽然要直接面对敌人,可他们的左首和右首就是首领,领头的都是站在最前线,下面的人还能说什么。 相隔那么远,马贼们也不讲究什么马速,刚开始的时候就是拼死命的打马前冲,冲进盐丁阵列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马匹冲刺的速度已然是稍微有些放缓。 四十步,三十步左右的时候,站在右首边的马罡张弓搭箭,把姿势做足,“嗡”的一声轻响,弓箭疾飞而出,对面乌压压的一片马贼,甚至连目标都不用寻找,只听得一声惨叫,有人已经是从马上栽了下来。 可马贼们都已经是冲起来了,即便是有人倒地,也是收不住马,冲势一点没有减弱,那边的马罡已经是搭上了第二支箭。 二十步,“咣”的一声大响,李孟手中的平举着的一把短火铳轰然发射,这就是那把他在锦衣卫王百户身上缴获的,这等防身的武器,自然是带在身上。二十步的距离,短铳也有足够的威力。 有马贼应声惨叫落地,火铳的大响,让那些马匹受到了惊吓,明显能看到有的马匹要朝着边上跑,但是被人强控制了回来。 马罡的第二支箭射出之后,马贼依然是就要到跟前了,这时候将来得及端起长矛,两箭一枪,这等薄弱的远程火力,不过他们对待的可是马贼,明显能感受出来,马贼们前冲的速度慢了些,而且是避开了李孟和马罡的方向。 速度慢下来的马贼失去了冲击力,他们每匹马和马上骑士面对的是四根以上的长矛,盐丁队的前四排站得异常紧密,就是为了让长矛尽可能的刺出更远一些。 就看到前面几排的长矛就是在哪里伸出收缩,每一个动作之间,就有马贼和马匹惨叫着倒在地上,战斗的杀戮进行的总是很快,在最后一波刹不住马的马贼把自己的身体凑到长矛上之后,在盐丁的阵列面前已经是倒下了四十多具马贼的尸体。 而盐丁们却没有伤亡,刚才紧锣密鼓的战斗虽然是紧张,可盐丁们的士气却也是打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和已经是被坚定的目光所代替。 这波攻击过后,在各级头目的指挥下迅速的对齐了队列,马贼已然是死伤了三成多的人手,带着恐惧,远远的散在一边。 李孟单臂举起手中的长矛,幅度很大的朝着前面一摆,高声大喝道: “进,大步不停!” 盐丁队的盐丁都是轰然的答应,此时用气势如虹来形容恐怕也不为过,尽管面前人尸马尸遍地,可还是按照平日间操练的步伐,大踏步的向前。 这边四百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在对面的马贼眼中看来,那种山岳般的气势简直是扑面而来,有的马匹居然控制不住朝着后面就逃,一个人跑,马贼队伍这种乌合之众再也约束不住,整个的炸开了,气势汹汹而来的马贼朝着四面八方溃散而去。 这时候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白天耕种时候被马贼驱散的庄民还没有完全的回来,夏庄之中全是哭声,死的人真不算是太多,不到二十个人,尽管人人都知道,若是那马贼冲进夏庄,恐怕就不是死这几个人的问题了。 李孟一直是呆在外面,看着手下的士兵打扫战场,收获还真是不少,这些马贼的截获所得显然都是随身携带,死伤这些人身上居然也有小五百两的金银,只是看着这些金银上面还有陈旧的血迹,有些金银块直接就是某些首饰压扁了,可见这些金银的来源是怎么回事。 还有九匹马可以骑乘,这也算是很难得的战利品,盐丁们在战场上仔细的搜索,把搜索来的战利品都是堆放在李孟的身前,没有一个人藏私,因为大家都知道,盐丁队不会容忍私人私吞战利品,可在战利品的分配上,也是极为的大方。 李孟坐在一匹死马的身上,他也是有些疲惫,这次的应邀剿匪,由紧而松,然后由松变紧,开始慎重对待,中途知道是对方白送功劳,谁想到到了最后,却是实打实的凶恶马贼冲杀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是按照即将正规作战的套路来进行准备,每个细节都是毫不松懈,恐怕就要变成马贼刀下的亡魂了。 可看着一个个在自己面前走过的盐丁,李孟心中也感觉到颇为的欣喜,能看到这些经历了血火淬炼的年轻人的那种转变,每个人身上都是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沉稳。 正打量间,马罡走到跟前,开口禀报道: “还有十几个马贼重伤未死,大人您看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砍了脑袋就是。” 第九八章 真相 那边的夏家老员外和那名师爷正在朝着这边走来,就看到盐丁们把重伤未死的马贼拎到深沟边上,手起刀落,直接切了脑袋。 天色昏黑,砍头之后的血光飞溅也看不清楚,可夏老员外差点就坐在地上,那高密县来的师爷更是大口的呕吐,到了李孟跟前,李孟抬头看他们两个一眼,平日间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把过来做戏捞功劳的李孟放在眼里,可现在被李孟这么一盯,夏老员外的膝盖不由自主的就软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老者口中连声的说道: “李大人,要不是您仗义援手,本庄就要遭遇大祸啊,这等的大恩大德,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报答,若是有本庄能做到的,请大人尽管开口,定会竭诚以报。” 李孟看着面前两个人跪下,脸上漠然不动,他也不准备跟他们再保持什么客气的态度,听到对方说怎样才能“报答”这句话的时候,李孟冷笑一声,开口说道: “若是没有算错,你们这里还有一百多匹马,我也不占你们的便宜,这里几十匹死马换你们五十匹好马,如何?” 若是这不叫占便宜,那什么叫占便宜,夏老员外和那师爷腹诽了几句,看起来做主的还是那师爷,李孟说完那句话,夏老员外不住的那眼睛看向边上的师爷,那师爷一咬牙,抬头笑着说道: “大人保境安民,这些许马匹也就是高密民众支持大人义举的一些心意,就请李大人莫要推辞了。” 李孟当然不会推辞,这些马匹在晚上的时候就到了夏庄,马上的骑士脸有惭愧之色,被那师爷揪住连扇了十几个耳光,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盐丁们做事干脆利索,五十个马贼都被砍了脑袋在夏庄的后门外堆成一堆,夏庄提供了上好的棺材,把牺牲的盐丁装殓完毕之后,李孟领着各级头目和所有盐丁就在夏庄外,用那些马贼的人头进行了祭拜。 这场仪式杀气森森,在别人家门口祭奠死人,这是最犯忌讳的事情,不过夏庄的人一来感激,李孟他们的死战打退马贼,二来,夏庄的庄民好像是才发现,原来这些买东西给钱,从来不欺负人的小伙子竟然这么的嗜血凶悍,人人都是后怕异常。 第二天上午,高密县衙的一干人等都是来到了夏庄,李孟注意到那名高密县令的脸色惨白,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点验完马贼的尸首,现场办公,迅速的给盐丁们办完了手续,而且高密知县就差朝天发誓,说是李孟护得地方平安,无论如何也要向巡抚,向朝廷给李孟请功。 李孟不愿意多呆在这里,这一战规模不大,伤亡极小,虽然说惊心动魄了些,可结果还是很不错。 这一战,有太多经验教训可以总结了,李孟在脑海里面牢牢的记住这些东西,生怕自己忘掉一点,准备回去的时候,让师爷整理成文字,将来必有大用。办完该办的事情,李孟带着马匹盐丁直接回到胶州城。 回到胶州城之后,李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宁乾贵叫入房中,一人说,一人写,整整两天。然后快马赶到逢猛镇,李孟要看看郭栋这些辽民铁匠们火铳的进度到那里了,铁匠们的态度比起前些日子来多少自然了些。 新的火铳也只有个毛胚,之所以进度不如从前快,是因为他们按照李孟的吩咐在打造盔甲,两千多名盐丁,有五百多名需要盔甲,虽说是皮甲上面镶嵌和挂上铁叶和铁件,这也是需要不少的工时,火铳那边反倒是耽误下来了。 只是,这火铳的毛坯看起来有些怪,李孟端详了半天,开口问道: “这火铳成型后能有多少份量?” “大概是三十多斤……” 李孟苦笑一声,摆摆手说道: “三十多斤,谁能扛着举着上下战场,这那里是火铳,分明是火炮?” 听李孟这么说,郭栋倒是一脸的佩服模样,连声说道: “大人果然是了得,这火铳真就是按照虎蹲炮的样式琢磨的。” 李孟有些无语,过了会才摆摆手开口说道: “就按照你哪只打死番子的火铳来做吧,我考虑了下,那把火铳最起码很是实用,就按照那个为样子做,不过你们现在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做盔甲上面,火铳也不要牵扯太多人力。” 听到火铳的样式被确定,郭栋的身体一阵发虚,甚至有瘫倒在地上的感觉,自从跟随李孟以来,这些辽民铁匠纠结在这火铳上面的时间已经是快要两年,今日终于是敲定,当然如释重负。 回到胶州城之后,需要安排的事情的太多,李孟也没有时间在铁匠铺多呆,又是简单了吩咐了几句,就要离开,郭栋送到门口的时候,李孟突然回头说道: “有个规矩,郭师傅你今天交待下去,每个工匠都有自己的号数,你们所打造的兵器衣甲上都要把这个号数标上,若是兵器衣甲有问题,我可要按照号数来追究这罪过,若是没有号数,就是你的罪过,可清楚了吗?” 这等责任到人的规矩,倒不是李孟首创,在秦朝打造兵器的工匠之中就是如此保证质量,明朝的匠户那种半奴隶的状态,根本没有什么生产的热情,质量更是休提,所以李孟才有如此一说。 李孟说完,郭栋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马上凛然的接受下来。 在逢猛镇的庄园住了不到两天,看起来惶恐无比的吴同知就上门来拜访了,一进门就不顾官衔品级的差距,满口歉意的跪倒在地,倒是把李孟搞了个糊涂,双方拉扯半天,还是李孟把吴同知强行搀扶起来,并且答应不会找他的麻烦,这才是让吴同知安静。 坐在椅子上的吴同知依旧是一边致歉,一边解释原因,李孟这才是了解到当日在高密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哭笑不得的事情。 高密夏庄一带都是大族聚集的庄子和村落,并无盗贼生存的空间,高密县令和吴同知乃是同科出身,一起用本地的马快和骑马的民壮,拼凑了一百多名“马贼”,并且让夏庄的里正报官。 然后写信通过吴同知递给了胶州的颜知州,并且用吴同知的旁敲侧击,说服知州请李孟去剿灭贼人,一切都是安排的很好,只要到时候,假的马贼一冲,李孟这些人一亮相,马上就跪地求饶,反正报功的文书肯定会天花乱坠,谁也不会知道真实的过程。 既然是装贼送功,这些人难免都是懈怠了些,本来是说定了那天一帮人骑马去夏庄门前转悠一圈,头天晚上十几个领头的人酒喝得高了些,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比预先的时间晚两个时辰。 结果到半路远远的看到一帮如狼似虎的真马贼已然是围住了夏庄,看到那边杀声震天,这些草包根本连增援的勇气也没有,呼啦一下子就逃回县城。 逃回县城之后,在高密县令面前一说,那县令险些的晕过去,原本说是送功劳,要是李孟交待在夏庄那边,恐怕自己也保不住了,可高密县没有驻军,凭着衙役和捕快民壮根本没有战斗的能力。 只能是在城内朝天祷告,定期的派出人去那边打探消息,谁想到到了下午的时分,那些马贼居然是给杀溃散了,得到这个消息的县令这才是连忙命令那一百多“假马贼”快些过去支援。 那日的激战,有的马贼受了重伤,逃出了夏庄那边的战场,可是却在高密其他的地方伤重不支,被同伴抛弃,结果被乡勇民壮抓住,抓回去一审问才知道,这股匪徒是青州和兖州交界地带作乱的响马和马匪,因为官兵在青州一带加大了征缴的力度,所以流窜到莱州和登州一带,准备打开几个庄子,补充下给养和人口,安丘和昌邑一带已经是有四五个庄子被他们洗劫过了。状纸都已经是交到莱州府那边,高密这边没有得到消息,谁想到就这么巧的被李孟遇到。 吴同知说这件事情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若是李孟这边有个好歹,他们的下场无疑会很凄惨。 这经过和李孟估计的情况出入不大,看到吴同知那种小心和害怕的神色,李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些人是为了自己求功绩,连忙宽慰了几句,然后让下面的人准备酒饭,要在中午款待吴同知。 看这吴同知可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第九九章 老兵相问 看到李孟的态度这么客气,提心吊胆的同知吴文颂这才是放松下来,开始说些好的事情,恭维李孟几句: “吴某也是没有想到李兄手下居然是如此的熊虎之士,当真骁勇,高密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实实在在的五十个马贼的首级,又有夏庄联系城外几个庄子联名的证明文书,李兄这大功可是跑不了了。” 那边的酒饭已经是准备好,两个人客气几句,就一同入席,方才所说的话倒是让李孟起了些兴趣,准备在饭桌上询问。 “这等马贼土匪,在山东到底有多少?” 吴同知心想这还有什么问的,不过还是笑着回答说道: “要是问个确数,还真是给不出来,莫说整个山东,就是登莱一带,用多如牛毛来形容,都是美誉了,这里孔有德作乱,灾荒,很多乱民溃兵都是为匪为盗,官府都是在府县城池里面求太平无事,其余的不敢想了!” 李孟笑了笑没有出声,胶州城有头脸的人物都知道和盐政巡检李孟一同吃饭饮酒,那宴席一定是无趣的紧,因为李孟几乎不说什么话,文人墨客喜欢谈论诗词时政,富人官员喜欢议论风月玩物,这些东西李孟都是一窍不通的样子,而且宴席极为的简单,有鱼有肉有蛋有菜,也不喝酒,中规中矩的做出来。 你说这饭能有什么意思,而且李孟吃饭还很快,迅速的吃完之后,主人都撂下筷子,客人再吃也说不过去。 吴同知这顿饭就是吃的很闷,不过李孟倒是多说了几句话,比如说问道: “若是要去其他的州县或者外省,这路引可方便吗?” “哈哈,而今这么乱,谁还去查什么路引,也就是那些护兵衙役敲诈钱财的时候当作理由罢了,李二郎这边若是有需要,明日安排人去衙门,要多少也是可以,去那里让府上师爷自己填就是。” 这个答案正是李孟想要的…… 参加了夏庄这场小战斗的部队一共有六百盐丁,这六百盐丁的名册都是被宁乾贵和侯山全部记录了下来,除却经常跟在李孟身边的一百老盐丁,剩下的人都将被打散原来的编制,和那些没有参加过战斗的盐丁混编。 有过战场经验的老兵和新兵的混合,实际上是一个传帮带的过程,新兵也会在耳濡目染之中得到锻炼和提高。 除了编制之外,六百名盐丁都是得到了奖赏,特别是在数次对敌之中都是站在前四排的士兵,得到的银钱比其他人更加丰厚,其他人虽有钱财可拿,不过却少了很多,这么做的结果是没有去出战的盐丁,比如说驻守在盐场和盐田的士兵已经是在埋怨,但这样的结果却正是李孟希望的,士兵们只有通过英勇无畏的作战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这也是所谓奖惩制度的目的。 在逢猛镇呆了几天,把各路的事情安排若当,李孟这才是回到了胶州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宴请下周扬周举人。 六百盐丁从胶州出发到高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花费竟然要三千多两银子,因为没有民夫,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盐丁自己来做,比如说运送辎重和给养,而且因为大部分的给养需要就地购买,每天都是要流水一般的花银子在当地。 盐丁们为很多非作战的任务消耗了人力,没有完备的后勤制度,银钱的消耗太大,如果有了自己的地盘,民夫,支差,后勤一类的事情都是可以得到解决,现在自己虽然是借着买卖私盐的法子大肆敛财,银子足够,但是这终究是没有自己的根基,就和那周举人所说的一样,不稳。 想想也有些可笑,那天李孟为了说亲做媒把这位举人请过来,谁想到对方居然跟放炮般通通的畅谈的一番天下大势,说完之后双方都是有些尴尬,然后说媒的结果也是极为的不理想,李孟还想设宴招待感谢,却都是被对方婉拒了。 自逢猛镇回到胶州城的第二天,李孟让宁师爷写了帖子去请周举人,这次也不设家宴了,直接就是在少海楼宴请。 读书人往往是豪言壮语说尽,一副指点天下,舍我其谁的风格,真要是事到临头又是疑神疑鬼,担惊受怕的状态,按照李孟的估计,这周举人那天说完之后,回家能不能睡好觉都难说,生怕自己所说的话被人报到官府去,那些话别说是举人,就算是进士也一样要掉脑袋了。 然后这周举人明知道事情尴尬却还是去知州衙门提亲做媒,也是有些害怕李孟把那天的话上告,抓住他的把柄的意思。以后李孟几次的宴请都是被周举人推却,这更是证明了李孟的心中所想。 少海楼宴请是众目睽睽之地,也是说明饮宴几方的关系坦坦荡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地方,另一方面,相对于李孟府上的简单饭食,那边确实是花样多些,口味也多点,宴请别人也算是足够档次。 果然,一听说在少海楼宴请,周举人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了,胶州城的人都是知道盐政巡检李孟应高密县的邀请去剿匪平乱,并且大获成功,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有人要抬举李孟了。 至于那取得的功勋,很多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思,谁不知道那功勋只要是衙门和地方上对好了口径,一切都是简单无比。高密县和胶州城距离的很近,消息传递起来也是快,李孟当日在夏庄的故事很多人都是知道。 大破贼兵,斩首将近四成,这居然是和乱民悍匪真刀真枪大战之后的功绩,明白些官场关窍的人都明白这实在的东西意味着什么。手里有钱有兵,有实实在在的功绩,看这抬举,应该是上面有人扶持,这几个条件拼凑在一起,都只是说明一点,李孟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周举人心中的忐忑和担心也是消去不少,取得代之的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所都有的那种思路,有权有势之辈多认识些,总归不是错误的事情。 李孟骑马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打招呼的人比平日里多了许多,那些打招呼的人脸上的表情也比从前多了更多的客气,多了更多的笑容和谦卑。陈六和王海依旧是领着几名盐丁护卫在李孟身旁。 说起来这还真就是个运气,王海和陈六当时都是负责传令,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都是被派去镇着收在夏庄之中的盐丁和庄民,虽说有功,但自然比不上外面那些打生打死的,所以他们两个郁闷归郁闷,却也没有主动和李孟提什么,还是在李孟身边做护卫,王海倒是想得开,跟陈六说“你我能在这里当个亲兵护卫也不错啊”。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是没有太大的意思,自我开解罢了。 还没有到少海楼,少海楼的林掌柜已经是小跑着迎接了出来,躬身施礼,亲自过来牵马,把礼数做的十足,并且告诉李孟,周举人已经是在楼上等候了。 上到二楼的雅座,这边都是胶州城的富贵之辈饮宴的地方,过来打招呼的地方比在街道上的时候还要多,李孟依旧是平日的那种和气模样,一一的回礼答复。 二楼雅座这边,虽说是中午热闹的饭点,可李孟所选的座位两侧都是空置,约定了饮宴的时间之后,巡检衙门花银子把这边的三间雅座都是包了下来,这样做最起码不怕隔墙有耳,当然也是上次周举人说话太过惊世骇俗,在这大庭广众的地方,还是小心为妙,免得招惹祸端。 盐丁掀开帘子,坐在桌边的周举人笑着站了起来,拱手为礼,实际上,李孟这边就算是有功劳在身,即将飞黄腾达的模样,可毕竟是武职,文贵武贱,一名举人倒也不必要这么客气。 李孟能看出周扬的笑容里面有几分尴尬,禁不住心里暗笑这些读书人实在是没用的事情想的太多,当下抱拳朗声说道: “那日见面,和周兄颇觉的相投,一直想找个机会再次聚聚,今日才抽出时间,还望莫要见怪。” “李兄哪里话,客气了客气了。” “这雅间两侧都是空置,过道上有我的盐丁护卫把守,周兄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这里安全的紧。” 听到李孟直接把话说破,周扬的神色虽然又是尴尬了几分,却没有那份拘束,反倒是放开了,直接是坐在座位上。 落座之后,少海楼早就是精心准备好一切,一看人齐了,酒菜立刻是被伙计送上来,李孟不是太善于言辞,说了几句客气话,也没有话题继续,这位周扬周举人看来是吸取了上次祸从口出的教训,也不多话。 第一〇〇章 胶州守备 结果两个胶州城算是有钱有势的大户,就在少海楼上闷不作声的吃菜喝酒,场面很是郁闷。 “前几日去高密剿匪,钱花的好像是流水一般,大小事情都要盐丁亲力亲为,才想起周兄当日的话语,真是字字精到。” 还是李孟先打破了这安静,周举人听到李孟的问话,浑身一个激灵,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索性是端起杯酒一饮而尽,李孟看这举人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是又是开口说道: “要有地盘,可是周兄有说这山东乃是死地,田地贫瘠,又太容易被人围堵,李某琢磨了许久也不知道所以然,请问先生,而今天下到底何处才是所谓立身之地?” 这话确实是太过实在了些,周扬的一口酒顿时是被呛在嗓子里,满脸憋得通红,连忙拿袖子遮住,咳嗽了半天,回过头来,却看到李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所谓书生意气指点江山,周扬这等读书人,平素琢磨的就是天下大势,而今有人问到,回答可能酿成大祸,不回答心里实在是痒到了极处。 过了半响,这周举人给自己又是满上一杯,仰头喝干,咳嗽几声开口说道: “不说实在是难受,也罢,今天周某拼得被剐,也要说个痛快。” 李孟等着的就是这句话,笑着又拿起酒壶给对面的周举人倒满了一杯,悠然的说道: “在这胶州城中,有我盐丁护卫着,谁敢把你周先生如何,我手下拿着的刀枪可不是摆设。” “天下虽大,无非是东南西北,北面天寒地冻,东虏鞑子肆虐,不要说他,西边可供经营之所,无非是秦川八百里,可如今朝廷大军和贼军你来我往,杀来杀去,地方上人口锐减,已经是残破不堪,也不是根本所在。” 真是开口便惊人,李孟这么一问,还真是勾出来周举人满肚子的话语,李孟在那边凝神细听,唯恐漏了一句,李孟的这番举动,却是让周举人的谈兴更加的高涨,这诸葛亮也得刘备诚心诚意的求教才说的隆中对,想来诚恳好学的态度很容易勾起谈兴,这周举人就正是如此,清清嗓子又是说道: “而今,未受兵灾荼毒的地方也只有是江南各处,只是云贵广西各处路途艰险,地方贫瘠,也不是什么长久的处所,四川一处虽然是有天险屏障,可进去之后,把外敌防住,也把自己圈死在里面。” 李孟这段时间也都是找书研读,听到周举人说到这里,他沉吟着插言道: “这么讲,可去的地方无非是江南和湖广两处了……” 周举人刚要说话,猛听得外面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把话语一下子淹没了,李孟一惊,外面的几名盐丁也都是紧张的戒备,周扬更是惊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喊道: “恭喜李孟李老爷高升,兵部的公文已经到了,还请李老爷下来接文啊!” 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盐丁们也没有阻拦,却是酒楼的林掌柜跑了上来,这掌柜的满脸都是热情的笑容,还没有进门就喊道: “李老爷,不,李大人,京师兵部下公文,您老因为有大功,高升高升了。” 二楼雅座上其他的客人都是主动的过来道贺,楼下接下来却又是上来几名盐丁,脸上各个都欣喜的神色,见了李孟的面连忙开口解释究竟,原来兵部的公文直接在京师快马传递而出,直接到了巡检衙门的府第。 在那边主持的宁乾贵宁师爷看到这升官的文书,知道这是难得的大喜之事,也是巡检衙门盐丁系统这些人在胶州城扬眉吐气的好机会,一边好酒好菜的安顿下传旨的缇骑,一边安排盐丁买了鞭炮和红纸,很多人上街放鞭炮,宣扬李孟升官的消息,然后来少海楼寻找李孟回去接文书。 虽说对手下这么张扬宣传的举动有些不满,可李孟心中也是颇为高兴,那日在夏庄打生打死,还折损了一名弟兄,今日的升官就是回报了。 急忙要回自己的宅院,今天的谈话显然不能继续下去,周举人看到李孟升官,心中更是放宽了些,自己如此敞开胸怀,跟李孟谈论这种隐秘违禁的话题,双方的关系不管是现在还是今后,显然不会太差,对自己大有好处。 李孟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回头笑着说道: “周先生,李某此时不过是个盐政的巡检,不入流九品的小吏,却和周先生在这里谈论天下大势,好像自己是总兵督抚一般的人物,先生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话语说的周扬一愣,随即就是回过味来,端着酒杯轻抿了口,举起和李孟示意,李孟哈哈大笑,快步走下楼去,管他从前如何,此时已经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楼上的雅间,从二楼到街道上,凡是能打声招呼的人都是热情讨好的上前说一声恭喜,李孟则是一一点头的客气的回应,所以这路上当真是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事情既然已经是确认,反正不用着急。 回到巡检衙门宅院的时候,在正厅的那位带来命令的锦衣卫,已经是颇为的不耐烦,这等官员任命的文书,如果是紧急或者是情况特殊,即便不是皇帝下旨,也会有缇骑快马出京传旨,这次可是秉笔太监刘公公的关系,当然要算是特殊的情况。 缇骑在京中不过是小小的蚂蚁,出来之后可就是传令的特使,那身份可就不同,正是准备捞一笔的。 可惜这个锦衣卫碰到了李孟,经过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很难让李孟对这些番子有什么好印象了,按照常例给了几十两银子,直接的接文书和告身。那番子看到对方的态度一点殷勤也没有,也只能是冷着脸宣令: “灵山卫所总旗李孟,平定高密贼人有大功,而今虽是太平时节,仍有奸邪之徒横行乡里勾结贼人,为平靖地方计,特准登莱参将陈大中所请,擢升总旗李孟为胶州守备,护卫一方,兵饷各项事宜,山东巡抚、布政使司筹备,自行接洽。” 番子说完了文书上的内容,把印鉴和告身文书朝着桌子上面一愣,骂骂咧咧的出门去了,李孟站起来拿着那方铜印和文书,翻来覆去的看这,铜印上的印钮不知道是狼还是狗的雕刻,金属制品在手上颇有些份量,文书上更是鲜红印鉴,白纸黑字。 正厅只有陈六和王海、和宁师爷三个人,他们三个看着李孟高升,各个都是欣喜不已,李孟升官,他们肯定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但看着李孟一直是沉默着摩梭着印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都觉得李大人李二郎果真是天生大人物的材料,遇事宠辱不惊这么镇静。 李孟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出去,几个人连忙躬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到了院子里面一解释,满院子翘首等待消息的盐丁顿时是大声的欢呼起来。 正厅很是安静,李孟看着手中的铜印,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可他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老子现在有合法带兵的名义了……” 灵山卫所军户李孟,率民壮剿灭高密溃兵乱贼,因功升胶州守备,武职正五品,护卫胶州,即墨,高密一带。 兵部的这个命令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五品武官,地方守备的任命而已,相比于流窜在河南和南直隶的陕西乱贼,在关外虎视眈眈的东虏女真,各地纷繁的天灾人祸,不管是那件都比此事更吸引人的眼球。 守备是正五品的官职,若是五品文官那可了不得,要是五品的武官,那就没有什么人瞧得起了,南北两直隶的世家勋贵子弟,四五品的武官职衔挂在身上的遍地都是,算不得大事。 原因很简单,武官统兵,兵无饷银不行,可大明的财政处处拮据,就连所谓的京师精锐和九边悍卒都是有如乞丐流民,半饥半饱。领着一帮叫花子的头目,那也就是个有能耐的叫花子罢了。 哪比得上那些府县的牧民官员,几年下来,若是捞了几千两银子,那都是以清官之名到处传颂的,收入相差如此悬殊,而且从万历年的三大征之后,也没有看到大明的官兵在内外有过什么胜仗。 东虏女真那边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之后,未尝听闻征讨官兵有什么胜绩,一个个名将督抚不是掉了脑袋就是投降那边,陕西饥民大乱之后,倒是今天一个胜仗,明天一个大捷的消息传出来,可结果是什么呢? 今年几十万贼军荥阳大会,闯将李自成道:今有众几十万,天下何处去不得。 第一〇一章 另辟蹊径 大明已经有以文御武的规矩几百年,总兵参将之类的大将军官,都要归朝廷派出的文臣节度调遣,没有自主的权力,文贵武贱这几乎是约定俗称的规矩了。所以李孟尽管是堂堂的五品守备军官,但是胶州的颜知州对他的态度依旧是高高在上,按照管理,守备见知州要恭敬施礼。 胶州城内的局面对李孟来说好像是没有什么改变,原来那些敬畏他的人,此时变得更加敬畏,原来那些冷淡的人,现在依旧是冷淡而已。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是李孟手下的盐丁武力终究是获得了合法的身份。 话说回来,也就是驻扎在莱州府南部的这些盐丁可以用官兵的身份出现,因为这是胶州守备的守备范围,山东省其他各处的已然是以盐丁为名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各级衙门疏忽或者是有意的装做糊涂,李孟虽然有了胶州守备这个有兵有权的实缺,可驻胶州盐政巡检的职位依旧是保留着,一个人朝廷给他带兵驻兵的权利,这个人偏偏还有大笔的银钱进帐,可以养兵…… 守备衔头正式下来之后,李孟手下的一应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原本在青州府主持盐丁的马罡也被快马召回来,让他和几名来自灵山卫所的老军户,老军官一起核定这些兵丁附近的营地。 宁乾贵和侯山也是连轴转,称作车马,拿着银子,在山东各处衙门到处奔波打点,把接下来的手续办完,还要采购各项建营地的材料,为今后的粮秣供应确定人手和输入的通路。 这些事情要是放在其他新任的守备头上,估计自杀的心思都要有,处处需要银子,处处需要人手,手里稍微紧张点估计就要被难为死。 可是对于李孟这个系统来说,人手紧缺,训练出来了两千多盐丁要卡住整个山东的各个要道查缉私盐,一个人恨不得分成两个用,人手缺,而且是缺人才,李孟是现代的解放军士官,对于具体的训练和操演有些了解,其他的项目很是有限,马罡给人当过亲兵,其余的人都是农户子弟出身,宁乾贵充其量是个狗头师爷,侯山和罗西最多是个帮闲助手。 李孟对很多东西的理解和认识还是周举人那个大嘴巴说出来的,这个系统做事情的时候,都是谨慎紧张,步步小心,生怕做错。 不过,筹备胶州营建立最需要的是银两,李孟这个系统不缺的就是银钱,尽管因为盐丁饷银,兵器衣甲各项的花费也是不少,但是毕竟是月入丰厚,添补上这个口子还是简单的很,反正是有钱。 山东各地营头听到胶州新添一个守备,都是看笑话的态度,心想这年头,这穷地方,还有人要当兵吃粮,建大营就穷死你,那位替李孟上报的登莱参将更是存着捡便宜的念头,军兵穷的要命,地方上给钱给粮从来都是吝啬的要命,朝廷上划拨的饷银都是打了若干个折扣的数目。 偏偏这建立大营根本是不给钱的,你军兵没有钱窘迫之际非得和地方上发生冲突,到时候闹出乱子,朝廷下令剿灭或者是解散,我带着人把你这股人吞并了,白白到手一股势力,何乐不为。 但是这些想要看笑话的人通通都是目瞪口呆,这些不太了解盐货买卖的将官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胶州守备李孟那来的这么多银子,大营用极快的速度建了起来,而且据打探消息的人说,胶州营付钱都是爽快的很,从来不拖欠。 大家确实是糊涂啊,这年头,有这么多银子,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当兵打仗,天下这么乱,战兵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拉上去送死。 李孟的生活状态依旧是老样子,对他来说,依旧是贩卖私盐赚钱,依旧是每日操练盐丁,不过现在有了个合法的名份而已,现在的盐丁可以堂而皇之的在胶州城外操练,这里毕竟是个州城,事情比逢猛镇那边要方便许多。 逢猛镇那边每户人家都是在李孟私盐系统里面收益,还有盐丁驻守,灵山盐场和盐田随时有机动的力量提供增援,那地方稳定的很,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不过对巡检衙门宅院的盐丁护卫来说,或者说是胶州守备衙门的亲兵护卫来说,李孟在进入五月后,生活规律和从前有些变化了,现在每天中午都是自己呆在房中一段时间,以往李孟吃午饭或者是和亲卫一起,或者是直接就泡在训练场那边。 几个心细的发现,应该是五月末开始的,现在各处的训练很是忙碌,特别是在高密带回那几十匹马之后,骑马盐丁已经是扩充到了一百人,每日在胶州城外在张林的督促下辛苦的训练。 火铳自从定下样式之后,郭栋那边打造了,但是目前的人手主要是在盔甲和盾牌上,火铳出来的速度也慢了许多,而且李孟对火铳质量的严格要求,让这些铁匠们都是极为严谨的对待,生产的速度更是放慢,到现在也不过是十二支火铳。 而且话说回来,火铳虽然打造,铅弹也不缺乏,但是硝石火药实在是短少,打造试用的时候倒还够用,可训练实战实在是不够用,这也没有办法,只能是通过各处的盐商盐贩子,在杂货铺子搜集硝石火药。 为了这个,宁乾贵甚至是给各路的盐商盐贩开出了优惠的条件,多少硝石火药就可以换得在盐货买卖上的让利等等。 盐丁们都在想,李孟是不是在忙碌这个,不过也有些不对的地方,比如说李孟经常派人去宁师爷那边去取笔墨纸砚,而且罗西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次数也是太多了些。 李孟坐在屋中,午饭还是以军人的方式迅速的消灭干净,碗筷都是被撤了下去,在桌子上也是摊开了张白纸。 屋门响动,外面的罗西招呼了一声,得到李孟的允许之后,恭敬的走了进来,李孟看着罗西,倒是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才迟疑着开口问道: “那边可有回信?” 罗西神色庄重,脸上见不到一丝的笑容,板着声音回答道: “回老爷的话,苏婆子那边说是信笺肯定是放在了他们小姐的桌子上,但是看没看就不知道了,因为没有什么回音。” 李孟又是干咳几声,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你过半个时辰再进来,我这有封信你再帮我带过去。” 罗西恭谨的答应了下来,转身刚要出门,李孟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道: “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封信了吧,你确定那婆子都把这些信笺递过去吗,还有,你的银子我这边另给,你可不要贪墨了给那婆子的。” 听到李孟这么说,罗西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连忙跪在地上,指天划地的发誓说道: “老爷,天地良心,借给小的几个胆子也不敢贪这些银子,而且那婆子的儿子也是从家里跟过来,还是我给安排到少海楼做个伙计,他们家上上下下都是感怀老爷的恩德,那婆子这才帮着传信的。” 李孟手中的笔杆不住的转动,显然根本没有听进罗西的话语,估计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听罗西说完,直接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罗西也不敢继续分辩,当下起身小心谨慎的把门关上,这才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想当时自己怎么鬼迷心窍的招揽了这个差事,这风险也太大了,看戏听评话,这等给人牵线搭桥的事情,不是很花前月下,运气好的还能混个丫鬟做老婆。可这件事情做到现在,看着好像是脑袋危险的活计啊! 说起来,那颜知州家的小姐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佳人啊,听他们府上的家丁仆妇们讲述,和一些见过他们小姐的人说,说是漂亮或许可以,要说是绝色,那肯定是算不上,天知道,李二郎这么英雄了得的人物怎么看对眼的。 这活计当真是辛苦,禀报的时候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调笑油滑的神色,生怕让李孟觉得自己是不是在笑话什么,而且这女人搞不好就是将来的主母,得罪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即便是罗西这等草根的角色,也知道李孟这等五品守备,想要娶六品知州家里的小姐,也是千难万难。 送礼几次之后就被对方拒之门外,找周举人提亲也是灰头土脸,眼看着方法都是用尽的时候,罗西倒是寻找到了法子,居然认识了颜知州府上的一个仆妇婆子,这些下人要买通其实不难,特别是罗西帮了这苏婆子几个大忙,又给了些银钱,说是即便事发之后她被颜知州赶出来,也有李孟这边收容,这才是说动这个婆子帮忙。罗西算是李孟的管家之一,很多私人的事情都是他帮着操办。 有这个机会之后,罗西自以为抓到了巴结李孟的大好机会,跟李孟一说,李孟果然是颇为惊喜,虽想到这好事到了现在,竟然是这番不尴不尬的局面。 第一〇二章 酸 李孟手上转着笔杆,这笔是他细木杆改良的硬笔,写毛笔字实在是太难为他了,写些什么呢,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现代在影视和各种文学作品上得来的经验,在几百年前的明末能不能管用还是两说。 说起来,李孟和颜知州的女儿不过是见过两面,第一面颜小姐有没有印象还难说,可李孟确实是动心了。 对于几十年没有恋爱过的单身男人来说,遇见他的另一半也许就是在瞬间,谁也说不准的时候,穿越时空来到几百年前,每日不知道把心中的话向谁倾诉,每日面对的都是和男性差不多的女人。 在心中最寂寞孤单的时候,遇到了一名淡雅娴静,风姿窈窕的少女,心中的感觉和爱慕会被放大许多许多,足够升华成爱恋了。 李孟一方面不停的准备,让自己不要在十几年后的大混乱和黑暗中毁灭,一方面却也是要完成自己人生的一些事情,总不能两世为人却连场恋爱都没有谈过,人从出生到死亡,总归要经历些必须要经历的,要不然这人生可就是残缺。 自从下面那些人买通了颜若然颜小姐身边的仆妇之后,给李孟和颜若然之间搭起了通信的渠道,如何去沟通,怎么去沟通,这些事情做起来让李孟郁闷之极,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感觉在夏庄面对马贼咆哮着冲过来的时候,都比这个要轻松许多。 后来李孟总归是想起了法子——写情书,那些李孟自认贯注了自己心意的信笺通过别人传递到颜小姐那边之后,就好比是泥牛入海,一去不回。罗西应该没有搞什么花样,李孟在颜知州府上可不是安置了一个人。 第一封信的时候,李孟晚上难得的没有睡着,这可是他来到明末崇祯年间之后难得的几个不眠之夜,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对方到底会给自己怎么样的回音,如果让下面的那些盐丁队长,现在应该是各级军校看到他这般模样,非得笑掉大牙不可。 不过十几封信过后,对方依旧是没有回音,李孟也渐渐变得冷静些,如果颜小姐对自己没有什么意思和好感的话,自己这么一味的纠缠,会给对方带给带来太多的困扰和麻烦,那何苦来呢? 李孟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做这些事情,也许应该做个了结,恋爱中人都是这般患得患失,古今莫不如是…… 胶州知州衙门后面就是知州的府第,算是胶州最气派的宅院之一,在这宅院的后面,被单独隔出来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这就是颜知州的千金,颜若然的闺房所在。 在明末工商业极度兴盛,后世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已然是出现,市民文化极度的兴盛,虽说道学家不少,可社会风气已经是渐渐的开放,男女之防也不是那么严重,流传到现代的《金瓶梅》《三言二拍》里面展现的,正是这种景象。 所以颜小姐可以在春日漫步在河堤岸上,可以自己去瓷器铺子查看瓷器玩物,这即便是被其他官宦人家看到,也不会认为是伤风败俗的举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颜小姐现在却被关在这个院子里面,一切的活动都是被限制在其中,所有的生活用品和服侍,都有丫鬟婆子来进行,颜若然不能出院门一步,即便是颜知州夫妇,要看女儿也是自己过来,而不是让女儿出来。 这等严厉的处置,若说是颜若然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也不然,知州千金也是不少下人伺候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知州夫妇心里当然是有数。 他们不接受的,也许是一名低贱的军户,名声污秽的巡检,居然敢明目张胆的追求一名正途出身的书香门第的知州大人的千金小姐,这军户把知州大人当成什么了,对于颜知州来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而且颜知州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可也有些奇怪,李孟也不过是进城不久,怎么就敢这么无礼的追求,他是怎么知道颜若然的,也许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李孟这人,颜知州也是知道些背景。 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徒,女儿若是放在外面,对方要是耍狠,不管如何都是自己吃亏,索性是锁在家中。 颜知州的性子本就是淡泊些,在这胶州城又遇见了这件事情,他索性是把女儿圈起来,反正这知州一任三年,三年之后不知道到那里做官,反正这李孟是胶州的土著,又是本地的巡检,肯定不会离开故土。 到时候,领着女儿一走,再也不会有见面和打交道的机会。 不过少女情怀,父母往往是搞不清楚自家女儿在想什么的,明代的风气虽说比照从前要开放了许多,不过女孩子不抛头露面,静静的在家中生活仍然是主流的方式,对于颜若然来说,即便是被父母给圈在这个独立的宅院里面,也并不是什么太苦的事情。 每日里做做女红,读些诗词,赏玩在家中带来的那些瓷器,温饱不愁,有人伺候,这样的日子实际上颇为的惬意。 为了避免丫鬟和仆妇们内外传递消息,颜知州特意下令,除了颜若然小姐的贴身丫鬟之外,其余的下人打扫房间,送饭送水,都必须要和小姐回避,免得照面生出什么事端。 进入五月来,以往娴静淡然的颜小姐在下午时分总是有些坐立不宁,贴身伺候的丫鬟总是有些奇怪,有些天的下午小姐总是让她出去一会,或者是去拿些东西,或者是做点无关紧要的小事。 贴身伺候的丫头本以为小姐要做些什么别的,每次提心吊胆的去宅院观看,却发现知州小姐总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闺房里面,也不允许打搅,说是要午睡片刻。 这真是奇怪,小姐明明已经是睡过了,而且被关在院子里面之后,颜若然小姐虽然是没有什么发怒或者悲伤的情绪,可人却变得愈发的沉静起来。不过最近却有些活泼,话也是变得多了。 贴身的丫鬟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对很多事情的见识不比颜小姐多多少,她只是担心小姐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人受到责罚,可不管是如何的观察,也都看不出来颜小姐和外人联络,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这丫鬟索性也当作自己多疑,尽管确实是很不对劲。 实际上,颜若然打发丫鬟离开屋子的时候,就是苏婆子来打扫屋子,苏婆不会和颜小姐说一句话。两个人的身份地位相差的太远,不可能有交集。 颜若然斜倚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苏婆子恭谨的招呼一声“小姐,老奴要进来打扫了”,颜小姐的心顿时碰碰的跳起来,这些日子已经是有了规律,只要是说进来打扫,那就一个暗号。 过了会,苏婆子又说“收拾完,小姐可以出来了。”听得外面的门关上,颜若然小跑着到了正厅,在厅堂的茶几上放着一封信。 颜若然的双颊晕红,拿起了信笺,信是李孟的,直到李孟的第一封信,颜若然才知道那个在瓷器商铺里盯着自己看的那位高大年轻人是谁,也就是这个年轻人给自己送的青瓷观音。 坦白来说,李孟也是仪表堂堂,年轻男女突然间因为某件事情拉近了关系,互相产生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每次知州千金看到李孟的信就想笑,同时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李孟的字写的虽说工整,可都是硬笔写出来,谈不上什么书法,而且常有白字错字,不过表达的意思却异常的大胆,甚至近乎无礼的程度,天可怜见,李孟所写的东西放在现代来说,那甚至可以说是古板和老派。 只不过时代不同,放在明末崇祯年间,那就是太大胆和露骨了,不过女孩子对一个人有了好感,写的大胆些反倒是被认为是真心实意的表露,所谓少女怀春,遇见这么热烈的表白和心意,女孩已经是有些沉醉。 “……我和姑娘见面的次数只有两次,也不知道前面十几封信您是否看过,我不会太复杂的表达方式,我在去年春天见到您在河堤上悠然的漫步,那时候觉得您的风姿如此的美好。在那家瓷器商铺中,冒昧的盯着您看,看到姑娘你害羞的低下头去,在下的心动了,我这种表达和传递心意的方式或许很冒昧和无礼,不过请您相信我的心意都是真的……时间如此的紧迫,不久我就要远行,在下想知道姑娘的心意如何,也好放下心,也请姑娘放心,李某虽然是草莽之辈,不过绝不会作出厚颜纠缠……” 第一〇三章 家宅平安 四把短火铳在试射和检查完毕之后,交到了李孟的几名护卫手中,陈六和王海一人两把,火药和铅丸尽管是比较稀少,可还是专门的调拨出来部分。 在李孟的建议下,按照最佳发射效果的装药量,预先分好,然后用油纸包成小包,放在贴身的牛皮袋里。侯山和宁乾贵差不多筹备了四千两现银,两千两散碎银子,两千两银票,银票和银两大部分都是护卫们携带。 驻扎在各地的精干盐丁也都是急忙的朝回赶,李孟身边是没有专门的护卫,只是轮值在身边驻守的盐丁队抽调,这次则是精选的沉稳,敢战,在历次的技能考核中都是在名列前茅的人物,而且对这些人的要求,是参加过官道盐丁血战,夏庄杀马贼还有李家庄园杀番子各项战斗的优先。 吴同知那边也是肆无忌惮的开出来了大批的空白路引,而今这路引的规矩本身就是败坏了,也没有什么人理会。李孟还专门给京师的刘太监去了一封信,说是自己即将远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吴同知来通知下人就可以。 胶州这边营头和灵山盐场盐田,都是调回了守在昌邑的赵能,马罡也是换防到高密一带,这两个人互相支援也有互相监视的作用。 此时山东周围的南直隶,河南都是乱成一团,可李孟却要远行,身边的人都是力劝,不过李孟却坚持自己的举动,下面的人也只能是尽量的配合,调集精干的人手,精良的兵器,充足的财力来保证安全。 外有东虏,内有陕乱,不过漕运沿线,京师,济宁,南直隶,浙江,这些地方还都是极度繁华,工商业的大幅度兴盛和权贵地主们都是集中在这些地方,造成这些地方近乎现代的消费和生活方式。 只是不知道这般极度的繁荣,是不是所谓的盛极而衰的预兆,又或者是人人觉得末日将近,所以人人疯狂…… 按照李孟在济宁州自家的香盐店铺那边得到的消息,或许是去年自己那些手段的原因,对于青盐的消费量骤然的增大,而且去年李孟用精盐冒充青盐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青盐和普通的精盐比较,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比如说是气味和色泽上。 当时本以为是骗人的手段,但是这青盐风潮真的搞起来之后,却有真正懂行的人说,青盐和普通的盐确实是有许多可以分辨的地方,事实上也是如此,在青海和甘肃那些盐湖中出产的青盐,矿物质的成份上和井盐还有海盐必然有不同的地方。 既然是有不同,那么价格也就跟着涨起来了,实际上这种炒卖在同时代的欧洲也有类似的事例,比如说重商主义的荷兰,兴起了郁金香哄抬价格和炒卖的热潮,这郁金香和青盐的本质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可供炒作的噱头罢了,商家都是想要凭着这个炒作来让手中的青盐价格更高罢了。 不过炒卖青盐,但是真青盐的存货实在是稀少,断断续续的从河南和四川那边刘传过来一些,根本满足不了市场。 青盐的价格虽然高,但是相应的,可以被当作替代品的精盐价格才高了两成而已,谁能搞到青盐,谁就可以大发一笔。 对于这个,李孟倒是很有自信,只要自己能打通商路,拿到更多的利润,扩充人手,就能稳稳的控制住这条商路,发一笔大财。 不得不承认,周举人虽然莽撞多话,可对于所谓根据地的说法对李孟和他的巡检盐丁系统来说,当真是字字珠玑。这山东不是长久的地方,那李孟就放弃了长期经营的想法,反倒是想在这里,尽可能的抓到更多的银钱,能多积蓄一分力量就是一分力量。 率先打通青盐的通路,想必会有一笔大钱可赚,而且山东不是长久之地,借着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寻找下新的地方也是一个目的。 这年头出门和现代的旅游大不相同,尤其是各地兵荒马乱,更是需要准备很多东西,李孟这边的马匹大半都是带上,还有几辆大车装着东西,按照宁乾贵的安排,这次要有三百人跟随。 李孟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麻烦,这么多人穿州过府的,也太过引人注意,最后反复商议,一起去的也有二百人。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紧赶慢赶也是到了七月中旬,天气依旧是凉爽宜人,没有一点热的意思。 陈六子,王海,还有一干盐丁都是换上了商队伙计的服装,这年头到处行商,都是带着刀剑武器,所以他们腰间的佩刀和放在大车上的长矛都不会有人说什么,陈六子和王海几个护在李孟身边的人身上还有轻便的皮甲。 至于李孟身上则是里面套着锁子甲,外面照着镶嵌铁件的皮甲,算是重重的防护。大车,马匹都在巡检衙门的宅院门口等候,可李孟还没有出门,王海盯着内堂,有些不解的对身边的陈六说道: “六哥,大人怎么了,好像是怕什么?” 陈六照着他后脑勺就是打了一下,低声训斥道: “胡说,大人怎么会怕,最近升官发财的,都是好事。” 说话间,李孟大步已经从屋中走出来,脸色很低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冲着大队一招手,翻身上马,大队人马纷纷的跟上。 本来出城的道路,根本不用经过知州衙门门口,可让大家莫名其妙的是,李孟却是指示走这条道路,虽然迷惑,可大家还是听命上前。这么多人马经过知州衙门,衙门的衙役各个吓得脸色煞白,早早的关门进去,通过门缝朝外看。 这二百多号精壮之士,可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州衙门能对付的了的,不过看起来这些人也不是来找麻烦,就那么自顾自的路过了去。 李孟骑马在最前面,走过这个衙门之后,已经是经过知州衙门和知州家人居住的府第,来到了后院那边,李孟突然勒马停住,停在后墙那边,墙粉刷的很干净,这是知州的府第,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玩乐捣乱,很是清净。 众人尽管奇怪,可还是看着李孟停在那后墙那里,盯着墙看,盐丁都是奇怪的看那个墙,心想不就是一面墙,有什么好看的。 过了会,李孟好像是从突然发呆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摇摇头,叹了口气,就要发令离开,几个亲近的人,陈六和王海都是能感觉到李孟的情绪变得很低落,大家都是非常的糊涂,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孟这边刚刚催动马匹,就看到一个婆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着这么多人站在墙后,觉得很吃惊,但还是苦着脸走到墙边,把墙上刷上浆糊,嘴里低声念叨着: “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关在宅院里面,却说后墙上贴了这‘家宅平安’,能心气安宁……” 说话间,把手中的红纸短条幅贴到了墙上,然后又是急忙的跑走,看着墙上贴上的条幅,李孟突然勒住了马,盯着那条幅看了半天。 这队伍的人完全是糊涂了,李孟看了会之后,又是驱动了马匹,朝着城外走去,走了一段,李孟放声大笑,笑声极为的欢畅。 “……如果您愿意,请安排下人在府第的后墙上贴一张‘家宅平安’的红纸条幅,如果不愿,什么也不用做……” 此时的李孟给大家的感觉愈发的奇怪,心想出门的时候还是低沉,怎么突然就是这么快乐,李孟自然不会和手下们解释这些,只是昂然出城。 在莱州和青州两府,李孟这一行人走的很舒服,沿途的那些负责私盐销售的土豪和盐枭们,都是巴不得李孟住在他们那里,现在莱州的盐政巡检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只要是伺候的高兴了,一定会有许多的好处。 李孟这次走的路线是从济宁州中专,走单县入河南,沿着黄河两岸走,这样走的好处,一来可以乘船凭借水运,二来是在河南虽然纷乱,不过官兵依靠水运的高速机动性,还是能够维持河岸两边的控制权。 到达济宁州之后,自家的香盐店铺诚惶诚恐的迎接自不必说,算是老关系户的文如商行也是过来招待。 逢猛镇的王家和孔家两位盐商掌柜,其实都是这文如商行派出去的人,李孟靠着手下和其他盐贩子盐枭的打听,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两家盐商把在莱州收来的盐,通过水路运到济宁之后,然后朝着河南北部和山西南部售卖。 虽说那边是淮盐的地盘,可是自从闯王,闯将的陕西民乱开始之后,地方上就是糜烂不堪,原本太平年景能做的事情,这时候都是做不了了。最起码那些商路都是断绝了,可是两淮盐商不能做,文如商行却可以。 第一〇四章 东家请客 他们所欠缺的无非是盐货的来源,两淮盐商对于盐货的走向控制的很严,要是文如商行在他们手中拿货的话,成本就太高了,根本赚不到什么钱,所以去莱州默不作声的收盐买卖就是最佳的选择。 人不吃饭会饿死,不吃盐同样会得病而死,乱世交通不方便,盐路几乎是断绝,盐价也是跟着飞涨起来,文如商行在这上面发了大财。 不过要想继续发这笔财,就要看李孟的态度了,李孟控制莱州的时候,文如商行还可以在青州的石臼一带收盐,但是李孟差不多控制了山东五个府的盐货买卖之后,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只能和在逢猛镇那边一样,每年和李孟商议好价格,然后购进盐货,说白了,等于是财路操纵在李孟的手中。 李孟做的还算是地道,并没有对他们榨干吃净,价格在第一年涨了以后,就一直是维持着这个价钱,而且李孟搞起来的这个体系,在半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损耗,需要提防的事情也少很多,算计起来,比从前还要更好些。 既然是双赢的局面,文如商行对李孟要做什么也都是大力的支持,比如说在济宁州炒卖青盐,若是没有熟悉本地情况的人配合,也不会有那样的效果,而且让文如商行这些人更加高兴的是,凡是跟着李孟做的事情,几乎都是赚钱了,这让他们对李孟的态度更是亲切和热乎了不少。 这里李孟一来济宁,马上文如商行的大小掌柜的都是热情的接待,特意在济宁州最大的酒楼临风楼摆下酒宴,接风洗尘。 这时代赶路根本着急不得,李孟也是安心慢慢的走,文如商行的设宴,他也是欣然前往,在他的了解中,文如商行在河南的北部很是吃的开,各方面都是卖几分面子,当然,李孟这边走济宁,也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文如商行帮忙安排下,如果有领路的向导和一些其他的照应,路上也会好走许多。 陕西的乱民闯军和官兵打的血流成河,又有其他几支河南本地的势力在里面掺乎,不管你是官兵还是乱民的背景,都是风险极大,不过文如商行这方面的顾及却少了很多。 历朝历代,这曲阜的孔家都是个很超然的存在,不管是谁做江山,总是给要优待曲阜的孔氏,毕竟这是圣人的后裔,华夏又是以儒为宗,尊重孔家就相当于尊重天下的读书人,而这读书人则是天下的根本。所以在外面,明里暗里打出孔府的牌子来,总归是大家要卖几分面子。孔府处处标榜圣人传承,讲究个“礼”字,但是这“利”字也是从来不放下,先不说,这几十万亩的田地,在济宁州的商铺商行,就连这私盐买卖都要涉足一二。 让人有些想法,当年孔老二奔波列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如商行的情况有些特殊,除了是孔家参股之外,还拉上了邹城的孟家,孟家虽然只是世袭个翰林五经博士,可孟家人往往相对好学一些,家人往往都以博学闻名于世,在文人之中的地位颇高。 这商行拉上了孟家,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总归是在更方便些,孔孟两家的旁系子弟,往往都是在这里忙碌,当然,是那种混得很没出息的子弟。 在临风楼上,李孟的地位是最高的一个,各级掌柜敬酒都是恭恭敬敬,李孟也是客气异常,酒过三训,酒宴的气氛已经是高涨起来之后,李孟和文如商行如今的大掌柜孔希低声问起了这件事情。 大体是我们想去河南一次,贵方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也好有个照应,这孔希听到李孟的话之后,很是为难,可李孟的身份地位,他也不好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得是开口回答说道: “李大人,这件事情不是在下能做主的,反正大人也不着急走,今晚我去请示东家,再给您答复,如何?” 对方的话说的如此客气,李孟也只得答应,他也是做盐货生意,自然明白对方为难的是什么,私盐销售,无非是货源和渠道,有了盐,还要找到买家家,买家的消息都是轻易不能见人的,盐价可以升降的幅度太大,如果另一个卖家找上买家,只要是降低盐价很容易把人拉走。 文如商行在河南的关系都是这些买家,如果让这些人招待李孟,恐怕李孟要是把这些买家拉走,那文如商行可陪死了,这乱世的私盐买卖这么赚,可不愿意这么轻易的让出去,李孟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时候你解释什么对方也不会相信,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开口问道: “哦?东家,莫非是衍圣公吗?” “李大人说笑了,这些产业总归是有些他们正房的人出来打理,这些人能做主的,赶巧,我们东家正在济宁州的别业里面,明早就能给您答复。” 李孟笑着点点头,中午是宾主尽欢。 去自家的香盐铺子看了看,这香盐的门道虽说是李孟这边首创,不过也没有太多复杂的花样,很快就被别人模仿了去,现在香盐的生意虽说也不错,但是一年最多也就是一千多两银子的进项。 更多时候,都是作为放在济宁州的中转站和采购点存在的,比如说火铳和火药需要的很多材料都是这边采购的。 晚上李孟又是去济宁云何边上溜达了一圈,这个季节运河边是最好的时候,河边依旧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一片太平的景象,转悠了圈后直接回到了文如商行安排的客栈,这次在河边倒是没有遇到要跳河的老人。 第二天早晨,李孟和香盐店铺那边的人商量了下,如果文如商行这边不愿意帮忙,就请自家的铺子找找打交道的商家,带路引路虽说没有文如商行这么方便,可也没什么区别,据邸报上面说,河南的乱局目前都是集中在南部几个府,这次主要是走北面几个府县,应该是问题不大。 结果没到中午,文如商行派伙计送来了请柬,说是今晚请李孟去城西的某私宅赴宴,文如商行的东家设私盐宴请李大人,李孟倒是有些惊讶,心里面知道安排向导的事情应该是问题不大了,不过专门私宴,未免太郑重了些,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商量。 看到落款,李孟倒是笑了,心想所谓圣人后裔,这名字也太土气了些,唤作孔三德,怎么也不像是按照辈分传字排下来的。 济宁城的有钱人都是讲究在运河边城西置办产业,那里靠着运河,又有几座小矮山,到了夏天几乎就是自然的园林风景,很是惬意。 晚上天快要黑的时候,在文如商行的掌柜带路下,李孟和几名随从骑马慢悠悠的跟着过去了,走进城西,全是高墙深院大户人家,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但从路面都是用青石板铺的就能看出来此地的档次。 显然济宁城的夜生活已经是开始了,马车,轿子,马匹在这片富贵人居住的区域进进出出,李孟注意到,即便是下人打扮的家丁仆役之类的角色,也有是脸色红润,显得很是健康,这和胶州城那种小地方不同,在那里即便是所谓的富人住的地方,也能看见脸有菜色的穷苦人家。 想起在陕西河南山西一带,据说那边的贫民最凄惨的时候已经是吃土吃人了,而江南豪富比起这济宁来又要胜出不知道多少倍。 贫富如此悬殊,可看邸报上的朝廷政令,税赋还在一年年的加上去,偏偏都是加在平民农户身上,可江南那些富商大贾所经营的工商产业,则是以不与民争利的名头,税赋越减越少,如此天灾人祸,不乱不反那反倒是奇怪了。 李孟虽说从容,可陈六王海都是第一次来济宁,周围的盐丁也是差不多,白天游览济宁城的时候就觉得眼睛不够用了,来到这等幽静富贵的地方,更是有些瞠目结舌的模样,倒让文如商行的那些人很是鄙视了番。 边想边看,很快就是到了孔三德的别业,孔家的嫡系子弟自然都是住在曲阜,那边的曲阜县令就是衍圣公兼任,孔家人称王称霸的地方比外面可要自由许多,不过外面也有曲阜所没有的繁华。 所以有身份的人都是搞个外宅别业的放在繁华地方,吃喝嫖赌也是方便,文如商行的掌柜一通报,孔三德府上的管家连忙恭谨的出迎,说了几句客套话,冲着门里说了声,接着李孟就看到一个大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一出门双手先是抱拳拱手,脸上带着笑容,客气无比的说道: “贵客远来,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快里面请……” 第一〇五章 看明白孔三德 看到孔三德,即便是以李孟这等心神镇定的也禁不住惊叹一声,这时代胖人是有,可胖成如此地步的就少见了,若说是孔三德面目之间有什么特征,还真是让人辨认不出来,唯一就记得个“胖”字。 本来李孟还纳闷,心想自己和文如商行如此的关系,东家的礼数应该是亲自出迎才对,怎么到了门口才出来。现在倒是都明白了,孔三德从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都直让人担心随时会摔下去。 整个人好像是个球体一般,委实是胖的惊人了些,李孟连忙上前,也是见礼笑道: “孔兄客气了,李某产业在济宁和兖州多受文如商行和兄台的照顾,理应登门道谢才是……” 那胖子圆滚滚的脸上愈发的笑得眼睛都是看不到,连忙朝着里面相请,宾主并排进门,此时的傍晚暑气全消,可孔三德还是满脸是汗,显然是方才的走动出的,一边掏出一方手帕擦抹,一边自嘲道: “李大人莫要笑话,孔某身上的肥油太多了些,行动也是不方便,能不动就不动的。” 听到对方的这番自嘲,李孟也是呵呵的笑起来,不过对这孔三德的观感却是愈发的好起来,这时代或者是城府深沉或者是拿腔拿调,如此洒脱的人反倒是少见。 一进院子,不要说跟在后面的那几名护卫亲兵,就连李孟自己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天色已经黑下来,可宅院里面星星点点的挂满了灯笼,视线可以看得很远,宅院很是广大这个不必说,关键是如何布置的这般美轮美奂,亭台楼榭,花草山石,每样看着自然,可每样都是透着精巧贵气,夜间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之下,更是显得如梦似幻。 光是走在其中就有让人心旷神怡的感受,若是住在这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享受呢? 来来往往的下人之中见不到几个男人,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女孩,最起码也是中人之姿的相貌,身上穿着的衣服不必说,自是绫罗绸缎之类,不时间传来几声轻笑,更是显得此处之豪奢。 李孟到还好些,毕竟是在现代经历过身边各类美女信息的狂轰滥炸,回头一看,自己的几名随从都是长大了嘴,满脸通红的看着身边经过的女孩子,李孟禁不住咳嗽一声,身后的几个人倒是迅速的反应过来,都是低下头。 这声咳嗽倒是让身边的孔三德注意了过来,他显然也是见过其他宾客此类的反应,不感觉到生气,反倒是觉得颇为的自豪,李孟为了避免尴尬,开口说道: “孔兄此处真是享乐窝啊,就是拿兖州知府来换,孔兄也不愿意换吧!” 孔三德脸上全是自得之色,却呵呵笑着自谦道: “见笑见笑,去年孔某去江南时候,看过苏州和常州几家大户的园子,啧啧,那才是人间天堂,我这场面那就小了。” 双方吃酒的地方也颇有特色,是靠紧河边的一座木楼,二楼所在正好是对着运河,看着河上画舫灯火通明,这般风景又是不同。 菜肴也是精致万分,本来还有几名美姬在一旁伺候,却让李孟打发了下去,至于双方的护卫和家人,则都是在楼下,也是有方便的招待。孔三德虽说是殷勤,可也不谈正事,李孟索性是开门见山的发问: “孔兄想必也知道兄弟的来意,知道贵号在河南很有门路,此次李某想要去河南转悠一圈,想请贵号安排照应一下,希望孔兄能够答应。” 孔三德在那边转悠着酒杯,笑嘻嘻的说道: “本以为李大人要在酒过三巡之后说这件事情,谁想到居然这么心急,你我虽是第一次见面,可双方的商号交往这么久,大家发财的交情……唔……李大人请放心,明日我就安排商行的人帮着操办,来来来,咱们不要谈这煞风景的闲事,干了这杯酒。” 对方的回答让李孟倒是愣怔了下,本以为对方或者是推辞,或者是要拿腔拿调,今天晚上还有的谈,谁想到自己开门见山的一问,对方反倒是干脆利索的答应下来了,真是怪了,不过这事情都有些不合常理,既然如此简单,何必那掌柜的还要请示。 不过答应当然是好事,李孟也是笑着举杯喝光了酒,孔三德这胖子酒量很是不错,话也不说,自斟自饮了三四杯,好在这时代的酒比起现代的高度酒来,还是稍微低了些,李孟倒也不惧,也跟着喝。 喝完几杯酒,双方的身上都是暖烘烘的,情绪也有些高涨,孔三德挠挠头,笑着说道: “李大人这么干脆利索,孔某再绕就显得下作了,河南那边的道路关系,都是借着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私盐生意打开的,贸然的安排人照应大人的队伍,我在下面的掌柜和上面的族人面前确实是不好交代,不过孔某这么主张,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倒也不算是白做。” 果然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对方是有所求啊,不过有所求才算是正常,李孟没有出声,含笑看着对方,静等着孔三德说话。 “孔某这话可能是有些糊涂,就说将来,孔某若是有求得大人的地方,或许没有,但是若有这一天,还请李大人看在这次的情分上,照应孔某一次。” 李孟倒是有些纳闷了,盯着面前的胖子,从这张胖脸上能看出来真情实意还真是困难,不过那语气说的很是真诚,倒不像是假话,反正是四下无人,李孟直接开口询问道: “孔兄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啊,我听说当今衍圣公就是您堂叔吧,有这等超品的国公亲贵,还有这文如商行这么大的产业买卖,权财都是通达,找我这九品巡……五品的胶州守备,小小的武官,是不是有些舍本求末了。” 孔三德靠在椅背上,夹起只虾放入口中,颓然的说道: “堂叔?那就是个笑话,孔家如我这等的子弟,不下百人,先父去的早,谁还会理会我这等废物,这商行,说白了,孔某也不过就是个大掌柜罢了,替族里看铺子的角色……” 能听出对方的满腹怨气,李某笑了笑,继续问道: “也不知道孔兄到底想要李某帮什么,照说,李某能做的,孔兄都是可以啊!” 孔三德放下筷子,直起身来,看着李孟说道: “小的在族内是出名的笨人,书也读不好,只是这几年在外面行商倒也是去了些地方,总觉得这天下间是个要乱的样子,回去和几名族亲一说,都是笑我杞人忧天,说是大明这么多年天灾人祸的有多少,还不都是几百年挺下来了,可小人总觉得不踏实啊,吃不好睡不好,总寻思着找个庇护。” 双方一直是平级相称,不过这时候孔三德已经是自成小人了,当然是有求于人放低了身段,李孟听得出来,他只是有些感慨,这天下间清醒人不少,只是这些人都是被当作疯子傻子和狂徒,同时也有些好笑,这体型看起来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笑着反问道: “孔兄,若是平常人有这个心思也罢了,你们孔家是几千年的传承,改朝换代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封赏厚待。” “那是他们正房本支的,我这种怕是沾不到什么光,只能是跟着倒霉,也不怕您笑话,小的是遇到个武官就准备说这个的,可也怕担风险,见到大人,咱们好在从前的往来,所以才讲这真心话。” 话说到这里,李孟只是笑着端起了酒杯,温和的说道: “孔兄和我虽是第一次见面,不过你我手下人彼此合作多时,李某受了孔兄不少关照,下面人的关系也颇为不错,今后若有事找到李某,李某也应该是表示表示的。” 听到李孟的话,孔三德大喜,又是满杯敬酒,话点到为止,大家心里有数就可以,接下来大家在那里谈风花雪月的事情,这孔三德虽说胖的行动都不方便,还真是去过许多地方,一一说来,倒也颇有兴味。 后来双方的酒都有些多,李孟却猛然想起一件事,开口笑着问道: “孔府圣贤传承,孔兄这三德可有什么来历,听着总是觉得耳熟……” 那边醺醺然的回答说道: “圣人行二,所以孔府子弟若是行二的都是做行三,孔某就是排行第二,这就是三的来历,我这里书念得不好,所谓无才是德,这才叫做孔三德……” 原来还有这个由头,李孟哈哈大笑,突然间那孔三德连连的朝着地上吐唾沫,含混不清的暗骂道: “原来大人耳熟,这不是和那投奔鞑子的汉奸孔有德就差一个字吗,晦气晦气,大人放心,绝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二人对视,相与大笑,这场酒直到半夜,尽欢而散。 第一〇六章 河南行游开封 国人办事都是在酒桌上,这话现代如此,几百年前的明末也同样是如此,双方饮宴之间就是定下了河南向导这件事,当然还有些不能与外人说明的话,就不能说了。 李孟回到客栈睡下,醒来之后,陈六就过来通报说是文如商行已经是派了几名向导过来,这几名向导若说关系,居然还算是熟人,都是去年青盐那件事上出力不少的孟老掌柜的家人。 孟老掌柜在炒卖青盐这件事情得了近万两银子的好处,早就是回家做富家翁去了,不过却不准备让子侄们安逸享乐,还都是散在外面做工赚钱,这次被派来给李孟做向导,几名孟氏的子弟都很欣喜,他们可都听过长辈所说的,这李二郎可是咱们孟家的贵人。 既然一切准备的完毕,李孟简单的香盐铺子交待了下,和相关的客户之类的打过招呼,一行人又是匆忙上路。 济宁州向南到河南、南直隶一带有很密集的水系,李孟他们的车马乘船行进即可,倒也省了几分力气。 在路上倒也颇为的无聊,每日看着两边的风景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本以为出来游山玩水的盐丁们却都是失算,虽说是在水上行舟,可训练一点没有耽误,每日李孟都是要求船靠岸两个时辰,把各项的操练都是来一遍。船家自然没有不愿意的地方,反正各项的银子都是给的十足,多一天多赚一天的钱。 船上的这些天生活,李孟还真是有了些领悟,比如说灵山卫所那些老军官都隐约模糊的提到,行军打仗,行进之中一定要沿着江河,一来是水运可以节省大量的人力畜力,二来是就近就有水源。 这样的知识是在现代参军的李孟根本想不到的,以现代战争那种完备的后勤体系,还有各种高效率的交通工具,根本考虑不到这方面去。 济宁州和孔三德的交谈给李孟有些触动,不管是孔三德还是胶州城的周扬,都是看到了这个形势,以天下论,孔三德和周扬绝对算不上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以此推论,天下间了解到这事的人应该是不少。 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那般的局面,莫非真是历史车轮和大势不可违背…… 这个问题太过郁闷,李孟也不愿意多想,可是在水上的行走,除了头两天还有些新鲜之外,接下来的几日并不愉快,水边一般都是有村落聚居,穷困和苦难就是对他们全部的描述。 靠紧济宁州的民户还好,可是离河南越近,就越觉得这天下确实是在遭受灾难和折磨,几次上岸练习的时候,都是见到在岸边有倒在那里的尸体,腹部涨大的饿殍,模样凄惨,很多的尸体被野兽撕扯的破烂不堪,天气有些溽热,很多尸体都是散发出恶臭,每次上岸都是要先让盐丁洒石灰掩埋。 可尸体太多,根本忙不过来,以后索性是先看看有没有尸体再靠岸,至于沿岸逃荒乞讨的流民,那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 实际上这个船队里面,除了李孟之外,没有人对两岸发生的景象有惊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就是司空见惯的景象。 在李孟看来,明代的邸报有个好处,天下各处的灾荒大事一般都是及时通报,对于他这种穿越而来的角色,总归是能得到有用的信息,不过岸上的这些流民大多是河南那边过来的,可看邸报上,那边的年景还算是可以,没有什么大旱大涝的。 闲暇时问起船家和带路向导的孟家子弟,尽管他们或者是隐晦,或者是明白的说,但是意思全都是差不多,孟家那几个子弟里面,有个叫孟恩的说的最直接,当日李孟问起,孟恩朝着河里吐了一口,恨恨的骂道: “还能有什么灾荒,那些藩王就是最大的灾荒……” 然后这孟恩就被他的几个兄弟捂住了嘴拖了下去,李孟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他面前大骂藩王,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不过在到达丁家道口,入黄河,进河南的时候,也把这事情搞清楚了,实际上此类的明人笔记和清人的文章,传到现代的有许多,当然李孟基本上接触不到。所谓的“河南之祸,不在天灾,而在藩王。” 万历末年的时候,已经封“周,赵,伊,徽,郑,唐,崇,潞”八王,然后又在洛阳封了福王,又说是河南的田地已经是不够封给福王的了,还要到其他省去划出田地来,河南又是通衢之地,很多大府,达官贵人住在这里的人也不少,他们同样是占据大量的田地,官府催赋税的时候,自然不会找这些藩王亲贵,官宦大族,那些赋税都是落在了平民百姓的身上,崇祯皇帝又是层层的加税,百姓怎么活的下去。 了解到这个原因之后,李孟反倒是觉得在山东看到的那些流民还不算多,居然没有出现大股的难民潮,河南平民的忍耐能力真是强。 丁家道口已经是河南境内,情况又有不同,这里算是山东入河南的一个关口,看起来颇为的繁华。 虽说也能看到不少的脸有菜色,形容枯槁的流民,不过也有很多人在兴致勃勃为衣食忙碌,看起来还算是健康。这也算是出乎李孟的预料,预想的那种人间地狱的景象倒是没有出现,整个渡口一带有一种畸形的繁荣。 李孟想了很久才是琢磨明白,之所以在灾难中还有一抹亮色,是因为这时代不光是农业,工商业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这多少还是救活了许多人。 根据做向导的孟家子弟所说,归德府靠近南直隶,是淮盐大肆贩卖之地,地方与其说是河南所辖,倒不如说是南直隶的一个府,这些向导也是觉得李孟这次来是考察私盐贩卖的市场的,这些孟老掌柜的子弟都是努力巴结李孟,自然是有什么话说什么,丝毫不担心泄密之类的事情。 青盐应该是在华阴潼关和卢氏宝应一带,由陕入豫,李孟的目标正是这个地方,所以也不愿意在归德府多呆,直接沿着黄河洗去,沿河去开封府,走郑州去洛阳。自然是同意了向导的意见,直接上路。 补充了给养之后,一行人沿着官道走了十几里路,又在渡口换乘船只,当时的漕运都是沿着水路从归德到开封,开封到洛阳,然后供应关中一带,船运十分的发达,而且文如商行的生意看来做的门路通达,那几个向导出去联系,就搞到了船只,李孟的船费多给了五成,对他来说多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船家们人人乐意。 河南的情况已经是有些糜烂,济宁州下河南的时候,船家对于在岸边停靠还没有什么说法,可河南的这些船家不到沿途靠着卫所和大邑的码头,压根不敢靠岸,闯军在河南的活动已经是有段时间,地方上的土匪和不法豪强也都是趁乱在外面拣些便宜,陈六和王海无事的时候闲聊。 听他们说,平民百姓轻易不敢离开自己居住的城池,那些野外的村子经常遭到匪徒响马乱贼的劫掠,百姓们要是出门离开城池去往他处,十几个人是不敢动的,一般都是结成一百人两百人的大队才敢行动。 唯一还有些太平的地方也就是沿河一线的城邑了,在河上,大队的官兵有足够机动力往来支援,城池之中靠着水运也不愁补给,所以情况比起河南其他地方还算是不错。 八月中旬的时候,李孟一行人来到了开封城,船只需要补充些给养,那些向导也有文如商行的公事要办理,跟李孟商议,希望在开封城呆个十天左右,然后继续赶路。 李孟的烦躁和急脾气都已经是被快不起来的行路磨了个干净,知道就算是自己想快,也快不起来,当下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而且开封在们明代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城,李孟自来到几百年前的明末之后,一直是在胶州呆着,没有去过什么大地方,济宁州虽然号称山东最富,可不过是个州城,局面还是小了些。 有机会来到开封府开封城这等繁华大邑,自然要找机会好好游览一番,李孟对历史不熟,不过也知道,朝代的末世,在繁华的地方在大势中会变成废墟,想要再次看到繁华,就要等几十年或者是几百年之后了。 在现代看那些小资酸腐文章,即便是李孟这样文化水平不高的职员,也对北宋那种如同梦幻般的繁华心向往之,两汉的唯我独尊,两晋南北朝名士风流,盛世唐朝的长安,哪怕是中明的太平景象能看到和生活在其中也好。 可偏偏有穿越了几百年时空的奇异遭遇,来到的朝代却是明末,黑暗即将来临的皇朝末世。 第一〇七章 后面多了一个人 既然来了,总归要见识这个时代的繁华和特色,这就和李孟在现代的时候跟着押运车去泰安,时间紧迫,上级要求是快去快回,不过李孟却和同事说,既然是来到这个地方,不去泰山逛逛,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和李孟要去开封城游览,一个道理。 在胶州城内办了大量的路引,一路上根本没有人理会,还是在这开封城第一次用上,在开封城门的守城士兵,好歹没有倚着城墙在那里晒太阳,而且看精神状态和衣甲,显得颇为齐整,倒有些军兵的模样。 李孟为了不让其他人注意,大部分的人都是留在船上和渡口那边的客栈之中,孟恩来过开封城,自然是作为向导,王海和陈六子作为随从跟在身边,还有十几个人装做路人跟在左右照应,这应该是足够。 进城的时候,或许是李孟和陈六,王海身上的那种武人气质吸引了守城士兵的注意,特意过来索要路引。 李孟的做事风格很多人不习惯,比如说这次出门,很多人告诉他说路引无用,可李孟还是预备了许多带在身上,进入河南后,只要是要登岸入城,就在船上着人把路引填写完毕后再出发。 在归德府的丁家渡口上岸的时候,李孟就是准备好了路引,不过也没有人来查,盐丁甚至是包括向导都觉得李孟做事实在是太过细碎。 可来到这开封城门口,守城士兵过来询问路引,李孟从容的拿出来之后,周围的人都是很叹服,若不是李孟的提前准备,大家还真是很难解释自己的来意,在城门处,开封城的兵马虽是可以出动,万一解释不清要拿归衙门问话,或者是起了冲突,这是十几号人压根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那就麻烦大了。 这种做事的方式李孟是在现代养成的,金融押运车辆凡是有去外地的任务,公司的行政人员总是把所有应该会用到的手续准备完全,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有权力的部门和个人要是想找你麻烦和破绽很容易,如果你自己准备再不充分,那就是自找倒霉了,何况是在这乱世之中的明末。 李孟一个山东的武官,私服来河南,本身就说不清楚,还是把该做的东西都充分准备,避免因为漏洞和遗忘而造成的危险。 山东商人李某去潼关做生意,路引上写的明明白白,印鉴和抬头都是官府的标准格式,守城门的士兵也未必认识字,不过看着对方拿出路引来,也就没有什么怀疑了,收了李孟些常例的银钱好处,还劝道: “这位客官,潼关那边乱的要命,河南地界也就是这些大城还保险点了,听句劝,回家吧,你们山东还算是太平的。” 开封城外五里左右还是处处饿殍,饥民流民还有借着这个机会发财的恶棍无赖都在其中,整个如同地狱一般,不过到了开封城边上,景象为之一变,开封城墙虽说是显得破旧异常,可还是高大巍峨,平添几分壮观气象。 一进城门,虽说无风,李孟还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那种喧嚷热闹的气息,虽说两边是青砖黑瓦,雕梁画栋,车马如织,可李孟还是感觉到了只有在现代的都市里面才能感觉到的那种繁华,形式虽然不用,可本质是相同的。 看着李孟和陈六,王海的模样,孟恩自然知道这表现是为什么,孟恩来过洛阳几次,此时正好充当向导,也不用李孟开口,他先走在前面,指着街道两旁的处处,开始介绍起来,倒颇有几分导游的意思。 比如说某处是北宋包龙图放置铡刀的所在,某处是历代翰林们题字的碑园,李孟听着他的介绍,也不准备过去仔细的浏览,只是在街上走马观花的溜达,倒也是看得兴致盎然。 陈六和王海听得眉飞色舞,不过李孟的注意林却看到了些别的东西,比如说常看到几个街边卖艺的,都是穿着袈裟僧袍做和尚打扮,立在一边的旗杆上都是写着少林弟子,这倒是古今相承,和现代区别不大。 开封城虽说城内城外完全是地狱天堂的区别,可在城内还是能看出来些迹象,比如说是卖儿卖女或者是自卖为奴的,都是跪在街边,李孟随意瞥了几眼,感叹几声也就不再在意了,对这些人来说,人口买卖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残酷的,被人买下,才是他们的幸运,最起码可以维持着活下去。 其他人对这等的人口买卖显然不以为意,甚至不把这个当作什么特殊的景色,只是一掠而过,在城门向里走,渐渐的就走到真正的繁华地带,也许是孟恩主动领着来最繁华的地段,这大路十匹马并排也是跑得开,两边的房屋基本看不见平房,都是两三层的楼座,这可是济宁州见不到的景象。 酒楼,商铺,赌坊,妓院各种行业差不多都在其中,李孟他们进城进得早,赌坊,妓院之类的还在打烊之中,可街面上依旧是热闹非常,各家店铺门前,伙计或者是大声的招揽,或者是热情的朝着里面迎客。 食物,脂粉的香气弥漫在街道上,李孟难得有这样心情放松愉快的时候,走走看看,走到前面看到一个巷口,这巷子朝着里面走,应该很长,这巷子里面是什么看不清楚。 不过之所以吸引李孟的注意力,是因为在巷口站着一群女孩,每当有人走过来,都是笑脸相应,拿话搭讪。 李孟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就是所谓的青楼妓院了,和现代比起来,她们可以合法在大街上拉客,孟恩说了一路,他却没有出声,气氛有些沉闷,李孟索性是开口问道: “那处巷口,就是所谓的青楼楚馆了吧,站着不少姑娘啊?” 孟恩顺着李孟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尴尬的笑了几声,凑近李孟小声的说道: “大人,您老看错了,那是象姑堂子,都是些相公兔子。” 原来是男人,李孟觉得一阵恶心,连凑近了看个新鲜的心情都没有,明末好男风,李孟和那两位盐商掌柜,还有宁师爷闲聊市井之事的时候,也听他们隐约间提起,也许是本身就觉得厌恶,所以直接略过。 明代不管是皇帝还是达官贵人,对娈童男色的爱好简直成了一种风气,文人雅士,你要是不好这个,都不好意思叫自己是文化人,上行下效,文化畸形,这倒也是明末乱世的一种表象。 谁想到今天居然还能直接的看到,被这情景一冲,甚至是想想都觉得恶心不舒服,李孟顿时觉得观赏景致的兴致消失了大半。 他这边加快脚步,身边的人也都是急忙跟上,走过那个巷口,再往前没有多长时间,拐了个弯,街道两边的建筑,比刚才还要考究,不过少了几分浮华,更多几分贵气,街面上的人也都是少了不少。 而且两边大部分是长长的院墙,院门极为的稀少,门楼都是高大华丽,来往都是鲜衣怒马之辈,几乎看不到步行的人。 才走几步,孟恩就紧张的叫住了他,低声说道: “大人,小的记错了,咱们换条路看,再往前走就是周王府和亲贵们居住的地方了,很多忌讳,要是冲撞了很多不方便。” 明朝大封宗室藩王,不过这些藩王到了地方上除了做个富家翁之外,也没有什么权利,而且被地方官看得很死,比如说亲藩上下不得出封城,具体些的例子就是这周王一家上下不得出开封城一步,不然就是大罪。 这些王爷亲贵憋在城中,那就是在城内胡作非为,名声早就是臭了大街,而且还有若干的规矩,比如说有人冲撞,就算是当街杀死,地方官也不好说什么的,听到孟恩这么说,李孟也不愿意去招惹麻烦,索性是换了个地方。 李孟手下的这些盐丁亲卫,虽说是跟在李孟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有那么十个人左右装做路人,在方才那些繁华的街道上人流如织,他们淹没在人群之中,还真是不显眼,不过来到这附近,街道上冷清,这些人一下子变得显眼起来。 看着李孟转身,他们也跟着转身,就连李孟自己都觉得身后这些护卫委实是有些扎眼了些,还不如靠在身旁呢? 朝前走了几步,王海回头瞄了几眼,连忙凑到李孟的耳边小声说道: “大人,后面多了个人!” 李孟心中一惊,装做无事的朝前走了几步,借着拐回原来街道的转身,朝着后面看了几眼,还真是多了一个人。 第一〇八章 奇遇 还是个老问题,盐丁们战阵厮杀那是好手,所谓护卫实在是不在行,这十个人的注意力一直是放在李孟身上,也不看看身边,身边那人穿着一身青布袍子,带着小帽,这打扮很是寻常,身材矮小,就那么低头跟着盐丁护卫的跟前,外人一眼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同一拨人。 李孟眉头皱起,不过已经是回到了闹市区的地方,街道上的行人这么多,自己若是给身边那些人下命令,被别人注意到,一个穿着平民服装的人走在街上,身边却有十几个护卫的人手,这确实是太扎眼了。 只得是让陈六回头告诉盐丁们快步走,把身边那人甩开,事情还真是有些好笑,后面的十个盐丁还真就是没有注意到跟在身边的那个人,他们还以为是某位路人恰好同路而已,要不是李孟明令约束,这些盐丁怕就是要动手打人了,都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身在开封城中,距离胶州城十万八千里,李孟的行动都是小心翼翼,也不敢招惹什么事情,动手打人或者喝斥,都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而且这矮小的人也是莫测高深的模样,低着头就是跟住捕房,所以快步甩开也就是了。 谁想到接下来更加的好笑,盐丁们脚步加快,那人也是跟上,看起来真是有目的的跟着没错了,双方在这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好像是在赛跑一般,快步走的速度就像是在赛跑了,开封城不小,从这边的街道到那边的街道,居然始终没有甩开。 反倒是你追我赶的声势太大,街上不少人被冲撞到,叫骂一片,这么跑到第三条街的时候,李孟也是笑出来了,心想对方要是对自己有什么害处,怕早就大喊大叫,何必现在这样像是个小孩子捉迷藏一样。 这么折腾的也是有些饿了,恰好路边新蒸的大个白面馒头刚刚出锅,倒像是个中等规模的饭庄,临街的这面,除了白面的馒头,还有蒸鹅,蒸羊羔肉,都是大块大块的,看着就很可口,加上四溢的香气,更是勾起馋虫。 李孟让陈六去身后告诉一声,也不用理会跟着的那个矮子,先去店里吃饭,溜达了一中午,人人都有些饥饿,听李孟这么一说,都是大乐。 那十名盐丁是晚李孟他们几步进来,反正是李孟花钱,当下叫店家切了十斤肉,撕开两只鸡,两只鹅,小菜若干,馒头什么管够的上,一帮人加上向导在那里开怀大嚼。 有意思的是,那名一直紧跟的矮子也是进了这家饭庄,坐的位置距离李孟他们很远,也叫了些牛羊肉和馒头,在那里大吃了起来。 这下就李孟都觉得双方也许是不经意间走到一起,酒足饭饱,这开封城也是溜达的差不多,尽早出城,看看今晚到底能不能开船出发,毕竟这边不是目的地。 要真是游览开封,许多的名胜古迹,别说是一个上午,就连一个月也未必够用,不过李孟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也只能是把这份遗憾放下了,这次出来又不是游山玩水,而且突然出现跟着的人让他心里有些警惕。 一帮人慢慢悠悠的顺着原路出城,那矮子还在店里吃饭,本以为这就甩掉了,谁想到才走不远,那矮子从店里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追上,让众人大感麻烦。 进来是那个城门出城也是一样,毕竟是给过好处,也不会有多余的麻烦,心想那矮子或许也会被人拦住,免得没完没了。 正因为给了银子,所以守城门的士兵处处给个方便,对李孟这些人来个笑脸也就直接放出城门,反正路引也查过,好处也收过。 那十名跟在左右护卫的盐丁也都是经过这些手续,那些守城门的士兵每天面对这么多近来出去的行人旅客,谁有功夫去记忆每队到底有多少人,看着那矮子和他们离着近,结果就这么一起放出去了。 出城五里左右就是渡口附近的客栈,到了城门外,这些盐丁自然不必拉开距离,而是直接和李孟走到一起。 李孟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们身后,那穿着青布衣服带着小帽的矮子还在那里跟着,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外虽说没有王法,可路旁路上的路人和民众不少,李孟有心把那人抓起来问问究竟,可还是小心谨慎为先,不要招惹其他人的注意,再往前走就是渡口了,这人不管有什么目的,应该不会跟到渡口吧,河南眼下这么乱,城内城外如此的差别,还有人自寻死路不成。 结果那人还真就是跟到渡口附近,光天化日的人不少,李孟这些人已经是被跟的火起,几次盐丁的这些人想要把那矮子围在中间,那人很是警醒,都是远远的跑开,五里路不远,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 李孟他们两百多人,住在船上的有几十个,剩下的都是安排在渡口这边的客栈,一百多人包下了两家客栈,正好是个对门。 一行十几个人也不理会身后是不是有盯梢者了,直接按照预先说好的,分别进了客栈,这客栈都是专门为渡口上这些行商船夫预备的,都是个大宅院的模样,便于存放货物和牲口,其实和大车店一个格局。 李孟坐在院子里的大车上,接过王海递过来的一碗茶水,刚要喝,就听到门口一名盐丁过来低声说道: “大人,那矮子还在门外张望。” 李孟皱着眉头低声交待了几句…… 两边门口值守的人都是看着那名穿着青衣的矮个子,站在路中央很是迷茫的模样,前后左右的张望,好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一直低着的头这才抬起来,看起来很是秀气的模样,年纪不大。 那一直跟着的矮子犹豫了半天,才朝着李孟进去的那个门走过来,到了门前,又在哪里迟疑,不时的转头朝着开封城的方向看。 两面的盐丁互相做了个手势,慢慢靠近在那里迟疑的盯梢者,突然间一声吆喝,那矮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后面有人双手狠狠一推,客栈的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这矮个子措手不及,被人一把推进了院子里。 李孟大马金刀的坐在大车上,踉跄着脚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那个矮子,周围或蹲或站的几十个盐丁,有的在那里擦拭兵器,有的则是来看热闹的。 那矮子直起身来,满脸怒气的看着正对面的李孟,一照面,倒是极为清秀的小厮,而且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户子弟。 要说这女扮男装看到相貌也很简单就能分辨出来,不过李孟上午却是在开封城恶心了一次,见到那些兔儿相公以为是青楼女子,心里面先有个莫名其妙的印象,看着面前这小厮如此的女相,穿着男装,遇到的地方也是周王府那边。 心里面先入为主的已经是有了定论,略带厌恶的开口问道: “你是谁家跑出来的相公!?” 那小厮一愣,接着脸上的怒气就是加大了无数分,指着李孟尖声说道: “瞎了你的眼睛,谁是那些恶心东西。” 周围的盐丁本来满脸严肃,听到李孟这么一问好几个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陈六和王海一瞪,连忙捂住嘴,可王海和陈六还有孟恩兄弟几个也都是满脸笑意。 李孟也是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这小厮的几声怒喝倒是有如黄莺出谷,十分的清脆动听,好家伙,这女扮男装的戏码从现代到古代,若干的戏文传奇小说影视剧都是拿这个做题材,没想到今天居然让自己遇到了。 看到手下们脸上的笑意,李孟更是有些尴尬,干咳几声,开口训斥道: “小小年纪,这城外兵荒马乱的,也不怕出事,晚上那些流民把你煮着吃了都可能,趁着城门没有关,快些回去吧。” 听到李孟说这个“煮着吃了”,这小厮模样的女孩脸色变得煞白,后退一步显得极为害怕的模样。 满院子的盐丁本以为是多大个事情,谁想到居然是遇到这番戏码,虽然说看着热闹高兴,可是自家大人要处置,总不好跟着掺乎,纷纷就散了,剩下几个亲近的也都是散坐各处忙活自己的事情。 那王海更是把腰间的两把短铳都是拿出来,郭栋临走的时候可是叮嘱过的,时常拿着荤油擦擦火铳,这样才能保养的时间久些。尽管王海是想学弓箭的,可看着李孟对火铳极为看重的态度,也只能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 女扮男装的小厮本来很慌张,惶然的四下打量,正好是看见王海手中的那把短铳,眼睛一亮,大声的喝道: “大明律,私人有军中火器乃是重罪,绞首,家人流三千里,你们这么大的胆子,不怕掉脑袋吗!” 第一〇九章 捆起来 老实说,这女孩尽管说着这么可怕的内容,可声音还是很好听,众人面对女孩的大喊大叫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听听也很舒服。可女孩说是这个军中火器和罪名之后,院子里面的人脸色都是变了。 李孟直接从大车上跳了下来,那女孩本来很得意,大有抓到李孟他们的把柄,接下来就要要挟点东西的意思,可看到李孟和几名盐丁的态度,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女孩看到他的动作,更是吓得连退几步,这时候,客栈的院门被推开,孟恩的一名堂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焦灼的说道: “李大人,开封城关城门了!” 比正常应该关门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这等大城不在正常时间封门必有大事,李孟也顾不上这个出言威胁的女孩了,直接开口问道: “可有什么别的动静?” “只是封门,其他没有?” “你们商行的事情也不用忙碌了,快去告诉船家准备开船,小海,让所有人都准备,咱们立刻就走。” 各个被吩咐到的人都是答应一声,迅速的行动起来,王海刚要动,却看到那女孩,当下开口问道: “大人,这人怎么办?” “堵上嘴,捆起来丢到船里,到洛阳咱们再放她走!” 那女孩听到李孟的话脸色大变,刚要说什么,几个盐丁过来干净利落的把她捆得好似粽子一般,直接抬到了大车上,套上牲口之后,直接把大车赶上听在河边的船只。 盐丁们平素的训练就有夜间起床紧急集合的项目,这也是逢猛镇和盐丁驻扎各处居民最诟病的事情,一帮小伙子除了吓人些,在地方上都是老老实实的,买东西也是一分不少的给钱,遇到紧急的情况还能指望帮忙。 就是经常半夜吹响凄厉的唢呐,让人晚上睡都不安稳,偏偏还不是什么急事,一帮人穿戴整齐拿着兵器在外面站一会,点完名之后又是解散回去。 这种来自现代解放军的紧急训练,尽管很多人认为这个项目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在应对突发情况上,却有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 扮作小厮,莫名其妙跟在李孟他们身后的那名女孩,就直接被丢在船舱之中,反正被捆得解释,嘴也是被堵住,不怕女孩做什么贸然的举动,在那个四处透光透风的船舱里面,女孩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身边的人忙忙碌碌。 按照女孩的估计,怎么说也要晚上才能开船,看起来将近百号人,按照平时常理,确实不是一时半会能忙完的。 大家都是在忙碌,没人理会这个已经是无害的女孩,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女孩大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尽可能的多看,那眼神中,惊慌的成分少,好奇的成分反倒是多。 大大出乎这个女孩甚至是那些客栈掌柜伙计们的预料,大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牲口货物还有装备都是被装上了船,在各艘船上的盐丁头目各自点验人数,互相大声通报之后,李孟下令开船。 船身颤动,那女孩当然是知道开船了,倚在舱壁上的女孩眼睛瞪大了一圈,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心想莫非这恶徒撇下了同伴直接开船离开,真是不知道照应手下。 当然,要这女孩知道李孟的队伍一共有两百人,而且还有几十匹马和几辆大车,若干的行李,都已经是干干净净没有遗漏的全部上船,她一定要惊讶的眼睛更大一圈。 船离开渡口之后,太阳没有完全落山,天光还很明亮,李孟站在船舷边上一直是盯着岸边渡口,城门关闭如果要有什么紧要大事,五里左右的距离,骑马的士兵和步卒应该很快赶到了,不过那边却一切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远处的开封城池沐浴在金黄色夕阳之中,显得格外的壮丽,李孟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感觉,这样的大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进城看看他的繁华,今日进城去游览已经是很奢侈花费时间,回程肯定不能耽误了。 船只缓慢的逆流而上,天黑下来之后,已经是除了开封府城的地界,船老大和盐丁们已经拿着炭火炉在船上开始做饭,离开渡口那边的客栈时候,众人都是有些紧张,众人都是李孟的心腹亲信,自然知道李孟这次出来是见不得光的,方才有探子跟随,而且城门突然关闭,让这些人都有要作战的准备了。 上船之后也都是小心戒备,看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不对,直到天黑,周围也都是安静如常,众人这才是放下心来,紧张之后往往是更加的放松,各个船上都是充满着谈笑和喧哗,显得颇为快意。 对于这样的情况,李孟也是懒得管,在他所乘坐的船尾也开始生火做饭,香味飘过来,很是诱人,既然是黄河上,这鲤鱼自然是少不了的,船家有意奉迎,自然是拿出好东西来做,一帮盐丁兴高采烈的围在那里,显然都动了馋虫。 黄河在河南一带的水流极为平缓,船也是十分的平稳,李孟在船头伸展拳脚,做了几个俯卧撑,活动身体,不能给自己有任何时候的放松,这时候王海斜着身子走过来,低声的问李孟道: “李大人,那抓来的女孩怎么处置?” 要是寻常的探子,估计也不用这么请示了,拷问完毕之后就直接帮块石头丢进黄河,万事大吉,可这女孩虽然是穿着下人的衣服带着小帽,女扮男装的打扮,可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是美人。 而且这女孩的行事也颇为的奇怪,现在细想,从城内跟出来的种种行为,和小孩子的差别也是不大。 在乱世之中,美女也有她独特的价值,特别是李孟目前还是单身,王海眼下的脑子转的很快,就准备找些什么事情讨好自家大人,方便回去统领盐丁,哦,军兵,李孟做了胶州守备之后,下面这些人怎么不能混个千总把总的做作。 李孟回头看看关着女孩的船舱,想了一会,沉声的说道: “细皮嫩肉的女孩,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这么大胆子敢跟咱们跑出城来,还知道火铳,还知道大明律,不简单啊?” 还有个疑虑李孟没有说出来,开封城的关闭是不是和这个女孩有关系,听到李孟的自问自答,王海也开始慎重起来,低声问道: “要不要直接丢河里去?” 李孟稍微一沉吟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即便是来到明末,可一个现代人基本的法制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除非万不得已和战阵之上,不然不可随意杀人,这也算李孟的基本准则之一,何况是个女孩。 他摇摇头,开口吩咐说道: “你去各处吩咐下,让其他人不要说出咱们从哪里来,这次要干什么,把那个女孩放开,反正咱们回程是经过开封,到时候把她放下来就是,在这河上,有咱们的人盯着,没什么祸害。” 等到去释放那个女孩的时候,王海和其他盐丁却都是面露难色,纷纷的推脱,陈六子和孟家兄弟都在其他的船上,李孟一时间颇为的纳闷,可看着下面的人态度恭谨,也不像是要闹事的模样,也懒得坚持,反正一艘船几步路而已。 按照明末惯常的思路,大家都以为这女孩既然是被抓到船上,已然是成为李孟的私产,要是去释放这个女孩,免不了要动手动脚,那可是大罪,还是不去沾染这个麻烦才好。 这等大船的火烛一般都是灯笼,倒显得颇为的考究,其实就是为了有纱布的遮蔽,免得在木船上引起火灾。 所谓船舱就是在甲板上的小木屋,一般都是晚上值夜的困极了打盹的地方,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借着月光,能看到歪倒在一旁的女孩猛地直起身来,李孟拿着灯笼走了进来,能看到那女孩睡眼惺忪的模样,刚才居然是睡着了。 李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女孩居然如此的安心大胆,你不知道你这模样就算是走在大街上,也有被恶少抢亲的可能吗? 伸手在靴子那边掏了下,李孟拔出一把匕首,看着灯笼光芒映照下的匕首寒光,女孩的眼睛猛地睁大,露出恐惧的神色,身体拼命的扭动,应该是要喊什么,不过嘴被布塞住,只是在鼻子里呜呜连声。 “老实点,再乱动,就一刀捅了你!” 听到李孟的怒喝,女孩总算是明白对方不是要杀自己,这才是安静下来,李孟把灯笼凑到女孩的眼前,冷声的说道: “乱喊乱叫,不听安排,你不是被捆上石头丢在河里喂鱼,就是被一刀抹了脖子,你要是听话,我这次还是要回开封的,到时候我把你丢在渡口上,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明白吗?” 第一一〇章 无畏莽撞 灯笼在眼前,寒光闪闪的匕首也距离不远,这女孩拼命蜷缩起身子朝舱壁上退,本以为这次不得幸免,却没有想到对方的条件如此轻飘飘的,哪敢不答应,鸡啄米一般拼命的点头。 双方距离的近,李孟能闻到一股暖香在鼻间缭绕,女孩虽然是穿着男装,慌张的要命,可一举一动之间显得那么俏皮可爱,那种模样,李孟还真有些怕吓坏了她,看到女孩答应,李孟板着脸拿着匕首挑掉了女孩身上捆绑的绳索,拽掉了塞嘴的布。 女孩的身体一恢复自由,几乎是立刻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动作迅猛无比,就连李孟也下意识的朝边上一闪,就看着这女孩朝着外面冲出去。 李孟马上就想到,这女孩是不是要跳河,性子居然如此的刚烈,不过船上的船夫各个都是好水性,跳下去捞上来就是。李孟这边刚要出声招呼,却也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落水声音,而是一阵呕吐。 真真是奇怪的人,李孟连忙出舱去看,周围已经有四五个听到声音的盐丁,看着李孟出来,这些人又是各自回各自的岗位上去。 那个女孩正趴着船舷呕吐,李孟心中纳闷,心想莫非是晕船,女孩呕吐了半天之后,到最后只剩下干呕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呸呸的吐着。 好不容易等到这女孩的呕吐终于停下来,李孟觉得这人是不是把整个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就看到这女孩回头埋怨道: “塞嘴的布,你们是不是没有洗过,一股恶心的味道,快拿点水给我来漱口。” 还真是不见外,李孟倒觉得颇有意思,笑着吩咐盐丁给女孩拿了碗水过来,女孩接过碗,先是埋怨这碗也不干净,然后喝水漱口,喝一口吐一口,省下的半碗都被她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显然捆在船舱里是渴坏了。 “肚子好饿,有吃的没有。” 这年头,难得见到如此不见外不怕生,如此大方的女孩子,联系到这女孩先前的言行,还真是坐实了李孟的判断,不知道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城闲逛,不过李孟也是懒得关心,反正自己这次来河南也不是打算长呆,到时候把人送回去就是。 船家自己烧的鲤鱼,浓油重酱的,香气逼人,还有些咸菜,因为李孟他们的钱给的足,每顿饭还有白面的硬饼,这放在这时候都算是上好的饭食了,船家和船工自己都不舍得吃,专给盐丁们预备的,还是陈六王海看不过眼,说是但吃就是,账都算在盐丁的身上,结果船工和船家都是感激涕零,每日行船行舟都是客气的要命。 有人给送到船头来,李孟俯身洗洗手,然后做到了那个小炭炉的跟前,鱼汤还在咕嘟着散发着热气,显得格外的香甜。 在饥荒遍地的河南,想必会有很多人为了这顿饭卖儿卖女,可那女孩看到这饭菜,却是皱皱眉头,开口说道: “这就是晚饭!” 李孟发现这女孩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最起码从这叽叽喳喳不停的说话,分明是很兴奋,李孟肚子是真有些饿了,也懒得理对面的女孩,把在炭炉边上烘烤的面饼拿起掰开,在鱼汤里面蘸了浓汁,然后放入口中。面吸饱了汁水,味道很是鲜美。 对面那女孩看到李孟把掰开的面饼在砂锅中蘸,顿时是尖叫起来,喊道: “多脏啊,我还怎么吃?” 不过看起来也是饿极了,埋怨一句之后,自己也拿着块饼有样学样的来蘸那个汁水,人饿吃饭香,何况这面饼蘸厚味的汁水加上咸菜,味道还是不错,女孩第一口下去,眼睛立刻跟着一亮,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几次差点被噎住。 美丽的女人细微的动作都是很动人的,如果是美丽的女孩,那么就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了,这女孩也是如此的模样,李孟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吃着面饼,看着对面女孩的动作,觉得十分的有意思。 李孟慢悠悠的问道: “折腾了一天,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能否告诉在下呢?” 那边两个面饼下肚,看来是吃饱了,女孩毫无礼仪的抹抹嘴巴,抬头嫣然一笑,开口说道: “我叫周竹君。” 李孟在现代看得那些小说和杂志,常有什么某人一笑,立刻周围显得亮起来之类的比喻,今日看着对面的周竹君,李孟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形容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起码面前这个女孩能证明这一点。 平心而论,面前这个自称周竹君的女孩比起颜若然要美丽许多,不过李孟却可以用很从容的心态来欣赏,而没有和颜若然交往的那般急切,男女感情的事情,往往都是那种微妙的瞬间产生的情愫,说不清楚的。 女孩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又是跳起来走到船舷边,看着前后的船只,所有的船只都在船头船尾挂着灯笼,加上星月光芒,两岸边的景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景致颇为的不错,周竹君的兴致极高,完全是第一次坐船的模样。 不知不觉之间,李孟觉得自己心情也被面前女孩的活泼变得轻松起来,即便是以李孟在这个时代的见识,也知道周竹君的名字是假名,女孩的闺名,哪有这么简单就告诉别人的,何况女孩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神色有异。 不过,李孟也不想寻根问底,反正只是河南旅程之中的插曲罢了,等回程的时候,把女孩送回开封就是,估计今后也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名字管他真假,作为称呼的代号就是了。 李孟扬声招呼船家过来,在船上单独给周竹君单独辟出一个房间,并且吩咐盐丁们在一些事情上都要回避下,毕竟男女有别,安排完毕之后,那女孩还在船上各处兴致勃勃的走来走去,李孟朗声说道: “我叫李孟,在这船上有事就来找我,莫要乱跑乱问,免得有些不高兴的事情。” 女孩在那边清脆的答应了声,依旧是开心的走来走去,兴致很高…… 黄河上行船比起在运河之上的不同,也就是河面宽了不少,两岸的景色丰富了许多,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李孟和盐丁们早就是厌倦了,行船的时候都是在各自的擦拭兵器,例行的宣讲有今日的生活都是李孟大恩,每天如果方便就靠岸两次,盐丁们依旧是没有耽误了操练。 不过李孟他们不看,但是新上船的周竹君却是处处觉得新鲜,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在船上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好在这样一个美貌可爱的女孩子,开口问话大家都是坦诚相告,但态度都是颇为的郑重。 女孩的来历在李孟眼中愈发的有意思,看那模样居然是没有出过开封城,这倒也是正常,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有的连宅院也没有出过,可周竹君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世事几乎一窍不通,却好像是对某些方便很通达,看模样肌肤,分明是高门大户的贵戚,按理说应该是熟知礼法,但却丝毫不守规矩,有些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放肆,而且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子女,颜若然那样喜欢读诗词文章,喜欢瓷器的教育貌似才是正常,哪有女孩子知道大明律,知道火器,而且还联系起来说是谋反。 周竹君那次突然跟上李孟他们,应该是个无意之举,现在倒也大概推断的出来,看那模样有把李孟这行人当作掩护来出城的意思,也怪李孟这些人本身就是有见不得光的地方,一帮人尴尴尬尬,将错就错的出城。 但李孟也不愿意去询问什么,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这么个女孩虽然每日看着舒心,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回来之后送回开封才利索。 离开开封城两天后,李孟在自己的船舱里面呆着看那天在开封城中带出来的旧邸报,这还是孟家兄弟在城内搞来的。 邸报是李孟了解这个时代最有效的手段之一,不过自从去高密剿灭马贼到回胶州准备出发以来,一直是没有时间去关注,而且驿站取消之后,虽说李孟和刘太监之间的私信可以流通,邸报的送达收发却未必顺畅,也是时断时续的。 开封这边一切还算是顺畅,李孟索性是让孟家兄弟搞些旧邸报来,反正各处的邸报都是抄在纸上,卖给临近没有这个途径的致仕官员和读书人。 其实这对李孟来说也是难得的消遣,就和后世每天上车出活前都要买份早报,差不多的性质。 两天的新鲜劲过后,那周竹君总算是安静了些,不再船头船尾的跑来跑去,那些撑篙的还要躲避着她。船上也是安静不少,李孟在自己的舱里拿着邸报详细的阅读,这种没有标点分段的文章看起来太费事了,真是需要凝神细看。 第一一一章 识字 洛阳 没品 很多事情就是发生在河南,六月的邸报上写着,四月,三边总督,延绥巡抚洪承畴在汝州大会诸将,进剿闯贼。 简单的几句话看的李孟热血沸腾,他现在也算是大明的武官,想象那洪承畴以一文官,麾下总兵,参将领兵千万的大将都是听其驱使,这是何等的气概,若能如此,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 说起来这洪承畴也是李孟少数知道的几个人物之一,现代的影视剧中凡说满清初期,必说大玉儿劝降洪承畴这一戏码,或者是写的形象高大,或者是写的暧昧无比,大都是洪承畴为大清统一和民族融合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可在这时候通过邸报和文人们的偶然议论中,这位洪督师的评价却是极高,貌似大家都以为若无他,真是无人可平陕贼为乱,而且对于谁去对付满清,对于洪承畴出马的呼声也是极高。 这算不算是历史的真相,李孟琢磨自己要是回去讲这些在邸报上看来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上百家讲坛,不知道能不能被人扇耳光…… 李孟正在这边神游天外,冷不防那女孩闪了进来,也没有什么礼貌,直接拿起一张邸报就看,李孟眉头皱起,刚要呵斥,就听到周竹君惊讶的喊了出来: “呀,吴宗达致仕了?” 这个人名李孟甚至都不知道是谁,这女孩居然看得懂邸报,而且听这语气,好像是颇为熟悉,看到李孟的注意力,周竹君吐了吐舌头,娇笑着解释说道: “这人很有意思,我听我家……听人说过,这吴宗达是首辅温体仁的门下犬,万事都是温体仁做主,很猥琐的一人,一点没有阁臣的风骨,当时听人说的有意思,我就记住了,门下犬,那不是看门狗,嘻嘻……” 女孩说的很有意思,声音也是清脆悦耳,李孟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点笑意也无,“吴宗达,温体仁,阁臣”这些名词女孩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可她说的是大明朝廷最高层的几个人。 周竹君被自己的所说的话逗笑了,正在那里前仰后合笑个不停,过了会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李孟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里惹人注意了,很惊讶的看看是不是衣服脏了之类的。 李孟还是把注意力转回了邸报之上,心里却打定主意,等会要专门打听下河南巡抚和布政使到底姓什么,是不是姓周。 午饭的时候,李孟特意单独去问问孟恩兄弟,河南巡抚玄默,布政使姓张,河南本省还真是没有什么高官姓周。 女孩看来意识到上午自己说邸报的行为有些不合适了,可应对的手段也颇为的有趣,她反倒是跟在李孟的身边,想要看看李孟的反应如何。李孟来这个时代这么多年,又有现代的生活经验打底,城府和冷静已经是足够,自然不会让女孩看出来什么,只是一切如常。 虽说明代的风气开放,但如这女孩这般大胆的却也少见,就这样纠缠在一个男人身边,也不怕出事。 好在也确实是不会出什么事情,女孩明显把对船只和河岸两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孟身上,她对李孟那种类似苦行僧的生活方式,还有盐丁的操练和作息都极为的感兴趣,也跟着模仿了一会,很快就是叫苦不迭的退下来。 对李孟来说,有这么个尾巴虽说麻烦些,不过倒也有解闷的功效,总归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下面那些盐丁船夫的眼神则是不同,看着李孟都是颇为敬佩,心想李二郎居然这么大的本事,几天就把女孩收拾的服服帖帖。 河上行船因为有了这个女孩而变的并不是那么枯燥,几天后,没有耽搁什么的船队在虎牢关一带入洛水,然后直下洛阳。 根据带路的孟家兄弟说道,济宁州的私盐最后也就是到洛阳了,李孟所说的陕西青盐的门路还需要在洛阳城的老关系那边继续打听。 上岸之前,有所提防的李孟特意派盐丁先做小船上岸打听下,待到回报的消息说是岸上平静,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是把船靠岸,众人上岸。洛阳乃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城,许多朝代都是把都城放在这里,而今是和崇祯皇帝最亲近的一名藩王福王的定藩于此,也大加建设。 李孟在开封的时候,已经是被开封城震撼了一次,谁想到来到洛阳城下,才知道自己震撼的有些早了,盐丁们自然也是感叹一番,可那女孩双眼就好像是发出光来,满脸的好奇和兴奋,就差欢呼雀跃了。 本来李孟还提防这女孩在洛阳城搞些事情,可看到她的表情,那分明是跟着大人出去旅游的孩子模样,哭笑不得的警告了几句,警告的内容却是不要乱跑乱动,免得和大队走失,女孩兴致勃勃的到处乱看,有一搭没一搭的答应。 若说开封城是繁华,那么洛阳完全给人一种奢靡的感受了,进城之后走在街道上,你完全意识不到城外已然是人间地狱。 这样的纸醉金迷才是所谓末世的繁华,和身边到处乱看,一副两只眼睛不够用的女孩想比,李孟心中的急切感愈发的严重起来,游览开封城那时候的心情已经是没有了,只是要抓紧把正事办完。 李孟这边着急,孟恩和他的几个兄弟也自然是知道,和开封一样,在洛阳的渡口边上客栈安顿下来,由孟恩领路带着进城去办事。 本来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带着女孩,可这周竹君委实是闹得利害,李孟索性是带在身边放心,听说李孟要带她进城,女孩自然是激动非常。 孟恩他们领着李孟要去的地方,却是在洛阳城最大的最繁华的街道上,一座颇为气派的店铺门前,这店铺的格局李孟倒是眼熟,分明是盐栈盐店的样式,门口站着两名伙计,照理说,这伙计也是不同凡响,按理说即便是盐店派头大,可门口的伙计也都是总要热情迎客,不过即便是李孟一行人出现在这店铺的门口,伙计们依旧是那副把鼻孔都翘到天上的牛气样,理都不理。 “这店铺怎么没有招牌啊?” 发问的是跟在后面的周竹君,孟恩则是小声陪笑着和李孟说道: “李大人请稍候,小的去联络一下。” 看着孟恩快步走到那几个伙计面前,小声的说了几句,塞过去几块银子,这才看到这盐栈的伙计脸上有了点笑容,其中一个转身进了店里。 孟恩去打交道,他的一名堂兄弟跟李孟低声的解释,一听还真是吓了一跳,这家盐栈居然是福王千岁的产业,福王算起来是崇祯的叔叔,最受万历皇帝喜欢的儿子,当初被封藩王的时候,就因为万历皇帝要封的田地太多,搞得内阁去据理力争,这才是减下来数目,可那数目已经是需要到河南之外的省份去划地了。 崇祯皇帝登基的时候,在宫内战战兢兢,饭和水都是由住在王府的妃子亲自送进来,生怕被人加害,在这如履薄冰的时候,福王派来了几十名护兵,护卫皇帝的人身安全,这真是雪中送炭。 万历最喜欢的儿子,又和当今崇祯皇帝有这样的关系,福王赫然是天下亲藩中地位最高的一个,福王在民间是没有一点好名声的,贪财吝啬,本来那将近两百万亩的封田出产已然是丰厚无比,可福王还是觉得不满足,在各处开设店铺生意,公然牟利。 盐铁都是国家专营,可这福王却堂而皇之的在洛阳城和河南府(河南省河南府,府城就是洛阳城)各处开设盐店,买卖盐货,这其实就是光明正大的卖私盐,虽说河南巡检也是凶恶,但谁敢得罪福王,所以这盐店无人敢管,大发其财。 因为洛水,黄河和运河相连,所以福王的盐店一般都是用淮盐买卖,不过淮盐即便是官盐私卖,两淮盐商也是有自己的记录,很多事情颇为不方便,比如说在陕晋豫交界之处卖盐,那边卖盐的可不光是百姓,各路乱军也是要吃盐的。 这才是让文如商行抓住了机会,趁机把从前都打不开销路的山东盐贩卖过来,孟恩的兄弟在那里说,自然也没有什么避讳身边的周竹君的意思,女孩睁大眼睛,聚精会神的在那里听着。 福王是大明的亲藩,应该是大明天下最铁杆的拥护者,可为了发财,居然是和乱民乱军做生意,所谓利欲熏心,这就是最佳的写照。 那边说完,还没有等李孟发表意见,边上的女孩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都有那么多庄田了,还干这种没品的勾当,真是……” 第一一二章 豫西 看着李孟看向自己,周竹君伸伸舌头,不再多说了,李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想等到回开封一定是要把这个女孩送的越远越好。 盐店的伙计在店里已经是叫了一名掌柜出来,掌柜和孟恩应当是认识,尽管态度也是倨傲,好歹还是有笑脸抱拳打了招呼。 对方丝毫没有把李孟这一行人朝着店里请的意思,这倒也好理解,对方是藩王的产业,架子大些不近人情倒也是正常。 两方面的人在附近找了个茶馆,李孟这边说明了来意之后,那名掌柜却是失声发笑,开口说道: “李员外,当今这局面,陕西那边怎么还过得来青盐,那边兵荒马乱的,还是莫要花费这个功夫,早些回山东吧!” 这还是孟恩事先介绍过李孟乃是文如商行的东家之一,福王盐店的掌柜说话依旧是毫不客气,李孟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边上的周竹君却是有些火大,立刻就要站起来发作,却被李孟一把拽住,对方说的口气不对,可也说的是实话,莫非这次是白来,孟恩却客气的在那里说道: “这年头从山东过来也不容易,还请王掌柜多帮帮忙,这盐路要是能开,这青盐走洛水,大家都不是发财,少不了您的好处。” 听到孟恩这番客气示好的话语,那掌柜的端起杯茶,在那里琢磨了起来,半响开口说道: “青盐突然热火了一阵,王府里也是要用,咱们出去搜罗的时候,你们要去的华阴潼关一带没有找到,反倒是在卢氏那边搞到不少,后来乱贼在那边活动的利害,这事情也就断了,琢磨着应该是洛南那边过来的,现在乱贼都是向南,你们倒是可以去看看。” 有个消息总归是比没有要好,孟恩塞了些银钱给这位掌柜,这掌柜的脸上总归是露出些真心的笑容。 卢氏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方才说是地名,李孟还以为这是某位卢姓妇人的称呼,和孟恩他们回到渡口之后,问问船家,那船家却是知道这地方,要去也很容易,正是洛水沿岸的一个县城。 虽说对方的架子拿得很大,可进城的目的也很快就达到,李孟感觉到很是轻松,索性是领着手下和女孩大概的围着洛阳城转了一圈,人人都知道,洛阳城最富丽堂皇和最清雅幽静的景色都是在福王的府中,这地方是根本无法靠近的。 不过周竹君的兴致很高,非得要距离近了观看,哪怕是看看王府的院墙也行,说是要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藩王的气派。 但是洛阳继续向西的路程并没有李孟想的这么顺利,在出发的时候就是遇到了麻烦,因为李孟付得船钱要比正常的行情高了三五成,船家一直是全力小心的伺候着,可一听李孟还要继续西向卢氏。 船老大的笑脸立刻变得极为的为难,李孟的举止还有身边的那些随从,说是商队打扮,可都知道准是一方豪强,船家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可还是要在那里恳求着说道: “大爷,卢氏那边去不得啊,官军和贼军在那边你来我往的,乱得很,咱们这船要是走在水路上,也不敢说安全……” 听到船家这么说,陈六和孟家的兄弟连忙上前劝解,船家苦着脸坐在一边,就是不肯松口,赚钱是一回事,身家性命要紧啊! 孟恩苦笑着站在李孟身边,低声的解释道: “不瞒大人您说,平日里文如商行的买卖也就是做到这洛阳城,再往西就是走不动了,在河上走,常听着有人说在那边遭了贼人的毒手,可怜啊!” “今天中午那福王盐店的掌柜不是说他们在卢氏收过盐吗,他们那里会不会有门路?” 李孟倒是想起了来这件事,此时一想却发现有问题,青盐热火起来的时候,河南和陕西山西交界的地方,正是闹得最乱的时节,全是陕西山西过来的乱民贼军,这福王家的盐店若没有门路,怎么会弄到手。 这边这么一说,孟恩也是回过味来,跟李孟告了声罪,急忙忙的又是朝着洛阳城返回去,李孟跟在身后喊了声: “不要担心花钱,要什么好处给他就是。” 转过头和那边仍在争论的陈六那些人喊道: “船钱我这里加一百两银子,走不走?” 听到“一百两”这个数字,苦着脸的船老大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这次从济宁州到洛阳平日里这么大规模的也不过是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价钱,李孟给的现银不说,而且自己这次还带了些私货贩卖,已经是比平日赚得多了,洛阳沿着洛水,过洛宁到卢氏即便是在这乱世也不会超过二十两银子的价钱,对方一下子差不多翻了一倍。 船老大迟疑了半天,在客栈的水手和船工都是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家的老大,船钱加一百两,每个人可以多拿不少啊,到最后,船老大还是摇摇头,钱财虽然多,还是命要紧,拒绝了好。 李孟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耽误太多的时间,直接扬声说道: “那就加二百两银子,船家你要是不答应,这价钱我不信在洛阳找不到船只。” 还没等李孟说下句话,船老大已经是跳起来,大声吆喝着道: “这活我们接了,我们接了!!” 钱要是给的足够,性命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边商议好了,也不理会说是要再次进城品尝洛阳风味名吃的女孩,李孟让所有人做好开船的准备,等待去城内交涉的孟恩。 孟恩这一去将近三个时辰,天色变黑的时候才从城内回来,孟恩脸上全是喜色,事情还真是不出李孟所料,福王盐店在那边还真有关系,孟恩得到了那句不要怕花钱的说法之后,也是干脆利索的给了两百两银子。 结果有这两百两银子,那王掌柜办事干净利索,拿了一面小旗出来,和孟恩说道“且把这旗挂在船头,到卢氏……只要是不出河南,管保你畅通无阻。”一边说,孟恩珍而重之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包袱。 抖开那旗子,却是黑底红字的一面旗帜,上面绣着粗笔的福字,书法粗劣,可这代表着吉祥如意的字此时却有一种强悍的霸气在其中。 那边正在和船工们合计的船老大转头就看到了李孟手中的这面旗帜,也不顾得什么理解,惊呼一声就蹿了过来,满脸激动的看这面小旗,开口颤声说道: “娘啊,咱平日都是听在洛水黄河上走的人讲,要是有这面旗子,官兵,贼兵没有敢管的,畅通无阻,了不得啊!” 惊叹完,抬头陪笑着和李孟说道: “大爷您放心,有这旗子,这洛水也走得,要不,方才您加那些银子咱不要了,等您老回了山东,把这旗子让给俺。” 李孟笑着拍拍这船老大的肩膀,也没有理会。 崇祯八年算是这二十多年来,勉强有些正常的年份,虽说小旱小涝不断,可基本上还是老天不作怪,雨水也有些充沛,所以洛水的水量很充足,大船也是行得,李孟他们的船队也不需要做什么轮换,直接一路奔向卢氏。 在走前,船老大给李孟的建议是尽可能的多采购食物放在船上,虽说有那通行证一般的旗子挂在船头,可能不靠岸还是不靠岸的好,李孟也是听从了船老大的意见,安排盐丁他们一同进城去采买,这倒是让周竹君又是逛了次洛阳城。 离开洛阳城到洛宁这段路上,河岸两边也有人家和人烟,可已经是非常的破败,河南太平时节还好,一到动乱时节那真是最惨的地方,河南地处中原要害,不管哪路大军都要经过,大兵过境之后,地方上少有不残破的,眼下的河南就是这种局面,也就是靠着黄河和几条大河,有水路交通支持的大城才能保持安宁,其余的地方都是很惨。 等到船队过了洛宁,这情况又有些不同,船只行进的倒是缓慢,可一天一夜也走了不少的地方,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地广人稀,千里无人的说法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用在河南和陕西一带的腹心之地,可李孟他们实实在在的见到了。 相比于见到广阔荒野,又是兴奋不已的女孩,李孟和一干盐丁的心情都是颇为沉重,闲聊时候,陈六对李孟说道: “本以为咱们山东就是很惨的境地,谁想到来这河南一看,居然是这模样,咱们那居然是太平地界了,怎么祸害到这个地步啊!” 第一一三章 卢氏县城 李孟对这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是沉默以对,他其实想说,眼下这光景如果放在五年后十年后,怕是想要有这样的境地都不能,那时候更惨,大明先是在内耗中无限的虚弱下去,然后窥伺在一旁的东虏鞑子彻底的摧毁了这最后一个汉人的王朝,将华夏拖入了最黑暗和愚昧的三百年。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这一切,李孟自然有这个想法,可也知道目前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小,真到了那一天,能生存下去吗? 以往到处东窜西跳的女孩,现在都是整天跟在李孟身边,李孟不管干什么她都是想要问个究竟,学来玩玩,看这李孟的表情沉重,到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出声宽慰道: “你也不要担心了,听我父……父亲说,当今圣上可是明君,咱们大明难得出来这么个自己愿意做事的皇帝呢,不用那些太监和文人拿主意,这天下总归是要好起来的。” 你父亲真会说啊,对于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讲,崇祯皇帝虽说没有什么了解,可他要对明朝灭亡负很大的责任,甚至是绝对的责任,这确实是绝大多数论调的共识,这样的人如何能被称为明君。 这周竹君的家教也确实是有些问题,一个女孩子不知道规矩,却知道朝廷大臣,大明律和火器,真是怪异。 安静和无聊的船上时光感觉虽慢,可很快就是到豫西的卢氏县城,看到渡口那冷冷清清的几个人,李孟和盐丁们都是感觉到一种亲切感,即便是看到了船头上挂着的那面小旗,卢氏这边渡口的人也都是满脸的戒备,等到孟恩和船老大把所有的文书凭证递过去查看,又是给了两口袋麦子,这才是稍微热情了些。 午饭时候到的卢氏县城,本想和洛阳开封一样住在渡口那边的客栈中,不过这县城如何比得上那些大城,渡口边也就是几间草屋,要是安顿下来,也只有去城内的客栈才行,至于船老大和船工,住在船上就是。 李孟在船上安排下来几十人押着,其余的人把车马从船上赶下来,尽快进城,按照渡口的人讲,卢氏县城的城门午饭时分一过就要关城门,要是今天进不去,就只能是住在城外,或者是船上,或者是露宿野地了。 卢氏城墙倒是又高又厚,和那比较小的县城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了,这也好理解,兵荒马乱的,这城池可是唯一能有些太平安全的地方,无论官民自然要用心的整饬修缮,这可是安身立命的依靠。 当时被认为是做无用功的空白路引这次又是发挥了作用,事实上,卢氏县城的守城军兵,看到这百多人有车有马的队伍就已经是慌张的关上了城门,并且敲响了梆子铜锣召集城内的民壮。 李孟这边在城下大声的解释了半天,还用吊篮把路引送到城上,给他们看了那些货物之后城上的人依旧是戒备着不开门,最后还是盐丁们普遍不错的营养水平还有说话的口音,能过上这种日子的人应该不会作贼,这怕是大家的共识,加上其余的证据都颇为的有力,终于让对方打开了城门。 卢氏是县城,比胶州还要小上一圈,就算所谓最繁华的三条街道也是简单异常,李孟这一百多号人住宿还真是成了大问题,所谓卢氏县城最大的客栈压根不够用的,到最后还是客栈老板出面把多出来的人安排在附近的民居,一样给房钱,这才算是都有住的地方。 事实上,这么大的商队来小小的县城,整个卢氏都有些轰动,衙役和守城的军兵都是派人过来查探,李孟无奈,只得是让孟恩去县衙报备,说自己一行人是山东来的商人,因为陕西那边的毛毡已经是断货多时。 听得此时陕豫间太平了些,特地过来看看能不能贩运回去,路引上可是有胶州知州衙门的大印和文书,千真万确的凭证,而且孟恩这边也送上去银子,这才算是渐渐的平息下来,能够安生的呆几天。 在河上逆流而行,速度并不算快,到了卢氏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九月,这年头连盛夏酷暑都是可以用凉爽来形容,这时节已经是有些寒意,那周竹君虽说也在洛阳城置办了几件秋衣,可在船上闲不下来的女孩,不知道那天不小心,着凉了。 好在是已经来到县城,李孟直接找了几个婆子伺候着,又是叫来了郎中开药,不过像是从前那般李孟去那里她跟着去肯定不能,倒是难得的清静了些。 卢氏县城的街道简陋穷酸,是在没有什么溜达的意思,不过要想买卖青盐,总不可能在街面上去大喊:“我要收青盐。”那样盐是买不到的,怕还是要让卢氏的县衙直接拘押,说是有心勾结贼匪。 但还是要在街面上走走看看,洛阳的福王盐店那边给了面行路的旗子之后,没有给别的什么有用的信息。 李孟在出门前去周竹君养病的宅院那边,女孩目前跟着自己,李孟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若说是负责有些过了,不过如此精致美丽的女孩,让人总有些小心呵护的感觉,好歹送回开封之前,还是要好好照顾。 两个婆子轮班的伺候,见到李孟过来,知道这是金主,态度都是十分客气,白天当值的婆子陪笑着上前说道: “好叫老爷知道,郎中刚刚走,开了几副发汗清热的汤药,已经是煎服了一剂,刚刚睡过去,郎中说是好多了。” 李孟点点头,现代人的那点知识和见识,遇见这样的场面,好像能说的也就是“保持屋子通风,多喝热水”的生活小窍门了,把这些说完之后,李孟开口吩咐道: “我说的鸡汤你们都做了吗,女孩子感染了风寒也需要补补,银钱去我那里支取就是。” 那婆子脸上明显是露出艳羡的神色,陪着小心说道: “老爷的银钱给的足实,只要是吩咐到肯定会做到的,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俺们这边过月子,中等人家也就是吃个鸡蛋了不得了,昨晚喂小姐吃鸡汤的时候,她还嫌弃没有口蘑……” 这户也实在是太大了些,李孟听到都是摇头苦笑,挥手让那婆子退下,自己走进屋中,外面虽然是有些冷冽,可屋内却温暖异常,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女孩额头上盖着湿毛巾,静静的躺在那里,熟睡之中。 也许病体虚弱,比起平日活蹦乱跳,穿着男装到处乱跑的形象来说,熟睡中的女孩倒是有那种难得的娴静和温柔气质出现。 李孟随手扯过来一个矮凳,坐在女孩的窗边,心想来到古代之后,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很传奇,话说回来,穿越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惊世骇俗的故事了,熟睡中的女孩可爱,不过李孟相信这女孩本身和她家庭的麻烦程度不会比她的麻烦和可爱少。 “我不回那个笼子……这次在外面看到好多东西……比咱们家里有意思多了……我还坐船了呢……吃饭的时候就是用手拿着饼,用手拿着……” 李孟的思绪被床上女孩的呓语打断,听别人的梦话也是很有趣,不过女孩断断续续说的这些所谓“有意思”的事情,恐怕不管穿越还不是穿越的人,都觉不出那里有趣了,这等都是平常之极的琐事,怎么女孩就这么新奇。 “……嘻嘻嘻” 这梦倒是颇为连续,女孩在梦中轻笑起来,也许是动静稍微大了些,女孩睁开了眼睛,却看到李孟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明末时代,男女的礼教之防中,李孟这般盯着看是极为失礼的行为,不过貌似这个周竹君对这礼法的不遵守比李孟还要利害,平时若是李孟这么看,女孩十有八九也要盯着看回去,不过这时候脸却迅速的晕红。 实际上李孟目前是在走神,还真是没有再盯着,猛觉得动静不对,却发现女孩已经是醒过来了,李孟连忙站起来说道: “想喝水还是想要吃东西,我来帮你拿。” 女孩看着有些慌张的李孟,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 “我想喝点水。” 李孟起身在屋子里面张罗,看着李孟在屋中来回走动的身形,躺在那里的女孩脸越来越红,李孟端着水转过身,刚要递过去,看到女孩脸上比刚才不知道要红多少,如同那煮熟的虾子一般,顿时是吓了一跳。 连忙伸手在自己额头上一试,顾不上什么授受不亲的说法,放在了女孩的额头上,却不是太烫,李孟关心的问道: “你是不是发热的利害……” 第一一四章 一无所获 转身就扬声喊外面的婆子去找郎中,女孩大窘,可却不知道如何的解释,只是把身子更是朝着被子里面缩了缩。 李孟这才想起手中的水杯,不过女孩躺在床上,衣衫穿的单薄,伸手去扶也不方便,可看女孩脸上红彤彤一片,像是发烧的模样,也是着急,索性是把边上药碗里面的木勺拿出来,用水冲洗之后,小心翼翼的在碗里舀出热水,送到女孩的嘴边。 平日里面长枪大刀,马上马下动作做的久了,李孟的动作都是比较大,伺候人这种精细活计还真是做的别扭,躺在床上的女孩看得直笑,轻笑了一阵后,却收住了声音,李孟看着女孩脸上的晕红慢慢的退下去,才松了口气。 李孟去放杯子的时候,听到女孩幽幽的说道: “李大……李大哥,我真名不叫周竹君的……” 果真不出所料,李孟笑了笑,打断了女孩接下来的话语,低声说道: “女孩家不要把真名告诉不熟的人,等咱们回开封的时候,我就把你送回家去,你家里人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 “周竹君”咬住了嘴唇,就是在那里沉默注视李孟的背景,李孟好像是一名兄长般说道: “这次你也就是遇到了我,随便遇到别人,你的清白就不保了,等你回家的时候,千万别和家里人说,不然麻烦就大了,等我给你想个理由。” 这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婆子看来已经是叫来郎中,李孟也不好在这里多呆,回头笑着说道: “要吃什么,尽管跟伺候的婆子招呼就是,这地方吃食虽然简陋,可人得病就要吃饱,你别挑食,安心养病,我晚上再来看你。” 女孩已经是不出声了,就在那么沉默的盯着李孟,李孟根本觉察不出来,笑着挥挥手,直接出了门,刚才在屋内和女孩独处,虽说是伺候病人,不过比整天和那些盐丁汉子一起总归是有所不同,李孟倒是觉得非常轻松,心境也是变好了许多。 反正来这县城也是碰碰运气,找不到青盐也是符合自己游历天下的目标,放松心情去找就是。 小小县城,李孟出门的时候还是叫上陈六和王海两个人,亲信心腹,也是放心。 这盐货的买卖,官盐在盐店,私盐在杂货铺子,卢氏县城里面两条像样些的街道,盐店一家,杂货铺子一家,整个县城再也没有同类的店铺了,走进店铺,官盐店依旧是掺着沙土的粗劣盐货,杂货铺子压根不知道避讳,也是把盐摆出来,按照李孟对盐的认识,售卖的盐货肯定是来自山东两淮一带。 问到有没有青盐,不管公私都是冷眼以对,冷冰冰的回道“陕西那边乱成那样子,那还有盐能过来,我们店还要做生意,客官请便吧”,连续碰了两个钉子,李孟也是无奈,城池四处已经开始敲起梆子,要关城门了,此时太阳刚刚偏西而已。 李孟倒是有心回去看看女孩的病恢复的怎么样,早晨过去探望的时候对方看着好像是发烧,千万别严重起来,这年头的感冒发烧随时可能要人命的。 再说早晨起来,最起码心态已经是变好了点,既然是碰运气那就不能奢望心想事成,和陈六,王海闲聊着朝着后面走。 虽说这两个人从镇守一方的盐丁队长变成亲兵家丁,开始自然是怨气重重,不过到了现在,心里怎么想不知道,但最起码表现的都很平和,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李孟所定下的规矩和下的命令,他们两个再也不会因为亲近而打折执行,做的都是一丝不苟。 “真是穷地方,这才什么时候,街面上冷清的要命,比咱们胶州可是差远了。” 陈六子跟在李孟的身后,颇为不屑的说道,梆子敲响城门关闭之后,街面上的行人也是稀稀落落,偶有几个大声说笑的孩子奔跑着经过,都让人感觉到很是突兀。听到陈六子的话语,王海也是接口说道: “别说是胶州城,连逢猛镇都比不上,啧啧。” 李孟背着手走在前面,来回看着房屋和墙壁,和城池一样,临街的院墙和屋子,几乎都看不见什么窗户,都是又高又厚的墙壁,而且看起来比较新,李孟自己推论,这几年陕西河南一带开始起乱子,官兵和乱民来回的拉锯,如果说外面的城墙顶不住,双方涌进城里来,那也是不死不休的死战,若是民居没有些防御的效用,难免遭受池鱼之殃。 慢慢溜达着,李孟看民居走神,陈六和王海充分展示沿海对内陆穷苦地方的鄙视,倒也是午休的好时光。 “唉!” 突然间,李孟被人撞了一下,下意识的李孟后退两步手已经是摸到了腰间的短刀上,陈六和王海更是紧张的上前挡住。 不过随即这三个人就是放松下来,原来是个十几岁无精打采的年轻人,脸上犹有泪痕,两眼空洞洞的,撞了人之后,李孟三人的紧张反应他好像是没有见到一般,就那么呆呆的朝着另一边走去。 撞了人还是这个反应,王海年轻气盛,实在是气不过,跟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你哑巴了吗,撞人了连句抱歉的话都不说!!” 这句话喊出来,那年轻人才算反应过来,僵硬着返身抱拳为礼道: “是学生不小心莽撞,还望不要见怪。” 李孟拍拍王海的肩膀,小声说道“这等小事不必要大声的张扬”,那半大孩子自称学生,应该是读书人,不过声音上带着哭腔,显然是有烦心事,李孟刚才倒是看明白了,自己一行人正在县衙附近。 这年轻人在衙门里面出来,又是这么模样,还不知道遇见了什么麻烦事情,自己这边何必较真,李孟笑着冲那年轻人挥挥手,示意无妨。 那年轻人依旧是僵硬的沿着街道走远,看那模样到不像是有什么注意力,就是无目地的走,李孟转头看看县衙的台阶上,站着两名衙役在门口朝着那年轻人离去的方向张望,一边嗤笑说道: “自以为有个功名就了不起了,得有个官职才是实在的,等着倒霉吧!” 一转眼看见李孟几个人正在张望,那衙役的脸顿时是拉下来,在那里大声的吆喝说道: “张望甚么,快走开!” 陈六子和王海立刻大怒,李孟冲着他们摇摇头,跟这种人生气完全不值得,还招惹麻烦,虽说才来了一天,李孟大概有个把握,他目前手中的人完全可以控制住整个县城,击溃城内的抵抗。 既然有这样的绝对优势,李孟也犯不上和这样的角色怄气,老虎对兔子的挑衅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一巴掌也就拍死了。 说起来也颇为的浪费,花了不少银子和精力,不过来到这卢氏县城,却发现根本就找不到什么青盐的门路,这里不必那些盐货的产地,也不是繁华的大城,哪有那么多的商路货源,福王盐店的那些人也说不上欺骗,本身就是个线索罢了。 李孟在回客栈的路上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全队休养两天就是回程,这次的收获确实是不多,不过知道了文如商行的下家居然是福王的盐店,原本自己怕让价钱落下,一直是控制产量,现在可以把盐产量加大些。 “你手里和我手里都还有多少货物?” 回到客栈,李孟就叫来了孟恩,开口询问,大家既然说是商队,都是在沿途和山东带了不少的货物,文如商行在开封就交割了一次,毕竟是商家重利,总不能空手来回。 “大人这边是在济宁州买的布匹和烧酒,商行这边在开封那里就把船放空了,还有零散的几十斤药材,都是河南的特产。” 听孟恩说完,李孟点点头,稍微一迟疑就吩咐说道: “你去城内的几家店铺问问,我这里的布匹和烧酒谁愿意要,便宜些出手就是,回去空船总是走的快些。” “小的马上就去,不过先和大人说声,这城内的店铺都是小门小户,咱们那船上的货物他们未必能吃的下来。” 看到李孟表示知道了,孟恩连忙走出客栈去那些店铺询问,李孟让陈六和王海吩咐下去,盐丁们做好随时行动的准备,然后自己又是去往“周竹君”养病的宅院,到了门口先是在外面喊了声,免得遇见什么尴尬。 伺候的婆子先是走了出来,笑着说道,说是上午郎中来过之后,发现女孩没有发烧,看起来已经是好很多,下午女孩的精神也是很高,到现在还没有睡着,听到李孟在外面招呼,更是兴奋,喜滋滋的让婆子招呼李孟进去。 第一一五章 顺手救人 一进屋,女孩还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李孟,李孟和女孩毫不避讳的双眼目光一对,只觉得对方亮晶晶的大眼好似有话要说一般,就算在现代,被这么个美少女盯着也是心慌,李孟干咳了声,转过头问道: “身体好些了吗?” “恩,好多了……” 简单的对答之后,双方也没有什么话说,屋子倒是安静下来,李孟心想这莫名其妙的,刚要出声告辞的时候,女孩小声开口说道: “李……李大哥,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自从女孩被绑到船上来之后,对李孟就从来没有称呼,这次怯生生的叫了声“李大哥”,还真是有些有违常理,想想对方这些天风吹雨打,担惊受怕的模样,也不禁心软下来,再说一个女孩能有什么过份的要求,李孟转身问道: “什么事?” “客栈新住进来父子两个人,说是投亲的,可刚住下,就被县衙的人抓走了,说是勾结贼匪,大逆之罪,他家的儿子在院子里面哭的可怜……” 李孟皱皱眉,觉得这件事情和在县衙门口见过的那年轻人没准有些联系,只是女孩躺在床上,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情,询问的目光看了过去,女孩朝被子里缩了缩,笑着小声说道: “听见外面有哭声,伺候我的婆子出去打听到的,回来跟我说,那当爹的还是个举人呢,读书人那会做这种事情,要是在开封府……” 读书人怎么不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李孟也没有反驳,对他来说,遇见帮一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特别是身边的人还求到了。 跟女孩说了句好好休息,也没有注意到女孩一直是盯着自己看,李孟转身出了门,随便找了名盐丁让他去打听打听。 没有到晚饭的时候,事情就被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宝丰的一名举人来卢氏探亲,因为不知道这边城门关得早,所以耽误了路程,只能是在客栈先住一晚上,还是客栈老板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 谁知道今天一早,刚要出门的时候,就来了几名县衙的公人,毫无缘由的把这举人父子给抓走了,中午才把儿子放回来,本来父子二人再加上两名家人,一共带了二十两银子,路费充裕的很。 不过一遭了官司,这银子都是上午送了出去,这才是把儿子放了出来,卢氏县衙的人倒是不做暗事,直接把话说明,有人要委托知县张人龙收拾这举人,拿两百两银子来,我们就放人。 要是没有银子的话,说不得这举人在土牢里面明天就被自杀了,虽说举人有功名在身,可如今豫西乱成这样子,举人不小心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也是可能的。 具体的事情打听不清楚,不过据客栈的伙计和盐丁打听的结果,听对方的家仆说,他们举人老爷说话不是太小心,得罪了宝丰那边的知县石可励,这段日子千方百计的来找茬寻衅,不过他们家在宝丰还算是大族,一时间也不敢过分为难,能想起来的仇家也就是这一个,谁想到来了卢氏就被盯上了。 有道是“破家县令”,要是拿不出那两百两银子,举人真是死在卢氏县城的大牢里面也不是不可能。 李孟倒是没有什么迟疑的,直接命人拿了二百两银子让人给那年轻人送过去,雪中送炭的事情多做些没坏处。 不多时,那年轻人满脸涨红的已经是来到了门前,也不多说话,直接在门口跪下,碰碰的连磕几个响头,中午时候看到的那种颓然和空洞的表情依然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喜色和激动。 这年轻人模样有些清秀,倒真是读书人的模样,磕头很是用力,抬头时候额头已经是渗出血丝,李孟还没大反应过来,几个头已经是磕下来了,李孟快走几步到了跟前,连忙把人搀扶起来,这年轻人带着哭腔说道: “李大爷的大恩大德,学生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您。” 举人虽说家境不差,不过在这样的小地方,一年收入能有百两银子也就是很不错的人家了,一下子拿出两百两银子还真是了不得的大钱,而且这真是及时的甘霖,等于救了这年轻的人父亲性命,衙门见钱眼开,银子砸进去人肯定是会被放出来的。 李孟拍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说道: “不要多说了,快些把银子送去,也让你父亲少遭些罪,明天你父子一开城门就回宝丰吧,免得再生事端。” 那年轻人眼中含泪,用力的点点头,开口带着哭腔说道: “这次回乡我们牛家必然要把李大爷的牌位供起来,不知道恩公能不能告诉身居何处,有机会一定是还银报恩!” 李孟自然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来自山东,还是一名守备武官,只是笑道: “只不过是看着能帮忙就帮一次,你我萍水相逢,今后未必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还是不必了吧!” 做大善却不留名,这真是圣人的行为,本就是激动的年轻人脸上除了感激的神色,又是多了不少崇敬,重重的点点头,又是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这才感激涕零的离开。 天色已经是黑下来,李孟也不方便进女孩的房间,就让照顾她的婆子去说了一下这件事情,等到第二天一早,那值守的婆子跟李孟说道,女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兴了一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听到女孩的笑声。 昨天孟恩出去跟那些铺子销售货物,虽说只不过是船上附带的货物,但对于这个小县城的铺子来说,还是数量太多,根本吃不下。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孩的病一晚上过后差不多就好了,已经又在院子里面蹦蹦跳跳,不过也许是有所改变,比如说见到李孟一直是安静下来,那种安静就连李孟都能看出来是强自抑制,十分的别扭。 货物卖不出就卖不出,李孟也不是太在意,卢氏在他看来确实是来得没什么意义,他已经是传下命令,在城门关闭之前,队伍就要出城。 早饭吃完,李孟自己动手收拾自己的武器和行李,短铳,短刀还有靴中的匕首,也到了要保养的时候,这些私密的武器李孟基本上不当着别人面整理,甚至很少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它们。 正在给短铳上油的时候,听到孟恩在门外喊,声音还有些激动,强压低声音说道: “李大人,那家杂货铺子说是有人想要见您……” 听到这话,李孟顾不得手上的武器,猛地在床上站起来,小小的杂货铺子当然不会为了吃下几匹布和几坛烧酒来请李孟过去郑重其事的商谈,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为了李孟去询问的青盐事体。 把武器朝着被褥里面一塞,李孟叫上几名盐丁,上马朝着杂货铺那边赶去,李孟确实是感觉到惊喜,想尽量快的赶到。 县城不大的地方,几匹马呼啸而过,肯定是转瞬即到,李孟在马上却看到昨日赠银的那名年轻人和一名中年人站在路口正朝这边走来,想必他父亲已经是从县衙大牢里面救出来了,远远的看见李孟,这父子二人满脸感激的拱手在路边深揖。 李孟来不及打招呼,只是路过时候挥手喊道: “无事就好,快些回乡吧!!”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的两个人也是喊了几句感谢的话语,却没有听清,不过也不必在意了。 没用多少功夫,李孟几个人已经到达杂货铺子,这杂货铺子门面很是简陋,也就是几间夯土的房子把半边窗户临街打开而已,昨天来探询的时候,也没有看到有几个顾客,冷冷清清。 今天这情况却有些不同,店里可是热闹,颇有几位顾客在那里选购,外面还有三个卖枣子的摊贩,人虽然多,不过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李孟骑马过来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回头张望一眼,也就不再说话,放慢马速,身边的陈六凑过来说道: “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兵丁,那几个枣贩子的扁担下面绑着刀。” 王海好歹也是在生死上面经历过的人,自然是看得明白,李孟也已经是觉得不对,不过他觉得眼前这情况反倒是说明有盐货,而且看着摊贩和顾客,各个面目黝黑,粗手大脚,完全是老农的模样。 这般样子的武人,总归不是锦衣卫或者是官军的人,那些人好歹显得体面些,在李孟看来,这些人还真是像盐枭护卫的角色。 店里的伙计看到李孟他们过来,连忙是出门迎接,虽说脸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过话语比昨天多了不少: “俺家掌柜在店里面的宅院等着,跟俺过去吧。” 第一一六章 不通生意 穿过没有多少货物的铺面,来到了后面的宅院,这宅院也是简陋异常,院子杂乱不堪,应该是又做仓库,又做住宅的。 掌柜的就在院子里面等着,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不由得让李孟慨叹,真是没有服务意识。 身后几名盐丁护卫看到宅院的情况,几个人分别是拦在李孟身边,手都是按在了武器上,宅院里有十几个拿着兵器的汉子,在那里颇为轻松的谈笑,模样和外面的人没有什么差别,见到李孟进来,都是颇为戒备的盯过来。 李孟倒是没有慌张,这些全副武装的汉子透着精悍之气,可看着完全是农户的模样,对方这架势,应该保卫的成份比攻击更多。 双方僵持的时间很短,从堂屋里面走出一名汉子,高大的个子,国字脸,很是厚实的模样,也是关节粗大,能看出来是辛劳之人,一出来就抱拳笑着说道: “这位是李大爷吧,初次见面,还请屋里说话!” 看对方脸上的风霜和黝黑,李孟还以为这汉子得有三四十岁年纪,不过开口说话却颇为年轻,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比自己大些有限。 李孟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盐丁,抱拳笑道: “可不是初见,却不知道兄台的名姓?” “在下高一功。” 对方淡然的回答道,这汉子虽说努力说官话,可陕西口音很重,李孟在脑海里面搜索了下,不管是现代的记忆还是来到这个时代的记忆,都没有这个名字,当即点头回道: “在下李孟。” 不过在那汉子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周围的那些汉子都是抄起兵器盯着李孟,盐丁们也顾不得什么,各个摸出了兵器戒备,宅园里面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无比,通往前面铺子的院门已经是关上。 就这么二十多人气氛紧张的对峙着,那高一功说完名字后也一直是盯着李孟的脸,看到对方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木然的国字脸上终于是露出些笑容,冲着周围摆摆手,气氛立刻是放松下来。 “局势这么乱,小心戒备免不了的,李兄不要见怪,屋内无人,你我进去详谈。” 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孟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也不理身后盐丁们的阻止,跟着那人大步走进屋中。 屋内窗户都是关闭,尽管是白天,可还显得颇为气闷和幽暗,一张木桌,两条长凳就摆在那边,一个瓦水壶和几个碗摆在桌子上,虽说贫陋些,倒是专门布置出来谈事情的。 “李大爷手上的那些布匹和烧酒,我这边很是需要,只是银钱不够,不知道能不能用青盐代替。” 李孟还没有反应过来,先是一愣,接着就是瞪大了眼睛,虽说有些预感,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没有等李孟说话,那边高一功接着说道: “不知道那些布匹和烧酒如何作价?” 稍微一沉吟,李孟就开口回答说道: “第一次做生意,咱们图个口碑,这些布匹和烧酒一共是四百五十两买来的,还有那几十斤药材,合起来五百两银子,怎么说也要把船钱赚回来。” 听到这五百两银子,高一功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拍拍额头说道: “不瞒李大爷说,咱们手上银子不够,青盐倒是有些,可也就是六百担,折算银两才不到两百两,实在是不够,这批货物我们可是急需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估计再有一个月,还会有一批盐到,您看?” 李孟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实在是有些瞠目结舌,面前这人也太不会做生意了吧?怎么一见面就把自己这边的底线全部交待了出来,这样就等于李孟这边占据了谈生意的全部主动,对方的本钱价格之类的已经是都知道。 从前济宁州和南北各个大城富裕之地,用青盐刷牙漱口不过是个日常的习惯,没有了青盐,用别处的精盐代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经过炒卖之后,这青盐赫然成了富贵人家的必备品。 开始时还能用普通精盐蒙混,后来就有那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来辨别真假,还真别说,确实是有手段,李孟几次掺假造假,在发卖之前,都是专门请这些老师傅过来辨认,都是没有蒙混过去。 能辨识真假,又成了显示身份地位的必需品,价格呼呼的涨了上去,好在是盐商和商铺不愿意这个行市垮掉,都是在控制价钱,即便这样,每担盐,在济宁州的价钱是十一两,在扬州和苏州是十五两,在京师则是十八两。 可这高一功手上的六百担青盐,却说是不到两百两,就算不是青盐,这六百担运到洛阳开封去,李孟扣除船费还可以赚到三百两左右。 李孟的惊讶过后,打量坐在对面的高一功,对方的国字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不过倒不似作伪欺骗,莫非这便宜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李孟呼吸了几下,平静自己的心情,若说是对面这汉子不会做生意,李孟也是二把刀,那些炒卖的手法不过是在现代时候耳濡目染的一些花样,真要到了面对面讨价还价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经验和手段。 对方把自己的底线交待的这么清楚,李孟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对面的高一功并不着急,双手拢着,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李孟。 李孟也是纳闷,对方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为什么有如此的静气,这年代的人早熟也许是原因之一,十五岁就已经是被认为成年,可以娶妻生子了,李孟这等二十五岁还是光棍的,也就是在灵山卫所那些穷军户里才不稀奇。 脑海里面转了几圈,李孟有些糊涂的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杂货铺的人,那天所说的话“青盐都在陕西那边过来,这么乱,怎么会有”,陕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处,不是官兵就是乱民,这些人的模样明显不是官兵,那么…… 李孟紧张的神色平缓下来,开口询问道: “方才听兄台的意思,盐货卖银子倒是次要,关键是要我手上这批货吧?” 高一功木然的眼神中终于是露出丝惊讶,表情依旧是不动,缓缓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眼下河南物资短缺,豫西这边想买布匹和烧酒更是不容易,难得遇见李大爷这么大宗的货物,所以急着吃下来。” 物资短缺,那也要看什么地方,河南的几个大城,都是众商云集的繁华之地,靠着漕运和黄河的水路,没有买不到的货物,而且价钱也贵不了多少,何必这么碰运气的来找一个突然到卢氏县城的外来商人。 既然对方不尽不实,李孟想想自己,倒也没有好的手段和手法来继续深谈或者和对方打太极,索性是实话实说,当下开口朗声说道: “高兄可能不知道,这青盐在运河连同的各处繁华之地都是价钱飞涨,兄台这六百担盐,若是运到济宁或者是南直隶那边去,少说也是六千两银子,这还是少说,兄弟我这些布匹和烧酒有的是在山东买的,有的是在开封洛阳买的,加上药材,也就是五百两银子,高兄说是那几百担青盐还不够数,这不是笑话吗?” 侃侃而谈的说完,李孟笑了几声,高一功在听到六千两银子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明显是亮了一下,不过随即是摇摇头,从和李孟见面,高一功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下意识的摇头,这还是第一次。 “这盐价确实是不错,不过在下的盐肯定是卖不上这个价钱的,李大爷这么坦白,我这里不好瞒什么,把那青盐运到河南来,在下倒是有些门路,可运过来,也只能是卖给福王的盐店,一担五钱银子已经是不错的价钱了,拿了银子还有许多东西买不到,实在是憋气的很,今天才算是知道了门路。” 李孟的心情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对方终于是明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本意,可以实实在在的谈了,高一功方才看着很木讷的模样,说起话来倒也是侃侃而谈,继续说道: “一担青盐卖十两银子,在下是不敢奢望,倒有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不知道李大爷愿不愿意听?” 李孟笑着点点头,屋子里的气氛倒是温和了许多,高一功端起碗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李大爷要买这青盐,二两银子一担如何?” 第一一七章 跳河 这价钱比起方才虽说贵了不少,可却是实在了不少,当然,这高一功必然还有后话,果然,犹豫下开口说道: “这些盐却不用李大爷用银子来买,只需要货物置换就可。” 李孟从进这杂货铺到出来,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最后和高一功达成的协议是,每月高一功提供青盐一千五百担,每担二两银子,由李孟那边负责运输,只不过卖盐的钱不用现银结算,要按照高一功他们提供的货物名单采购货物然后运到这边来,倒是用的最原始的那种以货易货的形势。 至于高一功那边想要什么货物呢?有药材,有布匹,甚至还有兵器,双方装傻充愣,心照不宣的彼此应承了下来。 如果说高一功最开始所说的那个价钱李孟认为是占了大便宜,而顺势应承下来的话,恐怕这生意只能是做这么一次,或者是能不能出这个宅院都两说,因为这根本没有做长远生意的打算,而且一些山东口音的人从山东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豫西的卢氏,单单是为了这六百担青盐的一锤子买卖,太值得怀疑了。 后来李孟的坦诚相待,这才是让人消除了戒心,双方才能继续的谈下去。 任谁也是知道,高一功和他身边这些粗手大脚的人是哪方面的,在河南省内,除了陕西的乱民之外,其他人不会有这样的需求,布匹是被服和旗号的材料,高度的烧酒是难得的伤药,药材也是如此。 福王盐店跟乱民买卖盐货,不过他毕竟是官家的产业,有些事情还是控制的很严,药材,兵器,布匹这些必需品都是严格的控制,想必这些乱民也是苦于没有渠道来购进,李孟这次来双方正是一拍即合。 也许各处的杂货铺都有陕西八大营乱民布置下来的暗哨之类,就是等待这么个机会上门,好跟外面搭上渠道。 这算是变相的资助民乱,不过李孟心里面没有什么愧疚的感觉,乱民是正义是邪恶不说,官逼民反这个词怎么来的,大家心里有数,而且在现代的课本教育上,这些目前官府所说的乱民,可都是被称作“义军”。 而且你福王还是皇帝的叔叔,大明的亲藩,你都和这些乱民做生意,莫非我们就做不得。 会面之后,李孟一行人在卢氏县城又是多呆了两天,原本看着这县城城墙高厚,每日中午就关闭城门,好似防护的十分严密,可各色势力自由自在的在城内活动,这分明是个筛子。 第三天,城外的船队已经是尽可能的装满了青盐,布匹,烧酒和药材也都是卸了下来,双方商定了下次来,就在杂货铺子联系。高一功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千五百担青盐,下个月底就能准备出来。这件生意少不得文如商行的参与,他们在河南一带的关系可当真不少,孟恩这些人也是跟着记录和忙活。 李孟一行人没有回城,而是直接上船,在外面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也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了,虽说是在豫西,可早晚之间已经是有些凉意,秋天就要临近。 回程可就快了许多,毕竟是顺流而下,女孩的病在上船第二天就完全的好了,不过比被绑上船那时候,可真是要安静了许多。 船从洛水入黄河,速度更是加快,李孟估计着还有四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开封,对那个假名叫周竹君的女孩来说,李孟要找她也不用让人去招呼,反正是在船上有事没事的朝着李孟这边窜,也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果然,快到午饭时间,那女孩就晃晃悠悠的走进屋子,看看有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瞧见在桌子上的短铳,轻叫一声,颇为的兴奋,拿起来左看右看,李孟摇摇头,昨天在船上就让她看见这两把短铳,一直是缠着要拿来玩。 今天李孟索性是把一把短铳的弹药都卸下来,给这女孩找些事情做,他倒是没发现,女孩虽说在那里摆弄火铳,实际上却是那眼睛偷瞄他,李孟一抬头,女孩立刻是收回了目光,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等过几天就到开封了,到时候我派小船把你送进城里面去,你可千万要记得,下次不能这么莽撞的乱跑。” 他开始语重心长的叮嘱,毕竟这么段时间相处,双方可都是亲近了不少,本来兴致勃勃的女孩听到李孟说这个,脸顿时是阴下来,猛地把短铳朝着桌子上一摔,转身跑了出去,留下不知所以的李孟。 接下来到开封的两天路程上,从活泼变得安静的女孩甚至是有些沉默了,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事情之外,就是关在自己那个小小的船舱里面。 对于这样的情绪变化,李孟也是理解,毕竟对于这么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孩来说,这几天的经历真是可以用梦幻来形容,而且自己这些人也没有亏待了她,算得上是好吃好喝的豫西采风之旅。 到了开封城的渡口,毕竟自己那天离开之后,开封城可是突然关闭城门,李孟这些人特意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来到了这里,也不靠近渡口。 直接找了条小船放下去,给了一名船工三十两银子,让他把人送进城以后,也不用回来,就等着一个月两个月后,船队回来再上船就是,在洛水上那是没王法的地方,李孟他们反倒是自在些。 进入这一带,李孟行事是战战兢兢,绝对不敢大意,李孟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很不错,总是要送送,女孩早早的就收拾完毕,站在船头,却不是和往常一样看两侧的风景,而是呆呆的看着这艘船。 等到李孟过来,平时没大没小的女孩默默的低下头去,李孟也不理会女孩的情绪,开口笑着说道: “你看,马上你就要回家,见到爹娘了,高兴不高兴。” 女孩走向他,眼睛却看着边上的水面,摇摇头说道: “李大哥,我不想回去,家里那边好像是大牢一样,整日里死气沉沉的,让人活活憋死在里面。” “别瞎说,哪有孩子这么说自己家的,听话,跟家里人说这几天是清白的,你说你遇见了吃斋信佛的好人,能忘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你就忘掉吧,好好生活。” 李孟没有接女孩的话头,而是毫无顾忌的说着自己所想到的禁忌,比如说未出阁的女孩子最看重的清白,对面的“周竹君”却已经是被他说的俏脸通红,不过却也是知道李孟所说的都是好意,原本故意板着的脸上禁不住松动起来,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泪水。 这边却还是发愣,心想自己在这边不就是叮嘱几句,怎么还说哭了,真是麻烦,李孟欣赏着面前女孩的青春美丽,心里面却在想着:这样的青春可人,几年后会不会毁在大时代的血色之中。 “李老爷,渡口到了!!” 几名船工七手八脚的把小船放下,这也是催促着女孩快些上船,太阳差不多已经是升起,渡口上开始有人活动了,女孩哽咽了几声,带着哭腔的央求道: “李大哥,我不走~~” 女孩的软声央求让李孟心里一软,不过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可犹豫的,自己目前所做的看似光明正大,细究起来和陕西这八大营的人马谁更够上杀头的资格还未必,将来的日子还不一定会怎么样,追求颜若然依旧是时常内疚,何况是萍水相逢,至今还没有告诉自己真名的女孩。 他一挥手,几名盐丁过来半推半架的把女孩送上了小船,几名盐丁还要注意下手的地方,免得碰到不该碰触的地方,这女孩和李二郎的关系可亲密的很啊!走到船舷边,那女孩突然回头尖声叫道: “李大哥,你再让我走,我就跳下去!!” 那几名盐丁都是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李孟,对女孩的叫喊,李孟丝毫没有当回事,小女孩家,小孩子脾气而已,直接挥挥手,示意这些人不用理会。 一个女孩的力量如何能与几个男人比,几下子就被丢在船上,那名船工划动船桨,小船缓缓的离开船队,女孩在大船上的时候挣扎不休,所以几乎是被丢在小船上的,看着女孩从小船上爬起来,看着四周的河水,这天气已经是有些寒冷,河深水冷,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自然是害怕。 看着女孩抬头望过来,李孟笑着挥挥手算是再见,心想或许不会有机会再见,小船才划了几下,划船的水手心想到了河中,也不怕身后的女孩子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自顾自的划船向前。 “噗通”一声…… 第一一八章 三清观 船上的,渡口上的人都是把目光集中到了这边,那女孩还真的跳下去了…… 这么突然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是惊呆了,女孩跳进水中才是慌张起来,刚要张口喊救命就是灌了几口水,看来丝毫的水性也是不会,就那么沉下去。 “还他妈的傻什么,快给我下去救人!” 反应过来的李孟冲着船上的人吆喝了一声,顿时五六个人就跳了下去,还有人拿着竹竿伸出去,等着人抓住。 这边反应的颇为迅速,女孩很快就是被捞起来丢在甲板上,不过带着的那小帽却是出水的时候就掉落了,一头如瀑的黑发滑落下来,在河面上极为的显眼,女孩脸色青白,不过却还有知觉。 好在天气寒冷,衣服都是穿的厚实了些,即便是湿透也不至于有什么尴尬,即便是这样,船工们把人救上来之后,还是忙不迭的闪开转头。 李孟随手把自己的长袍解开披在了女孩的身上,挠着头盯着女孩说道: “小小年纪,你哪来这样的狠劲,也不怕淹死。” 女孩干咳了一阵,又是吐出来些河水,有些虚弱却很坚决的说道: “我不回去,你要是再送我回去,我还要跳。” 这依稀有些现代的所谓非主流的混帐劲头了,李孟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既然对方这么坚决的表达了留下的意思,多张嘴吃饭自己养得起,当下苦笑着问道: “你真不想回去?你父母家人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要急死。” 女孩也不回答,只是在那里坚决的摇头,李孟点点头,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开船吧,回家了!!” 各船的人都是听到这句话,不管是盐丁还是船工,都是轰然答应,是啊,离开太久,要回家了。 渡口那边虽然人不多,可有人跳河这动静闹得太大,很多人都是看了过来,更别说从河里被人捞起来的时候,那头乌黑的长发,这年头男人虽说也是长发,都是束发,有东西扎着捆着,进水绝对不会披散,这应该是个女孩子。 很多人笑笑也就过去了,不过却也有几个人很是惊讶,比如说在渡口开收取靠岸费用的几个小吏帮闲,他们是最辛苦的人,每天必须起早贪黑的在渡口这边守着,要不然就收不到什么钱财。 早晨船不多,几个人猫在屋子里避风,就等着外面的同伴买吃的回来,一人推门进来,笑着说道: “刚才码头上有个热闹,有个女孩被人用小艇放下来,看来准备上岸的,没想到那女孩居然是从船上跳下去了,这通折腾,只得是七手八脚又把女孩捞回去。” “老冯你一定是饱眼福了,好看吧!” “好看什么,离着远,衣服厚,要不是那头发,鬼知道是男是女。” 几名小吏帮闲哄笑一阵,纷纷接过了食物,突然间有个人大叫了一声,周围的人都是怒视着他,还埋怨道: “喊什么啊,这烧饼差点掉了。” “你们记得一个多月前城内来人询问的那件事情吗?” …… 不多时,渡口的人惊讶的看着几名平日守在渡口的小吏帮闲,亡命的朝着开封城狂奔而去,满脸的兴奋之色。 即墨县城附近的崂山上不光是有道观,还有土匪,或者是道士养的土匪,大明皇帝崇信道士的很多,道观的地位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几个大观的主持都是在山下和即墨县有大量的田地和庄园。 登州孔有德闹乱子的时候,这些名为道士实际上的土豪开始收拢流民残兵,或者是圈在自己土地上做农奴,或者养成私人的武装。 即墨县和鳌山卫都是破落的不成样子,谁敢去管他们,这些道士在这附近自然是做起了土豪恶霸应该做的工作,欺男霸女,侵占田地,愈发的气焰嚣张,登州一带经过孔有德之乱之后,本就是亡命徒,破落户的众多,都是来投奔这些豪强,让这些道士们的势力变得更大,更加的没有王法。 没有王法可以,没有盐法那就触碰了忌讳,利欲熏心是什么意思,就是这些道士看着私盐利大,准备自己在海边煮海熬盐了。 跟即墨县贩卖私盐的盐贩子售卖,自然是满面笑容的把盐收下,道观这等本地豪强小盐贩子怎么得罪的起呢? 所以十天后,崂山上最大的三清观就被人堵住了门口,虽说崂山是道教的洞天福地,可山上有什么意思,那边一般都是建个小殿应付下,在临近县城和田地肥沃的地方才是本部所在。 和那些地主大户的宅园没有啥差别,都是高墙大院,房屋栋栋。 “观主,您快拿个主意,这么围着,饿都饿死了。” “观主,我领着人出去干他妈的,咱好歹是做过把总的,这手下都是能打的辽兵和山东兵,还怕外面那些盐狗子,杀败了,这即墨一圈,就是观主你说的算了。” 站在当中的一名老道士脸色煞白,和身上穿着的金光闪闪的道袍颇为的不相称,在那里颤声说道: “无量天尊,贫道向来清静无为,造福一方,怎么却遇到了这等凶恶之辈,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吗?” 他皮肤白净隐隐现出油光,几绺长须飘洒胸前,还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不过方才那话语要配合着他身后大宅院,还有这道士养在后宅的十几个婆娘,还有在附近田地上耕种,连饭都吃不饱的农奴来说,就更有说服力了。 别看平时这道士说句话,连即墨县令都要琢磨琢磨,威风的紧,可今日却是慌了神,听着手下的人出去打的,还是求饶的在那里争论不休,不过那位说是要出去打的把总,改口风也是很快,看着众人的意思,马上顺应民心的来了一句: “这宅院观主也是经营多年,高墙深沟的,不如咱们就坚守几日,咱们有粮食,有水井,他们人吃马嚼的可经不起这么熬,到时候撑不住退兵,观主再去官府告他们一状,这不更好。” 这番话正和那名老道士的意思,顿时是连连的点头,开口说道: “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马壮士你只要守住了这宅院,事后贫道出钱也给拉些人马,去官府捐个千总的头衔。” 里面说的正高兴,在宅院高墙后面的那些打手家丁的头不敢抬起来,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道: “里面的混帐东西,快些把院门打开,你们违禁贩卖私盐,巡检衙门今日过来,查缉私盐,罚没财物,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动了刀兵。” 有那胆大的打手起身就要拿弓箭射那喊话的人,可怜这道士不过是地方上的地主,手上那里有什么像样的兵器,充其量是把猎弓,下面的喊话人也都是警醒,看着有人冒头,扭头骑马朝后面就跑,猎弓根本够不着。 距离这宅院一百多步的地方,三百名盐丁在那边紧张的忙碌着,赵能骑在马上盯着不远处的宅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李孟离胶州几个月,因为赵能在盐丁队领头的人里面年纪最长,处事最稳重,所以留在胶州主持。 不管是巡检衙门还有胶州守备营,在李孟的主持经营下,都有一套完整的规条在,相比于缺少了主事的人,就要崩坏的大明各个衙门和集体来说,李孟手下的这队人马可以相对正常的运转。 李孟虽然离开,消息在山东也没有传开,各处的盐枭盐贩在盐丁士兵的威慑之下,根本不敢有什么异动。 可总是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角色来触碰虎威,比如说算计着日子李孟差不多就要回来,却在即墨县那边传来消息,有人偷偷摸摸的在那里贩卖私盐,在山东境内作奸犯科的角色不少,可是和李孟这个系统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去主动的替天行道,但是这在山东境内贩卖。而且还是在胶州附近,那可就是犯了忌讳。 在即墨贩卖私盐的几个人自然都是李孟系统的下线,城外的三清观观主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想到自己这边前脚过去,后脚就有人急忙忙的跑到胶州去报信。 这件事情报到巡检衙门那边来,赵能倒是没有自己拿主意,而是把宁师爷等人找来商议,宁师爷做人做事都是很稳妥,只是指出来这一点。大凡领兵的将官,特别是李孟这等胸有城府之人,肯定是不喜欢别人擅动兵马,这可是大忌讳。 赵能做人一直是小心翼翼,即便是在外面镇守路卡的时候,李孟所规定的每一项训练工作都是十足的做到,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第一一九章 类似演习 这次宁师爷说的很是诛心,不过却也是为了赵能好,以赵能这等谨慎小心的人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在思考了段时间之后,还是决定带兵去即墨查缉私盐,赵能想的相对深些,山东私盐秩序自从建立起来之后,还没有敢于出头有异动的,这次的苗头如果没有打掉,今后对下面的压制肯定有问题。 私盐贩卖,目前还是养兵养人的命脉,这个道理即便是这些军户也是明白,赵能也不管别人的劝阻,带着三百盐丁去了即墨。 两百七十步卒,三十马丁,拉出来从胶州到即墨,顿时是轰动地方,那些乡绅财主,地方豪强,手下也是有打手家丁,但是最多也就是拉出来几十人打架,拿着木棍,柴刀之类也算是兵器,能有把钢刀,长枪就了不得了。 结果这边突然拉出来三百人,虽说人人都知道这兵名字叫胶州守备下辖的官兵,可大家更是清楚不过是原来盐丁的底子,除了那些真正和李孟系统有过深入交流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以为不过是纠集了地痞流氓的队伍,然后花钱买了个守备的头衔罢了。 那些不贩卖私盐的人虽说听到些传闻,可还是瞧不起,今天看到这队伍经过,一看才知道现在胶州地面上,说话管用的是谁,刀把子在谁手里,谁说话自然就管用。 你看看这队列,这兵器,这精气神,前两年朝廷调大兵围剿孔有德的时候,大兵过境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朝廷的精锐之师,也没有眼前这些人的看起来森严有度,衣服虽然只有少部分人有甲胄,可兵器都是齐整,毫不破烂。 结果这一队兵沿途行进,土豪乡绅纷纷慰问劳军,真是有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味道,还有那乡绅豪强的子弟,看着这军容如此,也都是起了加入的念头,这倒让心中忐忑的赵能觉得有些宽慰。 胶州到即墨,小小地方,既然是要打庄子,还是道观庄园,也真是有些土豪地主之类的派出子弟看热闹和跟着协助带路。 这等僧道借着宗教的产业发家的快,可往往不是本地人,他们越嚣张,本地人自然是诸多不满,而且胶州守备营这个势力冒头,眼下看这个外表确实是不差,成色如何,还要看看。 站在院墙不远处的赵能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宅院,李孟的胶州营规模虽然不大,却有很完备的分享经验的体系,这也是李孟为了弥补自己的在这个时代的军事经验和体系的陌生和不了解而想到的方法。 赵能看着这个宅院,自然就想到了师爷和文书讲述的关于马贼攻打夏庄的那些方法,对面这个宅院规模比起夏庄来自然是小得多,院墙也是矮些,不过按照这年头,大宅院和庄子的设置,也是挖着壕沟,正门也是吊桥的格局,墙头上都是站着打手和家丁,紧张的盯着外面。 一名盐丁头目过来招呼了一声,赵能点点头,举起手朝前一挥,五名骑马的盐丁骑马朝着宅园门跑过去,手中都是把带着铁爪的绳索转圈的摇起来,“碰碰”连声响,有三个铁爪扣住了吊桥的边缘。 期间也有三清观的打手站起来准备开弓射箭,但是猎弓有什么准头,刚刚站起来,就听到一声大响,胆大站起来的那个打手胸口开了个大大的血洞,人直直的从墙头摔到墙外的沟里面。 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一名盐丁已经是拿着通条开始清理发射完的火铳枪膛了,对方还有这个家什,墙头上那些似模似样防守的打手都是一阵惊呼,纷纷的从墙头跑了下去,外面的人只听得墙内一阵喝骂,驱赶他们上去,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头再出现在墙头。 没有人防守,已经是把铁爪挂上吊桥的骑马盐丁就更为从容,把绳索拴在马鞍上,齐齐转身驱赶马匹。 三匹马的力量可不小,一起发力,这小小的吊桥抗不住这力量,顿时是给扯断了绳索,吊桥轰然的倒在深沟上。 院门是厚木铁皮包钉,看着还能顶住,那边的十几个盐丁把附近砍伐的小树捆扎在一起,固定在大车上,前面拿着刀把捆扎起来的树削砍成尖端,拉车的马匹早就是被卸下,大车前后都有盐丁。 拽下了吊桥,马匹上的绳索都被解下,十几个人推着大车缓缓的走到宅园大门前的那条路上,众人齐声的吆喝一声,推动向前,马步盐丁都是列队跟在后面。 这些推着大车的人越跑越快,很快就是上了吊桥,齐声的大喊,捆扎起来的树木捆撞在了木门之上。 这宅院的大门本就没有这个足够防御设计,当初可没有想到会有人用简易的攻城槌来撞门,“咣当”一声大响,大门干脆利索的就被撞开,一扇门板甚至是直接从门框上被撞了下来。 推车的盐丁都是从车上抽出了刀斧,一进院子就是开始冲杀,可怜三清观的这些狗腿子,那里见过这么中规中矩的大军作战之法,院门附近的空地上满是惊慌失措的打手家丁,一看拿着刀斧的盐丁杀进来。 脑子傻的朝着后院就跑,脑子聪明点的直接跪在地上,手持刀枪的盐丁一拥而入,大队去追击,也有人按照事先的吩咐去看住那些跪倒的打手。 跟着看热闹的地主土豪子弟,各个瞠目结舌的模样,今天所看到这些,都要回去跟自己人好好说说今天所见所闻。 冲进宅院之后,除了逃跑和投降的人根本没有做别的人,即便是先前喊得最大声的那名把总同样跑的最快,赵能在院子里左右打量,除了一进正门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小小的三清殿,其余的地方和庄园无异。 庄子里面的打手家丁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盐丁士兵们紧张有序的把俘获的器械放在一起,随着追击的结果,越来越多的盐丁士兵空闲下来,跟着来的这些土豪乡绅,就算是没有干过,可也听过贼匪如何劫掠。 那真是蝗虫过境,连个值钱的锅碗瓢盆都不会剩下,谁想到今天看到胶州营的这些士兵做法,才是大感叹服。 五名士兵一组,闯进各个屋子,如果屋内有女人小孩,立刻就是被驱赶出来,屋内的金银铜钱和各项金属的东西都是被搜索出来,而且士兵们彼此监视,所有的钱财和这缴获的东西都是放在赵能的身前。 赵能身后有两名帐房,在那里清点金银盘算,这仗打的这么轻松,赵能倒也没有什么紧张的,听到身后的那些跟着看热闹的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些横行乡里的豪强子弟们,看到赵能回头,立刻是噤若寒蝉,纷纷的后退几步,陪笑着看了过来。 三百盐丁士兵的动作和那种大军攻城拔寨的气势,实在是把这些乡下的土豪吓的要命。 不要小看这个三清观的宅院,里面光是那观主的女人就搜出来十几位,金银差不多一千多两银子,打手家丁们手里还有些正规军的刀剑和长枪,真是了不得,和这个有鲜明对比的是,那被抓来准备防卫攻打的壮丁,这些壮丁带着个“壮”字,可实际上比其两年前在胶州城门口的流民也有所不如。 赵能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心中却是厌恶至极,自从盐丁队开始,盐丁队几个首领的收入和待遇确实是提高,银子也是不少,可平日因为大量的训练和日常的任务,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极为有规律,相对也是清教徒一些。 因为这样的生活,所以和从前那些军户人家的地位并没有拉开,军户人家的贫苦也是每天见到,看见三清观如此的压榨,心中的愤怒和厌恶,自然难免。 不多时,十几个盐丁分别架着好像是死狗的观主和几个头目走到了前院这边来,那观主身上金光闪闪的道袍已经全是尘土,方才还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全然不见,只是在那里哭喊着求饶。 “在三清法像下面还有五百两白银,全都交给官爷,贫道自此回崂山上清修,再也不沾染俗务!” 老道士本来想让手下顶一顶,然后再看看风色,他既然能下来霸占这么多田地,为祸一方,也是见过世面的,平日见的那些官兵都和叫花子一般,只要是攻坚必然是人人畏缩,而且来的这些人若是官兵,也无名无份,外面这些可是挂着查缉私盐的,巡检手下的盐丁都是些什么人大家也都是知道,那都是地痞流氓,更不可能开这个宅院,僵持一下,或许即墨县衙门那边会有变化。 第一二〇章 兵营初设 外面三百人人马吃饭花销不小,只要是能顶住几天,没准就是要撤退,到时候托人花银子通融下,没准事情也就了结了。 谁想到这么摧枯拉朽的就打进来了,连求饶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做好,就被人拎着到了前院,心里面只剩下慌张和恐惧,在那里拼命的想要用钱财请求饶命。 “看在老君天尊的份上,就请饶过贫道,今后贫道一定天天为官爷祈福!” 时人多敬鬼神,听到老道这些乞求的话语,那些一直不敢开口的豪强子弟都是纷纷帮着说情,说是反正已经拿下这庄园,贩卖私盐的罪行也算是得到了惩处,这些道人都和官府有这样那样的联系,放过去也就是了。 赵能也是有些为难,他的脾气虽说是稳重,却也有耳根太软的情况,他对这三清观主心里固然是厌恶非常,可这么多人在七嘴八舌的说着,又都是没有什么冲突的豪强子弟,将来或许要打交道,总要给个面子。 正迟疑间,猛听得院门处传来一声长笑,有人朗声说道: “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砍了也就砍了,听这些人聒噪什么!”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听得这声音在身后传来,这些豪强子弟都是大怒,纷纷的回头,却看到十几骑踏过吊桥,直进这宅院,身上的服色看起来和盐丁都是一致,这火气顿时是憋在了肚子里面。 猛听到院子里面的赵能和盐丁都是带着喜悦的喊道: “恭迎李大人!” 一听这个,人人都是明白,这就是盐丁的首领,新任的胶州营守备李孟,李守备有什么事迹大家不清楚,李二郎当年大家可是听过许多的传闻,许多都是和血腥还有人命相关,今日见到盐丁队的表现,无异又是放大了对李孟的印象。 众人看着骑在马上,身材高大的李孟,心中油然而生敬畏,其实那虚无缥缈的侠义之事,众人不放在心里面当回事,可今天这样的虎狼之师,据说李孟手下足有两千多人,这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害怕了。 赵能和众人一般问过好之后,看着李孟骑马到跟前,笑着从马上下来,禁不住心中的喜悦,快走几步,上前见礼道: “李大人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要是早知道兄弟们应该去迎接才是。” 别看赵能的年纪比李孟大,可看见李孟回来,还真是跟心里有了主心骨一般,不过他也是立刻说道: “标下这次觉得事情紧急,所以把弟兄们拉出来,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李孟脸上带着笑容,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反倒是开口说道: “这事情你处置的十分正确,若是不来,这些人怎么知道天高地厚。” 这句话说的十分刺耳,说道倒好象不是跪在地上的三清观观主和爪牙,而是那些跟着看风色瞧热闹的豪强子弟,可话虽然说的难听,谁还敢反驳不成。 话说完,李孟手朝下一挥,站在三清观观主和爪牙身边的盐丁顿时是把人按在地上,不顾他们的求饶,手起刀落。几颗首级立刻滚落在院子之中,满腔热血喷涌出来,满院子一片血红。 场面瞬间有些安静,李孟拍拍赵能的肩膀,低声笑着说道: “下不为例,没有我的命令,不能调动下面的一兵一卒,除非我事先就有类似的命令!” 赵能心中一凛,连忙答应,忽然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左右一看,却发现后面那些土豪乡绅的子弟,显然都是腿软了,都是满脸惨白的跪在那里,眼神里面这次全是真正的敬畏。 盐丁们却没有人在忙碌这些,有的人去那个小小正殿里去搬运神像,去挖金银,还有人继续把俘虏们驱赶到一起。 吸骨榨髓的恶霸恶劣到什么程度,李孟从那些木然跪在一旁的奴工身上就可以看出一二,那道士和爪牙被砍了脑袋之后,那些女人里面虽有哭哭啼啼的,可大部分都是有高兴的表情,甚至还有几个跑向跪在一边的奴工,不用说,这就是所谓的欺男霸女了。 打掉这个三清观的观主,又是立了威风,又是给自己捞到了好名声,实际上是刚一回到胶州城,就知道了这件事,倒不是担心赵能个人会领兵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而是担心,毕竟围攻别人的宅院,这等敌守我攻的事情是第一次。 李孟担心出现什么闪失,这才是顾不得休息领着人来支援,谁想到来到之后事情已经了结,顺利的很,自己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不过让他有些不满的是,赵能对待这些地主乡绅太客气了。 又是安静一会,李孟扬声说道: “盐政是国家大法,任何人在我李孟的辖地私自贩卖,这犯了国法的道士就是下场,大家都是地方上大族大户,亲朋故旧众多,还请你们回去把李某的规矩传扬下,免得到时候出现今天的局面!” 你就是胶州,莱州府,山东省最大的盐枭,尽管有人在那里腹诽,可看着那些无头淌血的尸体,这些人还是一个个的把头磕下去,口称知道了。 盐丁们自有人去收拾战利品,也有人拿着地契文书之类的去找当地的知县衙门办理手续,赵能和李孟这边算是闲下来了,方才李孟说完那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也有些尴尬,还是赵能开口说道: “李大人这次去河南可有什么收获吗?” 一说起这个,李孟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要是一切顺利,每月能多六千两或者八千多两的净入,没有我预想的多,还带回来个麻烦……” 三清观的这场战斗只能说是李孟军单方面的攻防演练,不过产生的效果却是十分的好,李孟的私盐体系建立起来之后,给了很多人发财的机会,同样也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偏偏李孟势大,没有人敢于妄为。 盐丁的队伍严整,和从前那些横行乡里的人不同,那些地痞无赖的有许多空子可以钻,可这些盐竿子却很难被收买。 原来的盐丁队改为胶州营之后,从原来的类似私人武装变成朝廷的兵马,再驻守在各处查缉私盐,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很多心眼活泛的人都是想要行动,这次剿灭三清观的行动之后,地方上的豪强地主之中消息开始传播开来,盐丁们的战斗力和压倒性的优势不必说,血淋淋的几颗脑袋也是吓坏了不少人。 稍微躁动的私盐体系又是变得安静下去,不过,让全山东那些家境尚可,却又不安分的年轻人激动的事情又是来了,盐政驻胶州巡检司在山东省内又开始招收盐丁,胶州营报上去的兵额是两千五百人。 原来驻守在各处的盐丁都是要撤回来,但是其余地方的盐丁需要驻扎轮换,少了人也不行,所以开始招人。 李孟目前每月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两的进项,在盐丁的身上花费将近七千两银子,其余的银钱都是用作生产和生意、储备上。谁都知道人多力量肯定就大,问题是人多粮饷训练装备如果不跟上去的话,根本练不出来,兵多也不过是聚集了一群吃粮的流民土匪罢了。 这次去河南,虽说青盐的生意做起来,可也没有预想的暴利收入,真正的收获是,知道了文如商行销售到河南的私盐市场,倒不是李孟要去抢对方这个生意,而是从前一直怕盐场和盐田的产量太大,造成这个市场饱和,把价格打低。 这次去看到,这市场远远没有饱和,自己这边加大产量销售也没有关系,产量加大,收入也就增加,自然也就可以新招收盐丁了。 这些年盐丁在各处的驻扎已经是有了个颇为良好的标杆作用,是年轻人向往的目标,打完三清观之后,经过那些豪强子弟的宣扬,也有很多地主乡绅的子弟觉得去干这个盐丁也是很体面的。 回到胶州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十月,李孟回家的第一件事却是把自己关进房中,又是通过人给颜知州小姐颜若然传递了一封信过去,内容无非是说说在这次河南之行的所见所闻,当然,李孟没有提遇见那个奇怪女孩的事情。 六百担青盐在济宁州卖出了六千多两银子,也算是笔小财。 离开两个月,距离胶州城五里路左右的胶州营的驻地建设的差不多了,此时是农闲时节,农户人家都是愿意趁着这个时候来做些活贴补家用,李孟的系统做什么事情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从不拖欠,现银结算,在民间已经有非常好的名声,人人都愿意过来挣这笔钱,所以一召集干活,都是很踊跃。 第一二一章 远方来客 老盐丁调回胶州营地驻扎,新盐丁招收训练,和各级衙门的手续办理,青盐运到济宁州的各项销售的事宜,李孟手下的人马都是忙碌的不可开交,相对来说,李孟这边可就清闲了不少。 他每天就是在逢猛镇或者是胶州城两地练习马队和火铳,郭栋那边的火铳打造终于是上了些轨道,六十步可以找准头,九十步可以打牛的火铳已经是打造了三十多支,这也是因为李孟对质量的要求特别的严格,所以铁匠们不敢懈怠,在火铳交到李孟手中的时候,都要经过反复的检查。 事实上这火铳的威力没有什么战场的检验,但效果不错,最起码在围攻三清观的时候,那名打手举起猎弓,五十步左右的距离,直接将人从墙头打了下来,事后检验尸体,发现火铳的铅弹并没有击中心脏之类的要害,但是整个胸腔的内脏都已经被打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尽管硝石火药的没有太多的存量,可李孟依旧是要求每名火铳手都要打几枪,他可是记得现代参加实弹射击的时候,曾经有新兵吓得够呛。 相比于这些忙碌的人,跟着回来的那个女孩,日子可是很滋润,每天好吃好喝不说,还在盐丁的护卫下,到处的乱窜乱跑,似乎什么事情都非常的新鲜,胶州城虽然是个小地方,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女孩的兴趣。 好在众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非常的宽容,有相貌,有能力,有钱财,这都算是杰出的点,大家对他们总觉得是应该高高在上,宽纵一些。 胶州营这个编制既然已经是确定,负责这一块防务兵事的登莱参将就要把相应的任务布置过来,虽说城外已经是有大营,不过李孟依旧是在胶州城内的盐政巡检衙门办公,公文和使者把一件件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大都是绥靖地方,防备某方向的局势和动向之类的任务。 不过有个任务却让李孟有了点兴趣,说是胶州营地处海湾枢纽,理应有协助灵山卫和鳌山卫的防备海盗之祸的职责。 这事情被使者读出来的时候,李孟觉得有些好笑,却看到身边的陈六王海等人都是满脸的凝重,这才是想起,从前那个昏昏噩噩将近二十年的李孟,就是因为父母死在海盗手中被惊吓而精神不正常。 详细一询问才知道,虽说嘉靖年间动摇东南的倭乱被平息,但是海盗还依旧存在,此时的海盗大多是以明人匪寇为主,依旧是有倭人在其中,不过大多是被汉人海盗所雇佣的打手和炮灰。 这些海盗在海防薄弱的山东,南直隶一带活动,抢掠过往的商船,或者是上岸打劫,让沿岸的官府颇为的头疼,不过登莱地方一贯是穷苦之地,就连海盗也不愿意过来打劫,其余地方的又和盐政牵扯不上什么关系,这才一直没有知道。 既然是提到了,那就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盐田盐场加重戒备就是了。 在巡检衙门里面的那些师爷帐房之类的识字角色,都知道李孟的爱好就是阅读邸报,虽说大家心里面都是纳闷,一个军户如何认识字,认识字要想消遣不去看那些笔记小说之类的,却来看着无趣的邸报作甚。 但是上面喜欢,下面的人自然是奉迎,李孟回到巡检衙门之后,立刻有人把各期的邸报汇总到这边来,而且还体贴的分段分句。 李孟知道自己缺乏在信息里面综合出如今局势和有用的情报的能力,但是总归要跟上这个形势,努力去看,去吸收,一定能有些用处。 “曹文诏战死在甘肃……” 还在这里回忆曹文诏到底是谁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响动,轻快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过来,不用说,肯定是周竹君——她到现在也没有说自己的真名是什么,巡检衙门宅园里面的护卫都不知道这女孩和李孟的关系,只是知道双方很亲密,这是女孩,还这么亲密,又这么漂亮,和李大人什么关系,还是要尊重些。 结果下面这些人胡思乱想,导致周竹君在李孟所有宅园里面畅通无阻,愿意去那里就去那里。 李孟正在看邸报文书的时候,那有什么人敢过来打搅,也就是这女孩了,这女孩应该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李孟也弄不清究竟,反正是让宁乾贵的婆娘领着去外面置办几身女孩子的衣服,谁想每天到处乱跑,无奈之下只好是由着女孩的意思,又是买了几身男装穿上,又给找了几个军户家的女人伺候着,倒也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模样。 女孩很是美貌,结果在外面乱跑,那些盐丁小伙子虽然没有什么亵渎的想法,对李孟的景仰更是加深了许多,你看看咱们李大人李二郎,出去转悠一圈,带回来这么漂亮的老婆,这模样可不是胶州城能有,不,连莱州府都未必有。 这种声望的增加,倒是李孟没有想到的。 冲进来的果然是周竹君,他一进门,就听到李孟在那里小声的诵读“曹文诏力战身亡……”,李孟这边还在琢磨呢,那边的女孩倒先开口了: “曹文诏,哇,那不是最能打的战将吗?” 女孩这么一说,李孟轻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了,卫所的千户百户和指挥使也是看邸报的,在他们嘴里的评论和李孟这边又是不同,常常有些有用的消息露出来,张林从前就说过洪承畴手下最能打的将领就是曹文诏。 不过现在他和女孩的关系可是介乎于朋友和家人之类,说话也是随便了许多,听到女孩在哪里快活的插嘴,禁不住抬头询问说道: “这些事情就算是去知州衙门,知道的人都未必有,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这女孩立刻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相处的熟悉了,却也不怕,只是做个鬼脸,就过来翻检那些邸报,每次李孟看邸报的时候,都是周竹君最高兴的时刻,每次她把邸报上各种典故说给李孟,李孟脸上的那种惊讶总是让女孩愉快非常。 李孟也懒得理会,一边看着邸报,一边开口说着: “小孩子再和家里闹什么矛盾,你这么有家不回,你父母兄长不知道会着急成什么样子,住在我这里倒也没有大不了的,你告诉我你家在什么地方,让人带封信过去也好,总归是别无声无息的。” 女孩的家里肯定是急死了,李孟不缺几个伺候大小姐的钱,但这件事总是不舒服,可这女孩也算是有本事了,富贵人家千金孤身出走,在外面也不想家。 谁想到女孩一听他说这个,和往日一样,顿时脸就是拉下来,做出副生气的模样,狠狠的把邸报朝着桌子上面一摔,转身就跑了出去,临走丢下一句话“我不是小孩子”。 李孟无奈的摇摇头,这女孩的胆子也真不小,李孟的巡检宅园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拿着刀枪的虎狼之士,她倒是一点不怕。 正感概间,外面一名盐丁小跑着进来,也顾不得行礼直接凑到李孟跟前说道: “大人,老张的赌坊那边有个消息递过来,说是城南小白河边上的客栈那里住进了六十多个人,自称是要去登州的商人,可身上都是带着兵器,他们跟人打听咱们胶州最近有什么人去过河南,有嘴快的和他们说了,听赌坊那打听过来的,说都是河南口音。” “哦~~” 李孟的眼睛眯了起来,来报信的这名盐丁是当日经历过屠杀锦衣卫的战斗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李孟说起话来也是放心,冷冷的说道: “我等下给你写个条子,你拿着去调集人手盯着他们,可不要再有上次的事情,如今天冷,我不愿意再着了风寒。” 听到这番话,那盐丁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住在小白河边上大车店的那六十多人带着好几船货物,都是河南还有陕西的特产,乍看起来还真是买卖人,只是这些人笑起来太假,看着就好像是硬挤压的模样,但大车店的老板和伙计谁也不会在乎这个,有钱赚就行。 而且这大车店的掌柜,为了伺候好这些人,还特意的临时招了几个伙计,这些伙计人前人后的忙碌,还真是伺候的舒服。 住了几天,这些客商就把货物装上了大车,要进胶州城居住几天,按照这些河南商人的说法,看看这些货物能不能在胶州城的商铺发卖,也省得跑远地方了。 搬进胶州城内的当天晚上,天黑下来,看着四处的住户人家的灯火都是熄灭的差不多,有三十多人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客栈,现在的他们穿着的已经是巡城士卒的打扮,手上拿着火把和兵器。 第一二二章 无能 无胆 无品 走在大街上,任谁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何况,在深夜上街,被巡城的士卒看到,那是要直接治罪拿问的,即便是碰上,都是躲避不迭,谁还敢去看这些士兵们的打扮到底是真是假。 这些假扮的士兵看起来对胶州城的道路很是熟悉,走进到巡检衙门的宅院,一个个的就是熄灭了火把,朝着墙里丢了几块石头,里面悄无声息。顿时是几个人搭着肩头,朝着墙那边翻了过去。 这三十多个人一看就是经过专业的训练,尽管手上拿着兵器,可落地的时候,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很是轻微。 先头落地的人都是紧张戒备,不过这盐政巡检的宅院看来都是陷入睡眠了,连灯火都看不到一盏,完全的漆黑一片,让这些人更是安心不少,大家的动作都是很快,迅速的全部跳进院子。 “都进来了吗?” 突然间有一声询问,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院子外面就有人大喊道: “全进去了。” 实在是太突然了,这三十多夜袭的人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谁不知道规矩,居然大喊,让人发现了怎么办,接下来才醒过味来,被埋伏了。 在没有任何室外光源,只能是依靠自然光的古代,黑夜比我们现代人想象的要黑很多,面对面不见五指并不是夸张的话,里外两声喊之后,看着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好像是扯掉了一块布,立刻是露出灯笼来,幽幽的散发着光芒。 接着提灯笼那人把引火的东西塞进灯笼里面,点着了朝着边上一丢,“呼”的一声,一个大火堆顿时是燃烧起来,看来是木柴上淋了油,不然也不会燃烧的这么迅速,大火熊熊燃烧,整个院子好似白昼一般。 拿着长枪刀斧的盐丁在他们对面肃然而立,三十多名的夜袭者顿时是慌了手脚,不过镇定的倒也快,他们手中的也都是刀斧长枪,对方也就是五十多人的模样,拼一次未必谁输谁赢。 夜袭者的首领刚要下令,对面轰然两声大响,立刻是把这些人都是震慑当场,对方还有火铳,十几名拿着火铳的盐丁走到了前排来,看着这个架势,夜袭者的心都凉了,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能看出来对方的火铳那粗大的口径,而且固定还要用个木叉,对这些见过市面的人来说,能看出来威力肯定不小。 火铳平端,长枪也是放平,虽说在院子里的五十多人,可气度森严,隐隐有大军的气派,这等的搭配之下夜袭者也只有被屠杀的份了。 “你们这些胆大妄为不知死活之辈,眼里还有没有朝廷的王法,莫非是想谋反吗?” 一般打不过了,都开始用言语威胁,只是这些夜袭者的声音压的很低,也是怕被别人听到的模样,这样的事情基本不用李孟出头了,陈六子站在对面,冷冷的说道: “有没有王法,咱们下了刀枪再谈,我数五下,不丢刀枪,我们就要动手杀了!” 夜袭者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陈六数到二的时候,那些火铳手已经是准备点燃引药,夜袭者为首的那人颓然的把刀丢在了地上,开口无精打采的说道: “这场面咱们兄弟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总不能去主动找死,丢了吧,没准会有转机。” 说完这句话,这些人把兵器丢了一地,陈六子吐了口吐沫,他和等了一夜的盐丁一样,还以为今晚会有厮杀,谁想到对方说理倒是侃侃而谈,却是这样的窝囊,说丢兵器直接就丢兵器了。 陈六这边憋着劲要立个功劳回盐丁队去领兵,本以为今晚是个机会,谁想居然没怎么打,真是感觉到失落。 盐丁们捆扎盐包的技术这时候就用上了,拿长枪逼着,一个个人走过来,过来个捆起来一个,巡检宅园里面可是有现成的监狱,稍加改造就可以用。 对方既然不反抗,盐丁这边也就没有上什么手段,只是捆结实之后推搡着朝监狱走,正走过正门,那边大门推开,灯火通明的,为首走进来的却是王海,脸上也都是悻悻的神色,看见迎面走来的陈六子,不由得埋怨说道: “六哥,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家伙也不差,怎么就这么没种,客栈那边一围住马上就老老实实的缴械,到了街上,还跟我讲朝廷王法的大道理,被我连扇了几个耳光才老实过来,没意思,没意思。” 两个人互相埋怨着,盐丁士兵们的情绪也不高,毕竟是天这么冷,还要起来,本想能战斗厮杀赚些战功到手,谁想比在城外赶羊还要简单,更是来气,看谁走的慢了,抬脚就踹。 可这些夜袭者的却很有意思,挨了打之后也都是老老实实的,却只是在那里讲道理,而且声音压的很低,比盐丁们还怕把周围的人吵醒。 这幅惫懒模样让人甚至连气都气不动了,直接推到监狱里面,把门一锁,留下看守的人,各自睡觉。 第二天早晨起来,胶州城除了那客栈之外的人,居然没有人知道昨晚上盐政巡检衙门那边抓了六十多人。 当然,知道了也无妨,李孟而今是五品官,在这胶州一带,算是品级最高的官员,至于那些人要有人问起来为什么抓,也很简单,随便拎着一袋子盐,说这是贩卖私盐的罪证,这就可以了。 李孟早起骑马在胶州城外溜达了一圈,知州府第后墙的那个“家宅平安”的条幅还在贴着,李孟特意骑马在那边经过,看那条幅,觉得心里很是舒服。 知州宅第的院墙虽然高耸,不过李孟估计自己踩着马背也能翻过去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听说在这种官员的家里一般都是有朝廷安排的密探或者锦衣卫,万一自己翻墙进去,有个拿着铁鞭的密探在等着,莫名其妙的却有这种感觉,当然,胶州营守备去翻胶州知州家的墙头,也确实是难看了些,李孟倒是没人敢笑话,可知州女儿的名誉就有大问题了。 从河南回来之后,除了天气照旧变寒冷,和身边多了个上窜下跳的假小子之外,生活和离开前没有太大的差别,颇为的无趣。 不过李孟今天却感觉有些意思,因为巡检衙门的监狱里面有来历不明的一帮刺客,不知道谁与自己为敌? 今天胶州城内气氛稍微有些奇怪,巡检衙门用大车朝着城外拉东西,都是些文书契约,好似搬家一般,有熟悉的人大着胆子一问,回答倒是统一,说是既然城外的胶州兵营建起来,那么搬到城外去总归是方便。 可从外地回来的盐丁却调集了三百人到城内的宅院里面,而且胶州城的各个城门也都是被胶州营的士兵接管。 说起来,胶州城池的防卫和城门开合本来有自己的乡兵负责,李孟在外地的老盐丁没有全部轮换回来之前,手上的人并不是太足,但是这次却直接是接管,原来的那些人都是打发到胶州营去做勤务之类的工作,不愿意继续当兵的则是发回路费。 河南那边突然过来了六十多人要闯进李孟的宅院,而且都是带刀的武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特别是李孟刚刚才率人去了河南,而且在卢氏县城和来历神秘的高一功谈妥了青盐的买卖,这些武人的来意实在让人不得不重视。 各处的换防和进驻已经是差不多完成,几名在灵山卫所里请来的老兵都是领着各级的胶州营头目在城墙和各处巡视,解释这守城要注意的要点和方法。 大家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李孟治军和管理训练盐丁一向是严格异常,这在胶州各处都有传扬,今天换防接管虽然有些突然,不过却也是胶州营的份内之事,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 在城墙边上转悠了一圈之后,李孟骑着马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正看到盐丁们赶着五辆大车往回赶,为首的小队见到李孟连忙是躬身行礼,其他人却还是各自忙各自的,若有军务在身,除队首行礼外,其他人如常,这也是胶州营的军法之一,李孟心想盐丁系统那些人不都是搬到城外去了吗,为什么这边还有大车往回拉。 当下开口问道: “这大车是怎么回事?” 那小队恭敬的回答说道: “李大人,这都是昨夜那些人放在客栈里的东西,陈六哥他们吩咐都带过来。” 李孟一听这个,立刻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点点头,骑马赶到前面去了,昨晚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李孟系统事实上已经是开始戒严,昨晚客栈的掌柜和伙计看到盐丁们抓走了三十几个人,哪还不明白。 第一二三章 真名 连忙是把那些人住店的所有东西和货物都是报给了盐丁,生怕遭受什么牵连,李孟这边也是把那些人的一应费用都给店家结了,不让他们生意有损失,不过要老老实实的闭嘴。 李孟回到门口时候,王海正在门口等候,抬头说道: “大人,周小姐已经是坐马车去李家庄园了,胶州营暂时空置,所有人都是在逢猛镇那边,那里怎么也是地头熟悉,控制起来方便。” 李孟下马,任由护卫过来把马前进院子,侧身给后面的大车让路,开口命令道: “小海,等下关上院门,你领着人把这几辆车好好搜搜,千万不要遗漏什么东西,我先到正厅去等你!” 王海连忙答应,正厅那边陈六和几个头目早就在哪里等候了,见到李孟进来,神色都颇为的古怪,因为从昨晚开始,李孟一道道的命令下达,整个的盐丁系统都开始拼命的运转,布置防务和后路,转移人员,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特别是这些人都已经抓到,关在监狱里面,而且这些人被抓和被关的模样实在是不值得太重视。 “怎么样,那些人说什么来着?” 李孟一进门就是开口询问,陈六子几个人彼此对视了眼,表情都是有些古怪尴尬,陈六子上前一步禀报说道: “大人,事情好怪,这晚上听大人的吩咐没有用刑拷打,只是派人在那里偷听,这些人晚上倒是沉静,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 “只是什么,有什么事情要吞吞吐吐的。” “这些人实在是太怪了,早晨起来咱们好心好意去外面买的饼子和腌菜给他们送进去,这些混帐东西居然不吃,咱看着就好像是嫌弃一般,再有,这些人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音,为首的那几个拼命说是咱们犯王法了。” 嫌弃食物粗陋,处处拿王法说事,李孟觉得自己有些眉目了,迟疑了下,吩咐道: “现在去带出来几个人,带到另一面的屋子里面,然后告诉剩下的人说那几个人被杀头了,要是不说,就不断的带人过去。” 陈六和身边的人先一愣,接着就明白过来,低声嘿嘿的笑出来,有名盐丁头目笑着问道: “何必那么麻烦,拉出去砍了岂不是更好。” “荒唐,在这城里面光天化日的杀这么多人,就算咱们是军营也要招惹祸患,真要有问题,问出来究竟,拉到城外砍了就是。” 陈六子那些人领命去拷问,李孟却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厅那边,他不想和那些昨晚的刺客有什么交集,看这些刺客的表现,倒像是现代时候的那些少爷兵城市兵,也有相应的素质,但是太娇生惯养了,心里很脆弱。 不多时,那边应该是朝着外面拉人了,巡检衙门的宅院虽然不小,不过哭喊声也实在是太响了些,听得李孟直在那里皱眉,心想就这胆色也出来做刺客,真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说来也巧,前院翻检东西的王海和后面去拷问的陈六子差不多同时朝着李孟这边跑过来,满脸都是紧张的神色,王海手上拿着个小包袱,先到李孟的跟前,压低了声音说,声音已经隐隐有些颤抖。 “李大人,你看这些文书和告身。” 盐丁队长队副和小队一级,李孟都是建议他们尽可能去认识几个字,对王海,陈六,赵能,马罡这些亲近人,则是要求必须识字,这些盐丁和士兵们的高级头目对这件事情是最为头疼的,觉得麻烦还超过日常的苦练。 可多认识字,总归是很多事情方便一些,李孟接过王海搜到的东西,上面有些小铁牌和文书,看起来倒不是假的东西,只是上面的内容委实是吓人了些,都是“周王府侍卫某某,差遣某某”。 陈六子也是急忙几步跑上来,开口说道: “大人,第二波人的时候,这些人就都招了,半路上就说自己是河南周王府的侍卫,这次来是救回他们郡主的!” 周王府的侍卫,救回郡主,李孟稍微一联系,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是能惹祸的小姑娘,这可是大明的藩王啊,大大的人物,这天下都是他们姓朱的,平常人据说在街上冲撞了都要被砍头的,自己这边却把一个郡主带回来了,这得是杀头抄家的大罪,搞不好还要牵连到身边的人。 该怎么办,李孟从深思中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面前的陈六和王海满脸的惶急之色,只要不太傻,差不多都想明白了在开封城遇到的那个周竹君到底是什么身份,整个盐丁队伍在拉起来之前,没有一个有品级的人,没有一个识字的人,没说是藩王,当时胶州的知州衙门已然是高不可攀的角色,何况今日是跟藩王牵扯上关系。 “他娘的,有事没事的封这么多王爷干什么,在开封城随便转悠一圈,就遇到个郡主。” 李孟心里暗骂一声,不过还是有些许的进步,面前的两人虽说慌张,可还是等待着李孟来拿主意,根本不管外面的人是什么身份,李孟说了才算。 “马上把安排人,每个人都给我把嘴巴堵上,把刚才那些人都放回去,告诉他们再乱动,咱们这边就真杀,小海,你去传我的话,从现在开始,胶州城和这个宅院,所有的胶州营官兵进入最紧急的状态,时刻警惕听我的命令。” 两名亲信连忙答应一声,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李孟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迅速的把各项武器整理了一遍,出门后开始吆喝骑马的盐丁聚集,早有亲信护卫把马匹牵了过来,不多时,几十匹马狂奔出城。 女孩和伺候她的那些女眷自然不会徒步或者骑马,反正是资金宽裕,马车还是置办的起,马车和几辆大车的行进速度可快不起来。 李孟这边跑了大半个时辰,就在胶州去往逢猛镇的官道上追上了车队,众人都是忙不迭的给李孟行礼。 命令骑兵把人隔开,女孩还很兴奋的从马车里面探出头,高声的招呼,马车停在路边,大家都是知趣的让开,只给这边留下了李孟和女孩两个人,看着女孩笑靥如花的模样,李孟摇摇头,低声的问道: “郡主殿下,在这边住的可舒心吗?” 女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居然顺着李孟的话点头回答道: “本宫这段时间很是愉快……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话说了一半,女孩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讶的看着李孟,实际上,这女孩还真不应该问什么“你怎么知道”,而是“你怎么现在才知道”,这迹象实在是太明显了,以李孟平时的气度见识,早应该是开出来才是。 也就是因为李孟这种穿越而来的人,对这个时代的一切懵懵懂懂,所以才一直是蒙混在到现在。听到女孩的承认,李孟恨得直咬牙,在那边冷声的说道: “你这隐瞒,知不知道要惹下多大的祸事!?” 李孟的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腰间的短刀上,女孩也有些惶恐,不过却没有注意到李孟的动作,只是着急的恳求道: “李大哥,你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在这边,要不然就祸事了。” 在这个瞬间,李孟几乎有要动手杀人的冲动,可这些天的相处,这傻大胆的女孩是这个时代第一个和自己亲近的异性,总归是和自己有个小妹妹似的,真要是动手灭口,临到头,真下不去手。 女孩根本觉察不出来“杀气”“杀意”之类的东西,反倒是在那里很着紧的一叠声的问道: “李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杀意一去,李孟倒是慢慢的冷静下来,倒是突然想起几件事,不管是关在巡检宅院里面的那些周王府的侍卫,或者是眼前这个女孩,按理说是天生贵胄,现代的影视剧里面都属于亮出身份,什么官员百姓都要跪下磕头的身份,为为什么两边的声音都是压的很低,唯恐别人知道自己身份的模样。 当然,那些侍卫的一丝胆气也无,这女孩心性粗疏,很简单就是被套出来身份,这又是另说了。 李孟缓缓放平了呼吸,终于是在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开口说道: “跟着马车去逢猛镇,不要乱出门,过几天你再回胶州城,可知道了吗?” 李孟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女孩却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心里禁不住害怕,连连的点头答应下来,李孟转身就要上马离开,上马刚走出几步,却拨转马匹回身开口问道: “郡主大人,今日能告诉我真名了吗?” 女孩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打了转回来,听到李孟这么一问,女孩的脸顿时是变得晕红,难得的露出丝羞怯之意,捏着衣角迟疑着说道: “我……我叫朱云瑶……” 第一二四章 突然硬气 男人问自己的闺名,这在当时可不算是小事,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位朱云瑶郡主,也是觉得心头小鹿乱撞,好不容易平静抬头望去,李孟却是率领骑兵走的远了,朱云瑶不知所以。 既然大家都是压低声音,说不准有什么忌讳,自己也不必如此的害怕,回城的路上,速度也就放慢了些,没有那么紧赶慢赶了。 城头上的胶州营士卒都是奇怪,心想今天大人到底何事这么着急,两个时辰不到已经在进出城两次了,进城的时候,都能看见马匹上腾腾的热气。李孟进城之后,却没有回自己那个宅院,而是直奔周举人的府第。 双方几次交谈,虽说是交心,可彼此总是感觉到别扭,一方担惊受怕,另一方觉得对方颇为的莽撞,再谈话的时候,就是小心翼翼了。 但对于李孟来说,能在胶州城中唯一能帮上忙,并且有些见识的读书人,也就只有这周举人一位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这周举人未尝不是和那朱云瑶是一样的傻大胆,冒失的很,可对于李孟来说,太重要。 周家府第的家人也是知道李孟这位新任的胶州守备的,而且知道自家老爷和这位李大人还有几次来往,见到对方来得匆忙,也是急忙进去通报。 李孟坐在客厅中,这才是放松下来,长出了口气,心里一冷静,才觉得自己着急的确实有些过了,要是对方真要对自己问罪,一方藩王那可是超品的亲贵,还用派侍卫武士夜袭上门吗,直接几封文书,恐怕山东河南的大军就要来围剿了,既然是做的这么不为人知,小心翼翼。肯定也是有所顾忌,自己又何必这么慌张呢? 知道是急事,周举人急匆匆的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看见李孟作势就要问候,李孟却直接站起,开口低声说道: “把下人都遣散,我这边有要紧事情讲!” 听到李孟这么说话,周举人吓了一跳,连忙照做,心想自己可有父母家小,对方要是作乱作贼,自己可不能去跟从,或者说最近这年景看着倒是渐渐变好,可不能贸然做非常之事,李孟说出问题来,这周举人才松了口气: “你可知道那些藩王亲贵有什么忌讳的?” 德王在德州,鲁王在济南,这边天高皇帝远的显然扯不上什么关系,周举人也有些好为人师的癖好,既然不关自家事,这可是卖弄学识的好机会,当下清咳一声,开口说道: “本朝藩王是各地的祸害,圈占田地,欺男霸女的事情几乎是司空见惯,不过这些恶行,地方官一般是不管的,地方上的那些官员防备的有两点,一是藩王有无谋反之心,而是亲藩不得出城。” 谋反这个可以理解,就算不是藩王,地方官也要小心防备着,不过这个不出城怎么讲,那边马上给出了解释: “正德年间的宁王宸濠之乱,就是因为地方上的约束不严,结果宁王的手下和亲信在天下勾结交通,到处的流窜,据说宁王也是几次离开南昌去各地交结文武官员,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当地的地方官基本上都是掉了脑袋,牵连的人不计其数。” 周举人说得又是兴奋起来,坐在那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所以以后各地官员对这件事情盯得极严,稍有不对,巡抚或者是当地的地方官带着兵马就把亲藩的府邸围住,然后报到京师……而今藩王都是老实的很,出城就是类似谋反的大罪,只能是憋在城里祸害百姓,抱窝生孩子。” 李孟开始是着急的听着,越听到后来越是悠然,从站着直接是做到了椅子上,也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自己这忙碌半天,看来没有什么事情了。 周举人自己滔滔不绝的说完,这才是想起身边李孟还坐在那里,开口问道: “不知道李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可有要紧事。” “没事没事,只是看着今天天气不错,特来找周兄聊聊,眼看着这就到午饭时候,李某就不打搅了,先告辞,先告辞。” 等在周府外足有五十名骑兵,各个都是紧张戒备的看着四方,这些人杀气森森的模样,路人虽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还是害怕的要命,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意在这个门前经过。 这些骑兵已经是很长时间没有看见李孟有这么着急的状态了,自然都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而今的胶州营士兵已经是有这样的意识,那就是随时为李孟去战斗,不管对象是谁。 这些浑身上下绷紧的骑兵看见李孟从周府大门出来之后,都是有些发愣,因为李孟是哼着小曲,十分轻松的出来。 既然没事,那就好办多了,骑兵充当了传信兵的作用,分别去胶州城和逢猛镇的各处传信,解除随时作战的状态,毕竟这么紧张的话,难免不让别人起什么疑心。 此时的巡检宅院已经类似于小堡垒,前后左右的街道都是被封锁住,三百名步卒除去必要的看守俘虏的人之外,其余的都是在各处戒备。 李孟到家之前,他们是刚刚接到传信,才整队撤回巡检衙门之内,李孟在马上也不着急过去,远远的望着,在马上点点头,目前宅院这些人是陈六来安排统领,这三百名士兵行动有据,防守的安排也很有章法,能看出来心性终究是稳下不少。 进了门之后,陈六子脸上没有表情,心里肯定是很紧张,毕竟是事情牵扯的太大,看到李孟脸上的笑容,陈六明显有些奇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在偏房等着,你领着人把那几个为首的带过来。” 陈六子点点头,出门前趁着屋子里面只有他和李孟两个人,小声的开口问道: “六十多人捆好了在那里,今晚上我叫几十个老弟兄过来,把六十多人砍了,今晚开城门运出去埋掉,神不知鬼不觉。” 话虽然说的血腥,李孟却从其中听出了手下的一片忠心,但杀人确实是不用,李孟笑着说道: “不必那么麻烦,六子,这次咱们赚了!” 听到这句话的陈六子满头雾水的走出去带人,心想带了藩王的女儿回来,这还是赚了,难道是赚了个漂亮的老婆和天大的祸事吗? “不知道几位在周王府都是什么职位啊?” 李孟悠然的发问不光是把跪在地上的几个侍卫首领吓了一跳,就连站在一旁的陈六子也是大惊,心想这事情直接挑明,莫非晚上真要动手杀人?没想到那几位侍卫首领一听被李孟叫破,立刻就如同泄气的皮球,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上,李孟嘿嘿一笑,不出所料,果然是说到要害了。 要说面前这些周王府的侍卫,放到现代去都属于仪表堂堂,身材高大的汉子,很有些模特和仪仗兵的气魄,比起李孟手下这些农户军户出身的不知道要体面多少。可打交道以来,一个个的好似面瓜般,见不得血腥见不得厮杀,纯粹是样子货。 这其实倒也好理解,周王府的侍卫或许是精选的武士,不过亲藩的护卫谁敢得罪,而且在那些大城大邑之中,朝廷的兵马,衙门的衙役捕快众多,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去作战打斗,所以也就是看着威武好看,充充威风模样罢了。 想到这一点的李孟心中暗自警惕,胶州营这些盐丁士兵练得虽然是勤苦,可实战的经验少之又少,这样长久下去会不会变成和眼前这些王府侍卫一样的德性,那就白费自己的心血了。 看着李孟在那边沉吟,地上跪着的几名侍卫首领更是心慌,本就被认出身份心惊胆战,看到对方的首领如此模样,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心理脆弱的要命,此时被这么一吓,已然是乱了分寸,还没有等李孟发问,为首的一名侍卫挣扎着朝前蹭去,却被身后的陈六子抬脚踹倒,在那里抬头做磕头的动作,声泪俱下的恳求道: “将军,将军,小的们这么做也是上命差遣啊,您千万不要声张,小的们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还望发发慈悲。” 王府的郡主跟随自己这么长时间,双方懵懵懂懂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可是这本身就是大逆不道的,虽说周王府这次已经是有大把柄落在自己的手上,可这等高层亲贵做事,又如何作准。 自己的哭诉也没有回应,几名侍卫的首领愈发没有底气,他们脸上都是泛起绝望的神色,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是胆怯的侍卫首领会说下面的话,一名侍卫首领咬着牙说道: “要是我等冲撞了将军,将军把我们这些人千刀万剐也是无所谓,只求不要声张。” 这话倒是让李孟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这些软蛋的武人居然还说什么千刀万剐也无所谓…… 第一二五章 缩手缩脚 李孟心下大奇,当下笑着回答说道: “千刀万剐倒不必,我手下拿长枪挑了你们倒是可以,我倒是有些奇怪,你们这些人那里来的这样的胆色?说说看看” 本以为这千刀万剐算是重话,又是王府侍卫的名头,怎么说对方也要震动下,没有想到李孟谈笑风生的反问回来,丝毫不当回事,这些人更是丧气,只觉得自己这边一点的心理仗恃也没有。 几个侍卫首领趴在地上默不作声了半天,终于有人慢慢的开口反问道: “郡主既然在你手中,我们这边总要有个确认,郡主的名字是什么?” “朱云瑶。” 听到李孟的回答,一名侍卫首领顿时是大声的喊起来: “这根本不是我们郡主的名字,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快放……” “闭嘴,郡主自己嫌朱由瑶这个名字不好听,改名叫朱云瑶,你个常在外院值守,不知道……” 其余几个侍卫七嘴八舌的反驳,生怕这莽撞的同伴招致杀身之祸,不过对方说出郡主自己改的名字,事情倒是坐实了,把柄落在对方手中,自己又被人盯住,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地方上的藩王不得出城,锦衣玉食的享用,上街祸害百姓也是做的烦了,每天就是窝在家里生孩子,这周王也不例外,家里面的世子一大堆,不过女儿却只有朱云瑶这一个,娇惯宠溺的要命。 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女孩子家这般性格倒也不要紧,反正是天之娇女,郡主差不多到了十五岁就要谈婚论嫁,也是和城内有爵位的贵戚通婚,可这女孩的性格极为活泼,喜欢东游西逛,一结婚怕是要被圈在家中,一直是琢磨着趁订亲之前除去看看,亲藩和其子弟不能出城,这是死规矩,对这样的女孩来说,是痛苦的束缚。 几次三番的出王府闲逛,可身边都是跟着一大堆的下人侍卫,总觉得不过瘾,不方便,有一天委托身边的侍女去找来一套下人的衣服,穿着就出了门。 王府这么多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还真没有人理睬,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王妃想见女儿派人去找,那吓坏的侍女什么都说了,这才是整个府邸轰动,外面局势混乱,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孩子肯定是危险不必说。 王府郡主在外游荡,也许是出城,这才是天大的祸事,而今的崇祯皇帝可是个刻薄寡恩天子,这等事要是被开封府的锦衣卫或者其他衙门的密探传到了京师那边,怕是宗人府就要来人问罪了。 周王也不敢怠慢,侍卫家人都是派了出去满城的搜寻,自然是一无所获,事情却是越发朝着可怕的方向上走了,周王和几个心腹合计了下,直接派人下帖子给河南巡抚和布政使。 虽说这事情地方上没有什么干系,可要是有皇室宗亲出城的事情发生,巡抚,布政使和开封府都是有连带的责任,结果巡抚玄默也算是行事决断的人,马上下令封门,全城大搜,只说是衙门走脱了一名犯人。 人自然没有找到,这时候都已经被捆起来丢在船上了,王府那边对外只是说郡主突然得了急病,不能出来见人,一边是派出人到处的打听询问,那渡口上自然也是安排过人询问,在暗地里还挂出了悬赏。 一两个月都没有找到,本以为人就这么丢了的时候,渡口却传来了消息,整个王府真是欣喜若狂,也就是周王府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其他的王爷,这女儿跑也就跑了,谁还会理会,死在外面最好。 渡口那些人对黄河上的船都是门清,既然是看到了船,大概也就是能摸到来路,顺着这来路,王府派出了侍卫。 王府侍卫出来六十多人,在他们的眼中,寻常河上的行商也就是轻松的拿下了,偏偏周王府为了担心这些侍卫们泄密,提前打过来了招呼,把出来这些侍卫的家眷家小都给集中了起来,说不管消息泄露还是如何,只要是出了差池,就株连家人。 这些侍卫各个愁眉苦脸的接了任务,出门一路打听着就过来了,银子撒下去,消息还是打听的到,而且李孟这边只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坐船行路没有办法隐瞒的,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和具体的人。 一来之后就有些傻眼,原本以为是个拣到郡主贪图美色的商人,谁想到是胶州这里的将官,周王府在开封说话好用,在这山东那就必须要偷偷摸摸的做事。可怜这些侍卫,平日间不过是巡视王府,欺压下贫民。夜袭突入这种高难度的事情委实是太难为他们了,被对方的人抓个正着。 养尊处优,欺压别人习惯的人一旦进入如今的环境,精神马上就崩溃了,本来以为自己是狼,没想到自己是在案板上待宰的猪羊,李孟这边稍微用些手段,也就什么都招了。 眼下这情况,李孟是牢牢的把握住主动权,这消息放出去,不管开封府的那些河南大员如何的帮忙宽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兵围住藩王府,然后上报京师,到时候周王固然是大罪。这些侍卫的家人们怕也是没有活路了,所以才有了软弱之极的侍卫们却敢开口让李孟杀掉自己的硬话。 “分批带到逢猛镇去,把人都给我圈起来,跟他们说,跑了一个就宰掉所有的人,让这些软蛋彼此看着。” 李孟开口吩咐完陈六子,在地上好似虫子一样的侍卫首领们都是跟着松了口气,看这样子,不像是要杀人的模样,这种本以为濒死,却逃出生天的经历,着实是让他们心情大起大落。 猛听到有哭声,却是其中一位侍卫首领放下心之后,想着自己能活,在那边嚎啕了起来,李孟和陈六子都是皱皱眉头,陈六子出门去喊盐丁进来,把这几个瘫在地上的人抬出去,留下李孟坐在正厅那里苦苦思索。 这件事情说起来惊世骇俗,走在大街上居然都能遇见个郡主,然后还招惹了几十个侍卫上门,不过不管怎么看,这件事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孟就在琢磨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呢? 这一天真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到最后的结局却是不错,不多时,在胶州城的巡检宅院这边,一道道命令传递了出去,紧急状态开始慢慢的解除,城内放这么多士兵,即便是胶州营的军纪好,也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还是要向城外调出去一些。 几天来闹得事情都是胶州营在忙活,尽管外人看不出来他们在做什么,可总有种感觉,这胶州,当家作主的是胶州守备李孟,大明天下,除去刚开国和靖难那几年,什么时候武将管文官了。 但是此次的胶州知州衙门太平的了不得,颜知州依旧是在那里写字,这书法师承颜体,倒是越来越好了,吴同知依旧是老神在在,大家对他的态度可是好了不少,谁都知道胶州守备和他很亲密。 原本的那些满腹怨气的大小官员而今也是安份了不少,看着那些来回调动,杀气森森的士兵,每个人都是被震慑住,山东一直是没有断过刀兵,这些大小官员们也见过些这里那里的兵马,可就算是边兵也没有这番气质。 李孟晚上是和十几辆大车一起出的胶州城,这次捉拿这些周王府的侍卫,李孟盘算了下,还算是赚的。 最起码这些侍卫为了装商人装的像,货物还都是好东西,而且王府侍卫身上都有不少的银子,倒也是个补充。天黑了之后到的逢猛镇李家庄园,好在两边来回的折腾,大家都是早有预备,倒也不怎么麻烦。 安顿下来之后,就有辽东匠户的家眷过来禀报朱云瑶来到逢猛镇做什么去了,答案让李孟颇为的挠头,今天他乘马来回奔跑,担惊受怕,绞尽脑汁和那些侍卫打交道,结果这边的朱云瑶干什么了。 听那位伺候她的匠户家眷报告说,看来是从来没有来过乡下,在镇子和周围疯跑到天黑,把随从看守的人都是累得要命,朱云瑶跑回来之后简单的吃过饭,就上床睡了,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这哪是被人叫破身份之后的反应。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李孟就让人把朱云瑶叫到了客厅这边,从前李孟并不喜欢有人伺候,不过特意的安排了几名军户的婆姨在这里打扫收拾,毕竟是孤男寡女在一起,总要有个见证才方便。 第一二六章 送出去 朱云瑶穿着一身灵山军户家眷的女装,这女装对材料和式样自然不会有什么考究,为了忙碌农活,做的倒是很方便行动,正是适合安稳不下来的女孩,朱云瑶蹦蹦跳跳的从外面冲进来,进门之后还没有等李孟说话,就抢着开口道: “李大哥,领我去骑马吧,昨天我听下人说,在庄园的南边有好大一块晒场,冬天的时候都是用来练习马术的。” 在乡下地方,难得看到如此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军户和匠户的这些婆娘自然是觉得可爱,而且朱云瑶天真烂漫更是惹人好感,李孟吩咐的不算详细,自然是有问必答,听到女孩的请求,李孟也生气不起来,只是回问道: “郡主大人,你们王府的侍卫都过来接你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听到这句话,女孩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就垮了下来,朱云瑶现在在李孟的面前颇为的放得开,李孟也是把对方当成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妹妹来对待,她眼珠一转,撒娇说道: “那劳什子的地方好像是个笼子,每天在里面能闷死,我不回去,要不李大哥你就说我已经是得急病死了,没准他们还松口气呢,亲藩出城可是大罪!”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大罪,李孟没好气的看女孩一眼,沉声说道: “说你死了倒也简单,可你父母呢,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他们会怎么想?” 话到最后有些严厉,李孟想起自己在现代的父母,儿子失踪了还不知道会如何的伤心欲绝,面前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小了,又是在人情淡薄的贵戚之家,也许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说到父母,也就是周王和王妃,朱云瑶神色变幻,半响没有出声,这时外面有人大声的通报,说是赌坊的张老板求见。 李孟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女孩先离开,事情在自己掌控之中,不着急。 屋内的人都是清场之后,有护卫领着赌坊的张老板走了进来,说是张老板,还是开骰子铺的张屠户而已。 这张屠户在护卫身后就是弓着腰,脸上带着客气,一进门,看到李孟坐在正位上,连忙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开口说道: “给守备大人李老爷请安!” 磕头这件事情就算是不喜欢也要适应了,李孟目前的身份,在逢猛镇这种地方已然是天,张屠户这种人物就算是被李孟召见都是高兴的要命,见面磕头李孟要是不愿,那岂不是要吓破了对方的胆子。 “起来说话吧!” 李孟淡淡的说了句,张屠户又是磕头谢了这才起身,李孟平时的做派行为都是努力让自己有些当官为将的气派,也就所谓的上位者气质,但总是做的不好,身边的那些平民,特别是军户匠户的那些亲眷都不太怕他,很是亲近。 唯一能展示威严的地方就是在军队之中,那边的士兵,军官对李孟渐渐的养成了一种骨子里面的服从,愿意在他身边作战,所以这次把老盐丁调回,得到消息的各个盐丁队都是欢欣鼓舞,能早回来的高兴非常,要以老带新训练新招盐丁的郁闷非常。 “你那边的人头杂,消息应该比我这边要灵通些。” 听到李孟随意说了句,张屠户有些惶恐的又是弯腰答礼,恭恭敬敬的回答说道: “都是四处来逢猛运盐的客人,这些人三教九流都是有的,行走各地也是见识不小,喝多了就在小人那边说,这都是托大人您的鸿福,要不然小店怎么会有这样的兴旺生意。” 自从张屠户的赌坊号称被李孟“保护”以来,那生意真是做风生水起,胶州,即墨,平度州都是开了场子,张屠户也是认准了,就是跟在盐丁队驻扎的地方开设,那边一来有人保护,二来是交通要道,能不发财吗? 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完,李孟点点头,开口又是询问道: “这莱州府各处的绿林草寇,响马山寨,你那边可能搞到确切的消息吗?” 这句问出来,张屠户心里一个激灵,草寇和响马,在登莱一带那是到处都有,流民,败兵,白莲教,甚至还有河南和北直隶流传过来的匪帮,这些人都是亡命徒,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来逢猛镇贩卖私盐的都是各地的土豪盐枭,和这些草寇响马之流的打交道特别多,消息倒是很容易知道,但这可是要丢脑袋的大事啊。 不过,张屠户的迟疑也就是一个激灵的时间,马上就是反应过来,这些草寇响马虽然凶恶,可距离自己很遥远,而今自己是和眼前的李二郎拴在一起的,那些贼匪要找自己的麻烦,没准还能抵抗一阵,要是李二郎不高兴,不用半个时辰就有人砍了自己的脑袋去邀功。外人不知道,他逢猛本地人可是知道,去年在晒场上烧的可不是秸秆。 打定了念头,张屠户神色反倒是从容了些,当下弯腰答道: “回李老爷的话,这些贼人的消息小人这边打听出来不难,有什么请您吩咐就是。” 李孟点点头,笑着说道: “莱州府一带的山寨马匪,各个绺子势力,只要是你能打听出来的,就把在何处,有多少人都告诉我,需要银子,需要人手,我一会吩咐下,尽管找王海支派就是,都是乡亲,有什么事情你也来言语一声。” 这番话说完,张屠户已然是跪在地上,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在这胶州地面上最大的大腿就是李孟的胶州营,平日里张屠户因为当年马罡的那件事,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找上门来,谁想到今日李孟居然有亲近的意思,有这个保证,生意做的更大不说,今后几乎是可以横着走了。 几个响头碰碰的磕完,张屠户赌咒发誓道: “请老爷放心,老爷交办的事情,小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办到。” 十一月初的时候,胶河和小白河的水量都开始减少,再过一段时间怕是就要封冻了,这天逢猛镇附近的河道上,所有非胶州营和盐政系统的人都是被驱赶,明确的告诫,今天这里封闭,不要靠近,不听从的人小心杀身之祸,话都是说到这个地步,自然没有人去傻傻的送死。 河面上停着十几艘船只,两百名盐丁就在河边列阵,盯着那六十多名王府侍卫上船,这些人的兵器都是被卸了下来,也都是换上了船工伙计的衣服。 几名王府侍卫的首领,垂头丧气的站在踏板边上,李孟没有出现,只有陈六和王海来这里,陈六冷声说道: “这封信是你们家小姐捎给你家主人的,一定要带到喽,你们也不用担心太多,我家大人说,只要你们信带到了,你家主人也不会为难于你。” 那侍卫首领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的点头,边上的王海笑着开口说道: “奉劝各位一下,这船上的伙计都是吃没本钱饭食的,不要在水上有什么反动,要不然做了馄饨和刀削面就不好受了。” 这话说的几名侍卫都是一颤,回头看看船工,可不都是凶恶之人,刀剑直接就别在腰上,这下心里面最后的心思也是烟消云散,连连点头,勉强笑着说道: “两位大人放心,咱们得到了消息,正好是让我家主人高兴才是,那里会有别的念头。放心放心。” 其实,这些王府侍卫一直有句话想要问,但是不敢张口,就是我们这几天见到的胶州营士兵莫非都是大人的亲兵,李大人不过是个五品官,按照规矩也养不起两百亲兵啊? 不管年景如何,进入腊月的人们总归是闲下来了,过年可是一年之中最大的事情,胶州营,逢猛镇两个地方一共驻扎着一千二百人的盐丁士兵,剩下的盐丁士兵都是在各处训练新丁。 在周王府的侍卫离开十天之后,胶州营下给了平度州,胶州,即墨,高密公文,说是地方不靖,胶州营决定剿匪平贼,还请地方上全力的配合支援。 各处的地方官接到这个文书都是嘴里发苦,这个路数他们倒是熟悉的很,当兵的不打仗就没钱可拿,可山东的兵难得有次战斗的机会,遇到孔有德那种大老虎本地兵还打不了,只能是调外省的军兵来,本地兵要想日子好过些,方法就是所谓的剿匪平贼,在自己的辖区内转悠一圈,骚扰下民户,勒索下地方,总归是赚点便宜,而且那些贼匪也是心里有数,遇到此类行动,都是预备了猪羊好酒,用来劳军,这些犒劳摆在自己山寨门口,军队拿了之后,也是懂事的就走,所谓兵匪不相见是也。 第一二七章 剿匪 所以说一般过年的时候,各地驻扎的军兵总是要出来巡视一番,说是要剿匪平乱,实际上是收收各地的年货,好好过个年,与平民百姓出来置办年货的性质没有太大的区别。 地方上的官员对于这类的勒索一般是给点小钱打发了了事,山东的州县自己还穷呢,谁去伺候你这些大头兵。 但这次的问题却有所不同,李孟是何许人,知州知县的心里都有数,隐约间可都知道身后有京师秉笔太监的背景,而且李孟把着盐政巡检的位置,在莱州府算得上是最富的职位之一了,手下又有几千如狼似虎的兵卒。 这么有钱的角色出来,还得罪不起,到底要多少银子才能把人打发了呢,一帮人还真是头疼。 李孟已经是确定腊月初八出兵剿匪,这期间,各地的地方官都是着急的要命,一边心里大骂连年都不要过得安生,一边想要打听这次出来到底给多少钱才算是合适,李守备让周举人去胶州知州衙门去提亲的事情在莱州府传的沸沸扬扬,结果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初,各个州县衙门的使者拼命的朝着胶州知州衙门跑。 颜知州真是哭笑不得,一帮人都是以为既然提亲了,答应不答应是一回事,关系一定是比较近,都来问,到底给多少劳军的钱财或者给养合适,还有说,既然是这么亲近的关系,能不能劝劝,过年就不要出门。 要是平民或者其他人来问,颜知州脾气再好也是要把人撵出去了,可这些都是一府为官同僚,彼此照应的事情很多,也不好把脸拉下来,颜知州倒也会办事,索性是推给同知。吴同知也是笑容可掬的接待,而且信誓旦旦的说,胶州营士卒军纪严明,绝对不会骚扰地方,还请各州县放心等等。 当然,这话谁也不会相信。 和山东这边的小打小闹相比,河南则可以用波澜壮阔来形容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联营六十里,大会于龙门,白沙,与官军大战,败祖宽部。 明朝的藩王除了最初几代之外,都是被圈在城内,不能出去的,虽说在城内胡作非为,不过说是被关在大监狱里面倒也是很贴切的形容,这样的环境下面,这些皇亲贵戚,一方面接受高水平的教育,一方面性格,情商,待人处事上却得不到什么正常的发展,或者是很扭曲变态,或者是无知无畏,当然,也有另外的解释,这个叫天真烂漫。 朱云瑶就是类似于此,知道自己身份被揭穿之后,全然没有慌张或者是戒备的心情,反倒是跟李孟要求,既然一切都明白了,能不能给她安排个几个人,郡主大人想要到海边去看看风景,这么大还没有看到过海呢? 正是要用兵的时节,整个盐田盐场逢猛镇都是小心的戒备,郡主这么重要的人当然是不敢放出去,李孟也是有些郁闷,这女孩一点也不怕自己啊。 实际上王府之中处处险情,步步惊心,在这个环境成长起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对人心善恶的把握和直觉,朱云瑶心里面早就是认定了李孟不可能去害她,而且有些宠溺,这种宠溺,所以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各种事情,当然,这种宠溺其实让朱云瑶周王府的郡主颇为的不自在,因为这类似于兄长对妹妹的一种放纵。 李孟干脆利索的拒绝了朱云瑶要跟着她去剿匪平贼的请求,并且命令辽东匠户的那些家眷把她看严了,不准乱跑。 颜知州那边是问价钱的烦人,李孟这边则另外有一种烦人的景象,胶州营的公文只是在各个州县间行文,这等出兵作战的事情,也算是机密的文档,谁想这公文快马送出去没有五天,各地的人就都来了。算算各地过来的人,恰好是公文送达之后再返回的路程,这消息估计在衙门里面最多过夜两天,直接就是送到其他人的手中,怪不得有人说“只有官府这艘船是在上面漏水”。 更可气的是,来得这些人还都知道李孟目前不在胶州城也不在营头居住,而是在逢猛镇的李家庄园。 来的都是什么人呢,各地的士绅豪强,地方上的这些地主恶霸们,每个人手里面都是有或多或少的打手,以及关键时候可以拉出来干架的壮丁民户等等,他们都是地方上有钱有势的角色。 原本对李孟言听计从的土豪乡绅们,也就是那些在私盐系统里面有明确位置的人,他们在里面获利,又是知道盐丁的利害,所以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异心,最近对李孟开始敬畏起来的还有胶州即墨一带的豪强,三清观也算是地方上数得着的大庄子了,被人轻而易举的扫平,见识过厉害的人回来一宣扬,也是有极佳的效果。 其余的比如说平度州和高密一带的,和胶州八杆子打不着,听说过李二郎和盐丁队这么一回事,知道得罪不起,采取的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倒也没有什么恭敬的心思。这些人跟衙门都是素有勾结。听到要出兵剿匪的消息,都以为是例行的置办年货,没有人当回事,也有小心的人出去打听了一下。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就被吓了一跳,夏庄打马贼,即墨打三清观,这些消息有的被控制不传播,有的却是还没有传播开来,但都是乡里乡亲,什么打听不出来,一听到李孟和胶州营居然强悍到这般模样,而且动手如此的狠辣。各个都是慌了神。 要说是去剿匪,这帮人慌什么神,官匪一家,兵匪一家只不过是个形容,真正和那些土匪响马相勾结的是这些地方上的豪强。 除却外地来的流窜匪寇之外,在本地开寨立柜的那些强人,谁不是本地人,寨子里面的给养光靠抢掠也不现实,还是要靠这些大户们提供,还有那些马匪马帮,虽说来去如风,但那些马匹也是需要马厩,人也要有睡觉的地方,肯定不能是荒郊野地里面一趟,需要基地抢掠来的赃物要销赃也要依靠地方上的豪强分销,双方可以说是结合的非常紧密。 地方上的豪强们有家有业,有些事情不好做的太明目张胆,总需要人去当刀子,这些响马山寨什么的自然就是最佳的选择,还有那豪强看着如今世道不好,总要给自己做个打算和准备,还有让自己的子弟上山立寨的。 这种事情在晚清有很多类似的情况,比如说捻军,这些捻子大多不是赤贫的农民,而是山东河北一带的地主和有地阶级,农忙时节种地,农闲时节以村子为单位结成捻子作战抢掠,所谓“入则为民,出则为捻。” 正是因为地方豪强和匪寇们的勾结,只要是派兵征剿灭,这些在衙门里面关系众多的人总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立刻就是作鸟兽散,或者是摇身一变,变成了地方贤达的家丁族人,这样的情况,历次剿灭就算是真心去做,也不会有什么成果。 上下勾结结合的如此紧密,祸害地方也就愈发的厉害,也这就是自大明立国以来,山东民乱大大小小,始终是没有停止过。 不过来到逢猛镇李家庄园外面的这些豪强代表,态度可谦恭到了极点,言语之中都说是久仰李大人的仁义之名,眼下临近年关,特来看望孝敬的。 对这些人李孟一概不见,只是调动兵马筹集粮草,眼看着一队队杀气森森,精锐无比(在这些土豪的眼中)的士兵调动,在外面等候的那些土豪代表们愈发的慌张。 逢猛镇的大小商家都是希望李孟永远不要理会这些人,因为这些外地人在逢猛镇呆的时间越长,花钱也就越多,这些人求见不成,总要喝酒嫖娼赌钱,真是繁荣了地方上的经济。张屠户家里的赌场又是发了一笔,说起来一边搜罗这些人的消息卖出去,一边还要赚他们的钱,这生意真是做的高兴。 豪强地主之间彼此的关系颇为的复杂,东挂西扯的总是能有些关系,也不知道有些人怎么打听,居然和王孔两家也就是文如商行派驻在逢猛镇的两名掌柜找上了关系,虽说这两位掌柜目前的身份和李孟更是天差地远,可毕竟有文如商行的面子在,李孟那边终于是松了口,说要在腊月初三那天见见诸位乡望。 腊月初五那天,李家庄园相邻逢猛镇的那个大院子里面,真是有了过年的气氛,尽管寒风彻骨,可还有一百多号人在那里等着,各个脸上都很是凝重,连彼此打个招呼的客气态度都没有了。 他们倒也没有等候太久,不多时四名士兵拿着长枪小跑进院子,站在院门口喊道: “胶州营守备李大人到!!” 第一二八章 明察秋毫 一声通传过后,院子里面顿时是轰动起来,一百多人都是朝着门口用去,四名士兵就是立着长枪肃立,用眼神冷冷的盯着涌过来的人们,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大家都是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心下更是忐忑惴惴,李二郎手下的士兵就有如此的素质,更是侧面证明了胶州营是完全不同于他们概念的强兵。 正想着的时候,李孟在门口出现了,含笑抱拳道: “天寒地冻,各位乡亲在这里等待,委实是本官怠慢,只是本官负责地方上的防务平靖,和各位没有什么关系,不知道各位来这里何事啊!” 李孟身上披着皮甲,腰间挎着刀,一身的戎装打扮,表情倒是温和,可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下面的人哪敢说破,只能是七嘴八舌的说道: “李大人在腊月出兵剿匪,实在是造福我等,这天气虽然是寒冷,可心里热乎着呢!” “胶州营仁义之师出兵,我等本乡本土的,也要来看看有什么能出力的。” “族长让我预备了猪羊各五十口,送给大人,还望大人笑纳!” 看到李孟出现,一帮人沸沸扬扬的或者奉迎,或者是递上礼单,李孟心里面却在冷笑,所谓官府和士大夫共天下,上层是各级文臣把持大权,下层却是这些大族豪强控制地方,州县衙门若是没有这些大族的协助,一切事情都是做下不去。 胶州营目前只是威慑,要说是牢牢的控制,还有这些人的障碍,原本以为可以接着这次剿匪的机会,荡平一部分,谁想到这酒找上门来了。李孟表面上还是笑容可掬,温和的对在最前面的一位乡绅,这乡绅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穿着绸布的长衫,在那里不住的颂扬李孟此次乃是仁义之举,李孟开口笑着问道: “敢问这位是从那里来的?” 看到李孟问道,这人表情变得更是热火了十分,连连抱拳作揖道: “小人是平度州亭口镇丘家的邱舒刚,当家的是我亲兄长,这次我们丘家特意来给大人送来了白银两百两,牛马各二十,还有些寻常礼物,希望大家笑纳。” 这礼物将近五百两银子,真不算是轻了,李孟点点头,笑着说道: “亭口镇丘家,哦,我记着,就是在胶莱河的一包金的宿主吧,我听说一包金的大当家就是你们丘家的老三,三百多名拿刀枪的壮丁汉子,真是了得,昨天还有人给我消息,说这一包金最近都是变良民了,全在庄子里窝冬,也是这个道理,快过年了,不要这么操劳。” 李孟说的和和气气,好像是在拉家常的模样,那丘二爷听到第一句话还是满脸笑容,颇有荣光,听到后来脸色愈发的惨白,双膝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就是跪到了地上,浑身好似筛糠一样的颤抖。 地方豪强应付上面的不二法门就是让上面耳聋眼瞎,得不到有用的消息,自然也就不会做出有效的行动,可现在李孟对下面的消息清清楚楚,亭口镇丘家的情况被他说的明白,怎么不让丘老二心里害怕。 李孟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人,直接走向下一位,方才他们的对答已经是被周围的人听见,各个心惊胆战,看着李孟满面笑容的走过来,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片冰凉,可又不敢闪避,结果又听到: “这位员外,您又是在那里过来的?” “回……回大人的话,小人是古城集的彭葵。” “哦,古城集的彭葵,我听过听过,你就是彭家马队的老大吧,不简单啊,两百多马队,比我这胶州营都要多,听说你爹还在古城集说过,朝廷有王法,这古城集我彭家就是王法,啧啧,好威风啊!” “扑通”一声,这边又是跪下了一位,彭葵在地上连连的磕头,一句辩驳的话不敢说,只是在那里求饶道: “李大人,李大人,小人家中真是良民,大人莫要听从外面的谣传啊!” 李孟脸上依旧是挂着笑容,口中的话却和这表情没有什么关系,笑着说道: “你彭葵不还是和登州几家大绺子的当家的会面,说什么要是胶州营来攻,几家合力共同骚扰,一定不让他得到好去,我就纳闷了,当年孔有德过来的时候,怎么不看你这么威风。” 那彭葵比李孟还要高大的粗豪汉子,此时只是跪在地上磕头,竟然是连话都吓得说不出来了,李孟边走边说,竟然是如数家珍一般,只要是这里的某人把住在何处,到底是那家人抱出来,李孟立刻说出他们家的势力和武装的规模人数,甚至还有很私密的禁忌之事,没多久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院子,就是安静一片。 站着的人几乎是没有了,开头十几个被李孟说过之后,后面的人也不敢等李孟说,直接就是跪在了地上。 李孟这才是后退几步,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开口说道: “本官说完了,各位可有什么说的?” 此时此刻,谁还敢多说一句话,都是心惊胆战的伏下身跪在地上,场面安静了会,就又听得李孟冷声说道: “既然各位不说,那李某就继续讲下去,从今日开始,胶州,高密,即墨,平度四处,地主乡绅划为上中下三等,上等抽亲眷子弟三十,中等抽二十,下等抽十,来我胶州营服役,自备粮草军械,今后各位每年出产所得,上等须向胶州营缴纳三成,中等两成,下等一成。” 话一说完,方才就算是在恐惧的乡绅豪强也是哗然,亲眷子弟,每年出产,这都是地方上豪强的命根子。 豪强的主要收入就是田地,明朝财政的弊端之一就是有许多人不用当差纳粮,比如说有功名的读书人,大明天下各处的豪强几乎都是钻这个空子,胶州附近自然不例外,听到李孟要在其中抽一份,等于被人在身上硬生生的割下一刀,谁也不会心甘情愿。 大族在地方上横行霸道,依靠的就是家族人多,抽调亲眷子弟几十,那更是釜底抽薪,正中要害,若是寻常人这个命令,从附庸的佃户壮丁之中抽些也就是了,但李孟方才对各家各户的情况如此的清楚,怎么蒙骗。 众人哗然声越来越大,心想你李孟势大,我们都是害怕,可也不能欺压人到如此的地步,这不是断人后路吗? 李孟眯着眼睛,听着下面越来越大的声音,淡然说道: “若是各位不愿给,本官领兵去取就是,散了吧!” 一挥手,转身自己进了宅院里面,在院子里面的盐丁士兵齐声的喊道: “送客。” 喊完之后,不管不顾的退了回去,把这些豪强和他们代表晾在院子里面,李孟最后那句话说完,哗然之声嘎然而止。这些人就好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跪在地上的豪强们彼此看了看,脸色都是变幻,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过了会,才有人从地上爬起来,颓然的离开了。 腊月初七那天,李孟在客厅里面听着王海的禀报,王海在那边开口说道: “古城集的彭葵前天晚上就乘坐快马离开,丘家是昨晚走的,其余的那些人家都是去盐栈那边,准备让两位掌柜出头,说能不能把价钱降下来,出产和人丁都是少些。” 李孟点点头,琢磨了下说道: “慢慢谈,让他们琢磨一下就是,就说咱们这里也不着急,期限在正月十五,这些人不是要看风色吗,我给他们看风色的时间!” 温声的说完,李孟又是和王海说道: “把命令传下去吧,腊月初八准时开拔,同时让所有的新旧盐丁做好防御的准备。” 这是军令,王海肃然的答应,急忙的出去传令,经过那些在地方上经营各种生意,受到李孟庇护的商家打听,还有销售私盐的地方豪强们的帮忙,李孟对这些各处的豪强地主的底细都是摸的门清。 亭口镇的丘家和古城集的彭家,正是莱州府南边势力最大的两伙贼寇,这彭家的势力甚至是笼罩了大半个登州,毕竟那是两百多马队,可以裹挟上千人的大绺子。 所谓的上等豪强在平度州往南的莱州地面上,也就是这彭家和丘家了,他们怎么会甘心大好的基业,就这么被外人拿去。 在客厅内没有人,李孟一直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几天看他神色郑重,下面的人还以为李孟为战事忧心,却没有想到李孟生怕这些人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那样,胶州营的士兵练兵的机会就没有了。 第一二九章 可惜啊 头两天的慌张之后,在李孟出兵之前,那些一直在讨价还价的土豪地主们反倒是散去了许多,古城集的彭家和亭口镇的丘家那都是莱州府有数的大豪,李孟虽说也是地方上的霸王,但真实本事如何还不如看看风色再说,毕竟彭家和丘家即便是在莱州府城掖县那边都全是关系,而且手下能打的人也多。 要是李孟打赢了,一切好说,打不赢,自己也没有在这里惶恐,虽说胶州和即墨的土豪还有高密的夏庄传出来的消息那么惊人,但是大明的军兵大家又不是没有见识过,也就是家丁亲兵强点罢了,这么一个盐贩子起家的人还能如何。 腊月初八那天,胶州营的骑兵想着平度州,高密,胶州,即墨四处州县,以及驻登州府登莱参将处送出文书,直指古城集彭家和亭口镇丘家为匪,说要出兵征剿灭。 登莱参将那边隐约知道李孟身后是谁,这次出兵又损耗不到他的实力,而且可以分些功劳,索性是装傻,任由李孟行动。 胶州和高密两处自不必说,即墨县距离这两处很远,属于胶州管辖,自然是敲敲边鼓,李孟除了盐丁之外,在平度州没有太多的代表,平度州接到这个公文之后,平度知州衙门里面丘家和彭家的族人好友不少,平时这些大户也是撒了不少银子在里面,这也是各处大户豪门的惯常做法。 平度州这边既然是亲近这两家,少不得要准备解释下,这乃是良民,莫要冤枉了,谁知道这边的公文才到,就有那受害的民众涌进知州衙门,哭喊告状,那些亲近王家和丘家的官吏本想命令衙役们赶人,却没有想到衙役们都不敢动弹,出去看才知道究竟,亭口镇新起的盐枭王柱子在后面压阵。 这王柱子也是平度州的一个传奇,不过是推着小车的小贩子,却因为收到了李孟的一张请柬,不到两年也成了平度州古亭镇的一方豪强,和原来老牌的丘家并列,这样的豪强地主,衙役们当然不敢惹。 平度知州一知道这局面,索性是“病”了,让典史先接下状子,然后压下,对李孟的文书也是接下,用个拖字看看风色。 那两家的亲属知道事情肯定不能善了,只得是快马通知自家人,让他们早作准备吧,反正按照快马传讯的人的消息,李孟的部队应该是腊月初八这天才出发,家里或跑或战总归是有个准备。 局面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亭口镇那边是胶州向莱州北部出入盐货的中转渡口关卡,有盐丁驻守,也有王柱子这种亲近李孟的盐枭盐贩子,丘家的一包金丘老三在自家兄长回来的那天,马上是领着人去砸王柱子的产业。 王柱子手下三十多号人,还有五十名盐丁,和对方的几百号人对撼,当然不是对手,王柱子的手下转瞬就溃散,可那些盐丁却结成阵势死战,几百号人冲了几次,都只能是把对方打退,却没有击溃。 反倒是一包金丘老三那边有些泄气,而且这毕竟是私斗,也不敢拖延的时间太长,打了会之后,只得是缩了回去。王柱子这才有时间去衙门闹事告状,丘家也在古亭镇和大家一样也有庄子,拼命的招募人手,加固防御,心想快马一天可到,但是八百步卒,怎么也得要四天,这四天可以做很多了。 腊月初九的下午,马罡率领的四百盐丁顺着水路来到了丘家的庄园外面,本来这一包金的山寨是在附近的山上,不过就连街边要饭的都知道,一包金的大队人马是在山下的丘家庄。 丘家根本没有想过防守,毕竟自己这边算上壮丁民壮的也能凑出五百多人来,要不怎么能叫大豪呢,丘老三在平度州也都是横行惯了,自大的很。马罡带着的四百盐丁有三百训练了一个月左右的新丁,只有一百老兵。 五百对四百,又是丘家的地利之便,而且按照平时这些人对大明军队的认识,一帮连饭都吃不饱的地痞流氓,怎么比得过都是本乡本土土匪乡勇,丘家的胜面应该很大。 结果双方一接战,立刻没有什么悬念了,马罡还是定下来的是四百盐丁结成阵势等着对方进攻,耗费下对方的锐气之后,然后再打回去。 战局简单的甚至不能称之为战斗了,这丘家真是积攒了不少东西,居然还能调起十几名弓箭手上前先射几轮,不过马罡手里有十杆火铳,早就是在第一列支架好木叉,第一排火铳轰出去,五十步之内,弓箭手打翻了六个,还有三个被流弹光顾的倒霉鬼。 火铳打响之后,丘老三立刻控制不住队伍了,那些丘家庄的所谓壮丁民户立刻是溃散,弓箭手倒是还有勇气继续发射,可却退到百步之外拉弓射箭,这个距离鬼都射不到。 马罡一声令下,四百盐丁直接的压了上去,光是阵型不乱压过去这个架势,丘老三身边又是散去了百多号人,结果等到对阵的时候,丘老三身边就剩下不到二百手下,这二百人连长枪还配不齐呢。 盐丁这边放平了长枪,一排排的刺了过来,刺杀的基本动作就是让人在刺击的时候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又是成排的攒刺,凡是要向前冲的都被刺了若干的血洞,直接了账,丘老三倒是有些勇力,手中一把朴刀挥舞的生风,可惜连长矛都没有砍断几根,直接就被刺死。 从火铳响起开始算,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用,杀死六十几名,其余的都是溃散,丘家庄在王柱子安排的内线的帮忙下,连庄门都没有拉起,直接就被马罡突入,丘家满门除了一些女眷躲在山寨里面之外,其余的人都没有来得及逃跑,全都被瓮中捉鳖,拿个正着。 腊月的时候,登莱一带的河道差不多都是封冻有薄冰,船只行动颇为的不方便,李孟这八百兵只能是通过陆路行进,所花费的时间可就多了些。 李孟这次行军,自领四百人,陈六子和王海各领两百人,行军途中,每天走的不快,都是由李孟选择扎营的地点,晚上布置防御和岗哨,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灵山卫所的老军和他讲过不少,眼下正是实践的机会。 差不多在路上走了五天,这才是到达古城集附近的区域,五天的时间,足够彭家的人请来援军,登州府破烂不堪,很多官兵贼兵的残部在那里活动,这些人一来有些军事训练,二来多少都有些马匹,寻常的官府剿灭不得,可以说极为的强横。 按照李孟的情报,古城集的彭家除了本身就是大响马之外,还有给登州府那些人提供给养,销售买卖赃物的作用,隐约间算是头领,进入这个区域之后,按照线报来说的,这几天,居然有差不多五百骑马的,算上步卒什么的,居然过了千人。 来报信的人就是在古城集销售私盐的本地乡绅,知道两方面起了冲突之后,连夜的携家人逃出那地方,生怕被人灭门。 这乡绅来报信的时候,见到李孟这边只有八百人,忐忑之意,在脸上就表现的很清楚了,不过李孟和下面十几个士兵头目都没有什么异常,八百人全是老兵,战事就是战事,大家并没有觉得如何。 骑兵的活动区域就是巨大,还有半天就到古城集的时候,路上就遭遇了彭家的大队人马,按照本来的想法,这些人本想半路来个伏击,可一来这片地形的都是丘陵,二来这么多人无法控制,声音嘈杂,伏击太容易暴露。 八百人行进好大的规模,彭家这五百马队和更多的步卒压过来,更是显得浩浩荡荡,在马上的李孟远远看去,竟然有些千军万马的感觉,灰尘扬起老高,乱哄哄的。 “这彭家算是莱州府最大的豪强了吧!” 听到李孟发问,边上的王海开口回答道: “彭葵原来是驻扎在登州府黄县的某营的把总,孔有德叛乱的时候,他拉着一百多人马回到了家里,依靠着这一百多人马逐渐的把势力扯了起来,要算武力,这差不多就是莱州府,不,应该还算上登州府,都算上最大了。” 李孟点点头,看着远处的几百名骑马的人,还有那些千余名裹挟而来的步卒,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千余名饥民一般的步卒,手中有把兵器的已经是精锐了,很多人手中拿着木棒,一个个瘦骨伶仃的模样,这些人不过是吃饭的嘴,不要没有什么可惜的,可这马队实在是好东西,但是豪强匪寇的习气已经是养成,也归拢不过来了,可惜啊! 第一三〇章 鼓舞士气 华夏几千年,汉末,隋末,唐末,宋末,元末,每逢乱世之时,地方上的有势力之人都是割地自保,一村一里之间都有王侯,这些人在本地是土皇帝,官府的命令执行不下去,相反还要依靠他们。 这些人在外抢掠,在内压迫,无恶不作,带到真正大股的势力来临的时候,选择抵抗的人总是很少,大多是观风看势做墙头草,加入一方,然后做走狗做顺民!这类人往往是最大的祸害。 李孟或许想不到这么远,不过对他来说,自己不能牢牢的控制住身边的地盘,那就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也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毕竟,要想如何的时候,总要考虑身后会不会有人刺过来匕首。 对面的声势浩大,这也是盐丁胶州营成军以来,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兵马,声势浩大这个比喻眼下真是实实在在,对面的人喊马嘶,即便在胶州营队伍的最后面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相对的是,李孟这边的八百人除了各级军官高声命令之外,其余的士兵都是鸦雀无声,冷眼的看着对面的队伍。 彭家的队伍一直是闹闹哄哄的,差不多双方距离两百步左右的时候,终于是停住了队伍,一名骑士骑马跑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 “李大人,俺们彭家是世代的良民,决没有做马贼为匪的事情,大人一定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这才是大兴刀兵,若是大人退回,我彭家愿意奉上白银五百两,军资花用全部由我家承担,而今太平时节,咱们和和气气的如何?” 边上的几名下级军官都是侧过头看李孟的回答,既然对方愿意给钱低头,那何不和和气气的散了,李孟坐在马上,心里却在冷笑,要是和气散了,拿了对方的银子,怕是就连胶州本地的豪强也会不服,原本的威严就是毁于一旦。 在外人看来,李孟几乎是没有考虑,只是冷冷的开口说道: “打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出口,命令顿时是层层的传达了下去,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陈六子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队伍猛然安静,看着那长矛朝下一顿,胶州营的战士们整整齐齐的大喊道: “杀!” 大喝完毕,闹哄哄的场面立刻变得安静了下,那名喊话的彭家骑士胯下的马匹都被吓得惊嘶不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约束住。 既然是要战斗,那就要开打了,李孟这边的士兵为了应对对方骑兵的冲击,正在紧张的准备时候,却看到方才行军走在最前面的马队都是跑到队伍后面去了,马步混合行军,彭家这等裹挟流民的,马队都是布置在队伍前后,防备有人逃跑,领头的头目和亲信自然是骑马走在前面。 现在却都是骑马撤了回去,还真是让李孟等人摸不到头脑,马匹都躲到步卒后面之后,刚刚安静下去的场面猛然间又是变得纷乱嘈杂起来,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可那乱哄哄好像是流民的步卒大队,开始朝前移动了。 胶州营这边依旧是安静一片,那大队朝前走了几步,李孟才是禁不住笑出声来,马队躲在步卒后面驱赶步卒冲锋,这招式倒是很多人用过,步卒冲乱阵脚,马队随后掩杀,这倒也是中规中矩的做法。 可看这彭家步卒之中,有兵器的要往后走,有盾牌的却又是靠后,那些兵甲齐备的就站在最后面,定在最前面的都是些连鞋子都没有,拿着木棒,形似骷髅的流民之人,这些流民身体都在发抖。 人人不愿向前,这等战意还打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用骑兵驱散步卒,彭家的马队才是敌人!” 在李孟身边的却正是汤二,立功回到骑兵这个队伍中之后,忠心耿耿自不必说,训练作战也都是不畏死伤,一马当先,而今已经是被提拔到骑兵什长的位置,依旧是李孟的亲兵护卫,听到李孟的命令,当即是跃马出阵。 呼哨一声之后,八十名骑兵已经是从两侧移动到了阵前,骑兵数量不多,列队也是迅速,不多时已经是列成三排,对面的步卒行进缓慢,不过才走了二十步而已,汤二手持骑矛在第一排,而今他事事当先。 命令发出,胶州营这八十名骑兵开始缓缓的向前运动,胶州营的骑兵训练全部是按照张林的传授,其实大明军制也是如此练法,只不过胶州营是实打实的照着训练罢了,而且还加大了训练量。 对面嘈杂的声音只是让李孟这边的马匹有些躁动,每排的骑兵彼此之间都是靠得紧密,长矛单手反握,用手臂夹住,矛尖倾斜向下,起步行进的朝着面前推进。 没有吆喝,没有喊杀,就是这么默默的推了过来,马蹄声都是相对整齐,轰隆隆的靠了过来,彭家前排的那些步卒顿时是慌乱起来,尽管对方的马匹行进的并不是太快,可这中几十匹马齐步行进的势头,就好像是一堵墙般压了过来,让人心悸。 双方在不断的靠近,一方控制着速度不让队列乱掉,另一方却拼命的放缓,不敢接战,马队越来越靠近,彭家的步卒越来越心慌,开始有人不管身后的督战队伍,朝着两边拔腿就跑,尽管有人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人砍倒在地,可还是控制不住这种势头。 八十步,六十步,汤二的长矛斜斜的向上举起来,骑兵们都是双腿用力夹住马腹,马匹奔跑的速度跟着加快起来,阵型依旧是整齐,这样给对方的心理压力越发的增大,甚至那些手中有刀枪的步卒也开始溃逃。 等到马匹开始加速冲锋的时候,就连那些穿着衣甲有些步卒模样的彭家壮丁,也是四散奔逃,有些人昏了头,居然转身朝着马队那边跑,彭葵和身边的这些马贼对自己人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拿刀就是乱砍乱杀。 也有的士兵抵抗,这下连彭家身后的马队都是有些混乱的模样,到最后谁也顾不得留手了,对面骑兵冲了过来,自己这边阵脚还有些不稳,就连彭家人也都是大砍大杀,顾不得面前的乱兵是不是自家族人了,尽管是远房的。 胶州营的马队冲入彭家的步队之中,就好像是热刀子切猪油一般,毫无阻碍的朝着两边分开,而且这刀子太热,那些凝固的猪油都跟着融化了,八十骑兵的一冲,将近千人的乌合之众瞬间崩溃。 势头已经是冲了起来,直直的撞进彭家的骑阵之中,骑兵对骑兵,情况有所不同,这些响马都是老油子,这边整齐列队一冲,知道硬顶是顶不住,再说了,助拳的人不少,凭什么自己硬顶。 这边一过来,骑阵呼啦的散开,大家都是兜在外围,骑兵冲锋,马力取得是爆发,接下来就是衰颓,围着杀就是了。 胶州营的马队冲进骑阵之后,却没有什么杀伤,勉强维持队形不乱,聚成了纵队,也不回头,朝着前面就冲了过去。 方才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冲进了骑阵的深处,那些响马也没有想到,这些骑兵也不会头,径直的朝前冲去,阵型保持的极好,好像是个刺猬一般,前面的队伍本就是有些单薄,只能是放他们冲出去了。 彭葵好歹在官兵里面呆过几年,知道些规矩,眼见这局面,对方一人没有折损,自己这边用来当炮灰和盾牌的步队已然是溃散,对方的骑兵虽少却是精锐,这都已经是冲出去了,再这么被动挨打,局面怕就要不可收拾了。 胶州营大部分是步卒,正在列阵缓缓的朝这里靠来,后面的骑兵已经是冲击的马力衰竭需要休整,留下几十人看守着,剩下的人冲垮面前的胶州营,然后回来追杀那些骑兵。 打定了注意,彭葵当即是抽出大刀,朝着天上一举,大声的喊道: “各位弟兄,打垮了面前这狗贼,以后各位在登州的所得,我彭葵就要一成,其余的都给兄弟出货,这狗贼的好处,兄弟我一份不要,大家都拿走。” 平日间帮着销赃和提供给养,彭家要分去登莱各处马贼的四成,要是算上价钱上的暗扣,五成也差不多,至于李孟,武力个人了解的都是传闻,人人却都知道山东的私盐买卖,家中十万金绝不是夸张。 这么丰厚的赏格,自己这边五百骑士,对方才七百步卒,最强的骑兵又已经是冲过一次,对方肯定不是对手,大家不是当过兵就是看过打仗的,什么时候骑兵怕步卒,一名骑兵都可以抵挡十名步卒的。 彭葵言语激励,这等实力差距,五百多人都是兴奋的大呼小叫,彭葵也不含糊,率领自家的亲兵,一马当先。 第一三一章 敢当先 到底是在登莱官军里面呆过的人物,也不乱冲,居然也是几十匹马排成一排,控制着马速,虽说队列不整齐,可威势也绝对不会少。 对面的胶州营已经是停住了脚步,看起来是要列阵抵挡骑兵的冲击了,彭家和马贼们没有人相信对方会抵挡得住,觉得胶州营的官兵不会比自家的步卒强到哪里去,肯定是一冲即溃。 大呼小叫的声音越来越大,骑兵冲锋最是让人热血沸腾,想想那数不尽的钱财,没准还有女人,人人都是大喊着拼命打马,七十步左右的时候就开始冲刺,乱哄哄的压了过去。 果然,胶州营的第一排士兵也是支撑不住压力,朝着两边就跑。 只不过,这跑得也太整齐了吧,分成两队向两边就跑,而且步伐从容。 三十步,第二排的胶州营士兵他们已经是看得清清楚楚,几十杆粗大的火铳已经是架起,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药池的引药开始燃烧…… “咣!”“咣咣”一阵大响。 到现在郭栋的铁匠铺制造完轻甲之后,全力的赶工制造火铳,到现在也过不是七十杆而已。 李孟也知道这轮射形成交替不断的火力射击会有巨大的效果,问题是手下士兵们的动作还到不了这么熟练的程度,索性是一次在战场上齐射,这样虽然阻碍对方的攻势不能形成连贯性。 但是这个瞬间造成的杀伤是惊人的…… 挥舞着大刀冲在最前面的彭葵自幼就以勇力见识闻名乡里,在登州当兵的时候也是依靠着勇猛和武艺得了个把总的位置,孔有德之乱的时候,他觉得乱世之中不如回家发展实力,等待机会。 事实上彭葵做的很成功,他目前的势力如果这么发展下去,将来不管投降哪一方都会有相当不错的待遇。 不过在这个瞬间,莱州府大豪彭葵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妈的!!” 最起码有三杆火铳对准了为首的彭葵,这种按照李孟要求造出来的粗大火铳不太灵便,要想发射一定要用木叉在前面架住铳管,但这种粗苯的火铳所发出的冲量也是极大。 跟在彭葵后面的几名彭氏叔伯兄弟,听到一声巨响之后,只觉得被股又湿又粘的浆糊淋了一身,前面的彭葵半边身子已经是不见了,彭家横行登莱一带,素来有穷凶极恶的名声,这彭氏的直系男子杀过的人都不下两位数,也算是见过血的。 可脸上、身上都是自己首领的血肉,耳朵已经是被突然爆发的大响震得什么也听不到了。 有人瞬时的精神就崩溃了,在马上丢掉了兵器大叫大嚷,失去了控制的马匹可不会一往无前,何况是被刚才那连绵不断的大响和硝烟吓坏的马匹,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马队立刻变得一片混乱。 事实上,刚才五十杆火铳的齐射,在这五百多马队的最前锋硬生生打出一个空白来,对于不习惯在火器射击环境中奔跑冲锋的马匹,在火铳发射之后,即便是没有被击中,也有当时就乱跳乱跑。 本就是在高速的冲锋之中,马匹的狂躁造成的后果是灾难性的,第三排第二排的马匹把背上的骑士摔下来,还有突然马腿一软,直接摔在地上的,后面的骑士拼命的勒著马匹减速或者是转向,这又是新一波的混乱。 当然五十杆火铳的火力密度终究是有限的,还是有七八匹马冲到了跟前,只是马上的骑士精神差不多都已经崩溃,面对好像是钢铁荆棘一般的长矛阵,下场也就是被刺成筛子洞。 按照接战的规程,在一切都开始准备的时候,李孟长矛站到了队伍的第四列,看着火铳射击之后的情况,作为一名战场的指挥官,居然是呆住了。 这算是成规模的战斗,火器的应用居然有这般的威力,在现代的那些经验和印象,火药和钢铁的浪潮彼此倾泻,却造不成什么决定的战果,可今天这火铳的齐射居然有这般的效果,真是不可思议。 李孟命令铁匠们打造合用的火铳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是战斗中必不可少的远程武器,并没有把它想的太重。 可他也不想想,这些乡野之间的响马盗贼如何见过这般的火器,如何见过如此的威力,一轮齐射,天崩地裂,血肉横飞,还有人能约束马匹,这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镇定心神了。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陈六和王海同样是有些发呆,反倒是不如身边的火铳手从容,火铳手都已经是撤回队列后面重新装填弹药,胶州营的阵型就这么尴尬的静止了一会。 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孟,清清嗓子大声喝道: “目标在前,进!” 胶州营的士兵也从方才火铳射击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己方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对自己人的效果,那就是士气大振。 彭葵纠集来的响马比起呆住的胶州营更是不堪,很多精于马术的骑士已经是不能控制马匹,队形依旧是混乱异常。那边胶州营的士兵在李孟的号令之下,已经是冲了过来。 地面上全是乱糟糟的人马尸体,也有些摔倒在地上受伤未死的马贼和壮丁,他们看着踏步过来的士兵,心里面存着侥幸,心想对方的兵器是长矛,如果保持队形不乱的话,长矛肯定不能用来扎地上的人,那样极为的不方便。 还有些死硬之徒尝试着那兵器攻击,不过接下来他们就绝望了,胶州营的长矛木柄末端也有短刺。对付在地面未死的敌人,胶州营的士兵根本不需要翻转长矛,只需要狠狠的顿下去就是了。 因为地面有障碍,所以胶州营的步卒阵列行进的速度不快,不过所过之处,已经剩不下一个活人了。 除去溃散和死伤的,居然还有三百多骑汇集起来,可冲击是不要想了,双方就是面对面的展开肉搏,此时的骑兵不过是骑在马上,稍微高了点而已,行动方便,甚至还不如步卒。 说白了现在的骑兵也就是在马背上的肉靶子,何况胶州营的步卒数量远远的超过他们,目前保持严整的阵型已经是没有必要了,李孟的士兵们三五个一组围住响马,拿着长矛攒刺,眼下人人下手都有分寸,马贼刺死就行,这马还要留着。 李孟身边跟着的人最多,足有十二个,为将者冲锋陷阵,自然不能有所闪失,不过他们最多是为李孟抵挡身边的偷袭和暗算,胶州守备李孟给他们展现了什么是标准的刺杀动作。 看着面前正当面的马贼,算是今天这些响马草寇之中最勇猛的一个了,手中的朴刀挥舞的风车一般,而且骑术很高,不用手操控缰绳,靠着双腿和身体的摆动,就能控制方向,居然让他砍倒了两名士兵。 这勇猛的马贼也看出来李孟正是为首的人,杀退了两拨士兵之后朝着李孟这边就是冲了过来。 李孟的位置本就是站在阵线的最前方,看着有人朝他这边冲过来,身边的亲兵护卫都是要来护卫,可手中都是长兵器,转向并不方便,李孟大喝一声: “都让开。” 士兵们下意识的服从了命令,朝这边上一让,可这动作作出之后立刻就觉得不对,那马贼已经是挥舞着朴刀纵马冲过来。 这就是肉搏的战斗啊,李孟心里面却感觉到很是兴奋,呼吸的频率微微有些加快,可依旧是很稳定,手中长矛,右手握着矛柄尾部,左手握着前端,双臂内收,长矛斜斜的指着上面,李孟头仰起,目光盯着矛尖和正在冲来的敌人。 那马贼手中的朴刀高高举起,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李孟,砍了他,这些官兵就崩溃了。他甚至能看到李孟镇定淡然的面孔。 猛然间,看着这名官兵首领的眼睛瞪大,怒喝了一声: “杀!” 如此突然,被震惊到的这马贼在马上禁不住都是晃了下,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喉间顿时一阵冰凉,接着就是剧痛。 刺杀就是讲究瞬间的爆发和准确度,李孟的亲兵们看着自家大人先是稳如泰山,发力时却迅猛如电,只看到长矛没入了这马贼的咽喉间。 虽说是短距离内,马匹也冲锋不起来,但马匹向前的力量很大,李孟这么面对面的硬撼,双臂震痛不说,胸口也是发闷,但是这么一错,马匹继续前冲,那马贼却被硬生生的挑离了坐骑,整个白蜡杆的矛柄都是弓了起来,就那么挂在矛尖上。 李孟的长矛可是辽东匠户们精工打造,这才是能挑起这么个人却没有折断,步卒对骑士,却用长矛硬生生的刺杀对方,并且把对方挑起,这真是英雄了得。李孟也就是保持了十几秒就放下来。 可看到这一幕的胶州营士兵都是士气高涨,在战场上齐声的大呼,纷纷朝着面前的敌人杀了过去…… 第一三二章 战争红利 方才还是声势浩大的马贼们经过连续几次的打击,已经谈不上有士气这种东西了,唯一还在那里纠缠战斗的原因是根本跑不开,毕竟这边拥挤着三百多骑兵,哪能就算要跑,也需要空间。 七百步卒慢慢展开成了个弧形包抄了过来,马匹如果不冲起来,这种速度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和长矛兵硬撼,越打越圈子就包围的越紧,马贼们越打也越是绝望。 眼看着对方的首领军官李孟有如天神一般,这帮马贼的心气更加的低落,外围的根本不愿意继续战斗,得着空子就是朝外就跑,但是装填完毕的火铳有足够的时间和距离,把他们打下马来。 急促的马蹄声又是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是集中了过去,胶州营的八十名骑兵又是杀回来了,这八十匹马的可是经过足够的休整…… “官爷,官爷,小的们降了,小的们降了!”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打也打不过,现在居然逃也逃不了了,响马们能有多少死战不退的勇气,即便是有顽固不化的彭家子弟,也是被同伙一刀砍了下来,你自己想死战,可也不要拖累大伙。 “下马,丢掉兵器,趴下!!” 胶州营的士卒大声的怒喝,士气崩溃一心求活的登莱马贼们再也没有任何的斗志,乖乖听话的从马上下来,丢掉兵器,趴伏在地上。 李孟拄着手中的长矛,看着战场,方才还是杀声震天的战场已然是安静下来,李孟胸口隐约的闷痛已经是变轻不少,这一仗……这一仗,应该是完胜了。 八百胶州营士兵,七百多步卒,八十骑兵,那古城集的彭家纠集了五百多马队还有近千的步队,双方的战斗不过一个时辰,李孟这方死伤了十余名士卒,可彭家那边的队伍完全溃散,特别惊人的是,机动力最强的骑兵居然就逃跑了几十骑,剩下的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李孟的步卒和骑兵包围截住,只能投降。 从万历年开始,官兵剿匪,斩首六七首级已然是号称大胜,记大功,为首将领可以依靠这个战绩升官,还有以此得勇猛名号者。 可这次的战斗,李孟以伤亡十余人的代价斩首两百,俘获将近四百俘虏,马匹几百,击溃贼军近千,这是怎么样的胜利! 跪在地上的响马匪寇们有不少就是剿灭孔有德时候流落民间的散兵,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投降跪在地上的时候,才想明白过来,这胶州营要强悍到如何的地步,才能打出这漂亮的仗来。 这些亡命之徒越想越是害怕,很多人的身体好像是筛糠一般的颤抖起来,只是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打扫战场,拘押俘虏这些工作都是早有章法,不需要李孟来指挥完成,这一场大胜,却让李孟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看着死伤的手下,总觉得一阵阵的心疼,特别是看着那些平日一同训练,音容笑貌鲜活的熟人就那么鲜血横流的死在面前,那种感觉就更加的难受。或许这就是冷兵器时代必须要经历的,要想生存下来,就要适应。 胶州营的士卒训练刻苦,可除了那次和夏庄马贼有惊无险的战斗,今天的战斗怕是最血腥的了,众人都是沉默着在那里忙碌。 王海在那边指挥着士兵驱赶俘虏归队,牵走马匹的时候,终于是没有忍住,站在那里低声的哭起来,他也是胶州营的高级军官之一,可年纪毕竟是小,他知道自己哭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 不管是李孟还是下面的士卒,都不觉得王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这是一片战友情谊的赤诚之心。反倒是那些被俘虏的马贼和匪寇肚子里面暗骂:明明是我们死的人多,你那边那么可怜干什么。 收拾战场的时候,众人发现还是少带了东西,捆人的绳子居然没有,可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俘虏,不过马贼们的褡裢里面却是带着,一个个捆扎住胳膊,一个个的连着,也不担心出乱子。 接下来的行军速度却没有慢太多,胶州营士兵虽然为死去的战友忧伤,但是心性却已经变得更加刚强了些,这就是所谓血与火的淬炼,稍有走慢几步的人,立刻就是矛杆抽了过去,如果再继续惫懒,就要换矛尖了。 古城集彭家的基地和逢猛镇李家庄园颇有些相似的地方,也都是在乡镇的边缘起了好大的庄园,这彭家庄园比起夏庄和马罡在亭口镇攻打的丘家还要修筑的厚重坚固。只不过等到李孟他们过来的时候,庄门打开,彭家的老弱和头面人物都是绑着自己跪在路边,不敢抬头,这算是主动伏罪了。 刚才那一战已经是把彭家所有可以仗恃的力量全部的打掉,彭家的人甚至连逃跑都不敢,他们作恶这么多年,在外面的仇家更多,如果不尽快相官府伏罪,恐怕下场会更加的凄惨。 彭家是否作恶,查抄完庄子就知道了,李孟这边居然起获了金银差不多四千多两,还有些没有估价的珍宝古玩,在地窖里面有五六十个被掳来的女孩子,都是可以官府查到,她们的父母家人都已经是报官了的。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家里面除了和官府交结的文书信笺,居然还有和孔大将军的来往书信…… 地方上的这些豪强都是生存第一,不管哪一方势力都是要下注,以防将来这股势力发达起来,做未雨绸缪的准备。而且孔有德在登州闹完之后,居然还跑到了满洲那边去,据说还当了王爷,这样的人物更值得投入了。 不过,这些东西可都成了实实在在的罪证,谋反通匪的大罪是跑不了了。 李孟还不知道自己在古城集的战斗,并不是打掉了彭家,他几乎将在登州府和莱州府活动的马贼们打掉了一大半,再也没有什么大股的势力。 官府对地方上的消息可能很闭塞,但是地主乡绅彼此之间的消息却极为的灵便,比如说李孟和胶州营还不知道彭葵那边集合了将近两千人的大队,下面许多人都已经是知道了,包括即墨和胶州附近的那些人。 所以李孟出征的时候,地方上冷冷清清,没有人来送行或者是慰问,就连找个领路的人都是困难,而且胶州的土豪们已经是开始商量,如果李孟这次打败了,盐田和盐场的分配如何进行。 但李孟大胜之后,把彭家抄家,腊月十四那天返回胶州的时候,一路上可就是热闹非凡了,凡是经过某家某户的田地,那家人必然是杀猪宰羊的来犒劳所谓仁义之师,在腊月初五提的那个条件,当时是人人面有难色,现在却纷纷后悔不迭,当时负责谈判的人有意松口,自己这边怎么就没有把握住。 可心里后悔归后悔,人和收成还是按照李孟说的送过来,也不用等年后了,直接就给自家的子弟准备好兵器给养,让他跟随着胶州营的士兵回乡。虽说家中青壮被抽调,收获被抽成,但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人人称颂胶州营乃是仁义之师,附近州县衙门里面无数的请功折子,还有人在路上就是送匾额,一时间真是热闹非凡。 莱州府南部的这些豪强一向是地方上真正的主宰者,每一任的地方官要是不和他们搞好关系,那就不要想有什么执行力。 今日这些豪强知道了如今说话管用的人到底是谁,莱州府最大的恶霸豪强就是胶州营的李孟,彻底的用战斗力证明了这一点。 本来平度州和即墨县的地方官与丘家彭家的关系颇为的亲善,也有些维护的意思,胶州营守备是五品的武官,虽说文贵武贱,但双方基本上没有往来,李孟这边月入万金也好十万金也好,总归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这丘家彭家是地方上的豪族,自然对父母官孝敬颇多,也有很多的亲信朋友在衙门里面当差效力,一出这件事情,向着李孟的委实不多。 可架不住打下这两个庄子之后,搜出的罪案的证据和主动上门的证人,那真是触目惊心,自己这边不接,只要是告到济南或者是莱州府衙门,那搞不好就是罢官杀头的罪名了。 不过当官的心眼转悠的也快,很快就判明了利害,丘家和彭家再好,他们都已经是被人连根拔起了,剩下的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还不如赚个秉公断案的名声。 本来按照李孟的意思是打下这两个庄子,一来是有些战利品,二来是震慑周围这些地主乡绅,等到过完年之后再好好的谈条件,谁想到两个庄子打下来,战利品光是金银就接近万两,又有八百多的俘虏,还有两百多名被这两家掳掠的女人儿童,至于那些实物更是不计其数。 第一三三章 过年送礼 这些属于战争的红利,有战功的士兵军官,死伤的战友们都要在这里面取得合适的补偿,至于报到官府的缴获数目,则是说的堂而皇之,“丘家彭家两家勾结匪寇,谋非常之事,平素奢侈无行,劫掠所得,大都被其挥霍一空,此次进剿,无所收获。” 虽说这是明摆着骗人,不过各级衙门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一来李孟这边所做,都有剿匪锄盗的名义,并且有各种证据做背景,更加重要的是在李孟身后的那位大人,谁也得罪不起。 战利品到还好说,毕竟没有人觉得分钱很烦人,而是平度州向南的这些土豪乡绅们,根本不管年关将近,纷纷的朝着逢猛镇赶来。 不是要收成吗?不是要抽调亲眷子弟吗?李大人您说的是过完年,我们今年就跟您送来了,免得您还操心。而且我们觉得这点钱和人,是不是太瞧不起咱们莱州府的乡亲了,再加点,再加点,我们不嫌多。 谁也不敢嫌多,嫌多的两家是莱州府最大的两家,都已经是被胶州营连根拔起,按理说,一名守备就算是很富裕,再克扣军饷狠一点,撑死也就是养个一百亲兵家丁,但即便是有这一百精锐,也打不过那五六百的马队,上千的步卒不是。 越想不明白,这些人就越发的害怕,就越发不敢怠慢,钱粮民壮都是争先恐后的送了过来。 半个莱州府的地主乡绅的子弟和粮草,有很多按照李孟的标准是下等的地主,是三四家凑出十个亲眷子弟,再赶着几辆大车带着粮草,来到逢猛镇,而且那些上档次的中等和上等的人家,则是声势浩大。 除了自己家的子弟外,家里的头面人物少不得要过来送一份年节重礼,然后拉拉关系,这真是热闹非凡。 本来在忙碌过年的李家庄园只得是全力应付这个局面,胶州城内的巡检宅院和灵山卫所的盐场和盐田都是抽调了人手过来,各家的亲眷子弟差不多有九百人左右,专门在庄园里面划出了原来的营房给他们居住。 而且李孟迅速的安排了一百九十名盐丁到这些由地方上的豪强子弟组成的队伍之中去,安排的这些盐丁士兵都是灵山卫所出身的老底子,而不是第二第三次招兵招来的那些地方殷实之家的子弟。 李孟,赵能这两位连续七八天,都是和莱州府各处的乡绅地主交流,这些人也算是地方上的名望,总要出面接待才是,其实沟通倒是不需要太多,这些地方上的土皇帝在李孟面前可都是战战兢兢,只求胶州营的士兵不去剿到他们头上,谁家没有不法之事,真要是查,总归是有把柄可以查出来,胶州营过境那真是破家灭门啊,来这边都是乞求道,李大人有什么要求,地方上就是有困难,也一定是尽力满足,只求不要在做雷霆之怒了。 杀鸡儆猴和练兵的目的达到,李孟当然不会再出兵,而且半个莱州府,值得打的大贼还真就是丘家和彭家两户,其余的都是小股外来草寇,派驻在外地的盐丁去动手就可以了。所以他的态度真是和颜悦色,让地方贤达们都是松了一口气。 腊月二十,快要过小年的时候,本以为可以过个安生年的莱州登州有名望的人物,又是被请到了胶州城,邀请的理由却比较奇怪,说是观礼,大过年的,真是不知道有什么礼可以观。 亭口镇的丘家和古城集的彭家,一共是两百多名直系和近支的族人,都是被押到了胶州城外,对于李孟抄家所得的那些证据,山东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都是震怒异常,天下间局势不稳,对于这等有谋反迹象或者可能的乡下土豪,朝廷从来不会手软,省府衙门难得的体现了高效率,处置的文书很快下到了胶州——斩首示众。 李孟给各处大撒帖子,青州,莱州,登州三府的人被邀请了很多,有亲近他的,更多的是那些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的人,本来一个胶州守备负责的范围不过是南莱州府一带,不在辖区之内的人,除非是在私盐上的生意往来,要不然真是和李孟没有什么交道可打。 很多人接到帖子之后,都没有来,他们也要忙碌过年,当然,也有人过来看看热闹,有钱人自然就悠闲些。 三百多人在胶州城外一天内斩首示众,胶州城内的刽子手甚至不够用,还要李孟抽调自己的新丁过来,胶州营倒有心把刽子手全换成自己的人,新丁不沾血,不杀人,根本形不成战斗力。 来看的人不比被砍头的人少,也都是见过市面的角色,什么打死自家下人或者是做什么不法之事的人更是不少,可都是被这天的杀戮吓住了。大部分人直接就吐了出来,还有被吓昏过去的。 胶州城内的官吏们的情况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凡是出城看热闹的胶州城居民都是后悔了,结果就是临近过年,胶州城内足有几天没有嬉闹欢乐的气氛,而是异常的安静。 过来观看行刑的各地人士,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跟亲戚和同乡讲述这次的血腥和残酷,还有说起胶州营那两次战斗的经过。 无论如何,崇祯八年的腊月,李孟的行动除了达到练兵的效果,收获了大批的战利品,还有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好处——立威。 至此之后,不光是私盐系统和相关的人对李孟服从,青州,莱州和登州三府的地方也是对李孟感觉到了敬畏。 也许是因为杀头和作战的气氛太过紧张,就连逢猛镇和灵山卫所那边也是显得非常压抑,整个庄园里面,唯一不受影响的应该就是郡主大人了,缠着李孟给她调拨了一辆大车,四五名下人,在盐丁的护卫下去海边看海。 李孟则是回到了胶州城中,临近年关,胶州知州衙门的上下官员,还是要有些年节礼品,名义上的上级,登莱参将那边也要去送钱,还有济宁州的盐运使衙门,这都是要打点银子的地方,谁该送多少,谁多送谁少送,这都是需要懂行的人来做,比如说宁师爷就是门清。 在宅院里面现在可是忙碌非常,接到李孟的名单之后,宁师爷拟出来该送什么礼物,报给李孟,只要是李孟那边同意,立刻是吩咐下去,宅院里面的人员就开始搭配准备,在济南府和济宁州已经是采购了大批的礼物。 “同知吴文颂,纹银两百两,猪羊各两口。”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礼物,宁师爷念完之后,李孟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吴同知是咱们自己人,再加两百两吧!” 宁师爷那边笑着点点头,拿起笔在礼品单子上勾了几下,这宁乾贵也是觉得心下舒坦,从前那牟阎王手下干活的时候,每年送礼都是抠搜的很,自己这个筹备礼单的都是两面不讨好,花钱多了牟阎王骂,可花钱少了,收礼的那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 眼下这个主人在银钱上从来不吝惜,该花的一分不少花,可这银子却是越赚越多,自己做事也痛快。 这个礼单商定,宁乾贵就拿起给边上的书办,书办紧张抄录一份之后,急忙的跑到偏厅,那边自有下人家仆把各色礼物搭配包装。 那边刚要读下一个礼单,李孟突然开口问道: “京师的礼物已经送到了吗,这几天可有回执的消息。” “算计着时间,咱们的礼物应该是到了,回程也是快马,还请大人放心,不会有什么差池。” 这些常例的礼物里面送给京师的刘太监的礼物自然是要最着紧的,结交了这么一位大佬之后,李孟的行为做事,都是方便了许多,毕竟有这么一位中枢的大佬关照下来,谁都是要小心翼翼。 宁师爷这边刚说完,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通传: “胶州同知吴大人到!” 李孟和宁乾贵相视一笑,李孟开口调侃说道: “这样也好,那些礼物直接让他带回去就是了。” 看见李孟开玩笑,宁师爷也是跟着凑趣说道: “每到年关,这些官手头紧,心里发慌,总归是要见到礼物才放心!” 两个人哈哈一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宁乾贵冲着外面的护卫喊道: “李大人有令,快请进来吧。” 而今同知吴文颂和李孟的地位可不是从前,就算是从前,吴同知也都是客气异常,态度恭敬,何况是现在。李孟头疼的也是这件事,吴同知是标准的官场中人,面对李孟,不论公私都比他的地位高。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是把礼节做的十足,磕头行礼问安,让李孟是不厌其烦。 第一三四章 五万两 宁乾贵和吴同知也是熟识,本来没有回避的意思,谁想到吴同知进门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位,而且吴同知的态度明显这跟着的人地位比较高,偏偏这生人还不是胶州城内的官员,宁师爷立刻是告退回避。 见到有外人,李孟心中有些纳闷,不过吴同知也算是自己人,当下是笑着站起来,开口说道: “贵客登门啊,快里面请。” 话是这么说,李孟身子不动,这就是身份地位高低不同,他也逐渐的适应这种规矩,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吴同知却闪开半步,让身边的人上前,开口说道: “李大人,今日确有贵客啊,这位是刘公公府上官家刘迁刘大哥,昨天下午才到的胶州城,今天就过来了。” 京师内的大太监往往在城内有自己的宅院,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实际上权臣权阉的门房,就算是三四品的官员也要笑脸相待,司礼监秉笔的总管,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怪不得吴同知如此的毕恭毕敬。 只是临近年关,按理说,在京师之中,这等高官大户的总管应该是最忙碌的一个,为什么要来胶州,若是夏天漕运通畅的时候还罢了,到了冬天,运河封冻,只能是依靠陆路,而今兵荒马乱的,可风险不小。 脑中转着弯,李孟脸上堆起了笑容,快步的走下去,开口说道: “这真是稀客,稀客,不知道刘公公在京师一切可好?” 那刘迁身上穿得虽然是体面,不过却是一副老农的模样,看见李孟迎下来,他却是不敢怠慢,连忙抢前几步,双膝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说道: “侄少爷说这话真是折杀奴才了,我家刘老爷问侄少爷,身体可好,这职位是否合心?” 边上的吴同知吓了一跳,看着刘迁的态度,这李孟和京师刘公公的关系要比他想象的还要近许多,当下用十二万分的恭谨态度说道: “李大人,你们自家人有要紧事要谈,下官这就告退。” “吴大人去找下宁师爷,我这边还有些土特产奉上。” 李孟随口说了一句,打发走了眉开眼笑的吴同知,一边伸手搀扶起来跪在地上的刘迁,刘迁一进院子的态度就非常的恭谨,倒真是让李孟有些吃不准到底要干什么。当下把人请进屋子。 也许刘迁在京师确实是威风八面,不过在这边却是恪守下人的本份,一进屋子先拿着桌上的茶壶给李孟斟满了热茶,然后束手站在一边,场面有些安静,过了会,还是李孟笑着开口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来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二来你这般我也是浑身不自在,咱们既然是自家人,那也不必遮掩了,直说就是。” 李孟笑呵呵的说完,那刘迁也是跟着笑了,陪笑着说道: “老爷闲暇时候就念叨侄少爷您,说您说话快人快语,贴心实在,今日看果然如此,下人就是下人还要什么称呼,少爷您叫我老刘就是。” “老刘,我那伯父身体可好,我托人带去的毡子和皮褥都收到了没有,这天气可不暖和,老人家一定要注意着才是。” 因为陕西甘肃一带兵火硝烟,原本出产的皮货在京城也有些紧俏,因为东虏女真闹事,蒙古人和汉人的大规模贸易几乎是停止了,上等的货色基本过不来,李孟因为青盐的生意却可以有些进项。 李孟朝着京师那边送的礼品里面就有上好的毛毡和皮褥,虽说到了刘福来这个地位不缺,可也算是很厚重的心意。听到李孟问起,刘迁笑着回答说道: “老爷的腿脚在年轻时候落下了风寒,有少爷您送去的毛毡和皮褥暖和的很呢!” 听到这个回答,李孟笑着点点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客套半天,应该是进入正题了,果然,刘迁先是微微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李孟,开口说道: “这是我家老爷要交给少爷的信笺。” 信笺?李孟皱眉看了看反问道: “老刘,你不知道上面说什么吗?” “老爷只说让我把信笺交给少爷,不管少爷如何答复,我知道按照少爷的安排做就是了,老刘也不识字,看不懂的?” 事情还真是有些玄乎了,李孟有些糊涂的接过信笺,信笺是用火漆封装,看着封口处的火漆,应该没有人碰过,这么郑重其事,却又不说明白。 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信纸却有两张,李孟展开第一张却是吓了一跳,这张纸根本不是信笺,上面只是在当中写了几行字,上面写着:今欠胶州李孟纹银五万两。这是一张欠条,而且下面还有刘福来的签名,并且加盖了印鉴,这印鉴一般在司礼监正式公文里面使用,证明到底是谁经手的文书,有这个亲笔写就,加盖印鉴的借条在,这借条就算是抵赖也抵赖不了。 五万两在这个时代当真是一笔巨款,即便是京师高官一年也未必捞取这么多,何况是刘福来这种刚刚上位不到一年的秉笔太监,李孟疑惑着拿起第二张信纸,这就是信笺了,上面除了互相的问候之外,只是说司礼监事务愈发的繁重,让人心力憔悴,客套几句之后,直接说道,他在京师有大事要做,急需这五万两银子。 不过话语说的也是有很多余地,这事虽大不做亦可,这银两的数目确实是太大,拿得出固然好,拿不出也无所谓。 李孟看完信之后,脸上没有表情波动,只是笑着说道: “老刘你这一路来也辛苦了,先去后院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院子里面的人说,信上的事情我要考虑一下。” 等到刘福来下去,李孟拿着信回到了自己的书房,这是私密空间,布置的比较舒服,也有士兵护卫着,是李孟独处的地方。 且不说对方要做什么大事,李孟需要判断这五万两银子是否值得花,萍水相逢,仗义出手交结的这名太监,彼此之间照应很多,双方也都是当作亲戚来来往,不过一方是地方的官员,一方是朝廷中枢内的秉笔太监,相处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会单纯。 李孟目前所作所为和他将来的打算,都是需要有这么一位上位者给他保驾护航,要不然做事肯定是会遇到很多牵制。比如说是这次的出兵剿匪,虽说罪证确凿,但在程序上会被人抓住的痛脚太多。 可事情办完,各处全是叫好之声,没有一点的问题,这就是上面有人保驾护航的好处,虽说信上刘福来说的很是豁达,有钱无钱都可以,只是问讯下,不过李孟估计,既然是把管家都派到自己这边来,而且以老太监从前的交游,估计也就是自己这边能提供,或者说是最有希望借出这笔钱的。 眼下的扩军练兵方方面面都是需要花钱,真是有些难以取舍…… 晚饭时分,李孟派人把宁乾贵请到自己书房过来,直接开口问道: “现在我们手中能动用的现银一共有多少?” 帐目都是宁师爷经手,每天这数目都是烂熟在心,当即回答说道: “扣除年节送礼和下个月要发下去的饷银费用,咱们手中还有五万五千两现银,主要是打彭家和丘家的战利品。” 李孟微微沉吟了下,沉声的说道: “明天你和小海一起,去李家庄园银库提五万两出来,用木箱和皮子蒙好。” 虽然李孟没有说用途,不过宁师爷惊讶过后,却马上是着急起来,急忙说道: “李大人,手中没有现银周转,咱们这边的花销就怕顶不住啊,因为年关,好多银子都要在正月下旬才能回来。” “青盐那边会有些进项,济宁州的香盐铺子也还有些存银,实在不行就用这些顶上,这笔银子我觉得有必要花钱,不要争执,若是几名管钱的人问起,就说是我有急用,来问我就是。” 看到李孟坚持,宁师爷也不好说什么别的了,只得是出去招呼士兵护卫准备车马,为第二天的事情筹备,虽说这些人为难,可盐丁系统的存项很是惊人了,居然随时可以拿出五万两现银来,说出去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第三天一早,王海率领五十名骑兵,一百五十名步卒护送着十几辆大车上路了,天寒地冻,又是这么乱,这一路上必然不容易,不过是京师秉笔太监的货物,下面的人自然要小心的护卫,沿途的军镇州县都要出人出力协助。 钱离开的自己的银库,就不算自己的银钱了,李孟也不去想他,眼下对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知州衙门去准备礼物。济宁州那个香盐店铺有个职能,就是搜罗上好的瓷器然后运回胶州,一到年节,更是用心。 第一三五章 不负君心 尽管提亲的媒人被人打了出来。颜知州因为这件事和自己几乎是没有任何私谊可讲,但是李孟送礼从来没有听过,说来也是有意思,在做盐政巡检的时候,李孟每次送礼都是拒收,瓷器都是摔在门前,极为的尴尬。 不过自从升任守备之后,也是五品的武官了,送进去的礼物最起码都是收进了内宅,根据罗西打听的消息来说,那些瓷器也都是砸了,但都是晚上在内宅悄悄的砸,而且砸完之后都被埋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次城门外血流成河,杀人三百之后,把礼物送过去,那颜知州到底是什么反应,李孟的求亲在莱州府官场上也是轶闻之一,谁都知道李孟这般财势,要取个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媳妇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李孟却如此的对知州衙门的女儿倾心,这颜若然到底是如何的相貌品行才能让李二郎如此的痴迷,那传言真是铺天盖地,从前李孟是巡检的时候,也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提亲,比如说是胶州本地的大户,莱州府的致仕官员子弟等等,有些人家还真是让颜知州很是心动。 李孟升任胶州守备之后,这种提亲说媒的人就是绝迹无踪,等到城外杀人之后,那些提过亲的人家都是备下重礼上门赔罪道歉,不知道从哪里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说是丘家和彭家,也曾经让托人去颜知州那边向颜小姐提亲来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孟才出兵攻打他们两家,灭了满门…… 崇祯八年的过年礼物,是由宁乾贵领着人送到了知州衙门,这次确实是和从前有所不同,知州的家人态度和善客气的收下了礼物,比起从前的冷淡敌意,的确是天上地下。 宁师爷却没有什么见好就收的态度,笑着说道: “还请各位把我们李大人送的这些瓷器传递到该收的人手里,要是再在内宅晚上砸了,未免太浪费了……” 听到宁师爷这句话,正在那里兴高采烈整理礼品的知州家仆和丫鬟们顿时有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颜知州的管家回头狠狠的瞪了下属一眼,然后回头脸色尴尬的赔笑道: “老兄这话说的,这都是上面的事情,那是我们能参与的……” 宁师爷也没有继续挖苦,在那里笑了笑没有出声。 临近年关,颜知州的府邸对颜若然的看管也是稍微放松了些,除了不准出门之外,允许颜小姐在府邸里面随意的走动,但是颜小姐却很是安静,每天呆在自己的屋中,惹得知州夫人对颜知州好一顿埋怨,说是把自己的女儿关傻了。 对于颜小姐来说,和李孟表明心迹之后,李孟就离开胶州去往河南,双方的联系中断了一段时间,这次李孟回来,又开始定期给他送信,也许是甜言蜜语和殷勤的心意在中断之前都已经是说的差不多了,现在这些信笺说的都是河南行的见闻还有外面的一些趣事,而且表达下自己的关心。 这样的信笺虽然是平淡,可颜小姐反倒是觉得双方的关系又是拉近了不少,只有知己才能说这些话语。 腊月二十五,知州衙门内的人都是在忙碌不停,只有颜若然和亲信的丫鬟在自己的宅园里面安静的呆着,看看书,赏玩一下瓷器,那亲信丫鬟年纪不大,根本安静不下来,整个知州府邸的热闹气氛让她在屋子里面呆不下去,跟颜若然请了个假,就跑到外面去玩闹了。 “小姐,小的这边来打扫了,还请您回避下。” 听到外面的声音,颜小姐站起来关上了卧房的门,静静的坐在床上,外面虽然是淡然,可心情却极为的激动,外面的婆子就是经常给她们传递消息的那位苏婆子,这次来不知道会带些什么。 不过为了不露出破绽,颜若然和这位苏婆子一直是两不相见,这也是颜知州定下的规矩,除了颜知州夫妇两人和颜小姐的亲信丫鬟之外,其他的下人不能和小姐见面,免得生出事端。 好不容易等那苏婆打扫完了房间,退出去关上门,颜小姐连忙是跑到客厅中去,还是在书案上放着,不过这次不光是书信,还有一套瓷器,看到这个,颜小姐差点忘记了所谓的礼法娴静,兴奋的叫出来。 书案上摆着一套青瓷的器具,不过既然是苏婆子偷偷带进来的,显然也不能是太大的体积,正是因为小,才显得精致美丽,是巴掌大小的一尊青玉观音,光泽和色彩都是近乎完美,而且虽说小巧,但却纤毫毕现,精致无比,还有两只小小的瓷鸳鸯。 女孩把这些青瓷玩物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李孟的信笺虽说写的平淡了些,可这青瓷的鸳鸯,却还是一种很热辣的表白。颜若然咬咬下唇,走到书案跟前,开始准备笔墨和纸砚。 “不负君心。” 李孟在当天晚上就看到了这张纸条,这是颜若然第一次给他写信,信笺上只是有四个字,字体纤细秀丽。 看见这信笺,李孟突然感觉到心胸一阵膨胀,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确实是说不出,毕竟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情生活的经历。 李孟自己呆在书房里面观看,静静的感受着对方的心意,不过作为一个统领将近五千多人的将领来说,想有些闲暇的时间,怕是不会如意,果然,没有多久,就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按理说,天色只要是一黑,基本上就不会再有什么公事了,古代人因为营养的问题,很多人都有很严重的夜盲症,而且各个城池都是有很严厉的宵禁法规,种种加起来,晚上还是颇为的清闲。 听到外面的跑步声,李孟也是有些诧异,心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听到外面那人开口说道: “大人,赵队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有海盗上岸。” 这队长的叫法此时显得别扭无比,李孟听到消息后,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随即才反应过来,急忙的开口反问道: “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赵队长说海盗都是被抓住了,没有什么伤亡,等大人您过去处置,因为军情紧急,所以第一时间先禀报给您。” 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自从李孟穿越到这个时代来,海盗一直是颇为遥远的话题,李孟的印象就是这个身体的父母就是死在海盗上岸的烧杀抢掠之中,目睹这一切的李孟也是被吓傻了。 胶州营守备各项职责里面也有防御海盗的条目,可这两年来,始终没有海盗骚扰的消息,今天这事本不是大事,赵能之所以郑重其事的报过来,也许就是因为从前的那件往事。 其实并不是没有伤亡,只不过死的人里面没有灵山卫所和胶州营的人,死了十几个的是俘虏。 和彭家还有丘家的战斗之中,除了被斩首示众的那两家的族人,还有些被拉来助拳的马贼土匪之类的角色,这些人还真是犯不上砍头,但是死罪虽然可以饶过,活罪却是跑不了的。 本来这些骑马的响马还以为胶州营会招募他们进军队,因为都看到胶州营中骑兵的数量太过稀少,而骑兵则是部队里面最重要的组成,这些马贼心想自己一身骑术,对方还不得招揽。 谁想到李孟的处置就是把这些人发到盐场和盐田做工,盐田每到冬天,都需要人来整理那些盐池和盐田,重新修缮。可冬天天寒地冻,要是在海水之中劳动,很容易把人冻伤,既然手中有这样现成的劳力,自然是不会放过。 对于把俘虏转化为战士的做法,也许以后会用上,但是现在李孟却不准备使用,因为胶州营是保境安民,可这些马贼响马却是祸害一方,如果招揽到一起,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发现昨天的敌人突然变成了自己的战友,心里面会怎么想,肯定影响军心士气。 在胶州营士兵们的看守下,这些俘虏每天都是拿着木铲在海边翻砂挖掘,苦不堪言。说是看守,其实也不花费太多的精力,因为需要整修的盐田本就是一个半封闭的场地,士兵们只需要扼守住一头,那么这些俘虏苦力除了向大海里跑就没有别的路了,这个寒冷天气人一进海里,也是死了,而且还死的不痛快。 偏偏这盐田算是平缓的滩涂,大船停靠虽然不能,可却正是小船抢滩上岸的好地方,腊月二十四中午的时候,有三艘小船直接是停在了沙滩上,每艘小船上能有七八个人,都是拿着兵器。 第一三六章 忙年 要说这海盗也不容易,天寒地冻的还要上岸抢掠,实际上这和游牧民族总是选择在冬天入关抢掠是一样的,因为到了冬天,家家户户总是有些积蓄存粮,正好可以抢到手中,特别是年关附近,正是存项最丰富的时候。 海盗选这个时候正是合适,本来看着两百多人在海岸上劳作,这二十几个海盗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山东沿海不管是卫所还是百姓,在他们眼里都和猪羊一般。 结果这些人拿着兵器大喊着跳下船来,按照以往的经历,在海边劳作的一般还有女人,抓来之后还能乐和乐和。 谁想到一跳下船,那二百多“村民”没有一哄而散,反倒是虎视眈眈的盯住了几艘船,在海边劳动,冻伤手脚不说,关键是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每天被当作牲口一样使唤着,辛辛苦苦当响马到底是为啥,还不是图个日子惬意。 但外面的胶州营士兵太能打,自己手中也就是个四尺的木铲,要想反抗直接就被戳死了,天寒地冻下海也是被冻死,进退不得啊! 看着上岸的这几艘船,船上的人不过是拿着刀剑之类的兵器,而且人数很少,一时间响马俘虏们人人动了心思,只要是把船夺下来,不就可以坐船跑了吗,两百多人眼睛都变红了。那些海盗还在纳闷,心想这些“村民”莫不是吓傻了,怎么不跑呢? 就听到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两百多如狼似虎的“村民”,挥舞着手中的木铲冲了上来,要说这情况,海盗们也是遇见过,只要是砍杀了几个为首的,其余人也就散了,大家做的是亡命的生意,这点勇气还是有的。 海盗也是不含糊,人人举刀大喊对冲了过来,大明的海盗里面有不少倭人混杂其中,都是些在日本无处容身的浪人,这些人有过专门的武士训练,又是敢打敢冲,一贯是被大明的海盗当作炮灰来使用。 上岸的二十几名海盗里面真有几个倭寇,这些人手持长刀,一纵一跃劈砍下来,“村民”们就算是举起木铲格挡,也会被倭刀连木铲带人都是砍断,一照面就死了四五个人,要说这战斗在这时候就该结束了,“村民们”应该四散溃逃,不过却和海盗们的认识大相径庭。 俘虏们看着那船眼睛都红了,谁也不愿意放弃,死人算什么,关键是不能活受罪,那些倭寇被人围在中间之后,手中的长刀根本发挥不出什么威力,才劈倒前面一个人,十几根木铲搂头盖脸的就砸了过来,立刻被打翻在地,还要被踏上无数只脚。 二十几名摸不清情况的海盗,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是被全部打翻,打死了七八个,剩下的人也是起不了身。 不过到了最后,这些俘虏也没来得及坐船跑,因为外面看守的胶州营士兵已经是听到动静,这些响马俘虏根本不会操持船只,一个也没有跑了,都是都抓了回来。 海盗们死了八个,还有几个在抬到卫所的时候也咽了气,就有剩下七个活人,其实,要是这七名俘虏,镇守那边的赵能甚至都不用报告李孟,可千户所里面颇有些见多识广的老军户,都说是,这三艘小船不过是来打前站的探听消息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外面或者是附近的港湾里面还有几艘大船在那里等着。 如果确定好地点之类的,大船就要开过来,一听这个话,赵能领着人去拷问那几名海盗,果然问出了究竟,最起码还有四百多名海盗正在附近等着,这些人都是听说灵山卫所最近变得富裕,准备过来发财呢! 四百多名海盗上岸抢掠,这可是大事,赵能手中虽然有六百人,但是镇守盐田盐场还有逢猛各处,有些顾不过来,请求支援调动兵马之类,乃是大事,李孟在胶州还是必须要他来做主才行。 李孟回到薛家岛千户所的时候,从千户到百户,各级的人员都是对他客气的了不得,要知道,李孟现在可是实职的五品将官,自家的子弟要是想找个出身,还真就得投靠本乡本土的李孟,求个照应,这样的关系,如何不客气。 马玉兴和张林一干的老军户都是聚在一起给李孟出主意,按照他们所说,这些海盗打听消息的人若是几天没有回去,恐怕大队人马马上就要上岸了。 海盗一般是不专门抢掠一个地方,而是轮换着进行,自然,这些人也不会知道什么胶州营的李二郎,这些老军户有些发愁,因为海盗们上岸烧杀抢掠,比起响马土匪来还要厉害,路上的盗匪或许还要有乡亲的顾忌,海盗们则是鸡犬不留,压根不留后手,反正漂泊海上,也不担心日后有相见。 而且海盗们的战力要比寻常的草寇响马强上许多,虽说李孟可以击溃几百马匪,但这些老家伙却都是李孟打败这些海盗信心不足,纷纷建议把驻扎在胶州的军兵多调些过来。 李孟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又是何必,赵能率领的和逢猛镇驻扎的,足有一千五百人,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海盗。 那七名海盗身上也都是受了轻伤,被关在一个石屋里面,算计这日子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李孟正准备领着人去问话的时候,却看见薛家岛千户所忙碌一片,不是在忙碌过节,倒好像是忙碌搬家。 李孟心中纳闷,喊住一名军户,现下的千户所,青壮差不多都给李孟当兵去了,剩下的都是年纪大的老人,他们自然都是认识李孟,连忙停住见礼,李孟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这千户所闹哄哄的,到底是为什么?” “回李大人的话,这不是大股的海盗要来了吗,咱们都朝着内陆躲躲,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莫非千户没有说胶州营的士兵要来这里驻防吗,你们好好在家过年不就是了。” 李孟这句话说出来,那老军户却是满脸的尴尬和惶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边上的赵能拽了李孟几下,李孟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还是笑了笑,摆摆手让那人走了。 两个人朝前走了几步,赵能才苦笑着低声说道: “李大人,咱们这些乡亲,压根不信咱们胶州营的本事,不用和他们说了,就连我娘都要搬到李家庄园那边躲避呢?” 听到这话李孟瞪大了眼睛,心想我胶州营这么能打,又有如此煊赫的战绩摆在这里,怎么自己乡里乡亲的没人相信,两个人一边朝关着海盗的地方走,一边小声说着原委,灵山卫所的这些军户对大明军兵的内幕都是熟悉的很,都是知道即便是所谓的营头战兵,也根本拉不出来什么能打的。 唯一可以战斗的士兵也就是主将身边的亲兵家丁,灵山卫所这些人一贯认为,当时李孟在薛家岛千户所拉出去的一百多盐丁,那个应该是亲兵营了,是最能打的部队,至于其他的人也就是跟着混事凑人数罢了。 打赢丘家和彭家的战斗虽然是战绩煊赫,但大家普遍是认为掺杂了许多的水分,河南陕西那边打乱贼,斩首十几个就可以报捷了,你这边一仗就斩首一百多,谁相信啊! 海盗那里可容不得有人蒙混,不能打的早就是被自己人收拾掉了,那几百人人能打的海盗,对付这一百多的家丁亲兵,貌似胜负早就是分明了,还是赶快搬家吧,过年虽然重要,可这命留着才好过剩下的年啊! 李孟听完这个,除了苦笑也没有其他的表情了,他也是心里不舒服,好不容易过个年,事情是一件件的纷至沓来,竟然不能安生,走到那宅院的门口,李孟却想起来一件事,转身问一名亲卫说道: “周小姐这几天在那边,不会还在海边看海吧?” 这时节可不能让这个朱云瑶到处乱窜了,这女孩实在是太疯,大有把前些年憋在开封城里面的玩乐,全在这段时间捞回本来的意思。 “周小姐这两天在李家庄园,跟着郭师傅的婆娘操办年货呢?” 李孟点点头,院子里面已经是给他摆好了椅子,李孟大马金刀的坐下来,点点头,几名士兵直接就把关在地窖里面的海盗俘虏拖了上来。 这些人被闷了两天,乍一见阳光,顿时是兴奋起来,看到面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知道这就是主事的头目,出乎李孟预料的是,这七八个人居然没有求饶,反倒是破口大骂起来,丝毫没有恐惧之心: “快些放了爷爷,不然我们大头领过来,屠了你这个卫所,鸡犬不留。” “你们瞎了眼睛吗,知道爷爷们是那边的人马,居然这么大胆!” “八嘎!……” 第一三七章 不信 还有两三个在那里大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李孟的注意力顿时是被吸引了过去,凝神一听,居然是日语,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回到这个时代,杀人总是有些心理负担,不过杀鬼子,倒是觉得替天行道,何况是这些祸害沿海的畜生。 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把这几个不说人话的先拽出来砍了!” 话音一落,几名亲卫士兵已经是扑上去把那三个人直接拽了出来,正要朝着院子外面拉,李孟开口阻止说道: “就在我面前砍了!!” 士兵们干脆利落的把人按在地上,手起刀落,鲜血狂喷而出,喷溅的那几位还在大骂的海盗满身满脸,顿时安静下来,李孟冷声说道: “你们是那里来的?为什么单单挑中灵山卫这边?” 那边安静了半天,才又有两名海盗高声的喊道: “杀了我们的弟兄……你……” “这两个张嘴的,也砍了!” 院子里面一下子只剩下了三个人,这三个人闭着嘴,浑身上下都是被同伴们斩首的血迹浸湿,天气这么冷,这三名海盗不知道是寒冷还是恐惧,在那里剧烈的颤抖起来,李孟又是开口问道: “那里来的,为什么来这里?” “大人,大爷,爷爷,我们是海州和石臼那边的,有人跟我们当家说,灵山卫所如今人人富裕,这过年的时候更是肥的流油,来这里干一次,到明年三月都不用出门了。” “你们大队人马什么时候过来?” “我们这些人要是不回去,当家的那边应该是年三十白天就要上来了。” 李孟把自己的疑问一个个盘问,这三艘小船却不是打探消息的,原本是远远的看看港口和滩涂,对地形做个准备,这些人都觉得上岸抢掠一次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反倒是自己可以发笔小财。 海盗的首领根本不会管手下的失踪与否,反正大队人马还在身边,他从来不担心在灵山卫所这边会遇到什么抵抗,从前之所以不来抢,那是因为这边太穷了,没有什么抢劫的价值。 这也不需要耍什么心眼,只要是把人吓住了,很容易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明白,说到最后,李孟是极为的火大,敢情今年这过年都要在战场上渡过了,这些该死的海盗真是不让人安生。 “都砍了吧,脑袋都丢到海里去,没准还能漂回家呢!” 审问完毕后,李孟淡然的说道,他现在大概摸到了些眉目,海州的海盗,海州是那里,那是两淮盐商的大本营。 李孟心中极为的恼怒,即便是大明的盐法也是各省各管,你两淮盐商的淮盐行销天下,本就是走私盐的路子,为什么不让别人贩运,非得要除之而后快。 这个想法想到最后,李孟自己都笑了出来,这么巨大的利润,任谁也不会轻易的放弃,李孟突然兴起,等于硬生生的在这些盐商的身上割下一块肉来,三番两次的引人来攻击也是正常不过的行为。 济宁州的两淮盐商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朝着东昌府和济南府出盐了,而且也只能在府城和州县里面销售,李孟的威胁可是实实在在的,货物被毁是小事,脑袋要是没了就是大事。 不过李孟能做的也仅限于此,毕竟两淮盐商根深蒂固,差不多快要一百五十年的积累,人脉财力都是宏达无比,而且不管怎么说,李孟目前还只是一个胶州营的守备,和两淮一带隔着好几个府呢,手真是伸不过去。 也不理会几名老军的苦苦相劝,李孟只是带了六百人在薛家岛千户所那边等待,还有两百人留在附近作为预备队。 虽说军令不可违背,但这可是一年最重要的春节,却被这些海盗给搅和了,无论官兵,心里面都是颇为的不满,这些混帐海盗也太不会挑时间抢劫。 陈六子和王海各率领三百人在那个盐田转过弯的路口那边,李孟都不准备亲临战场,只是在附近的高处带着亲卫们观看,出乎意料的是,马玉兴,张林还有几位不认得的老军户都是跟着过来。 看到李孟坐在那个小山包上,四周还用厚帆布围了半圈,正好是挡住冷风,而且还有几个炭火炉在那边烧着,还在半途,就能够闻见炭炉上砂锅冒出的香味,几名老军对视一眼都是微微摇头。 马玉兴先是笑着说道: “李大人莫要见怪,我们老哥几个总觉得六百军兵对付四百海盗是不是有些托大了,而今海面上还看不到什么船,派快马去逢猛镇调拨,还来得及。” 自己的职位虽然高过这些老军,可算起来也是长辈,都是下属同僚的父母亲眷,李孟也不敢太过托大,站起来抱拳笑着说道: “这么冷的天气,老人家可莫要着了风寒,快过来,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张林跟李孟的交情深,嗓门也是很大,他也不客气,直接在后面喊道: “我说李大人,老张仗着年纪托大说句话,行军打仗的事情,可不能掉以轻心,你这六百人万一被别人打散了,可亏了你那月月的足饷啊!” 月月发十足的饷银,几乎成了山东这些将领的一个笑柄,说话间,几名老军都是走了进来,李孟连忙招呼亲兵护卫给他们搬座位,倒酒。马玉兴给李孟一一的引见,这五名老军,却都是当年和卫所指挥使苏臣一起打过白莲,山东平乱的老兄弟,而今年纪虽然大了,不过一般都是在指挥使身边当个亲兵,或者下面做个百户之类的,说白了都是安心养老。 这几个人还懂得一些战阵军营之法,不管如何也是拎着刀枪上过战场的,本乡本土的人,觉得李孟也是自家子弟,总是担心胶州营在这里吃亏,万一折损了人手,那可都是自家的子弟。 李孟含笑听着,却不搭话,只是端起一杯滚烫的黄酒笑道: “若是下面六百人连这四百海盗都打不过,那我这胶州营的兵卒也不必练了,我去江南做个富家翁岂不是更好。” 几名老军喝了热酒,又在避风处,被炭炉烘的浑身暖洋洋的,精神也都是高涨了不少,另外一名老军站起来,先是抱拳,开口说道: “李大人少年英杰,对这些战阵的事情自然是明白的,可老汉我不怕您见怪,大人您这兵,人人都练,却练的不精,真要打起硬仗来,怕是掌握不住部队,大家伙呼啦就散了。” 这倒是说的李孟注意了起来,欠身拿起酒壶给那老军斟了一杯,客气的说道: “请您详谈一二?” “咱们大明的法子是七成饷银养亲兵家丁,三成银子养大兵,真要是打仗,冲锋陷阵,护卫左右的都是这些亲兵家丁,人虽然少,可能为你拼死效力啊,你现在这般养兵法子,大家一视同仁,就怕到关键时候控制不住啊!” 李孟轻吐了口气,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老军所说的,正是大明各个军头练兵的法子,可那效果可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和闯军八大营,和东虏女真真没有看他们打过什么胜仗。 看着李孟的神色,这些老人们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听自己的劝告,彼此对视都是很无奈,过了半响,才开口说道: “李大人,你若是觉得不好张口,我们老哥几个可以去苏指挥使那边求情,咱们卫所,出去在你那边的人,再动员一千青壮还是没问题的,总归是保险些!” 这些老军都因为李孟的私盐买卖日子过得不错,马玉兴的儿子更是做到了那样的位置,他们肯定不愿意李孟遭遇一次莫名其妙的失败,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李孟没有接他们这个话,只是看着远方笑道: “船来了!” 六艘大船,原本以为这船会和现代看得那些影视剧一样,从海平面那边慢慢的出现,颇有些气势,实际上这几艘船都是沿着海岸线行进,不是出现在李孟的正面,而是侧面,所以没有过太长时间,船只在距离盐田附近的海面上停下,开始放下小船,能看到船上的海盗纷纷进入小船里面。 这样上岸,每次不过是六十人左右,李孟有些纳闷,心想自己抓住了对方二十几名探子,对方就一点也没有怀疑? 或者是这些海盗自大到一定程度,或者他们认为只有在自己船上的才算是同伴,其实后者李孟还真没有猜错,海盗手里面也是有所谓的骨干和炮灰,只要这些骨干还在,炮灰的去留这没有人去管。 第一三八章 不值得一提 世道这么不堪,在大明和倭国的沿海划拉一圈,总有不少愿意来卖命的,何况,大明卫所的战斗力,全天下人就没有看上眼的。这些海盗自然也是如此,如此软弱的卫所却富裕起来,那不就是待宰的羔羊吗? 老军们都是停下了喝酒,紧张的看着下面的战斗,张林更是低声的念叨道: “今日若是不行,老汉我把这条命填上去,也算是对得起乡亲了。” 看着下面的海盗差不多全部上岸,这些海匪穿得衣服都是五花八门,天气寒冷,就连棉袍都有好几种样式,看着还有日本的款式,也有大明的模样,这要放现代来,那可就是考察团了。 海盗们果然是有些门道,居然还有人知道整队,在高处远远的看过去,差不多有三百多人四百人的模样,列成三队之后,顺着盐田边上的道路,开始朝着内陆行进,李孟点点头,笑着说道: “不错不错,居然没有闹什么乱子,我还以为这些杂碎会吵的天都塌下来呢!” 他这边轻松的说笑,可那几个老军都已经是紧张的站了起来,看着下面的海盗,这些海盗明显是经过一定的训练,这样的虎狼再如此的训练,那就更可怕了,几个人听着李孟在那里轻松的开玩笑,都有些厌恶了。 马玉兴一回头刚要继续恳求,就看到两名亲兵拿着旗子跑到了他们前面,冲着远处来回的挥舞,不多时对面也是有人在那里挥舞旗子,一名老军惊喜的回头问道: “李大人,莫非还有伏兵,我们几个真是多……” “没有伏兵,就是那些人。” 李孟笑着回答道,眼看着山下的那些海盗们就要转过那个避风的地方,再往前走可就是薛家岛千户所了,只看见一队骑兵疾驰而出,朝着那些海盗就是冲了过去,海盗们也是没有想到,大过年的这边还有骑兵,有些模样的队伍顿时是大哗,但控制的也是极好,没有四散溃逃,反倒是缩在了一起。 只是这几十名骑兵也没有冲海盗们的队伍,反倒是兜了个圈子来到了海盗们上岸的地方,那边有十几个看守小艇的海盗,见到骑兵冲过来,都是慌张的要抵抗,不过还是被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个干净。 骑兵的速度自然是快,那些海盗根本没有跑回来的时间,就看到骑兵们从褡裢里面抽出包裹油布的木棍,从容的点上,然后丢到了小艇上,还有的骑兵手中有装满油的口袋也都是跟着丢上去。 几艘小艇瞬时间开始熊熊燃烧,海盗们终于有些混乱了,那些大船根本靠不过来,天寒地冻的,风大浪大的,游水回去那就是自杀,后路已经是被断掉了。 海盗里面的有些人在那里大喊,意思是不拼命这次回不去了,可他们刚要去围攻那些骑兵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响动。 准确的说那阵响动是整齐的跑步声音,两个三百人的队伍,排着整齐的队列,小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距离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听到两个队伍同时有人发令,立刻是停下,动作也是整齐划一,有如一人。 海盗们的队伍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有些章法的队列也是变得混乱起来,眼前这队伍看这模样,怎么着也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山上的几名老军毕竟是见过世面知道些真章程的人,各个是瞠目结舌,马玉兴半响才说道: “当年戚爷爷行兵布阵也说,大军前进十步就要整理队列,要不然就要溃散,李大人你这是如何练的……” 王海和陈六子都是站在第一排,队伍停下,稍作整顿后,两个人都是放平了长枪,平端着朝前走去,两个队伍都是跟着指挥官的动作,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都是把长枪向前,就那么大踏步的朝前压过去。 如果说长枪兵是散兵,那么海盗们可以一哄而上的压过去颤斗,反正是短兵对长兵,乱战求胜就是,可对方大踏步的向前,队列不见散乱,一排排的长枪,不管如何,冲过去也是死了。 偏偏身后的小船都已经被焚毁,还有几十名骑兵在那里盯着,这真是腹背受敌,这般情况,就算是朝廷大军也未必能压住军队,何况是这些海盗。 有几十名悍勇之徒还是冲了过来,其中十几名挥舞着长刀的倭寇尤其的拼命,但是大部分人冲到跟前就是死在攒刺之下,倭寇的长刀长度有些便宜可占,砍断了几根长矛之后,也就被后排的刺死,被砍断长矛的胶州营士兵则是拔出自己的腰刀,和后排的士兵轮换位置。 惨叫和喊杀声都没有持续太久,地面上倒下了几十具全是血窟窿的尸体,看着对方部队的压过来,海盗们的队列完全的溃散了,问题这处本来就是只有一个出口的地方,溃散也无处可逃。 胶州营的步卒有个铁律就是不得追击溃兵,乱掉阵型者要斩首的,但是几十名骑兵追击也是足够了,尽管知道海水冰冷,可还是有不少人朝着海水里面奔去,游不了多远,就沉入了水中,冷水会让肌肉麻痹,失去知觉,然后人就好像是石头一样沉入水底。 李孟在半山坡上喝酒吃肉,几名老军则是不顾寒风冷冽,站在高处张望下面的战斗,一边倒,就是单方面的杀戮。 在海上停靠的那几艘大船都是扬起帆缓缓的离开,岸上的情形他们也是看得清楚,当然知道呆在这里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是离开。 大船扬帆离开,岸上那些没头老鼠一般乱窜的海盗最后一丝心里屏障也是烟消云散,开始有人扯着嗓子喊降了,降了。 那声音又大又凄厉,即便是在半山坡这边也是听得清清楚楚,边上几名亲兵回头看李孟,见到自家大人点头之后,又是冲着对面发出了信号,这倒不是旗语,李孟还没有掌握这么高深的技术。 不过是因为这边地势较高,李孟把这里安排成指挥塔的形式罢了,出战,截断后路,等等很简单的旗号,实现约定就可以,至于撤退之类的旗语。李孟压根就没有想过,这要打输那岂不是笑话。 战斗结束的飞快,跪在地上的俘虏都是被士兵们用武器逼着站起来,去收拾海滩上的尸体,毕竟这里是莱州府私盐的重要产地之一,被污染了可是麻烦。 “高处天气冷,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呆的太久了,下去吧。” 李孟客气的招呼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的走下山去,几名老军则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后面,他们几个人开始的时候忧心忡忡,给李孟支招献计,却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完全他们预料的反了过来。 不过,几名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脸上却没有什么尴尬的神色,可也并不怎么高兴,马玉兴在这些人里面,因为马罡是李孟的心腹大将,所以也有些不合群,张林和其余的人明显又是闪躲着他。 一名老军低声和张林说道: “这般的兵马怕是赶上登莱总兵那般了,若是他手下两千多兵马都是一般水准,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何止是登莱总兵,这兵比起登莱镇那边还要强出些。” “五品的守备啊,居然有几千强兵,还这么有钱,李孟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的议论李孟虽然听不到,可马罡的老爹马玉兴却是听得清楚,有道是利益攸关,立场就站在那边,听到这些,老百户咳嗽一声,故意放大声音说道: “做的都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咱们平日里能见到些荤腥,还不是这李孟的功劳,做人可不要忘本啊!” 这话说完,老军们都是有些尴尬,马玉兴施施然的背着手走下山去,这李孟练出如此的强兵,自己儿子跟着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做老子的也是跟着享福沾光。 这些海盗们把战场的尸体都搬运到一起,骑兵们拿着没有用完的油包丢在上面,又是放起了一把大火,直接就在海滩上烧掉。除却跑进来海里淹死的人,剩下了一百九十名俘虏,李孟下来之后,直接就是点了二十个人出来,让士兵们砍去了脑袋,那些海盗俘虏都吓呆了,心想不都是投降了吗,怎么还如此的杀人。 “跑掉一个,他身边的十个人都要掉脑袋,一个想跑,他身边的十个人也都要跟着掉脑袋。” 李孟简单的说完了这边的规矩,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俘虏们,心想是不是直接杀个干净,可大过年的这未免是太血腥了,李孟的目光扫过,下面的那些俘虏还以为他要继续点名杀人,李孟那边越是沉默不语,这边就越是心里没底。 没过太久,有几名海盗直接跪在了地上,哭喊着说道: “一白,小人们是郑大官人的属下,也是大明的水师啊!” 第一三九章 过晚年 这几个跪在地上的海盗说话口音极为的难懂,头几个词干脆没有听懂,不过这“大明水师,郑大官人”还是听明白了,李孟先是一愣,接下来就是一惊,这是官兵吗?还没有等他开口,海盗队伍里面的人都开始大骂起来: “大官人的名头怎么能乱说,祸事啊!” 这口音倒是鲁南和南直隶北面的声音,不过这边在骂,那几个口音难懂的人还是不住的磕头求告,开口哭喊道: “莫要杀我们,俺们当家的会花钱来赎的。” 说到这里,李孟反倒是觉得有些熟悉了,尝试着问道: “你们是广东人?” “这帮蛮子是福建那边的。” 李孟笑着点点头,“郑大官人”“福建”“海盗”这几个词终于是联系到一起了,十月的邸报上还提到过,说是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会同广东兵合击大海盗刘老香,刘老香自焚投海,大明沿海海盗为之肃清。 这算是李孟知道的历史名人中仅有的几个,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在现代凡是牵扯到台湾的历史和政治事件,总要大书特书,郑成功一家更是被竖立为两岸统一的先辈无限的拔高,你要问李孟徐光启是谁他不知道,这位在中西文化交流中堪称宗师的人物课本上不过随便提了几句而已,可这郑芝龙却知道是谁,那是郑成功他爹。 海防游击的属下,那还真是大明水师,不过就和李孟胶州守备的收下有盐丁一样,这郑游击的属下,也有不少的商船。 李孟笑着点点头,难得有个熟人,觉得很有意思,那帮求饶的人还以为求饶有了效果,更是拼命说道: “这次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的虎威,只要是放我们回去,我家大官人一定是送来金山银山。” 这人说的云山雾罩,谁都知道那是在忽悠,李孟却笑嘻嘻的问道: “你们这六艘船莫非是在福建过来的吗?” “……是在海州……” 果然是在两淮盐商的大本营那边过来的,那六艘大船自己这边无力拦截,那边也应该是知道消息了,既然如此,就用这些俘虏换些银两吧,不是说有赎金的吗?家中还有不少人等着自己过年。 也不理会在那里哭泣求告的俘虏,李孟走到陈六和王海跟前,开口说道: “这些人和那些响马的俘虏关在一起,互相监视着,让他们把这边的盐田和盐场那边都好好整修一遍,不让饿死就行。” 又是吩咐了几句,李孟自带着亲卫士兵离开了,陈六和王海又是商量了一会,派出一名骑兵喊话说道: “你们这些人里面若是有亲戚朋友同乡的,快些报出来,等下分配住处,给你们住在一起。” 剩下的这些俘虏看到李孟离开,临走时候又有那么一番做作,知道性命是保住了,听到那士兵喊话,也不怀疑什么,直接就是报了出来,这年头不管干什么都讲究同族同乡,就算是做贼也是如此,结果还真有一对兄弟,其余的叔侄表亲也有不少。 “把每对亲戚都拉一个出来,挑最亲的那几对。” 陈六子冷冷的说道,胶州营的士兵们马上动手,把几对报上了亲戚关系的海盗直接的拉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海大声的说道: “从今天起到二月初一,你们自去找管事的人给你们付赎金,二月初一没有消息,亲戚先被杀死,二月十五,剩下的人全部砍头,去吧!” 又是留下了人质,又是实实在在的威胁,一反应过来,这些海盗顿时都是慌了神,居然还有一个会骑马的,反正也不怕他们跑了,直接给了一匹马,大概说明了道路,就看到这几个人朝着南边狂奔而去。 李孟的盐田和盐场凡是请别人干活,向来都是明码实价,绝不耽误一分的工钱,可这样的成本也就相对高了些。 盐田和盐场的挖掘可不是小工程,需要的人工劳力光是那些盐田做工的人是满足不了的,要是雇佣劳工挖掘平整,这可真是需要不少钱粮,那边刚刚提出去了五万两银子,李孟系统的周转很是紧张,这笔劳务费不拿出来,耽误第二年的生产,拿出来的话,其他的用处就要紧张。 这些俘虏真是送上门来的礼物,胶州营的士兵总归是要拿军饷日常运转,训练之外看着这些俘虏干活做苦力也不花多少钱,所以不管是登州的马贼还是那边的海盗,都是在长矛大刀的威胁下,凄惨的在过年时分辛苦劳作。 李孟是在大年初一下午才回到自己在逢猛镇的庄园,今日的过年可不会有去年那么热闹了,马罡和赵能分守各处,不能回来,而且又有什么海盗入侵的混帐事,索性是把家人接到身边来过年。 至于马玉兴,那是老人家不愿意动弹,就留下他一个而已。陈六和王海则是率领人手在海边驻守,一来是防备海盗,二来是弹压和监督那些俘虏奴工。 说起来,王海和陈六也是有些郁闷,按照李孟的话说,让他们立个大功然后再调回原职,谁想到几次的战斗都是太过顺利,好比砍瓜切菜一般,竟然是一帮人推过去之后,战斗差不多结束了。 连个伤亡都是没有,这等大胜却未必是大功,最起码不怎么令人信服。结果现在赵能和马罡都已经是各领一千多人,眼看着距离千总这个位置不远了,可他俩眼看着也就是个把总的前程了,着急啊。 自从回到胶州以来,李孟接连和各路匪寇海盗打了几仗,全是压倒性的大胜,心中也是爽利,而且颜小姐破天荒的给了回信,这对李孟来说也算是双喜临门的好年景,这年过得也是高兴。 来到这时代的春节,即便是和手下那些人一同过年,那些人总归是带着几分恭敬,虽说人多热闹,可少了几分节日的喜庆之气,老实说意思倒也不大,李孟虽说年轻,可也要考虑下面人的想法,尝尝是吃饱之后,就借故离席,让下面的人闹腾。 今年有些不同了,虽说差不多只有一个人和他坐在同席上,可热闹的程度却超过了从前人多的时候。 原因无他,有朱云瑶这个女孩在的缘故,这肯定是女孩在民间过的第一次年,连在桌子上吃个饺子都不安生,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大的玩性也算是罕见,屋内的炭炉和火夹墙烧得热火,整个屋子暖和的都有些过份。 朝着院子的屋门就那么敞开着,这内宅院子里面不用有亲兵护卫,显得私密了不少,那些仆妇家人把做好的饭菜送来之后就各自去过年了,桌子上除了必备的饺子之外,也有不少菜肴。 这些菜肴想必比不了王府的珍馐美味,不过这材料新鲜想必是要更胜一筹,看朱云瑶吃的也是很香,但却坐不住,在屋门那边放着些鞭炮,还有个香炉点着线香,只是线香不是用来供奉的,是用来点鞭炮的。 朱云瑶没有吃几口就去拣起个鞭炮点着了丢在外面,然后捂着耳朵再跑回饭桌这边来,盯着外面,那边炸响之后,女孩则又是重复着来一遍。 她这边站起坐下的不停,李孟那边吃饭也是不安生,不过女孩这么活泼,倒是很有些过节的气氛,按照他的要求,这桌子上有个小炭炉,炭炉里面是骨头汤,有些新鲜的鱼虾都是洗净去鳞片外壳内脏,切成片摆在盘中,自然也是少不了上好的羊肉,这也算是聊胜于无的吃火锅。 等到朱云瑶又坐在桌边的时候,李孟开口笑道: “你来这山东疯成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不想家啊,你瞧瞧自己,脸都是有些冻伤了。” 女孩的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经过这段时间在外面的疯跑,已经变的有些粗糙,可不比初见之后那种娇嫩了,朱云瑶满脸不在乎的模样,笑着说道: “这里比开封可要有意思多了,每年到过年的时候,王府里面都是闷闷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规矩礼节,比起平常还要累呢?” 李孟笑了笑,夹起了一片羊肉丢在了锅中,炭炉上面的砂锅早就是烧滚了,烫烫就熟,放入酱油碟子里面蘸了下,李孟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和女孩的关系就好像是亲戚兄妹一般,相处的时间虽说不长,彼此却好像都是熟悉异常,李孟这边多是军务经济之事,女孩那边整日的乱逛疯玩,共同话题也不多。 第一四〇章 京师的来信 没什么说的,索性是不说,李孟闷不作声吃了几口,坐在边上的朱云瑶突然尖叫了一声,倒是吓了李孟一跳,扭头看过去,却看到女孩捂着自己的脸,满脸全是惊慌的神色,看着李孟问道: “李大哥,脸冻伤了是不是不好看了,唉呀,这怎么办呢?” “没什么关系,看着就是比平时红了些!” 这句话说完,女孩更是慌张,丢下一句我回房一次看看,又是急忙的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李孟摇头笑笑,心想女孩子果然是古怪,莫名的紧张什么,也不去理他。不多时,朱云瑶又是一阵风一般的跑了回来,小心翼翼的问李孟说道: “李大哥,我这样到底是不是很难看?” 其实脸就是冻的红了些,根本看不出难看好看的,李孟刚要回答,却看到女孩的眼神中全是忐忑的神色,那感觉就好像是在等待宣判生死的犯人一样,索性是开口笑着说道: “看着不错,和平时一样。” 李孟本以为回答完了就没事了,结果初一从这顿饭到睡觉前,朱云瑶足足问了这句话几十遍,让人不厌其烦。 即便是这样,这初一也让李孟感觉无比的快乐轻松,对他来说,时间太宝贵了,初二就要忙碌。 李孟现在有胶州营二千五百人,其中步卒两千三百,骑兵两百,又有新招盐丁两千二百人,还有莱州府南部和登州府部分豪强的亲眷子弟一千人,手中可用的将领却不是太多,马罡,赵能,陈六,王海几个至今还是骨干,其余的人只能是按照规矩做事而已,也没有什么心腹体已的身份。 说起来,骑兵里面的汤二算是所有后来者里面唯一成长起来的,但也并不是因为智谋和见识如何的超群,不过是每战最遵守军规的是他,最勇猛当先的也是他,积累军功,居然成了骑兵的首领。不过这样也好,汤二对李孟那是死心塌地的敬服,有着每一个人管着骑兵,李孟也会很放心。 火铳兵在胶州营的序列之中,不被当作单独的兵种对待,尽管作战的时候,火铳兵的作战步骤和如何使用都有严密的规定。 李孟是胶州营的守备,按规定来说,手中领兵不应超过两千,可眼下大大小小的人数加起来,将近六千人,目前却还是按照从前盐丁队伍的划分,马罡和赵能是队长,队副,小队,小队副等等的划分。 眼下的这个局面不管是如何,都有太多不完善的地方,最起码一个不守规条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而且下面的人跟着拼命,虽说军饷实在的发下,但大家拼命,不光是图个军饷,总要有个官衔在身,要不然人心不稳啊! 但这里李孟却也是有个担心,下面的人挂着盐丁队的衔,虽说名字难听,却是李孟的系统,若是挂上朝廷的官衔,那无形中变成了大明兵部统辖的兵马,大明此时已然是兵为将有,可名份大义还是极为重要,被朝廷的编制官衔套在头上,总归是会有不稳定的因素,总有些忠君爱国的角色。 对于李孟来说,他需要的属下是只听自己一个人命令,不能有异心的士兵和将领,只要是按照朝廷的法度办理,等于是主动把队伍送到朝廷手里,让上面掺沙子下来,真是让人不甘心。 李孟的担忧是一方面,不过在初七那天,快马从逢猛镇出发,给分驻各处的胶州营士兵送去了已经填上名字的告身文书还有印鉴。 和众人的预料差不多,马罡领九百人,赵能领九百人,都为千总,陈六和王海和其他从前的队副一样,都是把总,只不过陈六和王海上面只需要和李孟负责,他们各领三百人。汤二为骑兵把总,领二百骑兵。马,赵二人的部队都是一半老兵,一半新丁,其余的老兵则是都在李孟的手中直领。 上报给上峰的报告里面,马罡和赵能都是各领四百人,李孟则是领一千七百人,而多出来的那些人都是按照盐丁的编制来算。 盐政巡检不管招募多少盐丁,反正没有定编,这样做却也有个好处,队伍里面老兵为兵,新兵为盐丁,档次自然而然就分出来,也算是给新人一个上进的目标。训练上自然会加一把劲。 这次把官职封赏出去,李孟这边虽然想要低调些,尽量不扩大影响,可不管是亲信还是非亲信的军官,都是大喜若狂的模样,按照李孟的了解,许多人都是在感谢李大人之外,满口的称颂当今圣上。 千总把总都是大摆宴席,无论地方上还是绿林响马们都是纷纷的道贺送礼,尽管李孟表面上十分平静,可心中却并不高兴。 大明朝廷的名份和大义居然如此重要吗,自己把他们从一穷二白中拉到如今的地步,可不过是个千总,把总的封赏,而且还是从自己手里签发出去的命令,却让这些人如此的对朝廷感恩。 “你们是我李孟的兵,不是朝廷的兵,是我李孟出钱供养训练你们,不是朝廷出钱供养。” 李孟倒是想把这句话发到胶州营每个人的手中,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给朱云瑶说都不行。 对于其他人来说,打胜仗,升官发财,崇祯九年的正月真是让人喜悦高兴,但李孟心里却有些不愉快,谁想到到了正月十四那天,这种不愉快却是更加剧了。 元宵节是古代难得不宵禁的日子之一,不管是大城小镇,都是彻夜不眠,各种灯火竞艳,很重大的节日,朱云瑶显然是在开封城见识过灯会的繁华和美丽,兴奋的要李孟领着她正月十五那天去看。 胶州城虽说也有自己的气象,不过比起开封这等繁华大邑可就差得远了,李孟正在分说的时候,外面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人。 外面的亲兵护卫没有阻拦,那肯定就是熟识的人,果然是吴同知的管家,平素两家礼尚往来的交道也是打的多了,下面的人都是认得了。这管家跑进院子之后,先是喘了几口气平静下,然后小步进步,在地上磕头见礼,然后急促的说道: “李大人,京师那边送来急信,说是一刻不停,不能耽误要送到大人手中,信使就在外面,小的是带来通报的。” 大过年的,到底有什么事能着急成这个样子,京师那边自然是刘太监的急信,难道真是大事,李孟连声的让人快些进来。 那名信使看起来应该是某营的士兵,脸上被冻伤的片片疤痕,很是难看,显然是这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辛苦,见到李孟之后,这名信使非得要验过印鉴才交信,李孟也是跟着紧张起来,心想到底是何等大事,居然这么郑重。 接过信笺之后,那名信使自然被人领走安顿,好好休息,李孟慎重的屏退了身边的人,而且安排人护卫把守好各处,这才打开了信。 士兵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看守,每过多久,却听到李孟在屋中怒吼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摔得粉碎。 信是京师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福来的密信,信上的内容却是罕见的带了训斥的口气,要知道,双方虽然对外称叔侄,可实际上的关系是李孟对其有恩,而且帮助颇多,别的不说,年前还是送出来五万两银子的巨款。 刘太监虽说身居高位,可对李孟一直很客气,双方努力的营造一种亲戚来往的气氛,但是今日这信笺话语就是说的很重了,完全没有什么客气和亲切可言。 但李孟的怒火却不是为了对方的语气,因为刘太监的信笺完全是为他好,信上的内容看起来非常的可笑,可却让人根本笑不出来。 比如说有一句“而今平贼督抚报中枢兵部称大捷之役,不过斩首几百级而已,如此大捷都是十几万军兵厮杀得来,你一小小守备,以步对骑,一战斩首过三百,几乎完胜,谁人信焉”。 按照报捷,报军功的程序,李孟的报捷文书在有地方官副署之后,派人送到了登莱参将和巡抚那边,杨嗣昌,洪承畴等督师,率领十几万大军在陕西,山西,河南和八大营的农民军大战,才不过是报功斩首几十,几百。 这边胶州守备剿灭地方贼寇,而且还是步卒打马队,居然有如此辉煌的战绩,巡抚和参将谁会相信。 第一四一章 八闽郑掌柜 若是那无权无势的将官,估计巡抚马上就要下文书来拿人问罪了,但是李孟不同,这人升任胶州守备虽说也是真功实绩,可背后却也有京师秉笔太监刘福来的关照,巡抚朱大典也是心里有数。 本来这报功文书在巡抚和参将议定之后,就要报到兵部,不过这次巡抚朱大典直接是压住了这文书,先是派人快马进京给刘太监送信沟通下,因为他们也摸不准,或许是刘太监授意他子侄这么做。 信笺一到京师,刘太监一看,自然是知道利害轻重,立刻是派人给登莱巡抚那边去信,一边给李孟这边来急信。 也难怪李孟发怒,明明自己打了个大胜仗,偏偏没有人相信,而且还有可能因为这大胜获罪,刘太监到最后还说,如此大胜的规条,即便是各处都核准相信了,也不会有什么便宜赚到。 最大的可能是向上升官一级之后,然后把你调到前线去打陕贼,为了和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他们打,大明死了多少总兵参将,多少巡抚镇守因为这件事情掉了脑袋,去送死干什么。 刘太监把利害分析之后,让李孟一定要把口径统一好,改为斩首十五,然后重新报功过去,再把应该孝敬的银两奉上,巡抚和参将那边自有人关说。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李孟处处小心,却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疏漏,而且这疏漏让人笑不出来,说白了,让人太过恶心了。刘太监也是一片好意,李孟发完火气之后,还是写了一封感谢的信笺。 本想在李家庄园多呆些时间,李孟看完信之后,直接带着朱云瑶回到了胶州城,倒是让女孩非常高兴,还以为李孟是因为她看灯才回去的。 回到胶州之后,李孟让宁师爷重新写了份报捷的文书,说是与丘家和彭家的贼人交战,斩首十五,贼人尽皆溃散云云,算是按照刘太监的要求写出。 这报功的文书写完之后,抄录十几份,安排骑兵快马送往胶州营驻守各处的人马,务必统一口径。 胶州营驻守各处人马接到这封文书之后,几场大胜所带来的欢欣鼓舞顿时是被冲淡了不少,人人都是纳闷,心想这大胜可是实实在在得来的,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降低战功呢? 莱州府的情况却也是奇怪非常,别处都是官兵平贼不力,明明失败却硬生生的夸成大胜,更有过份者甚至杀良冒功,结果是上面下达褒赏,地方上民众却都是不以为然甚至是痛恨,而莱州这边却是军队明明大胜,却突然改口说是战果不大,可民间却都是知道胶州营斩首几百,这种情况也算是罕见了。 这番忙碌一直到正月二十五才算是消停下来,本以为可以闲下来休息,没有想到却穿来消息,一是盐运使那边来了封信,说是请李孟见见八闽商行的郑掌柜,商量些福建土特产的生意,也算是卖盐运使个面子。 八闽商行,郑掌柜,福建的土特产,看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买卖,李孟却是明白,那些俘虏还真是联系到了自己的主家,这效率真是高,居然这么快就把话传递过来。 灵山卫所盐场和盐田还没有整修完毕,让这些俘虏多活些日子也不是问题,多干点活是好事。李孟客客气气给盐运使回了信,说是自己这边正好是想做点小买卖,多谢盐运使大人给联系路子,随时可以见面。 若是清闲,那就无事找上门来,若是有事,则是许多事一起找上门来,这边要和郑掌柜一起见面,胶州知州衙门那边却也来了封信,说是山东巡抚朱大典要派人给胶州营发饷。 胶州营成立将近大半年,一直是挂着个名头,无人关心过问,这次一报功报捷,终于是引起了上面的关注,李孟心中本就是担心手下愈发的心向朝廷,这次发饷更是让他忧心不已。 但既然要来,总不能托辞拦着,李孟安排宁师爷去各处打听下,这巡抚大人派来发饷的官员应该如何的招待,目前事事小心,总不能在这样的小事上失了礼数得罪人。 谁想到打听回来的消息倒是和李孟想象的有所不同,历来上面派人发饷,这发饷是次要的事情,关键的问题是点验人数,看看你是不是吃空额,贪墨军饷。 这点李孟倒是不但心,他这里只是超编将近一倍,缺额对他来说太不可思议了,所谓事情同时上门就是如此,李孟盘算了下时间,发饷点验的官员和这郑家掌柜居然在差不多的时间到达这边,接待上还真是麻烦。 既然是上峰的点验,李孟自然是要慎重的对待,在山东各地分驻的老兵都是回撤,在逢猛镇和胶州整训的新丁则是被填充上去,好在都是相邻府县,人数不算太多,地方上又是全力的配合,也不花费什么力气。 在胶州营系统里面,李孟有大才,世情也算是通达,但某些小事上却总是让人感觉很奇怪,比如说这次点验,谁都知道上面来人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只要是招待的好了,对方高兴,到时候你在校场上随便找些叫花子来站场就万事大吉。可李孟却如此的郑重谨慎,各地的盐丁老兵都是被调回了胶州,军兵这还不算,除去必要留守的军官之外,大部分的军官也是跟着回来。 也有人猜测是不是李孟借这个机会把胶州营的最强力量都是抓在手中,不过这想法根本站不住,从兵到官都是对李孟死心塌地,何必去耍弄心眼去抓。 所以只剩下了一种解释,那就是李孟确实是诚心诚意的要应对上面的这次发饷点验,这就太匪夷所思,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按照朝廷的规条律法认真办事,确实是让人笑掉大牙。 末世之中总有许多古怪之事,比如说人人皆以规避朝廷律法,钻空子牟利为能,若是谁老老实实的照做,反倒是众人嗤笑的傻子。当然李孟在莱州府如此的威风,谁也不敢去笑话才是真的。 两千五百兵,有四百人有轻甲,二百杆火铳,每兵有十几尺长矛一根,佩刀一把,这些都是要整饬完备,士兵们的厚布军服都是要浆洗干净,这一来一往,李孟发现仅剩的几千两银子又是去了一半。 好在是快出正月,那些年前缴获的战利品索性是便宜发卖,倒也是有所补充,这才不至于太过紧张。 崇祯九年正月二十九那天,八闽商行的郑掌柜来到了胶州城,这位郑掌柜虽说身上穿着的是绫罗绸缎,可看那模样还是海上打拼的,黝黑很是精壮,这待人处事的态度很是谦恭。先是老老实实的把盐运使的引见书信派人送到巡检宅院那边,在巡检衙门那边得到了李孟的同意之后,这商定上门拜访的时间。 八闽商行郑掌柜如此的客气,李孟倒也不为难,在那帖子送过来当天,就派人传信给海边看守俘虏的士兵们,说是人不用杀了。 这边正要接待的时候,莱州府那边又是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发饷点验的人应该是在二月初三那天过来,双方相差的时间不过两天,真是麻烦的紧。 郑掌柜在福建那边,经历的气候都是温暖湿润,想必过了长江之后就感觉冷的受不了,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有一点漏风的地方。按理说,这等赎买俘虏的掌柜,在身份上要比李孟低许多。 可李孟还是在进门之后院子那里等候,难得见到一位历史名人,或者是和名人相关的人物,估计这郑掌柜和郑芝龙应该是有些亲戚关系,那郑掌柜被值守的士兵领进门,听到介绍之后,说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胶州营游击李大人,忙不迭的快走几步,准备跪在地上见礼问安。 看到这掌柜,李孟也是忍不住笑了,胶州营上下官兵最多也就是加个夹袄,可郑掌柜看着如此精壮的模样,居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好似毛球一般的模样,这气氛倒是放松了几分。 李孟见到对方跪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笑着说道: “山东天气寒冷,郑掌柜在这边想必很不习惯。” 听到李孟这么说,这位郑掌柜可能也是知道今天这事情也许不会那么艰难,自嘲的笑道: “不瞒大人,来山东三年多,这气候还是受不了,少穿一件也会伤风感冒。” 双方又是随意的客气了几句,一同进了会客厅里面,一进屋子,那郑掌柜又是给李孟恭恭敬敬的道歉道: “都是郑某没有约束好下面那些混帐,冒犯了大人的虎威,今日来这里,就是给大人赔罪认错的,还望李大人有宽宏气度,让这些混帐跟着小人回去。” 第一四二章 柳大人 李孟点点头,端起茶碗抿了口茶,话说到这个程度,反倒是不适合客套了,再说本身自己就是有理主动的一方,要是在假模假式的装下去,反倒是让人瞧不起,当即开口说道: “人在我手中还有一百六十个,其余的不是战死都是跑进海里冻死,这段时间的衣食住行,还有毁坏我盐田的费用,差不多五千两银子,不说二话,拿出这五千两银子我就放人。” 本以为还有讨价还价的麻烦,谁想到那郑掌柜听到之后,只是稍微沉吟下,就点头答应了下来,郑重其事的站起来说道: “李大人慈悲,这五千两银子,十日后就给大人送来,这些混帐东西,领回去一定要严加的管教,再不会发生。” 如此的干脆利索谈完,接下来是不是不用说了,反倒是李孟有些发愣,看对方这模样,分明就是直接给自己送钱来的,莫非是自己真有所谓王霸之气,逛开封带回来个郡主,遇见这郑家赎买俘虏的人,却还主动给自己送钱。 看着李孟有些惊愕的模样,那郑掌柜脸上露出了笑容,笑着说道: “听我们船队那些人说,大人在海边有不小的盐田和盐场?” 听到这里,李孟终于是恍然大悟,醉翁之意不在俘虏,而在私盐啊,当下笑着说道: “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谈就是。” 郑芝龙不管是在被招安之前还是被招安之后成为海防游击,郑家的船队都是亚洲海面上最大的一股力量,凡是在他们控制的海域经过的船只都必须要给郑家缴纳费用,形同抽税。郑家的商船队贯通中外南北,到处的做买卖,真是富可敌国。 有这么大的船队,在海边的各个港口和城市里面,都是有他们的商行和代表,这八闽商行就是在长江以北各个港口的代理。 郑家的船队往来做生意,但毕竟是海盗出身,闲来无事做作无本钱的买卖也是捞取外快的重要途径,这次在海州的时候,就有淮商指点,说是灵山卫所这两年富裕的很,可以去抢上一次过过肥年。 那几艘大船本是商船,主事的几个头目在山东和南直隶海面上人头熟悉,除去本身的二百多人,居然也拉起来四百多人的队伍,这就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 谁也没有把卫所放在眼里,谁也没有想到大过年的对方居然就有了防备,自然是被杀的落花流水,人也被俘虏了不少。本来几个头目是想着,这种私活根本没有必要通知郑家这附近的主事之人。 大败之后,几艘船灰溜溜的回到了海州,为首的几个人还是想要隐瞒,毕竟大船还在,水手都在,招募些人没准还能蒙混过去,反正福建和广东想要下海赚钱的年轻人不知道有多少,谁想到李孟那边打的是赚赎金的主意,派人快马去通知相关的人。 南直隶北面和山东,代表郑家的商户就是在济宁州的八闽商行,就是这位郑掌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被吓了一跳,这才派人快马去海州问讯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才了解到具体的情况。 这郑掌柜自然是对福建和广东那边的情况门清,心想你李孟就是把那些人都砍了,我这边也无所谓,船在就好,人没有了我再找就是。郑家是在海上,你李孟再猛再凶也不过是在陆上罢了,反正没有交集,而且你俘虏的那些人,我还不用给工钱了呢! 但这掌柜的还是来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过来报信的俘虏和船队的水手都说,在灵山卫所那边看到一片好大的盐田。 郑掌柜在济宁州也是南商的代表人物之一,门头很熟,花了银子去盐运司衙门一打听,还真都是知道胶州李孟这回事,又在外面打听消息,李孟山东最大盐枭的身份可就呼之欲出了。 福建虽说靠海,可天阴多雨,晒盐煮盐都是要花费比其它地方多许多的成本,海边虽有良港,可却没有太合适的盐场的,所以吃盐都是需要淮盐的输入,可这价钱也是腾贵,比如说李孟这边盐场卖出去是一两五分一担盐,算是整个山东私盐的批发价了,但是相同的情况在福建,就要一担盐五两银子,这还只是批发的价钱,卖到平民手中价钱更贵。 淮商势大,通往福建的盐路,不管陆路还是海路,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这价钱始终是降低不下来。 要说是郑芝龙也是一方豪强,怎么不和李孟一般动手开打呢,因为淮商的实力同样强悍,山东之所以如此,因为这市场本身不大,可福建的盐价这么高,利润如此的惊人,怎么会舍得放弃,郑芝龙这边也是财源滚滚,对这个也不算是太在乎。 但大头目不在乎,下面的人可都是盯上了这个差价,偏偏淮上盐商控制很严格,在海边轻易搞不到盐。李孟这个货源,真是天降甘霖一般。 中日贸易来回都有货物可拉,来往皆是暴利,可南货北运,把江南和福建的货物运送到南直隶和山东,通过漕运北上,南下,回程的时候没有什么货物可拉,或者是北方的特产货物没有什么利润,要是放空船那太不合算。 正好是用来运盐,关键是怎么在李孟这边拿下一个合适的价钱,郑家的海船,每一船运千担以上的货物都是不成问题,拉上盐货,若是李孟能给个一两五钱一担的价钱,一艘船赚到的,就把这五千两银子赎买的钱赚回来。 不过李孟对大明各地的盐价也是心里有数的很,自然不能平白让对方赚了这个便宜去,既然是生意,那就要慢慢的谈才是。 可这边点验发饷的人马上就要到了,两个讨价还价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出结果,李孟心想那边还要去看看验兵的准备到底做的如何,当下开口说道: “郑掌柜,那些俘虏你让下人去领回,若是济宁那边没有急事,就在这边盘桓几日,我这边二月初三要迎接莱州府验兵的官员,一同看看如何?” 那郑掌柜知道这是李孟留下他来详谈的表示,这私盐买卖是给他个人捞钱的大好途径,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当即含笑答应,至于海边的那些俘虏,安排几个下人过去就是了,至于死活,谁去理会。 胶州营两千兵,在莱州府算是规模最大的一支部队了,点验兵马和发饷的人级别也不低,李孟这边也是得了知会,说是山东按察副使,分守登莱道柳清嵩柳大人过来点验,这可是从三品的大员。 不光是胶州营这边紧张繁忙的准备,就连胶州府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李孟这边专心的聚拢兵马,操持军务。下面那些办事的人却尽可能的把方方面面打听周全,宁乾贵这边派出专门的家丁仆役在吴同知在那边等待着,自己这边也是派人打听这位登莱道大人喜好如何。 这时代接待上官真是花样不少,李孟也算是开了眼界,颜知州算是很有名士风度的文人,此次居然安排人去济宁州这等繁华之地招来了几位美貌娼妓,还请来了大厨几名,据说这登莱道柳大人家中乃是河北豪门,喜欢美酒美食,若是伺候的好了,一切都是好说,这宁师爷手中可以调用的公款也是不少,也是照章办事。 李孟却有些回到当年的感觉,现代在部队里面的时候,上级领导和主官下基层视察,他作为班长和老兵领着下面的人一同忙碌,当时虽然觉得很累,现在想起来,却是非常的快乐和充实。 二月初三那天,李孟领着几名军官和一队亲兵,出城三十里,迎接上差,颜知州和吴同知一干人也是一同出城,双方只是含笑点头招呼,却也没有太多的话说,相对来说,李孟的态度客气些,毕竟他在追求对方的女儿。 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分,能看到官道上过来一行队伍,这队人都是乘车骑马,为首的十几名骑士,是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以来,难得看到的穿着新鸳鸯战袄的士兵,到底是副省级干部的队伍,有些气派。 那十几名骑士看到李孟他们停在路边,身后的大旗招展,又是官兵打扮,知道是这次点验的目标,有两名骑士催马朝这边跑了过来,远远大喊道: “可是胶州营守备李孟?” 一听这话,在李孟身后的军官和亲兵们都是露出愤怒的神色,这些骑兵无品无级,对李孟居然直呼齐名。跟在一旁的宁乾贵连忙低声的劝解说道: “这可是按察副使的亲兵,这也正常,大家莫要动气。” “李孟在此,恭迎按察副使、登莱道柳大人。” 第一四三章 克扣规矩 李孟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高声的说道,那两名登莱道的亲兵趾高气扬的来到跟前,也不行礼,上下打量了李孟几眼,傲慢的说道: “点验兵马多大的事情,非要二月点,这年都过不安生。” 李孟也不回答,眯着眼睛看对方的打扮,这鸳鸯战袄崭新不假,领口袖口那边却看不到磨损,偏偏还有浆洗的痕迹,对面的两名亲兵虽说是挺胸迭肚,努力显出壮硕的模样,担看着却有些肥胖,绣春刀斜跨在身边,那位置根本不方便抽刀,这分明就是所谓的样子货,根本做不得数。 那边宁乾贵却是早有准备,小跑过去,递过去两个红包,笑着说道: “路上风大,几位兵爷辛苦,拿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红包递上去之后,那两名亲兵的脸色马上客气了许多,一名士兵还抱拳说道: “李大人快些去前面,提早跟柳大人打声招呼,这点验发饷的士兵也好办些。” 李孟和路对面的知州迎接队伍打了个招呼,一同朝着不远处的登莱道队伍跑去,马匹小跑,被冷风一吹。李孟身手扶了扶本就没有歪的头盔,他此时莫名的有些感慨,李孟终于是认识到,如今是崇祯九年,不是现代,他是一名地方上的小军头,不是现代热血奉献的解放军士官了。 到了队伍跟前,李孟连忙下马和颜知州一同朝着登莱道的马车走去,走到跟前,他们两个人和身后的一干官员都是同声问候道: “下官(末将)某某,见过按察副使,登莱道柳大人……” 问候完之后,也就是留下了李孟和颜知州两个人,知州的师爷和宁乾贵则是给这队伍的随从们陪着笑脸给银子,毕竟这件事是大事,不敢不慎重对待啊! 那马车还是继续前行,两个人还不知道车厢里面的人长得什么模样,登莱道也颇有高官的气魄,压根不掀帘子,就那么端坐车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李孟和颜知州就那么步行跟在车旁。 颜知州或许知道这就是官场上的常态,反正是满脸恭谨的笑容,李孟这边则是很不习惯,脸上表情僵硬无比。 “国家多事之秋,李守备慨然从军,平定匪乱,正是楷模,这次本官也是带来了朝廷核发的饷银,以振士气。” 话音倒是京师一带的口音,听起来很是有意思,不过这话语内容却是套话僵硬,可李孟也只能低声陪笑着说道: “这都是末将的份内事,这次让大人前来,真是辛苦,末将心里过意不去,这边有些土特产,还望大人笑纳。” 颜知州毕竟是文人,跟着马车有些气喘吁吁,听到身后的李孟说话,心想这小子不是一向不知道规矩吗,怎么今日说话这么圆滑通透,禁不住看了李孟一眼,却发现李孟的脸色铁青僵硬,显然是违心之言。 “毕竟是年轻。”颜知州心里叹了口气,对李孟的印象倒是变好了些,可该做的功夫总是要做的,也是低声的说道: “柳大人,本州特意从济宁那边请来的几位风雅美貌的姑娘,还有临风楼的大厨,已经是在城内准备好,给大人接风洗尘,也消消这一路上的疲劳。” …… 车内稍微一安静,传出来一阵轻笑声,那柳大人柔声说道: “颜大人费心了,济宁风物本官早有耳闻,堪比江南,可惜分守登莱,没有机会前往,没想到在胶州城有机会,呵呵……” 听着这话,李孟真是有呕吐的感觉,从前在现代,根本接触不到太多官场上的应对,往往看着官场上迎来送往的,有吃有喝有玩,还威风无比,自己也非常的羡慕,谁想到来到明代亲身接触,却是如此的恶心。 好在这难受的场面倒没有持续多久,颜知州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主动的说了不少话,奉迎着这位登莱道柳大人,倒是减轻了不少李孟的压力。这么走了一段之后,礼节算是周道了,众人都是上马朝着城内赶去,二月初四才是校验阅兵,这天到了之后,总要给这位柳大人饮宴作乐的时间。 出于礼节尊重,李孟这些人要跟在后面,方才这按察副使和身边随从的表现让胶州营的士兵们都是感觉颇为的不痛快,看着按察副使的车队前行,一名李孟的亲卫骑兵,是第一批带着马投奔李孟的,从前的出身颇为不清白。 在那里瞄着压过的车辙冷笑着说道: “大人,这车里值钱的东西可不少啊,要不然那里会压出这么深的车辙银子来。” “不要胡说,饷银这位大人随身带着呢?” “要是饷银,应该是后面几辆大车拉着,这对人马的兵丁都是盯着后面几辆车,而且车辙更深些,应该是银钱了。” 李孟顺着这护卫的指点看过去,果然地上的车辙深浅不同,也能感觉到车辆的沉重,方才心中的不快倒是散了不少,又听到身后那亲卫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 “大人,要不咱们换身衣服把这几大车抢了如何,那些兵丁也就是衣服新点,我看是草包一帮。” 大家顿时是哄笑起来,李孟笑骂道: “这就是要发给咱们的银子,你小子去费这种力气干什么!!” 心情总算是好多了,就这么跟着车队回到了胶州城,到胶州城的时候,太阳已经是偏西,李孟本以为赶路一天,这位柳大人肯定要去享受下所谓的济宁风味,自己直接回去就是,谁想前面却有一名按察副使的亲兵过来,开口说道: “我家老爷请李守备李大人过去相见。” 上差前来,胶州一名致仕的官员家中让出了半边宅院,安顿登莱道柳大人入住,李孟骑马过来的时候,宅院里面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胶州知州和同知都是在这边伺候着,李孟确实是有些失礼了,但是也符合众人的一贯印象,这等拉人马入行伍的莽夫,哪里知道什么官场的规矩。 见到柳清嵩大人的面,李孟就明白为什么这位登莱道所乘坐的马车,车辙那么深了,因为这人实在是太胖,也许是胖人都差不多的模样,居然在眉眼之前和孔三德有许多相似之处。 李孟进去的时候,这位柳大人端坐正堂正在那里喝茶,和孔三德有所不同的是,这柳大人胖归胖,却有几分官家的威严气度,见到李孟过来,把茶杯放在边上,和李孟互相见礼,伸手做个了请的姿势。 谢过之后落座,先开口的却是这位按察副使,只听得柳大人悠悠说道: “而今天下纷扰,乱民蜂起,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李守备召集义民报效朝廷,正是忠孝壮烈之举,值得褒扬!” 既然对方是官腔开场,李孟少不得又要起身说“这都是卑职应该做”之类的废话,好在进入正题很快,那柳大人挥挥手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开口笑着说道: “两次的文书本官都是看到了,李大人这立功的心思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说到这个话题,李孟是极为的火大,偏偏不能解释什么,只能是尴尬的笑笑,不置可否,柳大人也是开个玩笑,接下来说道: “这次的饷银一共六千五百两,钱米折算在一起,银钱帐目都在此处,这么大笔银子放在我这里也不安生,还是尽早的提走吧!” 可他说完之后,李孟那边半天没有什么反应,这登莱道颇为的奇怪,看过去却发现李孟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糊涂神色,这位柳大人颇为的不快,干咳了一声,那边的李孟也是反应过来,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柳大人,末将这胶州营成军已经是六月有余,按照每兵一月一两五分银和一担米面算,两万五千两银子还是要的,怎么才有六千五百两。莫非只是发两个月的?” 李孟自然是知道对方肯定要克扣军饷,但两万五千两和六千五百两未免相差的也太过悬殊了,莫非不是一次发清,总要问个清楚。 李孟这问题问出来,那柳大人愣怔了半天,然后就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脸上的肥肉都是颤抖个不停,笑了半天才停下来开口说道: “多亏本官已经是把下人遣散,要不然李守备你这问话,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看着李孟还是一脸迷糊的模样,柳清嵩开口解释说道: “刘公公事先是有过关照的,本官要是不说清楚,倒怕让你误会了去,这军饷的成例,兵部和户部那边拨下银子,一般就是足额的七成,这些年年景愈发差了,能给五成也就不错。地方上的用度也是紧张,常例是按照兵部的折扣再扣一遍,这次上峰都是得了刘公公的关照,地方上这才扣了你四成的银子。” 第一四四章 请校阅 李孟心里真是怒极,可也知道面前这胖子所说的是实情,那柳清嵩看着李孟脸色僵硬,心中也是有些不快,又是开口解释说道: “莫要不知足,这已经是巡抚和各位大人的恩典了,要不然,你一个自己拉起来的胶州营,五品的守备,就是饷钱发下来也给你拖几个月……” 听到这些话,李孟心里面莫名的有一种失望的情绪,按理说这些东西虽让人愤怒,可李孟也早有心理准备,可面对的时候,依旧是很不舒服,不过李孟也是迅速的反应过来,在脸上硬挤出来一个笑容,抱拳说道: “这都是各位老大人的好意,李某自然不会有什么别的说法,方才只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罢了,还望大人莫要见怪,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柳大人能够答应。” 从说完上面那些话开始,这柳大人就是一脸你欠我人情的模样,听到李孟说还有事情,脸色就更加的不愉,李孟却好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笑着说道: “不怕大人您笑话,我这胶州营士兵都是些山野之人,没见过什么市面,这次听说朝廷派高官大员来发饷点验,各个都是翘首以待,在下想,发饷这等大事,能不能请柳大人您来主持,也让胶州营这些民壮感受下朝廷的关怀亲切之心。” “刘公公那边关照过,这点验之事,本官不去也可,还是多体会下地方民情的好。” “知道柳大人您公务繁忙,可下属的热诚之心,我这做首领的也不好驳斥,末将这边自然会有所表示。” 说话间,李孟已经是把三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含笑推了过去,千里做官只为财,这柳清嵩虽说是河北豪族,可看见这三百两也眼睛一亮,老百姓希望见见高官也是正常,这等拉杆子起家的队伍,经常是不安心,害怕朝廷有所图谋,只有一定分量的官员出现之后,才能安定下来。 最起码,这柳清嵩是这么理解的,而且这件事情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大头确实是被巡抚,按察使,布政使这些人物分去,自己跟着只不过是拿点小钱罢了,体系内的分赃而已,所谓常例。 那三百两的银票也很是晃眼,柳清嵩没多想,干咳一声就答应了下来,白天出城溜达一次也行,总不能没白没黑的饮宴作乐。 看到按察副使,登莱道柳清嵩答应了,李孟颇为的惊喜,站起来作揖邀请柳大人参加晚上的宴会,不过那胶州知州已经安排颇为丰富的节目,这柳大人也不认为李孟这等乡下土豪会有什么好享受,索性是婉拒。 李孟脸上带着笑容走出了这个宅院,外面等着的随从看到李孟的脸上的笑容,以为他心情不错,刚要凑趣几句,却看到李孟走下台阶背对那些登莱道的随员的时候,脸已经是阴沉了下来。一干人顿时不敢再说什么,默默的骑马跟上。 晚上那边的接风宴会不去,李孟直接是吩咐少海楼那边送来几个菜,和那位郑掌柜小酌几杯,而今这郑掌柜可不是来赎买俘虏的,是将来的大客户,自然要客气的对待。 这郑掌柜说起来也是外人,而且不会在登莱一带有什么人脉交际,李孟说话倒也没有顾忌,直接就是说起今天的见闻,也算是当个酒后闲谈,八闽商行的郑掌柜也是喝的有些多,听到这话嗤笑道: “这些官儿都是差不多的德性,跟着我们龙头受招安的时候,福建巡抚也是派了下面个官过来点验兵马,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几百两银子给出去,马上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李大人,你和我们龙头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也会赚钱的财神,我们郑家挂在官府名下吃饷的不到千人,剩下的人手,都是我们龙头自己花钱养着,自然是忠心向着龙头。” 郑掌柜一是喝的有些多,二来是也不害怕李孟告密,在他的眼中,李孟贩运私盐,郑芝龙当海盗,同时都有官家的身份,乃是同样的人。只不过一个在海上,一个在陆地罢了。而且双方都在谈私盐的买卖了,还管什么合法违法。 又喝了几杯,这郑掌柜明显是不胜酒力,也不顾什么礼节,直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李孟安排人叫这掌柜的下人进来,把他们掌柜送回客栈,一边琢磨明天点验兵马的准备,这位登莱道的柳大人不当回事,可李孟把这些校验兵马当成一次演习,要慎重对待。 没有考虑多久,书房外却有人求见,是宁乾贵宁师爷,今晚颜知州宴请上官,李孟这边总要派人去那边盯着,这宁乾贵就是代表。 看夜已经是深了,那边想必是散席了,而今这宁师爷也算是李孟的总管之一,颇为的辛苦,可是赚钱多,地位不断的高涨,就算是辛苦,也辛苦的高兴。 走进屋子的时候,手中拿着账簿,见礼之后,直接的说道: “李大人,明日的饷银已经是调拨齐了,分驻各地的安排明早启程上路,不过逢猛镇那准备校验的两千五百兵马的饷银,是不是要在上午先发下去,只是那样就要辛苦大人了,一天都安生不下来。” 只要是在李孟身边的部队,饷银一定是李孟亲自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这也是下面士兵对他死心塌地的一个原因,当然,每次发饷也不是太省力的工作。 李孟刚想答应,却想起来什么,笑着说道: “不慌,不慌,这登莱道明日要亲自点验兵马,发放军饷,显示朝廷的招揽忠义之心,让他先做就成,老宁,你去外面喊陈六子进来。” 二月初五,崇祯九年的天倒是稍微暖和了些,即便是早春也不是太冷,来胶州点验兵马,发放军饷的按察副使,登莱道柳清嵩大人在李孟的护卫下,前往逢猛镇。 早晨迎接的时候,少不得要客套几句,李孟看见这柳大人的脸上全是疲惫之色,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模样,赶路的辛苦不说,昨晚应该也是一夜的狂欢,不疲备反倒是奇怪了。那柳大人无精打采的说了几句,坐上马车。 就在马车车厢边上的李孟在走出胶州城门之后,清晰的听到了里面柳清嵩的呼噜声音,看来昨晚确实是累坏了。 胶州营是按照驻守八百人的规模修建的,李孟两千五百多名老兵聚集在这里,就只能是住在逢猛镇附近了。 到逢猛镇已经是下午,一行人的车马队伍直入军营,在李孟的宅院里面先是简单的用了些饭食,至于朱云瑶则是被严令不能离开宅院半步,好在这女孩也是知道利害,不会出来抛头露面。 在马车上睡了几个时辰,用完午饭之后,柳清嵩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李孟则是把自己的盔甲全部披挂上,走进来抱拳说道: “柳大人,咱们这就开始校阅点验吧!” 在李家庄园边上的晒场上,工匠们早就是搭好了木台,被几名随员搀扶的柳清嵩小心翼翼的上了这个木台,还开口调笑着说道: “看不出这乡下地方,居然也有些样子。” 木台上早就预备好了桌椅板凳,还有下人伺候,柳清嵩端坐在正中,边上牛气哄哄的围着一帮亲兵随员,李孟则是站在台子的前沿。 虽说是点验,可台下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也亏得昨晚送上银子了,要不然这柳大人当场就要发作,即便是这样,这柳清嵩表情也是有些木然,心里想:这胶州守备看着什么都不懂,实际上胆子很大啊,吃空额好歹要有些兵充数,你不能一点兵也没有,我这边也无法交差啊! 柳清嵩干咳一声,刚要说话,李孟却是回过头来,问道: “大人,那末将就开始了。” 所有人都被搞得有点糊涂,就看到李孟冲着台下一摆手,两名士兵拿着红旗和白旗用力的挥舞起来。 “嘭,嘭,嘭……”声音不住的响起,这声音虽然沉闷,可是却很大,而且整齐又有规律,开始还比较远,越到后来,甚至能感觉到这个木台都是跟着震颤了起来,本来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柳大人又有些瞌睡了。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立刻是清醒起来,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大,柳清嵩也是愈发的惊慌,他的那些护卫和亲兵同样是好不到哪里去,都是把手放在刀柄上,张皇的四下观看。 声音的来源是木台的左侧,很快台子上这些人就发现了声音是为什么发出的,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排着方方整整的队伍,大步的走向木台,这些士兵们的步伐几乎是完全一致,那些嘭嘭的声音正是他们脚步声。 第一四五章 鼓噪 这些士兵身上没有穿什么鸳鸯战袄,只是粗布衣裳,颜色相同,手中的长矛矛尖都是闪亮,一样的长度,显得整齐异常。 走过台前的时候,好像是有什么限定一般,这队士兵的脚步猛然加力,一时间在木台上的柳清嵩和他的下人们都感觉到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柳清嵩素来自称名士风度,世家做派,讲究的是个稳字,可此时差点就要钻到台子下面去。 李孟站在木台的边缘,看着下面经过的士兵队列,这些士兵的注意力也全在李孟的身上,这其实是李孟在校阅他的部队,而不是在身后的那位胖登莱道,李孟扬声说道: “柳大人,这是本营的步卒,一队三百人,共有六队,请大人校阅。” 木台不小,站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鸦雀无声,各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经过的士兵,一队跟着一队,六队步卒经过,又听到李孟那边继续说道: “胶州营骑兵两百人,共一队,请大人校阅!” 真是不知道如何训练的,这些马匹行进居然也是这么整齐,士兵们经过木台之后,就按照早就排定的位置,站立在木台之前,李孟看着台下经过的士兵,这两天胸中的不快烟消云散,只觉得痛快异常。 不管外面如何的龌龊,下面的这些士兵始终是他牢牢控制在手中的虎狼,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成果,每次看到都有无穷的自豪感。 等到马队也是立定在原地之后,木台上却是静悄悄的,除了李孟之外,登莱道和他的从人们都是傻傻的看着那些肃立的军兵们,他们从来未曾见过如此雄壮的军威,一名护卫握着刀的手不自觉的松开。 “哐啷”一声,柳清嵩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众人这才是反应过来,下面的士卒距离木台很近,前排的人把李孟和台上官员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李孟身着盔甲站在前沿,嘴角上挂着一丝笑容,很是淡定自若的模样。 可端坐在那里的那位身穿绯色官服,带着乌纱的官员,却是一脸的惊慌神色,周围那些衣甲鲜明的兵丁,看着衣服穿着光鲜,也是人高马大的模样,但一个个的畏缩害怕。 本来胶州营的这些士卒都觉得自己成了官兵,理应是给朝廷效命,等到官员点验之后,身份就算是正规下来,可这么一看,这些对朝廷充满幻想的士卒们,好感都是先弱下来了几分。 “柳大人,我胶州营两千兵丁全员在此,就请点验吧。” 李孟礼数十足的说完,就退在一旁,柳清嵩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觉得面前的寒气逼人,这两千士卒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如针刺刀扎一般,走一步也是感觉到腿软,哪还敢点验。 本来应该是向前走一步,没有想到却后退了一步,只是连声开口说道: “李守备练的好兵,练的好兵。” 借着就对命令身边的家丁和亲兵上前点验,自家主子都是这模样,下面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几名亲兵战战兢兢的走到台前,粗略的点了一下,就立刻的回头禀报说道: “老爷,下面是两千人,没有空额。” 下面的人黑压压的一片,估计也就是两千人,只多不少,若是柳清嵩此时神志清醒的话,没准又要琢磨:这李孟莫非是脑子有毛病,傻了吗,一个空额不吃,这守备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可现在估计是没有那个心情了,朝廷官员给这种新成立的营头第一次点验发饷,总归是要说几句抚慰激励的话语,用以号召忠君之心。 但现在柳清嵩只是想要距离这木台前沿远些,哪还敢上前宣讲,这种文官每日坐在衙门之中,养尊处优,自以为见过了杀伐军事,可见到李孟这种用现代军队的训练方法训练出来的军队,还是深深的受到震撼或者说是震慑。 该走的程序总归是要走,无奈之下,这柳清嵩只得是按照刚才点验人数的时候方法,还是让自己的下人代劳。 几名柳大人的亲兵护卫也是畏畏缩缩的走到台前,这些话这些人倒也会喊: “各位义民一心报国,朝廷深感各位忠义之心,特派山东按察副使,登莱道柳大人特来点验兵马,发放兵饷,以酬拳拳之心。” 说完这个之后,就听到下面一直是鸦雀无声的部队里面有人大声的喊道: “不知道上差这次带来多少银子?”“发放的是多长时间的军饷?” 那些亲兵想也不想就回答说道: “五个月军饷一共纹银六千五百两……” 亲兵们都是有些吓糊涂了,说话根本来不及考虑什么,这句话说出去之后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登州有朝廷大军,点验兵马发放军饷这些下人们跟着柳清嵩已经是见得多了,大部分事情早就司空见惯。 他们一说完,下面整齐肃立的兵丁就有些骚动了,开始有窃窃私语传出: “咱们这两千弟兄,应该是一万五千两银子,一万担米面,怎么说也要有两万多两银子,怎么才这么点?” “早就听卫所里面讲过,外面当兵克扣军饷是常事,咱们胶州营是个异数……” “这也太黑了,那些银子那边去了。” “每月这银子可都是大人发到手里,怎么这朝廷给钱就少了这么多。” “咱们大人不过是个五品,那坐着的胖子可是从三品的大官啊,这银子悬啊!” “还有王法天理吗,咱们兄弟和土匪响马打生打死的,这功劳朝廷不让多报,怎么这拼命赚来的银子也这么点??” 下面从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喧哗,胶州营士卒们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本来还在边上大声喊话的几个人不住的后退,台下的怒吼把他们吓坏了。 柳清嵩浑身上下在那里筛糠一样的颤抖,看这模样随时有哗变的危险,到时候对方步卒骑兵的压上下来,岂不是要有性命之忧,想要逃跑,腿软的却没有一丝力气。站在前面的李孟此时转过头来脸带惭愧的说道: “都是些没有见过市面的民壮,仓促成军,倒是让大人笑话了,这边这么乱,末将也怕弹压不住,大人就请先回吧!” 这位登莱道柳大人听到这句话,不知道那里来得一股力气,居然站起来,冲着身边环绕,就要吓得跪地的属下低声喝道: “一帮没有用的杂碎,还不护送老爷回城!” 大家都是如逢大赦,连忙的搀扶起那个登莱道,狼狈的朝着车马那边跑去,李孟和几名军官还追在后面一叠声的道歉赔礼: “柳大人,这次的点验本营确实是没有规矩了些,若是让大人受惊,那末将等人真是罪该万死了,只是这点验校阅,总要有个结果,柳大人您看。” 根本就不是受惊,而是恐惧,再说李孟这边也是若干的好处递了上去,其实这校验已经是过了,柳清嵩此时想着的就是快走,尽快的离开这无法无天的乡下地方,在那边不耐烦的训斥道: “自然是过了,本官要速速回程,你不要絮叨了,快走,快走!” 胶州营士卒们的喧哗越来越大,很多污言秽语都是骂了出来,看着柳大人如此胖的身体,到最后真可以用身轻如燕来形容,几乎是拔腿飞跑,上车之后,马车和马匹们立刻是绝尘而去。 看着这些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李孟才是重新走上了木台,下面的士卒依旧是愤愤不平,方才李孟站在台上的时候,胶州营的士兵们骂归骂,可没有人敢离开队列半步,但李孟方才送人的时候,队形却有些散了。 李孟站在方才的位置上,冷冷的看了下面一眼,那些乱了队列的士兵被李孟森然的目光一扫,顿时是噤若寒蝉的回到原地,在他的目光下,下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小,渐渐的归于安静。 经过刚才这发饷,还有登莱道柳清嵩的狼狈表现,士兵们那些忠君爱国的思想又是被削弱了几分,大义名份是必要的,可大家当兵吃粮还不是为了养活自己,养家糊口,这般克扣,在军队里面每日练兵,没有机会去赚些别的钱,要是吃官饷怕是连自己的肚子都吃不饱了,那何苦来。 事实上,明军中后期的战兵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卫所兵无战力,但是好歹有块地在那边耕种,这些战兵,军饷从兵部到巡抚一层层的克扣,到了领兵官手中又克扣大笔去养家丁亲兵,普通士卒还真就得去外面帮佣或者是学门手艺赚钱,一到打仗的时候,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全无,四处抢掠,杀良冒功倒是本色。 第一四六章 开新田 六千五百两的银箱倒还堆放在木台之前,胶州营的士卒都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六千五百两银子,数目确实是不少,可分到每个人手里面,那就少得可怜了,要知道除了这两千人之外,外面还有五百人呢! 看着士兵们脸上的愤懑之色,李孟心里面却是愉快异常,他表情很是严肃,开口扬声说道: “今日也是咱们胶州营的发饷日子,下面的银子先放放,咱们先把自家的饷银先发下去。” 李孟说完之后直接走下木台,宁师爷带着一干人押着大车早就是预备好了,有人抬着木盘,上面放着散碎的银锭,宁师爷拿着名册跟在身后,宁师爷念一个名字,李孟拿着银子交到那人的手中,这些人李孟差不多都是认识,开几句玩笑,说说家常,比如说: “两年前你小子被盐丁射中胳膊,现在疼不疼!” “你是鳌山卫那边的,家里的老娘和姐姐都还好。” 等等等等,胶州营的士卒们看着李孟把十足的军饷交到手中,又说些温暖人心的话语,什么事情习以为常了之后,往往大家不觉得如何,但是一有了对比,马上就有强烈的感受和感触了。 李孟这次发饷,士兵们的情绪都是极为的激动,很多人都是拿手擦眼角,还有的人开口庄重的说道: “这条命是大人给的,愿为大人效死。” 这种赤裸裸的效忠话语都是直接说了出来,李孟把银子发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黑了,这不是太轻松的工作,即便是每天打熬身体的李孟也是有点疲惫,一切做完之后,各级军官把人带回营房,李孟则是自己回到逢猛镇的庄园之中。 经过下午的点验,一向是对柳清嵩没有太多好印象的李孟,倒是有了些好感,没有朝廷各级衙门的克扣,没有这柳清嵩的做派,今天下午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效果,李孟知道,自己对胶州营的控制程度又是加深了许多许多。 下面那些士兵的喧哗,最开始的那几句话,都是陈六子和亲信的士卒们进行的,这种场合,只要是把气氛煽动起来,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这次点验和校阅过后,想必胶州营的士卒们不会对朝廷抱有什么幻想了,按察副使,登莱道,这种级别的官员放到现代那也是副省级的大官,这种人都是如此表现,下面的士卒们想必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了。 柳清嵩那边在胶州玩多少天,怎么勒索都已经不关自己事了,银子对方也收了,各种官方文书自己这边都已经是拿到,点验这件事情应该算是完结,大明此时兵荒马乱,上峰发饷都是和点验一同进行,李孟丝毫不担心这个,下次发饷他就不信上面这些官员会不克扣,只要是今天这个模样,那对李孟百利无害,更何况,柳清嵩说这次的饷银还算是多发了,下次克扣的肯定更多。 逢猛镇的李家庄园,灵山盐场和盐田的负责的头目早就是等候多时了,这些人并不是士卒的头目,而是灶户和劳工的头目,对产量技术之类的都是颇为的精通,而今的李孟私盐系统,恭迎山东各个州府的私盐大都是在青州府石臼所附近的盐场,还有莱州府和登州府的鱼儿镇,海仓和海阳几个盐场出产。 灵山两个盐场的产盐,主要是供销给逢猛镇的文如商行的盐栈,通过水路到济宁,而且还做些深加工,比如说假冒青盐之类的买卖,自从知道文如商行私盐销售的主要市场不在山东之后,李孟这边就逐渐加大了对文如商行的供应,不过李孟这次想要知道的是,产量能不能继续的加大。 按照那位福建郑家郑掌柜的说法,如果双方确定交易的话,郑家每月贩运南货的大船会有二十艘左右来到莱州府装盐,以每艘船最少八百担计算,最少也要有一万六千多担的产量,按照李孟的估计,产能可能未必满足对方的需要。 任谁都知道,郑家拉这么多的盐,肯定不光是福建一地需要,但李孟也懒得管他,目前自己的实力,想要做渠道这一块还有很多的不足,把握住产地赚第一桶金也就足够了。 几名灶户头目可都是世代熬盐的老行家,自从跟了李孟之后,待遇丰厚,地位提高,对李孟都是言听计从,听到李孟说出这个计划来的时候,这些人一合计,得出的结果是,目前的灵山盐田和原来的盐场,产量根本满足不了。 不过却有人提出来,鳌山卫那边有几块不错的地方可以做盐场使用,说到这里,李孟却想起来一件事,赵能领着人打下了三清观之后,那位老道士做的小小私盐生意,貌似就是自己煮海熬盐做出来的。 即墨那块产盐地貌似就在自己的手中,因为三清观的浮财金银部分是用来遣散饥民,部分是作为战利品带回来了,至于那些田地房屋的产业,则都是放置在那里收低地租维持着。 这些作为战利品的地契之类的文书,都是放置在逢猛镇这边,直接喊人过去那来一看,果然,灶户头目所说的产盐地,恰好就是在自己的手中。 在三清观附近开辟盐田的政策晚上立刻就确定了下来,至于劳力却好办的很,以李孟这边的报酬,登州那边大把的流民愿意过来,如今的世道,能有地方维持顿温饱,已然是大幸运了。 大概明确了自己这边的产能之后,第二天李孟回到胶州城和那位郑掌柜重新的商谈,那些俘虏在海边做苦役的时候,自然是苦不堪然,一个个的形销骨立,完全没有人样子,李孟心想对方会不会拿这些事情做文章压价之类的,谁想这郑掌柜压根就不谈此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通过拷问那些海盗俘虏,李孟却知道了个很有意思的消息,那就是郑家的船队在海州贩运淮盐,淮上盐商的出价是三两五钱一担。 知道了对方的底线,这价钱谈起来可就容易了许多,不过毕竟是收了对方五千两银子的见面礼,商议两日之后,双方议定的价钱是一担盐二两二钱,这价钱对李孟来说是硬生生的翻了一番,对郑掌柜来说,也是差不多的赚头,而且双方的量极大,就算是几两几文的小钱,折算这么大的量上,也变成了大钱。 商定了这个,鳌山那边的招募劳工,开辟盐田的生意直接就开始动作了,这好做的很,即墨胶州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也都是纷纷参与进来,李孟的大胜虽说在官方的文书上是十五个首级,可地方上这些豪强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家的子弟还在给胶州营当辅兵苦力使唤呢,谁敢不帮忙。 不过李孟的好处是皇帝不差饿兵,许诺这些豪强地主今后的煮盐晒盐一概是按照李孟盐场的出产收购,这可是比不小的收入,自从李孟坐上巡检这个位置之后,想要依靠煮海熬盐赚钱已经是不可能了,李孟对他们放开这个路子,凭空的多出一笔收入,大家自然都是高兴,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有钱可赚之后,地方上对李孟的态度开始有了细微的转变。 和郑掌柜那边也不用签署什么文书,这盐产量多了总归是有销售的地方,双方说定价钱之后,也就互相的告辞。实际上,八闽商行的郑掌柜颇为的奇怪,而今郑家的买卖是海上的商贸航运。 明朝的海贸是最兴旺的行业,有道是大海里面遍地金银,只要乘船出海一趟,就是装着金银回来了,依靠大明的兴旺的工商业,还有和周边国家落后的制造业,还有金银差价,控制了海上的郑家赚到飞起,和郑家搭上关系的人无不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两淮盐商就是如此。 那些盐商一直想借着贩卖私盐去福建广东的机会,加入到海运外贸之中去,不过淮盐商人世代富豪,积累非同小可,郑芝龙自然不会轻易的引狼入室,双方一直是僵持着,彼此不肯让步。 本来这位郑掌柜还以为李孟也会提出相同的要求,自己也准备和对方合股做些买卖,船这么多,不是一家就能把钱赚完的,可是李孟压根没有提这一茬,双方直接就略过去了,真是奇怪啊! 送走了这位郑掌柜之后,加上操心盐田的事情,忙忙碌碌的就是到了三月份,最出乎意料的其实是那位周王郡主朱云瑶,自从过年时候说是冻伤不好看之后,居然是每日老老实实的呆在房中,着实是清静了不少。 第一四七章 赎金 崇祯九年最初三个月,不光是天气比李孟来的那几年暖和了些,局势也看着一步步变好,当然,山西的大饥荒,山西的旱灾和蝗灾,陕西延安一带的大疫就被众人忽视掉了,正月高迎祥,张献忠各部围攻南直隶的滁州城,大明的五省总督卢象升得到消息之后,先是让祖宽率领关宁铁骑会合各道兵为先锋先攻,自己领着三营火器兵随后跟上,双方在滁州,关山一带展开大战。 闯王高迎祥的精锐被歼灭大半,会同其他各部一路后退,直退到河南境内,在朱仙镇一带被左良玉率领的部队击败,这场战役算是告一段落。 在崇祯八年,陕西的乱民乱军几乎是不可抑制,进入河南之后,势头愈发的增大,愿意去往何处就去往何处,明军几乎是阻拦不得。 今年正月到二月初的这几场连续的战斗,朝廷的兵马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而且击败的还是实力最强的闯王高迎祥,一时间舆论都是喜气洋洋,大有乱贼反民旦夕可灭,大明即将天下太平的意思。 战斗的消息一传到朝廷,就被急需胜利来激励士气的崇祯皇帝命令用快马加急送到各地,这也是李孟这边这么早就能看到消息的原因。 胶州城虽说是偏远,可颜知州和周举人一干人等都是欢欣鼓舞,确实是场大胜,这等农民军聚合而成的部队,虽说战斗力也很可观,但却缺乏一种韧劲和底子,遭遇大败之后往往就会烟消云散。 所谓乌合之众就是如此,不过对于李孟来说,好歹他还有些现代的知识,知道历史,眼下的这些胜利差不多都是暂时的现象,而今的形势已然是不可逆转,农民军和东虏女真一内一外,彻底的掏空了这个庞大的帝国。 李孟眼下已经是不但心什么蝴蝶扇动翅膀的理论了,他来到这个时代,他的影响不过是在胶州一地执行,而且也看不出改变了什么,所做的都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做的东西。 天气转暖,朱云瑶不用担心冻伤的问题,又开始变得活泼起来。只是见到李孟的时候就做出一副温婉的模样,骄娇怯怯的,李孟差不多已经是习惯了平时有这么个活泼的过份的女孩,见到对方如此做作,只是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但也觉得很有意思,有这么个女孩在身边,还真是开心果。 其实对于朱云瑶来说,王府郡主对民间的很多规矩礼节不太了解倒是正常,可一些基本的女孩心里也都是明白。驸马不能为官,这也是大明的铁律之一,她看李孟这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权位娶她,而且李孟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和男女之情挂不上关系,这种态度女孩倒是比较熟悉,好像是自己在街边拣到个小狗,或者是父亲兄长溺爱自己时候的态度,都是李孟的模样。 想明白这点的女孩非常的气馁,朱云瑶想的明白,不过却不知道怎么解决,只能是询问身边那些伺候她起居的匠户家眷来,这些妇女们对这个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女孩都有不错的好感。 听到女孩询问,也不隐瞒都是纷纷的出主意,说的都是些民间的规矩之类的,比如说女孩子家的不能这么疯疯跑跑的,男人都是喜欢安稳些的,也不要总穿男装。朱云瑶听到这些之后,也是懊恼了许多时候,连忙做出改变,只是一个人习惯了什么做派,要突然改变的话,实际上更加的别扭。 特别是李孟看着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这让朱云瑶更加的颓然,总不可能主动开口让对方娶自己,那样的话,礼法不合,更不要说驸马不能做实权官这一点了。 而且女孩也知道,李孟一直想把她送回开封,说起来,水路开化解冻之后,没准周王府那边就要来接人了。 朱云瑶的心思李孟全然不知晓,三月中旬,关于剿灭丘家和彭家匪寇的功劳下来了,赏银自然是少的可怜,李孟的守备倒是向上升了一格,从胶州守备变成了都司,守备之地依旧是莱州南部一带。 李孟对手下的权责划分又是重新进行了微调,胶州营两千五百老兵自己亲领,马罡和赵能各领一千人,马罡驻扎青州府东,赵能驻扎在兖州府东北一带,本地土豪乡绅们子弟则是作为辅兵存在,选拔其中优秀的补入胶州营。 马罡和赵能率领的盐丁除去各级军官之外,其余的都是新招收的盐丁,训练之类的活计都是由那些老兵出身的,有丰富经验的军官们执行,战斗力提高的也是很快。 胶州营的财政状况在三月下旬才是变得好转起来,青盐的贩卖,产量的加大,都是有不少的补充,只是李孟手中的空闲银两也就是几千两左右,因为花销实在是太大,火器,兵器,甲胄,马匹,军饷,粮草,都是花钱的大头。 三月二十七,按照逢猛镇渡口快马报告,说是周王府的侍卫带着几艘船已经是到了渡口,因为上岸进城,估计也是封城了,所以明日才入城。 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朱云瑶在内厅和李孟一同吃晚饭,而今女孩总算知道在其他人面前有些男女之防,比如说吃饭时,在饭桌那边有个屏风隔着,但外面的声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士卒报完之后,行礼自下去了,李孟回到饭桌的,却发现朱云瑶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碗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让女孩跟着王府的船回去,这是李孟早有的定论,朱云瑶也是知道,不过小孩子心性,一直是掩耳盗铃的装做不知道,过得一天是一天。 两个人一起吃饭,往往都是朱云瑶叽叽喳喳的说话,李孟则是沉默不语,可饭桌这时候却是安静下来,李孟自然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吃着饭,吃了几口却听到对方有轻微的啜泣声音。 抬头一看,女孩低着头,两行眼泪从光洁的脸颊处滑落,也许是感觉到了对面李孟的动静,朱云瑶抬起头来,双眼眼泪汪汪的看着李孟,双方视线相遇,看着女孩眼中的恳求神色,李孟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周王郡主这身份太敏感,放在自己手中,虽是绝代美女,性格也是最接近现代的,但也是个大麻烦,权衡利弊,只能是可惜了。 虽说美女的忧伤另有一种风情,可李孟只是微笑了下,重新端起了饭碗。性格外露的朱云瑶面对李孟的反应,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抹去自己眼泪,也是低头用饭,自然,这顿饭气氛闷闷。 寻常家中的女孩或许回来纠缠,不过王府出身的郡主自然对局势观察的很是透彻,朱云瑶也明白,李孟是铁心要把自己送走,就算是哭闹纠缠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朱云瑶吃完饭后,也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屋中,并没有说话。 面对女孩,李孟也只能是叹息一声,无话可说,藩王郡主的这个衔头和名义,实在是太沉重了,风险太大。 第二天一早,李孟乘马率队,朱云瑶坐着马车,一行人朝着逢猛镇而去。 到达李家庄园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一见李孟过来,就有管事的兵丁过来汇报,这兵丁额头上有汗渍,看起来是忙碌了一个上午的样子,手中拿着账本,开口低声的说道: “三船硝石火药,还有十五副马铠,十套山文甲,三眼铳四杆都已经是核收了,上次咱们需要的虎蹲炮没有。” 李孟点点头,能要来这么多东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看来这藩王亲眷出城的事情确实是大罪名,要不然对方也不会如此的惶恐,自己需要的这些东西价值不算太高,可却敏感的很,周王府居然把大半都是筹备出来。 本以为报告完毕,李孟正要进庄,本来说是胶州城见面,后来李孟想反正是要让人带走,何苦多一份波折手续,直接把人领到这个渡口上来就是,这样更加的方便。 那名兵丁在身后又是叫住了李孟,神色郑重的说道: “还有一艘船里面没有装货物,咱们也派人看过,不过这些王府的人看守的很紧,渡口那边的弟兄说,这船吃水太深,怀疑里面有什么蹊跷,目前有一队人正在那边看着呢!” 李孟点点头,目前逢猛镇驻扎着好几千的兵丁,不怕这些胆小懦弱的王府侍卫搞出事情来,一走进庄子,就看见上次来的那几位侍卫头目,居然这次来的还是他们,这几名侍卫头目看见李孟过来,各个都是恭谨的上前问好。 要说品级,没准这些头目还要比李孟高不少,可软弱到这种样子,哪里还硬的起来,双方简单客套了几句,朱云瑶也是从马车上走下来,就那么跟在李孟的身后。 第一四八章 暴病身亡 看见自家郡主,那侍卫头目心神安定了些,知道对方也是守信的人,抱拳开口说道: “李大人上次要的东西,咱们筹备了几个月,总算是备齐了大半,急忙的坐船过来,见谅了。” 李孟笑着点点头,回答说道: “估计周王殿下也是急着见到女儿,父母之心嘛,在下也是能体会的。” 几名王府侍卫的头目听到李孟说这句话,脸色都有些变化,彼此看了几眼,好像是互相推脱,最后还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咬咬牙说道: “也有个噩耗告诉李大人,我们王府的郡主朱云瑶在年前的时候得急病死了。” 这话一说完,李孟愣怔了下才是反应过来,明知道这话是胡说八道,可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朱云瑶活生生的还在,本来一脸忧伤的女孩此时圆睁着本就很大的双眼,傻乎乎的看着几名侍卫。 估计这几名侍卫自己都觉得说出来的话,委实是太荒诞无稽,第一个侍卫干笑几声,却突然想到王府郡主的死讯,自己这么干笑实在是太不合适,又是讪讪的住嘴,迟疑了下,弯腰从靴筒那边抽出一封信来,开口说道: “郡主的死讯,周王殿下已经是禀报给宗人府了,还有这封信是总管交给小人,让小人见面时给李大人的。” 近支的皇亲国戚生老病死,都要禀报给宗人府备案备档,宗人府就是大明朝廷用来管理皇族的机构,有一套十分严密的制度在运转,各地的藩王亲贵都是归他管辖,这些藩王亲贵们对这个机构都是害怕异常,也不愿意打什么交道,有消息传递的时候也是慎重异常,既然周王府把“郡主的死讯”报上去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是活着也要算是死了。 李孟纳闷的接过信笺,撕开信封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不成词句,好像是没有意义的胡乱组合。 他这边正在糊涂的时候,那几名侍卫头目都是在靴子里面摸出了同样的信笺,这个说道“是某宦官给的,说是王爷的密信,不可外泄”,那个说“是某王府官员给的,说是密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辞,给他们密信的人各不相同,不过都说是要交到李孟的手中,都说是王爷的密信。 如此的复杂,只是让人更加的糊涂,李孟一个个信封的撕开,发现里面都是同样大小长短的纸条,有的只有一张,有的几条,这些纸条上面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汉字。几名王府侍卫头目,彼此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的后退几步,这肯定是密信,自己的家人亲戚还在王府里面关着,有些事情还是装作不知道,离得越远越好。 站在后面的朱云瑶眼睛却有些发亮,轻声说道: “李大哥,我知道怎么回事,你把这些纸条给我。” 李孟也知道这是密码信笺了,可怎么解读,他是没有头绪,直接递给了女孩,朱云瑶快步跑进了屋子里面,李孟对这个倒是有兴趣,直接跟进去观看。后面的人则都是知趣的留在外面。 看着朱云瑶把这些长条纸条大概的看了一遍之后,纵横排好,然后按照编织竹筐的手法,纵横交错的把这些纸条编了起来,有些字被上面的纸条盖住,但是这些纸条形成了一张大长方形的纸。 朱云瑶大概的看了下信笺的内容,李孟甚至能感觉到女孩从早晨起来就是灰蒙蒙的脸庞,突然的亮起来,明眸之中瞬间充满了泪水。 不过女孩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把信交给了李孟,这些纸条纵横交错起来,那些无意义的汉字就组合成了有意义的词句。 信上说的都是白话,所说的内容真是大出李孟的预料,说是这两三年来,周王府上下也是看到乱民贼兵屡次的从开封城下经过,而且一次比一次的规模大,虽说,这些乱民贼兵没有破城攻坚的能力,可也是越来越危险。 天知道什么时候,这城池也和凤阳一样被攻破,城破之后,百姓平民们倒还好说,可藩王府,皇亲贵戚这些子弟们,压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那些官员武将还可以一溃千里,逃之夭夭,但王府上下,却不能出城一步,只能是与城携亡。 与其如此,既然朱云瑶已经是来到了外面,那还何苦要回去呢?朱云瑶的一位侍女急病身亡,直接就被王府当成郡主报到宗人府去,末了还说,王府乃是牢笼,未必有平民百姓家幸福自在,你既然出来了,那是你的福气,听侍卫们说,那位将校对你不错,就安心呆在那里吧。 李孟在看信的时候,女孩也是一直在身后跟着看,这信的字因为纸条的缘故,并不是一个方向,以李孟对繁体字的熟悉程度,看信的速度很是缓慢,朱云瑶显然是熟悉这套流程,很快就看完了。 也许女孩这时候才感觉到父母对她的亲情,也许是为自己不用回周王府,可以留在李孟身边,或许还有些别的理由。 女孩已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轻声的啜泣起来,眼泪不住的抄下流,李孟看着信苦笑了几声,心想对方也太干净利索了,真是一举两得,一来是彻底切断了危险的因素,二来是把女儿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孟倒是没有把周王府想的如何高尚,自己所要的硝石火药,马铠,精甲,火铳,这些东西实在是危险和敏感,稍有不慎就容易惹祸上身,更何况追查起来,顺藤摸瓜的还有个河南郡主跑到登莱去了,不如干脆利索一些,直接上报女儿急病死掉,一了百了。 当然,其中或许有些亲情在里面,仅仅是也许而已,最起码真实情况是这样,朱云瑶在李孟这里,可能王府的锦衣玉食是比不了的,但也是上等之家的吃穿用度,而且自由无比,基本上不比担心安全之类的事情,这的确是女孩的幸运。 李孟放下信笺,长吐了一口气,回头刚要和女孩说话,朱云瑶却欢呼一声,紧紧的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怀中,肩膀耸动,发出闷闷的哭泣声,所谓的喜极而泣就是如此,李孟却是摇摇头,拍拍女孩的后背表示安慰。 走出屋子的时候,李孟是一个人,几名侍卫头目对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意外,为首那人上前一步,恭声问道: “请问李大人,屋内的那位小姐,可愿意跟着回开封府吗?” 李孟摇摇头,那名侍卫头目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躬身施礼说道: “请大人安排几辆大车和人手,跟着小人们去渡口一趟,船上还有些东西没有搬运下来,也是王府的少许心意。” 想必说的是那艘戒备森严的船只了,李孟招呼过来一名亲兵随着他们去安排,看着这几名侍卫走出院门,李孟觉得胸口处有些风凉,低头一看,禁不住苦笑,方才朱云瑶在他胸前哭泣的时候,眼泪把衣服都弄湿了。 人走出去,院子里面顿时是变得安静下来,李孟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周王府那边已经是报了郡主的重病身亡,如果自己这边把人送回去,他们会如何的处置,有没有可能半路上直接沉到河中,以绝后患呢? 这个想法李孟也懒得深入,因为确实是太过让人心寒,但王府的预先布置,侍卫首领的如释重负,还有郡主的喜极而泣,都好像是印证着什么,无情就在帝王家,果不其然。 逢猛镇丁点大的地方,渡口到这边来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不多时,亲兵就带着几辆马车回到了院子里,那名亲兵的神色却有些紧张,一进院子就先跑向李孟,在李孟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李孟点了点头,这名亲兵紧忙的跑出去,有过了会,一队步卒和三十马队从军营中开拔出来,朝着院子这边行进,靠近院子之后,迅速的分散在四周把这里护卫起来。 在院子里面的王府侍卫们,都是面露惊惶神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名侍卫头目和李孟交换了下眼神,看见李孟点头,这才是安定下来,把院子里面的侍卫全都是赶了出去,就留下几个头目。 摆在地上五个大木箱,上面都是贴着火漆封条,几名头目上前仔细检查过之后,都是取出钥匙交给了对方。 看来他们每个人负责的箱子不同,想必周王府还有什么让他们彼此牵制的手段,李孟也不关心,准确的说,院子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去管有什么猫腻了,大家的眼睛都是盯着打开后的箱子——金光灿烂,珠光宝气。 第一四九章 一刀两断 天下间最富裕的人就要说这些藩王了,京师里面的崇祯皇帝以简朴著称,可下面的藩王亲贵都是豪奢异常,从这几个箱子看来,果真不假。 四个木箱里面都是码着整整齐齐的金锭,还有个稍微小些的木箱里面摆着些精美的珠宝首饰,一名侍卫首领说道: “这里是黄金两千五百两,还有些姑娘常用的珠宝首饰,这次一并带来,还往大人收下,毕竟是王府的心意。” 折合成通用的货币银子,将近三万两。那些珠宝首饰如果到江南繁华之地买卖,恐怕这价钱也是惊人,凡是看到这些东西的人都是有些眼花,李孟却有些好笑的想到,莫非这金银珠宝就是周王府给自己养活郡主的费用。 事情做到这里,也就没有什么继续多说的话语了,几名侍卫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语,在亲兵兵丁的护卫下出门去往渡口回河南去了。 除那箱首饰之外,剩下的金子都是让亲兵们搬进银库去了,可能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朱云瑶知道外面无事了,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在院子里面跑了几圈,又是走到自己的首饰箱子跟前,惊喜的说道: “哎呀,全给我带来了。” 翻检了下,找出一根发簪,插在头上,抬头冲李孟笑着说道: “李大哥,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 女孩脸上的泪痕未干,身上还穿着扑通的青布民妇襦裙,突然作出这个姿态,加上古代的首饰和现代的审美观有很大的不同,其实女孩此时自以为很美的模样,颇为的可笑,李孟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 那边女孩在箱子里面摸出个铜镜来,对着镜子映照下,顿时是知道李孟为什么发笑了,女孩又羞又恼的冲过来。 王府郡主这么大的麻烦,今天算是解决了,自己得到了价值不菲的金银,女孩的身份也得到了解决,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白捡了个绝色的美女。李孟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伸手在女孩的头上摩挲几下,开口笑着说道: “别人都说是千金小姐,你可算是价值万金啊!” 朱云瑶显然是被快乐充满了,从前虽然是比较活泼,可也不敢这么凑在李孟身边闹腾,今天这件事情,实际上变相的已经是承认她是李孟的人了。 正动作间,看到李孟胸前的水渍,知道是自己的泪痕,女孩立刻脸红起来,却听到李孟说道: “你现在姓朱不合适了,不如跟着我的姓,姓李吧!” 朱云瑶的头立刻都是抬不起来了,谁想到李孟接下来的话语说道: “我就认了你这个妹妹,算是多了一门亲戚。” 女孩的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 家事变得轻松些,而且因为各处的生意周转,八闽商行的船队拉走了第一次盐,可从豫西那边过来的青盐却断了几次,量也是时大时小。 不过李孟的生意还是在稳定,迅速的增长着,因为被抽走了五万两白银而造成的经济紧张总算是得到了缓解。 王海在三月底从京师回来的,之所以在路上走的这么慢,主要是押运五万两白银的责任太过重大,必须要谨慎,白天最多走三十里到三十五里路,晚上一定要住在城镇和卫所里面。 这么一步三防的进入了京师,按照王海的话说,银钱是送到刘太监府上,刘太监好像是还在筹集其他的银两,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刘太监和府内的几个头目都是忙得要命,只是派下面几个管事来招待。 当然这个招待还是十分热情的,一概是以自己人的态度招待,彼此都不见外,王海在离开京师的时候,刘太监才召见见了一面,彼此就是说说家常,同时叮嘱莫要急躁,只要上面有人在,将来做一镇总兵也不是不行,稳稳向前就是。 李孟也琢磨不透,对方要钱到底做什么,不过这等政治投资,花出去了,再想也无用,只是嘉奖了王海几句,让他回家休息几天,再去军营就是。 崇祯九年四月,所谓年初的大捷造成的虚假欢乐气氛终于是被各地的坏消息一扫而空。山西大饥荒,人相食。河南旱灾,蝗灾,唐王聿键上表奏报,说是靠近山西的河南南阳因为饥荒有母亲吃掉女儿惨剧,请求朝廷赈济,永宁一带的矿工聚众反乱,接连打败朝廷镇压的人马。 李孟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确实是变得很强,居然可以看如此悲惨的描述而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而且在地方上表之后,朝廷确实是作出了及时的反应,崇祯皇帝下诏免除山西河南交界处几个州县的赋税,而且发银三千五百两赈济灾民。 三千五百两?堂堂的京师朝廷,皇宫大内,就拿出三千五百两银子赈济,地方上各级官员在例行克扣些,到地方上那些灾民手中还会剩下多少。 怪不得,闯王,闯将,八大王,恨天高,曹操这些乱贼的将领们,失败的时候也不少,却转瞬就能复起,朝廷和官府如此做派,民众怎么不反。 李孟有些麻木的看着这一切,好像是在看笑话,他也不知道历史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什么,因为普通教育所说的历史,根本没有涉及到这些地方。 实际上,是确有其事,正常的历史时空中,几年后李自成围攻洛阳,洛阳守军积欠军饷,根本没有士气,福王又是吝啬到极点的一个人,根本舍不得拿钱来助饷劳军,洛阳府的几位官员苦苦哀求,终于是下拨了一批银子,但那些官员收到银子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和同僚们扣下了常例的一份。 而且真正有银子的大户,那些藩王亲贵,朝廷却是严令禁止他们出银赈济,即便是有这个善心想要做些事情的,因为担心藩王借此邀买人心,趁机反乱,所以一概严格禁止。可周王一次给李孟这边养活女儿和封口的银钱就是将近三万几千两。 天下本是一体,河南山西大饥荒,山东和北直隶也是受到波及,地方上很是不稳,李孟也是做好了准备,不过胶州这边因为李孟在,还没有出什么乱子。 四月的时候,却有一件怪事发生在登莱各地,差不多登州府和莱州府所有的县城州城都是被人贴了揭帖和文告,这些告示都是半夜贴过来的。 事情神秘,告示上的内容却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说得是大明气数将近,天下灾厄,妖孽尽出,乃是末世之兆。龙气已然北移,后金大汗皇太极顺天景命,应天下万民之请及皇帝位,尊努尔哈赤为太祖,年号崇德,改国号为清。 实际上,山东,北直隶,山海关附近的州县之中,都是出现了这个文告和揭帖,不过迅速被紧张异常的地方官员们禁绝销毁,不过消息却传扬开来,大明的城墙在后金的细作面前有如筛子一般。 称皇帝,立国号,改官制,这是整理自己的政治体系,也是给自己竖立大义上的名份,标明有志天下的雄心,大明朝廷虽然是愤怒,却也是无可奈何,这才是真正悲哀的事情。 揭帖文告都是及时的被销毁,不过山东各处却是人心惶惶,更有谣传说是孔有德获封王后,要率领大军卷土重来,在登州登陆,结果有不少吓坏了的民众跑到了莱州府来,无论如何,东虏的这次舆论攻势很成功。 四月的时候,李孟和往常一样,安排信使给京师的刘福来送了一封私信,无非是讲讲家常,李孟在信中并没有提周王郡主的事情,也没有说那五万两银子,这种银钱投资没有必要宣之于口,大家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山东的巡抚和总兵参将,对李孟都是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倒不是那次的闹饷得罪了什么人,而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李孟。 李孟而今是都司,率领的又是拿饷银不种地的战兵,凡是有战事也都是应当调动的,可他身后有位刘太监,大家实在是摸不准,刘太监是什么态度,比如说让自家的子侄上战场捞取军功,或者是在后方当个太平官,稳稳的升迁就行。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刘福来一直没有表态,这些山东大员们也不好做决定,好在李孟收下的兵马也就是两千出头,想必驻扎在登州的大军来说,实在是个零头,有他没他差不了多少,用不用不影响大局,放在莱州就是了。 有些细节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登州驻扎着朝廷的大军,但境内依旧是响马土匪横行,海盗也不时的骚扰,莱州府唯一算得上战兵的,也就是李孟下面的胶州营,可莱州府安定祥和,没有敢闹事的。 第一五〇章 入寇 莱州府几家最大的土豪恶霸被李孟打下来之后,其余的人都是老老实实,压根不给李孟这个练兵的机会,这可苦了驻扎在逢猛镇胶州一带的胶州营,这些士兵平日训练是一点折扣不能打,军饷虽然发的十足,但训练项目考核上不行,马上就是扣饷银加练,若是五次考核项目都是劣评,马上就要到外地作盐丁或者是辅兵营去做辅兵,从这两个地方抽调优秀的人来补充。 饭吃的饱,饷银拿的足,也有精气神,就是练的辛苦了些,这些胶州营的老兵都是盼着打仗作战,因为这个最起码不用训练出操了。 李孟盘算着自己的财力,目前六千多人的规模差不多是自己的极限,尽管这六千多人里面,老兵是足饷,盐丁是半饷,辅助兵是三成饷,但是装备兵器甲胄等等的花销,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而且李孟要留下周转和储备的金银,总不能都花进去,总归是要有应急的钱财,说来有些可笑的是,按照李孟所了解的,即便是辅助兵的三成饷,比起山东境内的大部分战兵来说,赚的饷银也要足,何况这些豪强子弟大部分都是家里面供给。 既然扩军心有余力不足,那李孟只得尽可能的把军队练得更精良一些,每日里都是在部队里面跟着练习,领着练习,很晚才回去。 目前周举人和他尽可能的保持距离,身边没什么有见识的角色,李孟也对将来把握不清,很是迷惘。 朱云瑶在王府侍卫来过第二次之后,就正式成为李家的一员,有个国姓的美丽女孩,而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孩,在自己家中被人看到,委实是让人怀疑。所以要改名,李孟的本意是让这个女孩改姓李,就说是自己的妹妹。 没想到的是,这个建议朱云瑶却坚决的反对,李孟也无所谓,让这女孩自己选择,结果最后的名字唤作木云瑶,对外称是李孟的表妹,表妹就表妹了,索性是定了下来。 按说,周王府那几万两金银,锦衣玉食的让木云瑶过一辈子也是足够,李孟的意思是,女孩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他这边只是提供保护,并不干涉。 谁想木云瑶在确定自己确实成为李孟系统一员,成为李孟的家人之后,反倒是不愿意每天玩乐吃白饭,非要做些什么。 她一个从小在王府娇生惯养的女孩,还能做什么。对李孟来说,只求不添乱那就万事大吉了,可木云瑶很是坚持,最后李孟给女孩选定的差事是看邸报。 胶州营,都司衔,李孟这边也算是可以看内参的级别了,发到知州衙门和莱州府知府衙门的文告和文书,他都有权利观看知晓。 寻常的武官只是知道个大概的事情就罢了,不过李孟这边却在几个可以拿到邸报文书的地方安排有专人快马,只要是有消息过来,立刻是有人抄录,然后在尽可能快的时间之内传递出来。 邸报和文告上的消息其实颇为的丰富,朝廷的动态旨意之类的,还有各地战事的消息分享,但对于李孟来说,这邸报官样文章太多,有许多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能深刻理解或者说看清的东西,他这个现代人很难明白。 木云瑶在河南,在卢氏,对邸报发表的那些见解很是精到,最起码对于李孟说,这见解和见识已经是很不错了,既然如此,那就物尽其用,木云瑶每天的正式任务,就是看邸报并且把要紧的东西记录下来,并报告给李孟。 李孟也很促狭的想到,这也算是给自己配个美女秘书吧! 崇祯九年的四五六几个月,除去中原各处的灾荒之外,高迎祥,李自成依旧是在陕西和官兵鏖战,再就是朝廷一如既往加派税赋,名目繁多,有边饷,有平贼等等,这些事情好像是在崇祯年间年年如此,就连李孟都觉得如此的正常。 这时代如此的平静,一点也不像十年后就要天崩地裂,进入黑暗和毁灭。 到了七月初,一切差不多都是上了轨道,莱州府南部,都成了李孟的胶州营拉练演习的地方,人马喧嚷,这钱也是流水一般的花出去,不过紧张起来之后,也就渐渐的有了规律,官兵们也就适应了这些,李孟也觉得有空闲来考虑些事情。 李孟练兵闲暇时想,自己虽说不属于这个时空,可就好像是一颗小石子一样,这个大时代就好像是汪洋大海,这么小的石子,丝毫不会在海面引起波澜,更不用说改变什么了,该来的肯定是要来,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能躲过这一劫。 从前和周举人谈论何处可以作为基地的时候,双方的话谈了一半,李孟却是把每句话都是记得清楚,记得周扬周举人最后说道:“这么讲,可去的地方无非是江南和湖广两处了……” 莱州府一带,自己这段时间拉练演习差不多走了个遍,这地方确实是不适合做长久之地,没有天险,最多也就是矮山丘陵,大兵压境的话根本没有什么阻碍,而且土地贫瘠,至今还需要在济南府东昌府那边调拨粮食,看来自己要想有大发展,还要朝着其他的地方去发展。 江南那是目前天下最富庶的所在,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富庶繁华的所在,恐怕也不夸张,这边产出各种产品,然后销售到大明和世界各地,日本的金银,西班牙在南美的贵金属都是源源不断的流进此处。 但李孟却否定了江南,这等繁华之地,士兵们去了,怕是很快就要被这个繁华给腐化掉了,江南豪富甲于天下,自己能给士兵们发足饷,那些商人们就可以用十倍的数目来拉拢,尽管李孟这个想法过于匪夷所思,可李孟还不愿意冒这个险,现代当兵的时候,李孟听身边的战友和朋友们说过多次,驻扎在城市里面的士兵,还有那些机关兵,生活极为的悠闲惬意,外面的灯红酒绿确实是太吸引人了,现代还是有政委和指导员专门做思想工作,尚且如此,何况是自己这种情况。 而且江南的问题不光是豪富,宗族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庞大异常,这些宗族一来是几百年的传承,二来因为江南的繁华积攒了大批的财富,在官场在民间都有极大的影响力,胶州营的人马在莱州府这块地面,打掉丘家和彭家两户土豪还可以,遇到那种大族的话,估计就会与到许多麻烦了。 江南不行,那去湖广?李孟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在脑子里面找出这个湖广准确方位,包括哪些区域的。他感觉到颇为的汗颜,心想自己来到这时代,在同样是中国的地方,居然自己还如此的糊涂,而且还是偌大的行省。 正琢磨着去那里找个相关的书籍地图来看看,这个时代,关于地理方面,特别是和现代地理近似的书,根本没有,而且控制的很严格,毕竟是关于军事方面的重要资料。 “李大哥,有大事!!” 院子门被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出去,也知道是木云瑶,这女孩子有一种风风火火的态度,不过木云瑶对这些信息的见识却很高超,在四月份以来,只不过是略微的补充下常识,就可以发表自己的判断。 有些判断被写成文字,李孟传给吴同知和周举人那边,他们两个“知识分子”看到之后,也是觉得看法深刻,很是不错,这让李孟对女孩更加的信任了些。 李孟眼下所在的宅院是他自己的内宅,寻常人要是进来必须要经过亲兵们的通传,不过木云瑶乃是都司大人的“表妹”,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听到说是大事,李孟也是有些紧张,却看见木云瑶冲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文告,小脸因为紧张和激动红通通的,眼神中却有些担心恐惧的神色,喘着气开口说道: “李大哥,东虏女真自喜峰口入北直隶,朝廷下诏书命附近各个军镇严加戒备……” 眼下大明朝廷对满洲鞑子的称呼还是东虏女真,而不是称呼他们开始的国号后金,或者是现在的国号满清,根本不承认他们是国家,只认为是流寇土匪,只是这流寇土匪的战斗力委实是太强悍了,甚至可以让他们在京畿重地横行无忌。 李孟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是站了起来,两年前皇太极领军蹂躏宣府、大同一带李孟的历史知识里面压根不知道,这次的从喜峰口入京畿,同样是没有一点的记忆,北直隶和山东相连,对方到得了北直隶,也就到的了山东。 第一五一章 记忆的历史印证 木云瑶本来颇为的心慌,可看到李孟慎重神色,反倒是觉得有些过了,禁不住开口劝解道: “京师京营,宣府,蓟镇兵马众多,防守应该无碍,或许还能打个胜仗呢,让那些鞑子贼兵有去无回。” 这话倒是有些宽慰的意思,李孟心中苦笑,心想要是能打胜仗,对方就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突进来了,他一边吩咐说“你那边去盯着些各处来的消息文告”一边急忙的出了院子,去布置相关的事宜。 胶州营立刻是把状态提高到了临战,各队士卒军官都是紧张戒备,同时胶州营也派出快马想着马罡和赵能处送信,互相通报消息。 巡抚和总兵的命令在第二天也是由快马送来,李孟这边还是那种老安排,让他确保所守备地方的平静,没有作战的任务。而驻扎在登州府的大军则是开始调拨移防,有的去往山东和北直隶的边境要地,布置防守和增援。 山东地面上本就是因为四月份的那些揭帖闹的人心惶惶,东虏鞑子称帝建国大家虽然都是装作不当回事,可实际上人人都觉得心中惴惴,称帝建国,这就等于无视大明朝廷的尊严和权威。 现下对方的大军又是进入京畿之地,各处天灾,陕西的乱民闹得又是这么厉害,莫非这天真要变了,凡是有见识的人心里面或多或少的都有类似的想法,只是不敢宣之于口,或者是存着几分侥幸,大明多灾多难,几百年也就挺过来了,没准这几年也是暂时的,挺过去就好了。 这个挺过去,显然是痴心妄想了,消息不断的通过各种渠道传到这边来,领兵的是多罗郡王阿济格,女真八旗兵和蒙古兵有人说四万,有人说十万,还有人说二十万的,昌平陷落,顺义陷落,京畿附近的一个个城市都是被鞑子兵打了下来,山东和北直隶边境的山东兵马一日数惊。 将领们甚至约束不住收下的兵马,据说还有炸营的事情发生,鞑子兵在所谓的京畿重地,天下兵马最精最多之处,纵横往来,仿佛是关外的草场一般。 李孟心里面也是紧张非常,他不知道女真鞑子兵在历史上,这次入关有没有打到山东过,女真鞑子不要说是十万、二十万,就算是四万兵,自己也难以抵抗,该死战还是该另寻出路。 他在这边考虑,有两点却是他压根没有想到的,一是山东全省最少有八万兵马,二是如果女真鞑子来了,和孔有德一样去主动投降。李孟这几年下来,也算是看过官兵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不值得倚靠。同样的,来自现代解放军队伍的他,对于汉奸这个身份那是想都不去想,跟祖宗(或许没有出生)丢人啊! 在河北边境的兵马惊惶不安,马罡和赵能的队伍却在逐渐的回收,靠拢到胶州那个方向,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合兵一处。 李孟这时候真切的发现胶州的位置确实是死地,没有足够的船只,大海等于是死路,偏偏此处是半岛的边缘,有三个方向都是临海没有战略纵深,而陆地的方向又都是多山,对方的优势兵力压过来,连个迂回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是死战。 而且登莱都是贫瘠之地,又经常遭遇兵灾,无论是兵源,粮草都很有限,何况在登州还驻扎着朝廷的几万兵马,民间的资源更是稀少了。李孟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换个地方。 可如今怎么办,来了之后,也只有死战了! 不过,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到了八月之后,东虏女真鞑子带着掳掠来的财物和十几万人口,在喜峰口北面的冷口出关,返回关外,京畿的险情得以解除。 全天下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还真是天佑大明,驻扎在边境的军队也是撤回了驻地,这次京师兵部始终没有调兵勤王,只是调度京师和附近边镇的军兵迎战抵御,尽管没有什么胜仗。 可山东兵马着实是吓得不轻,东虏女真的兵马最近的时候打到了大城一带,那边距离山东,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赶到。 快要九月初的时候,李孟才把自己这边的部署重新恢复原来的样子,但是即墨和灵山卫这边盐场生产始终没有停下,陆地上刀光剑影打生打死,郑家的船队却好像无事一般,照常的来拉盐贩运。 这倒是让李孟颇为的羡慕,海上霸主的日子就是从容啊,不过在豫西那边的青盐生意却停了,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一船的盐运送过来,好在有了和福建那边的生意之后,影响倒也是不大。 更换自己的驻防地,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先不提移防要经过的种种手续,手下的兵丁都是莱州府本地人,六千多士兵,牵扯的是后面差不多几万家人,这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只能是从长计议,眼前能做的,还是练兵。 在九月中旬,去往京师送信的那名信使终于是回到了胶州城,来回路上竟然是耽搁了半年左右的时间。 这名信使是李孟的亲兵,自从和王海去过京师运送银子之后,也算是熟悉了路程,李孟也就不愿意再用吴同知的信使了。 结果这名亲兵信使的遭遇也颇为的有趣,去往京师之后,却发现刘太监的宅子已经是空了,这名信使对京师也并不熟悉,也不可能去那些衙门里面打听秉笔太监刘福来到底是搬到何处去了。 刘太监的宅子所在的地方是京师富人居住的地带,少有做官的人,信使在附近打听了下,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刘太监出京了,去往哪里,却都是语焉不详。 既然问不到什么消息,信使就准备回去,谁想到鞑子这时候进入京畿,京师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出城,一下子就被困在了里面。接下来的日子,形势自然是越来越差,出城更是不要想。 到了后来,全城抽调民壮修缮城池工事,住在客栈里面的这位信使,虽然说路引手续都是齐全,可也逃不过这次抽调。累死累活的在京师忙碌了几个月,一直到鞑子带着掳掠的战利品离开京畿,这才是得以回来。 现在李孟系统有个颇有意思的规矩,就是凡有外界的消息过来,在李孟所在的正厅禀报,这都是正常的规矩。 不过和从前有些不同的是,李孟的身后放一架屏风,木云瑶坐在屏风之后,一同听取外面的禀报和消息,这些消息对于女孩来说或者是她来分析,或者是对于她来说是个了解外面的渠道。 李孟这边的事情也在外面传扬开来,有些口滑的叫做“垂帘听政”…… 这次的信使回来也是如此,在京师呆了那么久,总是有许多要问的问题,听到刘福来不知道何处去的消息,过后,木云瑶私下问李孟道: “会不会是卷了银子跑掉!?” 这个问题让李孟禁不住笑了出来,木云瑶虽然有家庭和教育的熏陶,对政治这方面先天比别人要敏感和深刻许多,但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有些事还是看不明白,他笑着说道: “若是刘太监跟我要五万两白银,你说我该处置?” 木云瑶琢磨了下,回答道: “京师之中有这般奥援乃是重中之重,自然要筹措给他。” “正是如此,反正都要给他,刘公公怎么会跑掉,要不然何必在信上提那个借字。” 听到李孟这么说,女孩却是若有所思…… 大明的行政系统还是完备异常,东虏女真才出冷口,中断了一段时间的邸报、塘报和文告,以及各种手续文书又是朝着各处分发出去,不过即便是多罗郡王阿济格领兵在北直隶横冲直撞的时候,还是有命令,旨意和奏折来往四方,但是某些次要的东西就被放弃了而已。 女真鞑子入关,天下震动,不过这件事情余波还未平息,却又有一件大事发生,闯王高迎祥的大营在西安府附近被陕西巡抚孙传庭的部队截住,双方大战四天四夜之后,官兵用火攻,大败闯王军,活捉了高迎祥。 高迎祥是何等人,是天下乱民反贼的共主,被目视为陕西乱军的代表人物,卢象升就在自己的奏折里面说过“陕贼闯王者,谁能当之。”李孟和那些江湖草莽之辈多有交道,在这些人的眼中,将来这高迎祥没准是要作龙庭当皇帝的。 谁想到这样一个人物,居然被官军打败,并且捉到京师去千刀万剐了,看来这些反贼气数已经是丧尽。 第一五二章 托付 那些什么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流,败亡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李自成被剩下的人推举为新闯王的消息,就没有什么人注意了。 木云瑶看起来在周王府的时候,看过许多的邸报文书,可能也是喜欢学,喜欢问,所以才有这样的见识,不过女孩的见识终究是有局限。李孟知晓李自成被推举为新的闯王之后,久久不发一言。 李孟在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他不知道谁是高迎祥,来到之后李孟还怀疑历史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有时候半夜梦醒,都是一身冷汗,本就在这个时代诚惶诚恐,如果再是一个完全架空的空间,真是不知道如何做了。 这种惶恐直到看见李自成,张献忠的名字才缓解了许多,可能自己不了解这段历史,根本不知道一些东西。 京师邸报上的这个消息,让李孟心中有些莫明的放松,原来历史还是原来的那个历史,并没有改变什么,可更大的惶恐和紧张感又是充满在他的情绪中,按照那个他所了解的历史,车轮滚动,到最后大部分人都是粉碎在大时代之中。 胶州都司去往湖广就职,而且李孟还要带着兵去,这事情真是千难万难,凭着李孟对大明官场和制度的认识,根本不知道如何进行。 宁师爷从前是跟盐政巡检做事,见识未必比李孟要高多少,至于目前的“参赞”木云瑶,更是有判断,无见识。 思来想去,李孟还是派人给胶州城中的周举人送去了请柬,满清突入京畿,横行两月有余,从容出关,大明兵马毫无作为,只能是任其嚣张。这件事到最后虽然是京师安然无恙,只不过是些州府遭到了劫掠。 但这件事对大明士人,特别是靠近北直隶的山东,山西,河南一带的士人触动极大,先是陕西的乱民在中原腹地左冲右突,朝廷疲于奔命的围剿,本以为这不过是天灾造成的乱象,可朝廷兵马与东虏女真的战争,也是屡次的失败,先是宣府大同那边被人突入,这次连京畿腹地,大明中枢之地都是这样。 肯定是有些什么东西不对了,稍有见识的人都是心中惴惴不安,所以和李孟保持一段时间距离的周举人这次却出人意料的应邀前来,有了举人的身份,家中又是有钱有势,周举人和官宦之辈交接很是紧密,对这些事情懂得的确实是多些。 几次相谈,几年在胶州城中的相处,周举人虽然避而不见李孟,可双方见面谈话却没有太多的避讳了,开头客气几句,李孟就是直接问讯道: “这些日子虽然不曾相见,可兄台所说的养兵据守之地却时刻琢磨,这莱州府虽有盐利,土地贫瘠,人烟稀少,而且还是地形险恶,确实不是长久之地,只是我山东兵马要去往荆襄,实在是找不到理由。” 当年的盐政巡检,而今却是胶州都司,职位升的飞快,何况是这种本地的大户人家,对地方上发生的事情自然是清楚底细,对这胶州营战斗力也是惊叹异常,周举人对李孟也是愈发的敬重,先前那种狂生气度却是收敛了不少,听到李孟发问,周举人稍一思索,就在那里开口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李孟颇为的诧异,心想莫非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看见李孟的诧异目光,周举人咳嗽几声,把笑容止住,开口朗声说道: “李大人这事情却是想的难了,军兵调动无非是上面一纸公文而已,邸报那边,荆襄也是乱局纷纷,找个出兵剿匪平乱的名头就是。” 李孟听到之后一愣,心想说的如此简单,但真实情况那里会这么简单,单说那调拨的公文什么人,什么衙门来发,看着李孟的为难表情,周扬倒是有些吃惊,迟疑着问道: “这桩事不难吧,李兄不是在京师之中也有奥援吗?” 这话说的李孟顿时是吃了一惊,心想自己和京师秉笔太监刘福来的关系很是保密,周举人怎么知道,李孟的表情虽说变化不大,可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周扬立刻是明白过来,笑笑说道: “在下和吴同知也有些交情,闲暇时他也提起,说李大人在京师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亲戚,将来肯定会是一路通达。” 几个月前是有个大人物亲戚来着,不过借了五万两之后人都找不到了,李孟苦笑一声,解释道: “这件事李某想要自己做成,周先生可有什么方法?” 见李孟吞吐,周扬也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也就不再继续,直接说道: “这个倒也是不难,只要是用银子开路,这大明官场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只要在兵部把银子使足,移防改换驻地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银子倒是不缺,虽说养兵的用度很大,可关键时候十万两银子总是抽调的出来,可兵部的官员自己一个也不认识,说起来,李孟至今还没有见过莱州知府,所接触的最大的文官也就是那个匆匆来去的登莱道柳清嵩,其余的就是胶州城这些官吏了,压根不知道应该找谁去打交道。 好在周举人依旧是那副言无不尽的脾气,事事都会和你讲个明白,在那里继续开口说道: “这件事莫要去京师兵部,那边天子脚下,人多眼杂,总不免被有心人盯上,那就麻烦了,不若去南京兵部,那边事情反倒是容易的多,只要是发下文书来,一切就水到渠成。” 这话说是说的简单明白,可京师那边没有认识人,这南京城更是两眼一抹黑,总不可能直接带兵过去,那立刻就是众矢之的,自找倒霉。 李孟苦笑了下,只得是点头称谢,周扬的知无不言对他真是帮了大忙,但对这样的读书人,李孟反倒是不知道如何的答谢,不过今日话说的这么开,索性是直接问了,那边周举人刚有告辞的意思,李孟就抱拳说道: “若没有周兄的点拨,李某好比睁眼瞎子一般,事事看不清楚,李某是个粗人,不知道那些婉转的礼节规矩,就这么直接问周兄了,可需要什么?还请直言,金银我李孟还是有些,而今大小也是个都司衔头的官员,在这片地面上说话还有些作用,周兄心中想什么,请讲就是?” 要是这周扬真一介不取,李孟还真是要有些疑问了,毕竟双方所说一切都是特别犯忌讳的东西,这边问完,本来要站起来的周扬又是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沉默了会,抬头笑了笑,开口说道: “金银之物,周某家中倒也不缺,莱州府地面上,别人也欺负不得我周家,只是且有一件事,还要请大人答应。” “请讲,只要是李某力所能及的事情,自然会实打实的完成!” “将来如果有那一日,若是天佑我大明,这日就不要到来,若是真有那一日,周某全家老小十几口,拿不得刀枪,骑不得劣马,怕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求李大人能看在这些事的请份上,收容庇护周某一家。” 本来双方说话的气氛很轻松,谁想到周扬周举人突然郑重其事的说起了将来的托付,李孟也是一愣,周扬说完之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的弯腰作揖,竟是给李孟行了大礼。 要是放在其他人之间,周举人这话说出来,就应该是直接喊亲兵护卫来绑起来送官,大明如此太平之世,圣明天子在位,你却做末路打算,究竟是有何居心。不过,李孟若是所谓的“其他人”,也不会放着手中的私盐大利不要,却去打着调防荆襄的主意,李孟的胶州营在莱州府,好歹是本乡本土的子弟亲兵,什么事情都是方便,但要是去了荆襄地,山东兵马,那就是客军,处处不方便。 虽说大明有这个规矩,客军在驻地有军功则翻倍计算,看起来好处多多,但要是客军在异地驻防的舒服舒心,又何必有这个规矩。 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周扬周举人压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直接回答问题,同样的,对于周举人的请求,李孟也没有任何的惊讶,只是同样郑重其事的抱拳答应说道: “周先生请放心,只要李孟手中刀枪在,必然护得周先生全家周全。” 周举人没有接话,默默的作揖告辞,径直出门去了,李孟也没有出门相送,今天的对话委实是有些凝重。 看起来,自己虽然知道历史,但是这个时代的聪明人们同样是感觉到天下之势有些不妙了…… 第一五三章 南京 南京 周举人离开之后,李孟这边开始琢磨自己熟悉的人里面,可有和南京六部挂上关系的没有,可左思右想,最后颓然的发现,自己离开刘太监这个人之后,别说是南京六部了,就算是和南京能挂上关系的都是没有。 关于离开山东,移防荆襄的决定,能对外说的理由不过是周举人那日的分析,而且即便有那个分析,肯定也没有人理解为什么要走。李孟总不能说,几年后大明各地都是战场,胶州营必须要有个稳固保险的根据地,这样才能生存下去,这种理由说出去,只会被人认为是精神病。 到最后还真是想到一个和南京有些关系的人物,八闽商行的郑掌柜曾经讲过,他一年要有几个月在南京居住,南京也是天下最富的几个地方之一,又是明朝在南方的中枢所在,郑家在那里也有需要打点的生意。 这年头生意做大了,难免要和官员打交道,想必郑家和南京官场也是有这样那样的交道,或许能够借着这条线搭上关系,不过这也是李孟的一厢情愿而已,具体什么情况,还要请对方来详细商议。 好在都是山东地面,又是临近年底结帐的时候,李孟索性是派出快马信使,去济宁州要请郑掌柜来,说是有要事商议。 和几个月前见面时比,双方已经是有生意往来,每次生意都给双方带来大笔银子入账的生意伙伴了,第一次见面时候那种战战兢兢已然是不见,双方都是笑脸相对,客气的了不得。 郑掌柜自然知道对方这么着急的请他过来,肯定不是单独要请他吃饭而已,至于生意都已经上了轨道,没有什么大事更不会叫过来。 果然,摆开酒宴之后,李孟就把左右遣散,屋中就剩下了两个人,双方互相敬酒之后,郑掌柜嘿嘿笑着问道: “这次来胶州,李大人想必是有事见召,你我生意往来也算是知心,有什么需要的还请开门见山的说吧!” 李孟一口喝干杯中酒,这般直说倒也少了些虚礼客套,这件事虽说是他要办理,可实在是有些为难,总不能和其他人说自己知道未来的历史,可眼下胶州控制山东盐业,肥的流油,这么傻乎乎的放弃,会被人认为疯了。 不过,迟疑了下,李孟还是开口说道: “郑掌柜,不知道你在南京城中可有什么关系?” 郑掌柜一愣,可能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问题提出来,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说道: “五年前,在下还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海盗,自然和南京那些大佬们没有交情,只是我们八闽商行在南京城内还有点路子,当年龙头升海防游击的时候,龙头派人拿着银子来南京城活动,倒是认识几个户部和吏部的官员,再不济,八闽商行和南直隶那些豪商多有交道,总能递上话去” 这郑掌柜说话说的颇为实在,很用心的模样,这也是双方每月几千上万两银子的买卖收入,尽力要把这关系搞好。 “李某想要移防荆襄,所以想托人在南京兵部活动活动关系,还请郑掌柜多多帮忙!” 听完这话,郑掌柜笑着点点头,刚想说话却愣在那边,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拿捏不住,知道了这句话的内容,着实是让人大吃一惊,半天之后才开口说道: “李大人,您在胶州城呆的风生水起,为什么要走呢?一个人走?那不如在南北直隶谋个官职,只是那也不如这地方的油水大啊!” 郑掌柜说话有些纷乱,显然被李孟的话惊吓的不轻,双方又是安静了会,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自然要带着手下这些兵丁走,孤身上任,那岂不是面瓜。” 双方哈哈一笑,郑掌柜琢磨了下,眼睛却突然亮起来,热切的看着李孟说道: “李大人,在下说话太直,有句话倒要是问问,你走之后,这盐场要如何处置啊?” 即便不算山东境内的其他盐场,单单这灵山卫一带的盐田盐场,每年最少十几万两的进项,简直是聚宝盆,李孟对这个问题显然是早有腹案,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就开口回答道: “真要是去了荆襄,自然顾不到这边来,李孟在头三年直取四成,之后这盐场就完全交给别人!” 这番话说完,郑掌柜眼神里面已经不能用狂热来形容了,简直是冒出火来,现在灵山和即墨各处盐场主要的产盐都是恭迎郑家的船队,有这两处产盐地,而且郑家可以倚靠船队和海盗维护住这里,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接手人。 “李大人,而今衙门里面的官都是认银子的,咱们又不是没有银子,大把花出去,再装模样的都成了孙子,当年给我们龙头在京师,南京跑的时候,也不是没听兄弟们说过!” 眼下,这郑掌柜就是要拼命的把这个移防调拨之事说的简单,总归是有大便宜可赚,李孟也是明白对方的意思,无奈的笑笑,若是刘福来在京师,移防调拨的大事,总归是有些路子可找。 可而今就只能是随便找一条没有把握的路子,但对李孟来说,总要去尝试下,不尝试的后果更加的危险。 李孟主动的端起酒杯,去和对面郑掌柜碰了一下,郑重其事的说道: “那就请掌柜的帮我这个忙了,银钱好说,李某还是有些银子的。” 那郑掌柜的表情已经是眉开眼笑,谁想到这次来胶州,居然有这么大的便宜可赚,连连的答应说道: “大人请放心,这事情不如抓紧,要不明月正月二月就去南京,在下在那里给大人安排。” 话一出口,郑掌柜就有些后悔,心中想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些,没有想到李孟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也罢,最迟明年二月,李某必然有南京之行。” “南京秦淮风月天下闻名,有钱多金在那里有若天堂,到时候,在下做东,一定让大人好好享受下!” 郑掌柜脸上露出那种是男人都明白的表情,开口笑着说道,李孟也不出声,只是举起杯又是碰了下,郑掌柜这次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双手举杯,说道: “去之前,还请大人安排快马通报一声,在下这次回去,就联系族中主事的人,给大人操办。” 有大笔金银进项,这郑掌柜做事也是积极的很,用过晚饭又是和李孟商定了些细节,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的赶回济宁,在南京六部活动可不是说说就行的,总要提前去安排。 对李孟这近乎匪夷所思的举动,郑掌柜虽然表面不说什么,可心里却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郑家的船队虽说雄霸亚洲的海面,可郑芝龙对福建一地极为看重,因为这就是本乡本土的地盘,那是根本。李孟起家在胶州,发家也在胶州,却要去什么荆襄之地,真是脑子坏掉。 准备移到荆襄地的打算还没有跟下面的人沟通,送走郑掌柜的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中旬,李孟收到了登莱道柳清嵩的公文命令,要求胶州营人马即刻出发,东昌府的夏津剿灭反贼。 接到这个突然的命令,倒是把李孟吓了一跳,女真鞑子入京畿的时候,山东兵马调动去山东和北直隶边境之后,自己这边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眼见着此时各处太平了,反倒是调拨自己去作战。 而且看军情和邸报,除了些山东本地的小乱子之外,闯王和鞑子的军队都没有进入山东,那里来的反贼。 李孟当然不了解所谓的内情,不过这也是巡抚和参将的一片苦心,因为大乱之时,山东兵马都是被调动起来去守御,随时准备作战,不过因为人情关照,所以才没有让李孟的胶州营调动。 可山东驻扎大军,各级将官众多,这么偏袒总归是有会有人心中不满,凭什么让胶州营在那里享受太平。下面军心不稳,上面也是难做,总归也要让胶州营去有些仗去打,而且这些仗不能太辛苦难打,免得罪了刘太监。 对于这种练兵的机会,李孟总是不会放过,胶州营出一千兵,会合驻守在青州府的马罡九百盐丁,一同前往东昌府的夏津县。 反贼这个名头骇人,但除了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那种撼动天下的大股势力,还有些小得可怜的团伙。 比如说这夏津县的张承业,夏津县在东昌府的西边,距离北直隶和河南都是很近,北直隶和河南这些年都是民不聊生的样子,各路反贼乱民纵横其间,临近这两省的夏津也是人心惶惶,地方不宁。 第一五四章 有贼南山 崇祯九年河南不光是闯王闯将八大王的人马来回的经过打仗,还闹起了旱灾和蝗灾,距离那么近,夏津县的年景也是极差,说是民不聊生一点也不夸张。那些农民贫户没有生计,只能是去各处逃荒,虽说其他的地方也是乱成一团,但总归算是有希望,尽管渺茫之极。 那些农户贫户逃荒跑了不少,可有些人连逃荒的本事却也是没有,比如说很多有功名的书生,他们倚靠着朝廷发下的钱米生活,可到了这种坏年景,交通断绝,这些书生应得的那些钱米根本就发不下来。 张承业是天启三年的秀才,平平常常一个书生,好占些小便宜,喝了酒好谈些浅薄无知的天下大事,天启四年娶了老婆,后面有了两个孩子。就和所有读书人一样,过着有些贫苦,不过还可以温饱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在崇祯登基之后就渐渐的维持不下去,东昌府的夏津县越来越糟,河南和北直隶的流民和乱兵经常流窜到这边来,这让本就不好的情况变得更坏。 崇祯九年河南大灾,东昌府西部大部分的田地都是绝收,据说朝廷要下拨钱粮救济,可仅仅是据说,始终没有下来。到了五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大批的逃荒者出现,张承业家中婆娘身体不好,去年又有小孩,亲戚又在河南,压根无计可施。 张承业看着家中脸色蜡黄的婆娘和饿得直哭的孩子,心中绝望恼怒,终于是一跺脚,抓起家中一条米袋,咬牙恨声说道: “今日这读书人的斯文就不要了,我去粮店借粮!” 田地遭灾不产粮,可夏津县的几个粮店和大户人家的仓库里面倒是放满了粮食,只是要不然就是自己屯着,要不然卖的价钱就是高的惊人,根本买不起。 城内想要借粮的饥民甚多,在最大的粮行门前,差不多聚集了三四百人,正在和粮行的伙计还有衙门派来的差役们对峙。 此时平民百姓终究是怕官的,看见高瘦的张承业身穿破旧的青色长衫,手中拿着米袋走过,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无非说是“这是张秀才”,有功名的文人在百姓之中也是很有威信,看着张承业前来,大家的胆气顿时是壮了不少。 张承业本来想要在人群后面看看风色,到时候去沾点便宜,作为读书人,脑筋总归是灵活,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前面,站在第一排,张承业看到对面拿着棍棒的衙役和家丁,心中禁不住非常害怕,身子朝后直缩,结果不知道是踉跄了,还是被人在身后推搡了一把,身不由己的朝前一步…… 有道是,这是他个人一小步,却是啥啥的一大步,张承业都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他这一步跨出去,就被身后情绪高昂的饥民簇拥着连抢几家粮店和大户人家,到最后,张承业扛着慢慢的米袋回到了家中,和欣喜的老婆孩子饱餐了一顿。 抢完米粮之后,这些民户都是和张承业一样各回各家,填饱肚子去了,官府哪里会善罢甘休。 第二天一早,这张承业就被知县抓到了衙门里面去,那边知县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 “为何聚众抢粮作乱!!” 看着公堂两侧的刑具和脸上有些青肿的衙役,身材颇高的张承业顿时是胆气全消,筛糠一般的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何处福至心灵,开口央求说道: “学生先祖曾为户部侍郎。”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这作乱也是方便些,这知县一琢磨,这高瘦书生或许还有故旧在朝中为官,本来要斩立决的判决就改为了监禁三年。 世事变幻总不如常,夏津县的饥民听到张承业被抓的消息,人人惊恐,从前一个当过兵的闲汉聚众起事,扯旗造反了,上千饥民攻破县衙,打开监狱救出了张承业,这年头读书人总是被人看重。 这张承业被救出来之后,也是无处可去,索性是加入这些乱民,扯旗造反了,跟这些贼军当个师爷帐房,最起码比起从前,肚子吃饱了,地位高了不少。 在夏津附近的卫所兵不堪一战,前去围剿不出所料的被走投无路的乱民军打的大败,又有几次相同的经历之后,夏津这些乱民的声威大震,甚至连河南和北直隶的饥民乱兵都是过来投奔。 本来东昌府知府已然是把这情况报了上去,驻扎在兖州和济南的兵马已经是准备前往围剿,结果东虏女真的十万大军在这时候从喜峰口入寇,山东的兵马都是部署在德州和济南府一带。 这夏津县就被忽略了过去,这种乱民造反往往都有个特性,就是很容易被小小的顺利和省里冲昏了头脑,这夏津县的饥民们,兵马不过三千,占据的不过是一县之地,但无论是乱民的首领,还是张承业,都已经是忘乎所以。 那首领自称大王不说,这张承业则自号南山,教别人称呼他南山先生,常常自比诸葛和刘基。平时所好就是听说谁家有值钱古玩和书画,就上门拜访,说是要“鉴赏”一二,虽说这小地方不会有太值钱的东西,可谁家的好东西都不愿意被人这么鉴赏没了,这可太心疼了。 结果,一些大户人家还没有破家的,都是安排人在门口张望,若是看见这张承业过来,都是大呼“南山又来做贼了!”都是急忙的回去把好东西藏起来。所以张承业虽说自号南山,夏津人私下叫他也都是称呼名号,只不过在后面加了个字,人人称他“南山贼”。 这南山贼张承业还有个癖好,喜欢装弱不禁风,所谓魏晋名士风度是也,每次出阵喜欢让人用竹床抬着,以示指挥若定,神态风雅。 (此处借鉴了三千美娇娘的人物设定,已经得到了紫钗恨大大的授权) 郑掌柜曾经送给李孟一个望远镜,这时候的名头还叫千里镜,也不知道是佛郎机(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统称)商船还是荷兰商船带来的,价如珍宝,可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不过在李孟看来,比起现代的儿童玩具也是有所不如,但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很好用的器物,也找不到什么替代品用。 远远的看过去,对方乱糟糟的队形之中,有一名身穿锦袍的书生仰卧在上,很是悠闲的模样,李孟率领的胶州营一千士兵会合了张亮的九百盐丁之后,大摇大摆的穿州过县,来到了东昌府。 一路上不断的通过私盐买卖的系统网络得到消息,李孟也是越来越有把握,他根本不准备隐藏什么形迹,大摇大摆的压了过来。 胶州营这边有把握,那夏津县的乱军也是自大异常,居然一副等待李孟上门作战的架势,丝毫不做什么准备,确实已经昏头了。 真正有些不一样的是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李孟曾经在某次晚饭闲聊的时候说过,准备把发给士兵们的军饷折算成田地,这个谈话“很不小心”的流传到军营之中,凡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士兵们都是兴奋异常,作为贫苦军户,或者说即便是地主富农出身的子弟士兵,手中有土地,或者说有更多的土地,都是这些人梦寐以求的。 作为现代人的李孟,确实是不太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土地的那种狂热,特别是属于自己的土地。 这消息既然是“很不小心”的流传出来,随着奔驰在队伍和胶州城之间的骑兵信使,消息在李孟系统的各处都是流传开来,士卒们都是在议论这件事,人人都是有些躁动和兴奋。相对来说,这次战斗却不大被人们放在心上了。 看起来确实不用太着意,李孟率领的军队从济南府进入东昌府,在过了恩县之后,走了三十里,就遇到夏津县的乱军。 胶州营的阵型紧密,那些乱军乱民则是散乱异常,两边看起来,那些乱民足有胶州营的十几倍人马还要多,可最多也就是多一倍的人手罢了,可见乱成什么样子。 李孟在望远镜里面看见那个躺在竹床上的“南山先生”,忍不住笑了笑,冲着身边的马罡开口说道: “你在外几个月,让我看看你练兵的成果,盐丁在前,老兵在后,去吧!” 听到李孟的命令,马罡点头应下,骑马来到了阵前,下马之后也是抄起一根长矛,站在了第一排左首第一位,高举起长矛,除去三百预备队之外,早就是列阵完毕的士兵们顿时是安静下来。 第一五五章 猥琐 马罡的长矛一顿,站在他身后的一名鼓手开始敲响了鼓点,这鼓是绑在腰间,脸盘大小的皮鼓,鼓点不过是“一二一”的调子,说起来这个倒不是借鉴外国,也无处借鉴,只不过李孟在练兵发现,行军时候喊号子的军官们往往到最后喊的口干舌燥,而且喊节拍号子和发号施令总归是不可能一张嘴同时说出来。 结果就想到了用鼓点来控制,不过民间的吹鼓手根本不愿意跟官兵扯上关系,李孟只能是从士兵们来培训,发给高饷,好在是调子比较简单,掌握起来很快。 四百人有一鼓,马罡率领的共有四队,鼓声在马罡的动作之后同时响起,士兵们也是向前迈步行进。 对胶州营来说,这只不过是战场上的行进而已,对于对面的夏津县乱贼来说,这般的士卒可是头一次见到,心理压力骤然的增大起来,原本闹哄哄的几千人顿时是变得安静,稍微的安静之后,夏津县乱兵们又是开始躁动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刚开的那种嚣张了,而是有些惶恐和害怕。 可这个时候,胶州营的士兵们和盐丁们连手中的兵器都没有放平,还是保持着行军时候的队列,只是踩着鼓点的节奏,一步步的向前。 李孟和身边的几个人骑在马上在高处观看战斗,李孟这次带了一百马队,这支马队虽然人数不多,可李孟相信这些人足够改变战场的局势。 “这些乱兵还真是有些门道,虽然慌乱,竟然不退,莫非这南山贼真有些才学?” 说话间,双方已经是接近三十步了,按照胶州营的操典,再走十步,就要开始快步行进冲锋。 马罡手中的长矛小幅度的左右晃动,鼓点变化了下,听到这个节奏,队列开始慢慢的散开,前四排长矛兵之间的距离,慢慢的拉开。在队伍之中的刀盾手朝着小跑着冲出来。 二十步,躁动却不退的夏津县贼兵们突然齐声吆喝,有几个人举起弓箭,更多的人都是扬起手臂,狠狠的挥动。 一片石块带着风声呼啸着砸了过来,还真是让人没有想到,只是刀盾手在冲锋的时候和长矛兵间隔站立,就是为了拿着盾牌掩护同伴。 看见对方的石块丢来,几乎同时,刀盾手的盾牌都是举起来,一阵“当当当”急促响声,石块砸在盾牌之上,全都掉在了地上。也有零散几块没有拦住,漏过去,士兵们的宽檐毡帽也起了拦截的作用。 目前双方的距离不算是太远,但是对于丢石头来说,人手臂的力量还是有些小了,胶州营的士兵们和盐丁也有几个倒霉鬼被石块砸中,不过最多在脸上留块青肿,没有太大的伤害。 这突如其来的石块攻击,当真是吓了马罡和在山坡上观战的李孟一跳,不过因为刀盾手按照操典的前突,却防御掉了这波攻击。 实际上,步阵冲锋的时候,李孟的队列中总会有类似的布置,以防在冲锋的时候,对方远程攻击发挥威力,当然,如果对方的武器里面有弓箭,胶州营中的火枪手们就要开火驱散了,眼前还是要以肉搏练兵为主。 看来从前这等好似儿戏的丢石块攻击起过很大的作用,只是从前对付官兵或者民壮,一般都是离近到十步左右才丢出去,这样威力才算是最大。 而这次胶州营整齐的队列推进,给这些夏津县的乱民很大的压力,这才是提前丢出了石块,但接下来就是胶州营的表演时间了。 马罡的长矛放平,最前面四排的长矛手也是同样的放平了长矛,或者是把长矛搭在前面同伴的肩膀上,鼓点的节奏开始稍微加快,四队胶州营的士兵和盐丁开始小步的跑起来,朝着面前冲去。 在石块被拦截下来之后,已经有乱民朝着后面跑了,眼见着对方平端着长矛杀了过来,夏津县的乱民居然先安静了会,也就是短短的一瞬间,马罡还以为对方要跟自己接战,刚要出声喝令的时候。对面的乱民轰然溃散。 这种溃散不是撤退,压根没有组织,说的夸张些,甚至没有两个人跑向同一个方向,就跟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李大人,让属下领着马队追杀如何?” 在山坡上的汤二有些跃跃欲试的问道,胶州营的操典就是队形不乱,轻易不得散开追击溃兵,目前这种溃散的局面,保持着阵型的步队,反倒是追不上太多的乱民,扩大不了战果,马队的作用就是在这里,可以追杀敌人,尽可能的加大胜利。 李孟看着战局摇摇头,开口淡然说道: “都是些可怜的穷苦人,你以为我们拿下夏津县之后,他们还能再聚起来吗,早就是吓破胆子了,倒是躺在竹床那位,我倒想见见。” 张承业躺在竹床上,极为镇静的模样,马罡这边也是以为此人身体柔弱,要抓住简单的很,看着人溃散的差不多了,十几名刀盾手从队列中出来,朝着这竹床就跑过去,准备抓人。 谁想到这穿锦袍的中年书生,翻身下床,朝着夏津县城的方向狂奔而去,动作之敏捷,跑步的速度也是极快,饶是胶州营的士兵和盐丁训练辛苦,体能上佳,居然也是追之不及。 高坡上观看的李孟和身后一干骑兵都是目瞪口呆,汤二在那里低声念叨: “这么快,搞不好这骑马都追不上啊!” 然后一帮人哄堂大笑,既然追不上,马罡也就不追了,刚才还是乱哄哄的战场上,一会的功夫,只剩下胶州营的士卒了,满地都是被丢弃的木棍农具之类的东西,马罡的兴致不高,这等战斗委实是显现不出什么水平。 这时候,李孟已经是骑马从高坡上跑了过来,开口笑着说道: “你练兵练的不错,新兵老兵我已经是分辨不出来了。” 听到这个评价,马罡才有些高兴的意思,李孟看看地上被丢弃的木棒和农具,在马上摇摇头,开口说道: “现在胶州营距离夏津县三十五里,估计到过去也要天黑了,咱们就地扎营,你安排下。” 马罡点头答应了,李孟这边喊来了几名骑兵,简单的吩咐了几句,那些骑兵也自纵马朝着夏津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种莫名的攻坚之战不打也罢,我派人去城下喊赏格,那些贼人的首领五百两,那位张南山三百两,死活不论,总归是先乱乱他们人心。” 李孟笑着和身边的亲兵解释说道,众人对这场战斗都感觉到很是轻松,晚上扎营之后,这燃料倒不必去周围寻柴草,现场丢弃的这些农具和木棒就足够了,士兵们在议论的还是军饷从现银改为土地发放的传闻。 人人都是很兴奋,就连张亮也在晚饭的时候,有事没事的出言询问,李孟很是满意这种效果,只不过他只是放出风声而已,也不会透露什么。 夏津县这边比起胶州要稍微寒冷些,晚上即便在帐篷里面有炭火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大家行军打仗也不是出来享福,除去放哨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尽早的入睡了,明天还要在夏津县攻城。 李孟才睡下不久,猛听到外面有人大喊,胶州营的人不过两千,营盘不大,外面有声音,中军帐这边听得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李孟是极为警醒的,听到那声音,他已经是掀开了毛毡,在外面都是披挂完全睡下,根本不会脱衣。 整个营地稍微了骚动了下,李孟虽然警醒可却不紧张,不过要是其他的明军将领在此,恐怕就要吓死了,夜间大军扎营,要求的就是安静无声,哪怕是有一点声音,也怕造成巨大的混乱,整个军队都可能溃散,所谓“营啸”。 不过李孟军队的训练完全和同时代的部队不同,身在军营和团体之中,士兵们只是会感觉到安心静气,那种心里崩溃的局面倒是不会突然出现。 没有用太长时间,几名护卫在中军帐外面的士兵招呼一声,就点燃了外面的火盆,士兵在外面禀报说道: “大人,值夜的兄弟们说是这人在营外大喊,要求见都司大人,有要事急忙禀报,咱们看他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也不敢做主。” 李孟也是心中疑惑,开口说了句: “带进来吧!”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人被直接的摔在地上,士兵们当然心中有火气,心想睡的好好的被莫名的吵醒,而且紧张戒备了半天,谁也不会有太好的脾气。 一见这人李孟倒是愣住了,白天士兵们可能是专注于作战和队列,李孟可是在高坡上拿着千里镜看着下面。 第一五六章 下南京 半夜来的这人正是自号“南山先生”的张承业,南山贼。白天还老神在在躺在竹床上的这位书生,此时却灰头土脸的跪在地上,不过却是满脸的谄媚之色,李孟完全是糊涂了,半天才下了赏格,怎么几个时辰不过,这人就过来了,疑惑着问道: “你这是?” “小人听闻大人开出三百两的赏格,觉得这钱要给别人拿了实在是太可惜,不如小人自投,拿了这笔赏格……” 李孟先是愣在那里,接下来就是放声大笑,这张承业虽然猥琐,却也十分有趣,止住了笑,开口说道: “张先生这番弃暗投明,李某自然不会吝惜这笔赏格,这银子现下就可以给你。” 一听三百两银子入账,这南山贼立刻是眉开眼笑,跪在地上又是磕了几个响头,又是开口说道: “不怕大人见怪,小人还有个请求,求大人应允?” 李孟脸微微沉了下来,这人如此不知足,张承业这么冒险前来,李孟就算是砍了他脑袋,也是应该的,这边银子已经付了,他还要有其他的要求,这不是找死是什么,那南山贼咽了一口吐沫,恳求说道: “小人见到大人的军威,真是虎狼之师,骁勇无敌之旅,仰慕非常,小人平日给那些逆贼反民倒也记记帐目,领领兵将,只求大人能给小的一个位置,也在这胶州营中有个容身之所。” 看来这张承业在从贼期间,已经是彻底忘记这廉耻是什么了,李孟盯着这人看,心中也是颇为的郁闷,心想其他人王霸之气四射,文臣武将的纷纷拜服,主动投靠,怎么到我这边都是些猥琐之人呢? 不过这张承业倒是个很灵活的人,这年头心眼活的书生可确实是不多见,李孟稍一琢磨,点头说道: “从今以后跟着我就是了。” 李孟重新睡下的时候才想到,南山贼张承业怕是把这些事情都算计的明白,自己不会杀他,而且还会收留,毕竟半夜过来这可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有这般赌性,有这般见识,又是如此的猥琐,倒也算是人才了。 想了一会,李孟又是进入梦乡…… 但胶州营的士兵,军官们都是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夏津县那边又是过来一队人,士兵们以为要作战的时候,谁想到却是拿着那乱贼首领的头颅过来领赏的。 昨日那五百两银子的赏格一出,整个夏津县城就炸了锅,造反作乱不就是图个吃饱肚子过好日子吗,有这五百两银子在手,这些不就都能实现了吗? 当天晚上,那乱贼的首领就被亲信砍掉了脑袋,还有些人去张承业家里找人,此处又有一奇闻,白天张承业跑回夏津县城之后,过了小半个时辰,喊话的骑兵才到,足见其亡命逃跑的速度如何。 那些去张承业家找人的乱民自然没有找到人,就连张承业的家眷都没有找到,只得是悻悻放弃,天不亮就带着乱民首领的头颅出城,来这边领赏了。 这剿匪战斗果然是容易,估计其他的官军来也不会费太大的力气,想必这就是巡抚和参将把这个剿匪平乱的任务交给李孟的原因。 既然是开城投降,倒也省了李孟这边不少力气,派出士兵接管城池,同时派出快马去东昌知府衙门报信。 说来也巧,这边事情才解决,来自胶州的信使带着急讯来到这边,说是八闽商行的郑掌柜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委托办的那件事已经有些门路,请李孟带着东西赶过去。 李孟没有想到委托郑掌柜所做的,居然这么快就有眉目,李孟心里面也是很有紧迫感,既然是有了消息,那就要抓紧时间去做了。他这边不知道的是,那郑掌柜回到济宁州之后,立刻是一路紧赶,到了南京城。 郑掌柜知道这种事情未必是他能做主,直接把原委告诉了郑家在南直隶的主事人,这是郑芝龙的近支堂弟,被人唤作郑鲨的人,郑家在盐业这上面一直是被两淮盐商压制,憋气的很。 眼下山东有这个好机会,又是有大利的买卖,郑家在南方的几个主事人没有迟疑,马上答应给李孟操办,当然,私下里面耻笑李孟脑子坏掉也是有的。 事情有了眉目,也就是说有了送钱的地方,但这笔银子郑家肯定不会垫付的,而且送礼调拨,官场上的往来,最好让当事人来办理,免得被人埋怨。郑家也是想要快速,所以来回动作都是用的快马加急,轮换传递,这速度自然就是快了许多。 夏津县除了闭塞之外,没有任何的价值,不管是军事上还是经济上,既然是平定了混乱,李孟对此处没有兴趣,安排几名小头目留下,让马罡大队回胶州,自己则是带着骑兵快马赶回胶州。 附带说一下,南山贼张承业居然也是招募了两百多民壮在身边,这年头种地活不下去了,也有些人看着胶州营兵精粮足,动了当兵吃粮的念头。 李孟把这些人归给马罡统辖,自己则是日夜兼程回到逢猛镇,他压根没有进入胶州城,好在有那次去河南的经历,胶州营一干人等都知道如何的办理,这次依旧是二百随从,不过这些人的装备比上次可是要精良不少。 存银六万两,李孟直接带走了五万两银子,胶州营凡是参赞机要的这些人都是觉得李孟目前如此身份,却总是四处的乱跑,实在是有些太莽撞了,万一在外面有个危险的话,这积攒的实力就全部的跨掉。 反倒是那木云瑶考虑的事情比较与众不同,她很是担心,担心李孟这次去南京,又是带回来个女人,而且那边秦淮风月,让人不放心啊。 李孟虽然看书不多,可白龙鱼服的道理也是懂得,外面处处杀机,自己这个身份在外面少有不慎就是杀头的危险,但却又不能不去。 而今的胶州营除去他自己之外,根本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而且部队从山东移防到湖广荆襄一带,即便是派出使者去办理,对方会不会心有抵触,曲解自己的意思呢,只能自己去交涉办理了。 李孟这一路急行准备,在十月底之前就离开了胶州,带着手下和金银顺着水路去往南京。 从夏津县回到胶州,再从胶州出发,李孟都是急忙的准备,没有耽误什么时间,那些邸报是来不及看了,更不要说在他离开半月后,有封信送了过来。 顺着漕运和济宁附近的水系去往河南和去往南直隶完全是不同的体验,前者是看着人间的凄惨景象,后者则是看这个时代整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区域。差不多从嘉靖年间开始,不管是税监,倭寇,海盗,还有别的什么,都无法阻碍江南地区一步步的繁荣起来,南直隶和浙江还有江西的东部构成了这个区域。 苏州,常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的手工业和商业极度的发达,他们出产的各种物品通过海上商路销往世界各地,日本的金银矿,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南美洲和东南亚搜刮的金银都是从这里流入大明,换成一船船的瓷器,丝绸,文具以及各种商品,运回本国后再赚到更加高额的利润。 这种纯粹的入超,让江南之地变成了极度富庶的地区,而作为大明南方中心的南京城,更是这些繁华的集大成者。 顺着运河自江都入长江,走水路到南京,这一路上给李孟的感觉,简直是换个了人间,邸报上说河南那边人相食,在山东几个府行军,路边饿殍不稀罕,脸有菜色算寻常,可江南这边人都是显得气色好许多,就算是路上行人的姿态也是悠闲自得。 无处不在显示这边的繁华和富庶,平民也都是跟着安乐许多,这一路上经过淮安,镇江,扬州都是名城大府,不过李孟却没有当日在河南的那种兴趣了,一来是事情紧急,耽误不得时间,二来是越是看到这种繁华,李孟就越是想到这些繁华被毁灭之后的惨象,自己应该无法去改变什么了,李孟在这个时代每多一天就觉得自己只是被投入历史长河中的石子,甚至不会引起波澜,而不是所谓拍动翅膀引动飓风的蝴蝶。 每日坐在船头看看两岸,对李孟也是足够了,越是繁华美景,心情就越凝重,不看也罢。 郑掌柜在南京城附近的渡口迎接,这边的舟船云集,人来人往,所谓都市景胜就在如此,不知道为何,在这里李孟想起了自己在现代去往上海和北京,走下火车的时候,这里若不是看人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完全是现代大都市的模样了,气息如此的类似。 第一五七章 蹊跷 若是在其他的渡口,一行人两百多号,箱笼车马都是众多,肯定要有官吏衙役上前问讯,查查你的来历。 不过在南京的这长江渡口,李孟这样的队伍虽说不多见,可也不是太稀罕,常有大腹便便之辈,被众多从人簇拥着下船等车上马,大摇大摆的进城去了。 果然是大明帝国在南方的中心,李孟记得自己在河南看到开封和洛阳的震撼,在南京城下方知对这个时代的估计还是过于浅薄了,不知道京师是不是会更加夸张。 李孟唯一的反应就是屏住了呼吸,勒住马匹仰头看着这城墙,十几米的高度,人在城下,显得如此的渺小,城墙应该是很久没有修缮了,可还是看不出什么缝隙,整个表面很是平整光滑。 那郑掌柜看着李孟如此的反应,倒也是司空见惯,想必他刚才此处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这次出城迎接的人中,郑家地位最高的就是这位郑掌柜,看着李孟愣神的样子,他在那开口笑着说道: “李大人,这南京城可是太祖爷爷定都所在,自然是非同凡响,您一路行来想必很是辛苦,不若先去客栈歇息下,晚上再给你接风洗尘如何,等明天再由小人领着您好好的游览下。” 听到这郑掌柜说话,李孟干咳了几声,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对方领路下一同进城,城门洞的士兵倒是衣甲鲜明的模样,只是李孟也看见郑掌柜的从人笑着塞了些银钱到他们手中,这才是无精打采的放了过去。 这个见闻倒是让李孟明白自己还是在大明,本质的一些东西没有变化。 虽说是光天化日,可这城门洞居然给人一种幽深的感觉,李孟大概了盘算了下,差不多是七八米的长度,这城墙的高度和厚度确实是让人惊叹。 两百多人马货物的住宿安顿根本不是难题,郑家在城内包下来家大客栈,轻轻松松的容纳了李孟这一行人。 不过看郑家如此的殷勤,也就说明对方多么想把这件事办成,搞不好比李孟也要热切许多。 正是如此,在客栈门口,郑鲨正在那边等候,这郑鲨五十多岁的年纪,和那郑掌柜差不多的模样,身材高大许多,身上虽然是锦袍丝绸,可粗手大脚,满脸黝黑,一看就是被海风吹过多年。 和郑掌柜的小心翼翼不同,这郑鲨站在那边就有一种凌厉之气,也许是在海上杀人多了,才养成这样的气势。 看见李孟过来,郑鲨和郑掌柜交换个眼神,确定之后,郑鲨向前一步,抱拳大声说道: “郑老沙拜见李大人,礼数不周,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这嗓门真是不小,简直就像是喊出来一般,李孟早就是下马,听到对方问候,也是笑着答话: “客气客气,这次南京之事,还要仰仗郑家多多帮忙。” 郑鲨站在门口抱拳致意,主人的礼节做了十足,看着李孟对面下马大步走过来,走的越近,这郑鲨的动作就越发的恭敬,腰身越来越弯,本来是站在台阶上,现下却直接走了下去。 这位郑家在南方的主事人身上有一股凌厉之气,李孟也有自己的气质,那是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不断练兵,杀伐决断养成的气质,说白了是一种纯粹的将领模样,加上现代从军服役起来,解放军的军人军姿,自然而然就有一种顾盼自雄的威武威压。 那郑鲨也是几十岁的年纪,见惯了风雨世情,也是见过大小市面,能看出来李孟这做派纯粹并非做作,但这做派,往日间也就是在总兵参将这一级别的人物上才能见到一二,李孟不过是小小都司,何来如此的气度。 这个时代看人都是很讲究这种“气质”和第一印象,李孟给这郑鲨的印象就是所谓的大将之气度,郑鲨迅速的改变了因为郑掌柜介绍而产生的印象,先把自己的态度做到了十足恭敬。 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恭敬,李孟也是感觉到奇怪,不过他的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也是抱拳作揖,算是回礼。 “临近年关,却叫李大人急匆匆的赶到南京来,一定是辛苦了,今日郑某也就无礼一会,明日再给大人接风洗尘,今日大人好好休息,如何?” 这话虽然是突兀,却很是替李孟考虑,一些人在舟船之上颠簸了半个月左右,辛苦也是难免的,这时候再去交际,肯定不舒服。既然对方考虑的这么周到,李孟也就笑着答应了下来。 郑鲨和几名郑家在南京的头目,简单交代了几句,也就告辞离开,只是那郑掌柜却有些着急,心想这种事情还是越早谈越好,在南京城中,保不准这李孟就找到了别的门路,那笔大大的财源岂不是就丢了。 离开客栈几步,这郑掌柜急忙的追上郑鲨,着急的低声说道: “老叔,这事情耽误起来夜长梦多啊,咱们越早商议就越不容易出岔子!” 听到这句话,郑鲨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郑掌柜顿时吓得不敢再说话了,郑鲨沉声训斥说道: “既然是来了,急在这一时有什么用,那李孟我看也是个有但当决断的角色,不会做那龌龊事。” 那郑掌柜刚要离开,又被郑鲨叫住,开口问道: “那李孟确实是莱州府的都司?” “老叔,没错啊,小侄也去过十几次了,打听的明白。” “这气度做派,可不是个小军官的模样,不简单,老汉觉得不简单。” 郑掌柜心里面暗道“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个脑子坏掉,要把自己的大好基业丢掉去往别处的笨蛋吗?”,可这郑鲨是郑家在江南的主事人,算起辈分还是郑芝龙的族叔,极有威信的角色,他也不敢乱说得罪人。 那边郑鲨却在琢磨,是不是明日写封信给福建龙头,说说今天的见闻,自己可是多少年没有见到这样的人物了。 南京城的客栈和开封也不一样,对李孟这一行人没有什么疑问,无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是平平常常的服务招呼,对这几百人的队伍显得见怪不怪了。 李孟的二百护卫里面都是些年轻人,有一大半是跟着李孟去过河南的护卫,在开封和洛阳的时候,这些人还算是镇静淡然。 不过来了南京城,却都是有些兴奋,这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不出去看看可就太可惜了。 但这次李孟却是完全的不近人情,除却在门口站岗放哨,还有游动的值勤护卫之外,其余人一概不得离开院子半步,就算是李孟也是如此。军令不可违背,这些年轻人懊丧了一阵之后,赶路的疲惫上来,也都是各自去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晨漱洗完毕,郑家就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在钞库街眉楼恭迎李大人的大驾,一个半时辰之后,就派人过来迎接带路。 钞库街是哪里?李孟有些糊涂,不过店掌柜和店里的伙计却都是露出艳羡的神情,李孟也没有打听,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回到房中之后,把几名护卫首领叫了过来,进门之后,李孟沉声说道: “昨日郑家推迟了接风的宴会,我怀疑他们是重做安排,无论如何,咱们身在险地,却不得不防。” 简单吩咐了几句,李孟把手中那张帖子的地址给手下人看了,几名护卫头目分别带着手下离开客栈,装成要上街闲逛的样子,最后却是要在这所谓的钞库街眉楼周围,包下相邻的地方,然后准备好退路。 吩咐完之后,几名头目彼此沟通了下,然后在院子里面召集各自的手下,把贴身的武器装好,分批出门,出门前都是装作兴高采烈的模样,外地人进南京城可能都是这个样子,倒也不算是奇怪。 李孟身边留下了二十个人,南京也有些寒意,这二十名护卫都是穿着厚棉袍,所以身上装着的短火铳和刀剑,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过了一个半时辰,郑家果然是派人来迎接了,李孟也没有让他们进院子,直接就在客栈的门口等候,过来接人的还是郑掌柜,那态度比起昨日来还是要客气热乎,要说此人的态度本身就殷勤到了极点,如今这热情又加了几分,实在是让人很别扭。 物极必反这个词未必听过,可这道理大家心里却都是明白的,郑掌柜这番加倍的殷勤,让李孟却更加的提防。 不过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含笑的客气应对,双方一同出了门,这郑家连车马都是给预备好了,那郑掌柜请李孟上了马车之后,自己也是跟着坐了上来,笑着说道: “不瞒李大人说,我老叔,就是郑鲨见到大人之后,觉得大人真是非凡,说这个招待的规格也要提高,昨天我几个堂兄弟在城内跑了大半天才把地方敲定下来。” 第一五八章 钞库街 李孟却是在车上观察着两边的路和标志的建筑,暗自记下,这也是到陌生的地方自己所做的万全准备。 那郑掌柜却以为李孟看着别处,想起昨日李孟看着城墙入神的样子,禁不住笑着介绍说道: “那是内城,南京六部和各个衙门在那边,再往里还有皇城,当年太祖爷爷居住过的地方,据说已经是破败的不像样子了,连镇守太监都不住在那了。” 李孟这才注意到,在城中还有城,只是这城墙比起自己昨日见到的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却低矮了许多,现代时候自己没有去过南京城,对这方面的历史了解的也少,看来真是不少的典故门道。 “这是某某国公的宅院,那是某某侯爷的” 这郑掌柜对这地方还真是熟悉,不过路过这些大明贵族的宅院的时候,一般都是绕路走,远远的指点几下,李孟虽说是心中警惕,可也是听得兴味盎然,难得有这等义务导游的。 听到对方说“前面不远就是钞库街了。”李孟禁不住把车厢的帘子掀起来挂在一边,这一掀开却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前面有什么危险,而是这场面委实是太不寻常了,怪不得马车的速度开始变慢,声音也是变得嘈杂起来。 钞库街实在是太热闹了些,来来往往都是车马人流,此处的车马,几乎看不见陈旧的样式,都是有很讲究的装饰,车轮车厢,马匹的鞍辔都能看出来,所有者的身份非富即贵,在马上,行走在路上的人各个都是身穿锦袍,长衫,说白了,这可不是贫民百姓的打扮,根据李孟的见闻,就算是胶州的一些小地主也未必有这等的穿着。 看着人人悠闲自得,朝着所谓钞库街的方向走过去的时候,李孟脑子里面莫名的想起了北宋中期,按照历史书上所说,还有些小资八卦杂志上面讲的,那是中国古代最富庶闻名的时代。 “郑掌柜,这钞库街到底是做什么的去处,怎么如此的热闹?” 李孟实在是觉得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不过在对方还没有说出答案的时候,他就猜出来了,因为郑掌柜的脸上那种笑容他倒是印象很深,当日在胶州就见过类似的笑容,那是说起秦淮风月。 “我老叔觉得要款待李大人,去那些寻常地方委实是辱没了大人的身份,这南京城中最体面的地方就是此处了。” 若不是郑掌柜说话客气,李孟甚至以为他在说反话,这等倡优风月之地,居然还是最体面的地方,岂不是在骂人。 不过随即倒也是反应了过来,在现代的时候,虽说从来没有接触过,可也是听说,富贵之人往往是在酒桌和夜总会谈正事,敲定决策之类的。想必此类事情也是古今相通,当下也就不说什么,点点头一笑。 南京街道上的房屋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式,什么白墙青砖,虽说对李孟也算古色古香,可一路上行来,也有些漫步在现代城市水泥丛林的感觉——枯燥无趣,进入这钞库街则完全不同。 这段区域,透过宅院之间的空地,已经能看到蜿蜒的秦淮河,还有在河上漂浮的画舫,路边的宅院则是风格各有不同,有的虽在闹市却显出几分清雅,已经是十一月初,可门口依旧是绿树成荫,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的亭台水榭。还有的是富丽堂皇,贵气十足,就算是比方才经过的那些亲贵府第也是毫不逊色,看来逾制之类的事情在这里是不讲了。 李孟在现代时候,也曾经路过类似的地方,也在影视剧里面看过,路两边浓妆艳抹的姑娘都是在那里拿着手绢,满面媚笑的朝着院子里面拉人,可在这条街上,却看不出来此种景象,若不是郑掌柜预先点明,还真觉得此处不过是个热闹些的街道呢?可为什么如何,李孟也懒得去问,正事是如何才能移防到湖广,这才是今天谈论的重点。 郑掌柜的马车进入这钞库街之后,七拐八拐,也就是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来到了相对幽静的所在。 这一路上李孟倒是坐在马车车厢的门口看着四周的环境,自己拍出来的护卫头目都装作闲逛的客人给他作出暗号,看来在这个眉楼的周围都已经是按照李孟的安排包下来了,不过那郑掌柜则是兴致勃勃的看着路两边,见到郑掌柜和带路的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李孟心里面暗自想,莫非是自己想的有些多。 不过个人的感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归是提前做到的好。 马车进入这片区域的时候,能看到有几个穿着干净大放的伙计和婆姨,在那里满脸笑容的和一些人解释: “真是万分的抱歉,今日眉楼让人包下来了,客官您明日再来如何,抱歉抱歉。” 还有些客人很是懊丧的在那里埋怨,李孟摇摇头,心想此处还真是热门的很。 外面已经打过招呼,李孟走下马车的时候,马上就有几名小丫鬟过来迎接,李孟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短打扮,虽说衣服的料子也是不错,可上衣长度才到膝盖,虽说也是锦袍皮靴,混身上看不出什么穷苦气息。 可富贵人家的衣衫最起码却是长袍长衫,李孟这打扮充其量也就是个有钱的武师之类的,当然,这更深层的意思就是平日里面来着眉楼的客人可都是长衫打扮,没有李孟这种身份低微的。 昨日间,郑鲨突然要改变会面的地点,让李孟心生疑窦,本来他也知道这种场合,双方都是穿着长衫长袍才显得正式些,就和现代去面试的时候,即便是应聘个出力气的工作,也要穿上西服去一样。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服装礼节,不过为了安全,有些事情还是不顾的好,李孟的短袍里面装着短铳和匕首,穿着这样的服装正好是能够遮盖住,而且在紧急的时刻,跑起来也方便。 眉楼过来迎接的丫鬟们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也就是眼神中稍微诧异了下,借着就笑着开口说道: “请先生里面走。” 来这个时代好几年了,被人叫先生还是李孟的第一次,这称呼可都是用来叫那些读书人的。觉得很有意思,冲着那几个丫鬟笑了笑,这些女孩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本来李孟还担心这些丫鬟会不会很热情的过来拉扯,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不过他的担心显然很多余,这些丫鬟很是有分寸,让李孟感觉很舒服。 看看远处的郑鲨,还有昨日见过几位郑家的头目都是穿着长衫,似模似样的站在眉楼的门前,正在那里等候着。 李孟打量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哑然失笑,边上的郑掌柜陪着笑伸手向前做个请的姿势。 这眉楼的环境确实是美轮美奂,今日也算是来到大明的高层次商务会谈,有许多规矩,李孟都是感觉到颇为糊涂,比如说郑鲨在门口客气几句之后,再也不提,只是请李孟前行,说是酒菜早就是预备好。 可怜李孟在现代的就没有见过什么高级场面,到了明代一直是带兵练兵,憋在小地方,今日在这南京眉楼,确定自己没有危险之后。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提醒自己不要露怯了,实话说。这种感觉颇为的尴尬。 这么安安静静的走着,对于李孟来说也有个好处,可以仔细的看着两边的景致,眉楼虽说是楼,实际上却是个规模不小的院落,院子里面的假山、花木都是布置的很有匠心,即便是初冬世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让人很是舒畅。 真走进楼内,李孟反倒是不觉得比外面好了,因为里面的饰物太过繁复,尽管能看出来布置的人花费了很大心力,也许这样的摆设在古代来说,是很不错的风格,对于现代来的李孟来讲,就有些刻意雕琢了。 郑鲨脸上客气,心中颇为得意,他觉得自己所做的,算是把郑家对对方的态度加重了十分,年纪大的人都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山东的盐业生意和那几个地方确实是让人垂涎,不过这位老海盗却觉得和李孟交好或许将来会有更大的收益。 可惜他这番好意完全是做到空处了,此时的李孟只觉得处处拘谨,很是别扭。 他们喝酒的地方是一个隔间,落座之后,早就准备好的侍女们开始端上开胃的小菜和果品,李孟刚要谈事,却发现在座的几位郑家族人,不管老少,都是看起来有些别扭,愣了下李孟才反应过来。 这几个郑家人这时候都是作出副斯文样子,这些人可能在几个月前还是海上微风无限的大头目大海盗,而今却在这里作出这种做作样子,那真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第一五九章 眉楼 李孟还不知道到底接下来要如何,转身想着郑掌柜,看见李孟询问的目光,郑掌柜带着兴奋低声说道: “顾大家马上就要过来了?” 不是和你们郑家谈事情吗?这顾大家又是谁,莫非是南京兵部的大员,可怎么看怎么不像,而且一般不是叫大人的吗? 这年代的短铳可不是现代的手枪,随便塞在一个地方就行,最起码不是行动的累赘,李孟身上的这把短铳已经算是精工打造,可也要有一斤半的重量,放在身上很是别扭,加上短刀短刺还有火媒铁管,真是不舒服。 知道了对方更改日子的安排并非是对自己不利之后,身上披挂沉重的感觉越发的明显起来,倒不是说支撑不住,只是有些东西的位置要调整下。 李孟连忙起来告了声罪,起身走出屋子,他是客人,郑家人自然不会干涉他的动作,可看着他的表情都是颇为惊讶的模样,让李孟很是纳闷。 这眉楼内部构造颇为复杂,和同时代的建筑格局很不一样,按照尝试想找个厅堂屋子根本找不到。 好在李孟也不是要更衣,转个弯,发现一个凹进去的隔断,直接就走进去,把挂在短袍左侧的火铳那来,检查了下火门之后,朝着身后塞去。他的衣服各处都是有帆布缝制的绷带和口袋,武器可以按照他的需求塞进各个地方。 腰朝前挺,胳膊把火铳后背塞,正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听到环佩声响,几个人的脚步声从走廊的一侧走过来。 应该是几个女人,脚步声很轻,能听到有个中年妇女压低了声音在那里恳求说道: “我的大小姐,你好歹带出个笑脸来,今天这些人可多花了一千两银子包下咱们院子,他们郑家又是海上的豪强,你就不要使小性子好吧!” “今日柳弟来金陵,中午要给他接风洗尘的,不是说今天我不见客的吗?” 一时间没有找到身后挂枪的绷带,李孟还保持这那姿势正在塞枪,躲闪不及,就看见说话的那些人匆匆走过,哪怕是酒楼,在走廊上也应该有几个伙计招呼,可这眉楼就是为了给人一种非商业的气息,结果李孟出来,也没有人关照,也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 四个女人,为首的一名女子十几岁的年纪,脸上全是怒色,她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妇女,脸上带着赔笑的神色,后面两名丫鬟年纪更小,都是低着头紧跟。 这四个女人都可以称得上是美女了,为首的那个更是堪称绝色,中年妇女和两名丫鬟身上穿着的都是襦裙加上比甲,民间惯常的样式,只不过图案,样式,料子比寻常的要考究许多罢了。 可后面这三个女人女孩的平凡,更衬出前面那十几岁女孩子的不同凡响,那女孩几乎没有涂脂抹粉,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玉色的长裙,没有比甲。看样式肯定不是这个时代的样式,李孟肯定自己现代在某个影视剧里看到过。 这几个女人也都没有想到在楼内这个地方还有人在,而且穿着短袍,做出如此不雅的姿势,为首的那女孩眉毛一挑就要发作,不过任谁也都是知道,能进这楼的陌生男人肯定是客人了。 脸色虽然沉了沉,还是快步朝着前面走去,倒是两名丫鬟颇为诧异的睁着大眼睛盯着李孟看,终于是找到了那个绷带,李孟把火铳插了进去,还能听到走廊上那女孩的埋怨和那妇人的解释: “妈妈,你看看今天来得这都是什么,粗鄙村夫!” “姑奶奶,你就小声点吧……” 李孟这时候倒是嘿嘿的笑了出来,紧张了半天到最后还是被鄙视了,反倒是自然许多,现在他倒是弄明白这顾大家是什么人,应该就是所谓的秦淮名妓了。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走过的那个女孩,说起来李孟感觉到这女孩眉眼和气质之间,颇有些现代女孩的气质,举止做派都是很放得开,没有什么拘束。 这和这个时代的女人有很多的不同,要是到礼法风气虽然放开,可基本的规条还是在约束着方方面面,就算是目前在胶州的木云瑶,那也只是天真烂漫,自从确定跟着李孟之后,也该是注意起来。或者说,礼法之类的东西已经是渗入到本质之中,言行举止都是能体现出来这种味道,无论是颜若然和木云瑶都是差不多。 可方才经过的女孩却不然,李孟觉得只有约束很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态度。 把火铳固定了一下,然后拔出了短刀,短刺和火媒的铁管,重新的放置了一下,免得站起坐下都很不方面,当然,也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拿不到。 回到那屋子的时候,正好是碰到方才那中年妇人从屋内出来,见到李孟过来,脸上也是堆起了笑容,侧身让过。 李孟点点头,也是露出个笑容,就这么过去了,等到李孟进屋,那中年妇人脸上才露出些鄙视的表情。 掀开珠帘,果然方才穿着那玉色长裙的女孩已经是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就在自己座位的旁边,那女孩抬头看见李孟进来,也是有些诧异,立刻就是明白过来,这人应该就是今天的主宾。 女孩确实是很美丽,不过李孟现在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是打量坐在座位上的几位郑家头目,不管是郑鲨还是郑掌柜从前肯定是刀头舔血的角色,此时却做出一副读书人的模样,特别是那郑掌柜,手中居然还拿着把折扇在那里闪着,李孟差点笑出声来。 边忍住笑,边坐在座位上,就看到郑掌柜开口笑着介绍说道: “好叫李先生知道,这就是名闻金陵的顾横波顾大家,这眉楼一会,可是无数金陵文人士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按理说,这场合这位顾横波顾大家也应该站起来施礼万福之类的,谁想到到了这边女人也都是殷勤起来,礼数完全颠倒。 李孟倒是很冷静,他还在琢磨接下来会怎么谈,既然知道了对方是欢场女子,那么也就那么回事了,自己也不会在这南京城呆多长时间,而且这种场合来这一次也就足够,今后是不会再来,管她怎样。 要说美女,自己家中还有一个,不是当妹妹快要一年了吗? 顾横波虽说是出身贱籍,但这南京城和江南一带,已经是要把她捧到了天上去,她不管如何使小性子,都是大批的人叫好,还有想出种种风雅名目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再怎么聪慧,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很容易变得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而且“通晓文史,工于诗画,所绘山水天然秀绝,尤其善画兰花,南曲第一”。 美貌无双,多才多艺,这确实是有值得骄傲的本钱,顾横波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自然是愈发的目空一切。 顾横波每日每时之间都是被各种各样的男人包围,有的是富贵比人,有的是文采风流,都是想要讨好她,或者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她的眼中,李孟对他置之不理,很自然的态度也是在故作姿态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顾横波心中冷笑,只是按照规矩,神色淡淡的给桌子上的各位斟酒,郑家几位都是很兴奋,却要作出副温和矜持的模样。 李孟心中想,这些郑家的头目估计遇见寻常女人,动心之后怕是扒下衣服直接就扑上去了,偏偏在这边装些文雅人。轮到给自己斟酒的时候,李孟又是打量了下面前的女孩,确实是风姿绝代。 每日迎来送往,即便是卖艺不卖身,也会培养出来一种风情,女人有时候在有这种风情的时候,才可以称得上是尤物,看这几眼也真是享受。 顾横波看到李孟那种热切的眼神,心中更是笃定,禁不住冷笑,心想这等无聊的人士,姑娘当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顾姑娘,这边有要紧事要谈,请您先回避一下吧!” 李孟说的虽是询问的语句,可语气却是不容辩驳,满屋子的男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就连一边伺候斟酒的两名小丫鬟都是极为惊讶,顾横波这样的绝代美女在这里,从前那些人都是想尽方法多留女孩片刻,尽管不能有肌肤之欢,可让美人一笑,一帮人都是神魂颠倒的,第一次看到有人主动的朝外推出去。 顾横波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这屋子变得极为安静,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姑娘,请先回避一下!” 居然还催促,那顾横波终于反应过来,原本漠然的脸上迅速的涌上一丝潮红,能看出来她悄悄的深呼吸几下,强作镇静的说道: “那就请各位先生慢用酒饭,小女子在偏厅等着。” 第一六〇章 讨价还价 这倒也是这类地方的规矩,对方既然是付了银子包下此处,按照规矩,姑娘即便是客人不要,也应该在其他处等候。 顾横波应该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对待,一提裙子,恨恨的走了出去,两名丫鬟急忙的跟着出去了。 郑鲨和郑掌柜几个人对视几眼,禁不住苦笑了一声,那郑掌柜更是想到了歪地方去,李孟沉声说道: “说句失礼的话,李某从胶州赶到此处来,时间紧迫,没有什么功夫风花雪月,李某知道这是郑老板的好意,可实在是无心消受,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听到李孟这么说,郑掌柜心里又是把李孟从胶州迁居湖广的决定鄙视了一番,那郑鲨却有些慎重,美色在前。李孟却根本无暇欣赏,只是一门心思的要调动兵马,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的急切。 不过不图享受,却做正事,这样的人就算是在郑家都很少见到了,自家龙头雄霸海上之后,就在泉州府的安平大兴土木,十几里的运河,三里的石桥都是造出来了,人呢,坐在海防游击的位置上可就不愿意动弹了。 郑家多少人都是劝他向外发展,郑芝龙却根本不听,两下一对比,越发显得高下立判,这郑老沙琢磨着是不是回福建再劝劝龙头,一方面却也是笑话自己,这女人不是花银子就到手的吗,怎么自己还穿上上衫做斯文了。 郑鲨的哈哈大笑打破了屋子里面的安静,郑鲨笑着说道: “还是李大人说的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咱们这些爷们今日为个小女子如此神魂颠倒,若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其余的几个郑家人却很是不舍,不过也只能是附和着笑笑,他们可是知道,什么太湖的水盗,两淮的盐枭,各处做那些不要命买卖的角色。在这顾横波的门前可都是装的斯斯文文,等到见过面之后,回来就和人炫耀:“咱见过顾大家了,一起谈论诗词……”那身份都显得与众不同,咱们这边何苦装那不近女色的模样,再说,这一次可是两千多两银子,要不是鲨爷您做主,我们怎么敢拿这么多银子来这里。 那边的李孟却已经是开口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有六千兵,要调往湖广驻守,要花多少银子,应该如何办理,还请几位兄台直说就是。” 郑鲨这边却是早有腹案,也不嫌李孟说的直接,在那里开口应答道: “南京兵部侍郎的关系这边可以走通,四万两银子从上到下都可以打点完备,总归是想个理由从胶州移过去。” “这么简单?” 尽管这话有些无礼,可李孟还是有些纳闷的问道,几名郑家的头目彼此看了眼,呵呵的笑了起来,那郑掌柜把手上的折扇一合,笑着说道: “李大人还不信在下说的话啊,这些官见了银子做什么都行,我老叔那边去户部活动,想要搭上兵部的线,结果第一天送了银子,第二天就有个兵部的郎中过来找我,一说这事情,那是拍着胸脯答应,而且要给立下字据。” 郑鲨接口说道: “老汉我还以为是个假冒的骗子,派了几个人跟着,奶奶的,结果真是个兵部的郎中,据说和兵部杨侍郎有同乡的关系,一向是亲近的很,这还是侍郎的管家说的,李大人你放心就是了。” 听起来,确实是很有把握,不过李孟却只是干笑了下,委实是没啥值得高兴的东西,官场腐败如斯,各处兵事溃败,这就是末世之兆。 心里叹了口气,李孟点点头说道: “四万两银子,郑老板何时要?这边先给三万两,半月后再给一万,您觉得如何?” 几万两的银子,李孟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丝毫不放在心上,几名郑家的人虽然是豪富,可还是暗自的赞叹了句“豪气”。郑鲨笑了笑,又是开口说道: “银子不是要紧事,十几万两银子,老汉这里也简单,先前听我这侄子说过,大人在山东有七八处上好的盐场,分销各地的路子也是通达,这一走怕是顾不上了吧?” 这才是所谓的正事,看来那调防事情反倒是不重要,对方如此高规格的接待,如此客气的交谈,所为的应该就是这些。李孟只是笑笑,却也不出声,因为对方肯定还有话要说。 “灵山和即墨那两处盐场交给我们郑家,那是天大的利,这点老汉也不瞒您,只是剩下那几处好盐场,大人要如何处置,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是找我们郑家办事,那就贸然说一句,都卖给我们郑家吧,价钱好说的很。” 李孟一直没有喝酒吃菜,这时候才端起酒杯悠然的喝了一口,徐徐说道: “本官这边总有些不舍乡土的闲人,只要这些人在,压住山东的盐业场面问题不大,这也是大利啊,本官去往湖广,打不开局面,也是要吃这些盐过活的。” 双方看起来根本说的不是一回事,不过桌子周围的人神色都是郑重起来,李孟更是到外面喊了一名贴身的护卫站在门口。 那边的顾横波正在偏厅里面生闷气,心想若是等下请自己回去,必然不给这些乡野村夫面子,就算是被妈妈训斥也要挣回这口气来。 不过事情却出乎这位受到万千宠爱的女孩的预料,对方不但没有过来请,反倒是把在屋内伺候斟酒布菜的丫鬟都是撵出来,看来真是要谈正事了。 只是顾横波真是不明白,她虽然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这眉楼却接待过南京六部高官,东林党的首脑,江南各处的文人名士,这些人丝毫不忌讳在她面前谈论国家大事和机要军情,有时候朝廷的人事变动,眉楼这边甚至能比某些衙门还要提早知道消息,这等在美女面前炫耀自己的行为,从古代到现代,从南方到北方,从年纪大的到年纪小的,倒是有很大的相似性。 但李孟移防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很不正常,而且李孟心中的压力极大,所以才根本无暇去注意身边的这位美女。 屋子里面的交谈却是渐渐的深入起来,李孟不得不承认,这些古人虽说受到的教育,接受的信息可能不如自己丰富,自然也不如自己还知晓些历史的走向,但其他方面却比自己要强太多了。 他才注意到这个尴尬的问题,本该考虑,却没有想到的,由郑鲨提了出来,那郑鲨开口说道: “李大人这六千人去往湖广,不知道是要走陆路还是水路,陆路要走,这南直隶凤阳那边,河南那边,可都不是什么太平地界啊,何况大兵运转,更是麻烦。想必大人已经是安排走水路了吧!” 李孟一门心思的都在想着如何从山东移防到湖广,可笑的是,还真就没有想到如何走,六千人行进,若是要顺利的话,自然是要走水路。 大军的辎重运输,部队兵马的水源,都必须要依靠天然的江河,所以李孟所看的兵书之中,都是讲到水路是行军中最稳妥的路线,军户里面几个老军多次的说过。 可这走水路,自己手下的士兵要用多少船只呢,这得是多大的运力,而且李孟也知道就算是朝廷下文调拨,这船只车马怕还要自己自筹…… 看见李孟的神色,这郑鲨倒没有想到李孟这人居然没有想到水路陆路甚至是用船的常识,只是以为自己说动了对方,继续笑着开口说道: “郑家的船大船多,江上海上都是驶得,别说你这六千多人,就算是几万人郑家也运过……” “多少银子?” “若是那些盐场都交给我们郑家,给大人运就是了,还说什么银子。” “这些盐场头三年我要占八成的份子,要不然身在异地粮饷艰难,何以自处,三年过后,这些银子就是贵方的产业,千年万年,何苦争这些日子。” 李孟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有些恶意,最起码他知道郑芝龙投降到满清之后,下场很惨,郑成功只能是守住台湾,想必这山东的盐场不会超过十年。 此时八成,两成的份子这边轻松谈起来,可实际上代表着几十万银子上下的大额数目,双方当然不会让步,看郑家的意思,已经是把这移防之事和除灵山,即墨两处盐场其他的盐场挂起钩。 但李孟也不会让自己和部队光着身子去湖广,那和找死没有什么关系,他有把握用一千人左右控制这些地方,有这么个持续给自己输送银子粮饷的地方极为重要。 看着李孟的坚持,双方一直是谈不下来,按照李孟的观察,好像就算是郑家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位老海盗的打算。李孟有些糊涂,正要说话的时候,郑鲨却缓了口气,笑着说道: “老汉也知道大人的难处,却有个两全的法子,大人可愿意听听?” 第一六一章 俗套段落 郑鲨一副粗豪模样,说话也是粗声大气,可打起交道来,居然如此的难缠,李孟心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脸上却挂着笑容回道: “愿闻其详。” “我们郑家一直想要在北方有个港口,抓在手里的那种,只是海州那些盐商抓的紧,山东那些不是没修缮,就是做盐场,而且郑家在北方毕竟是外人,若……” 所有人都是聚精会神听的时候,郑鲨的话被外面一阵吵闹打断了,即便吃饭的屋子是眉楼深处,可那吵闹的话语依旧是让人听得清楚。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包了眉楼一天,让顾姑娘出来见我。” 声音噪杂纷乱,看起来还不是一个,屋子里面几个人面面相觑,在青楼楚馆这种地方因为争风吃醋而吵架,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这些人却没有想到会在这眉楼也遇见此事。 郑鲨看看坐在那里的李孟,也觉得有些脸上无光,这谈话也不太好继续下去了,连忙冲着边上的族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看看。 外面的声音不光是吵闹听得清楚,就连那名跟在顾横波身后的中年妇人的声音也是传到这边来。 “小侯爷,今日的眉楼在三天前就被人包下来,小侯爷突然过来,妾身这边确实没法安排啊!” 语气很是惶急,这“小侯爷”三个字却又表明了对方的身份根本得罪不起,所以话又说的很是谦恭,在这边坐着就能感觉到那女人的为难。不过,眉楼这么大,要不是刻意把话说的大声些,这边也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在这种地方做主事的妇人,那都是世情精熟,七窍玲珑的角色,这也算是把招呼打到了前头,外面这人身份高贵,屋中的人想必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郑鲨有些无奈的看看李孟,心里想着今天在这里招待客人,这面子没有赚到不说,脸都要丢干净了。 可丢脸归丢脸,郑家在福建堪比王侯,可郑芝龙不过挂着海防游击的衔头,在这南京城中,郑家只是以商家的身份存在,更不可能和这些勋贵们起什么冲突,要不然,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李孟也是看到郑鲨尴尬和带着恳求的目光,来这地方谈移防活动之事,本就不是他的本意,此时离开也是无所谓的。正要给对方个台阶下,随便找个走人的理由,就听到外面那位“小侯爷”的声音猛然高起来: “吴妈妈,你什么身份,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还敢在这里拦着,要不是顾姑娘的面子,今天就给丢到河里去,滚开!” 那吴妈妈顿时哑然,听着噔噔噔的脚步声,那小侯爷居然朝着这边过来了。 郑鲨和其余的郑家人方才豪气干云,指点江山,可这时却纷纷的站起来,和勋贵发生冲突,无论如何吃亏的也是自己,躲避下吧。 李孟的态度无可无不可,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是这眉楼毕竟不过是个秦淮河畔的小楼,楼宇不会太大,屋子也不会太大,更不要说什么秘道后门,他们所在的是吃饭的雅间,可不是密室。 他们刚刚出门,一行人已经是急匆匆的顺着长廊疾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人更是厉声喝道: “走什么,莫非是见不得人的贼人,站住!!” 说实话,被人这么叫住,李孟倒也没有生气或者愤怒的情绪,这时刻只是很想笑,去风月场所遇到争风吃醋的人,然后发生冲突,这类桥段自己在现代时候,凡是通俗小说,古装影视必然会有的路子。 真是俗套啊,李孟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这楼上的走廊并不太宽,李孟和郑家的几个人站在这边,那边则是被一群人塞满了,当先站着一个人,年纪不大,眉目之间倒还清秀,只是能看出来抹了脂粉,身上穿着袭淡蓝的长衫,虽说这身看起来素淡,可不管是腰间的玉佩还是手中拿着的折扇都是名贵之极。 出于最近自己所见所闻都太故事性的原因,李孟还是去看了看这位“小侯爷”的喉结,唔,是个男人。 这位油头粉面的小侯爷个子比李孟要矮不少,郑家几个人也要比他稍高,可这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众人的目光犹如站在高台上俯视蝼蚁一般,充满了极度的轻蔑。 站在小侯爷身后的都是些同样神气无比的跟班家丁们,走廊狭窄,李孟能看到的两个露出来的脸庞上看到了和他们主子站在差不多高度俯视的神情。那位被称为“吴妈妈”主事脸上则是看不到什么抱歉或者是尴尬的表情,想必是觉得这位“小侯爷”这般身份的客人,就算是坏了这里规矩,身为平民的郑家这些客人也要受着,南京城可就是这些勋贵的天下。 小侯爷不找他们事情郑家人就谢天谢地了,还敢有什么怨气不成。 双方对视的时间很短暂,和所有人预料差不多的是,郑鲨先是低头低声说道: “得罪了,小民等这就离开。” 美轮美奂,精致异常的眉楼内部,方才还让人心旷神怡感觉荡然无存,李孟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虽说他到现在不过是个五品的军官,可一直杀伐决断,从未对什么人低头过,从未如此的奴颜婢膝。 李孟有钱有兵,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强者,但在此处却要向个好似娘们的少年弯腰致歉,而且自己这方完全无错。 原因无他,对方在大明这个体系里面的地位远远的高于自己,大明的封爵有公侯伯三级,这些人的位置高高在上,属于大明的贵族,这个帝国的统治阶级。而自己则是半奴隶军户里面一个运气极好的小官而已。 在山东,看似一切都可自主,但那是假象,可生杀予夺之事都是被这些上位者操纵者,在眉楼中,李孟突然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 心中想的和李孟此时做的却完全的不同,他和郑家的那几位一起低下了头,在对方那些趾高气扬的人眼中,郑鲨、郑掌柜和李孟这一行人,目前的状态就是灰溜溜,属于可以痛打的落水狗之类的。 那小侯爷既然把这面子得了,刚进来的那股冲劲和怒气也就消去了不少,边上吴妈妈更是微笑着低声说了几句。这位小侯爷轻微点头,已经不准备理会面前的这些贱民了,扭头看向包间。 顿时是有些愕然,因为他没有发现顾横波坐在那包间之中,想必这位小侯爷是常来这类地方的,知道这种场合,顾横波应该是作陪的。这位小侯爷把视线转回走廊,李孟他们已经是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再呆下去也是无趣。 恰好偏厅那边听到响动,一名小丫鬟探头探脑的向外看,立刻被那小侯爷注意到,他认识这丫鬟是顾横波的身边人,却换了副笑脸,温和的说道: “红儿,顾大家可在眉楼中吗?” 这等名闻天下的女人,和那寻常娼寮的娼妓不同,不但没有打骂和苛待,反倒是尽可能的宠溺着,越是这种飞扬跳脱,与众不同的性格,越是吸引这些富贵子弟来捧场叫好,不光是宠着顾横波,就连身边的小丫鬟都是很有小姐脾气。 听到有人询问,再看看妈妈脸上很轻松的神色,这小丫鬟也是胆大了起来,开口带着怨气说道: “启禀冯小侯爷,这些客人说是有要事,不愿意小姐在旁边,我们小姐正在偏厅生闷气呢?” 这话一说出来,风小侯爷这边的从人家丁之类的轻微的哄动了下,心想前面这些人莫非是傻了,居然做出这等混帐事来,那小侯爷一怔,接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接下来却是厉声的喝道: “前面的几个粗货,给本侯爷站住!” 任谁也看出来穿在郑家人身上的长衫虽然合体,却不是本来的打扮,不过不管是郑鲨还是李孟,从前都是被人叫“当家”“老爷”“大人”“大爷”之类的称呼,这“粗货”两字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几个人依旧是朝前走着,看着对方不理会,那小侯爷的声音更是加大起来: “千刀的杀才们,让顾大家生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帐东西,要好好的处置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拿下了。” 前面是在咒骂,后面的话则是在命令身后的下人们,说完朝着边上一侧,身后的几名精干家丁已然是冲了上去。 李孟这些人要走出门口了,人人肚子里面都是怨气,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响,立刻是知道对方那些吆喝和咒骂都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还要动手抓人了。郑鲨和几名族人迟疑了下,还是站立在那里,静静的等着,同时开口分辨说道: “我等只不过来这里饮酒谈事,不曾想冲撞了小侯爷,还请赎罪……” 第一六二章 很俗套 可李孟不同,稍微一迟疑,反倒是加快脚步朝外走去,心想快步跑掉也好,身上都是武器,这小侯爷一伙人又是存心的找茬,真要是被抓住了肯定说不清楚,自己在南京城内可倚靠的就是这郑家人。 这郑家人明显是在这种时候指望不上,李孟哪里还敢呆在这边,心想先走出去,没准也就不管自己了。 来这眉楼穿着起码也要穿着长衫,这是个礼节,但李孟却是个唯一穿着短袍的,他在那里快步朝外走,真是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他这一动作,那风小侯爷更加注意到了他,当即大喝: “就是穿着短袍的那个,肯定是有什么蹊跷,快些给我拿下了!” 几名侯府的家丁听见这话,脚步加快朝着李孟这边冲了过来,李孟此时一只脚已经是踏出了门外,已经是发现对方追了上来。 真是让人头疼,走廊狭窄,又有郑家人站在两旁,两个人根本无法并排,最先一个冲过来,还在那里大叫着: “快停下,要不然千刀万剐了你!” 除非自己也发力奔跑,要不然肯定要被抓住,李孟身上穿着的短袍加上武器内甲颇为沉重,要想跑还真未必跑过后面的人,索性是转身回头,扎下门口,当先就是一拳,练武术的都是知道这叫“黑虎掏心”,在解放军的军体拳之中,可是叫做“弓步冲拳”。 这拳力量很足,又是直来直去的发力,跑在最前面那家丁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李孟一拳砸中胸口,奔跑时候的下盘不稳,整个人被这一拳居然打的倒飞回去。 不过却是没有倒地,撞在身后的同伴身上,居然还站在那里,随即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捂着就跪在地上。 李孟知道自己这可是惹下麻烦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被对方抓住,自己的身份敏感,所做的事情隐秘,就连身上带着的东西都尽量不要被别人发现,他也只能是抵抗。 那小侯爷被几个人隔着,还不知道这边的情景,倒是几名追过来的家丁神色慎重了些,两个方才跟在后面的挤到前面来,反观两边的郑家人都是低着头不发一言,那吴妈却觉得有些不对,在那里想要翘起脚看这边,却看不见。 李孟背对着出口,一步步的后退,看眼前这两名家丁,虽说身上穿着青袍,可举止气度分明是经过训练的战士,必须要慎重对待了。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被我家小侯爷训斥几句走人就是,偏偏要跑,这可是你自找死路了,威远侯府可容不得冒犯。” 这两名家丁一步步的进逼,后面的小侯爷和一干人等都是知道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那冯小侯爷更是大骂跳脚,不过千刀万剐的狠话都已经是说了出来,好像就剩下诛灭九族的大话了,反正他在哪里喊,身边的家丁不断的朝前涌去。 李孟面对的两个人虽说是动作很慎重,可脸上也是挂着瞧不起的表情,显然就是把李孟看成了一名懂得拳脚的莽汉而已,再退三步可就是出口了,李孟身体略微僵硬了下,正对着的那个人猛然发动。 猛出一脚,从下到上的撩了上来,李孟右臂猛地压了下去,左拳横挥,就要痛击对方的下颚,那人反应更是迅速,直接低头,拳头却朝着李孟的胸腹之间攻击了过去,肘部和对方的小腿泵装,拳头却彼此闪避了过去。 李孟感觉到胳膊剧痛,对方想必也不太好过,可另外一个人却已经是挤到了前面来,后面的人闹哄哄的上涌,这地方越呆越是凶险,后上来这人却是看见了便宜,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动作,朝李孟的胸腹部直踹过去。 “嘎”的一声,借着就传来大声的痛呼,那人直接就是跪在了地上,李孟手中已经是抄起了一把短铜棍,方才狠狠的敲在对方的腿上,这一下差不多就要打断了。 断骨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了,那家丁捂着腿倒在地上,身后朝前涌过来的人还收不住脚,结果又把这人撞倒,疼痛更是加剧,在那里直接痛嚎起来,这边一喊,走廊上更是乱的不成样子。 李孟已然是来到了院子里,他带来的那些手下还都在前院的门前聊天,本以为这眉楼的安全是郑家负责,而且就这么一个门,再说眉楼的隔音效果也是很不错,李孟的护卫还不知道里面已经是翻了天。 “进来,有事!” 从眉楼的前门冲出来,李孟低声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外面那些护卫立刻是从外面冲了进来,可外面依旧是热热闹闹,也没法拿出兵器来,只能是赤手空拳的护在身旁。 “反了,反了,把人给我抓回来,本侯爷今天重重有赏,要是抓不回来,都给你们调去平奢安之乱!” 冯小侯爷本来想在顾横波面前赚个面子,可这半天下来,都是自己的人在那里吃亏痛叫,真是感觉脸上无光,男人一向是喜欢在女人面前逞能,特别还是这种在自己要讨好的美女面前,这位小侯爷已经是怒发若狂,拼命的指使手下追李孟。 李孟刚和自己二十名手下会合,那侯爷的手下已经是从眉楼里面冲了出来,也不多话,追上去就打,李孟的护卫们自然不会这么受着,当即是大打出手。 大明的封爵都是封在武将的身上,这些勋贵的家中家丁亲兵的总是养着不少,要知道不少勋贵都是要出外统兵作战的,出去为将为帅的时候,家丁亲兵就是手中最精锐的部队,所以练得勤,也很有战力。 而且冯小侯爷这些人都是经常带在身边的,和其他勋贵子弟争风口角,斗殴打架都是这些手下动手,可以说此时的搏斗,冯小侯爷的手下经验丰富。 相对来说,李孟的护卫们都是在军队中训练,练得是战阵杀伐的手段技巧,这等街头斗殴反倒是不擅长,好在是每日里打熬身体不曾放松,李孟的军体拳也是胶州营和盐丁的必练项目,这么打架虽说略显下风,可也没有吃太大的亏,一帮人在那里居然顶住了。 往日里来往都是文人墨客,即便是权贵官员来到这眉楼都是轻声细气,一副斯文的模样,唯恐让人看低了自己,谁想到这时候现在的院子里,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口中叫骂,拳脚纷飞打的不亦乐乎。 冯小侯爷和那吴妈妈一干人都是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面的局面,都先是吃了一惊,那小侯爷亮出自己的名头之后,人人都是给他留几分面子,谁想到今天会是这样,本还显得清秀的脸庞已然是扭曲起来,开口尖声的叫道: “叫人,叫人,打死这些杀才!!” 要说这小侯爷的从人真是不少,这等高级贵族出行,想必都是大批的人马随行,随着小侯爷的命令,除却身后那些人也跟着冲上之后,外面院子居然也有人冲进来,一下子多了二三十个人。 为着李孟那一堆人打,好在是地方不算是宽大,施展不开,不过李孟这一行人还是被圈在了里面,这些跟着冯小侯爷的家丁战力当真不低,看来还是那种上战场的预备队,好在此处,最多也就是拿着棍棒,没有动刀。 吴妈妈却觉得有些不对,本来以为冯小侯爷在这里耍性子,反正郑家的客人也不敢得罪侯门,到时候自己这边赔礼道歉退了银子事情就了解了,谁想到事情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居然这么大打起来。 眉楼宅院里面的花花草草和各种景致都已经是被破坏的不像样子,可吴妈妈却不是心疼这个,她只是觉那穿着短袍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和南京城的小侯爷这般动手,她当然想不到李孟觉得身上隐秘太多,不愿意让人抓住罢了。 可这场面她也插不进手去,就连劝都不好劝,只能是回头和身后的一名仆人吩咐了几句,那仆人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眼见着李孟一行人渐渐的开始挨打,冯小侯爷又是得意起来,打开折扇轻摇笑道: “等拿到这些粗人,本侯爷好好整治一番,让顾大家好好出了这口气。” 吴妈妈陪着干笑几声,本来想去问问边上几位郑家人这短袍李大官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可先下也走不开,而且几位郑家的人灰头土脸的,也都不愿意多说话,郑鲨更是琢磨,要是再谈,怕是很多条件要让步了。 眉楼二楼的窗户被悄悄推开一条缝,穿着玉色长裙的顾横波正在偷瞧楼下的打斗,若说是其他的女孩,可能会对这个很反感,甚至是害怕。可顾横波却觉得很刺激,而且两帮男人为她打架,心中很有些自豪感。 尽管那冯小侯爷,顾横波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而李孟也没有给顾横波好脸色…… 第一六三章 要鱼死网破 眼看李孟那堆人就要支撑不住,外面又是涌进来许多人,朝着冯小侯爷的人就是乱打,要知道李孟可是在眉楼周围备下了一百多号人,为了防备非常之事,结果非常之事没有防备到,反倒是为了争风吃醋动手了。 冯小侯爷开始没有反应,稍后才是大惊,他身边始终有几个老成些的人护着,这几名护卫觉得不对,立刻低声说道: “小侯爷,对方人多,这场面不对,咱们从后门走吧!” “啪”的一声,说话那人已然是被冯小侯爷扇了个耳光,冯小侯爷的表情都已经是扭曲了,气急败坏的说道: “今日若是在此处失却了面子,今后在徐家和刘家那边怎么能抬起头来,去调西城咱们家的兵过来,多找些助拳的人,不怕花银子!” 那被扇耳光的家丁一愣,想要分辩什么,却看到自家少爷的眼睛都快要瞪爆了,也不敢多说话,急忙忙的顺着来路跑了回去,他们在后门可是有马的。 打架的双方其实倒是很克制,最起码大家都没有动刀,本来以为可以仗势欺人,看着对方人多,冯小侯爷这边也知道要是用刀,恐怕自己这边吃亏更大,而李孟这边也是下了命令,毕竟此时身在南京城中,真要是有人命官司闹出来,怕是更难走掉。 只是眼前这局面已然是不可收拾了,除了那冯小侯爷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在琢磨停手,李孟的手下已然是大占上风,四五个人围着一个人乱揍,打的那是哀嚎连连,冯小侯爷不知道轻重,可他的手下却已经是慌了神,那几个没有上去动手的护卫拼命劝着自己主人离开,但那小侯爷已然是发了性子,非要在这里等着援兵到来。这小侯爷心中也是有自己的依仗,他就不信那个穿短袍的敢打侯爷。 李孟压根就没有理会这边的情形,要不然他的护卫们早就是一拥而上动手了,眉楼外面的宅院门前已然是集中了不少看热闹的这种闲人,爱看热闹本就是人类天性,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地方。 怎么从这里走,李孟很是发愁,看来还要在那个吴妈妈和郑家人身上想办法,局面反正是控制住了,刚要过去说话。 忽然看到外面的那些闲人一哄而散,有人高喊着: “兵马司,应天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伴随着这喊声的还有敲锣静街的声音,那冯小侯爷脸上顿时是露出了喜色,李孟轻叹了一口气,开口冷声的吩咐说道: “把门关上吧,先守住。” 边上的一个护卫头目低声问道: “后门那边应该还可以出去,大人现在就从那边冲出去吧!” 李孟点点头,几名护卫头目立刻开始沉声的发令,护卫们不理会在地上喊疼求饶的那些冯府家丁,迅速的结队在一起。 那冯小侯爷脸上已经是颇为得意,可他身边的几名家丁却神色更加的慎重,面前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护卫随从,而是军队,在这院子里,兵马司和应天府的那些人手都是废物,稍有不慎,这边就是杀身之祸。 在那小侯爷的心里面,主动权已经是回到了自己手中,那穿着短袍的贱民一定要杀了才解开胸中的恶气,要是现在过来求饶,让自己怒骂痛打一顿,自己没准还可以发发慈悲,断了他所有手脚。 刚要说话,冯小侯爷脸色一变,嘴却闭严实了,朝后退了几步。李孟并没有理会这边,只是把后腰的短火铳抽了出来,拿通条压压枪管里面的弹药,又拿出火媒管吹了几口。 到底是武家出身,这小侯爷府上的人可都是认识火铳的,吴妈妈的见识也是颇为的广博,这下子人人脸上有惊恐之色,想要进眉楼躲避,却没有人敢动弹。接下来更让他们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后冲进院子里面来的那些人手中都已经是拿上了各色的利刃,莫非是来南京城闹事造反的反贼邪教,冯小侯爷和吴妈妈一干人更是惊慌。 轻响一声,顿时打破了院子里面奇怪的安静,众人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却是楼上的窗户关上了,那吴妈妈心中不住的埋怨,心想我的好女儿,你就不要这时候出来捣乱了,院子这都是强人啊。 郑鲨和郑掌柜在边上也是看到,禁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倒也是想明白李孟这番准备的缘故,心下都是有些别扭。 “把手上的武器都收掉,等下冲入闹市就四散,晚上在客栈斜对面的饭铺门口会合,不要出声喧哗,命令传递下去!” 随着李孟命令,护卫们口口相传的把命令传递了下去,不多时都已经是知道了,李孟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做耽搁,下令之后,就集合阵型,朝着后院那边跑去,路过冯小侯爷那些人的时候,李孟甚至都不愿意理会,只是冲着郑家人点点头。 看着这群凶神恶煞的人离开,在场的众人总归是松了口气,那些被打翻的家丁仆役这才是挣扎着起来,外面的兵马司的士兵和应天府的衙役还没进门呢? 冯小侯爷这面子是实实在在的丢尽了,那短袍汉子对待他的态度压根是不理会,尽管一直他叫嚣的最响亮,可对方压根就当没这个人一般。冯小侯爷也是南京城鼎鼎有名的角色,脸丢成这样,说几句场面话总是要的: “这些混帐的差役,等下进来……”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急匆匆、密集的脚步声响,刚跑出去那群汉子又跑回来了。 李孟和手下人刚刚冲出后门,就看到对面穿着官兵服色的马队冲了过来,在这等地形之中,自己这些拿着短兵器的士兵和骑兵对撞和找死的区别不大,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跑回眉楼这院子来了。 本来那些爬起来的冯府家丁,一看这些人跑回来了,都是连忙躺在地上装重伤,看着对方已经是把刀子兵器都掏出来,还是保命要紧吧。说来也可笑,前门那边本来有几个衙役已经是走进来,可看到李孟他们拿着利刃气势汹汹的冲回来,急忙的又是缩回去了。 几十名李孟的士兵冲到眉楼的前门,把门关上,插上门闸,搬来石头盯上,开始分散开盯着墙头,其余的人各有位置。 李孟和三十人当作预备队准备随时支援各处,他径直的朝着那冯小侯爷走了过去,看着李孟的动作,那边的人都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吴妈妈脸上挤出了笑容,想要上前说句话,却被李孟一把推开。 冯小侯爷不住的后退,他身边的家丁看着李孟手中的火铳和短刀,知道上前搏斗肯定没有好下场,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这位大官人,这位可是威远侯冯家的大公子,我们老侯爷可是南京城的协同守备,今日事不过是误会,双方都是这么大的损伤,再这么下去也没有意思,不若就这么了结了吧!?” 这话说的软硬兼施,先是摆出自家的身份地位,再算是给双方个台阶下,这名小侯爷的护卫还真是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本来嘛,一个侯爷欺负个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谁家勋贵子弟不这么干。 话音未落,外面蹄声轰鸣,显然是李孟他们遇到的骑兵已经是围住这个院子,说话的家丁胆气顿时是壮起来,刚要说句狠话,李孟把手中的火铳冲着他一扬,冷冷的说了句: “滚!” 看着那黑乎乎的火铳枪口,这人立刻是噤若寒蝉,那小侯爷还想转身朝着眉楼里面跑,却被李孟一把抓住,手上的火铳也不松手,正正反反就是几下,立刻是满脸是血,连牙都被打掉了几颗。 李孟真是心中恨极,本来芝麻大小的事情,硬生生让这纨绔恶少搞成了死局,前后院子都是响起了大喊和叫骂的声音,显然是过来的兵丁和衙役们开始吵闹起来。 小小的眉楼也不会有多少人,外面的兵丁衙役仗着人多势众,已经是准备攻打了,在外面大声的叫骂威胁,让李孟他们放人。 被打掉几颗牙的小侯爷那种嚣张脾气全然的不见,浑身好像是中风一样不停的颤抖,眼睛之中全是恐惧,那模样看着自己的护卫都是生气,小侯爷你也多少说句求饶的话语,别这么傻乎乎的盯着对方看。 “郑老板,这次李某是连累贵方了,咱们自求多福吧!” 郑鲨听到这话禁不住苦笑一声,抱拳说道: “老汉想博个面子,才假装斯文的来这混帐劳什子地方,连累了李大……大官人啊!” 口滑差点说出个“大人”来,好歹是反应的快,两人相视苦笑,本来就是谈事情,虽想到有这种无妄之灾。 第一六四章 僵持 李孟冲着郑掌柜和剩下的几个人点点头,冲着手下大喝道: “跟外面喊,要是想要他们小侯爷活命,就给我把嘴闭上!” 院子里面的凡是小侯爷的从人们都是被捆得结结实实,李孟好像是拎着小鸡一样,拎着那小侯爷走进眉楼,直接上了二楼。 看着满脸是血的这位冯小侯爷,在二楼上战战兢兢的两位小丫鬟都是吓的尖叫,被李孟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刻是捂着嘴瘫在了地上,动弹都不敢动弹了。 反倒是那顾横波还有几分胆色,可也是朝着角落闪避,生怕这强人恶汉做什么无礼之事。 “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带你的丫鬟去楼下。” 李孟沉声说了句,这话让顾横波又是一阵气结,害怕倒是忘记了不少,心想本小姐就这么招你厌烦吗,可这时候就不敢发脾气了,连忙带着两名丫鬟跑到楼下,李孟把这小侯爷捆起来,把楼上的屋子从头到尾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人之后,在楼梯口那边做了些手脚。 拎着小侯爷来到了窗边,一脚踹开窗户,短刀已经是架在了小侯爷的脖子上,李孟冲着外面大声喊道: “要是不想让这混帐死,就给我退兵散开!!” 李孟身体藏在这位小侯爷后面,短刀抵在脖子上,很隐蔽的观察者外面,刚才院子里面的士兵的喊声已经是让外面安静了下来,这次窗子打开,倒是又小小轰动了下,这边从楼上看下去,院子外面的街道已经全是兵丁,凡是能看到窗户这边的,都是仰着头在看这边。 不过这个距离想看清楚人脸,还真是很难,李孟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开口大声的冲着下面命令道: “把这混帐的奴才放出去几个,告诉他们,这侯爷是不是在我手上。” 下面那些冯府的家人肯定不是从门口出去的,被几个人直接抓着,从墙上甩了出去,外面好歹是人多,也接的住,可也是乱成一团。 不多时,就已经是确定了李孟手上人的身份,外面的将官纷纷的大声吆喝,让手下人安静下来,街道上的兵丁都是不出声了,倒是近邻和对门的楼上院子里,有不少男男女女满是好奇的在那里伸头张望。 刚才外面的士兵也是试探了一下,结果发现院墙的后面都是有人守卫,如果真是强攻偷袭,第一时间就会暴露,而眉楼恰好在院子的中央,只要是惊动了楼上,那可谁也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几名主事的将官走到僻静处,在那边低声的商议: “你个混帐东西,这种事情叫老子带弟兄们来帮忙,这他妈的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说完,其余的几个人都是怒声的呵斥埋怨,那位被埋怨的军官满脸的苦笑,连声的抱歉说道: “我们府那小魔王的脾气,哥几个又不是不晓得,本以为带大家来是给大家赚点酒钱,谁想是这局面。” “冯忠,你个狗杀才,快叫人撤了,难道你要把小爷的性命交待在这里,快带着人走!!!” 那小侯爷尖利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传播的很是清晰,下面议论的几名将官脸色更是怪异,那冯忠的脸色青白不定很是尴尬,上面是自己家主子,可这么吆喝,今后带兵的脸面怕都是没了。 他虽然不敢做什么反应,可身边却有人直接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的骂道: “看他的德性,既然你们少爷说话,那咱们走吧!” 冯忠正在那里为难,边上却有一人沉声的说道: “要是没来,这次的事情不算什么,咱们来了要是走了,这事情可就要有责任落在兄弟们头上了,听那几个出来的人讲,院子里少说也有二百人,这些人行动有据,不是江湖上的手段,这种人出现在南京重地,惹出什么乱子,到最后还是怪罪在咱们身上。” 那冯忠本来听到楼上的小侯爷喊话,已经是准备先是后撤,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是慎重起来,他也是带兵时间久了的,既然是沉下心了,也有了主意,四下张望了下,开口说道: “老黄说的有理,这里闲人太多,把人都驱散了,咱们上树仔细看看。” 李孟之所以让小侯爷扯着嗓子喊喊,本想碰碰运气,也没指望会有什么效果,看到下面穿着不同服色的官兵开始向周围的院子冲去,开始驱散闲人,一时间鸡飞狗跳。李孟的心有些沉,看来对方要动真格了。 能就近看到的地方,不是对面的楼阁,而是在院子边上种植的几棵大树,这些书的高度比这眉楼都要高,树干树枝粗大,遮蔽着眉楼,很是有些雅致。可树枝朝上伸展,距离的眉楼真是非常的近。 看着几名军官上了外面的几棵树,李孟喊上来几名手下,把短铳都是装填好弹药,吹亮火媒,在那里盯着。 眼下,不管是里还是外面,都还没闹出人命来,事态虽说是随时会爆炸,但李孟不想当点燃导火索的那个人。 军官们身手倒还是敏捷,尽可能的在粗枝上朝前靠了靠,这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被短刀抵在脖子上,快要崩溃的小侯爷,藏在身后的李孟,还有那几个拿着短铳对着外面的人,几个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孟也盯着不远处的几名军官,高声喊道: “在下不想惹事,是这狗屁不懂的小子几次三番的招惹,散去外面的兵马,这小子性命无忧,出城六十里之后,自然会把他还给你们。” 李孟说话间,突然感觉对面的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心里暗骂一声,又是把身子朝后缩了缩。他这边喊话完,在树上的几名军官除了冯忠之外都没有出声答复,他们只是默默的看着院子里面的人数和布置。 反倒是冯忠,毕竟是自家的少爷,还是硬着头皮在那里喝道: “你要是碰了我家少爷的一根汗毛,诛灭你九族,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李孟的回答只是把手上的刀子加了些力气,那小侯爷顿时是杀猪一样的叫唤起来,这位冯忠立刻是嘴闭的严实,灰溜溜的爬下了树。 两边都是在琢磨如何的应对,却听得前面那位姓黄的将官开口说道: “我倒是可以让我的弟兄们打头阵……” 冯忠听到这话,心中十分热乎,刚要出声客气,就听到又是人马沸腾的声音,那边急匆匆的过来一名军校,到这里先跟那冯忠见礼说道: “这边又是从军营中调来了六百人,还请冯都司调派。” 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就有先前的一名将官在那里冷笑道: “你们冯府好大的阵势啊,为这么个天天玩女人嫖院子的货色,居然把你们威远侯府的老底子都调过来来了,啧啧。” 众人的冷嘲热讽让这个冯忠脸上青白不定,刚要开口和那黄姓将校商量,却看到方才还开口说要帮忙的那位黄某朝着自己一抱拳,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营中有要事,这边先告辞了。” 这态度前后转变的可真是太大了,冯忠还没有回过神来,那黄某已经是上马调动手下离开,其余几个人看这场面,也都是嘻嘻哈哈的说道: “就算是没有我们助拳帮忙的,你们冯家这也将近上千号人马了,还都是精兵强将的,就不耽误你们动手,今天这开拔的银子我们自己认倒霉,走了!” 几名军官彼此说笑着,也领着自己的人走掉,上面那小侯爷看着下面的人一拨拨的走掉,心中顿时是大急,但李孟的大手好像是铁钳一般牢牢的抓住他,根本不能动弹。可李孟心中愈发的着急,刚才在楼上瞭望的几名手下都是过来告诉,对方又来了大批人马。 走的没有来得多,而且在这南京城中,对方的兵马可是虽是可以得到支援,而自己这一方完全是孤军。李孟第一次想到,来到这个时代,莫非此刻就到了结束之时吗?眼下唯一的方法,怕是只有死战一条路,看看能不能突出去了。 那位冯忠也是经验丰富,虽说那些助拳的人离开,可眼下人数却比刚才更多,都是自家的兵马,指挥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当下开始调动,驱散附近的商户民居,把整个眉楼都是包围起来。 楼下的几个屋子,却是塞满了捆绑起来的冯府家丁,郑家的人和眉楼的一干下人却都是在另外的屋子里,附带说一下,那顾横波和两名小丫鬟居然是单独一房间,可见众人这热捧的心理。 那吴妈妈此时已经是完全没有了从容,脸色煞白的轻声开口问身边的郑鲨道: “老爷子,上面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要是江河湖海的好汉,妾身倒也能卖些面子。” 第一六五章 侄少爷 郑鲨把脸一偏压根不理会,边上的郑掌柜倒是冷冷的低声嗤笑道: “吴妈妈的面子,我们可是当不起,南京城中还是那侯爷的面子更大啊……” 郑鲨冷冷的用福建方言喝了句“闭嘴”,屋子顿时是安静下来,吴妈妈心中后悔,就算是这次能平安脱身,这郑家人也是海上的大豪,江湖道上交游极广,托人说情求告也要花费不少银子,这小侯爷真是个麻烦种子。 外面在那边调派包围,李孟这边却只能是在楼上观察着下面的动向,也是安排手下人的应对,他把所有拿着火铳的人都是集中在眉楼附近,其余的人在外围防守,对方要是冲进来,在这么狭小的范围内,肯定要被火铳迎头痛击。 “放了我们家小侯爷,可以饶你不死,你这贼人,南京城的城门就要关闭,到时候可就是瓮中捉鳖……” 话还没有喊完,就被那小侯爷杀猪般的惨叫打断,就听到他在那里发疯一般的喊道: “混帐东西,混帐东西,快滚开,滚开。” 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听着颇为的凄惨,不过听在李孟和身边的护卫耳中,可是觉得痛快异常。 冯忠自然是越来越着急,小侯爷有个三长两短的,侯爷的怒火必然发泄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吃罪不起,可眼下这局面,自己派到高处的人也把院子里面的局势看得清楚,对方居然有这么多人带着火铳。 而且看对方这些人手的精干程度,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就算是硬攻,在对方动手杀人之前,根本冲不过去。 眼下的法子,貌似也就是剩下互相喊了,结果接下来的程序颇为的无趣,冯忠这边连朝廷大义,忠心为国之类的套话都是喊出来了,所说的无非是让李孟这边放人,李孟这边自然不傻,只要是那边说的烦了,就让小侯爷扯着嗓子叫几声。 一来二去的,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附近那些看热闹的闲人都觉得无聊之极,居然也散去不少,也算是一件异事。 吵来吵去,冯家的十几名家将又是凑在一起商量起来,谁都不愿意担这个责任,这是必然的,猛听得不远处又是轰轰的声音响起,显然又有大队人马过来了,几个人都是面露喜色,心想多个分担责任的人也好。 “大人,不远处差不多有四百马队朝这边过来,还有大批的步卒,人太多了,根本判断不清人数!” 听到这个禀报,李孟的眉头皱起的更紧,闷了半响才开口说道: “今日要连累兄弟们死在这混帐地方了。” 几名在楼上的士兵都是一怔,接下来都是涨红了脸大声说道: “这命本就是大人给的,小的们就算是拼得性命不要,也要护卫着大人出去。” 李孟心中感动,冲着几名属下点点头,接下来却开口笑了出来,开口说道: “没关系,咱们兄弟们死前先千刀万剐了这个杂种!” 这话说出来,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的小侯爷顿时是挣扎了起来,不过身上被捆的结实,嘴里塞着破布,动不得,说不得。 下面的冯忠却又是一副模样,本以为新来的这些兵丁是来帮忙的,可看这个架势不像,偏偏这人还是先前走的那个老黄领回来了。 新来的这些兵丁也不靠过来,反倒是距离十步的距离,全副戒备的模样,这根本不是帮忙,反倒是包围了。军兵杀伐的大事,任谁也不敢懈怠,这冯忠和几名家将自然是调动自家的兵马做些防备,心里面也是惊慌。 冯忠急忙的到了街道口那边,冲着那为首的军官就是怒喝起来: “黄千户,你到底要干什么!!” 其余的话居然是说不出口了,看对方的人马杀气腾腾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办私事,那名黄千户已经不是方才从酒桌上匆匆赶来的模样,而是浑身把衣甲披挂完全,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冷的说道: “皇城脚下,南京重地,你们冯家调动兵马,喧嚣于市,可还有王法在眼中吗?” 话说出来,冯家的这些家将顿时是打个寒战,这帽子扣的可是有些大了,但这事情没有人管也就罢了,反正不会当真。可要是有人一条条的按照大明律硬抠的话,而且硬抠的这个人和势利还比自己大,那可就是祸事了。 “黄……黄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家小侯爷被歹人劫持,这不是在张罗营救吗……” “歹人劫持,分明是在青楼楚馆和人争风吃醋,纵容家人行凶,逼迫良民出手自卫,张罗救人,不知道是谁家给你们南京城内调兵的权利,可有兵部的行文,可有守备的大印吗?” 这话越说越是诛心,那冯忠已经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也不敢反驳,只是擦着冷汗说道: “黄大人,在下有些糊涂,您这边有什么安排,还请说出来就是。” 算来,这冯忠的军官阶级比这位黄千户还要高些,可此时完全一副下属的谦卑态度,那黄千户冷哼一声,拿出一张公文来,开口朗声说道: “南京城中太平之地,不得擅动刀兵,惊扰良善之民,着令协同守备冯某所部即刻回归本营,听候处置!” 说完把手中的文书朝前一抛,冷声说道: “兵部和镇守衙门的文书,看清楚了,不是冯某骗人吧!” 尽管颇为失礼,可冯忠还是把那文书捡起来,仔细观看,生怕是个假的,越看额头上的冷汗越发的多起来,那边黄千户更是高声的喊道: “再不散去,难道真要动手不成,列队,备战!” 随着这声命令发下,黄千户身边的军队整齐的向前的一步,手中的刀枪向前都是大喝一声,冯家调来的这些兵丁都是禁不住后退几步,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冯忠还在那里迟疑,边上的一名同伴上前小声说道: “不能走啊,小侯爷还在那边生死不知。” 擦擦头上冷汗,冯忠抬起头,咬着牙低声狠狠的说道: “再不走,冯家都要完了,传令下去,咱们撤,有什么怪罪下来,我担着!” 这命令一层层的传下去,本就是心下惴惴的冯府兵马都是松了一口气,黄千户身边的兵马都是给他们闪开道路,这群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部队,只得是灰头土脸的离开。冯忠经过黄千户身边的时候,沉吟了下,还是说道: “黄大人,若是有可能,还请保全我家小侯爷,感激不尽了。” 黄千户没有理会,不过却轻微的点点头,那冯忠只是叹了口气,在马上抱抱拳,然后径直离开了。 先来这些兵丁已经是封锁住各处的路口,那些被驱散的闲人也不允许回来,李孟在楼上冷眼的看着下面的变化,这些南京的兵马和他在其他地方看到的明军官兵不同,衣甲兵器作风都是感觉更加的正规些,只是有些暮气沉沉的样子,而且在自己的印象中,南京城在东虏女真南下的时候,并没有太激烈的战斗发生,真不知道眼前这些兵马都去干什么了。 下面这些士兵看起来就是方才最先撤走的那一批,也是围在下面所有的兵丁之中,最精锐,最有军人气质的那一批。 李孟缓缓的调整了下呼吸,只是在身上留下了一把短刀和火铳,心想,真是到了拼命的时候了。他低头看了那小侯爷一眼,饶是他心平气和,也禁不住狞笑了下,心想光说千刀万剐,今天老子就试试。 外面一直很安静,南京的官兵们鸦雀无声,院子里面也都是全身戒备,却听到有人在前院拍门。 “梆……梆” 寻常人家叫门都是这样,没什么稀奇的,可现在那前门里外足有刀枪上百,还有谁敢动手拍门,李孟也是皱着眉头顺着缝隙看去,却听到有个老人的声音,虽说是衰弱,可倒是清晰: “侄少爷,侄少爷,是我,小的刘迁啊!” 外人听到这话都是感觉糊涂,可李孟紧张的身心骤然间放松,他表情依旧是平静,起身走到那小侯爷面前。 这位小侯爷一看到李孟走到自己的跟前,顿时是惊恐万状,尽管手脚都是被捆住,嘴里也是塞了破布,整个身体像是个虫子一样拼命的蠕动,口鼻处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乞求李孟不要动手杀自己。 到了跟前,李孟咧嘴嘿嘿一笑,猛地一脚踢在冯小侯爷的肚子上,那小侯爷的身体顿时跟虾米一样弯曲了起来。 李孟嘿嘿笑着走下了楼梯,走到走廊之中的时候,猛地放声大笑,他中气十足,笑声回响在整个楼中,郑家人彼此叹气,眉楼的女人们都是吓得瑟瑟发抖,心想这人莫非是失心疯了。 第一六六章 孟浪 李孟的手下也是紧张的盯着他,一场血腥的搏杀就马上就要开始,可自家的首领却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丧失士气。 在院子里结阵戒备的护卫们看着李孟大摇大摆的从眉楼出来,直接朝着前门走去,几名头目都是大惊,心想这是干什么,要上前劝阻,却被李孟挥手制止。 “可是老刘吗?” “侄少爷,正是小人我啊?” “怎么突然到南京这边来了,我派人去京师问候,都说是找不到家在那里了。” “老爷一直忙着调任南京镇守的事情,来到南京之后就给山东那边送去了急信,可信使回来说少爷您已经是来江南了,老爷整日惦记,让下面留心着。再说这十一月的邸报和各省的塘报都是说了……” 李孟干咳几声,心想看来这信和邸报恰好是在自己出门之后来到的,这要说是巧合也不然,只能是说自己太着急了。 几名头目也是听出些门道,各个脸露喜色,毕竟这种搏斗,那是有死无生的局面,虽说心甘情愿,可能活下来还是好的,李孟那边招呼,十几名护兵七手八脚的就把门口的石块和障碍搬开,卸下门闸,打开了院门。 李孟的护卫还是警惕的站在最前面,如果万一有什么不对,还能有个准备。 眉楼的院门打开,门口站着几名明军军官和一名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那老者一看就看到了站在护卫后面的李孟,连忙屈膝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小的刘迁给侄少爷请安了,老爷正在府上等您呢!” 刘迁看着倒比在胶州见面那时候年轻了些,看来在南京这个地方很是享福,跟在刘迁身后的那些军官,看衣甲的样式最低也是千总,其余的都是守备和都司的职衔。脸上都有一种隐隐的倨傲。 不过这些军官看到刘迁跪下,脸上都是露出震惊的神色,一时间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那位黄千户干脆利索的跟着跪下。 众人迟疑下,都是屈膝半跪准备行大明军礼,李孟身穿短袍,却是平民的打扮,站在那里接受一帮军官的行礼真是怪异之至,李孟连忙上前一步,把那刘迁搀扶了起来,开口苦笑说道: “要不是老刘你及时过来,今天我和手下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听到李孟亲热的叫刘迁“老伯”,那些军官更是吃惊,刘迁被李孟扶起来,面子也是给足,在那里笑着说道: “怎么当得起侄少爷搀扶,还是黄平这小子警醒,跟着奴才去胶州见过您一面。” 李孟目光转过去,那黄平连忙又是打了个千,恭谨的致意,李孟点点头,心中却琢磨,刘迁去胶州的时候,自己却没有见过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刘迁脸上全是喜色,连声说道: “既然来了南京,就不要在这个地方多耽搁,老爷想见侄少爷的紧啊!” “稍待片刻,我去把手下人安顿下就过来。” “不忙不忙,不若都搬到府中去吧,咱们府可比京师那边大不少呢!” 看着刘迁笑意盈盈的解释,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军官越发的没不清楚李孟的底细了,只有那黄平熟悉一二。 南京城是大明立国定都所在,有朱元璋和朱允文两代皇帝在此,靖难之后都城迁往今日的京师,不过南京依旧是有整套的中枢机构,比如说南京六部,这边实际上是大明统治南方的中心。 皇帝自然是在京师,所以在南京并没有规定的人统领百官,不过约定俗称的却有三位,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南京镇守太监。 兵部尚书自不必说,在京师若是兵部尚书,那都是要入内阁为大学士的,在南京城地位也是高崇,南京守备一般都是最大的勋贵来担任,多少年来,在大明南京担任这一职务的就是魏国公徐家。 尚书是官员升迁到这个位置,守备几乎是徐家世袭,而镇守太监则是当今天子的亲信人,明朝素来是内廷权重,正德年间之后,所谓的南京三驾马车之中,镇守太监最为煊赫,统管南京皇城禁卫,江南税监,监军,监视南京城中宗室权贵官员。 而且和京师司礼监,御马监,东厂各个衙门不同,那边周围有内阁大学士和皇帝,诸位高官牵制,而南京城则是镇守太监,尚书和守备三人做主,严格来说,在法律程序上调动兵马甚至可以不需要通过京师,这边就是印信手续完备。 几方面结合起来,这镇守太监的地位自然是极高,他手下有护卫皇城的禁卫,这批军队实际上也担负着监视城内勋贵官员的作用,装备最是精良,而且都是精悍士卒。 当年刘瑾的管家就算是朝中二三品的高官都是笑脸奉迎,今日这南京城镇守刘太监的管家众人也是小心的伺候。那些军官平素在南京城中也是颇为的跋扈,唯一惧怕敬畏的也就是镇守太监和他府上的人。 可今天这些人都是看着刘迁用对待主子老爷的态度来对待李孟,这个穿着短袍,一副平民打扮的年轻汉子。 人人心里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琢磨今后是不是要做什么巴结下,院子恢复了正常之后,郑家人和眉楼里面的下人都是被放了出来,那吴妈妈眼力倒是不错,看到门口这番情景,真是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看着李孟走进眉楼的宅园里面,刘迁回头的时候却是绷起脸,开口怒喝说道: “真是胡闹,协同守备就能在城中乱动兵马吗,为什么不及时的禀报上去。” 众人都是低头不出声,反正也就是发点脾气,那刘迁说完之后,冷声说道: “安排人把威远侯家的小子送回他府上,这院子等下走掉就封门,等镇守大人发话,一个河边的娼家,居然没有王法了。” 军官们都是躬身答应了,那边李孟进门已经是把所有的手下点验了一遍之后,走了出来,附带着带上了郑家几个人。 实际上李孟走到楼中招呼郑鲨几个人一同出来的时候,那位开始自以为得计的吴妈妈,惶恐之下,直接就是跪在李孟面前,连连的磕头,带着哭腔的说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冒犯了老爷您的虎威,可顾姑娘那边不知深浅,小孩脾气,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为难……” 这话说的很有水准,先是说自己做错,然后把顾横波那边抬了出来,虽说也是承认她的错误,可言下之意却是让李孟看在顾横波的面子上,秦淮第一名女顾横波就算是高官豪门都是让着,这吴妈妈也是相信女孩的魅力。 不过李孟的应对比较简单,理都不理,直接走向郑家人。 李孟这边带着郑家人离开院子,那郑鲨知道今天的事情应该是圆满的解决了,老脸通红,有些尴尬的说道: “今日这麻烦都是老汉这边惹下的,却靠着李大人才得以脱身,委实是惭愧,不知道要怎么谢您才行?” 李孟点点头,抱拳说道: “等这边事情了了,你我再谈,这几日就不叨扰了。” 郑鲨庄重的施了一个大礼,身后的几名郑家人都是庄重的行礼,双方这就算是告别,那边镇守太监的兵马已经冲进了院子,把那些被捆起来的冯府家兵都是解开绳子,也有人把被揍的不轻的冯小侯爷搀扶出来。 昏头胀脑的那名小侯爷,满脸全是血迹,牙也掉了几颗,要不身边同样受伤不轻的家丁在那里搀扶着,恐怕站都站不起来。 看见李孟站在官兵之中,他还以为李孟被官兵抓了起来,本就是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是兴奋起来,大声的喊着,可惜嘴里有些透风,在那边含混不清的嚎道: “这人必是贼人,千刀万剐,灭他九族。” 就连搀扶他的家人都没有想到这小侯爷会突然喊出这么一句,就连堵嘴也来不及,灭九族,算刚才刘迁和李孟的称呼,岂不是要连南京镇守太监都要灭掉,搀扶着小侯爷的冯府家人脸色变得煞白。 那小侯爷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还想要冲到跟前亲自动手,却被身边的家人用力拽住,刘迁骑在马上看着那边叫嚣的冯小侯爷,冷哼了一声说道: “威远侯的家教确实是有些问题,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回去也要和你们侯爷说说,老辈人战场上拼死打下来的工业,别叫这些不成器的小辈糟蹋了。” 小侯爷也是觉得有些不对,在那里闭上了嘴,镇守太监的兵马已经是办理完所有的事情,各自在军官的号令下整队。 对于那边叫嚣的纨绔子弟,李孟压根就懒得理会,看到准备启程,也是让自己的手下开动,临走的时候,李孟只是耻笑着对那小侯爷说了一句: “孟浪!!” 第一六七章 私聊 直接扬长而去,那几名搀扶着冯小侯爷的家人已经是把场面上的局势说明白了,那小侯爷本来是脸色赤红青紫,听完这番话之后,却渐渐的变白起来。 按理说,这镇守太监应该是居住在南京皇宫之中,可靖难之役,北军和南军在皇宫内也是激战,破坏了许多,加上之后的迁都京师,所以破败不堪。镇守太监一般都是居住在皇城附近的宅院之中,而且和军营相邻。 这些带出去的镇守太监的禁卫兵马,也都是在镇守府邸周围的军营开拔出来,李孟本想安排自己的手下居住在客栈之中,不过刘迁却是坚持,连声说道“既然是来了自己家,哪有住在外面的道理。”只得是一同带来这边。 禁卫的将校们此时都是知道李孟乃是镇守大人的侄儿,纷纷在那里笑脸的拉拉近乎,这些丘八依靠的就是克扣军饷过活,也没有什么实在是好处能拿出来,只得是把态度放得亲热些。 虽说是在南京城中行军,但百姓看到大军行进,都是早早的避让开来,道路倒是毫不阻塞,可步卒们跟着马队跑,还是有些散乱。 禁卫的军官对这样的场面显然是司空见惯,根本不稀奇,依旧是在前面骑马行进,不过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一件事。 李孟带着的二百人,三十匹马,剩下的一百七十人在后面列队跟着,队形始终是方方整整,压根不乱,始终跟着整齐的跑步,而且那步伐声近乎整齐一致“咵”“咵”,居然掩盖将近十倍于他们南京禁卫士兵。 带兵的人都知道这到底是意味着什么,看到李孟那些从人的模样,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是军人,可却没有想到镇守大人的侄子,居然练得如此好兵。 不多时到了镇守太监的宅第,一帮人又是客气了一番之后,各自领兵回营,大家都是很羡慕那位黄千户,心想今天这件事情过后,将来肯定是加官进爵了。 偌大的营房,装下两百人还是足够,李孟则是被那刘迁直接领着进入府中,李孟没有去过京师,可也听送信送礼的人回来说过,京师刘太监的府邸不过是个几进的院落,很是寒酸。 但今天所见真是开了眼界,李孟在胶州时候真是见识不多,每次出来都是开眼界的机会,明代的豪奢富贵,在现代游览经典的时候,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有看实物才能体会到。 比如说这镇守太监的府邸,以李孟的语文水平也只能是用“气派非凡”和“金碧辉煌”这等俗气的词语来形容了。随着李孟进府,那刘迁直接就是开口说道: “这是侄少爷来看老爷了。” 这句话说出来,完全是自家人的口气,李孟的那身平民打扮众人自然是忽略了,匆匆往来的那些从人们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宅第确实是广大,还真是走了一会才走到内宅的所在,这边种了许多的竹子,显得环境很是清雅,那边刘迁开口冲着里面高声通传说道: “老爷,侄少爷到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面就一叠声的说道: “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李孟倒是能听出来刘太监的语气之中充满了高兴和喜意,竹林掩映的宅院之中,木门吱呀的打开,几名小宦官笑着跑出来,殷勤的招呼道: “侄少爷快请,镇守大人可是等着着急了。” 这身份地位确实是不一样了,居然是有小宦官来伺候,从前在京师司礼监,虽说是也有小宦官伺候,可只是在宫中支应,不能这般随身伺候。 实话说,李孟也不过是和刘太监见过一面而已,那次河边救人之后,双方也不过是书信上往来罢了,间隔了这么久,刘太监的位置已经算是内官的顶峰了,可自己才不过是地方上的小小都司而已。 走到门口,刘迁在身后跟小宦官说了几句,笑着对李孟说道: “侄少爷这边进去便是,老爷在正厅等候着,小人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边说边笑着推开了木门,自己却不进去,李孟说了声谢谢,举步走了进去。他一进门,身后的刘迁就带上了门,镇守太监的府邸之中虽然是热闹,可这内宅却是十分的安静,想来那些人都已经是出去了。 朝前走几步,却看到那刘太监从门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居移气,养移体,刘福来身在高位,和李孟在济宁运河边上见到的那个落魄之人已经是大不相同,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是颇具上位者的气势。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南京城的镇守太监,都是手握重权,天下中枢人物之一,身份地位的不同,自然人也是改变许多。 这等身份的人出门在台阶上相应,这面子已经是给到了极处,李孟脑中急速转念,脸上却堆出恭谨的笑容,快走几步到了跟前,直接叩拜下去,口中开口说道: “侄儿见过伯父大人,伯父大人身体可安康,一切可好。” 李孟的这番恭谨举动,让站在台阶上的刘福来脸上的笑意,从开始的矜持变成了笑开了花,刘福来连忙的走下台阶,到跟前把李孟搀扶起来,连声开口说道: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多礼,外面天寒,快里面去。” 等到李孟起身,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打量了李孟几眼,又是开口笑着说道: “比初次见时可是壮实不少啊,果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伯父过奖了,李孟有今天,还不是多亏您老人家的照顾。” 事情实际上是和李孟所说的完全反过来,但刘福来这等身在高位之人,肯定不愿意别人总是把施恩之事挂在嘴边,甚至不愿意有人提起,尽管他要报答这些恩情的话,已经是轻而易举。 而且双方毕竟是只见过一面,先把双方的关系定在亲戚关系那里,下面的话也是好说的多。 果然,李孟这举动做出来之后,那刘太监看似放下了个胆子,神态什么的都是从容了不少,刘太监从小孤独,中年又是比较窘迫,对于亲情极为的看重,见到李孟丝毫不提救人和重金,只是说亲情,心中顿时是感觉很是舒服。 双方一同进入屋中,茶水和点心都已经是预备出来,落座之后,李孟先是给刘太监倒上了茶水,这举动更是让刘太监满意,坐下之后,刘太监笑着说道: “先前咱家还以为小孟你为了军功,虚报斩首的人数,后来着人打听,居然是错怪了你。” 李孟笑笑,恭谨的说道: “也是小侄有些冒进,若不是伯父关照,没准还会有些麻烦。” “真不知你如何练的兵马,咱家在中枢的时候,各地的督抚总兵文书奏折里面,斩首几十那就是大捷,你这边轻松的几百,真是威风,咱家来南京,手下这些二郎也算是精锐,私下问过,要做到你那般也是不能。” 李孟笑笑,谦逊了几句,心中却也猜出了那个黄平如何认出了自己,刘福来应该是派人盯着,吴同知那边在明处,肯定还有些暗处的人。 双方都不说破,只是在那里客气了几句,刘太监脸上全是笑意,李孟是做足了晚辈的态度,刘太监这个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和人客套虚情了,之所以如此的高兴,完全是因为有些亲情家事的感觉,心中很是温馨自在。 话说的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茶碗的茶喝净,这边因为两人私下谈话,把伺候的人都是遣散了出去,李孟看到刘太监喝完了茶,连忙站起拿着茶壶倒茶,刘太监笑着点点头,看似无谓的问道: “这次来南京可有什么公私事情?” 这才是算是正题,李孟心里面早有准备,何况本来的目标就是要找他办事,刘福来不在京师,这才是无奈来找郑家碰碰运气。 李孟清清嗓子,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打算和想法一五一十的都和老太监说了,当然,他没有去说什么,自己预料到多少年后大明就要灭亡之类的。只是说觉得山东之地无险可持,自己领兵之人总是觉得心中不安,所以想要移防去湖广。 而且山东贫瘠,虽有盐利,却要去外地购买粮食,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登州驻扎大军,自己在那边要想升迁却也不方便。然后把怎么联系上郑家,让他们在南京活动的事情,以及今天的遭遇都是仔细的说了。 等等等等,说了一大堆的理由,刘太监一直是笑吟吟的听着,等到李孟说完,却笑着开口问道: “你在胶州盐务有这样的大利,为何要去湖广之地,那边虽是鱼米之乡,可一年要赚这么多银子,怕是很难啊!” 第一六八章 镇守府私宅 这话还真是把李孟问住了,该如何回答呢,真实的理由不能说,可其余的理由都根本拿不上台面,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觉得李孟的举动是如此的匪夷所思,但郑家人那边一时半会指望不上。 李孟所想要做的事情,刘太监完全能帮上忙,可看这个架势,不给对方一个合适的理由,对方根本不理会这件移防的请求,而且不是出于恶意的那种不理会,是那种长辈不愿意小辈做傻事的态度。 真被难住了,李孟在那里琢磨了半天,刘太监也不着急,含笑看着李孟,手中的茶碗盖,撇着浮沫。 过了会,李孟抹抹额头的汗水,沉声说道: “说句冒犯伯父的话语,小侄去湖广的理由,和您来南京的理由是一样的。” 老太监听到这话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就是仰头大笑,阉人的声音尖利,刘福来的年纪也大了,笑起来就好像是个老太太一般,他把手中的茶碗放在茶几上,笑声停歇,脸色却变得有些沉重,缓缓开口说道: “司礼监秉笔总归是要职,这南京镇守本是养老的地方,咱家年纪大,在京师见得多了,总觉得不踏实,和他们没有什么争的,所以自请来这……好山好水的,养老也行啊!” 李孟没有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老太监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 “咱家看奏折,文书,也总觉得那鞑子既然是打过了京师,在北直隶到处乱窜,总归也能到山东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方既然给自己找了理由,李孟也不说话了,只是恭谨的坐在那边,人年纪大了,话总是多些,即便是身在高位的人也不例外,这太监因为生理原因,倒是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很是近似,在那里继续说道: “咱家是在万历爷爷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宫里了,这不好那不好,可咱们在外面总是打胜仗啊,就算在外面吃亏,可也没有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 说到这里,老太监已经是感慨起来: “进来司礼监,看着各处的奏折文书,真是心惊胆战啊,那鞑子兵从塞外入内简单的就像是回家一样,咱家整天的作噩梦,咱家年纪大了,不想去争了,王承恩那是在潜邸就跟着当今圣上的,内廷的位置咱上进不到,索性是到这好山好水的地方来养老等死了。” 说完又是叹了口气,气氛就这么沉重起来了,李孟也只是跟着开口宽慰说道: “伯父身体康健,小侄看您这气色比初见的时候要好许多,看着居然是年轻不少,这好日子还多呢!” 这几句话乃是宽慰老人的必备套路,不过却很有效果,刘太监呵呵的笑了出来,一拍大腿说道: “真会说话,也罢,调防湖广的差事和行文,咱家给你操办,咱家来南京,跟王承恩的心腹可是空出个位置,加上那十几万买缺的银子,多少也是欠着咱的情。” 话说到这里,等于是老太监已经允了他的请求,刚才的感慨和彼此的试探也就结束,事情也委托完毕,只是说些闲话加长,不多时,门外就有人喊道: “老爷,酒菜已经是预备好了。” 午饭时分,在眉楼根本就没有吃好,接下来又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折腾到现在也快天黑了,李孟还真是感觉到肚中空空,刘太监显然也是知道这情况,笑着站起,开口说道: “这边的厨子却不是皇城之中,是咱家在外面的饭庄找来的名厨,味道很是不错。” 两人身在内宅,走出房间就是用餐的外厅,南京城天气颇为的寒冷,不过这宅子里面却烧了地龙,极为的暖和。几名丫鬟和小宦官在那边整理碗筷,桌子上已经满是珍馐,李孟可是真切感觉到有些饥饿。 一见到刘太监和李孟进来,把桌子布置完,几名下人一躬身退出了房间,双方刚坐下,却看到管家刘迁走了进去,先是简单的问了好,然后就要凑近刘太监的耳边说话,刘福来沉下脸摇摇头,开口训斥道: “这是自家人,没什么可避讳的,有话说便是。” 方才双方私下谈话,已经是说的颇为的透彻了,算是彼此当作自己人,关系已然是亲密了不少,这也算是给李孟展现个态度示好,刘迁也是玲珑的人物,直接笑着和李孟这边告个罪,开口说了起来: “老爷,张溥过来说是来拿那六万两银子,支给他吗?” 这数目已经是颇为的吓人,李孟坐在那里也很不自在,他倒是没有想自己那五万两银子,而今看,这投资实在是值得,不提也罢。刘太监把拿起的酒杯又是放下,稍一沉吟就开口说道: “支给他,但要写个条子,等下拿过来给咱家。” 刘迁连忙躬身答应了,转身走了出去,刘太监举起手中的精瓷酒盅致意,李孟连忙双手的端起应对,算是开始了私宴。 李孟虽说不问,可刘太监自己却谈起了方才那六万两银子,言语间颇为的不屑,耻笑着说道: “老温在台上挡着下面的路,东林这帮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眼下老温和曹化淳放对,江南江北东林这些在朝在野的,都是上下活动,准备扳倒温体仁,推周延儒入阁当首辅。” 老温,直到刘太监提到温体仁的全名,李孟才想到这人就是当朝的内阁大学士,首辅温体仁,曹化淳则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周延儒不知道是做什么,不过这些人的名字在邸报和塘报上都是经常出现。 “温体仁号称是孤臣,不结党,在京师的谁不知道他是浙党的首领,凡是杭嘉湖出身的,都能得到重用,东林党自表忠心为国,这张溥上下活动,跟咱家,跟阮大铖借银子,就是要扳倒温体仁,好让他们南直隶的人上去,苏松常的士人本就是富裕,做官的瘾头怎么这么大,从天启年到现在,折腾的没完没了。” 太监的口气之中颇多鄙弃之意,李孟就当听个笑话来说了,李孟可不知道这张溥眼下虽然是个举人,却是赫赫有名的“复社”创始人,东林党的魁首之一,被南直隶的读书人称之为“天王”“有宰执天下之才”,端得是民间一等一的名士清要。 这些人在民间的声望有若神明,是读书人心中的偶像人物,不过在这刘太监的眼中,身在高位,在中枢也是有些时候,自然对这些所谓的“名士重臣”有些独到的看法和意见。 刘福来说的这些内容,其实就和现代时候大家爱谈政治八卦一个性质,升斗小民谈起来皇帝如何宰相如何,无不唾沫横飞,兴致勃勃。刘太监所说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只是真实性却高了许多。 李孟却是心中有事,站起来赔罪说道: “伯父,跟着小侄的手下还在军营里面,想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被安顿下来。” 听到李孟的说话,刘太监哑然失笑,开口说道: “坐下坐下,你的人我岂能慢待,这几天在这军营里面,他们也是有鱼有肉,你担心什么。” 李孟尴尬的笑笑,也坐在那里,双方又是聊了几句闲话,那刘太监却感慨的笑道: “先前消息,说是你一千多人的兵马和贼人对战,居然是砍了几百个脑袋,差不多全部的俘虏,这等的战例,在司礼监当真是闻所未闻,把咱家吓了一跳,后来有人打听,说是真的,却又把咱家惊到,心想你在胶州,纵然豪强,可拿来的几万兵……啧啧,也不知这兵如何练得。” 对于这番话李孟却一直难以理解,心想不过是有组织的士兵对无组织的匪徒,不管是训练,还是装备,甚至是战场纪律和后勤支援,双方差别的何止道里计,那样的战果还暴露了自己训练和战术上的不足,要不然战果还要大。 为什么自己觉得不满,需要检讨的战果,周围的人会如此的惊骇呢,虽说朝廷的邸报塘报上,往往有几万军剿灭乱民,斩首几百称大捷的事例,李孟至今对这些战报存疑,不是怀疑虚报,而是觉得这个时代的战场统计未必做的精确,肯定有很多没有算上的。 但今日刘太监的话语却给李孟极大的触动,南京镇守太监,所接触的军事相关,应该是整个大明最核心机要的东西,也不会有太多能隐瞒他的情报和事件。可刘福来依旧是很诚恳的述说自己的惊讶。 那这大明末世的兵马到底颓败到了一种什么程度,居然会有这种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惊讶”“不相信”出现。 刘太监心中确实是有些高兴,也许是觉得有这么个没有利益冲突的半恩人半亲戚在这里,可以说话随便一点,结果酒也就多喝了几杯,更是絮叨起来。 李孟坐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脑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回荡,变得越来越响: “也许不该自保,或许我也能去做些什么!!” 第一六九章 所见所闻所感 李孟在这边心情激荡,那边的刘太监也看着李孟有些走神,不过他却以为李孟是有些疲惫,当下停住话头,开口笑着说道: “年纪大,话就多些,你折腾了一天也是疲了,不如早些休息的好。” 李孟有些讪讪的站起来干笑回答道: “想些其他的,走神了,小侄真是失礼,却有件事情担心,今日和侄儿闹将起来的听说是南京城中的侯爷,不知道会不会跟伯父带来什么干碍,要是有妨碍,还是早些回山东的好。” 刘太监的精神很足,听到李孟这些话,禁不住呵呵的笑起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指着李孟说道: “你如今大小也是个都司武官,这么直肠子说话岂不是让人耻笑。” 也不知道这“直肠子”三个字是实实在在的赞颂还是句损人的话,李孟确实是担心,目前有这么个强助当然好,可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刘太监有什么损害,那就是害人害己了,人总是要有些长远的打算。 “不妨事,不妨事,你今天遭遇刘迁回来都说了,威远侯冯家算不了什么,他那儿子能有个伯爵的衔头就不错,外人奉承着叫,叫个小侯爷,他自己却还当真,在南京横行霸道。” 说这话的时候,在那边听着的李孟也是有些感慨,上首的那位,第一次遇见还是在济宁河边陷入绝望,而今却是上位气势十足的模样,人生际遇真是无常。而自己这边,几年前也不过是个跟着运钞车的押运员,可现在是大明朝的一名武官,手下几千兵马,现在正在和大明最顶层的一个人进行私宴。 “你莫要担心,威远侯那边要担心咱家找不找他的麻烦,一个协同守备,南京城这号人物不稀罕。” 又是闲话几句,老太监有些疲惫,毕竟是年纪大了,李孟这时候连忙站起来告辞,酒宴也就散掉,那边刘迁过来领着李孟去歇息。 在路上问起,李孟盘算这时间,果然刘太监离开京师去往南京,路上行程安顿,加上几件大事对消息传递的影响,盘算下来,刘太监给李孟那边的信笺应该是正好在出发后几天到的,自己这边赶得急,邸报塘报也是没有关注。 这也算是赶巧,李孟禁不住心中苦笑,这番彼此错过,跟自己添了多少麻烦啊! 李孟还是去了军营一次,守卫皇城的官兵军营就是在南京皇城附近,距离镇守太监的府第倒也不远,刘迁自然不会拦住他,反倒是亲自带着人陪李孟过去。 走出宅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军营附近,还没有到门口,就能听到闹哄哄的声音,李孟很是诧异,先不说现代部队士兵在熄灯后的严格纪律,在明代,因为士兵们的精神状态极差,都是在临界线上,为了防止营啸之类的事情,对于夜间鼓噪的处罚极为严格,差不多只有一种刑罚,那就是杀头。 可这军营的气氛却明显不同,算计天色,倒确实是不晚,但也不能如此闹市般的气氛,李孟惊讶的问身边的刘迁: “这军营如此喧嚷,莫非平日间都是这么闹吗?” 刘迁也是一愣,不过也是迅速的回答说道: “侄少爷,这军营平日里当然不是如此。” 李孟点点头,心想军营这种地方,最起码的规矩还是有的,怎么能如此的不像样子,却没有想到刘迁又是接口说道: “最近天气渐渐的寒冷下来,老爷刚到这南京上任的时候,军营要比这时候喧闹百倍……” 听得这话,李孟委实是无言以对了,再走几步,却看到穿着长衫长袍打扮的人喝的醉醺醺的走进军营,这次他没有开口询问,转头看向刘迁,先是距离的近,刘迁这边知道些底细,笑着介绍说道: “这禁卫里面多是些南京城二三流勋贵家的子弟,都是家里有钱,晚上无事,都是去钞库街那边厮混。” 南京城是大明第二号的重镇,城内的士卒想必是天下数得着精锐的,白天在眉楼的时候,围着那个宅院的兵马算是南京城各类兵马的展示了,有顺天府和兵马司执行治安的衙役,也有威远侯和南京城内常备的兵马,自然也有这不远处的南京城禁卫。 当时的感觉是,南京城的士卒比起山东河南的兵马来,最起码有个兵样子,甲胄兵器都是完备,士兵们也不是那种面有菜色的乞丐流民。果然是号称大明最精锐之一的部队,而且还有一点,就是这镇守太监的禁卫兵马比起其他的兵马看起来可是要精悍许多,而且也有股军人才具备的气质。 不过今晚所见的这些人,却让李孟看到了所谓大明精锐军队之中的精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些军队在根子上已经是烂掉了,或许有些家兵家将,比如说威远侯冯家今天确实有几个精悍的角色,不过这只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多是眼前的这种模样,晚上去风流快活,喝的醉醺醺的回到这边来,有些人甚至可能直接留宿在青楼楚馆,这样的军队能有什么战斗力,但是更加可悲的是,见到这些现象的人都已经是觉得司空见惯了,比如说站在身边的刘迁。 刘迁没有惊讶,没有尴尬,在他的心里可能都不把看到的有什么大惊小怪,只是恭谨的在前面领路。 军营门口只有一名士兵,斜倚在门口,刘迁和李孟两人走近,他也是置之不理的模样,等到看清是刘迁,这名门口值守的士兵才立刻是肃然立正,可李孟还注意到这名士兵的脚边似乎放着一个酒壶。 李孟既然是镇守大人的亲戚,手下的兵马也有个很好的待遇,比如说被安置在距离前营门比较近的营房那边。 卫兵见到刘迁过来,虽说是喝了点小酒,可还是足够清醒的去告诉在营中的将官们,李孟他们两个才进营门不远,白天见过的几名将校之一,一名千总急匆匆的跑过来,恭恭敬敬的问好。 刘迁对李孟虽然客客气气,可面对这些禁卫之中的军官,却颇有威严,开口说道: “今晚这营里面到底还是有个勤快的,你小子怎么不出去……” 说到这个,那千总先是赔笑几声,接下来脸上带着几分悻悻之色,低声嘟囔说道: “今晚拿了银子本说要一同吃酒的,结果营内要留人值守,大家丢骰子,下官运气最差,只得是呆在这里了!” 说完之后,在那里挠着头嘿嘿傻笑,他这话一来是埋怨,二来也有逗大伙笑的意思,果然,刘迁被这千总逗的哈哈大笑,李孟也是跟着笑了声,不过心里面却是许多滋味,实在是没有什么要笑的心情。 走不多远,就到了李孟手下那两百护卫休息的营房那边。李孟走在这禁卫的军营之中,处处可以听到谈笑声,说是灯火通明有些夸张,可也比那民居小巷之类的要亮堂许多,间或还能听到聚赌和闹酒的呼喝。 但李孟手下所驻扎的营前,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先不说除了门口的灯光处之外,一片漆黑,完全是一片安静。 只有正门有肃立的两名手持武器的士兵站岗,走到这里,耳边虽然有军营中的嘈杂,可那种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一直在哪里说笑的那名千总和刘迁也是不自觉的闭嘴,很是有些讪讪。 前走几步,却发现在附近的黑暗中站着个人,在军营之中,李孟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因素存在,而且那人虽然站在黑暗中,却没有什么隐藏的意思。 李孟碰碰已经安静下来刘迁和那名千总,用手指着那名黑暗中的人,那千总倒没有怕的,径直走向那个人,离近了之后,伸手就去拍对方肩膀,笑着招呼说道: “老黄,晚上那帮人就找你半天,谁想到你跑这边来躲着,干什么呢!” 就是白天那位最先领人来围眉楼的千户黄平,他回头一看,却看到站在灯火映照下李孟和刘迁,和同僚打了个招呼,黄平快步跑到他们跟前,恭敬的开口问好。 挂在附近的灯笼光线还是足够,李孟倒能看出这名黄平脸上有些凝重,自从进这军营,所见不管是将是兵,都是一副欢欣和谐之色,满是快乐生活的状态。这黄平倒是个异类。 说起来这千户黄平实际上比李孟还要大五六岁,脸上有浅浅的络腮胡子,精悍的模样。不过李孟已经是习惯用两辈子的年龄和记忆相加之后的心态来看待别人了,他倒是对对方脸上的凝重感觉到很奇怪。 还没有开口询问,就听到黄平站在他身旁先开口了,黄千户指着右侧一处小丘的后面,却先开口问道: “在那小丘后面应该有名暗哨吧?” 第一七〇章 徐总管 李孟听到这话禁不住一愣,心想这位黄平居然还能看到这个,可真不容易,不过他也没有明着回答只是笑笑过去。 哨所和哨兵在什么地方,虽说兵书操典上都有明文,但各个军队的应用则各不相同,属于机密,李孟笑而不答,身份又是贵重,那黄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喃喃继续说道: “依照属下看,还应该有不下三个游动的暗哨,这军营有如闹市,大人的几百兵却鸦雀无声,大人的亲卫真是好精悍啊!” 听到对方的赞叹,李孟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实际上外面应该有六个暗哨,被这个人发现了四个,也算是目光敏锐。而且黄平明显是这二百人当作是李孟的亲卫了,大明的军将之中,有心练兵的,手中有这么几百亲兵倒也平常。 不过按照这个年头的标准,几百人萧萧有大军之气,确实也是不寻常的事情,时人所见的,都是那些总兵参将游击的亲兵,勇悍则勇悍,可一样是散漫无边,除了本家将门,根本难以约束。 既然看着自家的儿郎都是安顿好了,李孟也就放下心事,这等散漫军营,李孟实在也是没有心思继续看下去,只是觉得感觉自己有许多的想法突然的迸发出来,冲着刘迁招呼了一声,一同回去休息了。 临走的时候,那千总看黄平的眼光颇为不善,自家短处自家知,何必在外人那边宣扬,黄平好像是毫无感觉的模样,那礼节颇为的庄重,倒是让李孟有些留心。 一夜休息,散去疲惫之后,李孟琢磨着既然事情都已经是定下来了,那就不必在这里多耽搁了,尽早回去才对。但来这镇守府还不到一天,自己这边告辞,难免太失礼了,正在想说辞的时候,刘太监那边又是派人来请见。 依旧是昨天那个小宅院,只是这次正厅里面却比昨日多了个人,看那服色模样,也是宦官,浑圆一胖子,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见李孟进来,还欠身打了个招呼。 李孟这边有些糊涂,不知道这名宦官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是点点头,自己上前先给刘太监问安问好,刘福来看见李孟,完全是长辈见到子侄的那种态度,脸上都已经是笑开了花一般,等李孟坐下,才开口笑着说道: “你在我这边,咱家心里都是舒泰,孤单了一辈子,到老了还有个子侄陪着,真不知道是那一世修来的福份,可小孟你是领兵将,擅离职守太犯忌讳,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李孟还在操心的事情,没想到老太监这边替他说出来了,连忙站起来客气了几句,刘福来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 “山东那地方不富,你那里开销大,可当兵打仗,总是讲究个衣甲兵器,要不然上阵要吃亏,估计你的儿郎们也都不宽裕吧!” 实际上倒是颇为的宽裕,只是这时候,就不要张嘴说话了,就听得老太监继续缓缓说道: “南京城内有几个武库,是支应南边几个省的供给,不过有些家什在库里存放的久了,总是生锈蛀虫,不堪使用,咱家想着,给你那里总归是有个用处,徐总管,你说是不是?” 却是直接问向那个胖乎乎的宦官,那宦官听到刘福来问话,连忙上前几步,身体都弯下来,满脸全是谄笑,开口说道: “镇守大人说得是,那些破烂货色,放在库房里面也都是浪费了,偏偏都是军需之物,只能是这么烂在那边,不若给李公子这边使用,也算是给咱们大明尽尽力。” 刘太监轻轻的点头,满脸嘉许的神色,开口赞扬说道: “徐总管这番心思,真是忠君为国,这才是咱们做奴才的本色啊!” 转过头对李孟介绍说道: “这位是武库总管内监徐笑楚,今日咱家这边有些事务要和兵部尚书和守备那边商议,就请徐总管领着你去武库看看,有什么何用的报废衣甲兵器,拿回山东去用就是了。” 那位徐总管满脸的讨好笑容,又是冲着李孟致意,李孟心中却是大惊喜,去那武库搬运破烂,就算是破旧货色,肯定也有好东西在其中,自己这边再花些银子,没准收获更大,当即满脸惊喜的起身致谢。 刘太监笑着说了几句,就自出门去了,那徐总管等到这刘太监一走,连忙到了李孟的身旁,开口奉迎道: “果然是镇守大人的侄子,这般勇武模样,将来拜将封侯也是保准的事情啊!” 李孟连忙抱拳,客气了几句,徐总管继续说道: “若是李大人不忙,咱们现在就走如何,武库要是全转完,那可要不少功夫呢?” “那请徐总管先稍等片刻,李某去准备准备马上就来。” 李孟急匆匆的先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关于各地的武库,李孟倒是有些耳闻,比如说太监们把武库内的武器当作私产,各个军营要去领武器的话,不给银子,压根就不会给你,银子不够多,给的都是什么破烂。 而且武库之中的保养措施都是极差,衣甲锈蚀,兵器粗劣,等等等等,也算是明军战斗力低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现在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个大好的机会,武库之中想必有自己缺少的武器种类,有刘太监的面子在,自己这边在多花些银子,总归会搞到好东西来着。 出门先叫上了刘迁,让他安排人去军营那边把自己的手下调出了六十个人,然后自己这边又是安排这些手下去住的地方拿来了五千两银子,用车马拉着。 这些事情弄完,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李孟和那徐总管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徐笑楚倒是好脾气,一直是个笑脸,言谈间能听出来这位胖胖的太监很有学问,而且见识广博,到让李孟啧啧称叹。 不过双方没有交情,大家也不会谈太深的问题,等到那边准备完,两个人也就从镇守府邸出发了。 镇守府背后就是禁卫军营和破败的南京皇城,算是整个南京城的中心,这武库也是重地,而且需要在交通相对便利的地方,距离这镇守府的位置还是有些远的。 李孟对古人的生活节奏和工作效率早就是有心理准备,说是一早出发,不过紧赶慢赶还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临近饭点,这人情世故古今相同,李孟还是明白的,当下笑着邀请说道: “徐大人想必未用酒饭,不若吃了再走如何?” 南京城处处繁华,他们才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倒是个颇为繁华的地方,看那模样,不知道是那条内河的支流两岸,这倒和现代的地产炒卖有些相似之处,现代都是标榜自己是江景海景,南京城则是临河处都有酒楼青楼,也算是现代理念了。 那边李孟开口,徐总管脸上却抽动几下,这表情李孟倒是看得明白,那是舍不得出银子肉疼的表情,李孟带着几十人,徐总管自己也有十几个从人,这些人在这看起来档次不低的饭庄子里面吃饭,可不是小数目的花销。 李孟心里却有些轻松了,既然是怕花钱,又是这般滚圆模样,想必是个贪钱爱财的角色,越是这般,自己这边去武库就有越大的好处,手里可是有几万两银子存着没花呢! 想到这里,李孟豪爽的笑笑,朗声说道: “李某这边人多,不占徐大人的便宜,这顿饭全由李某会钞了,来来,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不是?” 李孟这边一说,那徐总管脸上为难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只是笑着客气道: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这么多人。” 不过却连个推让也没有,好在此时时间稍微早点,酒楼里面没有什么客人,那酒楼老板一看外面将近百人,心里高兴是来了大买卖,连声的招呼。李孟这边为了安徐笑楚的心,还“失礼”的先付了银子,这样更是皆大欢喜。 还没有进酒楼的时候,李孟心里倒是有那种难得的好心情,看着这条南京城寻常街道的景色,天气晴好,人在这街上很是舒服。 猛然间在酒楼边上的房屋里面一阵骚动,先是一个人跑了出来,借着就看到十几个人跟着追了出来,前面跑的那个人身材高大,身上穿着个青布的短襟衣衫,脚步跑的飞快,身后的那些人脚步同样不慢,口中还在那里大声的叫骂: “姓费的,你个耍赖的混帐,今天你不把这三十两银子的欠账换上,爷爷们烧了你那羊庙?” 第一七一章 姓费的洋人 身材高大,跑得快,可架不住身后那些人跑的更快,被人猛地扑在身上,一个踉跄就是倒在了地上,一帮人上前就是乱踢乱打,那身材高大的人一开始倒也用拳头打倒了一个,可架不住人多,不多时就是被打的倒在地上,在那里不住的求饶。 那徐总管却是地头蛇一样,稍微看看就明白了所以然,对身边的李孟笑着解释说道: “莫要理会,不过是一些赌徒为了赌账的事情在那边纠缠,等下也就散了。” 顺着看过去,果然是如此,那些人出来的房屋上面写着聚义厅,倒是让李孟哑然失笑,心想莫非这是水泊梁山所在。这却是赌坊的规矩,赌场赌坊赚得虽然是黑心钱,可明面上总要讲究下,总是说,骰子一转那就是朋友了,所谓单人嫖,双人赌,这就是所谓的聚义厅的来历。 这等市井的讲究说法,李孟当然是不清楚,不过那边的“羊庙”却很让他纳闷,心想莫非是供奉羊的庙宇,也许和天上二十八星宿有关吧,闲聊就是闲聊,开口一问,那徐总管的见识还真是很广博,笑着说道: “莫说是供奉羊,江南还有供奉青蛙的呢,大人不知道五通吗?” 五通神,是江南多少年的一种地方上的巫术祭祀,一般都被传为淫祀,属于很乡土的东西,李孟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当作个百科科普来听,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边在说闲话,那边打人是一直没有停手,开始还有惨叫,后来惨叫也渐渐的低下去,李孟皱皱眉头,心想就是几两银子的小事,何苦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禁不住朝着那边开口喝道: “都停手吧!再打人就打死了!” 他这边一喊,那边几个赌徒骂骂咧咧的转过了头,一看李孟骑在马上的架势,还有身边那个明显身份不低的太监,心知得罪不起,正要散去,却觉得心中不甘,有人就诉苦说道: “几位老爷,这番子委实是个赖货,赌钱耍赖,今天还拿着灌铅的骰子过来骗钱,小人们确实是气不过啊!他在这赌坊欠了三十两银子,俺们这边也是小本生意,折腾不起啊!” 听到这个,李孟摇摇头,心想这番无赖,打死了倒也不冤枉,他毕竟不算是这时代的人,对有些事情不太敏感。 边上的徐太监却突然大怒起来,竖起胖胖的手指,指着前面的那些赌徒尖声的厉喝道: “无法无天的狂徒,东厂和锦衣卫那是天子的耳目,岂容你们这般殴打,你们不怕被应天府诛灭了九族吗!!?” 这话喊出来,莫说是那些赌徒,就连李孟这边都是被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老徐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刚要开口劝解,自己却反应过来,“番子”这个称呼,可不就是说缇骑锦衣卫和东厂的下属办事人员吗,这些赌徒如此的嚣张,难怪徐总管这么愤怒,身为内官总归是和这两个衙门有些关联。 他这边一喊,李孟的手下和他的手下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赌徒们顿时是吓破了胆子,十几个人扑通就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求饶,口中连声说道: “老爷,老爷,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那等杀头灭族的……” 还说是吃中午饭,这半天都没有进去酒楼,光在外面了,结果那赌徒说了半天,才算是搞明白,挨打的那人根本不是什么“番子”,而是“番鬼”,也就是说是个洋人,赌徒里面某人官话不太好,带着口音才闹出这样的笑话。 既然是洋人,那徐总管就懒得理会了,打个洋人算是多大个事情,打死了官府没准都不管,没了兴趣,直接走进了酒楼。 听到是个洋人,李孟倒是关注了起来,按照自己所学的历史课本的说法,欧洲超过中国的时代就应该在几十年前,地理大发现和大航海的开始,让西方赚取了大量的财富,也让他们的文明加速的发展,当然,也让他们对领土和殖民的野心愈发的膨胀,西洋佛朗机人在大明可不稀罕。 凡是繁华的大城镇里面,教堂之类的场所并不希罕,洋人洋商更是常见,可李孟却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而且要是主动去接触,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都司,更是招惹闲话和怀疑。 但是李孟也知道,目前西方有很多东西肯定是自己需要的,哪怕知道也好,西方目前应该已经开始中世纪军队到近代军队的转化,火器和航海的利用都要开始超过中国,自己要想强大,知道这些很重要。 眼前这个洋人或许是个机会,不过呢,一个被赌徒当街殴打,而且赖账的洋人,人品如何,到底混到了何等窘迫的模样,对自己有什么帮助,有多大的帮助,实在是不好说。 可有这个希望总比没有好不是?李孟笑笑也就打定了主意,开口对身边的从人吩咐说道: “拿三十两银子给这些人,把那个洋人带上!” 李孟护兵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点头答应了,拿着银子就过去交给那些赌徒,赌徒们被惊吓了一次,本来对这赌账希望已然是不大,没有想到还有银子到手,都是颇为的高兴,一哄而散。 那边倒在地上的洋人,李孟还以为他受伤不轻,谁想到人一散去,这人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了,嘟囔了几句就要离开。 看来还真是皮粗肉厚的角色,果然是惫懒,那洋人刚想走,就被几名李孟的护兵拽住,开口喝道: “你那三十两银子的账是我们大人还上的,就要这么走了!” 直接推推桑桑的到了跟前,酒楼内已经是开始上菜,徐太监闻着香味,肚中有些饥饿,可却要陪着李孟,心里着急的很。 李孟从马上下来,看着来到自己跟前的洋人,这洋鬼子脸上不见什么伤痕,身上却都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本就是破烂的衣服也是不成样子,显然是挨打的时候抱住头,护着头脸,一看这个就知道挨打的经验颇为的丰富。 倒是很标准的金发碧眼,高高的鼻子,这时候的白人血统倒比现代纯正些,看着倒也是真白,只是乱糟糟的胡须完全破坏了还能看几眼的形象。这姓“费”的洋鬼子倒也是识趣,一见面就是开口道谢。 按照李孟的心里想法,也就是在现代被那些影视剧中得来的印象,这洋人怎么说也要把手放在胸前,然后深深鞠躬,开口说什么“感谢您尊贵的大人,搭救我这个在异乡的旅人”之类的,口音一定要怪异,说的话一定要翻译腔,这才是标准的遇到洋人桥段。 谁想到这洋鬼子一到面前扑通的跪在面前,连磕几个响头,开口说道: “大老爷的大恩大德,小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要不是老爷您出手相救,今天小人就死在这里了。” 说完又是磕头,梆梆作响很是用力,这说话的口音按照李孟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那真是地道的南京官话,最起码钞库街那边的龟公小厮丫鬟之类的可都是这番味道。 这印象可实在是让李孟错愕异常,愣了下,禁不住哑然失笑,看这个洋人的模样,身上穿着大明的衣衫,说得是地方口音的大明官话,除却这金发碧眼白皮之外,也就是实实在在的大明子民了。 后世把那西化的华人唤作香蕉,眼前这位怎么算,李孟琢磨半天找不到对应的水果,或许和那白皮的香瓜有些相像吧! 李孟的兴趣已然是全无,边上那总管徐笑楚的肚子里面却是咕噜咕噜的响动了几声,李孟干笑了几声,抱歉的对那总管说道: “失礼失礼,来,徐总管,咱们一同入席吧!” 伸手做了虚请的姿势,徐总管客气了一句,就快步走到了前面,李孟在后面回头平淡随意的说道: “今后在我府里做事吧!” 他也没有问对方愿不愿意,事实上那姓费的洋人也没有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要知道买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壮实的小伙子,都不用十两银子,何况这边代他偿还了三十两银子。这洋鬼子果然识趣,又是连连磕头,扯着嗓子说道: “多谢大老爷收留,俺费立普必定是做牛做马。” 和徐总管并排进酒楼的李孟听到身后的喊话,差点是一个趔趄被自己绊倒,古今有很多事情果然不能套用一个概念,想必这费立普的名字就应该是“菲利普”吧!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去武库,这件事情先放到一边去,李孟苦笑了声,和那徐总管客套了起来。 第一七二章 无用的武库 李孟的手下按照他的要求,特意给他和徐总管安排了一个雅座,这等酒楼在南京城中充其量也就是个中等,以徐总管这地位,想必也不会稀罕这些酒菜,无非是填饱肚子罢了,对李孟这单独包了个酒楼的举动很是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容,面前这人毕竟是得罪不起的角色。 不过酒席的内容却很出乎他的预料,双方一落座,李孟就扬声说道: “把那箱子端上来,没错,全端上来!!” 徐总管禁不住一愣,心想不应该端上来菜吗?这银子是怎么回事,外面一阵嘈杂,十几名护卫拿着箱笼走了进来,箱子倒不是太大,两名护卫用手拎着,只是周围的人都是护在身旁,很是慎重的模样。 箱子放在地上,一声闷响,份量当真不清,李孟挥挥手,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外面放下了帘子,两个人在门口开着,看到满脸疑惑的徐总管,李孟笑着打开了箱子盖。 满箱的金条,在外面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这瞬间,雅间之中都显得亮堂了许多,徐笑楚脸上的表情变化也是很有趣,本来还是疑惑,看见箱子被打开,眼睛瞬间睁大了起来,盯着金条,就那么定格不动。 “徐公公,南京城繁华之地,靠着俸禄花销肯定是有些吃紧,足色黄金五百两,不成敬意。” 雅间里面很安静,李孟甚至能听到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过了会,这位徐笑楚才从惊愕中反应了过来,清清嗓子,抬头问道: “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太监不爱钱财,居然还问什么意思,李孟心中很是诧异,不过还是笑着说道: “等下去武库,李某这边还想多看几个库房,多拿些破旧的兵器衣甲,还请徐公公成全。” “哈哈……” 李孟这边话音未落,那徐总管自己先笑了起来,那表情略微有些尴尬,开口说道: “李大人肯定是误会什么了,镇守大人已经是发话,咱家自然是有求必应,哪还敢要您的银子,要是收了,咱家还要小心这脑袋啊!” 说完这个,又是盯着金子狠狠的看了几眼,直接是掂起了筷子,转移话题说道: “咱家饿了,就不跟李大人讲究太多,先吃,先吃。” 以南京镇守太监的权势,吩咐下面直管的这些内官做什么事,若是再从中克扣勒索,肯定会下手惩治,宦官们再贪财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李孟的身上来,李孟却从方才这位徐总管的“有求必应”几个字上琢磨到了什么。 他却没有收回来手,只是笑着说道: “既然是武库那边方便,李某的这些金子就当交大人一个朋友,还希望总管大人莫要客气,收下就是这件事李某自然不会与我家伯父说。” 听到李孟这么说,徐总管真是瞠目结舌,随即就是笑开了花,两只胖手在那里互相搓着,连声只是说“这么好意思。”李孟冲着外面喊道: “快把这总管大人的箱子搬到大人的车马上去,免得吃完饭还要费力气麻烦。” 几名护卫闻声进来,把那箱子直接搬了出去,这位徐总管四十岁左右,按理说也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可从那箱子搬出去之后,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本就是对李孟很恭谨客气的态度,变得越发的恭敬。 不过此时的李孟所想的事情却和这金银无关,他还在琢磨外面那个看起来完全汉化的费立普,到底能给自己什么帮助。 午饭只是简单的吃点,他们这一行人就急匆匆的赶往武库,在路上行军的时候,莫名其妙就成了李孟部署的“费立普”也是跟在后面。李孟的护卫们走路或者小跑的时候,队列不散,那位洋人孤单单的在外面,不过这身体素质倒还是不错,居然没有落下,也算是难得。 南京城的武库所在可不是什么人烟繁密的地方,也是在军营附近,显得颇为冷清,若是有人作乱,乱民都是要围攻武库,取得了兵器之后,乱势才会更加的扩大,所以对这里的防备也是严密异常。 那位徐总管,尽管在镇守府显得奴才相十足,半路又是贪财怕事的模样,可来到这边,却是派头十足,守卫武库的军兵也都是恭敬到了极处,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徐总管安排人打开库房之后,李孟这边跟着四名士兵,徐笑楚只带着两名拿着账本的小宦官。 仓库的范围很是广大,各种不同的事物都是分门别类的存放在仓库之中,那些刀枪剑戟之类的李孟并没有什么兴趣,这些东西他手下的铁匠都可以打造,而且打造的更好,这些兵刃就算在山东也是很容易买到。 走了半天,都是冷兵器的仓库,李孟却也不着急说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反正下午的时间要把这仓库走完,没准会有价值的发现。 不过有些事情很出乎李孟的意料,比如说,每个仓库都没有所谓的破旧器械,而且兵器看着都很光鲜的模样,看来和传闻不符。 徐笑楚看着李孟迟迟的不作决定的模样,还以为李孟心中有什么顾虑,就在边上笑着说道: “李大人莫要担心什么,想要什么家什,想要多少,尽管拿就是,咱家这边给你单独放出来,到时候派人来取就是,咱家这里只需要在帐簿上勾一笔,做个破旧损坏丢弃就是。” 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这么简单,李孟有些疑惑的说出自己对“破旧”的疑问,听到李孟的疑问,徐笑楚和他身后捧着账本的两名小宦官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是镇守的亲戚,又有那几百两金子的好处,说话也是没什么顾忌,徐笑楚直截了当的说道: “咱家和这武库上下都是靠着这些家什吃饭的,各路的镇兵士卒,过来买卖兵刃,要是成色不好,怎么会愿意花银子出来,咱家做买卖也是讲究个良心。”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看起来也大有正义凛然的气势,不过仔细一想却不然,这武库的兵器衣甲,本就是给各路军兵的储备,而今却成了武库总管太监的私产,谁要过来拿,就要花钱去买,真是可笑之极。 不过李孟自己在这上面占了大便宜,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话。 一个个库房的走过来,刀枪剑戟不去理会,可李孟很看重的火器,这武库里面种类也是少的可怜,大都是写奇形怪状的家什,李孟是不指望在这些东西里面发现什么威力奇大的秘密武器。 火炮倒是有十几尊,可都是笨重异常,李孟一看就知道不合用的哪种类型,也懒得理会,李孟对这个时代的火炮还真是有些了解,无非是那些辽东匠户的科普,此时的大炮在战场上都是临时架起炮座,每打一炮出去,都要把火炮竖立起来重新的装填弹药,一般来说,还要在火炮后面挖个大坑,麻烦的要命。 这时代真正好用的火炮都是所谓的红衣大炮,红衣就是红夷的意思,也就是从荷兰或者佛朗机买来的大炮,或者是按照他们的制造方法造出的火炮,这样的火炮,重量轻便,威力也大许多。 可这些炮,一在广东,另外就是在北方的天津卫,而且新式的火炮一造出来,马上就被拉上战场,大明目前烽烟处处,需要火炮的地方可当真不少。这南京太平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存货。 到这时候,李孟才真有些后悔自己那五百两金子了,除却火器,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用的东西。 这种心中的郁闷,一直走到铠甲的库房才缓解,李孟的士卒大多是穿着布衣,就连盾牌也不多,所以在作战的时候,如果对方有远程的兵器,李孟这方就非常的头疼,刀盾手和长矛兵的配合倒是可以阻挡一二,火铳手的配备也是为了驱散对方的弓箭手。 问题是那种情况,需要把握节奏,掌握时间,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这么从容的按照号令变阵的,而且布衣的防御最多也就是个御寒,对方若是利刃加身,战斗力肯定也要丧失。 战场之上,怎么小心都不是错误,多一层防护也是好的。 但所谓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上好的铠甲在武库中的存量却不是太多,原因也是和火炮差不多,各部军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亲兵家丁着想,也要把铠甲配齐,花钱倒也不太在乎。 而且此时匠户大都是在打造兵器,这甲胄盾牌反倒是做的少,原因很简单,就是田里农夫抓来之后,给个兵器就可以去上阵作战,要甲胄所什么。 第一七三章 甲胄 马具 佣兵 看这稀少的数量,李孟咬咬牙,心想也不能和对方客气了,拉下脸来,能要多少就要多少了,看这眼前的架子,开口说道: “这里棉甲六百套,可否都给李某?” 整个武库,也就只有这六百套棉甲了,李孟开口全要,也有些担心对方不给,没想到那徐太监听他张口,却是吐了口气,冲着身后的两个宦官开口吩咐道: “划去!” 一名小宦官拿起手中的朱笔,在翻开的帐本上勾了一道,徐太监回头展颜笑道: “这甲胄库房前面还有两个,李大人可有兴趣。” 两个人都是松了口气,李孟终于是知道对方的底线,那徐太监心中却想拿了对方五百两金子,要是没有足够的兵器衣甲给对方,若是着恼再找镇守大人告上一状,自己这差事可就完蛋了,好歹还有想要的东西。 “四百套锁子甲,李某全要了。”“划去。” “环臂铁甲二百五十套,李某全要了。”“划去。” “马匹的鞍辔四百套。”“划去。” 偌大的武库,光是走遍各个库房都是需要两三个时辰,太阳都快要落山的样子,却也就是拿了这些东西,其余的东西不是太不合用,就是李孟可以生产更好的。 对于山东来说,火药缺乏的厉害,本以为在这南京武库里面可以得到补充,不过把仓库底子都打扫出来,也不过是凑了两百石,好在这徐笑楚也是有些急了,心想最起码也要凑个三四千两银子的本武器啊! 可这些东西都是匠户生产,严格来说都是不花钱的,李孟这边亏的也太大了,对于硝石火药的需求,满口的答应下来。 南直隶这边海贸颇为的发达,西洋船只定期在吕宋那边运送硝石过来,徐总管满口的承诺可以代为购买。 李孟这边倒不占他便宜,为了有个长久的补充,还答应今后可以钱货两清,而且徐太监满面笑容的又是做了许多承诺,比如说今后若需要什么衣甲器械,南京武库可以随时供给之类的。 要知道这税监和各类商监那是宦官中一等一的差事,轻易谋不上,眼下监军的活计却不太安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阵前。 这武库的总管却也是个不上不下的肥差,进进出出的兵器甲胄,大有猫腻可做,不过却在南京镇守太监的眼皮下面,谁都是知道里面的套路,稍微认真起来就可以治罪,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上面不问,不代表这徐太监不小心,他也是生怕自己有什么事情得罪了镇守太监,给自己招惹祸患。 实际上今天李孟拿到这些甲胄和马具之后,倒也是很满足,这些东西不是拿银子就能买到的,而且太耗费工匠们的工时,而且还知道了将来火药在何处买,能够保证一段时间的用度,这也算是收获了。 但徐太监却怎么算,都觉得李孟亏本,特别是李孟没有什么表情,更是让人惴惴,连声的询问李孟是不是需要别的东西,却都被李孟拒绝。 李孟心想自己已经是把这个仓库所有的甲胄都是搬空了,要是还要未免是太过分了些,而且回程的运输也是个问题,当下连连的推却。 双方各有心思却都想岔了,还是李孟最后说了句: “今后还要和徐公公常来常往,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是不是?” 这才是让徐笑楚的心思稍微安定了些,不过也是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在那里连连的吩咐手下去搬运这些铠甲马具,都堆放在单独的库房,并且加上封条,等着李孟派人来取,而且还说晚上一定要请李孟去秦淮河畔的酒楼。 刘太监那边肯定还有款待,李孟当然是那边为主,所以是婉言谢绝了,徐笑楚无奈,只能是答应了他。 一帮人快要上马离开的时候,李孟心中有些空落,本以为这武库琳琅满目,到处都是自己需要的东西,谁想到才这么点东西,真是让人有些失望,不过也算是有收获了,自己运气已然是不错,再要求太多那就遭报应了。 “李大人留步,李大人请稍等!” 正要走,突然听到那边徐笑楚高声的招呼,就看着那大胖子用很是矫健的姿态小跑了过来,到了李孟的马前,连喘了几口粗气才平静下来,仰头对马上的李孟笑着说道: “看大人也是爱武之人,今日在咱家这武库走了这么久,却没有挑到什么如意的东西,方才想起来,徐某这边有套西洋玩意,可能大人会感兴趣,连忙让下人整理了,给大人送来,东西不小,就让这大车跟着大人回去就是。” 李孟看这车上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也猜到了些这徐总管的心思,觉得这所谓的西洋玩意没准是钟表之类的东西,也不在意,点点头一笑,说了句客气,自己带马走了。 晚上虽说还是刘太监和李孟的私宴,不过可说的话却是少了很多,在信上交流,每月来回一封,双方总是有些见闻闲事,可真要是面对面交流,双方不过是见过一面的交情,头天晚上把话说完,今日却没有什么可讲的了。 刘福来倒没有什么避讳的,说是今日与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两人合议,主要是八大王张献忠又有重回安庆、凤阳一带的意思,南京城要加强戒备,还有调动附近兵马免得被贼人和上次一样攻入重镇。 用完晚饭,镇守太监有些乏了,李孟由李孟带着回到自己的宅院,那徐总管送的那些礼物正堆在院子之中。 李孟看那些箱笼,有的大小将近真人大小,说难听些,好像是个棺材一样,怎么也琢磨不出来到底是啥。 心中倒是有了兴趣,正准备打开那些包装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几个人吵吵嚷嚷的过来了,门外有名护卫高声通传了一句,说是在军营那边的一名头目有事求见。 李孟开口允许之后,就看到几名侍卫拖着个身材高大的平民走了进来,可不就是那名白天遇见的洋人“费立普”。 来得倒是正好,李孟正要想问问这洋人的究竟,那名护卫头目先上前来行军礼,然后开口禀报说道: “这洋鬼吃完饭之后,非要出营,说是有要紧事,小人说是军纪森严,夜晚不得外出,这人却偷偷摸摸的总是想跑,被小人拿住后,还发现这洋鬼子偷拿了些饼和腌菜,真是丢人。” 他这边前面说话,后面那“费立普”脑袋低着,嘴里却在嘟囔着: “我也有名有姓,不是什么洋鬼子。” 那护卫头目回头怒目而视,那“费立普”低头后退了几步,也不去争执什么。看到这一幕,李孟摇摇头,果真是时代不同,现代时候那洋人在国内可都是牛气的了不得,而今这位却一副受气的模样。 “不要吵了,这人还未在胶州营训练,不懂规矩倒也没有什么,你们几个先把那箱子拆开。” 几名护卫虽然是生气,可还是按照命令去拆那些箱子,李孟却走到那洋人跟前,他的身材高大,看起来倒是比那洋人个子高一点,走到近处,那洋人又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恳求说道: “老爷,您收留小人是大恩大德,做牛做马几辈子也是应该,不过小人确实是有急事要回去,能不能先开恩放小人先走,明早肯定是回来。” 本就是半路上的无心善举,真要放走也不是不行,不过李孟也有很多的问题要询问,开口笑着说道: “莫要着急,放你走也不难,只是有些问题要问你。” 听到李孟的和气话语,这洋人又是磕了个头,开口说道: “老爷尽管询问就是,小人这边知无不言。” “先站起来说话。” 李孟笑着问道,眼前这洋人虽然是和善温顺,李孟却总是感觉到颇为的别扭,在现代见到的外国人,不是色中恶鬼就是人皮禽兽,趾高气扬已然算是友人了,这般做派的也只能是在这时代才能看到。 “你的姓是菲利普?还是名字是?” 这话一问出来,站起来的菲利普眼前却是一亮,有些感慨的说道: “老爷您还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大明称呼人都是叫名字,小的就说自己名字是菲利普,可他们非说小人姓费,小人的全名是菲利普·邓格拉斯。” “那就叫你邓洋人吧!” 那邓格拉斯听到李孟如此的称呼,苦笑了一声,点头答应了下来,他也没有反驳的余地,李孟又是开口问道: “你从前是欧洲哪个国家,做什么职业的?” “小人是佛朗机人,从前是一名雇佣兵。” “哦?” 第一七四章 斧枪 听到对方这么说自己,李孟大感兴趣,想要问话,却发现自己对那佛朗机(西班牙)和这个时代的佣兵,确实是缺乏了解,琢磨了下,却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开口问道: “你从前是用什么兵器的?” 邓格拉斯也是错愕,不过接下来的动作却更是奇怪,伸出手指着李孟的身后,迟疑着说道: “小人从前是用那个的!” 李孟愕然回头,却看见身后的护卫们已经是把那些箱子拆开了,一名护卫轻手轻脚的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把长柄兵器。 这帮护卫们在那里啧啧称叹,很是惊讶的说道: “没想到居然是一套盔甲和兵器,这玩意擦的溜光锃亮,拿回家当个摆设真是不错。” 屋内屋外都是大灯笼,光线倒是足够,李孟能看清那些手上拿着的是一把八尺左右的长柄兵器,好似是个长矛,不过除却枪头之外,在枪尖的下面还有个团扇大小的斧头,斧刃的另一边是个突出来的弯勾。 “把那兵器拿过来!” 李孟这边喊了一声,那边几个护兵倒转兵器的柄,小心翼翼的递了过来,结果李孟注意到这兵器的尾端也有个钝刺。不过护卫们显然不会有害他的心思。 拿到手上,李孟发现这兵器的斧头不忿应该有三斤左右的份量,整体倒是不比自家的长矛沉重多少,当然长度也短了好多。李孟在手中挥舞了下,倒是能感觉到这武器的好处来,可以刺击,可以劈砍。 但是对于经过现代刺刀训练的李孟来说,他知道刺击是最简捷有效的方法,劈砍的动作需要更多的训练和动作时间,不过这个时代的武器存在总归是有他的道理。李孟没有在自己的表情中表露什么,只是笑着问道: “这武器叫什么名字,你会用吗?” 一向是温驯的菲利普·邓格拉斯在看到这兵器的时候,眼中终于是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腰身要是不自觉的挺直了些,很是郑重的回答说道: “老爷,这个武器是……”他嘟囔了一句母语“用大明的话来讲,应该是叫做斧枪,小人在佛朗机的时候,就是依靠这斧枪来赚温饱,自然是会用的。” 站在李孟身后的几名护卫正在拆开靠着最近的箱子,有那嘴快的听到“斧枪”这词,禁不住低声嘟囔道: “什么斧枪,不就是宣花斧吗,俺在武馆又不是没见过。” 他的低声说话,在场的人都是听得清楚。护卫头目伸手就是给他后脑勺一巴掌,立刻不敢继续出声了。 所谓的“斧枪”,在现代的翻译中是“戟”,不过在明末的时候,通过绣本和喜剧之类的途径,大家对戟的认识就是“方天画戟”的那种兵器,这种“宣花斧”可不被认为是“戟”,那邓格拉斯也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认识来凑个词。 这个误会导致了今后菲利普·邓格拉斯传记中的描写招惹了非常多的争议,比如说这一段: “菲利普·邓格拉斯,西洋佛朗机人士……善使宣花斧,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时的菲利普·邓格拉斯还是在细声细气的介绍这斧枪的用途,开口说道: “老爷,这斧枪在战场上可以作为长兵器也可以用来近战,当年的瑞士步兵可是依靠斧枪在欧洲大陆创造了辉煌。” 说到这里,菲利普·邓格拉斯自失的笑了笑,他说的瑞士是用的西班牙语,李孟也分不清是那个国家,菲利普觉得面前的这位大人充其量是好奇罢了,也不会深究,不过又听得李孟继续问道: “长兵器,比起长矛如何?” “回老爷的话,单对单的话,同样训练的长矛兵是无法战胜斧枪兵的,毕竟斧枪兵的机动性更强,作战的方式更多样。” 一说这话,在李孟身后的几名护卫顿时是怒了,他们对长矛可是近乎有种迷信的态度,在山东,胶州营的士兵大大小小的平贼战斗之中,依靠这长矛,打败了许多敌人,甚至面对骑兵都是大占上风。 先下这个破落户无赖洋鬼子居然说长矛不如斧枪,那里容忍的下,看着李孟嘴角含笑,似乎心情很好,当下大着胆子开口抢白道: “洋鬼子懂什么,我们胶州营的长矛阵列,你怎么会知道厉害,少在这里胡吹大气。” 从开始就唯唯诺诺的邓格拉斯在这个问题上却没有附和,但也不争辩,笑笑没有出声。李孟却看出来他这笑容里面有些别的味道,也不说破,只是摇摇头说道: “明日你们比试比试,谁说的对不就知道了吗?” 邓格拉斯看到李孟的态度和缓下来,禁不住大着胆子恳求道: “老爷,求您开恩,让小人今晚先回去一次,不消两个时辰,小的肯定是赶回来,确实是有急事。” 李孟也不出声,挥手制止了身后护卫头目的训斥,转身看着那徐笑楚临走送的那些礼物,或许武库徐总管以为他自己送的都是些小玩意,只是用来装点房间的饰品,而且武人对这类东西都比较感兴趣。 一整套骑士铠甲,用支架支撑起来作为人形,大剑,斧枪,都是附带的兵器,也不知道是那个西洋商人送给徐太监的,这些东西摆在家中确实是别有风味,毕竟是有西洋风格的器物。 但这套东西对李孟来说,意义可不光是简单的摆设,而是让李孟在兵器上某些思路拓宽了,从这点看,五百两金子花的一点不怨。 护卫们把那套盔甲立起来,有什么位置不对的地方,菲利普·邓格拉斯稍微的指点下,很快就是完成了。 这套盔甲基本上复盖了浑身上下所有的部分,而且并不相识环臂铁甲,棉甲,锁子甲一样,由许多的小构件组成,都是大块的金属面锻打而成,这样的打造,应该是比那三种盔甲容易些,具体的还要拿回去让郭栋去看看,毕竟那才是专业的铁匠。 李孟这边看盔甲入神,站在一边的邓格拉斯又是迟疑着开口说话,内容还是请求回去的话,刚说几个字,就被李孟挡回去了,李孟笑着反问说道: “你拿着吃的回去,想必家中还有等着你的人吧?既然是等着你,又是这么急,可你这吃的只能是拿一次,明天还未必回去,你这么走,是不想回来了吧?” 李孟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颇为的绕弯,要不是那洋人汉话精熟,怕就是跟不上思路了,问完之后,洋人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很是心虚的低下头去,琢磨了下,后退一步就想要下跪求饶,看到他的动作,李孟一摆手,开口说道: “你这洋人用处不小,走你是不用想了,你想去看谁,本官今晚跟你过去,路上聊聊。” 眼下这个世界不光是大明一个国家,也不光是中央帝国一个强国,多了解些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知识,对自己都有许多的好处,那邓格拉斯一晚上都是奴才做派,说话是畏畏缩缩,吞吞吐吐,可其中还是有许多让李孟感觉兴奋的信息,李孟甚至不想过去这个晚上,很想多了解一些东西。 时间倒还真是不晚,按照昨晚的算计,那些军营里面的军官恐怕这时候还没有出去寻欢作乐呢,而且李孟在刘太监这个府邸中,下人都是当他半个主子,晚上要出去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十几名护卫准备好,又带了几名禁卫军中的军官,还有镇守府的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李孟骑在马上,那邓格拉斯就是在前面牵马,这么多人虎视眈眈,这洋人倒也不敢有什么别的举动,只能是苦着脸在前面领路了,而且这一路上嘴还不能闲着,骑在马上的那位大人总是不停的问问题。 这些问题对于邓格拉斯来说,都是他来到这个神奇的国度后第一次有人问起,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很多词语都不知道如何表达。 一路走来,不知道牵马的洋人怎么想,在李孟的脑海中展开了许多的东西,此时的欧洲战斗,步兵的战斗,杀伤大部分都是用火枪和火炮完成,长矛兵结成方阵给火枪兵提供掩护,还有什么“移动的城池”这样的比喻。 邓格拉斯是一名佛朗机雇佣兵,在镇压什么尼德兰独立的战斗中为佛朗机效力,但却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继续战斗,所以乘船来到了东方。 说说走走,就到了邓格拉斯的目的地,和路上那些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地方不同,这边可是安静异常,而且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七五章 费德勒 苏安琪 看来是南京城贫苦人家居住的地方,空气中漂浮着难闻的气味,除了偶尔有猫狗叫声之外,居然没有什么别的声响了,穷苦人白天为生计操心,晚上抓紧休息,免得第二天没有精神体力去张罗生计。 好在是李孟这帮人带了灯笼,邓格拉斯显然是住在这边,左转右转就来到了个破屋子门前。邓格拉斯回头告个罪,上前就是拍门。 李孟返身下马,身旁的从人打着灯笼跟上,那破屋子是个夯土坯的草房,已经是破烂的不像样子,借着灯笼的光芒,李孟却注意到在门上挂着个十字架,应该是十字架,稍不注意都会把这个看成是两个木条堵漏的被钉成这个模样。 看到这个,李孟倒是联想起白天所说的那个“羊庙”,看来不是供奉邪神祭祀的,应该是“洋庙”,就是所谓的教堂吧! 在现代,青岛可是有几座很不错的教堂,从近代的天主大教堂,还有几座韩国人修建的新式教堂,看着都很是庄重气派。没想到几百年的明末,在南京城中还有这般破旧的教堂,边上的几名镇守府下人低声笑道: “比起城内那些大洋庙来,这里纯粹是个土地堂啊!” 看来,这是混得很不如意的教堂,而不是这个时代洋教在大明不流行。 菲利普·邓格拉斯拍门之中,还在那里大声的用洋文吆喝,喊了几句,边上的几栋房子里面的住户就高声的叫骂起来,还有出来想要寻事的,一看李孟这帮人,立刻都是缩了回去。 胶州营的护卫里面,却有几个灵醒的,已经是转到了房屋后面,看看有没有人趁机逃跑,谁想到过了会,听到里面有人怯生生的喊道: “邓叔叔,我来给你开门。” 这声音也是字正腔圆的南京官话,而且还是个小男孩的声音,李孟扭头观察周围的地形,却看到禁卫那些人和镇守府的下人脸色都有些奇怪,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情,在开封遇见的所谓“象姑”,还有现代新闻报纸上曾经提到过的,美国天主教会因为猥亵男童赔偿巨款。 想到这里,李孟的脸色也是变得难看起来,心想这么破烂的地方莫非是藏污纳垢,那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张小脸露出来,探头看着外面,是个汉人的小男孩,倒是很清秀的模样,看着很可爱,见到这么多人明显有些害怕,朝后缩了缩。 那邓格拉斯看到这孩子,却爱惜的蹲下身来,从怀中拿出那些干粮和腌菜,轻声的说道: “安琪,一天没吃饭,饿了吧,这有些烙饼,快吃了吧!” 本来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孩看到邓格拉斯手上的干粮和腌菜,眼睛顿时亮起来,也不害怕站在一边的人了,高高兴兴的拿过干粮,却想起什么,迟疑着问道: “邓叔叔,你吃了吗?” 邓格拉斯笑着摸摸安琪的头,开口说道: “叔叔吃的很饱,你快吃吧!” 那小孩子欢呼一声,一边把饼朝嘴里送,一边转身朝着屋子里面跑去,口中含混不清的说道: “神父那边还没有吃过呢,我去给他送过去。” 邓格拉斯直起身来,有些尴尬的回头笑笑,李孟却有些不好受,特别是看到那孩子望着食物的表情,更是让他心酸,清清嗓子,缓声的问道: “还有个神父?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李孟径直走进了这草房里面,发现这一进门的地方倒是个小厅,布置成礼拜堂的模样,在正对门的地方有个十字架。 屋子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外面的异味,能听见里面有个小屋有声音响动,还有那安琪兴奋的声音说话: “神父,邓叔叔带吃的回来了,你也一起吃点。” 还有一个比较低沉的声音说道: “好孩子,你先吃,我去外面看看,应该是有客人过来了。” 见到李孟进来,邓格拉斯在身后也就是开口解释起来,这年代有许多的传教士来大明传教,这个神父也是其中一位。 不过有些不同的是,这位神父却是加尔文教派的神父,也就是所谓的新教神父,而在大明各处,包括这南京城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是天主教会的势力,更准确的说是耶稣会占据绝对主流。 这些传教士们和大明的士子官员来往,获得官府给予的种种方便,这些教士本身也成了大明的上层人物。 而这加尔文教会则是新教的教派,在尼德兰地区很是流行,在大明的传教士里面,大部分是天主教会的信徒,而且都是佛朗机(西班牙)人,西班牙镇压尼德兰地区独立运动的战争极为的惨烈,这战争有部分的起因也是天主教会的鉴定维护者西班牙王国和尼德兰地区的新教信仰的宗教纷起所致。 这矛盾在大明同样是存在,这位加尔文教派神父遭到了这些名义上同事的排挤和打压,没有人施舍和捐助,官府总是找麻烦,发展不起来信徒,只能是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找了间草房充作教堂。 好在这神父的心态颇为坚毅,当然,不远万里来到大明传教的传教士都是很有坚持和恒心的人。虽然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还是在坚持,只是这地方的居民每日都是忙于生计,谁还有功夫愿意信教,而且看这洋和尚混得似乎比他们还惨,更没有信教的心思。 结果几年下来,除了这同样潦倒的菲利普·邓格拉斯来投奔之外,也就是收养了父母双亡的苏安琪。 虽说这三个人都是信教,但活得很艰难,神父的身体有些不好,苏安琪再怎么懂事,毕竟是个孩子,全靠着邓格拉斯在外面张罗才维持下去。听起来,简直是现代的肥皂剧桥段,只是这邓格拉斯在外面靠着赌钱蒙骗张罗,倒也真让人不太好评价他的作为。 那小孩苏安琪很是招人喜欢,大家对这邓格拉斯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心想这人倒也不是猥琐之辈,偷拿食品想跑的行为也得到了谅解。 正说话间,那小孩搀扶着一名瘦弱的人走了出来,灯笼稍微偏移了下,李孟看见了一名穿着黑衣的“老外”。这“老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浆洗有些发白的长袍,还挂着个十字架。 这神父看着年纪应该是不小,可仔细看却像是因为病弱显得很憔悴,双目深陷,高高的鼻子,倒是个很标准的外国小老头的形象。他看到李孟一行人之后,表情和眼神立刻变得热切起来。 要想在大明的这种文明之地传教,搭上本地的权贵人士是最方便的途径之一,耶稣会是这个路子,可这名新教神父要这么做那就千难万难了,今日却有人送上门来,而且看着还有些善意,能不让他高兴吗? “尊贵的客人,我是这间教堂的神父:罗德里格斯·费德勒,愿天主保佑您。” 这名神父先是祝愿了几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那苏安琪则是躲在神父的身后,露出脑袋偷眼敲着站在屋中的李孟和那些随从们,站在一旁的邓格拉斯却比较会察言观色,连忙拉着苏安琪笑着说道: “快给老爷磕头问好。” 那苏安琪低着头走出来,给李孟磕了个头,小声的学费德勒神父的腔调说道: “愿天主保佑大人您。” 听到这话有些感慨,李孟不信教,只是觉得终于听到翻译体的语句了,这才像是外国人嘛,要不总让人看着别扭。 教堂里面这三个人问好之后,李孟那边却不说话,搞得屋内的气氛很是别扭,他们三个也是心中忐忑,心想莫非是有什么不对。李孟却是在回忆现代时候的一些事情,各种媒体对于这个时代的传教士都是评价到,虽然有着种种目的,可还是客观上促进了东西方文化交流,而且西方目前受过文化教育的阶层,目前只有贵族和教士。 总的来说,这名传教士对自己十分有用,那邓格拉斯也有不少用处,不管他们的信仰是什么,来中国的目的是什么,知道对自己很有用,这就足够了。 李孟又是环视了一圈,突然开口问道: “你们在这教堂里面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费德勒神父和邓格拉斯面面相觑,不知道李孟问这句话的意思,迟疑了下之后,邓格拉斯恭敬的回答说道: “老爷,小人们都是穷人,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好,跟我走吧,找辆车把那个神父弄车上去,邓洋人你抱着孩子,以后就是我李孟的下人了。” 李孟点点头淡然说道,说完之后,自有手下人上前去操办,那苏安琪晃着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那费德勒神父和邓格拉斯对视几眼之后,终于是反应过来,激动的连划十字,口中低声的赞颂道: “天父,您的信徒终于结束试炼了吗,苦日子到头了。” 大明官话,字正腔圆。 第一七六章 人要有兵须跋扈 买卖人口的事情可不稀罕,只是或者买清秀小厮,壮年男子,美貌少女。李孟这次回来带着两个洋人,还有个小孩子,实在是让人奇怪。 李孟的几名护卫却一直是气哼哼的,长矛和斧枪到底那个好用的问题,这可就是触及到胶州营的根子了,这可不是马虎的事情,一定要见个真章。好在李孟已经是说了让他们第二天比试。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可南京的街道上已经是很热闹,要是在胶州城,恐怕早就安静异常。 两边距离不近,李孟的队伍出现在道口的时候,却发现镇守府的刘迁在那里着急的张望,见到李孟这些人,连忙的跑过来,到跟前之后没有和往常一样行礼,只是开口着急的说道: “少爷快些回去吧,山东有急信,老爷正在家中等您呢!”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孟也是心中一凛,那三人自有手下安置,他急匆匆的朝着内宅走去,听得身后刘迁在那边埋怨自家的下人“人手都是撒出去找你们,到底去那里了,耽误事情……” 显然是晚上有事,镇守太监府的下人们都是忙碌起来,李孟出去的时候,府内很多灯火已经是熄灭,现在则是灯火通明。众人都是认得李孟,也不拦他,走到刘太监见他的私宅那边,外面守着的小宦官都是一叠声的说道:“镇守大人已经是等得急了” 走进那厅里面,看见刘太监坐在当中,书办、亲兵都是在两边伺立,刘太监的低声说着什么,不住的有人受到命令朝着外面跑去。 看见李孟进来,刘太监抬起头,脸上有些严肃的说道: “本想留你在这边多呆几天,今晚看却不能如愿了,在山东那边有急信送来。” 刘太监当即让下人叫某人进来,结果一看却是李孟胶州营的一名队副,看到这个人,李孟心中一凛,想到会不会是胶州出了问题,离开家还不到二十天,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名队副进来,刘太监立刻是把屋中的所有闲人遣散,开口说道: “这孩子过来传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咱家告诉他是自家人,先跟我说说无妨。” 军情都是机密之事,刘太监这么说,实际上是给自己和那名送信的队副解释一下,李孟心中那还管得了这些,说了句“应该的”,就询问起到底发生什么,那队副这才是开口解释起来。 李孟离开胶州三天后,兖州府和东昌府私盐网络的点纷纷传来消息,说是生意运转不畅,而且官府查缉的越来越严。 胶州这边毕竟还有盐政巡检的职能在,当即是由宁乾贵发了几封公文去往山东的西南两府,谁想到又过了几天,胶州营设置在那两个府的盐丁们都被驱逐出来,在夏津县还爆发了战斗,这个因为平乱而成为胶州营重要据点的县城,有两百归马罡统辖的盐丁,却被官军突然的围住。 双方爆发了小规模的战斗,那些盐丁们因为对面是官兵,所以动起手来缩手缩脚,可对方却不客气,结果盐丁们被杀了几十个,剩下的一百多名发挥训练充份的优势,总算是逃了出来。 这个消息是直接传到在青州马罡那边,都是靠着快马传递,所以最快到达胶州,接下来兖州府和东昌府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零散驻扎在各地的盐丁,特别是那些重要的城镇渡口,都是被官兵驱逐出去。 驻扎在各处的盐丁都是新招收的那些人,对胶州营骨子里的那股精气神领会的还不够,面对官兵都是毫无气势。 这事情也不知道让李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出去夏津死伤惨重之外,其余地方的盐丁死了十五个,大部分都是受伤,轻重都有。 李孟私盐销售收入的大头都是在登州、莱州和青州三府,兖州府,东昌府本就是进入的不深,而且最近的最有油水的无非是青盐买卖和即墨,灵山两地卖给郑家的盐货。但是在那两府的据点被拔除之后,胶州营系统遭受的损害可不光是经济方面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如果不能及时作出反应的话,动摇的是胶州营的威信,这个被动摇了,就算是在已经是牢牢控制的几个府的网络也会不稳,甚至会引起全盘的崩溃。 尽管李孟不在,可下面的人也都知道如何应对,马罡和赵能都是调动盐丁逐渐在青州和兖州边境一带,并且着重注意那些分销私盐的豪强那边,王海和陈六也都是加强了戒备。 但突然局势又是变得安静了起来,官兵们仅仅是驱赶在兖州和东昌府两地的盐丁们,青州,登莱一带没有什么变化。 摸不着头脑的胶州营系统所做的反应也只能是静观事态的发展,紧张的戒备,毕竟李孟不在,有些大事不能随便做决定。 这么折腾已然是十天过去,众人都以为事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几名做主的头目决定把经过写成急报派人送到南京,让李孟做决断了。 这时候局势有变化了,登莱道柳清嵩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鲁南总兵官,左都督刘泽清修书给山东巡抚,指斥盐运司驻胶州巡检李孟勾结匪类,违犯朝廷盐务法令,扰乱地方平靖,朗朗乾坤,不能如此纵容,恳请地方务必查办云云。 刘福来虽说不在京师做秉笔太监,可南京镇守太监的名头也颇为的吓人,山东这些官员自然不会去傻乎乎的查办李孟,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索性是用上了官场最为精妙的招术——拖,同时把消息传递给胶州营那边,让李孟自己看着办吧。 不过除了胶州营内部,还没有人知道李孟此时正在南京,但是事情这么大,已经不是他们有权决定的事情了,当即是派出了加急快马,虽说盐丁们被从那两府赶了出去,可从前的关系还在,更不用说生意通达的文如商行。 结果虽然不能用朝廷的几百里加急的快马,却也是一路有快马可换,很快就到了南京城。 总兵官刘泽清是山东曹州人士,在孔有德登州之乱前,他就已经到了副总兵的位置上,山东河南的大小叛乱,有心人想要积累战功很是容易,而且这刘泽清有个讲究,坚决不离开本乡本土。 本地人在本地做地头蛇总归是有这样那样的好处,刘泽清也是兖州府和东昌府的土霸王,在孔有德之乱的时候,刘泽清因为攻入登州的大功,被朝廷下旨升为总兵官,左都督,加太子少师。 这个位置已经算是在山东的武官里面最高的了,而且刘泽清手下也有本乡本土的两万多兵马,也算是有官位有实权的实力派。这样的人突然对才是都司的李孟露出了敌意,并且发动攻击,确实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名快马加急送信的队副脸色很是憔悴,在路上想必没有休息好,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惶急,一名拥兵数万的总兵官对几千人的胶州营露出了敌意,作为胶州营系统一员的他自然是着急。 不过在屋中的刘太监和李孟却是神态笃定,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李孟听完之后,客气的对刘太监说道: “伯父大人,家中有事,不能在这里陪您老人家,真是过意不去。” 刘太监笑眯眯的点点头,很是宽宏的开口笑着说道: “你也是朝廷的官员,总不能陪着咱家这废人,早些回去才是正事。” 边上那队副一路上心急如焚,对山东的事情担心的要命,心里也在想李大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李孟脾气那么暴躁,难免会大发脾气,心中一直是忐忑异常,把信笺给李大人的伯父看的时候,更是不安。 谁想到那位老太监看完之后,只是派人去找李孟,却不怎么着急,等自家大人回来了,听完具体的情况,也不过是皱皱眉头而已,都是没有太当回事。 看到了这些之后,这名胶州营的队副很是焦躁的心情,居然也变得渐渐的平复起来,觉得那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被打败的不过是些新盐丁,而且吃了出其不意的亏,以为自己是官府的人,对方也是朝廷的兵,彼此之间不会有冲突。结果被对方下了狠手,吃了大亏。 要是驻扎在胶州的正牌胶州营上阵,肯定让对方倒霉,而且就算是驻扎在外面的新丁,若是有准备,也不会被人这么搞。 想着想着,这名队副心中的忐忑和焦躁都是烟消云散,心里面剩下的都是去吃的亏找回来的信心和豪气。 为将为官者,应对从容,就是所谓的官家气度,很是能给下面的人信心,李孟目前所做的就是如此。 何况他确实没什么害怕的,眼前就南京镇守太监这尊大神,小小的总兵官算个什么? 再说,李孟对自己手中的武力很有自信,既然是你主动挑衅,我这边自然要针锋相对,李孟不知道,不知不觉之间,他的心态已然是有些了变化。 让报信的那位队副下去休息,屋中又是剩下刘太监和李孟两个人,时间确实是有些晚了,老太监年纪大了,在那里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悠悠然的说道: “李孟,咱家在山东那边的人手,报给这边的消息,说你在那边甚是恪守本份,保境安民啊。” 这话说的让李孟一阵苦笑,心想若是本份,那就不去贩运私盐了,不过和豫西那边的青盐生意中间有几道中转,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奥妙,李孟脸上的苦笑表情被刘太监看在眼中,继续说道: “盐政巡检有那个不贩运私盐的,你不去做,自有别人去做,咱家是说,你这个都司可是做的本本分分啊!” 军饷十足发放,从不骚扰地方,也不欺压地方官,按照上边的派遣行动,这的确是当兵本份,对于来自现代解放军的李孟来说,这是军人应尽的本份和天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谁想到今日却被老太监说了出来。 李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那边或许因为晚上疲惫,老太监说话也是有些无所顾忌,依旧是慢慢的说话: “你明天就要走了,有些话咱家要和你说清楚,而今这天下,凡是手中有兵的,都要跋扈些,李孟你这般本份,可要吃大亏啊!” 老太监这话可以说是诛心了,拥兵的军将如果跋扈些,朝廷的文官体系就会变得不稳定,说的明白些,这天下也会变得混乱。刘福来在李孟的面前虽说很少谈公事,可处处都是显得忠君爱国。 在南京时间不过三天,李孟自觉经历的事情却比胶州三个月经历的都要多,所见所闻让他的心里已经是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想法了,若是一个月前,刘太监这番说话,李孟的回答肯定说些套话。 不过这次的回答,李孟只是笑着抱拳躬身谢道: “伯父提醒的是,小侄知道如何做了。” 刘太监笑了笑,疲惫的开口说道: “咱家疲了……” 李孟刚要说告辞的话,刘太监起身自顾自的朝着后堂走去,口中却还不停,因为是背对,也不知道刘太监的表情如何,这位老宦官的话确实是多了些: “咱家孤苦零丁,也不知道到那一天,有没有人在咱家身前尽孝养老,这镇守位置还能有多久啊!” 话中全是萧索之意,李孟倒是能理解这老人的想法,落魄孤苦几十年,一朝到了如此顶尖的位置上,倒不会被冲昏头脑,反倒是担心一朝权势富贵失去,又要沦落从前的境地,但李孟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扬声说道: “尽孝养老,自然是小侄的本份,请伯父安心。” 老太监的身体明显是震了下,却没有回头·短暂的停步,继续上前走去,再没有说话…… 第一七七章 大礼 李孟早早的起来,却发现刘迁已经是在屋外等候,恭敬的说镇守大人有紧急公务,就不来相送了。李孟知道这是老人不愿意来经历送别,两个人都是成年人,动感情的话都会觉得有些尴尬,这年代的每一次送别很有可能就是再也无法相见。 护卫在身旁的卫队随时可以行动,目前要做的就是找船只把那些武库搞来的铠甲和马具运送走。 把这个事情和刘迁一说,那边好像早有准备,刘迁只是笑着说,侄少爷还是下午走,这边已经做好了安排。 跟在李孟身边的护卫们也是知道了山东发生的事情,这些人都是胶州营的死忠嫡系,听到胶州营在山东吃亏,心中担心,情绪愤怒都是免不了的,人人都想早些回去,昨晚上就已经是把东西都准备利索,就等着早晨开拔。 所以即便是从上午等到下午,这帮人也是觉得心急如焚,李孟也有些着急,镇守府的人准备了颇为丰盛的午饭,一干人吃饱喝足之后,满面笑容的刘迁过来招呼李孟,说是可以上路了。 那位费德勒神父的身体很不好,应该是因为营养不足导致的虚弱,一天也是恢复不过来,李孟这边还单独给他和苏安琪配了辆马车,结果这位老神甫坐在马车上虔诚的祈祷,说是天上的赐福。 邓格拉斯昨日虽然宁肯自己受到责骂,也要给苏安琪和神甫带回吃的,不过在从镇守府到渡口这段路上,好吃懒做的习性显得十足。 几次想要蹭个马车坐,都被胶州营的士卒们给揪了下来,心想你这个大老爷们跟着老弱抢什么车坐,当然,若不是好吃懒做,南京城可以出力赚钱的地方甚多,何必去赌坊里面耍手段赚钱。 这邓洋人除了金发碧眼之外,没有一丝外国人的样子,口舌很是便给,他这从欧洲到大明,见识可真不少,加上又是个自来熟的脾气,一路上光听他咋咋呼呼的讲述,和胶州营这帮人的关系倒是迅速的升温。 但斧枪和长矛的优劣问题,胶州营的上下却绝对不会马虎,既然眼下事情紧急,可你邓洋人还要跟着去山东,到时候一定要比个高下。 邓格拉斯在别的事情上可以让步,偏偏在这上面咬定不放松,很有坚持,双方咋咋呼呼的约定了比试。 本来知道山东的消息之后,人人都是心急,可今早汇合看到李孟的镇定自若的表情之后,大家着急的心思却都是平静下来,也都不觉得如何了。 在南京城中行进的时间倒没有太长,出城到渡口还要走半个时辰,前面是镇守府的几个人带路,刘迁则是陪在李孟的身旁,双方也是无话。 李孟在马上一看到渡口,却发现有几个熟人急匆匆的朝这边跑过来,正是几天前见到的郑家族人,为首的正是郑鲨。 当日和李孟见面的时候,双方见礼,郑鲨不过是抱拳弯腰致意,虽说李孟有官身,可却是平等的见礼,今日却不同,先是郑鲨小跑着过来,还没有等李孟下马,就主动笑着俯身跪下,给李孟磕头见礼,口中连声说道: “当日冒犯,还请大人赎罪。” 这显然是说,前几日平礼相见的话,李孟是看不得老人跪在自己面前,何况胶州营和对方的关系还是非常的密切,他这边要下马,却被边上马上的刘迁拽了下,刘迁虽是镇守府中的下人,此时却极有威势。 根本不把下面跪着的海上大豪放在眼中,只是扭头笑着对李孟说道: “八闽商行听得侄少爷要返回山东,主动的说提供船只运输,这等义民委实值得夸赞啊!” 那里是义民,分明是已经得罪了威远侯哪家,这时候要不来攀镇守府和李孟的高枝,难保那天就被人报复了,而且当日和李孟讨价还价,谁想到李孟居然是镇守太监的亲戚,这样的人巴结还来不及,何况是谈条件。 当然那郑掌柜心里面也是在暗骂,心想你有这个这么有力的亲戚,还找我们郑家活动什么,这不是耍人吗? 想归想,做归做,刘迁找到他们之后,八闽商行立刻是动员起来,有些已经装货的船只也都被卸空,专门是给李孟这边装人装货。 看来在上午的时候,铠甲,马具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是运到了这边,刘迁和李孟在郑家人的带领下去几艘船清点了下,铠甲和马具都已经是装运完毕。 看完这些货物,刘迁示意有话要和李孟说,李孟让身边的护卫距离远些,刘迁冲着身后的人招招手,有人赶着三辆大车过来,车上都是放着包铁的箱子,李孟倒是注意到一个细节,车辙很深,显然马车所拉货物的份量不轻。 刘迁压低了声音说道: “黄金七千两,还有三万两的银票,这是老爷昨晚吩咐小人给少爷的钱财。” 十万多两!?李孟立刻是被这个数目吓了一跳,就算是欠债还钱,自己借出去的五万两可是一下子翻了一倍,镇守府太监虽然煊赫,但花销同样是大,这才上任半年,给自己这么多,还能剩下多少。 这刘太监看起来不是个贪财的人,看着李孟惊讶的表情,刘迁倒是笑着先解释说道: “老爷来南京上任,南直隶各处的商户,各处的军将凑起来的见面礼钱就有十五万两,镇守府这边花用少,孝敬也多,老爷说,这银子留在他这边也是养老钱,不若在少爷您这里用处大些。” 李孟摇摇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安静了下才开口说道: “今日临别不能相见,就请刘管家代为跟伯父致谢吧!” 得到了李孟的回复,刘迁笑着点点头,朝后面一挥手,那些大车边上的从人都是跳下车来,把那些箱子放到船上去。 这还没有完,看到东西很是不少,刘迁冲着船头招呼了一声,就看到一名穿着鸳鸯战袄的军将快步走下船,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大礼参拜了下去。 李孟倒是认识这个人,是千户黄平,这人跪下去之后就没有起来,刘迁笑着介绍说道: “禁卫的军将之中,这黄平是从京师跟着老爷过来的,从前是京营的小军校,家中长辈是老爷的故交,算是知道上进的孩子。只是在这南京城的禁卫之中,人就被养废了,几次缠着老爷说要外放做个军校,都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这孩子跟侄少爷那边倒也是有缘,在胶州呆过段日子,来南京又有这番际遇,老爷说就让他跟侄少爷吧!” 话音刚落,跪在那边的黄平又是碰碰几个响头磕下,恭敬的说道: “请侄少爷收留黄某,鞍前马后,必然万死不辞。” 那晚上在军营中见到黄平,还有这位千户发出的那些感慨,让李孟对他的印象不差,只是这么一个人跟在自己的身旁,是愿意在军中效力,还是老太监或者其他人放在身边盯梢的,这都是很难说了。 不过身份如何,自己这边总是要收留的,李孟也没有说什么请起之类的客气话,只是淡然的说道: “侄少爷是私下的称呼,以后喊大人吧!” 听到李孟这么说,黄平立刻知道这是对方收留自己了,在地上又是连连磕了几个头,恭谨的退了下去,刘迁补充说道: “黄平这边还带着几个亲信的军校,就都要侄少爷照顾了。” 李孟点点头,看着几名手下在各艘船上点验完毕,而且护卫们都是上船,心想这边找船,给钱,给人,事情应该是完结了,可看着刘迁还没有告辞的意思,就有些纳闷,正要发问的时候。 就听到刘迁笑着说道: “侄少爷在眉楼大斗小侯爷的事迹,现在已经是在南京城各处传得沸沸扬扬,还有茶楼酒馆的评话先生,把这件事情都编成了段子呢!” 李孟干笑几声,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也不太光彩,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现在提出来这个什么意思。 刘迁脸上的笑容非常的耐人寻味,恭敬的在那边说道: “侄少爷而今年纪不少,总归房中也应该有些伺候的人……” 说话的时候,刘迁拍拍手,那边过来一行人,李孟顺着望去,却有些目瞪口呆的模样,却有几个壮健的婆子架着两个女人朝这边走来,之所以不说是搀扶,因为两个女人始终是在那里挣扎。 不过这两个女人却不哭骂,倒也是奇怪,路过李孟身旁时候,一名女孩转过头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喝骂道: “无耻之徒!” 边上的婆子立刻是干脆利索的掏出个手帕,看这手帕很是干净,直接塞进了那女人的嘴里,依旧是架着上了船,后面那女人却是面无表情的瞪了李孟一眼,也是一样的结果,在这几个婆子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小丫鬟,里面也有李孟认识的人。 前面那个骂人的女子是顾横波,后面那个女人虽然不认识,可眉眼之间却清丽异常,更有一股冷冽之意,也是绝色。 第一七八章 回胶州 不管是几万两的金银,还是军官,李孟倒也没有什么惊讶的,可这明显和强枪民女有些类似的架势,真是让他瞠目结舌了。 “这两个女子虽说是烟花风月之处出身,眼下却还是清白身,当不得正妻,可留在后宅伺候还是不错的,老爷那边把人买来,交予少爷。” 刘迁这话说的也不太流畅,毕竟你不能说什么“请笑纳”之类的话语,李孟忍不住回头看看那艘官船,本以为那艘船是别家要用的,谁想到却是给自己用的,用来装绝色的女眷,禁不住苦笑了几声。 看他这样,刘迁还以为为难,老管家难得的开个玩笑: “少爷您也是富甲一方,这两个女子花销虽大,养起来还是轻松吧!” 李孟摇摇头,嘴角挂出一丝笑容,心里面琢磨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就算是每天看着,也很养眼。 金钱,部下,美女,兵器,这次来南京的收获委实是不少,李孟觉得这已经是太多太多,刚要再说致谢的话语,却听到刘迁说道: “还有件事,老爷要小人传给少爷,老爷昨日已经派人去京师活动,年后一个参将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得,这边又有了个参将的官位,而且以老太监的能量,想必不会是挂个衔头,而是实实在在的职位,李孟心中感慨,自己无意为善救人,没有想到今日间却有这般的回报,刘迁说完这个之后,看来真是没有要紧事交待了,只是躬身行礼说道: “小人祝少爷一路顺风,这就告辞了。” 一直想要说感谢和告辞话语的李孟此时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躬身抱拳,朝着这位管家作揖施礼,转身上船。 这是郑家的船队,领头的人是那日在眉楼一同吃酒的一位,站在船头吆喝一声,把手中挂着小旗的长杆高举晃动,船队扬帆,缓缓的离开了渡口。李孟站在船头,冲着站在岸边的送行的人挥挥手。 算计下时间,崇祯九年的腊八应该是在船上渡过了,这几天的邸报塘报,刘迁都是安排人给李孟搜罗过来,那上面并没有其他的消息,天下又有渐渐太平的意思了,李自成和张献忠那边似乎还是在到处的流窜,依旧如常,并不新鲜。 不过,李孟在南京城的时候,明朝几百年的属国朝鲜,正在被东虏女真攻打,接近覆灭的边缘,已经称帝的皇太极率军亲征,无用的朝鲜军队步步败退,除了让使者拼命的去向明廷求援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大明朝廷,现在对朝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崇祯九年的腊月十三,李孟乘坐的海船在灵山盐场附近的码头停靠,这次回来算是给胶州营的所有人一个惊喜,有些躁动的情绪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船只海上用了十几天的时间,不过南京和京师的快马加急速度却是快了许多,巡抚那边已经是派使者过来打过招呼,让李孟这边准备迎接传旨的钦差,李孟已经是由一名都司,升任分守莱州参将,从三品的品级。 这等传旨的太监十分好打发,送些银子就是,胶州营这些人所担心的是传旨的太监到来,却见不到李孟,这可不好解释了。 李孟回到胶州,最高兴的就是木云瑶,朱家郡主的身份敏感,虽说河南周王府那边已经是宣布郡主急病死掉,可不得不防,李孟离开之后,木云瑶就被严格的限制在她居住的宅院之中,不得外出。 闷了这么长时间,对这女孩可真是种折磨,李孟回来,圈禁她的命令自然是失效,可高兴的去迎接李孟的时候,却见到了那两位被当作“临别礼物”送来的女孩,看见容貌不逊色于自己,风情甚至有所超过的两个女子,木云瑶的情绪瞬间就是晴转多云,看那两个女孩的穿着打扮,首饰丫鬟,都是上上的货色。 可自己在胶州每日阅读邸报、塘报,分析消息,提供咨询,这么辛苦,伺候自己的却是那些军户的婆娘,粗手大脚的,虽说相处的不错,但这么一比较,就觉得心中很是不平衡起来。 女孩的脾气有所收敛,可本质的东西没有变化,直接就过去找李孟去发小脾气,理由倒是很简单,去南京那么繁华的地方,也不带些礼物回来。 不过这怨气很快就是消散了,消散的原因很简单,李孟虽有些尴尬,可还是一五一十的解释了这两个女人的来历,这个解释当然不会让木云瑶满意,消气的原因是李孟的反应,他只是知道一个女人是顾横波,可另外那个清丽女子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到了胶州他还是不知道。 看刘迁所说的“烟花风月之地”,想来是和顾横波差不多出身的女孩,想来这女孩当真可怜,刘迁那边拱手相送的时候,没有提起她们的名字,李孟这边居然也不关心姓什么叫什么。 见到李孟如此不在意的模样,木云瑶所有的脾气都是化作乌有,重新变得高兴起来,原本感觉到的威胁感自然是消失。 这边根本不当回事,他们却不知道南京城已经是炸翻了天,不,应该是整个江南的文坛都已经是炸开了。 “无耻阉竖,行淫亵之举,至芳草凋零……” 以上就是江南士林给李孟下的判断,秦淮河畔,烟花销金之地,可不光是玩女人讲情调的地方,也是士子文人聚集之地,而目前把持文官系统的东林清要们,大多都是出自江南士林,南直隶的苏松常三府。 这顾横波在这些士人眼中,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卖艺不卖身,南曲第一,种种的名头,让他们觉得顾横波也只有嫁给东林党中的才子名士,才算是不亏待了顾大家的美名。 至于那有些想法,早就是有这个打算的钱谦益,龚鼎孳等大名士,更是口诛笔伐,称为道德败坏,阉党横行,隐有天启年之像云云。好在是复社的张溥刚拿了镇守太监刘福来的一大笔银子,拿人钱手段,不好张口,要不然声讨阉党的声势恐怕更要浩大。 这些东林文人攻击的言辞颇有讲究,要是把争风吃醋之类的事情写上去未免贻笑大方,所以处处谈阉人当政之害,处处谈当年依附权阉的那些官员权贵之害,矛头直指镇守太监的侄子李某。 李孟还在船上的时候,这“阉党”的名头已然是坐实了,好在这类消息不是军国大事,只是在读书人之中流传,暂时没有传到山东来。 而今这阉党的名头可不比魏忠贤当政,那时候若是阉党,可以横行朝野,此时若是阉党,那做什么事都要倒霉,当今的崇祯皇帝对所谓的“天下士人”之口,还是颇为看重的。 即便是握有大权的王承恩,曹化淳等等大太监,也要避嫌,做出一副不结党,对士人,主要是对士人之中的东林党人亲近的态度。 若是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修书给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让对方看在主动让出司礼监位置的人情上,给李孟谋一个山东某处参将的实缺,怕是这阉党、奸邪小人的名头更是被人坐实了。 传旨的太监得了两千两银子,高高兴兴的离开了胶州,这真是三级跳的升迁,从原本的都司一跃而成了分守莱州府的参将。 不过这次不管是巡抚还是登莱道那边,没有人过来点验兵马,只是按照规矩发下了七千人一年的饷银——自然是层层克扣。 现在李孟手下,不管是兵丁还是盐丁,都算是分守莱州参将李孟的兵丁了,胶州营自然也升格成为了莱州营。 目前搬迁到湖广的打算并没有和下面说,只是这个要以发放土地代替军饷的消息倒是传播的沸沸扬扬,大家都是觉得心中干劲十足。 而且李孟出去两个月之后,回来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参将了,这种职位上的飞跃委实是让人惊叹,李孟这边发达,从前的各级官员肯定是跟着水涨船高,从前的把总、千总,这次怎么也要到守备,都司的位置上来。 这些人升迁,肯定又要空出一批位置,真是升官发财的机会无数,下面的人干劲愈发的高涨,都想在新任参将李孟面前好好的表现,给自己的官职富贵打个基础。 在青州府和兖州府交界地方的那些豪强,还有东昌府夏津县那附近的庄子,寨子都是紧张的关注着曹州刘泽清和胶州李孟的动向,双方要是互斗,倒霉的可是这些在附近,却无力反抗的地方豪强。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三,新任分守莱州参将李孟行文巡抚衙门,称总兵官、左都督刘泽清劫掠地方,横行不法,勾结贼匪。 山东震动…… 第一七九章 刘泽清 兖州府的曹州本是寻常州县,却因为总兵官刘泽清的驻扎陡然变得重要起来,在城内和城外附近的区域,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这片地方还算是太平。 所以刘泽清一向是对外号称军纪森严,不过在他在曹州驻扎四年,家产过千金的大户人家或者破产或者迁居,这倒也说明了一些本质的问题,曹州城依靠的无非是田地里面的产出,因为民居和城墙还算是朴素。 可刘泽清的总兵府却不同,几乎占去了半边城池去,豪华瑰丽,奢靡非常,逾制这个是跑不了的,但在这地方上他就是土皇帝,临近的河南纷乱非常,兖州知府和曹州知州还指望着他来保境安民,怎么会多说话。 何况刘泽清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崇祯七年的曹州知州就因为指斥刘泽清横行不法,侵占士绅田地,在某日从衙门回府的时候,突然坠马身亡,兖州府派人来查了查,也是无果而终。可具体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心里有数,谁还敢管。 在正屋之中,刘泽清穿着便装坐在正中,听着站在不远处两名女戏子的清唱,咿咿呀呀的,很是柔婉动人。 这两名女戏子的模样很是娇俏可喜,腔调百转千回,在刘泽清身边陪着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一群人都是听得颇为入迷的模样。 坐在正中的刘泽清身材高大,面相威猛,看这模样还真是个大将的模样,听了几句,禁不住笑道: “果然是江南女子,自有一股柔媚的味道,不错,不错!” 挨着刘泽清的一名商人陪笑着说道: “都督大人帮小人等主持公道,让公义得以伸张,让两淮士绅出了一口恶气,真是青天啊!” 这番话听得刘泽清哈哈大笑,心想自己居然也能被人称为青天,同时心里暗骂:,若不是你们这些人把私盐的钱财让出一半来,老子那会派兵帮你们,早晚老子把另一半都拿过来,不过看着对方送来的这两名女子不错,也还在脸上堆出个笑容说道: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几位也该回南直隶过年了吧?路上不安全,本座派兵护送如何?” 坐在两旁的商人们连忙站起来称谢,为首那个人开口回答说道: “兖州和东昌两府重新整理,也都是需要些时间,我们几位给都督大人送完这年节礼品后,就留在济宁了。” 刘泽清点点头,也就不再理会,专心致志的听着面前的两名戏子的清唱,两淮盐商前些日子通过兖州知府的一名幕僚找上了他,许他今后私盐五成利,让他出兵驱赶兖州和东昌两府内的盐丁网点。 刘泽清一直是靠着勒索地方和朝廷发饷,对这盐利不太了解,一听对方述说,才是大惊,原来不知道何时,已经有外人的武装力量渗透在自己的管辖地之中,而且依靠贩运私盐赚得如此有油水。刘泽清一向是把本乡本土看得极重,认为这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不容其他势力染指,何况还有这么大的好处。 和两淮盐商真是一拍即合,调动属下兵马开始驱赶,并且结果是异乎寻常的顺利,把对方驱赶出两府之后,连个反应都是没有。这倒也在刘泽清的预料之中,对方不过是小小的都司,怎么敢和自己这个总兵较真。 依靠着刘泽清的庇护,已经快要被赶出山东的两淮盐商重新出现在山东,这样的大树自然要好好攀附,临近年关,这些盐商带着礼物过来走走关系。 苏州,松江的丝绸,江西的瓷器,扬州的姑娘,还有金银都是礼物的内容,真是丰厚之极,算下了大本钱。 刘泽清虽说是武将,可极为喜好财货美色,这些商人们的礼物可真是对他的胃口,态度也是难得的和蔼。 宾主正欢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两名女戏子的清唱顿时是被打断了,刘泽清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刚要发作,却看见那人是自家的亲兵头目,这才是按捺下怒气,那亲兵头目扫视屋中人一圈,手中拿着一封信急匆匆的跑到刘泽清跟前。 亲兵头目不认识字,刘泽清也不认识字,不过想必有师爷幕僚之类的早就是看明白其中的意思。 对方既然不避讳,几名盐商也不准备离开,都是竖起耳朵听那边的禀报,还没有听清,就看到刘泽清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过亲兵头目手中的信纸,几下扯的粉碎,顿足大骂道: “真真是混帐,胶州那杀才居然敢颠倒黑白,说本座横行不法,劫掠地方!” 看着刘泽清脸色铁青,几名商人坐不是走不是,那亲兵头目冲着他们使了个眼色,这才是尴尬的告辞离开,那两名小戏则是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要说李孟的行文所说的倒也没什么假的,黑是黑,白是白,可对于横行了几年的刘泽清来说,这还是第一次在山东有人来摸老虎屁股。 巡抚那边既然把刘泽清的行文通报给李孟,更不会得罪刘泽清,也是照猫画虎的办理,把斥责的行文转了下来。 刘泽清嚣张惯了,一看到这个文告,立刻是勃然大怒,不过随即就注意到一个问题,两个月前,那李孟还是胶州都司,怎么转眼就变成了分守莱州参将,这官位擢升的也太快了,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本来收到文告之后,刘泽清第一反应是派兵去打,来个大鱼吃小鱼,索性是吞并了对方的兵马,看到这官位擢升的速度之后,马上就是改了主意。 让那两名小戏退下,喊来了师爷,总之是罗列些罪名反驳回去,先把这舆论稳定下来再说。 在他的心里,李孟是个小小的都司,当日就算是吃空额吃的少,也不过是一千三四百的人手,加上盐丁也就是两千人左右,眼下骤然提升为参将,手下就算是要扩军也是需要时间,一帮刚刚成军的两三千人马,跟自己的两万多军兵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年后再料理也不迟,先打打文字官司,如果李孟那边有关系背景,对方肯定是不如自家,为了害怕事情闹僵,李孟被损害,这些人肯定要出面关说,自己也顺坡下驴就是,能把一个都司提拔成参将的背景,卖个面子不是坏事。 真要彼此翻脸,两万人怎么还吃不下对方丁点的实力。到时候若是上面责问下来,随便编个理由搪塞就是。 刘泽清这几年已经是知道,虽说文贵武贱,可朝廷对有兵有实力的将领,并不敢逼迫太狠,而且处处忍让。 距离孟津县十五里的矮山包上,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能回家过年的都是回去了,矮山包上也应该是没有什么人烟。 孟津县附近最大地主张守财带着几名下人,说是出城去看亲戚,坐着辆马车出了城门,张守财可是孟津县最大的地主,当年乱民作乱的时候,因为他和那张承业同宗,又是花了些银子,居然在城中无恙。 李孟率军平掉叛乱之后,张亮接手这一带,按照私盐网络的选择标准,就找到了这张守财,不过张守财始终觉得这些胶东人不地道,要是自己干的话,肯定是会赚得更多。 当日刘泽清的兵马偷袭孟津城中的盐丁,这张守财也是出了点力气,本以为这些本乡本土的兵马坐镇,就是自己的好日子了,谁想到私盐的买卖自己必须要全交出去,而且三天两头的被驻守孟津的那位千总打秋风。 今天说你勾结反贼,明天说你贩运私盐,不拿出银子孝敬是不行的,这才半个月,那千总又是盯上自家的女儿了,说是“一见钟情”,要娶来当老婆,真真是苦不堪言。 张守财坐的那辆牛车,走到矮山包那边,就拐了个弯,要是被人看到了,就说是方便一下,再说,这日子,怎么会有人在官道上行走。 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站在那边张望,这张守财快走几步到了跟前,激动万分的说道: “承业,可把你们盼来了,收到你的消息,俺就抓紧出门过来啊。” 这汉子正是所谓“南山贼”张承业,看着满脸殷勤讨好的张守财,他那边也是笑着说道: “老叔你弃暗投明,我家大人可是欣赏的紧,说了今后你这边私盐可以多拿半成的利钱。” 听到这话,张守财感激涕零的连连点头,心想这钱不要也罢,只要把刘泽清的那些兵马赶走就行,实在是遭罪啊。那边张承业笑着在前面领路,朝着前面避风的山窝处走去,不多时就看到有几名盐丁打扮的人在那里警戒。 让张守财呆在那里,张承业一路小跑的到了哨兵跟前,弯腰陪笑着说道: “几位军爷,麻烦通禀一声李大人,就说小的把人领来了。” 第一八〇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名哨兵鄙夷的看了张承业一眼,转身走了进去,站在远处的那张守财看着奇怪,心想南山贼不是一个小头目吗,怎么却对下面的士卒这么小心。 张守财在这夏津县城苦不堪言,却不知道外面的消息,这张承业带了两百人投靠李孟,本来也有个盐丁队队副的头衔,可刘泽清一打过来,张南山看着刘泽清官位远远高于李孟,而且手下兵丁更是多出几倍。 毫不犹豫的都是带着人投靠了刘泽清,并且作为领路的人,打掉了三个盐丁们驻扎的据点,不过刘泽清兵多将广,对这种不到三百人的草台班子根本瞧不上眼,给了个把总的虚名之后,打发到个穷地方驻守。 张承业这种无赖光棍怎么能愿意这种安置,等到李孟派人找他的时候,立刻又是转身投靠。 本来他以为李孟会收缩或者是咽下这口气,可李孟领着人找上门来,而且还是参将的衔头,总结来看,这是完全有把握的模样,张承业简单一分析,又是口称一时猪油蒙心,这次回归李大人,站在光明正义的一方。 对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李孟心中颇为的不屑,不过来东昌府一带,还真是需要这种地头蛇,现代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按理说,兵营应该驻扎在城外,可在城内一来是有城墙作为工事,二来有民房作为营房,三来是补充给养方便,至于老百姓的苦难,这些和土匪差不多的官军是不理会的,也有人在现代的历史论文中分析到,明军驻扎在城邑之内,就代表着明军从护民变为害民的转变开始。 夏津县驻扎的刘部千总,真是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好不容易得了这个驻扎在县城的机会,日子过得舒服无比,眼看着还能给自己填一房媳妇,这种好事哪里找去,等到银子搜刮足了,再给上面送些,就这么呆着这不走了。 本来县内大户张守财那边一直是很有抵触,可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却宰了两头猪,两只羊,还有百余斤酒,一并送到了军营中来。 猪羊美酒,这些东西可足够这千总手下的士兵享用了,四百多名士兵都是高兴异常,晚上就连撒在外面的哨兵都偷跑了回来吃肉喝酒。而且县内富户还叫来了两个土娼,这下子气氛更是欢快,简直是一场狂欢。 不过夏津县城之内,除却军营沸反盈天,其他地方却都是安静异常,贫民百姓自然是关门睡觉,大户人家则都是大门紧闭,男丁都是紧张在门口准备,小心翼翼。 守着东城门的十几名刘部士卒早就是躺倒了一地,方才城内富户送来酒肉,殷勤劝解,正欢畅间,那些送酒肉的壮丁却是拿着刀斧冲进来乱砍乱杀,顿时全部了账。 县城的城门打开很简单,很快就悄无声息的四敞大开,一名壮丁拿着火把朝着对面的黑暗处摇了摇,过了会,对面也有一个光点回应。送酒肉的壮丁连忙朝着城内就跑,各回各家,那军营还是闹得翻天。 借着城楼上挂着灯笼的指引,四百骑兵在李孟的率领下朝着夏津县城冲去,李孟,马罡,汤二三人手中都是举着火把,后面的士兵则是跟着这火把,不过身上穿着的却都是平民百姓的服装。 冲到城门口的时候,马蹄声虽然闷响阵阵,可居然还能清晰的听到城内的大声吆喝,当然,城池也不算太大。 城内的那些人家,或许是为了过年,还是为了什么,几户人家之间就有一盏灯笼挂在门外,顺着这灯笼的指引,骑兵们转眼间就冲到了刘部军营的门口。 那营房不过是个被乱贼破家的大户宅院,门口连哨兵也没有,大门就那么敞开,轰隆隆的马蹄声想必让里面的终于是有所觉察了,吆喝欢呼渐渐的安静下来。 李孟回头冲着身后的骑兵扬声说道: “不在马上的,杀!” 话音未落,李孟双腿一夹马腹,已经是冲了进去,能看见四五名满脸惊慌的官兵朝着这边小跑过来,李孟不停马匹,手中的大刀已经是扬起,错身而过,大刀直劈下来,那兵丁手中拿着把单刀,酒足饭饱,反应不快,一抬头,那刀已经是劈下来了。 这些人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这夏津县怎么会出现大批的骑马武人,直到最前面的那个士卒被人劈了半边身子,鲜血飞溅,这才是反应过来。 不过反应过来也是无用,身后的骑兵们已经是跟上来,手中的刀斧锋利,压根不留活口。 胶州营的骑兵这次没有带火器,没有带骑矛,只是拿着刀斧,这样才有些流寇马贼的意思,不过在这宅院之中的冲杀,有这刀斧也就足够了。 惨叫声开始响起,那些还在院子里的士兵们惊骇欲绝的看着手持利器的骑兵从各处冲进来来,大砍大杀。 吃肉喝酒带着兵器自然很不方便,那些抱着土娼睡觉的,连穿着衣服都觉得很不方便,等到骑兵冲进来,出了手中的酒碗肉骨头,就没有抵抗的武器了。 有跪地求饶的,可那些“马贼”们够得着就是一刀下去,够不着也不躲闪,直接马踏过去,看来对方不接受投降,一帮人大喊着跑去后门,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门已经是被人牢牢的顶住。 根本打不开,翻墙,才到墙头就看见外面同样有骑兵等候,宅院虽大,可也就是冲进去一百骑兵,乱砍乱杀之后,除却躲进屋子里的人之外,已经是看不到什么站着的活人了。 骑兵冲进屋子去,在那种环境之中根本无法运动,所以这是这千总和手下幸存的人最后的存身之所了,听到外面蹄声响动,“马贼们”已经是退了出去,这位千总才松了口气,七手八脚的把衣服穿上,正琢磨如何去给上峰报信。 却听到脚步声响,许多人匆匆的跑进宅园里面来,方才那些“马贼”除却吆喝马匹之外,根本不说话,可这些走路的人却有些小声议论,仔细一停就听得明白,这是夏津县本地的口音。 这名千总从头到脚都是凉透了,口中嘶声的大喊道: “我是朝廷的军官,你们这么干是要谋反!!!” 他这么一骂,外面稍微一安静,接下来却都是动作起来,很多东西直接是堆在了房屋的周围,听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千总一下子反应过来,外面堆着的是柴草,刚要说话,躺在身边的两个土娼已经是跳脚朝着外面冲去,千总手中拿着刀立时是砍翻了一个,那个却是没有防住直接跑出去了。 两名士兵却也是跟出去,才到门口,就听到惨叫声声,钝器捶打肉体的声音,一会那两名士兵就没了声息。 “各位乡亲,各位乡亲,饶了小的一命,小的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来这夏津,可也没有干什么啊!” 外面的人依旧是鸦雀无声,只是听到一声吆喝,有人把火把丢在了柴草上面,腊月风干物燥,柴草见风就烧了起来,大宅院本就是破败,堆满柴草之后,点火之后,各处都是熊熊大火。 有那官兵想要往外冲,可此时已经是处处是火,有几个运气好冲到墙边的,外面还有刀斧等候,惨叫声渐渐的大了起来,这里距离夏津县衙不远,可夏津县衙和城内的各个官员都是紧闭大门,就当作没有听到。 李孟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大火,这附近的街道上都是附近大户人家动员起来的男丁,听着惨叫,看着大火,各个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张守财和几名大户站在李孟的马前,边上的汤二开口说道: “这千总勾结匪类,半夜开城,结果双方起了争执,千总和贼人互杀,两败俱伤,你等纠集民壮自保,贼人无机可乘,所以出城远去,你们可知道!” 这番满是破绽的理由说出来,那些大户点头就如同啄米一般,谁也不敢说个不字,火势冲天,周围照的雪亮,能看到有些骑兵刀斧上的血正在滴落,眼下只求这血别是自家的,谁敢说别的。 “张承业!” 李孟一声招呼,南山贼小跑着从人堆里面跑过来,一到马前就跪下磕头,李孟也不理会,开口问道: “附近还有刘泽清的人马吗?” “回大人的话,距离这里二十里的张家村渡口,还有两百人驻扎。” …… 第一八一章 慑服 渡口那边的两百人更是不堪一击,李孟他们休整了半个时辰离开了夏津县,马力充足,又有熟悉当地地形的人领路,到了那扎营的地方,对方也是在“欢渡春节”,虽说没有像夏津县那般派人去送酒肉。可这些军兵都已经是缩在了军营之中,不愿意出来。 所谓放哨的士兵也只不过在扎营门口布置两个人罢了,李孟率领的骑兵突击过来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在避风的地方取暖。看到大队的骑兵过来,愣是没敢起身示警,就这么让骑兵直接的冲了进去。 发火,把人从屋子里面逼出来,砍杀,并不是太复杂的过程,没用半个时辰,这两百多人已经是完全溃散了。 南山贼张承业的反复叛变,对刘泽清的损害极大,开始的时候,张承业领着他们去了好几个盐丁驻守的据点,也算是有带路的功劳。 但同样的,他对刘泽清的营房驻扎,士兵人数也都是门清,有南山贼的领路,李孟这四百骑兵真是事半功倍。 腊月二十九,三十一直到崇祯十年的大年初五,刘泽清在东昌府的驻扎营房,仿照盐丁把守路口方式设置的据点,有十一个遭到袭击,营房被毁,士卒溃散,消息在正月初十才传到曹州的总兵刘府。 自从安排下面的师爷写了所谓反驳的文告信笺之后,刘泽清就专心的寻欢作乐,那些盐商送来的女小戏可都是好货色,当官为将不就是图个口腹声色之欲,要是没有这个,谁还朝上爬啊! 当亲兵头目把各处的损失报上来的时候,刘泽清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放在东昌府的据点除却靠近兖州的三个,剩下的都被拔除,士卒死伤接近两千,其余溃散。 这死伤两千也就是说两千完全丧失战斗力,剩下完全是收拢不起来,千总,把总的军官死伤十三位,大概一盘算,居然损失了四千多人,这可太让刘泽清肉疼了,而今天下灾荒遍地,招兵甚至不用抓丁,肯定是有人来投,可这四千多人里面最起码有四五百的老兵骨干,这些老兵才是军中的核心,有这些老兵,随时可以凑新兵搭架子成军。 转瞬间自己的两万兵马就剩下了一万五千多人,刘泽清完全是懵了,等反应过来之后,心中只是剩下了惊骇。 在山东境内到底是谁有这么强悍的实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掉自己的四千多人马,刘泽清虽说是嚣张跋扈,可也对自己的实力有充份的估计,在山东境内,他这两万多兵马已经算是头一份的实力了,那么还有谁。 刘泽清把自己认为有可能的人一个个排查,到最后才和李孟联系起来,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要想这么短时间内突然的干掉自己四千多兵马,怎么也要动员起来七千以上的兵马,先不说李孟一个新晋的参将有没有这么多兵,这个规模的军队在山东境内的调动,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不可能在巡抚那边没有消息的情况下调动,这可是形同谋反了。如果李孟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他会强悍到什么程度。 目前刘泽清所能作的,只有把因为配合盐商驻守据点的军兵逐渐的收缩回来,这里几百人,那里几百人,太容易被人各个击破,至于盐商那边,也只有不理会,他们还能把送来的银子礼物要回去不成。 曹州刘泽清部驻扎在东昌府的兵马,仅剩的那那几个据点,都是收到了回撤的命令,同时,胶州盐政巡检李孟的盐丁重新进入这个区域,不过这次情况和从前不同,这次就是在几个县城之中设点。 但私盐的主要分销商,也就是地方上地主豪强们,却已经是正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吓破了胆子,山东多乱局,大仗小仗也没有断过,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一方几乎抵抗不起来,另一方则是来去如风。 看着自家边上的一个个军营被焚烧,士卒被杀死溃散,各个想着若是这些人攻打我家会如何。 所以等盐丁们重新进入东昌府的各处之后,购买私盐的人那是络绎不绝,本来家家都有些两淮盐商销售过来的盐货,可这种形势下,怎么也要买几十担私盐表表忠心。 值得一说的是南山贼张承业,这次充当领路哨探的角色,当真是帮了李孟那四百骑兵不少忙,李孟单独划给了他恩县这一片的区域,此处的私盐销售利润全归张承业,这也算是颇为丰厚的奖赏了。 这位反复小人张承业都能有如此的待遇,如果我们和胶州营走的近些,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待遇呢,东昌府的地方士绅都是这么琢磨。 崇祯十年的正月初八,李孟和他手下的四百骑兵已经是在青州府了,这边算是他自己的地盘,连续十几天高强度的运动作战,战果固然是辉煌,可人马也是疲惫之极,骑兵们死十五人,伤了三十余人,也需要休整调理。 进入青州府之后,除却尸体着人带回莱州府,伤员则是就地找熟悉的民家休养治疗,其余的人则是化整为零,分成十人,十五人的小队朝着胶州的方向行进,查缉私盐的盐丁大多是这个规模,这些人也有证明自己的文书,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马罡在昌乐县就停住不走,这边是他统领盐丁在青州府的总部,不过马罡也是比较兴奋,李孟那边升任参将,自己率领的盐丁按照从前的规矩,很快就会成为正规的军兵了,自己到底能当上守备,都司,甚至是游击呢! 李孟的体质比起身边的士卒来到底是好些,白天的行军中,放松下来的汤二和三十名跟着李孟的骑兵都是不住的打瞌睡,李孟则是精神的很。 这时代的消息传递有时候慢的惊人,可有时候却又异乎寻常的迅速,东昌府发生的事情被有心人迅速的传播开来,李孟率领骑兵从青州府进入东昌府的时候,沿途接待的地主士绅们都有些冷淡,当然只是一种很轻微的表现,李孟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也不是他们能够得罪起的。 等到回来,那就不同了,李孟他们晚上住宿往往都是在驻扎青州府盐丁的引导下,住在这些豪强的家中。那款带用热情这两个词来形容都有些不足了。 虽说是正月期间,可每到一户,都是殷勤的接待,参将是高级武官,见面磕头是免不了的,好酒好肉也是免不了的,李孟真正有些受不了的是,居然有人殷勤到送小妾、女儿过来侍寝,虽说直接拒绝,可当真是受不了。 如果不是李孟严加约束,手下的骑兵们恐怕就是一路行在温柔乡中了,单身的汤二更是被人提了十几门亲事,而且还都声明不在乎什么名份,妻妾均可。 在正月十五之前,李孟终于是回到了胶州城,对他来说,这回程的路,倒是比在东昌府来取如风,杀人如砍瓜切菜那时候来得痛快。 对于胶州营系统驻扎在老营的所有人来说,李孟回来休息,这才是新年的开始,对于整个胶州来说,李孟的私盐,军兵,各色买卖活动就是支撑他们的全部,对于他们来说,新年也是刚刚开始。 本来正月十五之后,年就算是过完了,可胶州却不合时令的陡然热闹起来。 回到胶州睡了一觉之后,本来罗西就要来请示内宅的宴会,新增了这么多女眷家人,总是要操办一下。 不过宁乾贵却赶在了前面,宁师爷而今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不过是个师爷的水平,眼下所做的比起知州来都不算少,李孟的恩威并使早就是让他死心塌地,可此时却有些忙不过来的感觉。 宁乾贵找李孟却不是来诉苦的,而是向李孟详细禀报去南京之前交待的一些事情,从各处一共招募了九十多名铁匠和学徒,都是花钱让他们迁居到这边来,已经是和那些辽东的匠户们居住在一起,渐渐的可以加大生产了。 硝石火药的购进依旧是不理想,只能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渠道在登州的武库购买,在济宁州那边的青盐断断续续运来过,而且每次都是需要刀剑之类的武器,这些东西胶州营淘汰下来的就可以卖过去。 但李孟却在邸报和塘报上看出了些门道,而今李自成和张献忠部虽说依旧是纵横来去,很是从容,可只要是和官军接战,却是胜少败多,这武器的需求加大,想必是损耗的加大。 李孟稍微琢磨了下,开口和宁乾贵吩咐说道: “可以让济宁店铺里面的人手去问问青盐卖家,若是有急需的东西,咱们可以用先赊欠的方式给他们,眼下大头是和郑家的买卖,这些银子当个人情就是。” 第一八二章 再提亲 宁师爷连忙的点头,“咱们”这个词让他心中颇为的热乎,正牌青盐的来路,宁乾贵始终是有些猜不透,他始终没有想到出盐的那些人居然是横行天下的“闯贼”。李孟心里面自嘲的笑笑,心想自己这算不算是不忠。 陕晋豫川几地,李自成和张献忠与官兵打的不可开交,自己这边却一直做着资助的勾当,要是被崇祯皇帝知道,千刀万剐是免不了的。 不过这也算是实现示好,好歹李自成也打下京师,当过一段时间的大顺皇帝,也算是两边下注。 “大人,而今在北直隶的侯山带回来的消息,马越来越难买,两个月一共才有七十匹马回来,而且过关卡的时候还被人扣下了十几匹。” 侯山目前算是胶州营最累的一个,因为他口舌便给,而且脑筋相对灵活,一些采买运送的事情都是他出去办理,买马对于胶州营自然是大事,需要很多银子,自然是侯山亲自出马。 本来这山东买马颇为的容易,在冀鲁交界就有大骡马市,可战乱纷纷,马匹不管是军民都是急需,自然大家都是看得很重,凡是有好马都被买卖一空,剩下的劣马价钱也是极高,本来当年的马政荒废,马匹都要依靠关外塞外输入,眼下和东虏女真,西虏蒙古都是打的不可开交,马匹极难过来。 山西的商人们自然有路子,可马匹赚不到什么钱,压根不去做这个买卖。 侯山连年都没有回山东过,北直隶,河南都是跑过去,也买的不多,而且大都是官兵和乱民的马匹,这些人也要换点银子回去过年。 李孟听到这个却有些闷,这次率领骑兵突袭东昌府,刘泽清的兵丁面对骑兵就好像是猪羊一般,冲击,砍杀,几乎没有遇到反抗。也就是两三处的营地,里面明显有老兵打过仗,聚拢兵丁,可也是骑兵列好一冲即溃。 骑兵的强大可想而知,更不用说在这个时代,马匹能够带来的强大机动能力,要是靠双腿走,恐怕自己现在还在东昌府没回来呢? 想到这里,李孟却有个更深的忧虑,山东的地形特别适合骑兵,矮山和丘陵根本不是阻碍,而且山东此地,在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历朝历代就有很不错的开发,各个府县的官道小路都是四通八达,无形之中更是放大了骑兵的作用。 胶州周边,除却大海之外,没有可以凭借的险地,他日东虏女真若是南下,山东可是必经之地,女真、蒙古的骑兵加起来可不是用“百”或者“千”这个数量级来算数的,李孟脑海里面莫名的浮现出铺天盖地的骑兵朝着自己这边冲来的情景,禁不住有些晕眩,晃晃头才止住了这个无稽的念头,笑着对宁乾贵说道: “跟侯山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马是小事,人才是大事,他安全比什么都好。” 宁乾贵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禀报事情的还不到中午时分,宁乾贵刚想告辞,李孟却开口说道: “现在写个帖子给颜知州那边送去,就说本官下午登门拜访!” 颜知州在胶州城已经是快要五年,第二任任期也要结束,虽说事事由不得自己管,可却过得轻松自在,在胶州营的威慑下,胶州城未经允许,甚至连小偷小摸都不能出现,所谓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之像,也就在胶州才有。 而且胶州和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处对于朝廷的赋税都是千方百计的不交拖延,可胶州却是经常完成八成左右。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私盐才是大利所在,李孟因为自己的盐场产能的问题,对于私人煮海熬盐不怎么限制,但有一点却是死规定,那就是必须要由胶州营这边统一收购。 治下太平,赋税不拖欠,颜知州这人又是宁静淡泊,这就让他在户部的考绩已经是连续几年都是“上”,问题就在他是浙江人,朝中大佬大都是南直隶人士,苏松常的出身,所以才没有升迁。 不过,按照明白官场规矩的人来看,升迁是免不了的,就看是去那个大府做个同知,通判还是去小府做个知府了,或许是不在山东,反正是要提拔了。 可这颜知州对即将升迁这件事情,却没有太多的高兴,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几乎就是当日在家读书的生活,每日练习书法,回家陪着家人,所有的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下面的属吏都是客客气气,不敢有所违背,自从那个当面顶撞的典史被胶州营的军兵堵在家里揍了一顿之后。 这一切的原因当然是那个再打自己女儿主意的李孟,本以为自己是文官,对方品级虽说比自己稍高些,可文贵武贱,自己还能压服对方,谁想到李孟那边官位神奇的上升,现下已然是据守一方的参将,就算是莱州知府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自己更要恭敬,真是郁闷异常,颜知州最烦的就是别人说他依靠女儿才有如此的好运气。 反感归反感,人在面前还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尽管脸上没有什么笑容,此时的颜知州就是脸上很僵硬的和李孟面对面。 说来有些可笑,若是其余的参将和知州这么相处,那知州被人一刀杀了都有可能,李孟之所以这么客气,无非是因为自己想娶对方的女儿。颜知州而今已经是在摆看女婿不顺眼的老丈人架子了。 李孟坐在那边,就当看不见对方脸上的不愉快,不紧不慢的在那里说道: “这是托人在南京请来的青玉观音,知道小姐喜欢,这就送过来了,还望颜大人莫要推辞。” 这话说的别扭之极,可而今两人身份不同,推辞却也无法张口,颜知州艰难的说道: “那就多谢李大人的好意了。” 一尊一尺高下的青玉观音放在茶几上,雕工材质都是上品,青玉并不是太名贵的材料,可这观音却花了李孟三千多两银子,这还是刘迁出面去买,对方肯定是收个成本价钱的原因。那观音放在桌上,如同水凝成一般,端得是精品。 李孟早就是委托那位苏婆子把消息带给了颜若然,想必颜小姐正翘首以盼这件青玉观音。 双方接下来就是尴尬无话,颜知州表面淡然,可手中的茶碗却端起来很多次,不过边上的下人却不敢喊“送客”之类的话语,只能希望李孟自己看到这个送客的暗示,告辞离开,但要让李孟理解这个时代的一些小动作含义,未免太为难他了。 李孟沉吟了半天,喝了两杯茶水,才下定决心一般咳嗽几声,站起来准备开口说话,他这一站起,颜知州心中惊喜,心想这武夫,莫不是要告辞,却看到李孟郑重其事的作揖施礼,有些僵硬的开口说道: “伯父,李孟对颜小姐仰慕许久,今日自来提亲,还请伯父大人成全!” 这番话说的当真是铿锵有力,那边的颜知州一口水差点没有喷出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个小子直接开口,算是个什么事情,好歹也是参将的高位,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 不过所有人对李孟的感觉都是觉得此人已经是四十岁左右,毕竟处事狠辣,手腕圆滑,手中的实力几年间就已经是发展到这般地步,可不是个年轻人能做到的,但李孟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年龄都没有过三十岁。 颜知州怎么会答应,这年头有些头脸的文官联姻都是要在文人名士这个圈子找,就连勋贵都未必入了法眼,更不要说李孟这等粗豪武夫,颜知州心里倒是有个打算,把女儿嫁给个南直隶苏松常出身的年轻文士。 眼下东林党几乎把持了官路,只要是出身在这三地的年轻文人,差不多的都可以在官场上很顺利,这才是有希望而且光明的路子,跟着李孟这武夫有什么用,没准那天李孟就死在沙场上,而且女儿是书香门第出身,嫁给这么个出身贫苦军户的武人还不是要受罪。 李孟弯腰作揖的动作保持了半天,那边却没有半点的回应,抬起头来一看,颜知州脸色已经是气得铁青,嘴唇有些颤抖,却是沉默不言。李孟心里有些恼火,心想我这里到底那点差了,这么诚心诚意你却如此态度。自古到现在,老丈人和女婿关系相处好的实在是少见,何况李孟这个未确定的。 他更不知道自己方才张口提亲的举动有些失礼,何况提亲这件事情本就是拒绝多次,提起来确实是有些难堪。 “文武殊途,李大人好意小女承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颜知州咬着牙客气了这几句,李孟却也有些火大,扬声说道: “武夫又如何,天下乱世,若没有武夫刀剑,哪里有安生之处!!” 第一八三章 比试 听到这句话,本就是在强自按捺的颜知州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着李孟喝道: “圣天子在位,你怎敢说如此悖逆的言语,不怕被千刀万剐吗?” 在胶州这个地方,李孟还真就是无所顾忌,他冷冷和对面的中年人对视,自己说的是大实话,当然没有必要心虚,反倒是颜知州和李孟怒目相对之后,自己先泄气了,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央告道: “李大人前程远大,就不要把为难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了……” 李孟立刻大怒,自己把态度放到这般地步,对方还是如此拒绝,来这里的时候,一直是提醒自己要压抑脾气,毕竟这个颜知州是颜小姐的父亲,争吵起来对谁也不好,可对方的态度未免太过决绝,自己这里那里配不上。 他的确是不知道对方如何想,参将已然是过了四品,远远的高过颜知州的品级,李孟在胶州本地除却威势大了些之外,做人和品行都没有人能挑出什么毛病,照理说也不算是差,但李孟始终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他的身份始终和私盐分不开。 当初穿越而来时候,是推着小车贩运私盐,进城担任驻胶州盐政巡检的时候,是斩杀了几十名从前盐丁巡检赴任,接下来的基本上是和杀人和私盐两件事相关。 自从华夏开盐法以来,凡是和私盐沾染上关系的人,社会地位都是极为低贱,两淮盐商有许多还有官家的身份,也是被官员们很鄙视,至于杀人行为,更被人看作是草莽匪寇的习气,草莽匪寇,同样是让人瞧不起的,私盐,匪寇,或许还要挂上个阉党的称号,种种结合在一起,你叫颜知州这等文人如何能接受,真招了李孟为婿,恐怕在同道之中无法抬头了。 说起来,从南京带回来那两个女人所引起的风波,还没有传播到山东,这等消息传播的并不是太快,若是那消息传来,恐怕颜知州此时拒绝的态度,更要坚决三分。 话说到这里,李孟也是发狠了,又是抱拳深深作揖,口中说话却是生硬,冷声说道: “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当伯父已经应允,小婿不日将请人上门。” 李孟心想咱也是雄霸一方的豪强,娶个老婆怎么还如此的麻烦,还不如来些强硬的手段,颜知州已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那里颤抖着手指着李孟,李孟却不理会,大踏步的朝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却回头又说道: “伯父,这青玉观音切莫砸碎了,一定要送到若然小姐手中才好,告辞了。” 也不理会身后的人到底什么反应,直接出府,反正也没有人敢拦着他,李孟这边才出门,正堂那里,知州夫人却从内堂转了出来,看看坐在椅子上的颜知州,又看看摆在桌子上的礼品,开口埋怨道: “李孟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是个参将,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对咱们家若然又是一片痴心,我看也挺好的。” 颜知州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叹了口气,无力的训斥道: “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若是和这李孟有了牵扯,我颜家的门风可就全败坏了,他李孟不过是个贩运私盐的贼寇。” “门风,门风,又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李孟也是堂堂朝廷的参将,高品的武官,听那些官吏的夫人们说,每日里就是忙着军务正事,从不沾花惹草,做哪些龌龊的勾当。” 颜夫人喋喋不休的在那里说,颜知州有些火大,却猛然想起李孟方才说的话,天下乱局,若没有武夫刀剑……,想到这里,他也是朝廷的命官,自然知道邸报和塘报上说的事情,和李孟所说的一联系,想到了他从来没有想到的哪个方面,一时间,他禁不住感到不寒而栗。 原本要说出来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摇摇头,虚弱的说道: “妇道人家,你懂些什么,这一任结束,也就可以离这个瘟神远些,过几年太平日子吧。” 先不说这个态度通过种种途径传播到知州府邸的后宅,颜若然听到之后很是伤心哭泣了一阵子,李孟从知州府邸走出来,走过一条街道才算是缓过气来,身边十几名亲卫盯着周围。 盐政巡检的宅院和知州府邸距离不远,李孟也是懒得骑马,心情平复下来,却看到手下人一个个除却认真戒备之外,都还有些期盼的神色,说白了,这些年轻人都是年轻气盛,有什么事情都是摆在脸上,根本藏不住心事。 “小海,看你们一个个高兴的模样,有什么好事?” 王海眼下是李孟的护卫头目,陈六子则是要有下去做统领的势头,不过王海年纪小,跟在李孟的身边总归是放心些,听到自家首领问话,王海兴致勃勃的说道: “那洋人养好了身体,今天要在校场和咱们比试来着。” “那洋人”就是说邓格拉斯,要是费德勒神甫一般就是叫那“洋和尚”,一路行来,费德勒神甫也许是知道将来生活不愁,心情放松所致,身体积攒的毛病却一下子爆发出来,好在是体虚的症状,找郎中看过之后,说了些温补的法子,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可这邓格拉斯真了不得,知道李孟这边是大金主之后,他的做派却让人最后一份好感也没有了,首先是能吃,倒不讲究什么精美,而以油腻和数量惊人,每顿饭不管是猪牛羊的肉,必然是一斤以上,且喜欢肥肉,喝酒喜欢烈酒,也是半斤左右的数量,喝完之后就自称是西洋红衣大主教,因为追求美好的爱情才来到东方,且喜欢大声唱别人听不懂的所谓西洋诗歌,极为的难听。 若不是这洋人是李孟在南京所收留,恐怕胶州营众人早就是要群起而攻之了,虽说不好明面动手。可总是琢磨着找法子光明正大的收拾他一顿,当日所谓的斧枪和长矛手之争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邓格拉斯虽然好吃懒做,为人轻狂,没什么节操,很少坚持某件事,不过在这斧枪上面却是从来不肯让步,依旧是坚持他从前的论调。 结果就有了今天这个比试,从知州衙门得了一肚子气的李孟也是来了兴趣,颜知州说他是武人其实也没有错,方才提亲都是硬着眉头,可一听说有比武可看,李孟立刻是来了精神。 胶州城内的盐政巡检宅院是又是扩大了些,不过城内驻扎的士兵却越来越少,士兵们居住的营房要和民居分开,这也是保证士兵们的军纪的手段。 因为人少了,所以这宅院可以有很多空间空出来,比如说比武的校场,跟着李孟去南京的都是最亲信的卫队,向来都是跟在身旁的。 在南京带回的几个人在李孟没有确定安排之前,也都是和李孟一起住在胶州城内的宅院之中,所以才有这个比试的由头。 回到院子,凡是不在各处值勤守卫的人都已经是聚集了起来,出城在逢猛镇练兵的陈六居然也是出现,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听去往南京的人说,那洋人口口声声说长矛不如斧枪,还说什么在他们那里,长矛兵所拿的军饷比斧枪兵低,斧枪兵比火铳兵也要低。 偏偏李孟对这位洋人所说的话语很感兴趣,几次都是召见长谈,在胶州营唯一能称得上经过系统军事训练的人也就是马罡和几十名世代军户子弟,其余的人所学的东西都是李孟的那一套理论。 说白了就是解放军的基层训练操典和从刺刀刺杀演化来的长矛技术,这些东西就是胶州营各级军官士兵的精神支柱。 有人要否定这个根子,而且李孟还特别的感兴趣,所以下面的人心里面都有些愤愤不平,加上邓格拉斯的洋人身份,很多人都以为这是纯粹的歪理邪说,自家首领被洋鬼子蛊惑了,只有见了真章才能证明到底谁对谁错。 本来是个下面的人私斗的玩笑事,结果却搞得很是郑重,在逢猛镇身份差不多的军官,能来的都是过来观看。 下面的人这么重视,反倒是李孟一直在准备提亲,这件事情没有人告诉,而且下面的人都是准备狠狠地教训那个洋人之后,再把结果告诉李孟,这样想必是更有说服力。 不过李孟知道了也好,下人们看见李孟允许之后,也不必要偷偷摸摸的搞,亲卫们把一个训练的院子空了出来,把那些杠子石锁清理到边上,看热闹的人都是涌了进去,看着李孟心情好,还有些胆大的索性是坐在墙头上。 两个人的比试,却有超过百人的观众,李孟坐在临时给他搬来的椅子上,看着周围一个个兴致盎然的面孔,心想,自己的士兵平时的生活不过是训练和作战,虽说军饷粮秣都是十足,但老这样的节奏也容易疲惫。 第一八四章 一比一 现代时候,部队经常搞些什么文娱活动之类的,在胶州营搞这个显然是条件不足,但激励士兵们的竞争意识,加强他们的团队理念,培养士兵们对自己更忠诚的态度,也应该搞些大比武,大练兵之类的活动。 既然他在场,王海还是特意来请示了以后,才下令开始。 下场的那位亲卫却不是当日在南京和邓格拉斯争吵的那个,而是留守在宅子中的一员,名字叫做罗卓的,和现下的管家罗西是堂兄弟的关系,可却没有罗西那么油滑,属于那种天生士兵的类型。 别的士兵完成每天的训练都是辛苦异常,罗卓却自己给自己加练,而且因为家境稍好的原因,身体底子也比别人稍强,加上如此苦练,军事技能和其他人比起来,很快就显得出类拔萃,算得上是尖子,眼下已经是被提拔为把总了。 这样的尖子,在整个胶州营老兵,新兵,以及盐丁,辅兵之中也就是不到六百人,这次在宅院比试,为了保险,几名头目商议下了,决定选最有把握的人出战,这罗卓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佳人选。 邓格拉斯已经比在南京的时候胖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搞了一套胶州营士兵穿着的厚布军装,在他那高大的身上略微有些紧,正在那里拿着手中的斧枪做出姿势,显然是好久没有用,正在熟悉。 那边的罗卓按照操典一步步的做准备活动,全场大部分的人都是站在他身后,有七嘴八舌出主意的,有给打气加油,热闹非凡。 胶州营虽是强军,可大部分都是没有成家的年轻人,眼下毕竟是在正月之中,又是属于半游戏性质比武,气氛高涨倒也并不奇怪。 李孟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在知州衙门的少许不愉快都被一扫而空,满脸笑容的看着场中,他的高兴让周围的人更加的兴奋。 邓格拉斯那边冷冷清清,准确的说也就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给他加油,唔,要说是人也不太准确,是个小孩子。 苏安琪来到胶州之后,长得可爱不说,而且因为被教士抚养长大的缘故,小小年纪就彬彬有礼,很是懂事,结果整个宅院没有不喜欢他的。 因为从小是被费德勒神甫教育,这小孩的文字和阅读能力居然都是拉丁文字的读写,结果让宁师爷这种传统读书人颇为不满,自告奋勇的要主动担任教师,来传授这苏安琪的读书写字。 当然,这时候,所有人都不把这件事情看作是多大的事情,无非是个小孩子聪明可爱,大家想要多教授他些东西罢了。多少年之后,大家才重新用另外一种眼光看待苏安琪在此时的经历和遭遇。 那苏安琪给这邓格拉斯打气加油的方法颇为的西方,小孩子跪在那里虔诚的祈祷,那模样真是可爱无比。 先不说两边加油的人,李孟的注意力一直都是在邓格拉斯的身上,这位洋人看起来确实是有些门道。此时正在把衣袖和裤腿的几个地方拿着布带绑起,看见邓格拉斯这个动作,李孟重重的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自己果然是忘记了很多东西,绑腿,这个差不多已经被人淡忘的技术,在现代军队长途徒步行军中有时候还要打绑腿,不过更多的时候,在军队中,这项技术都是作为对从前优良传统的一种继承,仅仅是简单的讲一下而已。 可在这个世代,军队的机动力大部分时候都要依靠士兵双腿,绑腿可以防止长途行军中的静脉曲张和疲劳,在必要时候还可以当作绷带来使用。 先不说李孟在那里激动,场中的比试已经是快开始了,自家人比武,肯定不能用真刀真枪,胶州营的长矛自然是原来的制式,把前后的金属尖刺去掉,包上了沾着些白灰,而邓格拉斯那边则是锯短的长矛上绑着个类似斧头的木板,这就是斧枪上的“斧”了,也在枪尖,斧刃和斧头钩上沾了白灰。 临到比试前,就有十几个人跟大家吆喝,让众人尽可能的朝着外圈让让,边上的王海不停的和李孟解释,说这是双方商量的主意。 双方距离五十步,二十步和五步,三种情况下进行比试,这也是战场上各种情况的微缩,五十步是接近,二十步即将接战,五步是肉搏。 这也是那邓格拉斯的主意,在胶州营的人看来,这无非是为自己马上要输的找些面子罢了,不过李孟却对这个比试更加期待。 好在这院子确实是足够大,即便是有看热闹的人,还是能拉开五十步的距离,有人喊了一声开始,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有李孟在边上观看,邓洋人还好,罗卓却是有些紧张,但还是按照训练之中的步骤,站在那里把手中的长矛缓缓的放平,后背微微的弓下。 看到这个姿势,邓格拉斯微微皱眉,在欧洲的战场上,长矛兵并不是在这个时候放平,如果前面没有敌人,长矛兵的长矛应该是竖立着拿在手中,长矛份量不轻,如果过早的放平会耗费无谓的力量。 这个动作应该是再拉近十步才做,莫非这个大明士兵是所谓的武术家,那些在故事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武术家。 想归想,邓洋人把手中的斧枪倾斜,斜指前面,罗卓已经是小跑着冲了过来,长矛已经是被放平,邓格拉斯对李孟手下士兵的体能训练还是有些估计不足,现代体能训练方法和吃饱的青壮士兵们的体能状况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想像的。 距离五十步就可以进行冲锋,而且势头不断加大,这在同时代的士兵中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双方距离三十步的时候,邓洋人却没有正对面的冲回去,反倒是朝左边斜跑了过去,周围观战的人下意识的觉着比武应该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个痛快,邓格拉斯这种逃跑的模样委实是让人不理解。 这一动作,立刻有人就吹着口哨起哄,这岂不是临阵脱逃,临战之时,讲究的就是猛冲不退,这闪到一边算是如何? 但罗卓却立刻是感觉到麻烦,他手中的长矛放平冲锋,长矛的重量和身体前冲的速度,都决定他身体前冲的惯性不小,即便是调整长矛的方向,也不可能转动太大角度,要不然身体的平衡就要收到影响,这样更谈不上发力,从刺刀转化而来的长矛刺杀战术动作,一板一眼,不是可以随便作出调整的。 目前罗卓能做的,只能是停下脚步,准备站定迎击,无法发动第二次冲锋,要是对方再变向的话,岂不是又要重新调整。 可就这么一调整的功夫,不过五十步的距离,还是对冲,邓格拉斯那边已经是转向折回来了,冲进了长矛长度之内的距离之中,长矛的刺杀依靠矛尖,剩下的也就是用矛杆抽打了,哪能有什么威力。 罗卓到底是所谓的尖子,手中的长矛已经是丢在地上,准备抽出腰间的短刀,但这已经是于事无补,这些动作完成的时间,足够对方的斧枪劈砍刺击了,总归来说,斧枪也要比长矛灵活许多。 换句话说,冲到这个距离内的邓格拉斯可以任意宰割罗卓了,既然是比武,邓洋人自然不会那么做,把手中的斧枪插在地上,站在那里不动。 场内一片安静,谁都能看出来那位邓洋人胸口剧烈的起伏,身体也有些发颤,显然是方才剧烈的折返跑和冲刺,让这位好吃懒做没有什么锻炼的洋人很是吃不消,而罗卓却没有什么事情。 可胜负已然是分明,在场的都是军队里面的兵将,实战训练都是经历许多,自然看得出这样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王海看似无意的嘟囔了一声,小声说道: “咱们要是列阵上去,这洋鬼子肯定不能这么绕。” 李孟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王海到底是小孩子脾气,有些见不得失败,李孟开口淡淡说道: “战场上你就不落单了,你就肯定始终阵型不散?” 王海立刻是闭嘴不说话了,眼下围观的一百多号人很是安静,都在嗡嗡嗡的小声议论,反倒是苏安琪兴奋的在那里大喊大叫,好在他是小孩子,要不然众人本就是郁闷的情绪,肯定被调拨起来。 即便是这样,邓格拉斯也是急忙的跑到小孩面前,示意他不要太兴奋。 第二局,双方距离二十步,这次罗卓却已经是做好了准备,长矛平放,邓洋人却把手中的斧枪立了下来,上端后仰,下端前倾。 一喊开始,罗卓暴喝一声,按照刺杀的训练,大步向前,双臂用力,狠狠的刺了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中,罗卓恰好能把标准的刺杀动作做完全,速度和力量几乎是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邓洋人双臂摆动斧枪木柄,想要格挡,但却来不及了,被长矛刺中胸口。 一比一平…… 第一八五章 平 看到自己人又是取得了胜利,周围围观的人们顿时是兴奋起来,罗卓的状态也是镇定了不少。 毕竟这可是在李孟面前的比试,大家的荣华富贵可都是在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一人身上,能在这等比武争先之中给李大人一个好印象,那可有莫大的好处。输了第一局之后,不要说是在比武的罗卓心中忐忑,就连组织这场比试的军官们也是阴沉着脸。 趁热打铁的第三局马上开始,双方拿着兵器走到了五步的距离之内,这局一开始,那位邓格拉斯脸上就是挂着笑容。 这么近的距离,长矛和斧枪加起来的长度要比这个长一些,所以不能平端,只能是竖立着兵器。 稍微有些门道的人都看明白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长矛手的战斗方式也只能是把手中的长矛丢下,抽出携带的短刀去贴身搏斗了,而邓洋人手中的斧枪随时可以劈下来,胜负已然是分明。 罗卓此时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来这里比武,眼下这个局面想必会让自己在李大人心中印象大坏。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丢掉手中的长矛,拔出腰间的短刀去贴身肉搏,但这次比试的由头就是长矛对斧枪,拔除短刀算什么。 “这次就算打平了吧!” 第三局还没有喊开始的时候,李孟笑着站起来说了这句话,毕竟自己手下的兵马,在这样的演武中完败给这个洋人,也是很伤士气精神的事情,当然,李孟这个台阶很多人也都知道怎么回事。 邓格拉斯听到李孟的命令之后,把手中的斧枪插在地上,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左手放在胸前,朝着李孟这边鞠躬致意。 “陈六和王海、罗卓、邓洋人留下,其他人解散!” 看着众人都是低头无精打采的模样,李孟笑着扬声发出了这个命令,原本散坐的士兵们迅速的集中起来,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回归自己的岗位,罗卓低着头把长矛放在墙边,走到李孟的身前,心想这次搞不好要被训斥了,邓洋人一看就是强作从容的模样,脸上虽是微笑,要是不绷起,怕就要笑开花了。 王海那边恶狠狠的瞪着邓格拉斯,心想你小子嚣张个什么劲。倒是陈六看出了些门道,觉得罗卓虽说这次打败,没准却因祸得福。 “这次的比试,你们几个都看到了吧,可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李孟笑着问这几个人,实际上手下的高级军官里面也只有马罡能看出些门道来,王海,陈六几个人,去拼命可以,要是从实战之中总结提高,理论结合实际,那就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 他这一问话,边上的王海却抢先答道: “这也就是民间私斗,战阵之上胶州营的儿郎们列队进退,长矛如林,不管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保准都是浑身被刺成筛子,哪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言语之间颇有些不平之气,看陈六、罗卓虽然不开口,可脸上的表情都是颇为赞成的意思,邓洋人却是低头朝着后面退了步,他也意识到确实是犯了众怒,李孟摇摇头,胶州营的士卒强弱他这边也有些把握不准。 要说是弱旅,从建立开始,到现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经历过不少,从来没有失败过,而且还都是大胜。要说是强军,对阵的这么多敌人都是些乡间的草寇土匪,最拿得出手那一次也不过是和彭家的马匪,也不知道胶州营对上正规军会是什么样子,若说自己率领骑兵突袭刘泽清部的那些天,对方布置在东昌府的部队是真正的精锐吗?李孟也是判断不清楚,要说那就是所谓山东总兵的骨干部队,李孟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李孟在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的部队变强。 被李孟的眼神在脸上一扫,愤愤不平的王海登时停住了说话,李孟表情变得严肃,开口说道: “你们为什么有这个自信,咱们的阵列在战场上扎下,敌人就冲不到跟前来,只能站在那里被咱们刺吗?” 虽然被李孟反问一句,可几个人脸上并没有心悦诚服的表情,只不过不争论了而已,他们的表情被李孟收在眼中,心知道方才这样得比武怕是说明不了什么,尽管自己在比武中看到了许多东西,可别人未必能看到,只能用战斗来证明这一切了。 “邓洋人,讲讲你们洋人打仗的时候都是个什么样子。” 听到李孟开口之后,邓格拉斯先是弯腰鞠躬致意,然后清清嗓子开始说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在西洋做雇佣军的时候,也是列成方阵作战,手持长矛的士兵结成方阵,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前进攻,火铳手依靠着长矛方阵,把他当作移动的工事和城堡,在他们的掩护下向外攻击。” 这番话说完,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暗自的点头,李孟心中暗喜,尽管所谓的洋人作战之法光听这一个好吃懒做的洋人来说也并不可靠,可这洋人所说的,确实是和胶州营的作战方式暗合。 在十五世纪末期,西方的战争艺术逐渐的超过了东方,虽然悲哀,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李孟所做的就是尽可能按照先进的来,他的战争资源目前来说少的可怜,要想做些什么,也只能是通过更加先进的技术和战术。 其余几个人的想法颇为有意思,这些草根军户成长起来的军官们,一方面对胶州营的长矛方阵战术奉为金科玉律,另一方面却因为这战术在大明的军队中找不到什么相似的同类,而感觉到没底。 眼下有个洋鬼子说他们那边也是这么练,这邓洋人应该还没有看见胶州营的训练,想必这话不会有太多的水分,虽说是洋鬼子和胶州营一样,总归是有一样的,大家心里也有些底子。 邓洋人也是知道刚才自己的胜利应该是得罪了人,所以态度很是小心,继续在那里说道: “但是这样的方阵也经常被穿着甲胄的骑兵突入进来,在近身肉搏之中,长矛和步兵随身的佩刀都很难对居高临下,又是穿着甲胄的骑兵造成伤害,这时候,需要斧枪兵来把这些骑兵从马上勾下来,然后在地上用斧子砍死。” 听到这里,在场的几个人脸上表情都是不太相信,心想到底是什么盔甲居然长矛都刺不透。 说完这些,邓洋人又是退回到一边,李孟却想起了在南京武库总管徐笑楚送来的那套铠甲,摆放在房间中作为装饰的那个,现在已经是被摆在了李孟的书房之中,眼下好歹也是个参将,房间里面摆些盔甲兵器什么的,也算是符合身份。 那套西式的板甲因为是用作装饰,所以并不太厚,但这个样式的防护,如果长矛兵不是正对完全发力的话,刺中之后,矛尖肯定会滑开,而且真正用在战斗中的盔甲,肯定要比这个装饰品要厚实一些。 几个人都是在那里等李孟的论断,今日的比武结果让这些军官对长矛至上无敌的思想已经是有所动摇。 “光是长矛,近战确实是风险极大,各队选三百老兵出来,学习这斧枪之术,罗卓先和邓洋人学习精熟,罗卓为正,邓洋人为副,教习诸军,你们比照千总的级别吧!” 李孟这边下了命令,王海连忙记录,各队选出三百人,按照胶州营兵丁和盐丁千人为一队规矩,七千人一共要选出三成的精锐兵丁学习这个斧枪,做这个教习,也就是有了带兵的经验,将来也会去做带兵官,此时已经是千总级别,将来也不会低下去。 罗卓虽然战败,却从把总提拔到千总的位置上,本以为会被处罚,谁想却升官,这真是因祸得福。李孟那边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这罗卓是胶州营的精锐之士,却又在这斧枪的面前吃了亏,这样不会有抵触情绪,会心悦诚服的学习和传授。 此时罗卓兴奋的脸都红了,被陈六在边上推了一把才跪在地上磕头谢恩,至于那洋人邓格拉斯反应倒快,已经是跪在那里,口中道谢了。 胶州营没有和真正的强军遇到过,此时也是人单力薄,通过战斗来提高战力的方式确实是有效,但胶州营未必承受起那样的损耗,所以,李孟只能是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一切情况下通过学习和训练进行提高。 斧枪,宣花斧,还是后世的长戟,这样兵器,李孟也就是见到邓格拉斯之后才接触到,但这兵器却让他感觉到眼界顿开,因为一切都是从头做起,李孟没有借鉴,只能是自己琢磨和研究,这步兵的长矛方阵在李孟的心中一直是觉得有隐患,等见到这斧枪之后,终于是明白为何担忧了。 驻扎在山东各地的胶州营各部,正月里面就接到了胶州老营发出的命令,一场活动轰轰烈烈的展开,不过名目颇为的俗气——大练兵,大比武。 在这个正月里,张献忠,罗汝才部出湖广,连营百里逼安庆,“烽火达淮扬”南京大震,内乱的战火渐渐的烧到了大明最富庶的地区…… 第一八六章 朝野之间 崇祯十年的正月,李自成率领大军在宝鸡又一次打败了明军,孙传庭固守西安不肯出。 这些消息还没有通过邸报和塘报传到天下人耳中,山东的军民却都知道,朝廷在登州集合大军出海,准备援助被女真鞑子围攻的朝鲜。大明和东虏女真的历次大战,朝鲜因为在后方骚扰,都是帮忙不少。 尽管这些战斗都是失败的,但若没有朝鲜这个藩国在后面拖着东虏女真的后腿,或许战局会更坏也未可知。 而且朝鲜是大明的藩国,如果藩国出事上国不救,更是让天下臣民寒心,即便是为了这种姿态,从崇祯初年对女真就处于守势的大明朝廷,还是派出了自己的兵马出海救援。 他们当然不知道,此时的朝鲜已经是向东虏女真投降,女真鞑子对大明的攻势再无后顾之忧。 二月初的时候,胶州营的那些盐丁编制的人正式成为分守莱州府参将麾下的正规军,尽管是不情不愿,可还是有老兵被抽调出来,去学习斧枪的使用,棉甲,锁子甲,环臂铁甲和盾牌开始分发了下去。 让步卒眼红的是,六百骑兵却是最优先配上甲胄的士兵,现在李孟在莱州府和登州府之间,大概积攒出来八百匹马,六百名由从前的骑马盐丁,响马和官军骑兵编练而成的骑兵,在骑兵教头张林和当年的几名骑兵头目带着他们训练,眼下汤二可是骑兵营千总,可大家看他已经是按照守备的级别来看待了。 眼下王海是李孟的亲兵护卫队长,为千总衔,领三百人,马罡守潍县,实际驻扎昌乐,负责青州一带,为守备,领两千步卒。赵能为平度营都司,兼顾莱州府城掖县还有登州的莱阳一带,领一千步卒。陈六为胶州营守备,领一千步卒,驻守灵山卫所,灵山和即墨盐场。 李孟自领亲兵队,马队,和老营兵共三千五百人,王海和汤二虽然是千总的级别,但在官场军界,都是有这个规矩,那就是在首领身边的亲信,要比在外镇守的人地位高一些。王海也不觉得自己怎么委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原来从莱州,登州,青州三府拉来的青壮子弟,现在已经不用作为辎重兵,其中优秀的人都是补入了军队之中,其余的都是去各处取代了从前盐丁们的活计,不过有个原则,就是本地人不能做本地盐丁,这样让这些背后是土豪乡绅的地方势力彼此监视制衡。 汤二率领的骑营,常驻扎在胶州的经常也就是三百人马,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东昌府,青州府,莱州府和登州府有私盐据点的地方护送盐车,巡视盐路。山东这地方响马土匪也是不少,总是能遭受大大小小的战斗,也算是实战的训练。 不过这实战训练的意义却不是很大,试想披甲,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骑兵,而且还是四百人,这样的队伍曾经在东昌府靠着突袭十几天之内扫清了将近刘泽清手下四千人的队伍,何况这些蟊贼。 本来刘泽清发难,李孟担任参将后收缩兵力进行整编和训练,地方上的那些豪强士绅们都有些蠢蠢欲动,被李孟和胶州营系统整治的井井有条的私盐贩卖体系就好像是个聚宝盆一样,外人都觉得只要是自己能多深入一些就可以捞大钱,这些墙头草,目光短浅的地方豪强们眼红好久了。 李孟的骑营来往于州县乡镇之间,歇脚的地方自然都是在这些贩卖私盐的据点——那些豪强们的庄子和大宅院,见到这些披甲的精锐骑兵,那种训练有素的做派,和冷森森的沉默气质,胶州营的一些传闻在这些人的脑中重新清晰了起来,仅有的那些异心和蠢动也都是烟消云散。 斧枪的打造并不难,特别是李孟手上还有一套样子,郭栋这边甚至不需要影响制造火铳的进度,学徒们就可以供应这两千多人的使用了,火铳对铁料要求相对较高,还有质量的严格把关,产量始终上不去。 到现在胶州营也才有八百支火铳,让李孟特别头疼的是硝石火药,虽说南京武库那边已经是送来了两船,可几次的射击训练之后都是耗费的差不多了,郭栋曾经小心翼翼的给李孟提过建议,说是火铳的射击方法传授下去,等到战场时候再射击,这样不是节省弹药吗? 这个提议很多人觉得很对,纷纷赞成,李孟却毫不犹豫的否定掉,没有经过实弹射击的士兵上战场,那不是去送死吗?这可是新兵训练中必须要讲到的内容。 但训练虽然勉强维持,作战时候每名火铳手最多也就是有三发弹药,李孟只能是把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一些人调拨到火铳手这个类别之中,这些人除却火枪之外,还要带着肉搏的刀斧兵器,随时作为近身肉搏的兵种出现。 所以火铳兵的军饷比起长矛兵和骑兵要高出三成,却也没有人有什么意见,操作武器需要技术难度最高的是火铳兵,最靠近敌人的也是火铳兵。 郭栋毕竟只是一个工匠而已,能做到眼下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勉为其难了,李孟本来还是要造炮的,可这里压根没有工艺基础,甚至连火药都是满足不了,只好是做罢。 说起来,在南京带回来的那个黄平,本来是千户的级别,说句玩笑话,在整个胶州营的官兵之中,身份最高的就是他。不过李孟没有给他什么统领一方的职位,只是给他个亲卫的身份,在王海率领的亲兵护卫队中担任个把总。 胶州营的训练,编制甚至兵器,都和大明官军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想要真正融入这个团体,要学习很多才是。 黄平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他本就是外人,虽说也在胶州呆过一段时间监视李孟,但对于这个军队的真正了解不过是些皮毛,真正进入其中才发现这里面有好多闻所未闻东西,有心做点事的黄平如同一名穷人进了宝库,每天如饥似渴的学习和了解都觉得时间不够,他这等在大明核心军队成长起来的世代军官,对这类东西的理解和认识比起赵能他们自然高出许多,甚至连马罡也不可能这么深刻。 在李孟的主持下,下面的带兵官马罡,赵能,陈六还有王海,骑兵营分成两队,几个人率领的部队轮换着在胶州进行比武演习,李孟这才是发现,部队无战,在驻守之中确实是有些疲了,几次轮换之后,部队在行军,比武,演习,加量的训练中渡过,士兵们的精气神果然是有所不同,虽说各个部队都有些狼狈,可总比在战争的时候暴露这些问题的好。 李孟这边开展大练,山东境内的其他兵马则都是一副太平景象,出海五天之后,救援朝鲜的船只就灰溜溜的回来了,在海上从渔船那边得来了消息,朝鲜陷落…… 不过登莱总兵实际上心里很轻松,出海作战本就是风险极大,何况是和那些野兽一样的鞑子打,其实,要是过一个月两个月,他们会更加的高兴些,因为二月,西安附近,陕西巡抚孙传庭和总兵曹变蛟和李自成鏖战七日之后大败闯军,而安庆附近的张献忠部也被左良玉击败,而且左良玉还射中了张献忠,如果不是一堵墙孙可望救援,恐怕就要被左良玉砍死了,看起来,又是“太平有望”。 要说官僚的拖延果然是出神入化,而今可不是总兵训斥都司,而是总兵攻击参将纵兵为匪,这两个人一在西,一在东,手下都有兵将近万,谁也得罪不起,朝廷和山东巡抚衙门能做的,不过是调节而已。 刘泽清给朝廷的奏折颇为的激烈,说是自己四千多兵马被人砍杀击溃,大好士卒,平孔有德之乱时,未曾为国捐躯,谁想到却死于同袍之手,李孟此人贼子野心,朝廷理应从重惩治,有功将士之心。 这可是直接摆出自己的功劳要挟朝廷,这个法子对统兵大将来说极为的好用,著名清流刘宗周弹劾刘泽清贪鄙,祸害驻地的时候,总兵刘泽清直接上表反驳,言辞激烈,朝廷最后也只能调解。 不过这次不同,李孟在南京城的霸占民女(倒也说不上是民女)的恶名已经被江南文人纷纷扬扬的传到了京师,京师的东林党在朝廷的却都是闭口不言,或者是轻描淡写,只有那些没有官职的喊得厉害。 刘泽清抨击李孟的奏折一上,兵部的给事中就先在手中压了几天,然后不声不响的送到了内阁那边,首辅温体仁见到是山东参将李孟,这么快的提拔速度,他那里印象可是深刻异常,自然知道是“阉党”中人。 第一八七章 一地鸡毛 首辅温体仁,这“仁”上未必有什么本事,这个“温”可是朝中闻名,轻易不会得罪人,这奏折很快就是到司礼监和御马监那边。 大太监们一看,这不是老刘的侄子吗,那样的大好人的子弟,可要帮衬帮衬,上下一打听,原来前段时间,李孟那边教训了刘泽清一顿,让对方吃了亏。上面立刻是有了决断,难得的雷厉风行了一次——发回,交由山东地方自行处置。 来回快马传递,倒也是不花太多时间,可这文书回到山东巡抚这边,一帮人各个为难,心想,怎么不在半路拖延几天,可让山东衙门去找自己境内这两个军头的麻烦,他们也是不愿意,何况这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刺头。 不如先压下来,等到风头过去,双方火气消了再说,等到三月份,这文书才被转到了李孟手中,同时看似很多余加上了一句“请参将李某自行纠察”。 有这句“自行纠察”,整个文书变得好像是一个笑话。 要是从前,李孟只会闷声的忍了,或说私下琢磨个法子去找回场子,不过这时候则是找来师爷,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奏折,同样是加急的手段送到了京城,说是本官镇守莱州府,东昌府与此地相隔青州,怎么会越境。 而且刘总兵手下兵丁素来号称精强,怎么十几日之间,手下的四千余兵马就在死伤溃散,这样的战力,要是河南贼人从鲁西过来,岂不是长驱直入,末尾还说,若是刘总兵自觉驻守不力,胶州营兵丁虽少,却愿意顾及同袍之义,协助镇守。 这封奏折倒是上下流通的快,虽说参将和总兵的奏折文书应该是经过崇祯皇帝那里,可皇帝日理万机,自然顾不上这等“小事”,很快,按照当日的流程,很快的发到了刘泽清的手中。 这次可不是自行纠察了,兵部可是在上面重重的责备,四千兵马死伤溃散,刘泽清你之前为什么不报,这是如何治军。 朝堂之上交锋,刘泽清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吃瘪了,看着兵部的申斥很是严厉,虽说心中愤怒,可还是连忙去各处托人花钱,疏通关系。 此次冲突,李孟小胜一阵,可他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在李孟看来,委实是无关痛痒。 要说这奏折的作者,却是周举人写的,自从李孟提了参将之后,还有些拿腔拿调的周扬对李孟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有些热乎了,做到参将这个位置,可都是一方镇守,山东不过是三个参将,两名总兵而已。 像这等单独镇守一府的只有李孟一人,这也就是个总兵的职权,能给这样的人做个幕僚,没准将来就是牧民一方的县令知府,而且双方本来就有交结,说过许多大逆不道的话题,关系也是近些。 李孟虽说眼下官职是三级跳到了参将的位置上,可私盐贩子这个出身,还有阉党这个帽子都是压在身上,文人唯恐避而远之,可一些军务之外的东西,确实是需要一名相对有学识的文人来经营,周举人的出现正是时候。 眼下,每月在宁师爷和罗西统计的饷银俸禄的单子上,周扬已经正式的名列其中,名目是“参赞”和“参议”,李孟看到这名字之后很是惊叹了一下,真不知道这些怎么想出来的。 距离罗西过来请示迎春的家宴已经是过去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进三月了,李孟这边才算是清闲了下来。 所谓的闲下来也就是可以在府中办理政务的时间更多了些,不用出去忙碌,那位邓格拉斯做教头做的眉开眼笑,这军饷拿得高,地位也尊贵,手下几千人都在跟他认真的学习,这种日子不要说是在南京落魄,就算是在西班牙当雇佣兵的时候,也未必会有这么快活的时候。 不过这人的人品确实是很一般,比如说罗卓已经是私下和李孟禀报过几次,这邓格拉斯在胶州的青楼里面给一女子赎身,养在家中,经常去张屠户那边开的赌坊耍钱等等的劣行,好在教授还算是用心。 李孟找过这洋人来看过自己的火铳,邓洋人看了射程和威力之后,说是和西班牙的重型滑膛枪威力已经相差不多,至于构造的细节还有发射的姿势之类的东西,他倒是很老实的说,自己用过火铳,不过不太熟悉,一来是用的不多,二来是用的时候很少注意这些东西。 知道和重型滑膛枪威力差不多之后,李孟这边也算是放下些心,中国的火器在明清的时候走了死胡同,既然是差不多,说明自己这边的路子还没有走错。 费德勒神甫那边,因为身体虚弱产生的病症在生活条件变好之后,恢复的很快,这神甫倒是安静异常,每日仅仅在自己的院子中祈祷,这种收敛自制的行为倒是让盐政巡检宅院的人颇有好感。 苏安琪今年六岁,这个年龄李孟在把小孩子领回来的三个月后终于知道了,宁师爷人虽然市侩贪鄙,却对苏安琪这个小孩极为喜欢,每日里看着只要是小安琪做完早课和祷告,肯定是派人领过来。 处理公务的时候,顺便教授小孩字的文字知识,而且在他的推荐下,苏安琪作为李孟的书童,进入李孟的书房。 那里是机要之地,寻常人不会放进去,李孟向来都是自己整理,因为他不准备让丫鬟在房中收拾,而胶州营系统的年轻人都是在忙碌军务,有这么个小孩子,一来是不但心会有泄密,二来是一直培养,将来或者是个机要之才。 李孟难得有时间坐在书房之中,济宁那边的铺子送来了一封信笺,说是二月中旬,从河南那边过来的青盐数量几乎是翻了两倍还要多,这次对方要求的货物主要是以药材为主,并且试着要赊账。 虽然在济宁的香盐铺子按照李孟的要求,尽力满足对方的要求,可大批的药材被购买,济宁本地的衙役,还有盯着码头的锦衣卫,肯定会觉察到什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满足对方三分之一的用量。 青盐卖家肯定是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拿到药材迅速离开了济宁,香盐铺子那边有些忐忑,所以来信询问。 李孟的回答很简单:无所谓,这件事情能去卖人情就卖,不能卖的话也无所谓,实际上最近让他感觉到最感兴趣的是南京郑家派人送来的信笺,上面说硝石之类的物品,如果李孟需要,他们那里从吕宋和西洋人手中大量的购买,到时候可以用海盐来折抵就可以。 这买卖固然是对双方都有利可图,不过郑家人经过南京的见闻之后,一直想要和李孟搞好关系,知道李孟的需要之后,一直是用心的帮忙操办,这硝石本就是西洋船只和大明贸易的大宗物资之一,只不过因为对于海商们来说,这等粗重的物品利润实在太低,一直无人问津是真的。 以郑家雄霸海上的实力,想要做这个实在是轻而易举,至于这硝石是制造火药的材料,李孟要这些火药又不是用来造鞭炮,一个分守莱州府参将要这么大量的火器做什么,压根没有人去问。 外面的下人通报了一声,在逢猛镇铁匠头目郭栋夫妇二人求见,李孟应允之后,却突然觉得有些怪,郭栋来求见就罢了,怎么还带着老婆。 说起来,郭栋在辽东匠户的地位很高,他的婆娘也在领着那些匠户和兵丁家的女眷们李孟的宅院里面做些家事。 不过终究是男女有别,这些女人一般都是伺候木云瑶和赵能的母亲,或者是洗衣做饭,李孟尽量避免和她们见面,总归是避嫌。 郭栋夫妇进来之后都是恭敬的磕头问安,他们夫妇从快要饿死的边缘拉扯回来,现在夫妇二人虽说一个仍然是匠户,另一个是仆妇,可郭栋手下也有几百工匠,每月几千两银子过手,就算是马罡,赵能见到了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叫句“郭师傅”,下面的人一般都是叫“郭大爷”的,他老婆的地位和罗西差不多,都是管理胶州营系统的内务后勤。夫妇两个劳作,可他们几个孩子也有下人伺候。 想想几年前从辽东一路逃到登州,又从登州逃到胶州城边,在胶州这边几乎是完全绝望,却被还是个寻常人的李孟收留,这几年跟着水涨船高,也算是人生际遇无常。郭栋一家自然是对李孟死心塌地。 郭栋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 “昨日按照大人的吩咐,把火绳和火媒两样做了个实验,若是火媒在竹管里盖上塞子,到时候打开吹几口气就能烧起来,若是敞着盖子,确实是不如火绳燃烧的长久。” 每次看到自己说起武器,李孟全神贯注听着的模样,郭栋就感到这辈子没有白活,从前在辽东,自己可见过一个千总这么客气对自己吗? 第一八八章 轻重 郭栋那边说完,直接就退在一旁,冲着外面低声的吆喝了声,一个粗手大脚的婆娘走了进来,正是郭栋的老婆,这女人李孟也是认识的,一进来先是恭敬的行礼问安。 和经常向李孟报告的郭栋不同,郭栋老婆还是第一次如此在这样的正式场合给李孟禀报事情,显得有些紧张,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磕头也不敢起身,还是李孟笑着让她站起,这才是千恩万谢起身。 这妇人起身后,低声的说道: “有件事要告诉老爷,小姐那边几次要去内宅探望,都是被奴婢拦住了,这几天小姐的脾气看着大起来,下面的仆妇也是为难,特来向老爷禀报,请老爷拿个主意!” 郭栋本来站在一旁,听到说这个,连忙瞪了自己婆娘一眼,行礼告罪,急忙的走了出去,这是主家私宅之事,下人能避讳都要避讳,知道的越少越好。何况是与小姐相关的事体,在胶州营系统里面,木云瑶的地位有些特殊,宁师爷和一干文人有定期把邸报塘报之类的文书通告送给木云瑶的任务。 久而久之,也大概了解一些木云瑶所做的工作,解读文告,分析局势,平日里下面人对读书人已经是敬仰非常,这木云瑶是给李孟分析邸报塘报的,这水平明显是比宁师爷要高不少,而且木云瑶对外的身份说是李孟的妹妹,一个姓木,一个姓李,显然不是亲妹妹,又是如此的貌美如花,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贵家风范,却是如此神秘的出现,凡是知道些内情的人虽说闭口不言,可还是有些口风漏出,具体不会多说,总归是门第极高。 种种结合起来,胶州营系统之中,木云瑶隐隐约约成了身份第二尊贵的角色,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主内的人虽然没有明确,而且李孟屡次去知州衙门提亲,可目前这个身份大家却都以为是木云瑶。 但李孟这次从南京回来,身边跟着两位绝色女子,虽说一回来就放在宅院里面也不过问,可这两个女人也要小心对待,宁师爷那边和郭栋的婆姨商议之后,给这两个女子和下人们定下了很高的月例。 不过,妻妾丫鬟,地位各不相同,李孟没有发话之前,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的对待,更不能让木云瑶和她们照面或者发生什么冲突,免得到时候难做。 李孟回来,木云瑶也就恢复了自由,她在这宅院呆的时间久了,有自己的亲信婢女,那些军户的婆娘都是和她相熟,很快就对那两个女人有了很深的了解,这嘴碎喜欢传播八卦乃是古今妇女都有的习惯,这些军户婆姨也不例外。 什么“那两个女人婆子我见过,说句见怪的话,可长得不比姑娘你差呢”,还有“一看就是大地方过来的姑娘家,那衣服婆子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那么好看”,至于“一般不用咱们衙门里面的下人,都是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啧啧,这架子可真大”之类的话语,每天总是有人要说几句。 研究明朝中后期的服饰变化,都有这么一个结论,说是由秦淮河带动了整个大明的服饰风潮,青楼女子把流行带起,江南的仕女贵妇模仿学习,然后传播到大明各处,顾横波乃是秦淮河上一等一的角色,穿衣打扮上自然不同凡响。 至于这郡主长在王府之中,跟个假小子一般,家中兄弟姊妹也多,穿衣打扮的事情也就是应付过去就行,那有什么讲究。 下面的人都是奉承着自己,尚且说“长得不必自己差”,而且穿衣打扮明显要胜出一筹,有完全是贵家小姐的做派。 木云瑶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受到威胁了,好在李孟从去年十二月回到胶州以来,不是在外征战,就是在家里整军备武,别说是这两个女子,就连自己见他面的时候都少,这才让女孩有些放心。 放心归放心,知己知彼还是要做到的,木云瑶几次要去顾横波那个宅院去看,可都是被这些婆姨们拦了下来。 谁都知道见面不会有什么好事,最好还是请示李孟之后才做,免得承担责任,不过木云瑶也没有什么温婉的脾气,屡次三番上门去看,却都被拦下,却让这女孩心中预发的焦躁,若不是大家都是熟识,恐怕就要吵架了。 眼看这脾气愈发不对,郭栋的老婆和几个管事的婆子一商量,连忙和自己丈夫一起来李孟这边问讯下。 “那两个女人?” 李孟有些茫然的反问了一句,跪在地上的郭家婆娘却听到上首的这句反问,委实是惊讶非常,心想李大人你居然不知道,李孟在下面胶州营这些人眼中,一向是英明睿智,能其他人之不能,知其他人之不知。 可这时却做出如此乌龙之事,不过李孟的糊涂也就是一瞬,随即反应了过来,点点头说道: “哦,木云瑶要看,让她看就是了,这府里她有何处不能去。” 按说如此千娇百媚的两个女子就那么摆在宅院里面,李孟居然都有些遗忘,确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但细想下来倒也是合情合理,自从来到这时代,李孟全心全意都在经营自己的实力,每天都是扑在钱粮兵戈之事上,要说那殷勤追求颜家小姐,一来是一见钟情,二来是觉得现代此世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总要解决人生大事,也算是完整活过,就是仅此而已。 繁重的事务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从来都是最好的性冷却剂,这的确不假。 在李孟心中,顾横波千娇百媚,绝色尤物,可接触的时间太短,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个年纪不大,被娇惯坏了的女孩而已,另外一个是上船的时候才见到,是个美丽的女人,仅此而已。 南京镇守太监送给他的这两个女人,在李孟的心中,和那些金银衣甲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真正掂量起来,还不如那些金银衣甲。 木云瑶最起码还能阅读邸报塘报,解读官员变动和朝中局势,最起码也能解释许多李孟不懂的知识和背景,这两个女人能做什么,既然是“伯父”大人送的礼物,收下就是,自己家大业大,养着吃饭花用也不费什么。 比一起经历过患难,好似自己妹妹的木云瑶,两个已经是忽视到快要遗忘的女人,轻重确实是很分明。 “那两个女人也是我伯父的一片心意,你那边不要亏待了。” 多亏李孟无意又是说了这句,那郭栋的老婆在看见李孟的态度之后,都已经是准备削减顾横波那个宅院的供应和配给了,这句话之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下面各级队伍的比武演练,让李孟有些意外的是,赵能所带的队伍胜负居然和马罡所带的差不多,稍低一点也有限。陈六子的队伍虽说也是从前带过的人马,可已经是有段时间没有带队,成绩差点也正常。 马罡却因为从前的底子,带兵有章法,而且抓训练抓得紧,还和其他地方的势力经常有冲突,部队战力强倒也是应该的。赵能却没有这么多条件,他之所以有这样的成绩,无非是李孟所说过的,都是实打实毫不打折的做到而已。 李孟那套训练的章程,乃是现代军队的日常操典,也是集古今中外的精粹而成,按照那不打折的办理,自然是效果非凡,可见这勤能补拙四个字,乃是至理。 那次言辞激烈的公文之后,曹州刘泽清那边一下子安静了起来,好像是知道得罪不起李孟,自己缩了回去。治下的两个军头都是安静下来,山东巡抚颜继祖真是松了口气。 在南京城的八闽商行的会馆之中,郑鲨和几名族中头目围坐在桌前,听着一名年轻子弟在那里念诵信笺。念诵的时候都是用闽地的方言,若不是他郑家子弟或者亲信,要听懂还真是不容易。 念完之后,那子弟行礼退出房间,等到门被关上,郑鲨沉声开口说道: “这次的船回来,胶州李孟托人捎信,说是委托咱们买炮,银子一切好说,今日叫你们来,就是问问这件事。” 众人都有些纳闷,觉得摸不着头脑,过了会才有人迟疑着说道: “老掌柜,李孟要买咱们给他买就是了,在澳门那边,买炮好比买鱼,几百两银子的事情。” 看着郑鲨的脸色不动,这人还以为说错了话,连忙解释说道: “因为那李孟的面子,而今南直隶这边水路已经对我们郑家宽松了许多啊,镇守府的招呼过去,衙门也收我们的银子好处,生意越来越好做……” 郑鲨不耐烦的冷喝了一句: “蠢才!” 第一八九章 孙家三子上门 众人立刻都是低头噤声,郑鲨在那里训斥说道: “若是买炮,镇守太监那尊大神摆放在那边,还怕买不到吗,让咱们代为办理,那是给我们面子,要想着这件事能办的妥当些,而今是咱们郑家求着他,知道吗!” 老海盗一说,一干人都是恍然大悟,不过随即更是犯难,李孟那边的情况他们倒也是了解,若是在福建自然有许多法子可以讨好,在这南直隶和山东,怕也就是金银美色官位几样了。 可李孟是参将,隐然算是大将,把持山东私盐,还有海上贩卖私盐这条路子,也是巨富,至于美色,江南文坛士林私下里口诛笔伐的是谁,不就是霸占绝色风姿的“阉党子弟”吗?这个也是休提。 所以有人提出“咱们把炮买来,送给李孟”,立刻是被众人嗤之以鼻,一门炮几百两银子,谁会稀罕,李孟这边只要是把海盐的份量成色增减一二,一趟运输就是上千两上下的浮动,炮钱委实是小钱。 不过群策群力,还是想出了法子,有一人开口说道: “听三哥那边说,这李孟平素对财色官位并不是太在意,一门心思的用在练兵上,今日又托咱们买炮,想必是个喜好此类兵刃火器的武将,诸位长辈在前,晚辈想着,送别人鱼虾,不如给他打鱼的网,不若找些铸炮的工匠送过去。” 看来这郑家子弟倒是个读书人,怕郑鲨他们不明白,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话用白话解释了出来。 对郑鲨这种人来说,工匠和青楼女子差不多,不过是一种活生生的商品,可以用钱解决的,这位郑家子弟所讲述的送工匠,到算是给这些人打开了思路,铸袍的工匠在广东和天津都有许多,而且并不是供不应求,花重金招揽一定可以成功。 但马上就有人提出了一种说法,这铸炮工匠确实是不错的礼物,可也并没有太特殊的地方,应该更好些。 在南直隶的郑家人原本以为可以通过种种方法来把李孟在山东的盐场拿到手,而且借着这个机会在山东有一两个港口,一个小小州城的守备,在郑家这种名震天下的豪商眼中还算不上个角色,郑家人几乎觉得能把他玩弄在掌中了。 谁想到风云突变,李孟的身后赫然站着大明朝廷南方权势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而且李孟表现的铁血作风,让郑家的头目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策略。 整个亚洲海面上的海洋贸易日进万金,但郑家在山东运送海盐去福建销售,利润同样是丰厚,而且还有其政治意义,郑芝龙此时仅仅是福建的海防游击,可郑家却已经是认为福建是自己的地盘。 要控制这块地盘,吃盐就是大问题,是人都要吃盐,可福建多雨潮湿,晒盐煮盐都很不容易,盐价极高。必须要从其他地方输入,两淮盐商有自己的利益,广东也是同样,和郑家的私盐交易,总是有这样那样附加条件,或者在价格上卡的很死。 而且郑家的船队尽管是有称雄亚洲海面的实力,这么大的舰队却只是在福建有完全归自己控制的港口,其余地方,只能是因为商业上的原因停靠,不能有其他的目的。 李孟控制住山东的盐场,而这些盐场的附近或者是港口,或者是可以改造成港口,目前来说,李孟需要一个大的海盐买家,而郑家的人需要一个海盐的卖家和北方港口的有力庇护者。 双方都对彼此有需求,而且衡量起来,郑家目前更加需要李孟的存在,而且因为李孟背后的刘福来刘太监,郑家觉得更有必要讨好李孟,退些步说,讨好一个镇守山东东部,而且颇有实力的参将都是很必要的。 郑家人讨论的很认真,郑家人在南直隶虽然官面上关系少,可当年的海盗生涯却让他们在江湖上有很多的关系耳目,消息极为的灵通,不多时,却有一名郑家负责和松江联络的头目想起一件事。 这人颇有些兴奋的对郑鲨说道: “老叔,可有件事要叫各位知晓,登莱巡抚孙元化的三位公子此时都在松江府呢,孙元化那是造枪造炮的行家,想必几个儿子也不差。” 孙元化算是明末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大家之一,曾随徐光启和利玛窦合译古希腊数学著作《几何原本》前六卷,协助徐光启完成《勾股义》的编写。这些虽然在历史上意义重大,不过大明军界和民间有关人士更多的还是知道孙元化所写的《西法神机》和《经武全书》,其中《西法神机》2卷,是中国第一部介绍西洋铸炮、制火药、筑炮台等方面的军事科技著作。 孙元化其人虽有大才,可运气却不算太好,他在登莱一带的军队之中声望极高,即便是辽镇的兵马,孔有德叛乱,骗开莱州府城,士兵们抓到孙元化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他身上是否有能自杀的器具。 叛乱将近两年,登州府县官员大都是被叛军杀戮,可孙元化却始终安然无恙,而且孔有德和手下将领还期望孙元化做他们的头领,孙元化誓死不从。 孔有德在率领叛军出海投奔东虏女真鞑子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将孙元化释放。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动手杀,会有人动手。 果然,崇祯皇帝以通敌之罪将孙元化判处死罪,他杀督抚从来可不手软…… 孙元化被崇祯皇帝枉杀之后,世人皆说冤枉,所以就连郑鲨这等海上的强豪也是知晓一二,郑家在沿海的这些港口上多有耳目,大小事情都能知道不少,这人所说的就是孙元化的三个儿子孙和鼎、孙和斗、孙和京。 因为父亲被杀这件事情对朝廷伤心失望,尽管孙元化的部属和好友,几次举荐他们三个出去做官,不过却都是被拒绝,三人目前在家将他们父亲的各种作品整理成册,这部结集就是在科学史上颇有名气的《水一方人集》。 编撰什么书,这些郑家人是不知道的,只是知道孙元化既然这么精于火器,想必三位公子的水平也不会太差,郑鲨呵呵的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解决了一个难题,也没有怎么迟疑,直接开口吩咐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去松江把人请到胶州去吧,这也是两便的好事。” 对于郑家来说,买火炮其实不难,在澳门和那些佛郎机的洋人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只要是砸上银子,肯定有货,不过这些炮在海上运输也是要花费些时间,那可是从广东到山东。 至于这三位孙家公子,不过是从松山到山东,那个速度可就快多了。 崇祯十年的四月份,在松江府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案子,闭门不出的孙府在一夜之间三位公子连同家眷突然是全部失踪,不知去向。 当然,负责松江府水门的那些兵丁口袋里面多了不少银子,这件事情就无人知晓了,罪官的家眷并不是太需要关心,失踪之后,发个文书也就应付过去。本来孙元化的亲朋故旧还都很着急。 不过在接到几封私信之后,也都是安静下来,当然,这都已经是崇祯十年六月的事情。 胶州营系统里面,郭栋的老婆得到了李孟的态度之后,在木云瑶再一次去那个宅院的时候,让负责的婆子们不要阻拦,放大小姐进去就是。 既然上面有了吩咐,下面的人自然不愿意多事得罪人,木云瑶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女孩身上穿着一身文士青袍,这倒不是像开封那般,要化妆出门,而是在胶州营的盐政巡检衙门宅院之中,木云瑶所做的工作就是阅读文书,加上批注,给李孟解释,这个工作和这件文士所穿的长衫倒也是相配。 这宅院就是从前那位牟阎王居住的地方,这是整个巡检宅院里面唯一还没被改造成书房和办事厅堂的所在,在这个盐政巡检衙门里面值守的士兵,文吏和下人们都是居住在周围新开辟的民居之中——高价的收购,总是有人动心。 李孟在这个宅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是搬到了距离卫队大部营房几步路的小宅院里面。 牟阎王的这个宅院和当时的有钱人家的住处并无太大的区别,顾横波和那位女子,以及她们自带的丫鬟下人,住下来都是很宽裕。 穿着男装的木云瑶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在门边闲聊的两名小丫鬟连忙站起迎接,可看到木云瑶的这个打扮,这两个小丫鬟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躬身行礼问道: “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事?” 第一九〇章 另一个女人 木云瑶穿着这身青袍倒也不是为了女扮男装,刚要回到的时候,却看到这两名小丫鬟的表情很是不自然,倒不是很害怕或者尴尬,而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这样的态度,让木云瑶莫名其妙的火气上来,禁不住冷声的喝问道: “那两个女人在那里?” 木云瑶天生贵胄,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威严在,她这么扳起脸,那两个丫鬟顿时低下头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名小心翼翼的说道: “回禀小姐,我们家小姐在内院书房呢?” 听到答案之后,木云瑶冷哼一声,轻声嘟囔说道“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也好意思叫自己小姐”。走出几步路,却听到身后的两名丫鬟不知道小声议论什么,却有几声轻笑传了过来,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楚,木云瑶却听见一句“真像”,禁不住糊涂。 越走越是有些郁闷,沿路遇到的丫鬟和婆子,虽还是个女孩子说都是第一次见面的生人,可每个人见到她,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低下头匆匆走过,真是别扭。 院子不大,大家也都能看出来这木云瑶的身份不一般,而且也是个女孩子,所以尽管是一路朝着女人的内宅和房里走去,也没有人拦阻她。 原来牟阎王的书房已经在外面挂上了个帘子,木云瑶走到外面停下脚步,透过珠帘看过去,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和一名身着青衫的书生正在那里下棋,木云瑶大惊,心想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外面的男子进来。 不过她也是冰雪聪明,立刻就是反应过来,外面那句“真像”和那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坐在里面,穿着青衫的书生,也是女人…… 很多人都觉得,顾横波这等秦淮河畔一等一的女子,突然从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来到这清苦之地胶州,肯定会不习惯,甚至是大吵大闹耍弄脾气之类,到最后愤而自杀之类的事情或许都做的出来。 有这个想法的人当真是不少,南直隶的文人们已经是开始风传,顾横波两位天姿国色的美女,被掳到异地之后,不堪虐待,一自杀,一病死的传闻,也有昆曲戏班已经准备把这个故事排演成剧目上演,据说还有很多文人决定参与其中。 而先前偃旗息鼓的东林党人,也开始变得言语激烈了起来,这些人从前口诛笔伐的阉党恶人,并不知道名字,只能是对着空气放炮。 崇祯十年的三月之后,从那个威远侯家开始散布出来消息,说是那位强掳顾横波二美的人就是山东参将李孟,乃是南京镇守太监的侄子云云。 消息一放出,民间的士子文人们舆论几乎是爆炸了一样,各种各样的言论文章纷纷出炉,若是口诛笔伐,唇枪舌剑也有威力的话,李孟现在就是肉泥了,不过毕竟是口头上的一时之快。 官方那边根本没有什么消息,谁也不愿意为了风月场上的这些事情得罪南京镇守太监这位大神。镇守太监这边想找威远侯府的麻烦倒也不容易,毕竟都说是传闻而已。 而今南直隶的文人聚会,朝中对首辅温体仁的越来越猛烈的攻讦是一个话题,另外一个话题就是顾横波和那位女子在山东遭遇的苦难,一帮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士人们在那一方面慨叹,一方面给李孟按上了种种穷凶极恶的帽子。 从前山东官场是有些畏惧李孟的不讲理作风和身后的大靠山,所以不愿意太多的打交道,现在则是对李孟的恶劣名声心存顾忌,生怕被牵扯上,这士人之议对官员,特别是文官的仕途可是影响颇大。 李孟对这些事情全不知晓,他对这两个女子都是不放在心上,何况是由此而带来的恶名。 但顾横波和那位女子却也和江南士人们所想的不一样,从繁华温暖之地来到胶州这等偏远地方,心中肯定是不高兴的,不过说是要死要活却也没有。 最起码负责这两个女人和她们自带的下人的军户家眷们,倒也没有看到她们发脾气或者是做什么激烈的事情。都是很安静的呆在宅院里面,下棋看书闲聊,偶尔让这些军户的家眷们在外面买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拿银钱支付,而且说话也是客气异常。 大概和那些文人士子们所想的不同,这两个女人并不是天上的仙子,她们也要生活的。 木云瑶在帘子外面看着屋内的下棋,虽说一直没有进去,可这内宅十分的安静,有这么个人站在外面却不进去,很快就吸引了里面那两个人的注意力。 顾横波和那位做文士打扮的女子一起把目光投注过来,看到木云瑶的神色,倒也是明白了一二,虽说木云瑶强作镇静,而且没有说什么话语,可脸上的表情还是清楚的说明吃醋嫉妒了。 对方可以自由的穿行,自己只能是被圈在这个院子里,顾横波二人也明白外面这名穿着青衫的女子就是这李孟府上身份比较尊贵的人,没准还是李孟的妻妾。 迟疑了下,顾横波和那女子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珠帘外面做了个万福,不过没有出声的问候,主要是不知道如何自称和称呼别人。 来到这胶州之后,顾横波和那女子开始颇为的惶恐自伤,本以为迎接自己的是狂风骤雨,谁想到却置之不理,就这么放在宅园里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顾横波本来还以为对方或需要把她当作礼物送人。 阉党哪里会有什么好人,顾横波几次拿这话去试探伺候她们的婆子。那些婆娘却都是瞠目结舌,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顾横波也是冰雪聪明的角色,知道若是对方把自己当作送人的礼物,下人们多少都会听到些风声,肯定不会把实情透露给自己,不过这等沉默或者不言语的表情上也会看出些破绽线路之类的。 但这些婆娘看起来跟寻常的下人却有很大的不同,她们在府中做工更像是一份工作,而不是奴才,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客气,却没有什么低声下气的态度和表情,听到顾横波的问题之后,这些婆子的反映并不是知情不说,或者是不愿意说,那种惊讶的表情更多的是“我们家大人会做这种实情”的反问意思。 在木云瑶来之前,顾横波综合种种的迹象和态度,终于是想明白了李孟对她们的处置和态度,估计是忽视掉了。就和在眉楼上请自己出去那个态度是一样的。 想明白这些的顾横波禁不住有些气苦,作为一个被众星捧月,风姿绝代的美丽女孩来说,被人忽视,这是最大的侮辱,不过这怒火中烧也就是持续了几天,顾横波也是颇为的无奈,在怎么愤怒,这是人家的地盘,而且都已经是被无视了,还能怎么样。 今天突然来的这个女孩,虽然顾横波心中忐忑,生怕对方是来找麻烦骂街的,可心中却也有些别样的感觉,这好歹算是李孟终于是关注到了这边。 不管是不是卖艺不卖身,顾横波和另外那个女子受到的训练,就是一举一动都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到了现在虽然也就是十六七的年纪,却举手投足间都已经浸透着这种风情。 王府郡主从小到大甚至礼节都是学的马马虎虎,反正这辈子不得出城,到时候找个不想做官的勋贵子弟嫁了就是,所以木云瑶在做派上,大的还是不含糊,至于细节也就是比那些军户的婆姨们强点有限。 在这里看着珠帘那边的两位女子袅袅婷婷的站了起来跟自己施礼,尽管是隔着帘子,可模模糊糊的还是能看个大概,那种风情和仪态,连木云瑶自己都是有些心动,莫名其妙的木云瑶就想到,若是李孟看见,岂不是要流下口水来。 想到这一层,木云瑶心里顿时一股怒气上升,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冷声说道: “二位初来胶州,我这个做女主人的却没有迎接款待,真是失礼,还望两位不要见怪。” 那还有什么见怪的,听着木云瑶说出女主人这个称呼,顾横波和那女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女主人对她们两个的态度只有怒气,肯定不会有什么款待的心思,对方言语中的冷意,她们自然是听得清楚。 却没想到,木云瑶那边自己红晕上脸,心碰碰乱跳,为方才那大言的称呼感觉到很害羞。 却没有想到顾横波和边上穿着青衫的丽人掀开珠帘走出来,态度恭谨的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李老爷没有过门的未婚妻,颜知州的千金小姐吧!” 不论木云瑶怎么压抑自己的脾气,这个误会彻底让她愤怒了,禁不住抬高了声音驳斥道: “姑娘姓木,不是那千金小姐,你们是谁?” “在下柳如是。” 第一九一章 河上 在济宁州到河南,南直隶这片的河道网络上,除却粮船货船之外,盐船占据的比重也是非常的大。 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崇祯七年以后开始变得稀少起来,原因当然是李孟整合了整个山东的私盐市场,将两淮盐商们原本的市场打压了许多,甚至有淮盐不过兖州一说,崇祯九年十年年底,淮盐的运输有些回潮。 因为刘泽清的原因,兖州府和东昌府有部分市场还是打开了,到崇祯十年的三月间,最起码在兖州府大部分地区的私盐开始重新被淮盐占领。 两淮盐商们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可是目前的局面却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情况,原本寄以很大希望的刘泽清,刘部在十几天之内被人打掉了四千多人,这着实是让人感觉到心寒害怕。 淮盐的船队是三十几艘船,船头的押送头目从前还是南直隶的一名武官,来做某盐商的护院,要比在卫所里面做个小小武官要有油水的多,这护院的任务可不光是看家护院,而是要押运盐货,甚至是出手杀人。 这名押运头目有些气闷,走山东这边远没有去湖广和去浙江舒服,而且现在情况和从前很不相同,以前盐船在运河漕运上走的时候,什么也不用顾忌,只需要大摇大摆的走就是了,沿途虽说也有查缉私盐的官员,可只要花费银子就行。 可如今这路却变得非常危险,就在正月期间,自己的几名手下在东昌府押运盐货的时候,被“马匪”袭击,盐货就不要说了,几个人都被砍了脑袋,好死不死的是,这几个人的脑袋被装在石灰袋子里送到了济宁州他们掌柜的门前。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自家的盐货凡是出门都要配上百人左右的护卫队,白天夜里在船上都不敢稍微离开,有些风吹草动就要紧张半天。 押运头目从前走这条路,船上有酒有菜不说,一般还在沿途叫个女人陪着,前后一对比,真是让人心中愤怒。 可愤怒归愤怒,小心还是要小心,押运头目趴在船舷边捞了几把河水洗洗脸,三四月的运河水还是非常寒冷,在脸上好像是针扎一般,押运头目总算是清醒了些。听到前面那艘船的手下高声的吆喝: “有船,漕运平船,南船南下。” 这就是说,前面有船队,是运漕粮去南方的船队,已经是装上了其他的货物,此时正顺着漕运南下,漕运上的船只繁多,自然不会只是一家船队,可这盐商押运盐货的船只也不能每过一艘船都是小心翼翼,前面专门有经常在河上跑的老油子负责。 听到是南下的漕运回程粮船,这押运头目松了一口气,把抽出的刀重新塞回盐包的缝隙之中。 河道虽宽,可两列船交错而行的时候,速度还是放得很慢,每艘船的船头船尾都各挂着风灯标示,在每艘盐船上的护卫们都是来到了两列船交错的地方,此时虽然确定了对方是安全的,可还是要小心为上。 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对方的船上货物都是用油布盖着,粮船南下的时候,都是捎带些北方的特产货物,一次漕运,这利润主要是出在北上南下来回捎带的货物上面。 除却风灯的光芒外,河面上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什么东西,这名押运头目逐渐的放松下去,心想看来自己太过紧张了,一会在船上找个避风的地方眯缝一会,补补精神。 可双船交错而行,一艘艘船在他眼前过去,都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却总是听到有吹气的声音,好像是每艘船上都有这样的声音,似有似无,也看不见究竟,却让这位押运头目的心情总是放松不下来。 说来也是巧合,对方的船队居然和自己的船队差不多的长度,两方的船队到最后直接拉齐,在河面上平行。 在粮船上突然有人开始大声的吆喝,所喊的口令是“预备”“上”“平”之类听不明白的话语,可这些突然大声的吆喝却让两淮盐商的这只船队骤然紧张起来,所有的押运人员都是拿着刀枪兵器站在了和那几艘船相对的船舷上,紧张的盯着,几名头目纷纷的喝骂,骂的是对方为什么鼓噪吓人。 站在第二艘船上的押运头目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对面的船上除却蒙布和风灯之外,也看不到什么异常的。 “射击!” 这句口令他终于是听明白了,可刚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的苫布已经是被拽开,每个苫布下面不是货物,而是影影绰绰的人影,都是站立着半跪着的姿势,拿着什么看不清楚,只是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星。 “轰轰轰~~~”一阵的连续的响声,周围被惊起了不少的水鸟和小兽,两艘船队之间依然是烟雾弥漫,到处是硝烟的味道。 惨叫声音响成了一片,很多站在船边的押运人员都是掉在了水中,再也爬不起来,那押运头目见机的倒是很快运气也是不错,那声射击响起,他朝着船上的甲板就趴了下去,甚至能听到铅弹从头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火铳,火铳!!” 这押运头目到底是在大明军队里面当过小军官,知道些东西,可喊了有什么用,因为对方的大声喊,把自己的手下差不多全都是吸引到了面对面的这一侧,都是被对方准备好的火铳打了个正着。 两艘船队平行,彼此的船只相隔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十步,水面又是平稳的很,火铳的威力可是发挥到最大。 尽管这种黑火药做弹药的火铳初速并不快,但冲量却是足够把人的内脏和骨头打碎,穿透力却差了些,不过方才这么近距离的射击之中,两淮盐商的押运队伍里面,很多人都是被火铳打了一个对穿。 血肉喷溅在身后的盐包上,有那么十几个押运的人侥幸逃过了这次射击,不过他们也就是在刚才比较幸运罢了,对方的船队已经是朝着这边靠近了过来,不需要全部贴过来,只要是有一艘船挂上,剩下的人都是可以上来。 装运盐货的船上的船老大和水手们已经是吓破了胆子,凡是活下来的不是趴在穿上不敢动弹,就是跳下河去没命的朝着另外一边游去。 那名押运头目从船上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对方的头船已经是挂上了这边的盐船,能看到对方的人正在朝着这边的船上跑。这押运头目被还没有消散的硝烟呛了几口,禁不住在哪里咳嗽起来。 要是跳水跑,这么多盐船失却,已经是天大的责任,就算是毁掉海州,怕也要被自己的主家砍了脑袋,不如这么拼了,还能给自己的家小赚些烧埋的银子,前面传来的厮杀声很快就消散了。 十几个人并没有形成什么抵抗,只听得惨叫和扑通的落水声音,对方已然是到了自己跟前,这押运头目反倒是不急了,趴到船边捞了点水,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声的嘟囔说道: “到现在老子还不知道什么人来打,死也是糊涂鬼,真是别扭……” 不过随即就是举起手中的大刀高喊说道: “老子我吃过喝过嫖过,不白活了,日你娘的!” 这人大喊一声,举着刀就冲了上去,跑过两艘船,就被几根长矛在身上开了血窟窿,直接就是掉到了河中。 崇祯十年的四月份,两淮盐商在兖州府和济宁州的四处盐库,和两伙在运河上行进的盐船,都是被人毁掉,盐或者被直接散去,或者是被倾倒进了水中,这对于两淮盐商们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更加糟糕的是,在济宁州的两户盐商派驻在山东的代表,家中半夜被盗贼冲入,砍掉了脑袋,金银财宝都被掳掠一空,算是仁慈的是,这代表的家小没有人去碰,还好不算是灭门。 在曹州,那边是总兵刘泽清镇守的地方,所以这等恶性的案件没有发生,不过住在曹州的那名盐商管家,半夜却被人在院子里面丢了死狗,早晨起来狗血流了满地,一片腥臭之气,吓得全家鸡飞狗跳。 在青州府靠近兖州府,一名和刘泽清素有勾结的地方士绅被扣上了交通白莲邪教的罪名,还没有等这士绅为自己申辩或者是逃跑,就被大批的胶州营兵马包围,三下五除二的打开了庄子,灭了满门。 结果到了五月份,两淮无一粒盐到山东,山东无一人不用鲁盐,有文人在自己的笔记中记录下了这些事情,起了个名号曰“血盐四月”。 木云瑶自从担负了解读邸报塘报的任务之后,女孩就有一个权力,那就是委托胶州营的商人们去搜寻一些她要求的消息。 五月二十一,她要的消息从南直隶送过来了…… 第一九二章 有所改变 说合 这一年山东大旱,河南,山西都是大灾连连,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部队在这一年屡屡被官军击败,可却无法动摇他们的根本,失败之后马上又重新聚拢更多的部队和朝廷对抗,就是因为大灾造成的民不聊生。 不过相对的,在莱州府南部却情况稍微好些,首先种田虽然仍是主业,但赚钱的大头却在私盐和胶州营周边的那些劳役工务,李孟这边有个好处,就是征发劳役都是付款报酬,而且绝不拖欠。 私盐,劳役,给此处的居民带来了收入,即便是田地无所出,他们却可以通过购买粮食渡过难关,粮价的上涨,吸引了南直隶和浙江的粮商,通过海运把粮食运送到胶州这边来,让地方上很是平静。 很少有人能看明白这是李孟的功劳,不过莱州知府和下面各个州县的牧民官员都是赚到了好名声,所谓齐鲁唯有莱州一府太平地,各级官员体恤民情,抗灾有功,都是在吏部的考绩上有不错的评价。 其中胶州颜知州名声尤为响亮,京师官员有几位胶州的人,与家人通信来往,都是知晓,山东虽然大旱可家中却还太平,所以当真是给这位颜知州美言了几句。 而今天下处处皆是灾荒,只有官逼民反的,颜知州这等治理地方如此。真是显眼之极,内阁和司礼监都是注意到了他,隐隐有风声传来,这知州任上结束,就要超拔到某地做知府了。 李孟总觉得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并没有改变什么,只是随波逐流,跟着时代长河的变化浮沉,实际上,莱州府此时历史上已经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因为他的到来,事情多少是有了改观。 木云瑶拿着从南直隶带来的文书兴冲冲的过来找李孟,这时候的李孟正在接待一名济宁州的老员外,这名老员外在南直隶曾经是做过两任知府的,致仕之后,回到了家乡济宁州做个富家翁,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角色。 不过在李孟这边却是客客气气的坐在下首,在李孟的书房之中只有王海和两名亲卫带刀侍立在一旁,听到那名老员外态度很是恭谨的说道: “南边的那些人托老朽带个话给李大人,前些年不知道大人的虎威,多有冒犯,眼下不敢要求什么别的,只求在山东这些人丁都能安全返回海州,回去之后,两淮再也不涉足山东盐市一步。” 南直隶的知府一般都是五品和从四品的品级,这样级别的文官已然算是高品,平日和参将见面的时候,都是要参将执下官礼,客客气气的拜见,文贵武贱就在此处体现的格外明显。 即便是致仕了,这知府也在官场有许多亲朋故旧,本地武官轻易不敢得罪,但这位老员外在李孟这边却完全是按照平民见官礼,郑重恭敬到了极处。 “赵翁那里说话,本官是分守莱州府的参将,那里顾及的到兖州府那边的事,再说,我这个盐政查缉的职位也只是青,登,莱三府,和那边何干。” 李孟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不阴不阳的打着官腔,听到李孟这般说,那位致仕的赵知府禁不住心里苦笑,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是继续的陪笑道: “大人说那里话,整个山东盐路都要仰仗大人的虎威,两淮那边也是委托老朽来说项说项,毕竟现在在山东的都是他们淮上子弟,家中都有妻儿父母,还望大人开恩慈悲才是!” 李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着说道: “南直隶那边是南京脚下,两淮的父老自然瞧不起我这乡下地方,怎么当得起赵翁这么客气的说话。” 这位老员外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不过李孟那边却继续的说道: “几次三番,李某这边只不过做些小生意,让山东人吃山东盐罢了,生意就是生意,不想带上什么沾染血腥的事情,可有人总是找上门来,本官总是要做些一了百了的。” 这位赵员外听到李孟这番话,却听到了些转机,连忙站起来,作揖恭敬的说道: “两淮的几家人已经是下了死保,决不再冒犯大人的虎威,这边由海州的盐运使大人和几家族长联合写了保文和契约,在济宁盐仓那边存放的六千担的淮盐都转给大人,另有四千担淮盐用水路送到济宁州,请大人一并的接受。” 淮上盐商让出山东的地盘,并且奉送淮盐万担作为赔偿,还有一些所谓身份高贵的人做的担保,这件事情看起来李孟已经是大获全胜,两淮盐商行销天下,从未在什么地方遭遇到这么大的抵抗。 或者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把私盐当作主业来经营,而且有这么强大的武力的将官,在半个月前的那场冲突,两淮盐商差不多在山东丢掉了几百条人命,山东本来不是淮盐的主要市场,而且为了求得庇护,已经是给刘泽清让出了不小的利润,这番惨烈的争夺,所得利润不大,却如此血腥,太平富贵久了的盐商们都已经是有心放弃。 派这个致仕的知府前来分说,这态度已经是磕头了,听到对方说的那些条件,李孟倒也满意,只是这赵翁却不光是两淮盐商的说客那么简单。 这位老员外看到李孟的态度,以为自己说和的任务已经是完成,心中也变得轻松无比,坐回椅子上,正要说几句闲话,却听到李孟在座位上开口笑着说道: “赵翁在巨野的盐仓也有个三千担吧,据说这盐还有一半就是刘总兵的私产?”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在这位赵员外的耳中听起来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他在哪里再也不敢表现什么高品文官的雍容气度,好像是屁股下面有刀子扎一样跳起来,急忙的走到当中,直接的恭敬跪了下去,口中连声分辨道: “李大人明辨啊,在下身处那刘泽清驻地之中,很多事情也不得不从,在下心中也经常是惭愧异常,觉得有负朝廷的恩德,圣人的教诲。” 李孟心中冷笑,胶州营的盐贩去找这位致仕的官员商议私盐买卖的事情,谁想到被这人拒之门外不说,还告诉了刘泽清的人马,让自己的人手折损了四五个,要不是这人还有朝廷官员的身份,今天就在这里砍了他的脑袋,不过对方可是一个致仕的知府,要是动手杀了,恐怕朝廷对付女真和闯军的人马,就要来对付自己了。 不过李孟而今也是有些涵养气度,只是淡淡的说道: “本官还挂着盐政巡检的职司,看在赵翁这次说合的份上,也就不为难了,赵翁回巨野后,十日内把这盐运到济宁去,这事情也就算了吧!” 这些私盐加上运送的费用,一来一去,这赵翁差不多亏掉了上万两银子,何况还有得罪刘泽清的风险,不过看着坐在上手满面笑容的李孟,还有站在四周满面森然,呆到肃立的亲卫们,这位也算是看过市面的赵翁咽了口吐沫,干笑着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李大人的好意了,这件事情赵某回去之后就办。” “本官也不愿意山东境内多有刀兵杀伐之事,请赵翁回复淮上的诸位,自此之后,天下太平,不必担心。” 李孟这番话说完,那就是同意了这位官员讲和的提议,此时的赵翁背后已然是被冷汗湿透了,他身在巨野,和曹州的刘泽清来往颇为亲密,刘泽清一向是自诩勇猛无双,人前人后都是作出一副凶恶模样。 不过那模样更多的是故作凶恶,在美色金银面前,刘泽清向来都是笑脸相待,可这李孟脸上倒是一直挂着和煦笑容,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语气淡然,可却杀意森森,这种杀意不是故意作出,倒好像是天生带有。 这位赵翁已经不愿意再在这边耽搁工夫,心想走的越快越好,而且想起来前和刘泽清见面所说那些,背后的冷汗禁不住越来越盛,身体都禁不住颤抖,这老头禁不住想起自己做知府时候,军将见他那个不是客客气气,可眼下各处都是如此的嚣张跋扈,这天下真真是不一样了。 看着那赵翁近乎是狼狈的走出了屋子,端坐在那里的李孟摇摇头,本以为有了曹州总兵刘泽清的参与,自己驱逐两淮盐商出山东的行动会遇到很多的阻碍,谁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容易,发动之后,对方这么快就是竖起了白旗认输。 但这个结果也就是去掉个心事罢了,多这两府的地盘,私盐的收入最多也就是增加一万多两,目前八千兵饷银粮秣,还有装备衣甲,这一万两左右的银子也就是小小助益。 正琢磨间,王海和几名亲卫退了出去,有一人兴冲冲的跑进来,在李孟的府邸中,能这么做的也只有木云瑶而已,就看见女孩拿着一叠纸,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 “李大哥,有些东西给你看。” 第一九三章 闲事 看到木云瑶进来,李孟心情却是放松了不少,开口笑着问道: “你一个人在我这里肯定是很孤单,新来那两个女孩正好做你的玩伴,可要多亲近亲近。” 听到李孟这番话,木云瑶顿时感觉到一阵泄气,自己这般紧张,李孟压根就没有把那两个女子放在心上,不过李孟虽然不在意,木云瑶却颇懂得防微杜渐的道理,总归是要把这些事情扼杀在萌芽之中。 当下巧笑盎然的回答说道: “我是北人,和那两个南直隶过来的总归是不太合拍,这几天让人在南边搜集塘报之类的,却看到些和那位女子相关的东西。” 说话间,就拿着那些纸张放在了李孟身边的茶几上,这么多年下来,李孟阅读古代文字的能力可是提高不少,他自己觉得没什么,这要是放在外面,已然可以被人叫做能文能武了。 文告里面却不是什么官府的塘报和文书,而是些闲人笔记,明朝文人的八卦之风颇为炽烈,许多历史上的真相都是被这些八卦文人涂改的面目全非,不过却也能通过这些文告看到些真东西。 这次就是某南人笔记,说柳如是曾于陈子龙短暂的同居过一段时日,后来因为彼此性格不合分手。至于另外一笔记中说,顾横波曾和某人私定终身,但却背弃此生死之盟,那名书生因为此事跳江而死。 若是李孟多留心些,就能看到这几份“八卦小报”笔迹娟秀,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正是郡主大人的手笔。 李孟看完之后却是哑然失笑,开口问边上一脸期盼的木云瑶说道: “那两个女孩子多大年纪?” 万万没有想到,李孟居然问出这个问题来,木云瑶瞠目结舌了一会,才猜测着回答说道: “应该都是十五六岁吧,比我小点或许大点。” “就是啊,这才多大的孩子,她们能知道些什么,就算是做过错事,也可以原谅。” 说话间还用手摸了下木云瑶的头发,完全是一副宠溺孩子的表情,看到李孟这样子,木云瑶的心气一下子泄掉了,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什么觉得无话可说,嘟着嘴说了声就要离开。 这时候,李孟却在几份来自南方的塘报,实际上是被木云瑶拿来充数的看到了些东西,禁不住皱眉问道: “这几日看各地的文书之中,都说当朝首辅温体仁贪墨,结党,这攻讦突然这么厉害,莫非朝中有什么变化?” 若是李孟还是守备都司,朝中首辅更替和他自然没有什么关系,可如今是一方的参将,天下间这个衔头的武官也不过百人,朝中政局的变更,总是要及时的跟上,比如说上次加了参将衔头之后,按照老太监的指点。 京师的兵部,司礼监,内阁还有各个相关的衙门都是送了银子过去,也算是见面礼一类,山东的巡抚,巡按,按察各个衙门也是如此办理。 木云瑶听到李孟如此说,连忙快走几步来到跟前,拿着那文告仔细的观看,李孟等着女孩给出解答,却注意到木云瑶的脸上有些红晕,看起来煞是娇俏可爱,李孟倒是有些看得入神。 他不知道,女孩最近一门心思都是搜集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的负面消息,与这朝政分析上,却是差了不少功夫,此时被李孟问起,心中有些惭愧,形诸于色,这才是双颊通红,不知所措。 不过反应倒也迅速,因为温体仁在首辅之位已经是六年有余,很多矛盾都是天下人皆知,看着到底是谁人撰文发声攻击,很快就能琢磨出脉络,木云瑶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温体仁在当今圣上的印象中就是不结党,当今圣上在潜邸时候,看着朝中阉党,浙党,楚党,东林党彼此争的已然是怕了,温体仁就是号称不结党,这才是大获信用,不过温体仁是浙人,自然对东林有些偏见。东林党为了朝中官位,年年想尽办法来扳倒温体仁。” 木云瑶在那一叠文书里面翻检了几页,却抽出一张纸来,上面也是一名南京人士攻讦的文章,这人士号称是天下名望,有名的大才子钱谦益,木云瑶把这个拣出来倒是有她自己的用意,钱谦益据说一直对柳如是有意,公然追求,这可是江南文坛士林公认的韵事。 这件事,在木云瑶方才兴冲冲过来递给李孟的一叠文章就有,李孟根本没有在意,这次再提出来,显然还要勾起印象,不过效果依旧是没有,李孟看这文章只是点点头“哦”了一声,笑着说道: “钱谦益我都听说过啊,说是大才子。” 看到没有效果,木云瑶继续垂头丧气,不过还是解释说道: “当年钱谦益就是被温体仁和周延儒合伙赶出了朝廷,双方的积怨极深,这两年周延儒和温体仁渐渐有了矛盾,钱谦益想必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参与到东林倒温的活动之中。” “党争祸国”这件事,真真切切的体现在李孟的眼前,外有东虏女真虎视眈眈,内有闯军乱民纵横中原,可作为统治阶级,统治基础的众人,每时每刻都是互相攻击私德小事,为这权位争斗不休,上面如此的混乱不堪,下面如何能同心一力,大明亡国于蛮族之手,虽说是可怜,但也未必没有可恨之处。 听女孩说完,李孟很是有些头昏脑胀的感觉,不过还是抓到了个重点,在那里一琢磨,还是开口说道: “着人去京师给周延儒和温体仁都送上些银子,不过不要说是咱们送的,事后能能显出好来就是了。” 送礼,这礼单往往也是判断派系和株连的证据,京师给贵官送礼,特别是在这等争斗的时候,既是下注的好机会,也是风险最大的时候,保不齐得势的那一方会借着这送礼的事情来找麻烦。所以京师之中也有稳妥的法子,就是找一家店铺,这店铺在下注准确之后,会主动和收礼的那方证明送礼之人。 李孟从前哪里知道这么多的花花道道,自从当上参将后,立刻是有明白人传授此种法门。 木云瑶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却被胶州营系统的众人如此的看重,认为是院子里面说话算数的角色,就是因为她也参赞机要,这等送礼沟通关系的事情,很多也需要她来拿主意。 此时,听完李孟的安排,木云瑶果然开口发问道: “江南那些文人呢?” 李孟笑着摇摇头,心想江南那些人,刘太监已经是几万两白银给下去了,自己就顺路拿个人情。 说到此时,反倒是无话可说,木云瑶本就因为今天的事情有些尴尬,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呆,急忙的告辞离开。 刚要出门,却有名婆子走进来说道: “大小姐从侧门走吧,外面陈六爷已经是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木云瑶虽说大大咧咧的,不太在乎男女之别,可她已经是被看作李孟的女眷了,下面这些将官可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所逾越。 陈六眼下已经是一方的守备,而且还是胶州营的守备,尽管系统内各位都知道真正的精锐,都是在李孟、马罡、赵能的手下,陈六这边的兵丁主要是看守为主,铁匠铺子,盐场和各处仓库。 但是在外人眼中,这陈六子可就是统领老营兵马,亲信中的亲信,当然,陈六子自己是知道底细的,可从李孟身边做亲卫派出去做一方守备,这份失而复得的权位,还有这起起落落的过程,让陈六子可是深深感恩。 从前虽然阴狠,却有些浮躁的性子而今已然是沉稳了许多,这也算是在李孟身边磨练出来了。 “李大人,郑家派人传口信过来,说是咱们要买的火炮都已经是买来了,说是五天后差不多就能送来,那边还说,他们老掌柜还给大人预备了份大礼,可具体是什么没讲。” “哦?” 如今的李孟已经很少为什么事情感觉到激动了,可这火炮是其中一个,在他的构想里面,有了火炮之后,自己的军队战斗力才真正可以说是提高了层次,称得上是强军,想必在这个时代,对火器的重视,除了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异类之外,同时代的古人应该是不会有这般的见地。 听这郑家现宝的意思,不知道除却大炮之外的大礼到底是什么,但李孟根本不抱什么希望,郑家人能想到的无非是金银美色之类,根本不是自己所图。 不过这个消息让李孟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起身对陈六说道: “走,一同去城外军营走走,轮换多日,儿郎们想必有不同的精气神了。” 身后有人牵着马,在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李孟喜欢这种走路的感觉,转过一条街道,李孟看这街角,觉得有些不对,回头问亲卫说道: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卖果子的摊子?” 话音未落,街边有人暴起,冲了过来…… 第一九四章 小事大事 李孟出行虽有卫士相随,不过这些人更多的只是战士,而不是护卫,胶州营在胶州城和逢猛镇之间自有一套完备的制度,外人想要进城来真是千难万难,妙诀无他,把路引制度真正执行起来而已。 而这些护卫们并不是专职,只是各个部队中抽调的精选之士,在李孟身边算是进修,回去之后,就有相应的提拔,他们每日勤练武艺和战阵指挥之法,以及李孟让他们了解的各种知识。 所以护卫们练习的是堂堂正正的杀伐之道,若是迎面有一支军队冲来,李孟的护卫们结成阵势,还真是不惧。 可这等街边突然有人暴起,手持利刃冲上来,李孟身边的护卫们未免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谁也没有想到一名相貌普通,呆坐在街边卖果子的小贩子,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李孟是首领,一般都是走在前面,在他身前只有两名开道的士兵,那名刺客发力冲来,一时间居然无人能遮挡。 此时的贵官出行,仪仗护卫都是长长的队伍,而贵官则是在中间被环绕,李孟对此深恶痛绝,心想我亲力亲为,威严自生,何必搞那些华而不实的勾当,此时此刻却是想到,这扈从如云也是有他的道理,最起码可以把外人和主官隔开。 刺客明显不是扑通的武人,从暴起到冲刺,速度已然是极快,刺客几乎可以判定自己和李孟接触前,没人能拦在自己的面前。 他手中拿着的是把精钢的短刺,上面淬着剧毒,身居高位之人都习惯在内衬中穿着锁子甲防备刺杀,可这短刺正是对付这等甲胄的利器,若是那些江湖人士还对这个短刺有个说法,叫做破甲锥。 在李孟头上的悬红将近四万两银子,两淮盐商、鲁地豪强还有某军头都是参与其中,敢领取这花红的人也只有自己,杀了李孟之后,虽说自己也是必死,可这笔花红,足够保证家人几代富贵了。 仓促之间,以李孟每日打熬自己的身体,勤练不坠,也仅仅只能是后退一步而已,身后的那些护卫一阵惊呼,有些脑筋转的快的,已经是觉得胶州营这偌大的基业恐怕就要随着李孟的死去而烟消云散了。 “吱~~~~” 极为刺耳的摩擦声音,李孟后退了一步再也没有继续退,微微侧身,腰刀已经是抽了出来,扬起劈下,刀在半途的时候,李孟还是倒转刀身,把刀刃变成了刀背,敲在了那名刺客的脖子上,立刻敲晕了过去。 “呼呼”,李孟也是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是平静下来,身上已经有冷汗渗出,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小班长,而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有些事情,即便是反感也要去做了,要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 看着李孟无事,身后的亲兵们这才是轰然一声围了上来,李孟的穿着的锦袍上已经是被划了个大口子,却露出里面的铠甲来,这可不是时人穿着的那种锁子甲,而是一套差不多完整的板甲。 陈六脸色极差,一来是方才惊魂未定,二来自己就在身边,却也是伸手不及,觉得惭愧之极,李孟几把把自己身上锦袍扯了下去,里面穿着的却是半身钢甲,他看到陈六的难看神色,说道: “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今后要加强防备了。” 说完之后,扭头冲着一名护卫头目说道: “黄平,你锦衣卫出身,这护卫警戒之法,你可知道。” 跟在身后的黄平算是这些护卫亲兵里面反应的最为理性合乎规矩的,在众人慌乱的时候,身为把总的黄平指挥自己的护卫守住了李孟身边的位置,防止第二次可能的攻击。 听到李孟的召唤,黄平心中一阵激动,知道自己获得提拔任用的机会来了,不过表情上却尽量装的淡然,上前一步躬身答道: “回禀大人,小人在锦衣卫之时,确实学过。” “好,从今天开始就开始依照你学过的法子,安排这些亲卫,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王海去要,他会给你安排。” 黄平连忙躬身答应,原本想心情好出城看看士兵操练的计划显然不可能继续下去,李孟转身就准备回府,黄平那边刚要跟着行动,却被李孟又是叫住,淡淡的开口说道: “你既然出身锦衣卫,想必也知道拷问审讯之法,把这个刺客的嘴给我撬开,告诉我是谁做的!” 说完直接回府,陈六一众军官则是去布置城内的清查和防卫去了,这次李孟可不是走在前面,前后左右都有亲卫士兵护卫着,李孟心中不住的冷笑:好啊,居然以死士对付我,那就去死吧! 李孟遇刺这件事起突然,解决的也是迅速,胶州城内只是有些风传,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不过第二天,李孟就率领大队人马离开了胶州城,去往逢猛镇他的李家庄园居住。 死士,这只不过是不怕死的刺客,能不能经受住拷问就不一定了,锦衣卫几百年的手段积攒下来,委实是有过人的地方,黄平乍得信用,自然是十二分的表现,当天晚上就把问出的口供送到了李孟的手中。 指使刺客的人是曹州总兵刘泽清,这也是刘泽清的常用手段,若是不能明刀明枪的动手,那就派刺客暗杀。 山东巡抚,巡按衙门的几名官吏都是因为讥刺或者是参劾他横行乡里,为官不法,被他派人暗杀,刘泽清纳名妓为妾,也是派出杀手把从前和这名妓有所往来的士子一一杀死,手段残酷之极。 和李孟的冲突,双方皆是拥兵大将,而且李孟精兵强将,十几日之内把他在东昌府内的兵马全部打垮,身后又有重臣撑腰。明面上是得罪不起的,但山东本就不是富裕之地,登州还有一名丘总兵,两总兵一参将,这山东境内隐隐有一山不容二虎的意思,一家要发展,另一家必须要除掉。 刘泽清粗鄙之人,也不像李孟那般懂得用私盐牟利,只能是依靠田地田租养兵,可李孟已然是控制住了青州,莱州,登州几府的豪强,刘泽清的地盘已经是被圈住了,无法向外发展,凡是争斗,意气之争不过转瞬就能平息,而这利益之争,却是不死不休,何况两淮盐商主动找上门来,给他眼前展开了一幅私盐大利的前景。 李孟在沿海盐场根基已深,不把他杀死,根本不能夺取这些盐场,这也是今日这刺客的由来。 黄平锦衣卫世家出身,对这种事情自然是熟门熟路,很快连如何混进胶州城中都是查了清楚,当日那位做说客的赵翁进城的时候,这名刺客就是作为随从跟进来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出城的时候少了一人。 而且胶州城因为迎接八方客商,一向是门禁不严,只要是路引完备,根本不会有人太多人来注意,这才是被刺客从从容容的混了进来。 当晚,李孟就是和黄平谈至深夜,谈后就召集手下准备去逢猛镇居住,身边的破绽委实是太多,这也怪李孟行事处处和同时代其他人相差太多,让黄平看着莫测高深的地方实在是多不胜数,而且效果都是极佳。所以他觉得这胶州城和李孟的防卫虽然是疏漏,没准李孟那边还有些别的厉害手段,自己新来之人也不敢贸然的说话。 李孟却是苦笑,白龙鱼服,想必说得就是自己了,还好,自己为了在战场上不必为负担甲胄疲惫,每日都是套着半身的板甲,不过,若不是当日自己反应快,身体侧身闪避,怕也是被这短刺刺透了。 拷问出来刺客的口供,确认无误之后,那刺客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这等事也不可能和刘泽清打什么官司,而且那赵翁确实是来给双方讲和的,这刺客只不过是对方准备的第二条路。 到逢猛镇,却有一个好处,在这个小小镇子上全是胶州营的士卒,那些居民也都是熟悉的不能在熟的人士,外人根本无法进来,即便是安全措施不完备的状况下,也不会担心出什么问题。 这件刺杀的事情就好像是湖海之中的一点水花,转瞬间消失无踪,两淮盐商在山东的代表和子弟,在赵翁回去后,耽搁几日也就踏上了归程。刘泽清那边安静异常,而且人也是本份了许多,倒是让山东巡抚颜继祖在下属面前连连感叹,说是曹州刘某终感大义,不再跋扈了。 胶州营这边没什么太多的反应,也是一应如常,只是在发生刺杀那事情的三天后,李孟率领几百人马,带着几十头犍牛来到了灵山盐场的那处私港,黄平已然被提拔成了王海的副手,也算是胶州营之中不大不小的传闻。 但站在港口边的众人谁都不关心这件事,因为眼前将要发生的,让胶州营每个分子都是兴奋异常。 “火炮来了!” 第一九五章 炮不是越大越好 崇祯十年的五月、六月,崇祯皇帝接纳了杨嗣昌等大臣的意见,决意把剿匪改为招抚,命令熊文灿主持此事。 而李自成和张献忠两部以及陕西河南民军,依旧是在陕,晋,川,豫,南直隶各处流窜活动,和官军互有胜负,压根看不出有一点被招降的意思。 在关外的东虏女真,则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草原之上,东蒙古各部被皇太极或者是拉拢,或者是打垮,愈发的壮大着女真的实力,所谓的蒙古铁骑在女真八旗的面前,表现的连明军都不如。 这些都是大事,不过对李孟来说,眼下最大的大事就是不远处船上卸下来的货物。 几百年的时空差距,不光是饮食服装的不同,古今差别,是在极为细微的地方,不过李孟却在不远处的船上看到了些令他诧异的东西。 用千里镜看去,能见到不远处那艘大船上面,水手们聚集在一起用滑轮把一尊大炮吊起来,缓缓的放下,大船外面有几艘舢板,舢板上也有几名水手,小心翼翼的把放下的炮身调整方向。 在李孟的身边站着一名郑家的头面人物,也是当日在南京城一同在眉楼呆过的人,满脸陪笑的在李孟身旁,解释说道: “好叫将军知道,这六门火炮是在澳门由那些番鬼工匠制造的,而今朝廷所谓的红衣大炮也未必比这些强出多少。” “这是多大的炮?” 听李孟突然这么一问,这名郑家的头目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禁不住心下赞叹,心想这李将军果然非凡,这多大的说法,要不是自己当年在福建曾经和番鬼打交道多次,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当下笑着答道: “两千斤的,我们当家的已然在船上用这种大炮,在海上无人能敌,小人老叔说,大人既然要,郑家就要给大人置办最好的,这大炮每尊可要将近四百两银子呢!” 说完这句话,那郑家头目却嬉笑道: “倒是让大人笑话了,小人从前却是管帐的,这几千两银子觉得不少,总要拿出来说说。” 李孟冲着他笑笑,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已经有一门炮运送到了岸上,李孟手下近百号人已经全都堆在岸边,有人把绳索套在炮耳上,也有人用早就准备好的木箱车准备垫在下面,郑家的水手们也有几十人在那里帮忙。 吆喝声喊成了一片,绳索的那头套上了六头犍牛,炮身滚到木箱车上,有人驱动犍牛,那大炮却没有动弹,站在岸边的陈六子大声的命令,二十几个人上前推着那门炮,犍牛嘶鸣,壮丁吆喝,这炮才慢慢的开始移动。 那郑家头目观察李孟的脸色,想看看李孟对这几门炮有什么看法,这六门炮郑家自以为是找到的最好的火炮,而且在澳门的那些洋人们也说,欧洲目前最好的火炮也就是这个档次的炮。 这六门炮都是洋人工匠铸就,品质自然是放心,而且郑家在南洋这些港口的面子极大,对方也都是尽心的置办。 可这“最好的炮”却没有在李孟的脸上博得什么笑容,这头目心中禁不住有些郁闷,却见李孟拿着千里镜又是朝船上的方向看了几眼,转头询问道: “这六门炮都是一众规格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李孟心中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二千几百斤的长炮,比起现在在军队里面见到的火炮都要粗大不少,可六头牛,几十人的人力还只能是这么一步步的拽动,速度极慢,在战场上能有什么作用。 这火炮卸下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附带的架子轮子之类的东西,还要自己这边配置,眼下估计也就是这木箱车,也是笨重的东西。 战场之上,机动力乃是关键,这大炮威力虽大,可要是这么缓慢移动,那就只能是累赘了,这种大炮看来只能适用于要塞之上,可自己根本没有在胶东之地修建要塞的打算,李孟摇摇头,心想这件事也怪自己,只说买炮,却没有具体的参数,郑家尽心尽力,也不能说是错了。 李孟回头看着被他叫来的邓格拉斯,开口询问道: “你在西洋的时候,部队里面用的是什么炮?” 邓洋人看见这火炮却没有胶州营众人这么兴致勃勃的,不过此人甚是圆滑,虽然不耐烦却不表现出来,也是装出一幅蛮有兴致的表情,听到李孟询问,他连忙躬身回答说道: “回禀大人,部队里面应该是用的……一千斤以下的。” 西班牙和大明的度量衡肯定是有所差别,这位邓洋人在心里显然是换算了一下具体的单位,才给出了这个模糊的单位。 没有具体的单位,那就不能确定具体是那种规格的火炮适合陆战,山东到澳门来往需要的时间很长,难道让郑家这么一趟趟的折腾,把所有规格的火炮都买回来,然后自己挑出合用的。 这邓洋人充其量也就是个雇佣军出身,不可能要求他样样精通,原本很是兴奋的心情顿时是低落了不少。 边上郑家的那位头目可是人精,察言观色的本事颇为高强,尽管李孟脸上神色淡淡,却也被他看出来情绪不高,不过这位郑家头目也有补救的手段,心中感叹郑鲨老爷子高瞻远瞩,几门不要钱的炮未必就能讨好李孟,这判断果然不假。脸上却堆着笑说: “这次这火炮算不得什么,郑家还预备了一样大礼送给大人。” 李孟对这大礼可没有什么兴趣,无非是金银女子而已,和郑家的关系也要保持好,当下笑着说道: “贵方的心意,本官心领了,最近盐田出盐颇多,每担就给贵方减去一钱的价钱,这两月都是如此。” 话虽然说的市侩,可按照郑家买盐的这个数量,差不多也是几倍这次火炮的价钱了,听到这话,郑家的头目更是明白,己方的火炮并没有让对方如何的动心,他只是转身跟自己的手下连声的招呼说道: “快请那几位上岸。” 李孟在边上听着,果然送来的是人,心想南京城果然是风月无边,这次不知道又是谁家的头牌,李孟如此想法,就是所谓的思维定式是也。 装运火炮的大船虽然不能停靠在这简陋的小港口之中,不过小几号的船只问题却不大,早就有几艘船停在那里,不过胶州营的众人看到了,还都以为是这次郑家人乘坐的客船,也就不甚在意。 那边第三门炮也都是被装运上岸了,陈六子已经是领着身边几名军官亲自下去动手了,除却李孟和邓格拉斯之外,其余的胶州营上下可都是兴奋异常,这炮在时人笔记之中可都是被称为“神器”“一炮击出,糜烂十数里”的强大武器,算是武人们心中最强悍的东西了。 胶州营虽然士卒精锐,不过因为和外面没有什么比较,自我判断总是偏低,可有了这炮之后,精气神明显有所不同,人人志气高昂。 一名骑兵从远处远远的赶来,身上穿着的是传令兵的符号,而且也是王海手下的亲卫,大家都是熟识,外围的人简单询问之后就放了进来。 那名传令骑兵走到跟前,行过军礼之后,沉声说道: “大人,是济宁青盐事。” 李孟听到“济宁青盐”几个字,冲着边上的人一挥手,和那位郑家头目说了句告罪,不管是胶州营的人还是郑家的人都知道李孟这边有要事要谈,纷纷的闪开,李孟的十余名亲兵则是闪开后,在远处围成了个圈子护卫。 那名骑兵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恭恭敬敬的交给李孟,李孟打开,仔细阅读之后,跟身边的一名亲卫要来了火漆给信封口,交给了那名骑兵,开口说道: “快马送到济宁去吧,就按照预先说的办理。” 那骑兵也不多言,行礼之后又是上马急匆匆的去了,此次火炮送来,对于胶州营来说也是大事,对方又有一名头目前来,李孟总要一门门点验了才算是尽到了礼数,他这边刚要说话,却听到不远处的那艘客船处一阵吵闹,阵阵喝骂的声音传来: “朗朗乾坤,你们这等海寇到底要做什么,莫非不怕王法了吗?” “好汉,好汉,在下家中还有些积蓄,也有几个有钱的亲朋故旧,只要放我们回去,一定重重的酬谢。” “说这个无用,要是勒索钱财或者杀戮我等,在海上就早动手了,做这等妇人之态白让人笑话。” 这句话之后,倒是没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不过妇女和孩子的哭喊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听到这种声音的李孟倒是愣住,这可不是自己预想的所谓美女,只是在这客船上明显是一大家子人的样子,莫非这个就是送给自己的大礼,这是怎么讲。 第一九六章 孙和斗 正纳闷的时候,就看到那客船的踏板又是放了下来,三名儒生打扮的人从踏板上走了下来,三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前面两个人满是愤怒和惶恐的神色,倒是身后的那位一脸沉稳。 这三名儒生下船之后,几名郑家的家兵拿着刀剑跟了下来,回头大声的吆喝几句,又有些妇人儿童,哭哭啼啼的从船上走下。 想必这么长时间的海上生活很不舒服,这年头肯定没有办法和现代的海上航行比,尽管这一大家子人身上穿的衣服明显是官宦人家才有的好东西,可无论怎么看都是显得非常的憔悴衰颓的模样。 李孟这边完全已经是糊涂了,那名郑家的头目快步走到跟前来,开口笑着说道: “送鸡蛋不算什么,这送下蛋的母鸡才是长久的东西,这几位可有咱们大明造炮的大行家啊!” 一听这个,李孟顿时产生了兴趣,那郑家头目看着李孟脸上表情的变化,心中大喜,心想这次可算是押对了,对方果然是对这个极为的感兴趣,连忙的开口解释说道: “大人可知道前几年因为登州之乱被处死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吗?” 这人李孟自然是知道,点点头,那郑家的头目又是说道: “孙元化乃是大明造炮一等一的大行家,他虽然被处死,可留下的三个儿子,却有人把这本领学了下来,我们自作主张,就给大人请过来了,下月还有几十名在澳门铸炮的工匠也被请来,希望能给大人帮上些忙。” 李孟听到这些,稍微一琢磨,立刻是大喜过望,孙元化的书《西法神机》,自己也是读过,可里面太多的专业名词和古代的度量衡术语,下面的工匠根本不识字,即便是找秀才来讲述也是稀里糊涂,想着照猫画虎铸炮根本不成。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说眼前这个局面了,好家伙,郑家不光是把理论指导者送上门来,下个月还有工匠上门,造炮一件事情,突然时变得轻而易举了,最起码在李孟的想法中已然是简单的很了。 当然,看着郑家家兵拿着刀剑吆喝的模样,还有这些人脸色憔悴的状态,方才郑家头目口中所说的那个“请”字,到底有几份真心,实在是值得商榷,不过,李孟那会在意这种小事。 他也不掩饰心中的高兴,脸上全是笑意,稍微沉吟,开口对郑家头目说道: “即墨和灵山之间多有良港岛屿,贵方做的是海上的买卖,船只停靠也需要地方,就在这之间选一处所在修建港口吧,郑家是海上的行家,你们选定,本官担保绝不出问题。” 郑家一直想的就是在北方有一个安全受到保护的港口,可大明历代几次禁海,而且还有中后期的倭寇之乱,对于新建港口之事,北方一直是很难被官府所允许,天津卫和山东之间有条运送粮食兵器的海上漕运线,不过在孔有德从登州出海逃亡之后,这条线也是停了下来。 现下李孟所承诺的,肯定也不会被官府所允许,不过在这个莱州府的地面上,李孟既然说话,那就是王法了。 听到李孟的话,那位郑家的头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是欣喜若狂,谁想到郑家上下梦想的事情突然就能办成了,这次的送炮,送工匠,也只不过是想着能在今后的私盐生意上有些价格优惠,这港口之事还要徐徐的进行,谁想到今日李孟居然开口承诺了下来。 一时狂喜,这郑家头目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翻身朝着李孟就跪了下来,口中连声说道: “李大人将如此的大恩惠给予郑家,郑家必将全心报之。” 李孟笑笑,有这么个港口对郑家人固然是好处多多,对自己是大有益处,顺水人情做也就做了。 从那艘郑家客船上赶下来的人聚在一堆,妇幼的哭声还是未曾停歇,那三名儒生却已经是镇定下来,几个人站在简易的码头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走在最后的那位迟疑着说道: “这里是山东地界吧?” 说出“莱州府”三个字之后,除了儿童之外,女人们也都是安静了下来,他们这些人站在码头上四处的观看,好像有很多的感慨。 郑家的家兵应该是得到过吩咐,把这孙家的三个儿子和家眷送下来之后,也就不再管了,李孟站在另一边看着这些人,边上的陈六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在一边跟了上来,问道: “大人,这些书生和家人到底是……” 李孟环抱双臂,笑着说道: “派人去卫所去调集车马,把这几个书生和他们的家人护送回逢猛镇,好好安置下来。” 陈六子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可还是答应了声,急忙的转身就去办理,走出几步,就被李孟出声叫住,却看到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分守莱州参将李孟李大人微笑叮嘱道: “莫要鲁莽,这几位是贵客,一定要客气,客气。” 而今的灵山卫所可不是从前的穷样子,已经算是登莱两府最富裕的地方之一了,几辆马车筹办倒也是迅速,陈六子很快就使带到了这边来,李孟既然已经有了吩咐,他也是叮嘱手下要温和一些。 站在码头上的孙家三子众人,从松江府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山东地界,心中惴惴不安,陈六子带着胶州营士卒过来相请,虽说那神态表情是客气,可一帮带着刀剑的军兵过来,这些大兵说什么,谁还敢不听。 那位郑家的头目早就是欢喜无限,去下面和几个同来的郑家人商量报喜去了,李孟还是站在原地,身边被亲卫环绕。 眼下的海滩边上,人的吆喝号子声,犍牛的鸣叫声音,间或还有小孩的哭喊声,都是响成一片,真是热闹非凡。 李孟的目光一会看着运送火炮的人群,一会看着顺着码头走来的孙家人,却发现孙家这些老小之中,大多数都是脸色灰败,山东地界显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好印象,而且被人从家中掳来,来到的地方又是一些拿着刀剑的精壮汉子,而且还在搬运火炮,孙家人居然没有精神崩溃已然是不错了。 估计在海上的时候,也知道这船上的人都是海盗,从被掳走到现在,确实是时时刻刻都在惊心动魄的恐惧中度过。孙家众人这种惊恐的模样倒也是正常,不过李孟却注意到有一人神色和众人不一样。 就是三名儒生打扮的人中最后下船的那位,别人都是低着头,惶恐之极,生怕被周围人注意到,只有这位书生打扮的人却一直是盯着正在海滩边上拖拽的火炮上,这人身上的长衫已经是脏兮兮的,脸上也是胡子拉碴。 这模样和斯文气质是扯不上的,而且长得也是颇为的健壮,虎背熊腰的模样,倒还有些武人的意思。 孙家这些人路过李孟这边的时候,都是多看了几眼,登莱巡抚孙元化当年也是以儒将著称,家人自然对军旅之事比平常人清楚些,不过李孟穿着短袍布裤站在那边,又是个首领的位置,还真是让人糊涂了。 眼看就要走过,李孟突然开口问道: “请问先生,这些炮先生觉得如何?” 他扬声这么一问,前面的孙家人都是一愣,不过除了那位盯着炮看的以外,其他人又是低头朝着马车处走去,那名健壮的书生迟疑了下,沙哑着声音回答道: “这等粗重货色,乃是西洋的船炮,拿来用也就是守城罢了,有什么用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那名郑家的头目回来却正好是听到,很是不服气的接口说道: “女真鞑子的老奴酋,可就是被这炮炸死了,哪还不厉害。” “炸死了又如何,那鞑子前几年怎么横行京畿之地,这炮这般厉害,为何不用来轰死李自成和张献忠这种大寇!” 这名书生冷冷的反问,却让郑家头目无言以对,只能是干笑着又去忙碌,李孟心中却愈发的欢畅,抱着尝试的态度继续问道: “先生能否教我,步战队伍应该用什么炮?” “若是西洋人铸就,四百斤,五百斤就可,若是大明的工匠,怕就要七八百斤了。” 李孟在心中连忙记下,那位书生身上虽然潦草,可谈论这几句之后,全没有什么颓唐的神色,满面神采奕奕,李孟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原地,抱拳做了个全礼,口中庄重的说道: “多谢先生的解惑,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还往赐告!” 年轻文人不管多么敦厚本份,看了刘玄德三顾茅庐的故事之后也是热血沸腾,心中想何时遇一明主,能以如此国士之礼待我,周扬周举人那等是如此,这名孙元化的公子也自然如此。 从上码头以来,虽说这些兵丁精壮的服色他不清楚,可肯定是官兵无疑,李孟稳居其中,自是首领,看这士卒的强悍气质,心想李孟也绝对会是一名高品的大将。 孙元化被枉杀之后,孙家人对朝廷都是心灰意冷,决意不出去做官,可被李孟这么一拜,莫名其妙的还是觉得心血沸腾,不由自主的回答说道: “不敢当,学生孙和斗参见大人!” 西洋人铸就的火炮,则是五百斤左右,大明工匠铸就的火炮则是八百斤左右,这个要求马上就被李孟告诉了郑家的头目。 眼下建立私港的要求也被同意了,何况是买几门炮,郑家头目满口的答应下来,心想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容易,火炮自然是越大的越贵,眼下买小一些的火炮,自家花费的银子还要少很多。 六门火炮足足的花费了五天才从灵山卫所运送到了逢猛镇,这还是动员了更多的人力和畜力才做到了这一点,逢猛镇到灵山卫所之间道路也无法承受这种重压,实在是麻烦之极。 在回到逢猛镇之后,胶州营驻扎在附近的三千五百兵中有一千名移防到李家庄园这边来,从前的李家庄园只不过是逢猛镇的一个组成部分,只要是逢猛镇的居民,都可以去李家庄园转悠。 这庄园外面的大门一般都是敞开着的,因为李家庄园对于李孟来说也只不过是个居住的地方,军营不在其中,兵器制造的地点在附近的村中,而从前的操练场地也都是改为了灵山卫所。这边居住的大多是辽东匠户和非卫所出身的兵丁,军官家眷的住所,也只有李孟自己的小宅院在其中是封闭的。 不过这次回来之后,李家庄园立刻成了戒备森严之地,原本在白天敞开的大门开始关闭,凡是有可能进人的地方都是有士卒巡逻守备。 李孟的安全是一方面,可跟在身边的木云瑶不能见人,孙家的这一家子自然也不能让别人看到,码头上的“码头对”也就是暂时的客气下,指望把人这么掳掠来,对方马上就死心塌地的给你效力那是天方夜谭。 木云瑶那边,河南开封周王府已然是说自家的郡主暴病身亡,还有个解说词,这孙家三子突然从松江府失踪,孙元化的部署故旧不少,都是在寻找,而且孙元化还当过登莱巡抚,在山东认识孙家的人也很多,被谁认出来都是麻烦,所以李孟这边要把人深藏起来。 今后若是那些铸炮的工匠来到,李家庄园就是他们造炮的处所。 崇祯十年的六月,山东的旱情已经是成为了大灾,不过莱州南部倒还是安宁,重要原因就是,分守莱州参将李孟在胶州逢猛大兴土木,兴建砦堡军营,作为驻扎之地。 灾年大兴土木,若是十足的支付报酬,那就是天大的善政,在历史上这个时期,山东登莱之地因大旱人相食的惨剧被减弱了很多,无数人因为这个活了下去。 其实,历史已经改变了…… 第一九七章 陷害 不知世情 崇祯十年的八月,李孟接到了来自南京的一封信,这封信不是他期盼已久的调防文书,而是刘福来的一封私信。 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在信上的口气很温和,不过所说的却是个很无奈的事实,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其中的这几句话“楚地不稳,闯贼横行,且稍待,再为侄谋”,看完信后,李孟颇为的无奈。 刘太监倒是一番好意,满天下的官兵和闯贼作战,胜少负多,总兵,参将都已经是死了两位数多,总督,巡抚掉脑袋的也不是没有,确实是一等一的危险。刘太监自然不愿意把李孟朝着险地去送。 李孟无奈就无奈在,不管从人情世故上说,自己都不能去争执,总不能说,侄儿这边强兵无敌,自可横行天下,还望伯父不要担心,把我这支军队调动就是了。李孟对自己这句话也不是太有信心。 因为这么长时间来,自己这边真没有和什么官兵做战过,也就是土豪,土匪而已,面对闯军是不是就有必胜的把握呢,未必。 逢猛镇李家庄园的工事修建还在进行之中,这种地方修建大城显然并不现实,深沟和矮墙,这就是这次工事修建的前提,在大批劳力的辛苦工作之中,李家庄园周围完全是被深壕环绕,而且还不是一圈。 纵横交错的壕沟和低矮的石墙,以及一个个吊桥关卡,保证了对方只能在划定的道路之中进出,而且齐胸高的石墙,保证了火铳和火炮的发射,以及掩护。 李家庄园和灵山卫所相连的方向,则是没有壕沟,只是这个缺口恰好是被军营堵住了,这么个小小的地方,李孟肯定不能把自己圈死在其中,这里无法守住。 原来的李家庄园之外,拿到了高额补偿的乡民们高高兴兴的逢猛镇的另一边建立新居,而李家庄园朝外扩展了一倍左右的地方,都用高墙包围起来,这边可是实打实的用石头垒砌,仿照筑城的法子进行。 石料不够,还要从其他的州府购买,这李家庄园真是有些小城的模样了,里面的房子除却李孟的那个两进的小院子,其余的地方也是大兴土木,都是翻修,原来那些匠户和军户家眷居住的地方都是搬到外围,而且内圈的部位,则是按照贵官府邸的规模,隔成许多院落和房屋,这些则都是重新修建。 值得一提的是,这李家庄园虽然是小城,城头却有红衣大炮,这一点可就超过了许多的府城。 李孟这边在大兴土木,同时的湖广,张献忠率领手下从郧阳出,直入河南,攻陷淅川之后,围攻南阳府城。没有想到正在围攻期间,却遭到了左良玉部的突然袭击,猝不及防,只能撤回湖广和陕西交接的地方。 崇祯九年,崇祯十年这几年,左良玉面对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闯军,居然是胜仗极多,立刻是被皇帝和内阁看作是朝廷柱石,一个个加衔和官职不要钱一样的加了过去,所以这人的嚣张跋扈就不算什么了。比如说去年不听巡抚号令,纵兵大掠妇女的恶行,压根就没有人理会。 左良玉自己也是变得极为自信,左军上下都说是“闯贼惧我,闻风远遁,此皆左帅虎威”。 崇祯八年的九月中,在临颍和郾城的左军巡逻骑兵遇见了一伙形迹可疑的商旅,当即上前缉查,谁想这伙商人们立刻是拔刀相向,双方激战之后,还是官军精强,那伙行商丢下几具尸体之后,仓皇逃窜。 结果一看这伙商旅的车队,真是把这些官兵吓了一跳,药材,兵器,甲胄等等叛军需要的物资都有一些,更加惊人的是,在那些尸体上,居然还发现了一些信笺。 当然,左良玉属下的骑兵看见这队行商之后,一露面,这些行商就四散溃逃,激战是没有的,那尸体到底是被杀死还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朝上报告经过的时候,这发生激战,乃是博取功劳的必要过程。 这些药材,兵器和甲胄,自然是落入了左良玉部队的手中,不过搜出来的那些来往信笺,确实是有些问题,左良玉和自己的幕僚商议了之后,还是朝着京师派出了信使。驻扎在济南府城的山东巡抚衙门,在十月左右收到朝廷转来的批示,收到之后,山东巡抚颜继祖立刻是把幕僚和师爷叫道书房密议。 颜继祖可是做过吏部都给事中的清要,在朝堂上一向是以才学过人,敢言直谏著称,大凡能做到吏部都给事中这个位置的官员,都被认为将来可能入阁的候选梯队,很是受人看重,也是当今的名士,从少年进学科举一直到官场,都是一步步走的无比顺利,端坐在正中,自有中风流倜傥的味道,不过这一省之长光靠风流倜傥可远远不够,看着下面的幕僚和办事的师爷,颜继祖捋捋自己的胡须,沉声开口说道: “朝廷那边转了封信笺过来,说是河南左良玉和闯贼交战时候,缴获了贼人与官员往来的书信,其中有曹州总兵刘泽清结纳闯贼的书信,本抚原以为刘泽清最近醒悟,不在做那跋扈之举,谁想到却有如此的内情。”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着幕僚们都不出声,颜继祖已经很是愤怒,开口冷声道: “食君之禄,却做出如此无君无父的悖逆之事,我欲发文,锁拿刘泽清问罪,免得在祸害地方。” 下面的幕僚却听得明白,心想你巡抚大人要是发文的话,何必在这里询问,直接派人撰写送出去就是了,既然是叫来密议,那显然是要听劝的,几名幕僚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一名年龄大的站起来,躬身说道: “大人消消怒气,刘泽清所做虽说于法理不合,却也不是悖逆的行为?” 颜继祖颇为惊讶的“哦”了一声,那名幕僚看到对方这个反应,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在那里朗声的说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武夫粗鄙,不知道朝廷的大义,总想着若无贼,我何处存,每逢交战之时,总是留三分力气,不肯赶尽杀绝。当然,若是大人催战,刘总兵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这类文书不过是个常例规矩罢了。” “真真是荒唐,兵贼不两立,怎能这样胡来!” 颜继祖的胡须都被气得翘起来,可这话语却又是松动了几分,又有幕僚趁热打铁的站起来说道: “刘泽清部驻扎在东昌、兖州两府,距离济南府快马不过一日的路程,那人虎狼之星,若是逼迫的紧了,恐有肘腋之祸啊!” 被几位幕僚的台阶这么一给,颜继祖终于是安静下来,在那里沉吟着说道: “朝廷转这信件下来,也就是让本官解决的,若是本抚这边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显得无能。” “朝廷不发旨意,只是把信转下来,想必也是知道其中关窍,大人也不必去大张旗鼓做什么,只需要做些防备,省内有兵将者,无非是驻扎登莱山东总兵丘磊,分守莱州参将李孟二人,而李孟与刘泽清素有旧怨,职责范围又有驻防青州,大人可调遣李部兵马移防青州与兖州交接一带,就近监视刘部,若有事正好用上” 这番话说的颜继祖连连的点头,当即是发文给李孟,按照方才那位幕僚所说的,发布公文调防的命令。 李孟受到这封命令之后很是纳闷,河南左良玉部之所以能够缴获那封刘泽清通贼的信件,自然是出自李孟的手笔,眼下提供青盐的背后势力,对李孟定期提供的兵器和药材越发的依赖,对他的要求自然是尽力的满足。 按说,这栽赃的计策十分的精彩,在南阳府和开封府交界的地方截获,那里和兖州府相隔几百里,和刘泽清的驻防之地风马牛不相及,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前几年,闯军入河南之时,刘泽清曾经奉命征剿。 可这几样事情看似关系不大,但落在有心人手中,细细一想,肯定会觉得其中联系甚多,稍微向外一想,就会觉得此事不会虚假。 这也是李孟琢磨出来的陷害之法,只要朝廷坐实刘泽清的罪名,派兵征缴,自己这边再发力,肯定是把刘泽清部彻底的打散,刘部的兵马实在是谈不上什么战斗力,李孟所缺的无非是个开打的理由而已。 信被左部官军拿去之后,那边的势力通过左良玉身边的内线,确认那信已经被送交京师之后,快马通告了李孟这边。 李孟在京师和济南府,除却侯山贩运私盐以及其他货物带来的关系之外,并没有太好的情报耳目,打听消息的法子不过是花重金买消息而已,只知道京师转了封书信到巡抚衙门,其他的一概不知了。 第一九八章 大宅门 只能是靠猜测,李孟估计也就是那个消息了,十月初,天气转凉的时候,巡抚那边果然是来了命令,和兵部一同下文,要求李孟重视青州府防务,调拨部队迁往驻扎。 接到这命令之后,李孟心中很是高兴,心想终于要向刘泽清那边动手了,他早就是在青州府和东昌、兖州两府交界的地方放了三千兵马,马罡在那里坐镇,随时可以动手作战,眼下自己只需要加强准备就是了。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让他哭笑不得,那些要求不得扰民,勤加训练的命令,训斥,纯粹是官样文章,怎么也看不出要动手的架势。而且整个山东也就是自家兵马被要求调动,其余的都是没有动静。 十月中旬之后,李孟终于是不在对这个抱有期望,明白上面压根就没有动手的意思,其实,李孟自觉得绝妙的计策有个常识类的问题。 官兵和闯军遇见,拼死厮杀那是肯定的,可双方有书信往来也肯定是有,这是多年政治智慧的结晶,双方各为其主,厮杀血拼是应该的,可彼此留个联系,日后有笑脸相见的机会,也是应该做的。 所以这样的信件,即便是气量狭窄如崇祯皇帝,也只能是摔摔杯子罢了,一来是有兵的大将不能轻易的更换,怕激起乱子,二来也确实知道这件事情乃是常态,兵贼一家的说法可是说了好久,若没有太明确的告发和证据,也就不当回事。要是文臣督抚敢有这种信件,那就等着抄家灭族凌迟吧,有时候文贵武贱倒也不尽然。 面对这样的结果李孟唯有苦笑而已,盼着移防,谁想到却从莱州移防到了青州,这可真是个玩笑。 可事已至此,只能是照此办理,入冬之前,翻修的李家庄园终于是能够入住了,孙家一大家子人,和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三女都是搬进了这个宅院,要是用入狱来说恐怕是更恰当一些,因为最起码在这段时间之中不可能被放出去。 李孟的宅院还是从前的那个,距离军营不过是百步的距离,亲卫们则是围在外面,他倒是不讲究什么生活质量,过得去也就是了。 当然,孙家那些人和三女住进来的时候,翻修之前还以为翻修之后会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好歹住着舒服些,一些人心中都是有隐隐的期盼,可住进来之后,看见高高的石墙,还有在四处的红衣大炮,宅院里面的壕沟工事,全副衣甲的卫士们,都是有些惊惧害怕,他们不过是文人女子,那里见得了这般肃杀阵仗。 但李孟住得却是自在无比,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只有在这种紧张规律的军营生活之中,他才觉得有意义。 翻修这几个月之中,孙家人在薛家岛千户所那边居住,灵山卫而今就是李孟的自留地,一切放心,按照观察这孙家人的亲卫过来报告,孙家人在一开始的惊慌之后,慢慢也是变得安稳下来。 毕竟孙家人在孙元化死后,在松江府之中也是过得闭门不出的半隐生活,眼下被圈在一地,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孙家三子,除却当日和李孟对答的孙和斗之外,还有孙和鼎、孙和京两人,他们三人无非是安慰家小不要慌张,说这位掳掠咱们来的人貌似也没有恶意等等的话语。其余无非是吃睡二字。 郑家的人本事当真不小,不光是一家老小给掳掠来,孙家的家私细软书籍等物。没几天也都是一同送了过来。孙家三个兄弟一边是哭笑不得,一边是愈发惊惧于掳掠他们人的势力,可李孟对伺候他们的下人有严令,不得说一句话,对方若有什么要求,尽管写出来,拿到外面有人操办。 结果被关在薛家岛卫所几个月,孙家人除却判断自己可能身在山东莱州一带之外,其余的一切不知。 但李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家中的书籍用度都是搬迁而来,孙家人一个月后倒也是习惯了,也只能是认命,毕竟此时命运握在他人之手,由不得自家。 按照观察他们的人回报,孙和鼎、孙和京两位,每日里面就是看那些家中藏书,大都是圣人典籍和诗词笔记之类的东西,闲来教导子弟认字读书,倒是乡野殷实士人的做派,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孙和斗。 分拣从松江府孙府搬来的书籍笔记,属于他的是最多的,据宁师爷查看的结果,大部分都是孙元化的文献文稿,还有些其余的书籍,其中颇有几本西洋文字的文本,这孙和斗每日就是在房中摘抄登记。 而且还主动的和那些下人提出,想去看看那日运来的火炮,李孟虽然是拒绝,却给他送了一支胶州营郭栋打造的火铳去,据下人回报,说是孙和斗看见之后,一向是阴沉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兴奋诧异的神色,研究了几日之后,居然开口问下人一个奇怪的问题,这问题让李孟都是错愕,问得居然是“此地可是中土”。 按照自己观察的结果,精研火器的人搞不好就是这个孙和斗了,全部住进李家庄园之后,李孟决意去主动的接触。 读书人的毛病特别多,脾气也和寻常人不同,这是李孟的感触,要是让对方能给自己效力,几顾茅庐的事情要做的,客客气气的态度也是要有的,谁让自己急需对方这等人才呢。 在李孟的嘱咐下,木云瑶的宅院和顾横波还有柳如是的相邻,这也是他的好意,心想小女孩总归是需要玩伴,大家在一起也是有些乐趣。 谁想到木云瑶压根不领情,每日里都是朝着他这边跑,从前的邸报和塘报以及各地文书都要五天一解释,现在则是随到随说,一点没有耽搁。 在七月下旬的时候,邸报上已经传来了消息,京师内阁首辅温体仁因为生病,主动请辞,被皇帝批准,致仕荣归。 李孟本以为是正常的更迭,谁想到这几个月风向却是大变,朝野士人纷纷上奏折,说是温体仁在首辅任上,结党营私,所为不法,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看这各处的消息说,温体仁那边本想以退为进,借着告病的机会做些事情,谁想到不管是曹化淳那边,还是东林党那边,都是蓄力以久,趁机在圣上那边大力的攻讦,圣上又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当即是准了温体仁的告老致仕之请,眼下各方正在痛打落水狗呢!” 李孟坐在书房中用手支着下巴,侧身听木云瑶把朝中的局势娓娓道来,大批的朝野时政消息汇集到木云瑶那边,女孩分析整理然后把自己的见解讲述给李孟听,若说一开始的时候,木云瑶不过是借助在王府内的耳濡目染,这段时间的锻炼之后,阅览大量的政事文告,又有结果作为印证对比,木云瑶的分析能力已然是变得很强。 听着女孩优美的嗓音和有条理的分析,李孟有时候都觉得这是难得的享受,木云瑶说完,李孟笑着对她说道: “别的姑娘家在你这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在我这里每日对这些东西,辛苦你了。” 木云瑶听到李孟这么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小声说道: “不辛苦的,每天看这些我也觉得很有趣的。” 李孟笑着点点头,却突然发现木云瑶脸上化了淡妆,本就是绝色的女孩化妆之后更增亮色,点点头,开口赞扬道: “我家云瑶真是大姑娘了,知道打扮自己,果然是又漂亮了许多。” 要知道女孩从开封城遇到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化妆过,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丽质,李孟这话不管怎么说也是赞扬,可听在女孩的耳中,却肯定不是李孟所预想的效果了,木云瑶脸立刻是沉了下去,也不说话,径直的转身就走。 眼下在莱州府,敢跟李孟这么耍小脾气的人也就是这位众人口中的“大小姐”了。木云瑶化妆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每天都在看着顾横波和柳如是化妆,那两女可是梳妆打扮的大行家,看到对方经过化妆更是增添几分美丽的姿容,危机感顿生的木云瑶怎么说也要跟上,输人不能输阵。 女孩的脾气李孟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听完之后,直接就去往孙和斗的住处,人既然来了,费心笼络总是必要的。 孙家人在搬进来的时候,就被告知了李孟分守莱州参将的身份,也算是安这些人的心思,被官府大将掳掠,总比被海盗反贼掳掠要让这些官宦人家心安些,尽管这安心毫无道理。 主家上门,孙和斗也不敢拒之门外,只能是不冷不热的迎进门来招待,李孟落座之后,场面很是冷淡尴尬,李孟没话找话的问道: “孙先生可知道山东巡抚颜继祖吗?” 第一九九章 “攘外必先安内”的历史渊源 所谓的没话找话就是说如此了,李孟所具有的火器知识和这个时代的相差太多,而且除却在码头上的对谈之外,孙和斗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孙和斗起身相迎之后,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就端坐在哪里自己忙碌,反正这里的“孙府”下人都是李孟安排的从人,不用他招呼,下人们自然是诚惶诚恐的过来伺候,李孟那边自有人斟茶倒水。 这些老弱军户和仆妇们对李孟到来也已经是习惯了,把茶水预备好之后,就行礼退下,有需要他们的时候,李孟会招呼的。 按照观察孙家人的报告说道,孙和斗每天都是在这个书房之中,并不因为李孟来不来而有所变化,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不过因为屋子里面装满了书籍笔记之类的纸张物品,不敢放置炭火盆之类的取暖设备,很是有些阴寒。 偌大的书案上堆满了书籍,孙和斗在那里不停的抄录誊写,这在李孟第一次拜访的时候,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孙和斗就说明自己在做什么了。 孙元化生前所翻译过来和创作的数学,百科以及武器的著作,都是孙元化一生的心血汇聚,曾经多次说在致仕之后要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册,不过却遭遇枉杀的横祸,孙和斗从小喜欢的和他父亲喜欢的颇为一致,因此立志要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册,流传后世。 孙家人知道李孟的参将身份之后,普遍都是表示了冷淡的敌意,毕竟他们一家就是毁在山东武将的胡为上(辽镇也隶属山东,孔有德严格来说也算是山东武将)。说起来还是这孙和斗的态度好些。 从平日里这些人忙碌的事情,李孟倒也是能判断出孙和斗是那个懂得火器的人,所以结纳的心思就放在他身上。 要说这刻意的结纳效果确实是不好,李孟是个连此时武将规矩都不太明白的人,那里能结交孙和斗这种世家子,文贵武贱本就是天堑,更不要说李孟这种什么规矩也不懂的角色了。 目前能有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还是李孟手下铁匠们所打造的火铳所致,附带一提,郑家人招募而来的几十名铁匠都已经是到了胶州,不过试着筑了几门七百斤左右的火炮之后,李孟就让他们停了下来,这些大小的火炮,威力始终是达不到自己认为的那种地步,而且都是装在木箱车上的火炮,移动并不方便。 一门火炮所需要的铜铁很多,而且这炮对于目前的李孟来说并不实用,李孟索性是停了下来,让他们跟着郭栋做火铳和兵器,眼看着又要扩军了,肯定是有什么技术难题自己没有解决的,希望等澳门买来的轻炮到手后会有些启发。 孙和斗在那里抄录东西,听到李孟问“山东巡抚颜继祖是何等人”,手中的笔停顿了下,淡淡说道: “没想到这边还真是山东地界,颜绳其啊,那可是东林的大人物,当年因为吏科都给事中的位置,让阮大铖怒而出东林自立,了不得。” “绳其”,李孟听到之后还是愣了下,古人称呼名、字、号,这是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的讲究,孙和斗说的应该是文人士林共知的一些事情,李孟点点头“哦”了一声,前几次来孙和斗还问了些火铳的问题,这几次看来是问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出声。 李孟记得很是清楚,当日这孙和斗看见那火铳之后很是惊讶,问了许多的问题,李孟倒是知无不言,能看出来对方的那种激动。 两个人无话,场面有些尴尬的安静下去,只能到孙和斗在纸上写字的轻微刷刷声,李孟正要告辞的时候,孙和斗那边却停下笔来,迟疑了下,笑着开口说道: “崇祯九年的时候,颜绳其给当今圣上的题本里面说道‘灭奴先灭寇。逆奴负固,义在必讨。但以寇较之,奴尚隔藩篱,寇直逼堂奥矣;奴犹疥癣之疾,寇则膏肓之祟矣。’很是精到啊!” 用于奏折的这种文言和白话不同,李孟要理解还真是很吃力,不过他却看出来孙和斗的脸上的淡淡笑意有些古怪,不像是赞同这句话的意思。 “奴”是指满清女真,“寇”是指李自成和张献忠为首的闯军,“疥癣”和“膏肓”,也亏得这些年李孟一直是坚持看书学习,这才是能明白这个意思。 在院子里面守卫的亲兵们都知道命令,不要距离这房子太近,以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为准,亲兵们身在砦堡之中,李孟是武勇之人,孙和斗随说粗豪,可只不过是个书生,他们倒也是放松不少。 猛听得屋内一声大响,外面的十几个人立刻是抽出兵器站了起来,两人立刻是出门联系外围,其余人的朝着屋中冲去,“哐当”一声,那屋门已经是被撞开了,冲进去的亲卫却都是愕然。 青砖地上又被摔碎的茶碗,李孟站在那里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的模样,而端坐在书案后面的那名书生,手中拿着毛笔,脸上却有惊讶的神色,不过却不害怕,亲卫们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听到李孟沉声说道: “没事,叫人进来把地面收拾一下。” 亲卫们点头躬身退下,把屋门直接带上,临走的时候都是禁不住盯了那书生一眼,心想真是不知道好歹的文人,我家大人的姿态已经是做的足够了。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李孟的手一直在发抖——怒极的状态。 “李大人为何如此愤怒?” 孙和斗倒是悠悠然的问道,李孟猛吸了几口气,这才是平静下来,开口冷然的说道: “颜巡抚居然如此的糊涂!” 听到李孟这话,孙和斗禁不住笑了起来,手中的毛笔抖动,几点墨汁落在了誊写的纸面上都没有发觉,依旧是调侃说道: “李大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先不提颜继祖是大人的上官,朝野之中,诸位清要,无人不是如此说,大人何必动怒呢?” 李孟只觉得胸腹之间都要炸开,方才颜继祖那些文言所说的,倒是经常在某些文章内可以看到,华夏五千年常有东西流传下来,这明朝和晚清还有再之后的民国时代,都是有些共同的东西。 那题本中所说的可不就是“攘外必先安内”“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的意思吗,这种卖国论调,想不到在这明末就已经有了。 要说李自成和张献忠、罗汝才等陕西乱军,也没啥大局观,外敌汹汹他们依旧把大明搞得天翻地覆,隐约间居然和东虏女真成了内外勾结的态势,合力把大明帝国这个本就是遭遇天灾人祸的大树扳倒。 可从李自成进北京,山海关失利,天下汉人理应共同抗击女真鞑子的时候,在后面拖后腿,投降女真鞑子的人正是大明的军将官员。甚至到了明朝只能退守南明小朝廷,大顺军大西军残部主动要求和明军联合抗击女真蛮族的时候,还有南明重臣说满清是为大明报仇,理应借助虏力,驱逐贼寇的糊涂话。 一直到了退守至两广云贵,双方才联合起来,只是到了那时候,女真已然是庞然大物,不可被撼动,最后的抵抗也毫无用处了。至于那所谓“风起云涌此起彼伏的抗清斗争”都是什么人做到的呢,都是来自民间的力量,所谓不晓得天命变换的愚笨士绅和民众是也。 李孟站在那里,极度的愤怒消散之后,却感觉到无比的茫然,甚至有些许的孤独,孙和斗所说的,在平日里所看的邸报和文告中也能看出一二,大明朝廷对征缴内乱几乎倾尽了全力,可对于东虏女真的威胁,却总是认识的不够。 “大人,这东虏不过百五十万,大明何止千万,相距如此悬殊,这腹心之乱方是大祸啊!” 孙和斗已经是放下了毛笔,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着这些话,不过这“李大人”的称呼已然是变成“大人”,明显是亲近了不少。 一名下人端茶走了进来,李孟不再出声,苦笑着坐在了椅子上,等到那下人出去,他端起茶喝了口,无奈的说道: “孙先生,都是糊涂啊!大明的心腹大患不是闯贼,而是东虏啊!” 李孟本想说天下人都是糊涂,却及时收住了口,想起这李自成还真是灭明了,最起码让崇祯皇帝上吊,占领了全国的大部分地区,但对于来自现代的李孟来说,知道彻底灭亡明朝,并且制造了种种屠杀血案惨剧,并将华夏拖住了今后几百年的黑暗时代的罪魁祸首,正是蛮族东虏鞑子,这是李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第二〇〇章 出不去门 可如何解释自己这个看法,却只能是用自己已经知道的,将来才会发生的几百年历史来解释,这真是无比荒唐,是个悖论。 不过孙和斗脸上却露出理解的表情,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略有些感慨的说道: “先父的恩师徐阁老曾经写过‘世人皆谓奴长于弓马,所言其强者皆曰弓马,却不知奴之步卒极精,分合有度’,先父私下也曾讲过,东虏的步卒精修战技,敢于陷阵冲锋,而我大明,也只有将领亲兵方能如此。大概估算,东虏足能动员十万劲卒,而我大明将领亲兵能有几何?东虏女真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若仍是如今的对待,将来必然是灭顶之灾啊!” 说到最后,孙和斗言语也开始激昂起来,孙元和的老师正是明末的科学大家徐光启,他算是明末脑筋清醒,了解世界大势的大学问家,见地自然和大明这种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官僚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李孟却又是站起来,郑重的说道: “孙先生,天下间能看到东虏女真之害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李孟虽然位卑言轻,却愿用全力阻止其祸。先生可愿意帮我?” 这话问出来,直接连“可否”的“否”字都是节省了去,双方谈到这里,孙和斗好像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孙和斗身体微微的弯下,以示对李孟的尊重,开口揶揄道: “来这山东,不答应大人,怕也就是被关这里一辈子了,孙某还想趁着未老的时候,泛舟出海看看。只是我却不明白,孙某除却这火器之术外,兵书韬略充其量也就是看过罢了,不知道大人用我何处啊!” 听到对方答应,李孟激动的心情变的有些放松,朗声笑着说道: “正是为这火器之术!” 和孙和斗的一席话,是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表达心中想法最多的一次,不过,谈话之后,固然有手上增添人才的高兴,却也是有孤单无助的惶恐,很多事情看来是不能指望大家都有共识,而是要放手去干了。 既然巡抚衙门下文要分手莱州参将李孟加强在青州的守备,那李孟总要做些动作,手下除却保持联系的骑兵之外,其余的骑兵都是派到了青州府去。 这一年因为大旱导致的大灾荒,让许许多多的农民甚至是小地主破家流浪,很多人更是落草为寇,李孟却又有“德政”,开始招募马队,凡是带马的武人,都可以进入胶州营为骑兵,考核也是不难,只不过进入之后能拿五成粮饷。 虽说是五成,但稍微接触过胶州营的人都知道,这五成粮饷可是实打实的五成,毫无克扣,这钱粮拿到手上已经是比许多军队的足饷要多了,这天灾人祸,山东,山西,河南,北直隶都是大灾,就算当流民都无处去,胶州营还真就是最好的去处。 招兵的文告发下去之后,各处的人士当真是踊跃无比,纷纷的加入,值得一提的是,这文告主要是由那些私盐贩子带到各个绿林山寨和响马土匪之中讲述,这些骑马的匪盗能通过胶州营考核的,本身就有些军事经验的他们更容易成为士兵,至于作风,自有杀头的军纪来约束他们。 各地的匪盗头目虽然知道李孟是在明目张胆的挖角,可想想那些被灭掉的山寨团伙,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忍受了,李孟才是山东绿林黑道上说话最有用的那个人,他可是最大的私盐盐枭。 十一月初,李孟的马队已然是膨胀到了两千余人,除却从前的六百老兵,三百新练马军,其余都是归附的马匪强盗。 掌管衍圣公府商铺的孔三德收到了济宁州李孟的铺子送来的三万两银子,衍圣公府在曲阜那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手下的庄园无数,积攒的粮草也是无数,孔三德却在孔府内部自己做起了买卖。 先是收购大批存储的粮草,然后靠着关系腾出了几间大的庄园,这些庄园都是在曲阜的外围,储藏的粮草在灾荒的时候,衍圣公府拿出了很少一点点去赈济贫民,说是积存不多,还要自己维持,可孔三德那边拿出真金白银,这些粮草立刻是变戏法一样涌出来了。 孔三德虽说在衍圣公府的地位不算高,可算是最有钱的几个人,他家里自然不缺这些吃用,可在真金白银面前,谁也不会多问一句话。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李孟的两千多马队已经是在曲阜附近的几个大庄园里面停驻了,不过对外,这些人还在青州府的临淄驻扎。 逢猛镇的李家庄园之中,亲卫们正在紧张的准备,一名名军官在李孟的房中进出,李孟在正堂上全副的戎装,王海站在一旁,李孟凝神听着手下的报告。 “大人,胶河河流尚未封冻,那六门七百斤的火炮已经是撞船运走。” “大人,宁师爷那边已经支出了两万两现银,已经是装上了马车。” 李孟扭头看看王海,开口说道: “你那三百人可都准备好了吗?” 王海郑重的行了个军礼,肃声回答说道: “请大人放心,随时可以整装待发。” 正说话间,外面有卫兵通传道: “千总黄平求见大人。” 听到这个通传,王海的脸色却有些不对,一个外来的军官突然被提拔成自己的副手,而且改变了亲卫们的护卫方法,给人的感觉就是自己无能,黄平突然被提拔起来,胶州营内更是有传言,说是黄平即将取代他的位置,毕竟李孟当街遭遇刺杀,最后需要大将直接面对刺客,这亲卫首领确实是有些失职。 李孟自然是看见了王海的神色,忍不住笑着说道: “你要做的就是跟在本官身旁,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亲兵队千总的位置是你的,黄平我另有用处,把人传进来,本官要单独和他谈!” 李孟做出了这般的承诺,没有太深城府的王海立刻是笑开了花,连忙躬身行礼,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你从今日起,就不是亲兵营的成员,本官要你建立一支类似缇骑的队伍,不过不是对内,而是对外侦查刺探,人不要从官兵里面找,自己在外面招募江湖人,需要花销多少银子来找我,侯山可以协助你。” 面对进来的黄平,李孟没有说太多,只是干脆利落的把任务布置了下去,说完之后,递给了黄平一个纸条,上面是李孟的亲笔写就,让侯山配合的命令,书法一般,字迹并不好看,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却也避免了被人伪造。 “谁看过,让谁在上面画押写下当日的日期,等我回来,把纸条交还给我。” 又是补充了几句,挥挥手让黄平退下了,黄平希望从事的是战阵厮杀,不过却也是知道若在李孟的系统之中尽快的爬到高位,发挥自己曾经在锦衣卫呆过的长处才是最正确的途径,作为一个外人,能够超脱在这个群体的利益纠葛之外,确实是有旁观者清的好处。 把这些吩咐完,李孟整理了下身上的盔甲,大步的走出了正厅,亲卫们立刻是跟上,才走出门,却见到一名仆妇迟疑着朝这边走来。 尽管这仆妇可能是自己同僚的妻子亲戚,可亲卫们立刻大声的喝问,并且立刻有人拦在李孟马前,后面做好了进攻。 在李孟眼中,这确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不过黄平教授给他们的护卫之法就是如此,小处谨小慎微养成习惯也不是坏事,李孟心中却在想:总要分清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正常的遭遇才是。 那名仆妇已经有些吓坏了,远远的就跪在了路边上,一名亲卫兵器出鞘小跑了过去问话,按理说,李孟出行之前,在庄园里面的各家各户都应该是得到了通知,除却必要的人之外,都不应该出现在必经之路上,这有些反常。 那名亲卫问了几句之后,把兵器插回刀鞘,有些为难的挠挠头,迟疑了下,回头大喊道: “这是周家的媳妇,又家事要禀报大人。” 既然这样的作态,想必是私事了,李孟在马上招呼了下,那仆妇急忙的小跑过来,周围的亲卫散开后,才在李孟的马下轻声却有些着急的说道: “老爷,内院的两位小姐让奴婢转告老爷,一定要见您一面,要不然就……就……” 看着下面那仆妇迟疑着不敢说话,李孟却有些烦躁,心想这还出不了门了,顾横波和柳如是现在李家庄园的下人们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开口催促道: “说便是,不怪你!” “老爷,她们说是要不见您,就要去寻短见。” 第二〇一章 不解风情 男尊女卑 李家庄园倒是不大,李孟很快就到了那两个女子居住的宅院,木云瑶,顾横波和柳如是在同一个大院子里面,之所以被叫做内院,是因为这些女人被认为是李孟的家眷,尽管李孟为了避嫌一次没有来过。 “大人您要如何处置奴婢姐妹,能否给个明示?” 身着盛装的柳如是和顾横波脸色坚毅的询问道,她们两个这么问确实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对于出身贱籍的女子来说,从在南京城被镇守太监刘福来送给李孟的时候,她们在法律上已经成为李孟的私人物品。 因为按照律条,随说奴婢歌姬都是被当做人的身份,但在这些嚣张跋扈的武夫手中,有如牛马畜产,何况而今天下对这些武夫而言,那还有什么王法。顾横波和柳如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们在南京城交游广阔,信息丰富,自然知道嫁给那些武夫的同类女子的境地,那些武将大都是只知道宣泄肉欲的禽兽之人。 嫁过去的女子,有的不合意被打残杀死,还有的被当作礼物随意的送人,真是凄惨无比。顾横波和柳如是同样是心中惊惧,顾横波想起当日在眉楼上对李孟的怠慢,柳如是则是被自己在江南听到的各种传闻吓到。 严格的说,当日受到怠慢的不是李孟,而是顾横波,可深处李孟宅第,由不得她不害怕,再怎么冰雪聪明,早熟早慧,也不过是两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孩而已。 木云瑶丝毫不掩饰的冷淡和敌意,让她们更是不自在,木云瑶比她们入门早,虽然不太会梳洗打扮,可美丽丝毫不逊色她们,并且明显在这个府内有更高的地位,因为地位更高的妻妾的嫉妒而导致的残酷事件,顾横波和柳如是同样是听到过许多。 大半年过去,她们的住处搬来搬去,李孟却从来没有来过她们居住的地方,而木云瑶却自由出入在许多地方。 有人以为这些花魁一样的美女会有如何高傲的性格,可实际上,她们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将来的命运能和那位放纵而死的马玉兰一样已经是幸运无比了,更现实的是嫁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却有钱有势的大人物。 而今也确实是嫁给了一个大人物,参将可不是低品的武官,而且还是个长相不差的年轻人,这比那些嫁给老头子或者宦官的姐妹们要幸运许多。 只是跟着来到这山东之地后,所遭遇的却不是她们所以为的,顾横波和柳如是听过许多,有的是同行姐妹的闲谈,有的是“前辈”的告诫,还有从客人们那里听来的传闻,都说若是进入对方府中,最起码几个月的宠爱是跑不了的,女孩们应该好好的利用这段机会熟悉环境,确定自己的地位和今后应该采取的方法,毕竟身处乐籍的女子,一旦离开欢场从良,她们带给男人的新鲜感和好奇感就会失去,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固宠,大妇的嫉妒,男人的凉薄和兽性,都会让女人的境地很凄惨。 毕竟对于这些女子来说,她们还是希望自己从良,并且长久的保持下去,但事实上很多人从良被赎之后,又回到了风月场之中,或者是下场更加的悲惨。 来到山东之后,所见所想和她们预料的完全不同,首先李孟和她们基本没有打过交道,就把她们放在院子里面圈着,若说是冷淡或者是旧怨,她们两人的待遇比起邻居木云瑶来说并不缺少什么。 若说是喜好男风,可木云瑶每日进进出出,却也不像,而且娶秦淮女子,特别是最优秀那些女子的人,大都是富贵之辈,府邸之内豪奢乃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可李孟这个宅院极为的平民化。伺候的人也不像是什么大门大户的从人,好像是短期的帮佣一般,而且在她们眼中看着明显是大家之女的木云瑶,对待这些下人仆妇极为的客气。 这次的搬家之后,宅院倒是大了许多,可风格以久是那么简朴,让这两个来自繁华之地的女孩和她们的丫鬟感觉到惊惧的是,墙头上的那几门大炮。 一切一切和她们从前听到见到的不相同,就这么把她们安置在这里,如果顾横波和柳如是知道什么还好,可她们却不知道,李孟如何对待她们,不管是好还是坏,都比这种沉默的无知更好。 女孩们终于是忍不住了,决意问个究竟,不过她们选择的时机明显有问题,选在了李孟要出征的时候。 李孟身上套着的盔甲不是环臂铁甲和锁子甲,而是仿照武库太监徐笑楚送的那套西洋板甲打造的盔甲。 这种样式的盔甲在有传统东方审美观念的人眼中,称不上什么威武,李孟穿着这盔甲站在门口打量着穿着盛装的两女。 大明的服装潮流从来都是由秦淮河上的女人带起来的,顾横波和柳如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实际上,她们穿着的衣裙,更像是唐宋风格结合起来的宫装,也就是现代那些神话影视剧中的仙女服装。 尽管是出征在即,李孟还是感叹了下这两个女孩的美丽,本就是十六七岁最黄金的年龄段,人又是千娇百媚的尤物,用心打扮起来确实是诱人之极,赏心悦目。不过,李孟还是要辨认一下,才能认出谁是顾横波。 他记得不是太清楚,毕竟好久没有见到了,身边那个冷艳的女孩,应该是柳如是吧,李孟记得自己见过一面。 顾横波和柳如是在问完那句“如何处置”之后,心中就很是忐忑,特别是看到李孟身上穿着戎装,就更觉得时机不对,李孟却没有她们想象中的冷笑、怒喝之类的反应,只是摇摇头说道: “养着你们就是,还能如何处置。” 听到这句话,顾横波没有出声,柳如是却开口说道: “老爷,既然把妾身和顾姐姐安置在这宅园里面,莫非光是这么养着,将来或者是收了奴婢姐妹伺候枕席,或者送给其他大人,哪怕是一刀宰了,总归是给奴婢们个说法也好,这么放在宅院中,真真要把人憋疯魔了!” 这话说的开始还有些进退,后来直接是放开了说,不过美女做什么事情都是和别人不一样,柳如是这等女人就算是撒泼骂人也让李孟看得舒服无比,柳如是果然是敢说话的角色,此刻真是好胆色,顾横波却一直没有出声。 李孟稍微一琢磨,摇摇头,笑着答道: “这么养着你们还不好吗,青州府和东昌府已经有人吃人的事情了,你们还不知足?安心在这里就是,多陪着云瑶说说话,她离家多年,心里孤单的很,你们安心住着吧,李孟不会把自己的女人送出去的。” 说完摆摆手,自出门去了,这番举动把柳如是弄了目瞪口呆,先前所想的一切都是打了个空,李孟那边出门半天,呆立在那里的柳如是才回过神,埋怨的回头盯着顾横波嗔道: “顾兄,方才你为何不开口?” 顾横波和柳如是在南直隶也是以特立独行著称的,顾横波常被人成为顾兄,而柳如是则是自称“弟”,双方以兄弟相称也是一段轶事,顾横波听到对方的埋怨,有些无奈的笑道: “妹妹,方才那人近来明显是恍惚了下,然后才辨认出你我的模样,分明是没记住咱们。” 柳如是眼睛立刻瞪大了不少,随即也是一阵无奈…… 李孟出门之后重新骑上了马匹,不知道为何,心情却是极为的舒畅,毕竟自己和美女对谈,随说没有动心,不过李孟却觉得,这个时代也未必不好,最起码这种女人是男人附属品的关系让人很舒服。 不过,李孟也是知道自己心情的变好,并不是完全是因为和美女的对谈,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在此乱世,男儿唯有投身铁血才能焕发出最大的光芒,当然,是男儿的刀剑上沾上敌人的血。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兖州府的泗水县和宁阳县都是说地方不稳,遭遇匪盗,文书急告兖州府城嵫阳。 曹州总兵刘泽清镇守兖州、东昌两府,自然是守土有责,兖州府一边去信求援,另一边却按照事急可不拘泥于防区之限的说法,和驻守在蒙阴的胶州营联系,要求对方支援平乱。 这些都是完全的正规方法,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曲阜衍圣公在兖州北部的势力极大,宁阳县和泗水县的听从兖州知府的时间远不如听从孔府的时间多,反正是大灾频频,民不聊生,盗贼蜂起,有这个情况实属正常。 可刘泽清为了自固实力,手下兵马大都在曹州周围,而马罡所统领的一千五百兵马则是在蒙阴,相对来说距离可是近了不少。 第二〇二章 初冬下曹州 而且兖州府城发出的求援文书也颇有讲究,去曹州的求援信对信差的要求是市局纷乱,每日走二十里则止住宿,不可冒进,而给驻扎在蒙阴的马罡部的则是动用了济宁各个商铺的快马加急。 曹州总兵刘泽清在五天后收到的消息,这还是他在兖州府内当差的同乡派人告诉他的,刘泽清对待同乡一向是舍得花钱。 对于新起的胶州营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进入兖州地界,一向是跋扈的刘泽清震怒异常,为什么在震怒后面还要加个异常呢,那是因为大凡是跋扈的人遇到比他还要嚣张的角色,往往更是愤怒。 曹州的刘部立刻动员了起来,马罡率领一千五百人入兖州府,刘泽清以为自己是内线作战,而且因为东昌府吃的亏,知道对方不好相与,索性是派出了五千人的兵马,务求必胜。 当然,双方所说的都是剿匪平乱,急忙忙的赶去泗水县,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手段,加上五天的时间差,马罡率领的一千五百人比刘泽清部早了三天进入泗水城,来到泗水城之后,孔三德立刻通过孔府和商行的关系开始用水路运送粮草,还有帮忙招募民夫壮丁,修筑城墙工事。 在白花花的现银,还有粮食的诱惑下,特别是在这样的大灾之年,求口饱饭的人特别的多。 等到刘泽清的族弟刘泽涛率领的五千兵马到达泗水城下的时候,禁不住张大了嘴巴看着一个戒备森严,工事林立的小要塞。 双方急行军的目的都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匪盗之乱,而是为了彼此,至于到时候怎么向上面交代,“平匪不力殉职”“或者部队营啸溃散”都是上峰能够接受的解释理由。 刘泽涛跟着他兄长也是打仗多年了,自然知道自己这五千人要想围攻一千五百比自己精强的士兵守卫的城池,而且还是个防御完备的城池,伤亡惨重不说,而且更有可能是拿不下来。 平日里刘部在兖州府取得给养都是就地征发,士绅豪强们也是慑于刘部凶恶势大,只能是照办,可来到这泗水城,隶属衍圣公府的民壮乡勇们寸步不让,这可是得罪不起的大怪物,给养不足,士气不足,更不要谈什么攻城了。刘泽涛所做的只能是屯兵城下,一边派出快马加急去曹州求援。 曹州的刘泽清因为大灾饥荒的原因又是凑齐了两万多的兵马,可大多是饥民无赖,自从听到胶州营进兖州之后,刘总兵就发现下面的那些士绅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了,他知道这是因为无法压服地方。 如果不把李孟的部队赶出去,那么自己在兖州府的经营将毁于一旦,接到自己族弟的急信,顿时是重视了起来。 马上是派出了五千多人的援军,这可不是那些收拢的饥民,而是自己手下有过战斗经验的老军,他现在手上还有八千多能打仗的部队,五千分驻在定陶,双河口和曹县,曹州则是他老营三千人,部队太多,地方上根本支应不起。 面对朝廷调拨和出战的命令,向来是耽搁不前的刘泽清部,此时出现了难得的高效率,十一月二十,五千多人的援军已然是开拔,赶往泗水县。 这些事情被兖州府的士人们称为是鲁南大灾,明明大旱已经是民不聊生,刘泽清部队过境,更是有如蝗虫,横行不法,沿途惨不堪言。 马罡的一千五百人好像是缩头乌龟一般,就是在泗水城死守,刘泽涛派人试攻了几次,都是被打得头破血流,更让他气愤的是,对方居然有两门火炮,虽说不是那种重炮,可也足够让士兵们驻足不前了。 崇祯十年腊月初一,守卫曹州城的东门的几名士兵,在温暖的炭火盆边上睡了一夜之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上城头,却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门下面已经是布满了兵马。 尽管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兵马,但他却能肯定,外面的这些人肯定不是友军,这名小头目心中懊悔之极,心想就算是熬过这时候,自己也要被总兵砍了脑袋,心中禁不住把昨晚送酒肉过来的那名士绅千刀万剐了一遍。 不过已经是来不及了,随说城池的城门都是晚上紧闭,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打到自己门口,所以城门也就是落下了闸而已。 这样的防备,即便是平民壮丁也能打开,听着下面吱吱嘎嘎的声响,这名小头目很是熟悉这种声音,那是城门门轴转动的摩擦声,自己几次把上油的钱用来卖酒喝了,确实是印象深刻。 怎么办?这名小头目却发现身边的士兵同僚都是没有动弹,扭头一看,看着这些人各个脸上表情古怪,立刻是明白了究竟,这名小头目紧握着兵器的手顿时是放松下来,埋怨的骂道: “老子平日里对你们不薄,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带上老子!” “这不是担心刘大哥你是跟着大帅的老人吗……” 城上的这些兵卒也不管什么,直接是按照其中一人的要求,把手中的兵器丢在一边,坐在城墙上,什么也不管,那小头目心中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面知道方才自己若是开口报信或者是做什么别的,身边的刀就砍下来了。 他却没有想到他身边的士兵也是松了一口气,刘泽清的老营兵都是选得曹州和曹县的本地人士,这些人在本地都是有家有口,城上的这些兵丁虽然收了银子好处,可也得了警告,这城门若是出问题,家里人的脑袋就要落地了。 真是天知道,那些人怎么知道自家老小的事情,刘大帅还未必知道呢? 刘泽清对顶级的豪强是客气相待,对下面的那些士绅地主却看作猪狗一般,而李孟的私盐代理人们,正是这些中小地主,而这些下层的豪强们,对地方上的任何事情都是门清,极为的熟悉。 李孟和手下的马队在曲阜呆了三日,然后由孔三德安排的线人领路,每日凌晨行军,白昼休息,借着马匹的机动力,两日内赶到了曹州城下。 看着有人在城头晃动灯笼,隐藏在凌晨黑暗中的李孟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亲卫把随军的几十名老弱放掉,同时用火把答话。 在他的计划里面,即便是内应不开门,对方也不会有所防备,派出精干之士在对方白日打开城门的冲进去就是了。 东面的城门吊桥放下,城门大开,外面罩着布衣的胶州营骑兵鱼贯而入,这里没有任何的抵抗。 清晨出城的居民看见突然出现的大股骑兵,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回家去猫着,祈祷大军不会先注意到自己。 两千四百多名骑兵突入城中,不管如何的谨慎,也是声势浩大,想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何况曹州城本就不大,东门洞开之后,城墙上的士兵第一时间就已经是发现。 “闯王义军,闯王义军,不扰良民,不扰良民!” 马队的骑兵们都是在那里大喊大叫,在家钻地窖或者跪地求神佛保佑的曹州居民都是大惊,心想这乱民反贼怎么突然神兵天降来了此处。 轰鸣如雷的马蹄声渐渐的安静下去,曹州各处却是愈发的提心吊胆起来。 即便有毛毡的内衬,穿着这铁甲依旧是感觉到有些寒冷,李孟被几名持着大盾的亲卫围着,骑在马上观察前面的这座内城。 刘泽清居住在曹州城之中,为恶甚多,其中一件就是把近千户平民的房屋强拆,驱赶出城去,用这些拆屋的材料建造了这内城,那千户居民之中,被掳为奴婢仆从,有美色被霸占轮暴,被军队抓为壮丁的比比皆是,那些老弱因为无人照顾,惨死荒野的也是不少。 可这件事情涉及的都是平民,刘泽清向来对本地的豪强大户恩威并施,对朝中的同乡厚礼相待,居然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这内城除却刘泽清的豪华府邸之外,他那三千兵丁也都是驻扎此地,也有深壕高墙,整个是个军事要塞。 “大人,方才西门和南门都有刘部的快马出城,应该是求援去了。” 汤二在边上低声的禀报,李孟手中拿着千里镜正在观察内城的大门,神色不动的回答说道: “不必理会,一日内无法赶过来,现在城门可都关闭了吗?” “曹州各处城门都以紧闭,南门,西门都有抵抗,不过都已平定,牢牢控制在本军手中。” “那人可是刘泽清?” 李孟突然开口询问道,在内城的城头除却紧张守备的兵丁之外,出现了一名被人簇拥的胖大汉子。 第二〇三章 敌众我寡 站在内城城墙上的刘泽清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昨晚拥着那两个两淮盐商送的女戏子胡天胡地了一夜,本想三日后领兵亲往泗水,谁想到春梦醒来,大军已经是围在城下了,而且还是在内城。 边上的一名亲兵小声说道: “这闯贼……” 刘泽清回头就是一脚踹了过去,气急败坏的大骂道: “什么闯贼,这他妈的是官军,是那个李孟的队伍……”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匆匆披上的袍子,动作大些被冷风一吹,顿时是打了个喷嚏,刘泽清这边气急败坏,可他身边的几位亲信将领却还算沉得住气,小心的躲在城墙垛口的后面,观察下面的军队。 李孟在城下用千里镜对准了这曹州总兵,这时候的望远镜也不能要求太高,不过距离不到三百步,倒也是面容相貌看个清楚,满面虬须的胖大汉子,所谓的精壮凶悍看不到,倒是满脸的肥肉,他放下千里镜冲王海低声命令道: “拿火铳打他一次。” 眼下双方的距离不远,倒是可以试试,王海立刻是传达了这命令,李孟的亲卫之中都是各项武器联系的精熟才能入选,立刻找出了火铳最准的一位,在那里紧张的给火铳装填弹药。 刘泽清在城头看着下面的军马,心中当真是惊怒非常,他之所以熬到今天的位置,不顾朝廷法度,赫然吞并友军兵马,派人刺杀与自己不友好的文武官员,地方士绅,在地方上拼命搜刮,横征暴敛都是成功原因之一。 本以为李孟一个新晋的参将,未必有他这般看得通透,做的无耻,谁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对方直接杀到城中,围住内城了。 就算是再糊涂的将领,此时也明白泗水的那一千五百兵马应该是障眼法,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战术,可自己的部队为了去围攻那里,都已经是朝着那边调动或者是准备调动,十个时辰之内,恐怕自己只能依靠的直属老营了。 正琢磨期间,一名骑兵朝着内城冲了过来,城上众人有人把弓箭取出来,心想这肯定是喊话的人,射他一箭也算是打打对方的士气。 谁想到那骑兵的马匹速度很慢,控制着向前,马上的骑士拿着盾牌也是一副藏头露位的架势,磨磨蹭蹭的到了深壕那边,仰头看了下城头,城上已经是张弓搭建的军校也是把弓箭放了下来,这个距离肯定是射不中。 看见那骑兵从盾牌的后面取出一面小旗,直接甩在了地上,然后拨转马头,这次加快了马速,径直跑回了本阵。 大家都对城下的军队搞这些勾当很是糊涂,那刘泽清也顾不得身上寒冷,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开口大喊道: “城下可是莱州府的李将军,你我过往是有些误会,可闹得这般大,怕是要惊动朝……” 他的中气倒是充足,声音下面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李孟皱皱眉头,又是吩咐了几句,命令迅速的被传了下去,为首的一名亲兵举起手中的旗帜晃动几下,下面胶州营的士兵们都是齐声的大喊: “闯王义军,为民除害,闯王义军,为民除害!” 顿时是把城上的喊话给淹没了下去,看着对方铁定心思不认,刘泽清的脸色顿时是一片铁青,城下的士兵进退有据,虽然是布衣可还能看出有统一的服色,这种军队,怎么可能是乱民的部队,只是对方不承认自己身份,看来今天这局面就是不死不休了。 此时在大喊的城下队伍中,又有一人拿着个棍棒之类的东西,小跑着跑了出来,城上的官兵都有些好奇,反正对方的大队距离壕沟还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壕沟距离内城的墙头更是有距离,也不担心什么。 就看到那名士兵小跑到那插着小旗的地方,目测了一下,神态从容的拿出火媒管,拔下塞子凑在了药池上,然后对着刘泽清所在的位置端起了那根棍棒。 明军的火铳不是那个形状,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来,再者说,这名士卒的动作太从容了,看着不像是面对敌军,而是在田地里种农活一般。城上的一干人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在那里看着。 “嘭”的声响,城下的那人手中拿着的“棍棒”中发出一股白烟,是火铳!城上的刘部一干人等,这才反应过来,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朝着后面一躲,那小旗的位置距离刘泽清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步,火铳确实是没有准头了,要打中很难。 李孟这边只不过想要碰碰运气,确实是没有打中,不过却打在刘泽清身边城墙边沿上,迸溅起来的砖石碎片把刘泽清的脸上擦开几道小口子,火辣辣的生疼。 那名士兵发射完之后,也不确认战果,径直的跑回队伍之中归队,李孟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要是炮在就好了……。” 感慨完这一句,李孟扭头沉声问道: “火炮还要多长时间能过来?” 站在李孟身边的是几名打扮得体的士绅,大灾之年,这几个人还都是富态的很,胶州营的骑兵们除却在其他几个门封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下马,让马匹恢复马力,只有李孟还在马上。 这几名士绅小心翼翼的站在李孟的旁边,听到李孟发问,为首的那人连忙陪笑着说道: “大帅,小人们把炮放在城外庄子的时候,怕被这刘贼发现,所以埋的深了些,也不知道大帅的神兵如此的神速,所以现在才安排人去挖,应该在路上……还望大帅莫要见怪。” 李孟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大帅”,反正这些乡绅也是知道,称呼官员尽管往大了叫,没有不喜欢的,可看着李孟的眼光平静的注视,这人越发的慌张起来,匆忙的解释说道: “小人这就派人去催,派人去催。” 王海在李孟的身后小声告诉道: “咱们的军兵也派了不少过去,肯定不会浪费时间……。” 内城城头上的刘泽清在城头上就换上了盔甲,趴在垛口朝着下面窥视,打死他也不敢再站起来了,他身边的亲信军官开口说道: “下面的兵马方才末将点了点,不过两千五百人的兵马,而且肯定是连夜奔过来的。” “这些贼人要堵咱们三个门,还要分兵,可咱们手上是打老了仗的三千兵,大帅,不如拉出去干一场。” 几名军官在那里分析下面的局势,刘泽清死盯着下面和李孟说话的那几个士绅,眼睛中好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说道: “这些混帐东西,等过去这一茬,非把你们灭了满门,不着慌,进不了这内城,熬过十几个时辰,咱们就里应外合灭了这胶州的贼人,出去打,咱们人多又是守城,不吃亏,大不了打不过回来守。” 这等军官不管何时,都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优先,刘泽清身边的军校听到大帅的吩咐之后,都是兴奋起来,急匆匆的弯腰跑下城头,开始去召集兵马,布置任务。 城下的李孟这边看来那些士绅挖炮很是需要些功夫,虽说是李孟觉得不好的炮,可这些铸成的大家伙都是近千斤的份量,确实是搬运不容易,当时李孟的手下以运送粗苯货物的名义把火炮运到那些内应的士绅家中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吓破了胆子,李孟这边得罪不起,可在身边的刘泽清同样是凶恶无比,只能是深埋起来。谁想到李孟来得这么快,不过说句实话,看见李孟在内城,这些人虽然是害怕,可心中还是松了口气。 果然是个新晋的参将,明明人数就少,还要分兵去守其他的内城门,眼下在这内城正门前的也不过就是一千五百人左右,刘泽清和手下的军将们一边是心中暗自庆幸,一边暗自的咬牙发狠,等下让你知道爷爷的利害。 内城的城门慢慢打开,吊桥也是慢慢的放了下来,谁想到外面的骑兵看见里面的人要出门,又做了些匪夷所思的举动,统统是上马整齐的朝着后面退却,这举动让刘泽清和手下的军校们就差哈哈大笑了,果然是菜鸟! 为了内城的建立,刘泽清几乎是把内城城墙周围的民居民房都是给推平了,李孟的骑兵退后了一百五十步,给对方留下了列阵的空间之后,居然还可以保持住阵型。 刘泽清的手下虽说是老营,可刘泽清闻名的是投机、凶恶、和横征暴敛搜刮钱财,一共也就是一二百匹马,还有一千多有着破旧棉甲锁子甲的老兵,刘泽清好歹和闯军打过,也在山东境内多次平乱,部队也算是久经战阵,站在那里倒也有些凛然的气质。 李孟在队伍的最前面,可刘泽清却是在亲兵环绕下,就在吊桥上,等到对方列阵完毕,汤二开口说道: “差不多两千五百人。” 第二〇四章 土鸡瓦狗 李孟听出来汤二语音中有些颤抖,禁不住笑着问道: “怎么,怕打不过还是怕人多。” 汤二倒也是老实,实在的回答说道: “听说这刘泽清手下也有不少打老了仗的兵,咱们从前也就是偷袭过他的散营,打过土匪强盗,没和这些老兵打过,心里实在是没底。” 边上的王海倒是不忿气起来,刚要开口说什么,李孟却先开口,调侃着问汤二道: “怕死不?” 这句话问出来,汤二顿时被激的满脸通红,闷声的说道: “这条命是大人的,小的不怕。” 李孟哈哈大笑,拍拍汤二的肩膀,笑着喝道: “不怕就好,领着儿郎们把他们打烂了,去吧。” 几句话说完,汤二在马上一抱拳,也不多说纵马出阵,冲着属下大声的下令,内城周围即便是清出若干的空地,也不能和野外想必,这边的骑兵竭力的保持阵型,也只能是并排十五匹马的阵列。 汤二就在第一排,看着队伍迅速的整理好,也不多说,径直的长矛一摆,整个骑兵队伍立刻是开动。 李孟在山东招募了大量的符合他标准的响马,这些人却肯定不能用在冲锋之中,他们有些散乱的在后面,充满敬畏的看着前面列队冲锋的胶州营马队老兵。 一排十五匹马,三排一队,一共是六队,这是尽可能的布下的队伍了,马匹在骑兵的控制下踱着小步缓缓的上前。 此时,站在内城壕沟边上的刘部兵马还没有整队完毕,这些老兵看到对方比他们人少之后,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是放松了下来,在那里闹哄哄的不成个样子,刘部的军校们同样是放松无比。 可汤二的马队一动,他们这边顿时是安静下来了,骑兵在这种狭小的空地上保持整齐的阵型缓步前进的时候,给人心中的压力会更大,那些军校们一看这个架势,顿时是着急起来,大声的吆喝着: “弓手,火器,前面去,前面去。” 军官们不住的大声喝骂,许多在队伍之中的弓手和拿着火器的士兵都是匆忙的朝着前面跑去,这让本就是哄乱的队伍更加的混乱不堪,那些手持远程武器的士兵看着不远处从容压来的骑兵,心中慌张无比,心中都是想着我手中的兵器打出去的话,骑兵冲到我跟前了,总不能拿着弓和火器去砸吧,趁早打完跑回后列去。 汤二的马队才向前几十步,猛听得前面声音大作,硝烟弥漫,胶州营的许多马匹都是有些躁动,骑兵也是有些慌张,汤二也是打了个颤,可随即就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这是自然,他们所在的位置根本就是在弓箭和火器的射程之外。 马队的小军校们纷纷的发令,稳定住阵型,依旧是慢慢的上前,前行不到五步,对方的第二轮弓箭和火器又是声势浩大的打过来,可依旧是在射程之外。 这类明军通病,刘部当然不能免俗,打了第四轮之后,马队才进入射程之中,汤二从开始的有些害怕,到最后是心中坦然。这也算是和正规军接战了,汤二开始的忐忑终于是变得平静下来。 马匹已经是开始小跑加速,按照操典和张林的教授,还应该跑二十步才要冲刺,不过汤二也反应过来,面对这样的敌人冲刺就是了,还用担心到最后马力不足,速度减缓,导致冲击不够吗! 汤二当先大喝一声,手中的骑矛放平,一夹马腹朝着前面的敌人就是冲了过去,看着自己的主官做出不合操典的举动,骑兵们都是一愣,但战场上,这就是最高的命令,骑兵们纷纷的长矛放平,大喝催动战马,开始加速冲锋。 三百匹马的冲锋,数量不大,但在那些刘部兵马的眼中,这就又如天崩地裂一般,人人心惊胆战,实际上在前几排的弓手和火器兵,还是能再发射一轮,如果技术熟练的话,甚至可以射出第二轮。 但绝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很是一致,扭头朝着队伍的后面就是冲了进去,抵挡这么猛的骑兵冲锋,还得要拿着长矛的步兵,兄弟我就挎着个腰刀,我还没有腰刀,就不做这个敢死的事情了。 千万别忘了这阵型后面还有深壕沟,刘泽清建立这内城的时候,估计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冲到内城跟前来。所以即便是按照要塞堡垒的规矩修建内城,挖掘壕沟,这壕沟里面也没有引水,也没有安放尖刺之类的东西,只是挖的足够深而已。 前面的人朝着后面冲,后面的人又得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来不及反应,队伍一混乱,有人稳不住身体,居然被直接挤到了壕沟里面去,在下面摔了个头晕脑胀,朝着上面大声的喝骂。 在后面的李孟拿千里镜仔细的看着战场,和正规军的战斗是难得的经历,每个细节都要把握住,是宝贵的经验教训。 在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李孟还是注意到对面的那些步卒们非常自觉得缩在一起,长兵器朝外伸着,这也是步兵抵抗骑兵冲击的必要方法,可有些人坐的足够好,那些弓兵和火器兵朝着后面冲,却让场面完全的混乱了起来。 在吊桥上的刘泽清一看这局面,立刻是知道外面撑不住了,对面的三百多骑兵在这么小的地方冲锋,自己乱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对方大队压过来呢! 刘泽清倒也是光棍明白,冲着亲兵亲信喊了声,直接拨马朝着内城门就冲了进去,他这一走,下面的亲信军官们也都是大声的呼喊,把各自的队伍朝着后面撤退,场面变得更加的混乱了起来。 汤二的马队冲刺,冲了二十几步之后,却发现对方距离自己的距离貌似没有拉近,到底是老军,撤军的速度委实是惊人,一帮人拥挤在吊桥上,拼命要冲进门去,不住的有人从吊桥上被挤到沟里去,喝骂声和嚎叫的声音乱成了一团。 不过也应该算是运气好,汤二很是郁闷的控制着骑兵减速,要是全速冲刺,可没准要冲到沟里去,偏偏这地方回转的空间不大,只能是艰难的绕着个圈子停了下来,骑兵的队伍也有些混乱,只能是重新整队。 就是这个空闲时间,让刘泽清的兵丁们有了喘息的机会,不过他们可没有乘虚攻击的勇气,只是争先恐后的朝着城中涌去。 如果汤二他们再朝前冲几步的话,没准这些士兵就要拿着兵器自相砍杀了,即便是这样,也有不下四百人跌进了壕沟里面,沟虽然深,还摔不死人,但要是被上面摔下来的人砸中,就未必没事了。 这也是一次骑兵冲锋后造成的杀伤,双方居然没有白刃交锋过,还有三百多人没有来得及进城,那城门直接就关闭了。 等汤二整理队伍完毕之后,这些被抛弃的士兵也倒是干脆利索,看着无法窜入城中,直接是丢掉兵器,在前面跪地求饶,汤二长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是忍住了自己动手砍人的冲动,喝令手下把人捆起来,带到后面去。 几名骑兵跑到吊桥跟前,拿着斧头几下就把吊桥和城头链接的铁链砍断,对方的城头上甚至没有人冒头。 李孟放下千里镜,摇摇头,在马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这个未免也太废物了吧!” 王海在身后有些糊涂的接口说道: “那些兖州府的士绅都是说很厉害,莫非今天打的不是主力吗?” 在李孟马下的那几名士绅的脸吓白了,自从骑兵放平骑矛开始冲阵的时候,这些没见过什么场面的士绅甚至有人直接吓瘫在了地上,其实要是用现在的时间单位计算的话,不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 下面稍微镇定些的乡绅能听出来王海的话语中有询问他们的意思,也顾不得失礼,从怀中掏出个帕子一边在脸上擦着冷汗,一边恭敬无比的回答说道: “回将军的话,实在是大军神武,贼人宵小不堪一击,刘贼祸害地方多年,今日我曹州乡民总算盼来了救星啊!” 这话风转的极快,方才言语间还给自己留了些回转,眼下已然是痛斥“刘贼”了,王海那边听了个“将军”的称呼,感觉到一阵眩晕,实在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捧着叫他,当真是心花怒放。 “是闯贼,各位乡老可要记住了,莫要说错。” “请大帅放心,小人们心中有数,肯定不会说错,是闯贼,闯贼!” 下面几位乡绅的脸色都已经是发白,连连的附和,不过他们几个心中也是庆幸,这次看准了风向,将来在这曹州地界,或者是兖州府地界,自家要跟着发达。 胶州营的士兵们已经开始去搜集材料做撞击城门的撞车,这时听见外围有人兴奋的大喊: “炮来了~~~” 第二〇五章 破城 仓惶退进内城之中,刘泽清都有些约束不住自己的队伍,更不用说走上城头看外面的情况了,好在身边这些人倒都是老兵,军官们拿着刀背鞭子砸了一阵之后,队伍倒也是差不多分开。 这次上城,就有几个拿着大盾的亲兵在面前拦着,而且大家都是弯腰弓身的走上了城头,几乎是半跪着到了城头的垛口处。 没有上城之前,刘泽清还在给手下打气,无非是“各位不用担心,这些人轻骑袭远,肯定没有什么重装备,只要咱们把内城收住,援军过来,到时候就是里外开花,瓮中捉鳖之类的”。 可通过垛口朝着外面一忘,居然看到几门火炮,而且看起来还是威力很大的那种,脑袋立刻嗡嗡作响。 刘泽清还是在想,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城下的李孟未免做的太绝了,大明的王法难道不顾了吗?不过他却没有想到派人刺杀李孟的时候,他自己想过朝廷的王法没有,刘泽清何曾把王法放在眼里,眼下算是遭报应了。 “本官也积攒了不少财货,也有些美貌的女子,愿意把这些献给大人,只求大人散去包围。” “闯王义军,为民除害!!” “你们这些贼人不要猖狂,本官的快马已经去各处传信了,怕是天没有黑的时候,就要四面支援曹州,到时候你们插翅难飞,要是晓得利害,不若早些走吧,本官大量,绝不追究!” “闯王义军,为民除害!!” 不管刘泽清和他的亲兵怎么扯着嗓子喊,下面的那些人只是在军官的带领下大喊口号,这内城里外上下的人怎么想不重要,满曹州城的平民百姓可都是知道,这是乱贼来攻打曹州总兵刘泽清了。 喊的口干舌燥的刘泽清和亲信军官猛看见那炮口已然是抬了起来,正对着城头,顿时是什么也不顾了,亡命的跑下城头去。 “轰”的一声大响,这炮弹没有那么大的准头,没有打在方才的垛口那边,却是砸在了一边的城墙上,这内城本就是用附近的民居拆迁后的砖石土瓦,强度极差,被这个金属的弹丸砸在上面,立刻是碎石尘土四下飞溅,小小的塌了一个洞。 实际上,这种三磅炮左右的火炮,威力可能还差些的炮弹对这样的城墙并不能造成决定性的破坏,但这尘土飞扬,砖石飞溅的效果看起来可真是了不得。 本来那边的守城已经开始准备了,抬着油锅和石灰的刘部士兵看见这个架势,立刻是不愿意再上城墙一步,堆积在城头的石块檑木还有小虎蹲炮作用更是丢在了那里,刘部的军校们不住的大骂催促,督战队那一套都是用出来了。 好不容易驱赶了十几个人上城头,却好死不死的又赶上了一炮轰过来,把一个垛口炸的粉碎,溅射的砖石碎片把那十几个人一下子扫倒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毫不迟疑的就跑了下去,这下就连军校也不出声了。 李孟这边摆着主攻正门的主意,刘泽清不是没有想到从其他的几个门跑出去,可外面的部队都是骑兵,随时可以上马追击移动,而且自己手中也就是三四百骑马的士兵,根本不是一盘菜,刘泽清眼下已经是深自后悔,怎么去捅了这样的马蜂窝,对方如何把兵练得这么强的。 在城下骑马看着开炮的李孟同样是心中纳闷,心想这刘泽清在山东凶恶无比,不就是依靠的他手下这两万多号称精强的兵马,而今这两万之中最强的直属部队都在这内城之中,可看起来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应该又要重新估计明军的战力了,李孟皱着眉头看着前面那些炮手小心翼翼慢悠悠的在操作火炮,自从火炮运到城下之后,折腾了半天才发出了两炮,让他心中有些火大,禁不住对站在前面的一名头目冷声喝道: “给你们高饷,可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唱戏的,郭粱,你这兵如何练得,几个月就这个德性吗!?” 李孟手下的火器兵大多是铁匠铺子里面的学徒和有关的人员,他们相对来说懂些技术,对于火铳火炮之类的东西比较熟练。 郭粱是郭栋的兄弟,人很是憨厚老实,算是铁匠铺子里面的一把好手,炮兵肉搏的时候少,更多的是需要谨慎和知道技术,郭粱一段时间都是在火铳手之中,这次被直接提拔了起来。 听到李孟的训斥,郭粱脸都是涨的通红,回头半跪下算是领罪,那十几名炮手已经是有些吓傻了,李孟也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有些心急,不能总是拿现代的火器标准来要求这个时代的装备,在马上挥挥手,开口说道: “莫要有下次,先回到炮那边去,对城门跟我轰!” 有三门炮已经是折腾的差不多了,听到李孟的命令又是急忙的调整炮口,这时候,在壕沟那边急匆匆的跑出来几十个人,胶州营的士兵看到了还以为是从沟里面爬出和他们拼命的,谁想到刚作出战斗的准备,那些人在壕沟边上就跪下了,连连的磕头,大喊着: “大爷饶命。” 壕沟里面那些士兵本来想等外面安静之后,顺着壕沟就逃走了,谁想到两炮打过去,砖石炮弹落在壕沟里面,还真是死伤了些倒霉鬼,四周都有李孟的骑兵环绕,谁也不敢跑出壕沟,看起来也就是投降了。 “丢下兵器,排成两列,抱着头自己跑过来,数到三十!” 得到了李孟的授意之后,王海那边开始大喊,俘虏们见机的倒是极快,急忙的排列成队形抱着头小跑了过来,这番动作让胶州营官兵啧啧称奇,心想方才应对骑兵冲锋要有这般的变换速度,胜负还真是未可知。 炮手们已经是把六门火炮都是装填完毕,费劲的对准了内城城门的方向,一声令下,几乎是同时爆响,轰了过去。 胶州营和官兵正规攻守之战毕竟还是第一次,有很多东西虽然也是中规中矩的做,可还是晚了几步,比如说,如果一开始就用撞车去撞城门的话,城门后面甚至阻碍的士兵都没有,现在后面已经有几十人拿着木桩沙袋准备堵城门洞了。 但是兵器的优势能够弥补这一切,火炮大响,几颗弹丸重重的砸在了城门之上,内城城门也有足够的厚度,不过平射的角度和这么近的距离,并没有像外城城门那么坚固的内城门被轰开了三个口子。 滚烫的金属弹丸呼啸着从破口高速飞进了城门洞里面,后面那些举着木桩正准备顶门士兵,有几个直接被这弹丸把身体穿了个洞,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死在那里,这还算是幸运的,在他们身后的同伴们有被打飞肢体的,这些人的下场也是死,不过要在缓慢的痛苦之中死去了。 就算没有被弹丸波及到的士兵们也是无法站在门洞里了,那几枚没有穿透城门的炮弹,动能全部被城门吸收变成了剧烈的震动,拿着木桩准备支在地上顶门的士兵直接就被震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惨嚎声稍微停歇,躲在远处的军校们刚要催促士兵门上前继续堵门,就听到外面众人发一声喊,听得里面的人心中一惊,更是没有人愿意上前。 骨碌碌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密集的脚步声,终于有人听明白了,有军校大喊道: “撞车,撞车,贼人要撞门,快顶住……” 齐齐的低声号子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最后是一声的大喊,刘部的士兵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根本不敢上前。 六门炮齐射之后,李孟也懒得让这些慢速的炮手们继续了,喊了后面的人把炮推开,王海那边早就是把撞车装好了。 这撞车倒也是简单,大车去掉无关的部分,把城内几家大户提供的大梁木捆绑好,前面削尖就是。 推着撞车的活计完全是李孟的亲卫来进行,两排士兵拿着大盾护住,里面二十几号人在那里推着上前,凡是李孟的亲卫士兵,都是骁勇之士,敢于当先,一向对在后方的火器兵有些瞧不起,特别是对方居然还拿着高饷。 此时李孟点名,小伙子们干劲十足的推着撞车出阵,一名把总喊着号子,撞车缓缓向前,也许是被方才的火铳和火炮给打怕了,城头压根没有人,倒是让两侧擎着大盾的士兵毫无用武之地。 开始是慢跑,随着号子加速,人人大喊,快步的小跑,拥着撞车朝着那城门跑了出去,撞倒内城城门上,喀嚓喀嚓几声,胶州营士兵后退十几步,就在吊桥上,又是发力的猛推,被方才炮弹和撞击搞得摇摇欲坠的城门再也支撑不住,哐当一声就是被撞开。 第二〇六章 突进 两侧拿着大盾的士兵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几张大盾靠在一起,就是朝着城门洞里面冲去,推着撞车的那些亲卫们,则都是从大车上把长矛拿了出来,七手八脚的把撞车先推到了桥下,跟着刀盾兵就朝着里面走。 亲卫之中的刀盾兵,都是李孟的部下中近身肉搏能力最强的部队,也是除却体能训练,战斗技巧训练李孟不会过问的唯一部队,这都是由灵山、鳌山两卫的老军官负责调教的兵士。 十三个人拿着盾牌站成一排,小步朝着城门洞外走,能看见外面的刘部士兵已经是站成了一圈,肃穆的盯着城门洞口。看来刘部并没有放弃抵抗,反倒是把宝押在了城内的肉搏上,看着胶州营的士兵出现,有人发令,顿时是弓手和火器兵同时的发射,朝着这些先锋打了过来。 最当先的士兵往往是死的最快的,不过任何部队总是有这样的人,十三面长方形的盾牌几乎结成了一道墙,突然加速朝外撞了出去,四个人被打倒,不过九个人开始冲出了城门洞之外,一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是跟上,如果说,在刚冲出门洞的时候,刘部士卒就冲出来肉搏,那胜负还未可知,可能远攻绝不肉搏,这已经是大明部队里面的成规,这等保全性命的方法自然是人人愿意用。 围成半圆的刘部军兵还没有展开第二轮发射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名刀盾手冲出了城门洞,在内城城门的空地哪里形成了个半圆的形状,在凸起的半圆盾阵后面,就是平端长矛的长矛兵。 刀盾手迈着大步朝前移动,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平端长矛的长矛兵,这半圆的盾阵逐渐的扩展开。 外面围着的刘泽清部士卒也跟着后退,总要拉开距离才行,只听得城门外的命令连连,就在他们后退的时候,发现对方的士兵们又是停住,立在原地,心想这伙贼人莫非是傻了,站在那里当靶子不成。 火铳兵们举着火铳从城门洞那边鱼贯而入,这下子惊慌失措的是刘泽清的士卒了,一百名火铳兵站在半蹲的刀盾手和长矛兵身后,迅速的完成准备,迎着对方纷乱的弓箭和火器完成了一次齐射。 胶州营的火铳都是重型滑膛枪,八九十步之内是可控的射程,中者非死即残,一起齐射之后,胶州营这个以城门为圆心的半圆阵扩出五十步外,已然是倒了一片,刘泽清部安排在城门口的所有弓手和火器兵都被这一次齐射打垮。 刘部的军官们又是控制不住队伍了,士兵们害怕那滑膛枪,军官们同样也是如此,大家又是一窝蜂的朝着里面溃散而去。 李孟的士兵们这次依旧是没有肉搏的机会,可对方已经是放弃了城门,这里已经是打通了,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这边的同路,长矛手和刀盾手几十人为一队,顺着内城的道路朝着里面走进去,身后的部队源源不断的跟着涌进来。 城外除却看守俘虏的那些兵之外,李孟的亲卫已然是全部的下马,拿着兵器列成队形待命,而汤二除却一百名下马冲城的士卒之外,也都是在马上整装待发。 还有一千多名的新招募的骑兵,这些人的衣裳服色虽然已经是胶州营的标准,可武器已经是庞杂,从刀斧到狼牙棒,眉尖刀,应有尽有,眼下城内的喊杀声渐渐起来,骑兵在这种巷战中反倒使用处不大。 汤二不断的让手下按照百人队的规模下马变成步卒,朝着城内冲入,那些新募的胶州营骑兵都是土匪响马出身,心里面也是明白,这等巷战拉锯,正是用他们这些炮灰的时候,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孟势大,跟他们这个出身已然是开恩,要是不拿命挣出来个正式身份,那里去占这种便宜。 分散在这队伍里面一些头面人物正要出言请战,就听到王海在马上扯着嗓子大喊道: “除却汤二直属,其他人皆下马,入城步战。” 果然如此,这些马队新兵都是认命的下马,准备拿着兵器入城搏杀,胶州营老兵的这些让他们这帮在外面过苦日子的角色确实是看着眼红,拼了命去赚个正式的身份,也算是值得了。 不过这些新兵们很快就是睁大了眼睛,他们看到队伍前列端坐马上的李孟居然也是返身下马,解下身上的大氅,露出那一身特出的板甲,从身边的亲卫手中接过一把朴刀,本来有些纷乱的场面,这时候居然变得安静下来。 李孟掂掂手中朴刀的份量,他习惯用部队里面的刺杀技术,这种长柄的步战兵器,正好是适合他用。 场面变得安静,李孟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众人在等着他的命令,单手擎着朴刀高举了起来,朝着城门洞一指,当先大步的走了出去。 亲卫们自然是跟上,走出几步,安静的场面突然被巨大的欢呼打破,那些新加入胶州营的土匪响马们都是激动的大喊,这他娘的拼死也值得了,临战之际,再也没有比主帅身先士卒更加激励人心的事情。 全员的热血沸腾不是靠几句煽情狗血的言语,而是实实在在的做的动作,新兵们举着武器,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形,大步紧跟着前面的李孟,朝着面前杀声震天的内城涌了进去,跟着这样的主将,差不了!! 刘泽清而今神智颇为清醒,可脑袋却稀里糊涂的,今天这事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对方如何不声不响的来到曹州城下,如何不声不响的进入曹州城。而且那几门大炮怎么带过来的,都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身后就是他修建的富丽堂皇的府邸,里面有他搜刮的金银财宝,或者买或者抢来的美女姬妾,可耳边响着的却是震天的喊杀声。 进入内城之后,利用狭窄和复杂的地形,火铳的作用已经不大,刘泽清的老兵勇气不多,可十分的顽强,胶州营一直没有说出招降的话语,他们就要拼死的抵抗,这些人的利益可都是与曹州总兵刘泽清结合在一起了。 要想清除这些敌人,只能一步步的通过肉搏来解决问题,刀盾手,长矛兵还有后面涌入的新丁们和对方拼死的战斗。 纯粹的肉搏,刘泽清的部队并不吃亏,甚至在经验上要比李孟的部队稍强,战斗终于开始僵持了。 在围绕着刘泽清宅院周围这一圈,还有一千五百多人的刘泽清部队,就是那些披甲的老兵们,被人数并不比他们多太多的胶州营部队压缩到了这一小块地方,因为被压缩的厉害,剩下的又都是老油子,开始有些难打了。 李孟虽然持刀步战,可王海率领的亲兵护卫们,可不敢让他孤身返险,但也知道自家主将的勇武,所以李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侧面和后面,只需要解决对面的敌人就是了。 面前这名刘部的军官看起来应该地位很高,最起码身边也有四五名护兵,而且身上的甲胄兵器也是崭新齐整。 一直到十九世纪末,指挥官都不能摆脱第一线的战斗,随时有肉搏的可能,所以时代越靠前,指挥官的武技一般都不弱,在明末这种亲兵家丁为骨干的时代,军官们的武技更是远超普通兵卒。 双方的卫兵迎上,刘部的这位军官错身砍翻了李孟的一名亲卫,也许他在城头上看到过李孟,知道这是敌方的首脑,所以死命的冲了过来。 这种巷战,想要单对单的厮杀基本不可能,李孟朝前走了一步,身边一名敌兵抓住了空档,拿着刀就是劈砍了过来。 李孟的注意力完全是放在对面的那名军官身上,可手上不停,一顿步,朴刀准确无比直刺了过去,朴刀长,对方的刀短,而且李孟的直刺速度极快,那敌兵的手臂还没有落下,朴刀已然是刺入了咽喉之中。 刀刃一入即收,那敌兵的动作立刻是停止,身体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长刀收回,总归是时间稍长,对面的刘部军官抓住这机会,拿着刀已经是猛扑了过来,朝着剁了下来,按照李孟的动作趋势,不管是怎么腾挪,都会被劈中了。 身后的几名胶州营亲卫已经是着急起来,可这个位置根本抢不到前面去,而边上的士兵则都是被敌人纠缠住。 李孟的应对非常的简单,仅仅是朝着边上一侧身,手中的长刀倒转,斜着撩了上去。 “嗞啦~~”一声,那名军官的刀准确无误的劈中了李孟的胸前,可这种劈砍对李孟这种精工打造的板甲来说,也就是划出了几道划痕而已,可李孟的力量和那把大刀砍中对方的那就是致命伤害了。 这军官身上的棉甲仅仅是挡住了一下而已,半边身子都是被李孟的这一下豁开了,鲜血立刻是狂喷而出,就那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挣扎几下一动不动了…… 第二〇七章 军法如铁 尽管战斗经验不如这些刘泽清部的老兵们,但是李孟的士兵们装备更好,每天都是在不停的训练,体能上也是远远超过。 团聚在刘宅周围死战的那些老兵,身上穿着的甲胄至多也就是个棉甲,而且还破烂不堪,而下马的胶州营骑兵真正的骨干都是环臂铁甲,这相差的可就是道里计,实在是不能比。 就和李孟与那军官狭路相逢的战斗一样,靠着体能和装备的优势,把开始僵持的局势一点点的扳过来,刘泽清部的士兵不断的倒下,他们只能是不断的后退收缩,死去的战友们给他们提供了空间。 只是这空间迅速的被外面的胶州营士兵挤压了过去,说来可笑,到现在刘泽清的宅院还是大门紧闭,外面的士兵只能是背墙而战。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抽出短兵器作战的火铳兵重新开始装填弹药,等到火铳打过去之后,完全没有掩体遮蔽的刘泽清部士兵一个个惨叫着扑倒在地,这已经是一面倒的屠杀了,火铳声轰鸣响过一轮。 刘泽清部的官兵死命的朝前冲突,想要把对方的火铳兵打下去,可胶州营的大刀长矛同样也不是吃素的,冲上去也就是白白的死伤而已。 打也打不过,只能这样干挺着被别人屠杀,越打士气越是低落,纷纷朝着后面缩,可后面是高墙,无路可退,有靠着内侧的军校大喊: “大帅,外面顶不住,您拿个主意吧!!” …… 没有什么回应,外面这些披甲的老兵,每年能拿到足饷的六成饷银,刘泽清也算是关照,这才是在这里死命的抵抗。可他们毕竟不是亲兵,外面这么打生打死,眼看着打下去只能是送死了,谁还愿意抵抗。 这时候,一般有两个途径,或者是主将吆喝着大家一起投降,或者是发重赏和大家一起拼命,总归是要主帅表态。 又有几名军将喊了几声,依旧是没有回应,这些人也不顾得外面胶州营的猛攻,四下一联系终于是疯狂起来,一帮人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 “这混帐千刀杀的,刘泽清自己跑了!!” 这些老兵油子拼命也拼得,可要是不拼倒也是干脆利索,透过弥漫的白烟,看到“贼人”们又是端着火铳上来了,最前面的那些知道打也是死,而且这主将已经是丢下自己跑了,索性是把手上的兵器一丢,就那么跪在地上,嘴中乱叫着: “降了,降了。” 好多人的火绳和火媒都已经是点在了药池之中,猛地发现方才盯着的目标已经是跪了下来,有些刘泽清的士兵还在那里拿武器站着,火铳的目标自然就是瞄准了他们,第二轮的火铳轰鸣响起。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是跪了下来,李孟手持大刀就是站在火铳手的后面,眼下就是最后的肉搏了,把刘部的力量都是被挤压在这里,打垮了就是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现下胶州营的新兵老兵士气完全都是到了高点。 自家的主将就在第一线,麾下的将士肯定是士气大振,相比对面的那些刘泽清的直属,刘泽清眼下已经是不知所踪了,对面的士兵谈什么士气,只是跪在那里投降了。 跟在李孟身边的几名军将看到李孟沉声说了一句: “收降,砸墙进府搜人!” 这个命令一下,这些亲信立刻是知道如何办理,“丢下武器,双手抱头,跪地不动”的喊声立刻是喊了起来,在场的刘泽清部士兵那里还有什么战意,听到此时有一条活路,都是嘴里骂着,把手上的兵器丢在了地上,按照对方奇怪的要求,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不敢稍微动弹。 管理俘虏,让他们离开这片内城的范围,这些都是老兵们才能作的动作,新兵们作战拼命还可以,做这个有些困难了。 李孟的亲卫和汤二的骑兵们分出了二百算上新兵四百去做这个,反正全副武装的士兵对付这些丢掉武器的俘虏完全没有问题。 眼下在场的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的部队,还有部分的人在内城各处清扫残敌,这一千人里面新兵不少,这些土匪响马看见眼前的大宅院,各个是兴高采烈的,按照往日的说法,接下来就是开宅院洗掠金银了,还有大把的银子可以捞到手上。 李孟冷眼瞧着身边的那些兴高采烈的手下们,发现只有老兵们保持着冷静的态度,胶州营的军纪和训练平日约束的,都已经深入到他们的骨子里面。 听到身后隆隆声响,用大车简易捆扎的撞车已经是完成了,反正这内城里面营房的大梁直接扒房子拆下来,也不用担心扰民。看着这大车推来,士兵们更加的兴奋异常,指挥撞车的把总看了眼自己的上司那边,就等着一声令下。 李孟伸手摆摆,阻止那撞车的行动,士兵们让开一条道,李孟却是踩着车帮上了车,这盔甲穿在身上想要跳是不可能了。 看着自家的主将上车,兴奋不已的众人已然是安静下来,汤二的骑兵已经一部分出曹州城,一部分骑马在城内巡视了,眼下在这里的都是步卒,李孟站在车上,确实是显眼,李孟手中的刀一举,小声议论也是变的安静下来。 站在车上李孟居然有些走神,莫名的想起从前所看的战场上,即便是古代也是硝烟弥漫,可今天这内城里面已经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能见度确实很高,火铳的硝烟已经是飘散掉了,看来自己真是不紧张,明明做的是攻杀朝廷大将的谋反之事,在自己面前有无数人厮杀死去,方才李孟自己就已经是杀了七个人,可还是感觉不到什么,反应过来,李孟高声的喝道: “今日破宅之后,人人皆有重赏!” 这句话话音刚落,场中不可抑制的爆发出来巨大的欢呼,下面的人都是兴高采烈,特别是那些新兵,在江湖绿林道上的时候,就知道李孟对待下属一向是大方,而今这好处就要亲身得了,如何不兴奋。不过李孟接下来还有话。 “私掠奸淫者,杀,不听号令者,杀,畏缩不前者,杀。” 带着杀气的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场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李孟冷然的环视一周,新兵们的厮杀不多,但他们却清楚的看见了李孟那朴刀上的血迹,看着场面变得安静,李孟这才是跳下车,大喝一声: “冲!” 周围士卒齐声的大叫,推着撞车的士兵更是加速使劲,内宅的大门更不要提什么防御,被撞车一撞整个就是洞开。 新兵们在老兵的带领下一拥而入,可李孟却和王海跟在后面,李孟冷声的说道: “你留一百兵,监视诸军,不守军纪的人都给我唱名砍头。” 一冲进去,却发现在大门里面空无一人,安静异常,到让冲进来的人愣了一下,心想这是唱的那出戏,还是老规矩,大家的心思再怎么着急,前面依旧是拿着大盾的兵缓缓向前,寻常官军未必有李孟这边这么强的火器,可弓箭一样是杀人的利器。 不多时,胶州营的士兵踹开了最近的一个屋子,里面的仆妇下人的哭喊求饶声传了出来,众人这才是放下了一百二十个心,在军官的指挥下一个个屋子的踹开房门,不过都是些丫鬟家人之类的,却找不到刘泽清和他的护卫。 刘泽清这类军头,打仗作战很是一般,可搜刮金银美色着实有本事,各个屋子里面都有些值钱的物事,丫鬟仆妇都有些姿色。 那些胶州营的新兵们看见眼前的诱惑在前,慢慢的就有些约束不住自己了,李孟拎着刀走入,能看到老兵出身的把总,千总大声的呵斥,但却有些人根本不停号令,院内的哭喊声渐渐的大起来。 “王三,私藏金银,斩首!” 这是第一声唱名的吆喝,虽然喊得高声,可在这个院子里面却没有什么反应,有近乎控制不住的局面,到处是兴奋新兵的大叫,女人的哭喊,甚至还有彼此为了争夺金银女人的吵闹。 “某某,淫辱妇女,斩首!” “某某,行为不轨,斩首。” “某某,不听号令,斩首!” “某某,偷窃财物,斩首!” “……斩首!!” “……斩首!!” “……斩首!!” 渐渐的四处除却了刘泽清私宅的哭喊声,又是变得安静下来,那些在各处兴奋的新兵们,不时看着面无表情的主将亲卫们提着脑袋急匆匆的朝着前院跑去,这些人都是他们的熟人,甚至还有些关系。 第二〇八章 砍了 可若是上前争执吵闹,也是不尊号令的罪名,最后也是按倒在地上,手起刀落,杀到最后,新兵们都是害怕了,从前做绿林响马的时候养成的那些习惯放在这时候,可就是死罪了,在腰间怀里塞了金银的人连忙的丢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跟着自己的上官去挨个屋子搜查。 在这内宅里面,唯一爆发的战斗就是在刘泽清的那个宅院,里面还有些亲兵,这些人是刘泽清的死忠了,可人少抵挡不住,再者外面大队都是投降了,自己还抵抗个什么劲。硬气更谈不上,稍微一拷问就知道刘泽清带着几十个亲兵和爱妾从地道跑了,出口开在那里也不知道。 李孟并没有进去搜索,他就是站在前院那边,听身边来回穿梭的亲兵报告消息,攻入内城之后,胶州营也牺牲了一百多人,这可不包括摆在他面前这快要两百的脑袋,这些都是方才不遵守军纪被斩首的新兵。 “跑不远,菏泽城地下有水,地道不可能挖太深,找人顺着地道查,派骑兵去追。” 听到报信之后,李孟简单的下了命令,院子里面的丫鬟和家丁正在被人监视着从各处出来,跪在另一边,看着场中的首级堆,很多人吓得连跪都跪不下,直接瘫在那里,已经变得谨慎小心的兵丁们在军校们的指挥下,把搜来的金银铜钱一项项的搬出来,摆在人头的另一堆。 军纪森严,这四个字在很多时候都是个笑话,不过那些胆大包天的前土匪响马们,这时候却各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来这胶州营,吃饱喝足粮饷十成这是好处,可不遵号令的榜样也在面前,自此人人凛然。 “大人,各处粗粗统计,刘部被俘两千,我军斩首一千,大人虎威。” 一名统计战果的亲兵很是兴奋的过来禀报说,以如此少的代价,有这么大的战果,作为胶州营其中一员,自然是高兴无比。李孟伸手拍拍这亲兵的肩膀,他却没有太兴奋,这次奔袭的效果应该是达到了,最起码也是实战练兵,虽然说刘部的无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李孟现在倒也是想通了,自己如此练兵,若是打不过这等养兵如放羊的军头,那才真是奇怪。 报告战果的亲兵还没有走出太远,另一名亲兵已经急匆匆的过来报信了,进门时候嗓音已经高了八度,大声嚷着说道: “大人,抓到刘贼了!” 这地道的出口却是开在内城外面的一个宅院里面,虽说秘道隐秘,可还是有下人知道,方才看着场中的人头,生怕这“闯贼”会砍了自己的脑袋,忙不迭的说出自己的秘密来求饶性命,刘泽清心性狠毒,若是知道有人知晓秘道秘密,肯定会下手灭口,那下人自然也明白,所以一直闭口不言,谁想到这时候说了。 王海拎着还在滴血的斧头,也是走到了前院之中,开口禀报说道: “大人,金银铜钱都已经是全部倒腾出来了,各个房屋角落都已经是搜毕,人全部都集中到前院来了。” 李孟点点头,开口命令道: “院中只留卫队,汤二率骑兵押俘虏出城,把刘泽清带过来。” 虽说院内有金银美女,可新兵们再也不敢有什么怨愤之言,在各级军校的号令下,列队走出宅院,甚至没有人扭头看一眼对在路边金银铜钱,眼下这军队方才称得上是军队了,号令凛然遵从,那些草莽散漫之气被方才的血腥杀伐一扫而空。 留在院内的李孟亲卫们可都是真正的精锐战士,虽然二百七十个人,可威势却比方才更胜。 “一共是金三千两,银一万五千两,铜钱无法记数,应当在两万钱左右。” 亲卫们点验的倒也是迅速,这些金银没有记号,可以直接用马匹车辆运走,这也是此次的战利品,李孟盘算了下,也就是能抵消此次的花费。至于跪在那里的人之中,还真有些美貌的女子,刘泽清逃跑的时候,只是带走了最得宠的两位,剩下的都是被丢在这宅院里面,可这些对李孟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这时候,一百余名骑兵把捆着五花大绑的刘泽清和他的亲信,一共二十几个人押到了院子里面。 李孟身上穿着沉重的铠甲,但还是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被摔在那里的刘泽清以及身边的亲信,双方彼此算计,明争暗斗了这么久,这样面对面的见面还是第一次,要说这曹州总兵看起来可比李孟更有这个时代武人的气质,比如说满脸的络腮胡,满脸横肉等等,李孟这般经常刮脸和胡须的委实是另类了些了。 可现在一个人站着,另一个人却在地上打滚,刘泽清眼神不断的变幻,挣扎着想要看看面前的李孟到底什么模样,但是被捆得好像个粽子,根本无法抬头,李孟没有理会他身边那两位在哭喊的姬妾,走到刘泽清身前,笑着说道: “刘总兵,久仰了。” 刘泽清听见对方这客客气气的称呼,浑身上下都是陷在冰窖一般,他心里面明白,对方突袭曹州,破了内城,就是要把事情做绝,死到临头,真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禁不住在哪里扯着嗓子的说道: “大爷,爷爷,小的从前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爷爷,小的还有许多金银,连同这些女子,都愿意献给爷爷。” 一方总兵,坐镇鲁南的大将,突然变得如此下贱,丝毫军人的风骨也没有,就好像是街边的地痞无赖,主将的气质往往和属下的军队相通,刘泽清这般的猥琐,他军兵表现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孟看着下面的人这般表现,愣了下,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心想自己学过的历史没有讲过此人,不知道刘泽清在平闯贼和抗女真的表现如何,现下看这模样,也就是个废物而已,就这样的人,在自己委托别人调查的时候,还被人称作是猛将,的确,做到一方总兵的,总该是有些本事吧? 当然李孟不知道,真实历史上的刘泽清可是明末的大军阀,江北四镇之一,不过战绩和能力比起现在更加的不堪,遇敌则溃逃,所能者唯有侵害百姓,在朝廷钻营而已,是个标准的祸害。 又有人进来报信,说是城内各处的残敌差不多已经是肃清,在胜负完全分明的情况下,城内的那些大户士绅自然知道应该站在那一边,在李孟部的“建议”下,将家中的丁壮集合起来,这等乱局,城内的无赖地痞趁火打劫造成的破坏,甚至还要超过这些溃兵。 下面的刘泽清一直是在扭动着身体,拼命说自己愿意拿多少金银来换取,可也咬紧牙关不说存放的地点,看来准备用来交换自己性命了。 胶州营的士兵们把院内的金银都是搬运上车,差不多都是收拾完毕了,李孟提起朴刀,开口笑着问道: “刘总兵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会以为今天会用金银买个活命呢?” 刘泽清听到这话,还没有发出临死的咒骂,李孟手中的朴刀已经是劈了下去,“噗”的一声,身首分离,脑袋骨碌碌滚到一边,鲜血喷溅的很远,那边跪着的下人们不少都被这鲜血溅到,恐惧的大叫起来。 见到刘泽清被杀,那些人觉得自己也是必死无疑,连求饶都不顾了,一些人扯着嗓子嚎哭,还有年纪小的女人直接晕过去。 “跟着刘泽清跑的,都砍了,这些下人不用理会,铜钱留给他们。” 李孟把手上的朴刀在刘泽清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谋划了这么长时间的奔袭,眼下达到目的斩下了敌人首脑的头颅,可却感觉到有些无趣,还是挥舞朴刀在内城和那些战士搏杀的时候,浑身热血沸腾。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勇武血性,渴战之心…… 李孟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院内的惨叫和求饶哭喊声完全是停歇了下来,现在才是叫骂声,那些下人们拼命的在争夺那些铜钱,还有院子内剩下的财物,李孟只是带走了最容易携带的金银,剩下的东西当真是不少,而且没有了主人,这些下人自然是眼红无比,谁还顾得上自家主人被砍了脑袋,院子里面血流满地。那些因为违犯军纪的新兵脑袋和尸体都被堆在一起,盖上柴草,浇上油,一把火烧了。 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是偏西,从早晨奔袭到冲入内城巷战,也就是三个时辰左右,李孟简单吩咐了几句,催动马匹离开。 走过内城的吊桥,看见外面许多人恭恭敬敬的跪在两边,最前头的人倒是认识,就是方才在城外小心谨慎的那几名曹州乡绅,想必其他跪着的人都是类似的身份,李孟骑在马上,看着下面那些士绅,李孟也没有什么礼贤下士的态度…… 李孟眼下已经颇有高位者的自觉了。 第二〇九章 收尾 “各位乡老务必要协助曹州知州安定局面,将来这曹州城可还要有其他军将过来驻守的。” “全听大人吩咐。” 那些趴伏在地上的乡绅,平日里面在曹州城,即便是见到了知州大人也都是作揖而已,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吓破胆了,横行霸道的曹州总兵刘泽清已经是被砍了脑袋,所有在内城和外城杀死的刘部官兵,都是被砍掉了脑袋。 士兵们直接在吊桥上筑起了“京观”,所谓“京观”就是把人头堆成金字塔的形状,至于这塔尖,可就是刘泽清那胖大脑袋。 虽然天冷,可这血腥气已经在这片空地上弥漫开来,飘进这些乡绅的鼻子里,很多人都想呕吐,他们只能是强忍着,跪在地上,除了马蹄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听到对方吩咐,只能是恭敬的答应。 “各位乡老,切记一点,我等乃是闯王属下的义军,此处,我等还要回来的。” 胶州营驱赶俘虏出城十五里之后,任其散去,不予追击,有很大部分溃兵想要回曹州城,不过曹州知州和士绅们动员民壮,已经是关闭城门,严密防守,溃兵们的军官大多被斩杀,群龙无首,看着无机可趁,到了天黑也就散去了。 驻扎在周围的援军差不多更晚一点的时候到来,可看到城上被丢下的刘泽清以及各级军校的人头后,也都是无心久驻,收拢下散兵之后,也是急忙的返回自家的驻地。 曹州到兖州府附近的泗水还有不近的距离,正在指挥五千兵卒围攻泗水城的刘泽涛还不知道在曹州城的消息,城内的马罡部一千五百人,差不多有三百杆火铳,可这三百杆火铳就打得五千人叫苦不迭。 刘泽涛组织的历次攻城在被火铳打了一轮之后,都是不管后面军官的驱赶,士兵们拼死的朝着后面退,这种草台班子一样的队伍本就没有什么士气和行动力,刘泽涛自己也知道,本来指望对方守城的也是这样兵丁,谁想到却是强军,自然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而且素来是对他们唯唯诺诺的兖州府,也是几次发文派人,质问泗水城乃是求援的地方,为什么刘泽清部如此大张旗鼓的围攻,刘泽涛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只能是咬着牙声称匪军已入城,正在顽抗。 马罡守城实际上也很轻松,第一天相对困难些。过了第一天之后,泗水县满城的士绅平民全部是自发的帮忙,大家可都明白一个事情,城内的官兵军纪森严,并不扰民,这倒是人人见到,谁也不知道外面同样是官军的为什么要围攻。 可兖州府的士民都知道外面那刘泽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部队,平日里就是荼毒乡民百姓,堪称是地方上的大害。 此次围攻,如果破城之后,没准城外的兵马就回借着剿匪的理由,在城内为所欲为,到那时候,可是人人遭殃了,为今之计,就是帮着青州府过来的兵马把城守住,免得遭受祸害。 本来马罡率领的部队已经是在泗水城构筑了相应完整的防御工事,他们武器也是精良,加上城内的士民相助,守城更是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刘泽涛向曹州派出了求援的使者,要求加派人手方能拿下泗水城,不过那使者却是迟迟的没有回音,只能是继续的派人过去。不过围城第九天的时候,清晨整个扎营处大部分的人都是在半梦半醒之中。 几千骑兵突然出现营地的后方,砍杀外面惊慌失措的卫兵之后,直接冲进了刘泽涛的营地之中,这些骑兵手中刀斧不说,大部分人手中都有火把,砍杀点火,营地内顿时是乱成了一团。 被突袭之后,刘泽涛和下面的军官根本收拢不住队伍,全部都是溃散了,没有被杀死的那些士兵也没有什么抵抗的心思,拼命的朝着外面狂奔,杀声、哭喊声甚至震动了附近的泗水城,许多士绅平民,还有泗水县的大小官员都是上城观看,只见到硝烟弥漫,杀声震天,还有哭喊着亡命奔逃的士兵。 当然,还有那清晰入耳的“闯王义军”的口号,泗水知县和属下官员当即郑重的给站在城头一同观看的守备马罡施礼,口中感激的说道: “若不是马守备仗义来援救,怕是泗水早就陷落于贼人之手。” 马罡在那里连连谦逊,说什么保境安民乃是我等本份之类的套话,不过他心里面却颇为的眼红,心想王海和汤二这两个小子果然是有福气,在下面杀的风生水起,想想都觉得痛快,这才是军人的本份。 还没到午饭时分,在泗水城下驻扎多时的刘泽涛还有他的五千兵马就已经是被杀的完全溃散,刘泽涛也是死在乱军之中,好在那写凶神恶煞的“闯贼”骑兵并没有打泗水城的主意,直接是奔驰而去,消失在城头那些人的视线之中。 在腊月,从泗水县到曹县,从东到西的这条线上,兖州府都有人看见大队的骑兵朝着河南方向疾驰而去,曹县的刘泽清部兵马还想出城追击,不过对方速度倒是很快,追之不及,在河南归德府那边,也有小股的闯军骑兵活动的报告上来。 曹州那边则是给兖州府和山东巡抚,布政使司衙门送去急报,说是曹州城被贼人突入,总兵刘泽清誓死抵抗,可还是牺牲于贼人之手。 本来左良玉在南阳府附近击退张献忠部之后,河南府县以为差不多可以安宁下来,在十一月和腊月期间,河南府,开封府和归德府都有大股小股的闯王军队活动,搞得官府和官军一阵惊惶。 种种的举动和闯军活动的迹象,都能标明有这一支部队长途奔袭刘泽清部,然后又从山东撤回了河南境内,或者是回到了陕西。 闯贼还从来没有进入过山东境内,这次长途奔袭到底为什么呢,前些日子,左良玉的骑兵在河南发现的信笺,终于是联系到这上面来了,虽然没有太确定的说法,可从朝廷大臣到山东的地方官,大家心中都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只是这个说出来实在是丢朝廷的脸面,所以大家都不出声了。 相对的,新任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则是受到朝廷的褒奖,因为他早有预见,把分守莱州府参将的兵马调到兖州府边境,这显然是料敌机先,明智之举。 而且兖州府有一总兵镇守,可却被闯贼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这就说明在防备上有极大的漏洞,即便是总兵刘泽清殉国有功的话,这失职的罪过也是跑不了的,而且局势这般不稳,不若早派人镇守。 这时候,泗水县令和宁阳县令,兖州知府等大小官员联名上奏,都说是守备马罡治军有章法,驻守在泗水期间,军纪森严,没有扰民的举动,而且面对外贼骚扰,守御有方,保一方平安。 官军自相攻击的事情肯定不能拿出来明说,反正刘泽涛部已经被杀的溃散,索性是被说为贼人。有功当赏,且事情紧急,地方不稳,为求稳妥起见,分守莱州参将李孟带兵有方,忠谨可用,令其加镇兖州、东昌两府。 这个任命的命令是在崇祯十一年的三月份才下达的,这之间,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和京师的兵部和司礼监颇有些文书的往来,李孟也送出去了将近一万五千两银子,这才是获得了这个位置。 发生在曹州以及兖州府境内的战斗,充满了这样那样的疑点,不过熊文灿在河南湖广招降了张献忠和罗汝才大部,孙传庭和洪承畴在陕西打败闯军后,洪承畴又率军追击入川,这些才是被人关注的大事。 曹州士绅众口一词的宣称入城的就是闯贼,毕竟大喊的所谓“闯王义军”,整座城的人差不多都是听清楚了,这些喊着口号的人在兖州境内处处有人见到听到,而且还有个说法虽然可笑,却很有说服力,闯贼入城并不扰民,沿路也没有抢掠之类的事情,若是官军,定然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些理由摆出来,即便是有怀疑的人,也都是平息了怀疑,心想若是朝廷官军火并,这曹州城内的富户焉有存在的可能,怕是早就被洗掠干净了,可至今无人说自己遭受侵害。 刘泽清在朝中倒也是与几个出身兖州府西部的官员交好,可树倒猢狲散,人都死了,谁还会去做什么无用的勾当,事情迅速的平息了下去。 这些都是后话了,李孟的骑兵在击溃了刘泽涛的大部之后,就开始驻扎在曲阜外面孔三德提供的庄园里面,分批的撤离。 第二一〇章 家有急事 两千多的骑兵除却三百骑兵从东向西的行进,引起众人的注意力之外,其余的则是化整为零,分散驻扎在各个私盐贩子的住宅之中,分批的朝着后面的大本营行进,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马罡返回的时候,他属下这一千五百人的规模已经大了许多,一千和三千,很多人懒得去一个个数的。 李孟返回莱州府的真正大队,就是和马罡他们在一起。 回程的路上,李孟的部队虽然依旧是谨慎小心,可不管从军官还是士兵心里面都是变得轻松无比,不管如何说,这次的战斗可以说是全胜,先用孔三德在兖州府的关系放出各种各样的假消息。然后利用泗水县和宁阳县的告急和求救文书,马罡率领一千五百兵卒进入兖州府的泗水县。 而今大明各地有实力的将官,都是把驻防之地看作自家的地盘,像是李孟和刘泽清这种有深仇大恨的对头,对方的军队进入己方的地盘,这是最让人紧张的事情,而且围城须有十倍于守城的力量,凭着自己训练精锐的一千五百兵丁,肯定会牵扯对方的大部分实力,最起码五千以上的部队应该是毫无问题。 要是打不下来的话,刘泽清肯定是要增加力量,他在曹州周围的兵马必然是会被抽调不少,凭借着私盐而建设的网络关系,此时就可以完全的应用上了,那些士绅也是被刘泽清祸害的苦不堪言,有人联络,很多人就按照地方豪强传统的墙头草习惯,答应配合。 驻守城门的那几位士兵,家小查清之后就可以直接上门要挟了,白花花的银子的和家小的性命面前,所有人都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城门大开,两千骑兵鱼贯而入之后,在城内的士绅们的就更加的判明风向了,那几个关系和李孟走的特别近的士绅们,早就在前几日前,在自家的庄园里面埋下了通过商路运来的火炮。 配合胶州营的这些士绅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过事成之后的回报却也是丰厚异常,今后兖州府即便不是李孟来支配,新来的军官也不可能和刘泽清一样在这里经营多年的土豪,必须要依靠他们这些人。而他们有李孟的私盐经营和背后的支持,一定会成为兖州府的大豪强,再不是唯唯诺诺的小地主。 至于李孟,打掉了刘泽清这个窥伺在身边的大敌,自己在山东的安全自然不必说,兖州府是山东最富庶的府,李孟的私盐在兖州府的销售一直是不理想,这次自然是予所欲求。 而且因为这次的攻打刘泽清内城,李孟和曹州以及孔府的士绅和大族都建立了相应的联系,本身来说,这等火并形同谋反,既然参与其中,那就是彼此有把柄可以要挟,相对的,也就是双方结合的更加紧密了。 无论李孟最后能不能镇守兖州府,他都可以通过和这些士绅的关系和往来,以及自己的势力,达到隐性的控制,而且攻击曹州的武力和表现,也是充分的把胶州营李将军的威严竖立了起来。 当然,李孟此次算是完美的达到了目的,山东巡抚衙门在知道了事情之后,已经下文让李孟暂时的代镇兖州府,而且在几个月后,李孟就得到了正式的任命…… 莱州府、青州府李孟差不多可以完全的控制,登州府渗透的也是极为厉害,这次加上兖州府,李孟已经是握有山东六府其中的四府,现在他是整个山东最大的军头了。 撤出兖州的时候还好,李孟的大部进入青州之后,胶州营部从上到下都是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眼下即便是最普通的小兵,也知道胶州营系统在山东的地位已经不同,大大的高涨。 即便是腊月,大家在忙着过年,可靠近兖州府的青州地方地主和豪强们,还是表现了极可能的殷勤,在兖州府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有个隐隐约约的了解,也知道今后胶州营的李孟不光是在青州府,莱州府说的算了,怕是在整个山东地界也是说的算了。当然,他们也没有注意到马罡带回青州府的兵马之中,还有李孟的存在。 大队虽然是缓慢行进,而且还不断的有分驻各处的兵马分离出去,但和胶州的联系却始终没有断,骑兵快马往来于队伍和大营之间。 在王海和汤二的眼中,李孟对这次的胜利并没有什么太高兴的地方,但却有个奇怪的习惯,并且要求马罡回到青州府驻防的地方之后也照此办理,就是召集下面的把总以上的军官,议论这次在兖州战斗中的得失,每个人都要畅所欲言。 每次军官们聚在一起谈论这个的时候,李孟都很有精神听着下属的发言,并且让随军的书记记下来。 在青州府预计要休整三天,不过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胶州那边又来了送信的快马,信笺送到李孟的屋子里面,不多时,亲卫们就看到李孟急匆匆的从屋子里面出来,有些焦急的喝令道: “小海,快召集骑兵,家中有急事。” 王海和其他的亲兵们都很少见到李孟有这么着急的模样,都有些紧张,心想到底出了什么样子的大事,王海和这些亲卫们的素质比起普通士兵来自然要高出一筹,很快就是把马匹兵器整理完毕,差不多也就半个时辰左右。 李孟这边也是披挂全身,急匆匆的上马,不过离开驻扎的地方,王海和亲卫却有些奇怪,因为李孟所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莱州府,反倒是相反的济南府,众人更加的糊涂。 从蒙阴朝着济南府方向走,路上还真不太好走,而且三百亲卫全副武装,浩浩荡荡的坐在路上也着实是太引人注意了,好在一路上相熟的地主豪强颇多,给提供各种方便,腊月初六那天,李孟他们赶到了章丘城。 好在李孟他们离开胶州的时候,带着的关防文书也是齐备,不用担心被人查验,紧张的赶路,人马都是需要休息,本以为在这章丘城会喘口气,谁想到同行的那位本地向导去城外的驿站,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在李孟那边说了几句,李孟也不进入章丘县城,却领着亲卫们朝淄川的方向急奔而去。 马匹的长途奔驰必须要有休息的时间,王海和几名头目都有些担心,要这么跑下去,恐怕马匹会支撑不住,要死马了。同时大家更是糊涂,不明白李孟这边到底要干什么,不过马队的行进速度在章丘到淄川的路上就放缓了下来,李孟又好像是不着急了,领着亲卫用很慢的速度在官道上前进。 行至中途,到了一个叫历村的地方之后,李孟终于是停下来,不再向前。按照王海自己的判断,自家首领可能是要来这里见什么人,所以一进入这个村子,除却安排宿营之外,还布置了很严密的防御。 直到晚上,李孟这边才把王海叫了过去,王海很惊讶的发现,杀伐决断的李大人居然有些犹豫,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他在那里也不敢开口,只能是在那里等待,李孟那边终于是开口了,直接吩咐说道: “小海,咱们此行是为了拦截一队人马,你亲自去传达到每个人!” 听到这个,王海连忙的行礼答应,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是放松下来,李孟又是说道: “不得杀人,不得伤人,不得粗声大气,谁要是违犯了,本座可要军法处置。” 这个要求也是很奇怪,不过李孟的话就是军令,王海依旧是牢牢记住,恭谨的答应下来,说到这里,李孟却又是有些迟疑,过了会,才继续开口吩咐道: “明日正午前后,去离村三里的地方拦截……唔……小海你去这个村子里问问,找一辆带着车厢的马车,找两个明白事理的妇人,说是做一日的帮佣,银子这边尽管花费就是,明早前一定要办好,快去吧。” 王海此时可完全的糊涂了,但看到没有其他的吩咐,还是躬身施礼后,急忙跑了出去,这小小的村落,想要找辆马车可不容易,至于雇佣妇人,那更让人糊涂。但还是快些去办吧,这马车估计就要从章丘县城里面雇佣了。 第二天一早,李孟就和手下的亲卫们在官道两侧等候,李孟一直看着东面的方向,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马车、车夫和那两名妇人都是站在后面,虽说雇佣的银子拿到手里,可却不知道要自己干什么,心中紧张。 腊月时节,官道上的行人车马很是稀少,有路过的也是看到路边一群气势汹汹的武人,急忙的加快脚步,生怕给自己招惹麻烦。 太阳还差一点就到天正中的时候,一支车队出现在李孟的视野之中…… 第二一一章 考试 颜若然在马车之中端坐着,脸上依旧是平时的沉静模样,可要仔细的观察,还是能看到颜若然眼角的隐隐悲戚之色。坐在车厢之中,女孩不停的掀开车厢边上的窗帘一小边,看一下然后又放下。 在胶州城的官员和豪绅们,虽说没有确切的消息,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知道,参将李孟每年总会有一段时间不在胶州。作为分守莱州府的参将,而且在李孟的驻守范围内还有青州的防务,出门在外巡视也是正常。 胶州营的校场和操练的各个场地,虽说是防范严密,但胶州的本地人倒也不算是太避讳,毕竟胶州营军纪严厉,尽量不算扰民。所以胶州的官宦士绅们,若是有心总能大概判断出来李孟什么时候不在胶州。 颜知州在十月份就得到了出任东昌知府的文告,因为是临近年关,所以户部和山东的省府衙门都是要求次年三月到任就可以。 而且颜知州在官场上也是有自己的关系,或许他活动了下,这调任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在塘报之类的公示文书上,这也算符合惯例,等到次年三月正式上任再通告也不迟。 确定李孟已经离开之后,颜知州立刻是决定启程赴任,在东昌府闲居几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当地的士绅豪强也会小心奉迎几个月的“太尊”。 李孟带着汤二,王海,马罡突袭曹州,赵能,陈六各有镇守的所在,宁师爷在逢猛镇的大营调度指挥,在胶州城的主持者只剩下了盐政巡检宅院的管家罗西一个人,罗西只是操办庶务的头目,很多事情都是插不上手。 颜知州要带着全家离开胶州城,对这么一位六品的牧民官的行动,管家罗西没有什么阻拦的理由,也不敢阻拦,只能是立刻的把这个事情通知出去。 军务第一,主将的私情当然要放到一旁,这件事情耽误了几天之后,才派出快马去报信。 虽说颜若然在她自己小宅院里面和李孟一直保持着通信,但因为被圈在宅院里面,连一日三餐都是要人送进去,所以自家的事情反倒是不清楚了。 颜知州突然说要搬家的时候,颜若然当然是大惊失色,颜知州也是世情通透的人物,看到自家女儿这般表现,心中倒是明白了些事情,想着这胶州是那李孟的地盘,或许是建立了某种联系也说不定。 这个事实让颜知州很愤怒,却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当颜若然露出绝然的神色之后,颜知州所能做的反应却只能是更加的无奈,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颜知州虽然是讨厌李孟,可还是自己的女儿要紧。 “那李孟短短几年,从一军户到如今的参将,杀伐决断,手上沾满鲜血,不声不响已然是镇守两府,这州县上还有传闻说,他那宅院里面有几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这等阴沉、暴戾、好色的武夫,岂是你的良配,更不要提他那做的湖海一般的私盐买卖,这身份这般的下贱……,将来为父给你寻一个淳良君子,走那读书科举的正途,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岂不是更好!” 不过这番话说完,颜若然的神色却更加的悲戚,颜知州拍拍额头,自家的女儿自家知道,虽然性格恬静,却是个极为执拗的脾气,什么事情要事认准了,绝对不会回头,认准的事情若是强逼,搞不好真要出人命的,何况看自己女儿此时的模样,分明是认准了…… 颜知州心里叹口气,换了一种说法,又是开口劝道: “为父也是年轻过的人,说你一句,你若觉得那李孟对你真心,不若跟为父一同去东昌府,那李孟是个武官,他要是知道我们走了,自然会追上,骑马的总归是比我们要快,若是追不上,那就一切休提。” 对于理性、又很坚持自己的女孩来说,唯一能说服他们的办法就是讲道理,颜知州说完这番话,却看到脸色悲戚却目光坚定的女儿有些松动,直直的盯着自己,禁不住心里面暗叹了一声“冤孽”,继续说道: “你一个女孩家的,整日在这不过三分地的宅院之中,哪里知道什么外面的事,怕是对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有这个机会,正好试试,免得耽误了自己的终生。” 作为一名父亲,而且还是这个时代传统的读书人,颜知州的这番话已经算是豁开脸面来说了,同样的,如此直接的话语,却很有说服力。 恋爱之中的女人总是忐忑不安,颜若然更是如此,在胶州这几年,和李孟见面的次数也就是可怜的两次,都是通过书信来联系,女孩相信李孟的真心,可也很是担心,总归是没有什么把握。 听完这个话之后,颜若然却又是恢复了平静,温顺的和家人一同离开了胶州城,颜知州心中想法倒是有些不同,禁不住琢磨着,自家女儿这个性格,今后在婆家怕是不会吃什么亏,绵里针才是为人处事的法子。 话说归说,颜知州可没有想着半路上等等李孟之类的,一路上吩咐家人快些赶路,不过,他这个队伍可不是李孟的军队,女眷老弱可不少,细软也是若干,速度根本也快不了多少。不知不觉的,在颜知州和颜若然的心中,此次的搬迁就任,在路上急行,竟然有些比赛的意思。 如果一家人到了东昌府城聊城,李孟还没有追上,那就不是真心了,离开胶州,去潍县,顺着潍县走昌乐县,青州府城直奔济南府,在济南府去往东昌府,在路上走了五天,走的是堂堂正正的官道,颜若然每天都是在紧张的看着道路前后,希望能看到李孟的踪迹,不过一连失望了五天。 李孟驻守的府县是青州和莱州两府,第六天已经是出了青州地界,预订晚上在章丘县城休息,在济南府见到李孟的希望又是差了几分,颜若然晚上无人的时候,已经是自己偷偷哭了几次,希望真是越来越渺茫了。 颜知州却愈发的安心下来,心想女儿总算不用嫁给粗鄙的武夫了,颜知州也算是从南到北的走过一些地方,也看过大明的朝廷官兵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李孟治军当真是属于异数,大明兵马若都是如此,恐怕早就是天下太平。 可李孟治军如此的出色,却没有给这位颜知州带来什么好感,颜知州虽然不管事,可并不是不看不听,对李孟的胶州营的作为如何也是经常的观察,他心中总有些隐隐约约的害怕和惊惶,总觉得和这个人扯上关,恐怕要冒很大的风险。 三四年没有离开胶州城,一路上行来,所见所闻都是让颜知州触目惊心,在胶州时候,还觉得天下太平,虽然邸报塘报上遮遮掩掩的说那些灾荒,但总归是没有看见,还觉得局势并不是那么糟糕,可离开胶州之后,方知道山东境内为了这个大灾破败成什么样子,处处见白骨,百里无人烟,这等夸张的形容居然有些写实了,好在是颜知州的管家是个聪明人,颜知州虽然不愿意领李孟的人情,可这管家还是坚持着从胶州营借出来一百兵丁护卫,当然,这也是朝廷官员就任的惯例。 道路上颜知州才发现,若没有这一百兵丁,自己这些人恐怕还真要吃亏,昌乐到青州府城这段路上,就遇到了几百人的土匪,结果那护卫的一百兵丁亮出了胶州营的字号之后,这几百土匪都是跪伏在道路的两边,战战兢兢的恭送。 沿路居住的驿站客栈,自从进入潍县地界之后,就总是有些鬼鬼祟祟的人盯着,经过这次土匪恭迎之后,住处开始清净无比,那些没有太多好脸色的驿卒们,驿长们都变的很是恭敬客气。 颜知州真是有些感慨,想起李孟求亲那次,两人争执不休,李孟开口朗声说的那句话“天下如此的乱局,没有武夫的刀剑,怎能保证安宁”,当时以为此人不过是心怀叵测,乱说大话,可今日看到外面的实际景象,结合到邸报塘报上的那些事情一琢磨,还真就是李孟说的有道理。 要真是乱起来,能庇护女儿的人,恐怕文弱书生是无用的,还真得要李孟那样的武夫…… 一路上,颜知州和他的女儿颜若然,想的事情却是颠倒了个,女儿有些失望灰心,而当爹的想法逐渐的转变了过来。 那车队走的不算是快,从李孟他们看见到走过来差不多用了小半个时辰,三百人马在道路两旁的呆着,而且没有丝毫隐藏的意思,确实是很吓人。 骑在马上的颜知州,听下面那带队的两个把总小声议论道: “前面怎么还有不开眼的贼人,谁还敢来劫这个车队??” 第二一二章 通过 两名把总在那里议论几句之后,回头冲着颜知州笑着说道: “大人不必担心,先让车队停下,小的们去前面查看一下,这山东道上,还没有敢得罪胶州营的匪盗。” 虽然说的很有把握,不过两名把总派出去的人手开始十分的谨慎,一名把总带领五十人的方队结成阵势,小跑着朝历村这边过来,半路上就在那里大喊: “这是胶州营护卫的车驾,无关人等快些散开!” 不管怎么看也都是李孟他们人多,可这两名把总率领的一百名步卒还是敢大声的指斥,这就是培养出来的自信,听到这么喊,李孟低头看看自家的衣服,果然,这不是胶州营骑兵的制式,而是为了曹州特别制造的布衣。 看着那两名把总走近,王海连忙的纵马出列,吆喝道: “在那里瞎喊什么,没看到这是大人来此吗?” 这两名把总却是王海从前带的老兵,一看见马上的王海,这些人再偷眼瞧瞧路边,顿时认出了李孟,一帮人忙不迭的跪下,口中说道: “参见大人,小的们没有看清,还望大人莫怪。” 李孟摆摆手,一夹马腹,催动马匹上了官道,亲卫们急忙的跟上,本来颜知州车队里面的老小并不担心,反倒是颇有期待的看着那些路边“不长眼”的匪徒跪地求饶,谁知道护送的那些兵丁居然是跪在那里。 眼瞧着几百人马慢悠悠朝着这边过来,这些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心想威风了一路,终于碰见更凶恶的“大王”了,听着队伍中的骚动越来越大,颜知州皱着眉头在马上扭转身子,大喝道: “乱什么,没有体统的东西,安静些!” 下人们几乎没有看过颜知州发过这样的脾气,都是被吓住了,看到自家老爷的模样极为镇定,也都是跟着安静下来,在马上的颜知州叹了一口气,他倒是认出来面前的这些骑兵到是何处的人马。 颜知州在马上叹了口气,也不管对面那些正在骑马过来的“马匪”了,跟在自己身边浑身颤抖的管家开口说道: “去把那两辆马车牵过来。” 管家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颜知州又是强调了一遍,这管家立刻是明白,本来还是浑身筛糠一般的颤抖,此时却打个激灵,脸上露出很是古怪的神情,开口问道: “老爷,可是那两辆为小姐预备的。” 颜知州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那管家脸上露出笑意,急匆匆的朝着后面跑去,颜知州带马走到后面一辆马车的跟前,沉声的说道: “夫人莫要惊惶,是些熟识的人。” 知州夫人和女儿乘坐着不同的马车,方才外面的动静闹得那么大,车内的女眷也有些惊惶,颜知州过去出言安抚了一下,颜知州说是熟人在前面不必惊惶,既然是认识的人,颜夫人也知道自家肯定是不熟悉什么土匪响马,肯定要开口询问到底是什么人拦在那边,而且把这车队闹的这么惊惶。 在车边的颜知州还真是为难起来,怎么来解释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呢,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 “真是女大不中留……” 车内寂静了一会,颜夫人也是聪明人自然也能想明白,不久以后,在车厢内传出了笑声,颜知州在马上琢磨了下,也是苦笑了一声。 李孟已经从马上下来,王海则是指挥着士兵们引领着车队到历村边上的空地之中,知州府的下人们可是认识胶州营的官兵,而且跟有些人还是经常打交道,一看见是熟人,方才的哪种惊惶的神色立刻是不见。 而今这场面的气氛确实是有些奇怪,大家都好像是过节一般,谈笑风生的在那里转移车马,安顿人口,赶路大半天,在这历村休息下也是应该。 相比于其他人的看热闹心态,当事人实在是有些不对劲,李孟走到颜知州的马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颜知州,干咳了几声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颜知州此时就在他夫人马车的边上,颜夫人车厢的帘子也已经掀起来,两口子正在看着李孟。 李孟拿手揉搓了几把脸颊,觉得这场面十分的别扭,按照他预想的,颜知州肯定是不同意他和颜若然的婚事,肯定要大声的喝骂。自己这边也强硬一些,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把老婆抢回去。 谁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场面,颜知州和夫人看到他之后并没有怒气播发,反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这番沉静的对待,以往李孟和颜知州面对面的时候,颜知州对李孟总是有些隐隐的畏惧,这让李孟总是有些心理优势。不过今日却不同,李孟发现颜知州看着他的眼神可完全没有从前的哪种弱势。 他发现此时不知所措的居然是自己了,颜知州看着下面的李孟的模样,禁不住冷笑了几声,淡然的开口问道: “在这赴任的路上,却遇到了李大人,这还真是巧啊!” 边上的颜夫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反感,颇有兴趣的上下打量李孟,这倒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状态,李孟想要回答,却被附近的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给打断了,扭头一看,却是一些丫鬟围在另一辆马车的跟前,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说恭喜。 李孟追求颜小姐的事情,知州府第上下都是清楚的很,平日里面知道主人忌讳这个,都是闭口不谈,可今日不同,这局面可是明显极了。 不知道为何,李孟也感觉自己有些脸红,颜知州又是开口说道: “李大人可有什么事情吗?” 此时颜知州的态度可就完全是长辈对待晚辈的居高临下,只是李孟身在局中,根本感觉不到这种态度的变化,本来在嘴边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说起来,李孟在现代没有谈过恋爱,在这个时代也是一样,这种见女方父母的事情还完全是第一次上阵,严格来说,从前颜知州都没有接纳过李孟,而今这次则不同。 老丈人对女婿的精神压力,此时也同样的作用在李孟的身上,李孟低着头,拼命给自己打气,转头四下看着,却看见后面那辆马车上,帘子被掀开了一角,有人正在偷偷的看着这边。 被颜若然注视着,李孟却不那么尴尬了,清清嗓子,躬身作揖施了一个大礼,肃声说道: “伯父伯母,在下是来向颜小姐求亲的,知道颜小姐温良娴淑,正是良配,特来向您二老求告,在下愿与颜小姐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场面的气氛变得有些热烈,那些丫鬟、仆妇们都是些好事的人,何况又是这等求亲的喜庆事情,看着老爷和夫人不是太生气的样子,李孟又是胶州的传奇人物,早就是远远围着看了。 那边的李孟的亲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是要下马休息,可都是坐在了马背上,借着高度的优势,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一个个同样是兴致勃勃。 靠着近的听到李孟说出求亲的话语,外面禁不住轰然一声,既然提亲的说完了,众人的注意力马上是转向了马上的颜知州。 看到下面郑重其事抱拳行礼的李孟,颜知州迟疑了下,转头看着坐在车厢里面夫人,颜夫人笑着点点头,轻声说道: “这孩子不错。” 颜知州没有出声,李孟却还是一直保持着行礼的状态,好在是勤于锻炼,虽说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却还能支持的住。 正想抬头的时候,李孟听见颜知州叹了口气,缓慢的说道: “这几年倒也能看出来你对我家若然是一片真心,那孩子的心思也都是在你身上,我若不许这桩亲事,那反倒是不近情理了,话我也不愿意多说,只求你今后对若然好些,莫要亏待了她,你可知道?” 听着上面的询问,李孟先是一愣,接下来心中立刻是被喜悦充满,颜家答应了他的求亲,颜知州声音虽然轻,可架不住周围那些人离的近,都是听得分明,立刻是起哄叫好起来,颜若然的贴身丫鬟更是欢呼一声,小跑着跑回去报信。 消息传到外围,李孟的那些亲卫骑兵们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在那里齐声大喊着“恭喜”之类的话语,让这场面更加的热烈,李孟转身就想朝着颜若然乘坐的马车那边去,却被身边一名老成些的亲卫追上,小声提醒道: “大人,你还没有和二老致谢呢。” 李孟这才是红着脸停下脚步,回到颜知州夫妇那边,直接大礼的拜谢,毕竟现在可就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关系了,尽管他的所做有种种不合礼法的地方,可在这喜气洋洋的局面下,谁会注意呢? …… 第二一三章 山东人物 李郎君快马追新妇,颜知州再走回头路。 ————《明末话本选刊》某一评话其中一章节名。 颜知州夫妇倒是白走了不少的路程,婚姻大事,李孟虽然是孤身一人,女方的父母总是不能不在场。 结果颜知州的车队和李孟的人马合为一队,一同返回胶州城,回到胶州城之后,在盐政巡检宅院的罗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过年可是个大事,每年作为宅院的管家都是忙碌很久为了准备春节,但每次李孟都是在忙别的,作为内宅的管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好像是责任没有尽到一般。 实际上莱州府和各地的士绅也是一样的想法,每到春节都是送礼讨好的季节,可礼物送过去,李孟却不在当地,往往有挥拳打倒空处的感觉,没有预计的效果,也都是颇为的郁闷,这次算是有机会了。 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在崇祯十年的正月初七与颜知州家的女儿成亲,这个消息在腊月就传遍了山东各地,本来李孟觉得这成亲的事情是自家事,没必要惊动太广,颜知州一家也不是喜欢闹腾的人,所以限制了规模。 已经代理知州的吴同知于公于私都应该是出面操办,吴同知自然是使了浑身的解数在那里忙碌。 给南京刘太监的急信已经是发出了,那是自家的长辈,总归要告诉一声,不过对方年纪大了,这么紧急,估计是赶不过来。 胶州营在各地驻防的将领也都是各有要务,刘泽清那边刚被击溃,正需要小心戒备的时候,马罡一干人等也都是驻扎在原地不动,仅仅派出了使者道贺,当然,这都是李孟的安排。 种种的限制在那里,吴同知和几位主事人所邀请的也就是胶州城的几位亲近人物和知州衙门的同僚,逢猛镇和灵山卫所的一干头面人物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因为年纪差不多,这陈六子被选为伴郎,让他很是激动了半天。 士绅豪强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只有古亭镇和平度州的两家收到了请柬,因为这两家算是最早成为胶州营私盐销售的人物,算是忠心耿耿。 收到请柬之后,这两名豪强当真是吓了一跳,完全是始料未及,要放在其他李孟这级别的人家,结婚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从下聘到订婚到成婚,那可是有种种的手续,每一次都可以收次礼的,谁想到李孟这边办的如此迅速,根本不讲究什么礼节规矩。 这两名豪强琢磨了下,李将军结婚,自家当然要准备一份厚礼去送,然后仔细一想,差不多大半个山东都要仰仗李孟的关照,自己这边知道消息了,自己的亲戚朋友要是不知道,到时候不送礼物还有帖子问候,会不会被李将军记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李将军发怒可是要杀人的,想到这里,这豪强也是连忙给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送信,那收到信的豪强也是如此这般的想法。 李孟是腊月二十前回到了胶州,胶州营的人都是欢天喜地,心想这次可要过个好年了,不过整个山东除却济南府之外,和李孟有些关系的地主豪强们这年都过不好,除却距离胶州城近的那些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急忙操办礼品,上路赶往胶州道贺。 胶州城的客栈老板本来在腊月二十三那天就要封门,谁想到到腊月二十一就决定今年过年照常营业,因为这客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多大户人家都是先派自家的子弟过来先道贺送一份见面的礼物,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在结婚那天再送一份重礼。 吴同知这次真是焦头烂额,事先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过来观礼道贺,偏偏这些人最小也是个地方上的士绅,很多人家都是某某子弟在某处做官,也有些人是多年的大族,都是不能随意拒绝,不过他也是好处多多,要不然一个小小知州,那里能见到山东这么多头面的人物,对将来也是有益。 询问过李孟之后,也只能是来的客人一概是安置下来,结果预先琢磨的知州宅院办酒席的打算都被推翻了,更加宽大的盐政巡检那个宅院则是被当作婚礼举办的现场,高密,即墨,胶州,平度几个州县的厨师都是被请了过来,很多胶州城的平民也都是因为这个发了笔小财,小小的州城,客栈哪有那么多地方住人,很多有空余房间的民居都是被人租下作为暂时的居所。 这些山东省的豪强士绅们平日里都是在本地作威作福,而今到了一处,倒也要互相的交流沟通一番。 胶州城的这些人是“在山不见山”,每日和胶州营以及李孟相处着,对李孟的实力和威势有些司空见惯的感觉,看到满山满谷的豪强士绅过来,各个是瞠目结舌,原来李孟有了这般泼天的本事。 那些外地的豪强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互相沟通之后,很多从前了解的只鳞片爪开始变得完整起来,比如说某庄被彻底灭掉,曹州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各个是胆战心惊,胶州营居然如此的强悍。 从前地方上的军头都要依靠地方上的士绅支持钱粮,而今这局面却是地方上士绅没有了胶州营的庇护就要被匪盗抢劫,没有了胶州营供给的私盐,就要少一大块财路,没有了胶州营的军队,子弟们居然没有出头的地方。 天下间文官大都是江南荆襄的文人出任,武官则是那些卫所军户和勋贵子弟。中下等的豪强几乎是没有出路,可他们发现最近莱州府这些豪强士绅的子弟们,有很多都算是出息了,在胶州营因为军功之类都有升迁。 不说不知道,一议论才发现出路和财源都是被李孟抓在手中了,而且李孟的官位,李孟的地盘,李孟的实力都是飞速的膨胀,这样的人,可要加力的巴结啊! 腊月二十五之后,随着曹州那件事逐渐的定性,山东各地武官的祝贺也都是到了,武官们不能擅离职守,不过山东各地守备以及以上的军将都是准备了礼物,派出了亲信使者来胶州城道贺,这其中的还包括在曹州附近刘泽清的几名手下。 山东除却在济南府还有一位参将外,剩下的就是分守莱州参将李孟和山东总兵丘磊了,刘泽清的官衔前面有“曹州”,李孟的官衔前面有“莱州”,这也是说明他们分守的地盘,驻扎在登州的丘磊,在名义上可是有主管山东全境兵马的职司。 登州驻扎朝廷大军,丘磊的军队比李孟胶州营那要多出许多,当然战斗力就不要去提了,刘泽清虽然是跋扈,可这丘磊却更胜一筹,几次纵容属下的军队去抢掠朝廷拨付给刘泽清的粮秣饷银,双方整日里大打嘴仗。 事实上,在正常发展的历史轨迹里,刘泽清就在四五年后,用计囚禁丘磊,并且把他杀死在自己的军营之中。 李孟和这丘磊虽然是州府相邻,却没有什么冲突,还算是相安无事,就是一种彼此当作对方不存在的态度。 这次山东各处送来的帖子和礼物之中,并没有丘磊送来的东西,不管是吴同知还是宁师爷他们都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单独的禀报给李孟知晓。登州方向虽然有大军,不过李孟却没有什么担心的,刘泽清部的战斗力已经让他见识到了大明的主力部队真实本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腊月二十七左右,山东巡抚衙门,各个兵备道和州府文官的礼物和道贺的使者也都到了。 原本李孟匆匆要办婚事,颜若然自然是千肯万肯,颜知州也是觉得不要声张就是,毕竟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贩运私盐出身的军将,在士林中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颜知州和他夫人,这老两口心中未必没有觉得如此的不声张,委实是委屈了自家的女儿,姑娘家第一次出嫁,还是要风光的大事操办才有面子。 不过现在他们可没有这个想法了,看着小小的胶州城拥挤的局面,还有各地的帖子贺礼,这都是他女婿的面子,风光可是足够了。 崇祯十一年正月初三,郑芝龙的三弟郑芝豹坐着马车来到了胶州城,这名郑家的首脑人物本来是准备二月份坐船来胶州和李孟商议山东私港的具体事宜,在南京知道这个成婚这个消息之后,乘坐马车连夜赶往胶州。 正月初四那天,南京城的一位伯爵也是来到了胶州,他是作为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的使者,除却喜帖和礼物之外,还有一封申斥的信笺,老太监在信中把李孟好生埋怨了一通,说是这等大事,怎么如此仓促,自己这个长辈怎么能不出席。 第二一四章 宾客如云 刘太监在信上说明本来要派亲信的宦官前往,可内官道贺,李孟那边有许多的不方便,所以委托了一名伯爵前来,这伯爵可是从靖难时候的勋贵,身份也是清贵,来这里道贺,也算是面子足够。 正月初六,孔府外支执掌商铺大掌柜孔三德,还有邹城孟府的一名正房的子侄,一同来到了胶州城,都是给李孟的婚事贺喜。 孔家和孟家,这两家派来的人虽说只是商人,可外人只知道这乃是圣人后裔孔孟两府的后人来道贺了,李孟可只是个武官,到底是多大的面子,才能让这两家来道喜。 豪强、士绅,文官,武将,南京的勋贵,海上的豪强,孔孟的族人,这等恭喜道贺的宾客阵容,也足以算是惊世骇俗了,每一方见到剩下的几方都是咋舌惊讶,心想李孟如何有这般的交游,他到底是有多大的势力呢? 这几方都是在胶州这一段时间之中,不断的把李孟集团的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朝上提高。 李孟也是忙碌的昏头胀脑,各方宾客来这里,算是自己在山东确定地位的一个信号,也是众人来借这个机会观察他实力的互动,那些头面人物总要笑脸相待,彼此沟通一下,那些礼尚往来的,有需要应付的,安排给下面人去做,有需要交往的,就要想想如何去对待。 周举人也是被拉了壮丁,专门在那里负责各地过来的道贺书信,他和几名盐政巡检宅院的书生一起甄别,看看其中有没有需要特殊应对的。 胶州营的士兵们也没有过安生年,军饷发了双倍这是好处,不过从腊月二十开始,就逐队轮换着在胶州城外和逢猛镇各处演武训练,每次总有大批的富贵之辈前来观看,每次这些富贵之辈都被森森然的肃杀之气吓得脸色发白,神色愈发的恭敬,态度愈发的客气。 逢猛镇的内宅里面,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三女都是被叫了过来,颜知州在胶州城几年,大部分时间都是把女儿圈在小小的宅院之中,也不像是其他的官宦人家小姐,总有些手帕交的姊妹。 可出嫁的时候,总有些礼节需要年轻的女眷们帮衬,颜夫人提出来之后,本想是在胶州营的军官阶层之中找些女眷来做,不过李孟听说,也没有想别的,直接就是把内宅的那几个女孩子请了过来。 李孟的心中颇为的坦然,颜知州倒是觉得如此高位的武将,三妻四妾倒也是正常,都没有说什么,可颜若然和她的娘亲心中却不太舒服了,但场面已然铺开这么大,二老已经是应允,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是皱着眉头接受了。 女孩子们总是有些私下的体已话,颜夫人倒是看出来那木云瑶和顾横波还是姑娘家,只有柳如是一人不同,这倒是很奇怪的事情,仔细询问之后,不由得放下不少心来,觉得这李孟对自家女儿还真是真心的。 颜夫人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的出身,也能看得出木云瑶出身大家,举手投足虽然天真烂漫,却自有一种贵人之气,而顾横波和柳如是虽然判断不明出身,可也是深有教养的女孩,心中不由得也想开了。 大凡这女人嫁入别人家,与其将来找些不知根知底的女子入门争宠,倒不如早些笼络这些女子。 而且颜夫人确实是把心放下来了,自己女儿虽然娴静温良,可平心而论,比起这三个女子来说,确实是有些不如,而李孟如此死心塌地的追求,看来是不必担心太多,既然如此,不如提前表明个态度,这三名女子早在李孟的身边,将来少不得也要收进门去的,颜夫人觉得肯定是不能阻止这个,倒不如努力的把形势变得对自己更好一些。 所以颜夫人私下和颜若然很是深谈了几次,颜若然虽然心中有些许无奈,可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努力和几名女孩子搞好关系。 那次出征前的见面之后,顾横波和柳如是终于对自己的身份有个较明确的判断,那就是和李孟的关系虽然没有确定,可总不会被当作礼物送给别人了。而且耳闻目睹李孟治家待人,和当下的那些富贵子弟有很大的不同,同时也没有穷苦士人的那种特色,总得来说是一种很奇怪的特色气质,这样的气质虽说从没有见过,可总归是不令人讨厌。 她们这样的女子,能有个不让人讨厌的主家已然是天大的幸运,剩下的就是让自己的地位如何提高了。 不管顾横波和柳如是如何的清高自傲,可也是了解自己的处境,这次来陪伴即将出嫁的颜若然,尽管李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如何,但这两个女人却是欣喜异常,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而且她们也认为这是一种信号,李孟都可以放心的让她们来陪伴即将嫁入家门的妻子,想必也是对她们接纳了。 至于木云瑶又有不同,听到这件事之后,很是大哭了一场,不过木云瑶和其他两位女子不同,满宅院的军户女眷都是亲近大小姐的,郭栋的婆娘偷偷摸摸的说了几句话,说的是: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颜家小姐遇见老爷是在大小姐您前面,这个争不得,可这院子还有两个女子,大小姐争个第二也是好的,何况老爷这等大人物,家宅之中肯定不会只有一个……” 这番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话,总算是把木云瑶劝动了,木云瑶那是从小生长在王府之中的郡主,对这等争宠的事情真是见得多,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是主动的和颜若然去搞好关系。 不过还是天真了些,就有仆妇听到木云瑶曾经自言自语的说道: “我到什么时候办呢?” 这些事情很是成了私宅的笑谈。 事前准备的这么多,宾客如此的富贵煊赫,好像是一切的事情都在婚礼举行前办完了,真等到婚礼举行的时候,反倒是平平常常。 女方的长辈是颜知州夫妇,男方本是孤儿,原本大家想要含混过去,以李孟目前的身份,若是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过来才算是够格,不过李孟却做了个比较出人意料的举动,他请来的长辈是赵能的母亲。 自己若没有赵能母亲抚养,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就是饿死了,李孟虽然是穿越而来,可心中那种以赵能老母为再生父母的意识,却一直在心中。 赵能的母亲在李孟发达起来之后,确实是和从前不同了,生活之类的当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按照李孟的想法,就应该把老太太接到胶州城中养老,好好享福,赵能自然也是这般想法。 可老太太却有自己的主意,说是贫苦出身,有口好饭吃,有身好衣裳穿,这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如果再不知道好歹,天老爷会发火的。 李孟和赵能颇为的无奈,只能是找了两个婆子,就近伺候着,老人家的身体倒是愈发的硬朗,每天还能下地干活,自己煮些盐货什么的,当然,也就是做些东西让自己不闲着罢了,老太太在灵山卫所的地位可是要比那指挥使只高不低,看看他儿子和他养活的那个义子,谁敢不小心客气的对待。要羡慕你也没地方羡慕去,只能是说好心有好报。 找到赵能老娘之后,老太太这些日子高兴的都是合不拢嘴了,赵能的婚事是在卫所里面结的亲事,李孟也算他的半个儿子,眼下解决了婚姻大事,作为当母亲的,自然是高兴的了不得。 可听到李孟要请她做婚礼上的父母长辈,老太太却有些惶恐,她一个平民百姓,如何能和那知州大人两口子平起平坐,何况她也听说,这次的婚礼来了许多大人物,自己个穷老太太去做算什么。 不过李孟却毫不在乎,一力的坚持,老太太也只能是扭扭捏捏的答应了,颜知州夫妇难免有些想法,不过这李孟的出人意料之举委实是太多,这一项倒也不算太过分,毕竟武夫的出身都比较复杂。 在婚礼上,那礼官高喊着“拜高堂”的时候,李孟毫不犹豫的带着颜若然大礼参拜了下去,让老太太激动的老泪纵横。 这场面确实是感人,李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本就是自家应该做的孝顺礼节,可看在观礼的那些士绅土豪的眼中,却别有一番的感触,这等地方上的地主大户,有人在外做官的毕竟是少数,很多人只不过是地方上一霸,虽说此时和李孟捆绑在一个利益团体之中,但也是担心日后会不会被李孟翻脸不认人。 看见婚礼这一幕,虽说代表不了什么,但却说明李孟不是个忘本的人,总归是心中放心许多,在胶州营这个团体之中,不会吃亏。 至于洞房花烛,此种旖旎风光,不好与外人多说,甜蜜幸福那是自然。 也有道贺的宾客来得比较迟,正月初十才到了胶州城,但李孟没有责怪对方失礼,反倒是邀请对方在后堂单独见面…… 第二一五章 迟来的道贺者 李孟的邀请,真是把主持接待客人的那位书办吓出一身冷汗。 从腊月二十开始到这正月初十,这名在盐政巡检宅院里面当差的破落秀才真是开了眼界,虽说崇祯十年大灾,可这有钱有势的人仍然多如野狗一般,不在一县之内称首都不好意思来胶州城道贺,可这些穿着绫罗绸缎的角色见到胶州营的办事人员,比如说这名书办,那都是客客气气,几天下来,这书办得到的赏钱居然也有百两银子,而且心态大为不同,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所以那名穿着布衣,粗手大脚的汉子和十几名差不多打扮的人到门房这里来,也说是要给李孟李将军贺喜的时候,还以为是骗子来蹭吃蹭喝。 这都是正月初十了,婚宴都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胶州城内,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各地军营的使者都已经是开始回转来处,这突如其来的婚礼让很多人都没有过得好年,还要回家好好的乐和乐和,顺便把在胶州看到的东西转告。 也就是那名南京过来的伯爵勋贵,还有福建郑家的三家主郑芝豹都是在客栈里面呆着,那名伯爵是等到李孟这边婚礼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之后,再回到南京,反正是这边有银子红包,回去还落得镇守太监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郑芝豹即便是赶到胶州城,心中还是有些傲气在的,心想我们郑家是海上霸主,就连荷兰人也要推让三分,你小小的地方参将,即便有镇守太监撑腰,那也是天高皇帝远,可来到之后,却被婚礼的场面下了一跳。跟着那些豪强去城外观礼之后,更是惊骇,他可是见过南面几省兵马的人,对李孟立刻是敬畏起来,礼数做足,送了厚礼,按照驻扎在山东的八闽商行的那些人员的告诫,心平气和的等待对方和自己谈事情。 门房负责接待的书办见到那位粗手大脚的汉子之后,立刻是没有什么好生气了,特别是听着对方满口的外省官话,更是鄙夷,心想你要是骗酒饭也应该早来几天,婚礼那天胶州城老小可都是得了便宜的。 本来想叫人轰走,那汉子只说是和李孟旧识,仔细问却又不肯说究竟,让那书办颇为的不耐烦,好声好气的说话变成了有些焦躁的驱赶,那汉子到底露了句口风“我们是卖青盐的”。 这书办虽说不知道一些核心的东西,可也了解些济宁的青盐生意,毕竟要在他们帐房做帐的,知道这青盐来源颇为的隐秘,总账只有宁师爷那边把握,其他人没有机会看到,迟疑了下,连忙通报了进去。 通报进去,这书办还和负责值勤护卫的兵丁头目打了招呼,说是如果这些外省的汉子闹将起来,护卫兵丁们好及时的出现来帮忙驱散,兵丁们倒还好,那名护卫头目却是黄平培训了一段时间的人。 他一看到这些人,就发现对方在背着的包袱里面,还有长袍的下摆处,都藏着利刃兵器,立刻是紧张戒备了起来,胶州营的护兵们逐渐增多,对方那十几名汉子也都看出来局势不对,也是后退者紧张小心。 双方这么你来我往的,渐渐的就有些剑拔弩张了,不过这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李孟居然亲身出来,站在台阶上看到了那名高大的汉子之后,笑着在台阶上作揖施礼道: “当日一别,如今方得再见,风采依旧啊。” 难得看到李孟这边如此客气的说话,那些戒备的胶州营护兵们看到李孟这样的态度,知道对方不是刺客或者敌人,场面顿时是有些缓和下来。 “李将军大喜,我等兄弟本来想着赶过来给大家庆贺,谁想到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结果今日方到,大人莫要见怪才是。” 那高大的汉子陕地口音的官话,穿着的明明是行商的打扮,可也说这等文绉绉的官话,倒也是颇为的别扭,李孟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说道: “来我这里,怎么还在外面喝风,快进来暖和一下。” 除却那名高大汉子说话时候,称呼“李将军”“大人”之外,李孟称呼对方却始终是不说出名字,那名汉子听到李孟邀请,又是躬身抱拳说道: “那就叨扰大人了,在下带着的这些兄弟还望大人给安排个住处。” “在城外军营处有车马店,若是不嫌弃,就去那里如何?” “在下这些兄弟就喜欢清净地方,这样最好。” 李孟吩咐身边的亲兵头目去操办,自有人领着那十几位去往城外住宿,那汉子也不客气,点点头,朝着正门这边走来,走到李孟身前五步的时候,这汉子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些东西还是放在外面,免得误会!” 说话间,从怀中和皮靴中各掏出一把短刀,大大方方的递给了李孟的亲兵,看见这来历不明的汉子掏出短兵,李孟的亲兵护卫都有些紧张,可李孟却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满面笑容,好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依旧是做了个请的姿势。 周围人难得见李孟有这般客气的模样,那书办更是一身冷汗,心说自己总算没有说太难听的话语。 两个人进入内书房之前,李孟却和亲卫那边叮嘱了几句,不要放外人进来,即便本府的家人和胶州营的将领,也必须要提前通报放得入内,一定要得到李孟这边的允许才行,亲卫见李孟这般郑重,自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安排去了。 按照李孟的吩咐,屋内早就是摆上了茶水和点心,下人们送来之后却自己下去了,双方落座之后,李孟好像是闲逛一般,在屋子门窗那边看了看,检查没有外人之后,这才是安心落座。 李孟笑着对那人解释说道: “莫怪,高兄来我这里,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总要小心些方才是稳妥。” 被称作高兄的那个人在椅子上欠欠身,不大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表明领会了这层意思,不会误会。 “高兄从豫西过来,这一路上肯定是辛苦了吧!” “劳李将军挂念了,本不想来叨扰大人的,只是老家那边事情太大,总要有个主事的人来面谈一次,也请大人放心,这一路上兄弟们走的小心,肯定不会什么人跟上或者注意到。” “青盐款子?莫非还有积欠的银两不成……” 说到这里,这名高大汉子的身份已经是昭然若揭,这位就是李孟河南之行,在卢氏县城所遇到的高一功,当时李孟估计对方可能是李自成或者是高迎祥的部下头目,谁想回到胶州城和去往南京,通过某些途径搞来的各省塘报,方知道这高一功居然是李自成的小舅子,闯将,而今应该是闯王,营中的大将,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李孟心中有数,当然要闭口不言,他是朝廷命官,要让别人知道和反贼大将打过交道,甚至是保持了几年的盐货生意,就算没有谋反的心思,也要被人坐实这个罪名了,但李孟却也是暗自的庆幸,自己居然搭上闯军那条线。 值此乱世,天下间的势力,除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女真鞑子之外,其余的人多接触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高一功和李孟接触的大明军将不同,胶州营之外的那些大明军官都是些颇善言辞的角色,比如说在南京城的那些,这类的军将如其说是为将,倒不如说是做官,人人看风色,判断立场,奉迎上官,克扣军饷那是个顶个的本事,要他练兵打仗,可就是完全的废物点心了,连刘泽清那等人都被称为猛将,这水准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面前这名高一功是否有代表性,不过李孟所见到的高一功可是颇为木讷,不善言辞的人,但同样身为军人的李孟却能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和自己差不多的气息,那是铁血性质的沙场气息,最起码这“贼军”的将领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命的。 听到李孟说“青盐的银子”,高一功笑了笑,连忙开口打断道: “大人说笑了,你我两方钱货两讫,并无拖欠之事,其实这次一功来是有事相求的。” 李孟对青盐的帐目自然是清清楚楚,说那个话不过为了引起话题罢了,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中茶碗向上抬抬,示意请讲,高一功从门口进来,就要捏着腔调说那文绉绉的客气话,让他这等武夫真是不习惯,看到李孟的态度,他这里索性是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 “这次来想要和大人借一笔银子。” 第二一六章 晋商 李孟身居高位,这些年倒是有了些涵养气度,可听到对方的这话,嘴里的那口茶水还是差点喷出去,不过好歹是止住了。 高一功这等这闯营身居高位的角色,从豫西到山东,几百里的路程不说,两省都是遭遇大灾,而且以他的身份,若是被官军捉住,恐怕立刻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在闯军之中这高一功已然是统领万人的大将,有那样的地位不去安享,却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穿州过府的来到山东,所为的就是为了借银子? 虽说闯军八大营起兵的时候都是赤贫的农民,可从陕西到山西河南,然后去湖广,四川甚至还在京畿附近出没过,这么大的活动范围,当真是破家无数,许多豪门巨户都是被闯军打破,积攒几代甚至是几十代的金银粮秣都是被掳掠一空,除却小部分分给当地贫民百姓之外,大多都是作为闯军的军需使用。 李孟这边琢磨了下,闯军最多虽有几十万人的规模,可这些人未必都是花费军饷的,李自成的核心部队无论如何肯定会有些底子积存在手中,到底有什么急用需要冒着风险来自己这边借钱。 不过话到口边,却不是问究竟了,李孟笑着问道: “不知道高兄要借多少银子呢,李某这边倒是有些积蓄的。” 高一功清清嗓子,也不客套,缓声道: “白银五万两……” 高一功的话音未落,李孟在那里哈哈大笑,笑着说道: “闯营那么大的基业,这些年积攒,百万金银总要有吧,居然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我这边借这五万两,要让人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 听到李孟说出“闯营”两个字,高一功身体不为人注意的震动了下,两只眼睛一眯,接着整个人的状态就变平静,李孟显然早知道自己这边的确切身份,倒也不必惊惶,不过这般说破倒是第一次。 看看李孟的神情,方才那话里面虽有调侃的意思,可却没有表达明确的拒绝,高一功此次前来,并没有把这事情想的太顺利,冷嘲热讽,甚至刀枪相见的局面都有可能,可对方一接话,反倒是让他很欣喜。 在这个时代,李孟所经历的事情大多是真刀真枪,直来直去的解决,可这高一功那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什么人都打过交道,算计城府可比李孟高出太多,尽管李孟的话没有明确的表示什么,但却并没有说死。 高一功知道,自己这时候要想编造什么理由,恐怕是适得其反的效果,不如直接直说,稍一沉吟,就闷声闷气的开口说道: “闯营这边家大业大,花销也大,各省都是大灾,补给只能是从那些贪官恶霸的手中榨出来,可这粮饷压榨可以,兵器甲胄却不能,老营那边的铁匠也不够用的,在陕西、河南开的几个武库也是坐吃山空。” 李孟点点头,不是每个人都和自己一样有心,养着一帮匠户和铁匠,山东的这些军将,都是跟武库里面购买,看管武器的宦官们对这兵器的要价可不算低,这些军将为了多省些钱,也根本不更换兵器。 所以士兵们手中拿着锈矛钝刀,身上穿着破烂盔甲,这都是寻常事,丝毫不让人奇怪,冷兵器肉搏,刀剑相击,长矛攒刺,若是交战的次数多,那就很快就要报废,大批量打造的刀剑,劈砍多次之后,就会有缺口,甚至是断裂,矛尖也是如此,盔甲也不是永远防护,必须要修缮保养。 李闯自起兵来,天天打说不上,可五天一战倒是少说了,每日里和官军就是包围,突围,互有攻守,追击堵截,天天大战,总不可能真是像文辞形容的那样,使用木棒农具,兵器还是要的。 可若此多战,武器的损耗也是极大,闯营转战五省,却没有一个可以依托的根据地,自然不会有稳定的武器供给,只能是通过打开州府县城的武库,还有些隐秘的途径来获得,胶州营这边的青盐交换武器的渠道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李孟对这每月两次到三次的几次武器出货,数量可是清楚的很,虽然几船的武器数量不少,可对于闯营这样大规模的部队,即便是老营的核心部队来说,都是杯水车薪,没有多大的作用。 高一功把闯营所遇到的事情全部说出来,也许是隐秘之事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心里面有些局促紧张,连忙端起茶碗大口喝了下去,迟疑着说道: “不瞒李将军说,以往闯营各部兵马都有各自的渠道,其他大营我不知道,可俺们闯营是在山西平阳府城和陕州那边购买,价钱大概是市价的三倍到两倍,泽州府和潞州府产铁,官私的铁匠作坊多,买兵器也容易。” 高一功虽然木讷,口才也是一般,可李孟听得是津津有味,陕西闹起来的几大营,若是拿着木棍石块和官兵斗争,现如今早就被剿灭,怎么能打到现在胜多负少,稳定的粮饷和兵器来路想必很重要,粮饷就地征发问题不大,这武器的来路李孟一直是糊涂,有段时间和周举人私下议论的时候,还猜测会不会是当地的卫所私自买卖兵器,谁想到居然是光明正大的在山西的州府购买。 潞州府和泽州府都是天下闻名的产铁之处,大明在这里设立矿监和兵器局,算是重地,不过而今吏治混乱,末世景象,太监和管事的官员,以及下面的地主豪绅们都是琢磨着在官办的铁矿上面捞钱,私卖兵器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先前说的是银两,可这高一功却把话题引导了兵器上去,委实是让人有些糊涂,李孟也没有什么着急的,难得的听听其他军队之中的故事逸闻,对自己总是有不少的好处,倒也不忙把这个话题转到正路上去。 高一功的情绪渐渐的有些正常,说话也是顺畅了些,依旧是平淡说道: “从去年九月起,在平阳府那边购买的兵器价格突然上涨了十五倍,还必须要给足色的现银,老营那边有些积蓄,可朝廷的狗官孙传庭和洪承畴那边追打的紧,一直是咬着不放,买兵器的银子很快就不够用了。” 这话没有说完,李孟一口水呛在了嗓子里面,哭笑不得的看着面前的高一功,调侃道: “高兄还真是不把李某当外人,这狗官岂不是连我也骂进去了。” 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高一功有点尴尬,不过这沉默的人打开话匣子,言语也是不少,在那里继续说道: “价钱高了,也不能不买,老营的底子迅速的消耗了个干净,这几次跟朝廷的狗……官兵接战都是吃大亏,已经有些后归附的兄弟只能有两成的兵器到手上,不瞒李大人说,孙传庭和洪承畴都是能人,闯营要是这么下去,就要伤根本了,闯王说,不管如何也要搞到一批兵器,打一场大仗,把官兵打疼,要不然这么跑下去,大营就要垮掉了。” 这话完全是没有顾忌了,此时的情景颇为的别扭,一名反贼的大头目和朝廷的高级武官在那里谈如何打败官兵,保全“反贼”核心的计划,他们两个说的话已然是大逆不道,就算没有这些话,两人的见面也足够杀头灭族了。 对方想要借钱买兵器,李孟总算是明白这五万两的由头了,他却还有些疑问,禁不住开口问道: “山西的兵器为何价钱翻了这么多,涨的不对啊,莫非没铁了?” “那矿开个百年也是足够,闯营买兵器都是通过山西的大商号高盛和平阳的分号走货,谁知道去年下半年这些狗日的就提价提的厉害,说是你这边不买,自然有人买,兵器还不够用哩!” 一直还算是平静的高一功,言语间终于是有些火气了,对其他省份和事件都是通过塘报和邸报来了解,还有些商人们的描述,李孟所能知道的都是比较片面的东西,高一功话语中所带来的信息量很大,要理解真需要全神贯注。 大商号高盛和,山西的,这也许就是现在媒体上曾经大肆宣传多年的晋商了,没准还能在现代找到什么根源。 “这高盛和除了你们还能把兵器卖给谁,朝廷的兵马出得起钱?再说他们直接可以在武库调拨啊!” 尽管屋中洁净,高一功还是恨恨的在地上吐了口吐沫,咒骂道: “卖给谁,卖给口子外的那些鞑子,那些鞑子再朝着东面卖过去,他们换来皮子,牛马和那些山货……” 高一功正说得起劲,却看见李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极为的惊愕愤怒,大声的喝问道: “卖给鞑子,卖到东边,那不是卖给女真吗?” 第二一七章 下注而已 对李孟的愤怒,高一功却有些不理解,反倒是不说话了,李孟站起来,怒气未消,搓着手走了几步,冷声的说道: “这些商人们钻进钱眼里面去了吗,忘记祖宗是谁,居然干这种丧心病狂的勾当。” 高一功点点头,附和说道: “卖给鞑子赚钱也没有什么不对,鞑子那边紧些,闯营这边就松些,可也不能只做一家的买卖啊!” “哐当”一声,李孟抓起个茶碗就摔在了地上,怒视着那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高一功,怒喝道: “这种话你居然说得出口,你是汉人,他们是鞑子,是禽兽,放着禽兽不管,早晚那些畜生要吃人的。” “天灾人祸,朝廷逼的大家活不下去,这才是起来干大事,朝廷弱点,闯营这边就好过点,再说,关外这些鞑子值得甚么,朝廷兵马都是无用的废物,要是俺们老营去打,轻松平定了他。” 看见李孟发火,高一功很是莫名其妙,但却不认为自己错了,依旧是闷声闷气的说自己的话语,不光是大明朝廷把女真当作是疥癣之疾,就连李自成的闯军也是如此,真正的民族认同和民族意识,实际上是在近代才形成的。 这时候的人,觉得女真和鞑子是“非我族类”,对于女真有一种骨子里面的轻视,不觉得对方如何的厉害和强大,所谓的蛮夷,在华夏的天朝上国人看来,不过是动物一般的存在,根本谈不上什么重视。 说来有些可笑,辽镇的土地全部丢失,几次的大战役都是大败,几次入关的劫掠如入无人之境,可大明这些思想僵化的士大夫们依旧是不把对方当成什么威胁,反倒是因为天灾苛政逼迫而起的闯军被当作是心腹大患,直到南明弘光的时候,还要借蛮夷之手去除反叛逆贼。 朝廷诸公,天下士人大部分都是如此的僵化,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高一功这些人也是这般的想法。 怪不得李自成占据了北京城,建立了所谓的大顺之后,没有几个月就被满清打得溃不成军,连历史年表都没有进入的短命王朝,看着李孟的愤怒,高一功却也不怯场,只是闷头不出城。 李孟盯着高一功看了一阵,到最后被气得笑出来,蛮族对华夏的征服,会带来怎么样的黑暗和凄惨,那是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如何能和现在这样的人讲,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女真鞑子和闯军无形中内外合击,高一功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是不意外,李孟吐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挥手斥退进屋的侍卫,沉声说道: “女真鞑子才是真正的祸害,到时候不管你们还是朝廷,都要遭受大害。” 高一功“哦”“哦”两声,显然没有听进去,李孟也不准备继续说服,只是在脑中默默记下了高盛和这家商号的名字。 现代人对于晋商所知的更多是在清代,那些乌七八糟的电视剧描写的晋商有如现代的资本家一般,当然也是出于某种目的为当代的某些势力做吹鼓手,实际上,晋商在明代就有很大的规模。 在前期是盛产铁器的泽州和北方丝绸中心的潞州两府,以及给边镇买卖粮秣交通盐货的商人,到了中后期之后,就变成了太原府和汾州府的商人,这两府的商人因何发家,很简单,就是和塞外关外的蒙古与女真贸易,蒙古和女真都是缺铁,打造兵器武装自己的能力都很弱。 这些晋商们把大批的铁器、盐货运送到草原上贩卖,带回牛马,皮毛以及各种特产,铁器、盐货在蒙古和女真那边贩卖已然是暴利,大明之外的特产贩运入内,同样是利润惊人,这一来一去,自然是暴发起来。 但这铁器的输入,等于是将原本用骨箭和木矛的蛮族变成了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战士,而且蒙古和女真的打造和铸造能力同样是很弱,有很多人猜测甚至是有大批的兵器直接被输入到蛮族手中。 正是因为这种提供军需的大人情,在真实的历史上,自从满清取得天下之后,晋商就取得了种种的经营特权和专属的行业,成为首屈一指的商人集团。 李孟一时间竟然感觉到有些可笑,每次说到和女真的事情,都发现自己无比的孤单,现下倒好,原来李闯这势力也不是和自己在一起。 但成婚之后,李孟的心态又是不同,他势力一直是不断的发展壮大,这已经给他增添了许多的自信,觉得无人同流,反倒是在李孟的心中激起了一股豪气,孤身来这时代,拳打脚踢已然有今天的局面。想想军营中那精锐的兵马,想想婚礼前后那些带着恭敬讨好的山东上层人物们,李孟心中已然那定了主意:“既然天不配合,那就自己放手去做,人定胜天,哲人所说的话总归是不错的。” 心情平复,还是说道正事上去,李孟大马金刀的坐下,直接开口问道: “为什么想找我借银子,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你就不怕我把你砍了脑袋。” 高一功呵呵的笑了几声,这时候倒是反应很快,回答倒也没有什么遮掩,笑着说道: “满天下,敢和我们做青盐买卖的官府中人,也就是你李将军了,本来这次到济宁州就是为了这个,谁想到赶上大人结婚……” 李孟咧嘴一笑,也不说什么了,五万两银子对目前的胶州营来说,是一笔大钱,不过不影响根本,拿出来也就拿出来。 “可你们想怎么还这笔银子呢,山东陕西,差不多相隔千里,到时候本官可不知道如何去要帐。” 这句话彻底的问住高一功,为难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闯营在五省流转的时候,手中也积攒了一些古董和稀罕物品,算来算去,也就是这些东西还能值得些银子,可几次出手,都没人敢买,还差点露了形迹,要是大人想要,这些倒是能运来。”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那些古董之类的东西压根没有用处,李孟更不是喜欢这种的风雅人,更无兴趣。自从进这个内书房来,李孟和高一功的谈话,虽然高一功不善言辞,可却没有在言语间落一点下风,而今看高一功为这还钱吃瘪,李孟倒也是心中愉快不少。 高一功觉得李孟这边可以借钱,无非是因为青盐的买卖往来,根本没有往太深处去想,他觉得来借钱,就是把李孟当作一生意上的伙伴,虽说这等交往之事可以要挟,但李孟乃是武官,逼急了也是要动刀子杀人的,也只能是按照生意上的规矩来交往。 高一功在闯营中,因为是闯王李自成的小舅子,人又是谨慎敦厚,大家都对他很是新人,一向是主掌这后勤军需之事,做人难免有些商人的心理,此时琢磨的居然也是如何还钱的问题,却没有想深处去。 说起来,这也是天下人的心态的投影,至今只有贼军被官军招抚,降于朝廷的,却没有听到什么人投降贼军或者主动的归顺。而且山东地处东部,又有大军驻扎,闯军即便是在河南游荡,也不曾进入山东境内。 种种情况,都是让高一功觉得此次来借钱,自己这边完全是求别人的立场,根本没有什么主动的地方,听到对方提出来如何还钱的问题,顿时变得为难起来。 “五万两银子不少,李某即便是拿出来也要脱层皮去。” 说到这里,李孟莫名的想起一件事,那刘太监当日借钱也是这个数目,五、十的数目大家比较常用,容易发生巧合。 听李孟说这个话,高一功敏锐的觉察出还有后文,没有接口,果然李孟继续开口说道: “相隔这么远,闯营又不是在一地常驻,这银子难有归期,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银子送给贵方就是。” 闯营几十万人马,居然为这几万两银子为难,也算是窘迫到一定的地步,高一功事先已经是为这做了思想准备,却没有想到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眼下这局面倒是几分相似。 “这如何使得!?” 高一功即便是很需要这些银子,还是禁不住出声的问道,李孟笑了笑,沉声问道: “高兄,这笔银子送给贵方,闯营可会记得我李孟的一份人情。” “李将军哪里话,这等雪中送炭的举动,闯营上下都是铭感大德,永记不忘。” “风水轮流转,今后你我难免还有再见之时,只希望到时候,高兄和闯营记得李某这份人情,也就足够了。” 没有什么来由的这番话让高一功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响,许久才站起来,郑重的向李孟深深一揖。 李孟微笑,高一功无语…… 第二一八章 船卖不卖 新婚夫妻,自然好的似蜜里调油一般,愿意整天整夜的腻在一起,可李孟事务繁忙,即便是新婚的前几天,除却必不可少的那些礼节宴请之外,还有胶州营的事务和外面的访客需要处理接待。 本以为颜若然会有些怨气,不过却有些惊喜的发现,女孩依旧是温婉,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儒家传统教育下来的女性,或许有敢于追求爱情的决心,但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之后,那是绝对的百依百顺,古代女子就是这样好。 木云瑶、顾横波和柳如是三女因为生长的环境比较特殊,言谈举止上更加接近现代的女性,不过这未必是好事。 后宅的幸福酸甜先不去说,这次给高一功的是黄金,十几个人没有太多马匹,据说在济宁那边还有接应的人手,五万两白银,这些人根本没有办法拿。为了安全李孟还是派出了胶州营的几十名骑兵远远的跟着,以免发生不测。 在高一功一离开城门,在黄平指挥下,驻守胶州盐政巡检宅院的武装盐丁全部的出动,在胶州城进行了拉网一样的筛查。 武装盐丁和胶州营的士兵不同,这些人有因为伤残或者年纪从胶州营退役的士兵,也有各地人家报名应募没有达到胶州营要求的子弟,放回去却有些可惜的,都是补充道各地镇守盐道,护送盐货的盐丁之中。 这些人一般都在村镇道路的边上,只有胶州盐政巡检宅院的这些人才是驻扎在州城之中,所以也担负了维持城内治安的任务,他们人多精悍,比起知州衙门的那些衙役捕快来说,人数也是多出不少,而今的胶州城,知州衙门只不过是李孟的辅官而已。 原本李孟以为自己手上的武装盐丁也就是豪绅们的护院民壮的水平,和刘泽清打完一仗,他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这些武装盐丁和刘泽清的外围部队打,那是稳稳的占据上风。 盐丁们的筛查,要都要登堂入室,那些各地来的地主士绅,还有文官武将的使者都是居住在各家民居之中,这些民居被十分详细的盘查询问,偏偏这等关门大索,胶州城门却是开的,而且防范松懈。 很多心中有鬼的人都是趁这个机会跑了出去,不过在城外等着的是骑马的盐丁,这次如果再跑,可就是马刀和骑矛伺候了。 没有发生太剧烈的冲突,死了几个身份不明的人,六十几人束手就擒,这段时间这些人已经应征了从商铺伙计到上门女婿的一系列工作,看起来是准备长期的潜伏了。 这些人都是被胶州营一并送往逢猛镇老营,那边有从衙门退下来的老刑名,拷问刑讯可是拿手的行家。 送走了高一功的第二天,李孟就请郑芝豹一同去灵山卫所的盐田盐场,现场的勘探观测,顺便把因为结亲而居住在城内的一干女眷都是接出来,逢猛镇的老营才是让人真正放心的地方,防卫足够。 见到郑芝豹,事先有郑家的联络过来沟通过细节,郑芝豹施半礼,李孟不动,因为郑芝龙此时才是个海防游击,郑芝豹充其量也就是个千总的角色,李孟又是地主,在礼节上应当是李孟占优。 当然,实际见面的时候,郑芝豹抱拳还没有作揖下来,李孟抢先一步扶起,这客气总是要做的。 郑芝豹虽说官位不高,在海上却是统领数万海盗的大头目,在大明福建虽说只是个海边的土霸王,可在琉球和日本,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人物,身上自有一种高位气度,加上人也是闽地少有的高大身材,看起来更是气势威猛。 不过郑芝豹见到李孟之后,态度却是保持了足够的谦逊客气,和郑芝豹这种很外露的气质不同,李孟神态动作都是冷静自持,不卑不亢,自有一种自信在其中,这种气质,只有那种有莫大势力和惊人才学的人才会有。 这种气质,郑芝豹只在一个人身上依稀见过,那就是他大哥郑芝龙,尽管只是依稀的相似,他也不知道不同的地方到底是优还是劣。 加上来到这胶州城之后,自有提早到达的人给郑芝豹说明情况,满山东的头面人物几乎云集于此,还有胶州营的演武细节,都是说明李孟的势力和实力已经是山东之首,隐隐就是他们郑家在福建的地位。 这样的角色,有真材实料,各方面都是胜出一筹,郑芝豹也是见惯风浪的人,自然是晓得如何做。 在李家庄园的砦堡之中,双方在正堂落座,屋子里面的地龙烧的暖和,郑芝豹这才好过些,笑着说道: “不怕李大人笑话,我们兄弟几个,我宁可去吕宋和婆罗洲那边跑,倭国那里夏天走走还好,这冬天实在是太过湿寒,在下受不得那个罪啊!” 尽管闽地的口音很重,不过李孟倒还是听得明白,点点头正准备符合的时候,外面有人扬声的喊道: “大人,黄千户那边有消息传到,可要观看。” 这举动虽然有些失礼,不过却不会耽误事情,免得因为有客或者是其他事,下人怕打搅不敢禀报,终究是正事要紧。 李孟回了一句,冲着郑芝豹说了句抱歉,那边微笑着端起茶碗,一名亲兵恭敬的走上了正堂,把手中的木盒递给了李孟,木盒四周都是封着火漆,这也算是胶州营内秘密传递的一种方法,木盒之内还有些辨认的细节,有人偷看,就会被收信的人发现。 李孟抽出把短刀,将火漆抠掉,打开了木盒,扫视几眼之后,抽出了里面的便笺,打开浏览了几眼,然后随手在桌上的长明灯笼中点着,丢在了地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着对郑芝豹说道: “儿郎们在城内大索,抓出来几十个人,刚才禀报,说是有几位贵方的人手,本官想着,或许是前几日道贺和随行的从人,肯定是误会,不若等郑三兄走的时候把人一并带上如何?” 听到李孟这些客气话,郑芝豹眼角禁不住抽动几下,却只能是干笑着回答道: “这些人散漫惯了,没个管束,看不住就要乱跑,跟大人添了麻烦,郑某先在这里赔个不是了。” 李孟摆摆手,示意无所谓,这话题就这么揭过去了,不过方才那纸条上的内容颇为的有趣,李孟倒是没有想到,城内居然混进来这么多的探子,有锦衣卫的,有巡抚衙门,有山东总兵的,还有这郑家的,还有兖州府些零散的人,黄平用的方法很简单,胶州城是小城,排查外人即可。 胶州营的势力崛起迅速,周围的人又都是迅速的被打垮,即便是有敌对的势力想要埋钉子进来,也没有充裕的时间。 锦衣卫世家出身的黄平在胶州城找出几个新埋下的钉子还不容易,大索之后,城内城外张开了一仗大网,许多鱼儿入网,大有收获。 想想郑家在胶州城和灵山卫所这么大的生意,而且还要修建私港,在胶州城内安排耳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在李孟这边可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盘。 这郑芝豹也是做得事的人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开口笑着说道: “此次随在下来的,还有我们闽地的几个老师傅,勘察地形,修筑港口,这些人在咱们大明都是一等一的,到时候还要请李大人行个方便了。” 看着李孟不作声,郑芝豹也觉得方才那探子的事情确实是理亏了些,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修港口的劳力和所需恭迎,还望李大人帮忙筹办,银钱方面不用担心,只需要把单子开出来,郑家定然是照付。” 没什么陆战能力的郑家,在山东取得个良港的意义极为重大,郑家人自然准备了许多优厚的条件,李孟沉吟着开口问道: “每艘船只停靠,须由我胶州营武装士兵上船检查。” 郑芝豹知道,这就是因为前面的安插耳目,自己一点反驳的理由也没有,只能是笑着回答道: “大人的地盘,大人不这么安排,郑家也要主动要求的。” “商船利大,这税费如何收取呢?” “大人笑话了,若是收税,郑家那里会有今天的基业,这件事我大哥也有计较,郑家送与李大人五艘八百料的海船,跟着我们郑家行走商路,赚来的银钱郑家一分不要,大人等着坐地收钱就是了。” 外洋海贸乃是暴利,郑家给李孟这五条船,并且带着一起行商,这其中银钱流转恐怕不比这税费要少,但双方关系却可以结合的更加紧密,免了收税缴税的紧张关系。 李孟沉吟不语,郑芝豹有些着急,自家为了得北方这港口,下了大本钱,可对方处处压自己一头,不能用强,只能是不断的用好条件引诱,这太被动了,若是对方狮子大张口怎么办…… 第二一九章 模仿 “货船我不要,卖我三艘战船如何?” 郑芝豹本就是端着茶杯盯着李孟,却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稍微一顿,脸色顿时是变得非常的难看,心想你一个陆上的大豪,要战船作甚,难道还要在海上捞取些银子。 郑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在亚洲东面的海上几乎没有敌人,已经是把这片海域看作了自家地盘,有人要在自家地盘上插手,他怎么能愿意。 不过这郑芝豹也是个反应快的,把茶碗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平复下情绪,笑着回答说道: “李大人说笑了,海上的博命勾当和陆上不一样,那弓箭火器一概无用,只是两艘船靠近了朝那敌船跳就是,这战船也就是商船,到时候不装货,装人就是。” 李孟哈哈大笑,郑芝豹这话要是唬人的话,怕是这陆上的兵马指挥能被他唬住绝大部分,可他的知识却是异常丰富,当即扬声喊道: “去把费师傅的那个册子拿来!” 外面的有下人连忙答应了,急忙去拿,李孟侧身严肃的和郑芝豹说道: “郑三兄肯定以为李某准备把手伸到海上,这个放心,本官还是知道分寸,买了战船,我出一半人手,统领支配全由贵方进行,本官绝不插手,若是再不放心,可让这战船只在南洋活动,一年回我这胶州一次就行。” 郑芝豹越发捉摸不透对方到底要干什么,也不敢说任何一句承诺的话语,按说李孟这做法完全不像是要在海上插手的样子,倒像是让郑家帮忙训练水师,但这么李孟这个山东的参将,莫名其妙的要搞战船,实在是说不通,他只是打着哈哈的应承道: “五艘货船,李大人不装货,装上战士不就是战船了吗,呵呵?” 下人已经把册子快步的送了上来,李孟接过之后,翻检几页,递给了郑芝豹,笑着问道: “郑三兄先不要打哈哈,这船贵方可能造得!” 郑芝豹嘿嘿笑着接过那册子,看到册子上的图样,脸上的笑容立刻是消失无踪,浑身打了个突,仔细的盯了半天,才涩声的说道: “大人,怪不得知道的这么多,这胶州也养着些番鬼吧!” 这册子是李孟安排专门的画师,按照神甫费德勒还有那位教授斧枪的邓格拉斯的指点画出来的册子,上面有剑、矛、火铳、火炮,舰船甚至还有马车的图案,李孟给郑芝豹看的图形,正是一艘多层的炮舰。 看到李孟也是门清,郑芝豹不在嬉笑,仔细想了想,方才郑重的说道: “既然大人什么都知道,在下也就给大人说几句实话,这炮舰郑家去年五月才开始造,十一月下水,不过西洋人的那种大炮这便是造不得的,郑家也就是造的双层的炮舰,一艘船四五十门炮,大人方才的意思,在下也听明白了,只是这事,要我大哥拿主意才行,急切不得,不如先用这五艘货船先做了数,给大人赚着钱,我回去问问才给大人答复如何。” 李孟点点头,直接说道: “海上的钱,本官不去赚,只是你也看到,我这基业,几面环海,若没有炮船护着,怕是被人抄了后路,本官也说句难听的话,郑家海上捞金,本官在盐里出钱,各有各的路子,这盐上的利润就吃不完,不去掺合你那里的买卖。” 这言辞的确是直接了些,但听在郑芝豹这种草莽大豪耳中效果却是不错,当即是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大人说的是,咱们先商议这港口的选址吧!” 即墨、胶州、灵山卫所三个点形成的三角,那港口的位置差不多就在灵山卫所正对着即墨的地点,附近就是胶州营的一个营盘,地点倒是正好合适,对这个私港,李孟没有太多的担心,以郑家的实力根本翻不起天去,随他们做,只要是港口修起来,自己这边还有不少的好处可以拿。 郑芝豹在胶州城带到了正月十三,一切事情商定,把那些师傅之类的匠人留下来,八闽商行也在胶州城中开设了一家商铺,那几个探子略有些尴尬的也被安置在这里,不过既然做到了明处,胶州营反倒是宽容了些。 在莱州府大部分的平民百姓,过完这个年之后,不管是聪明的还是糊涂的,都是看到了其他州府的惨象,都知道自家能有顺利过年,到底是因为谁,如果不是李孟大兴土木,给大家一个活计,一份赖以为生的收入,临近州府的那些人的遭遇,肯定会发生自己的身上。 青州府,登州府,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则没有莱州府那么好的运气了,大批的流民饥民,能成为这些流民饥民还是好事,很多人则是在这种大灾中无声无息的死去,严格来说,这种大灾荒对李孟和胶州营的好处远远大于坏处。 比如说从去年八月起,郭栋就很少来找李孟抱怨人手不够的问题了,李孟这边给工钱管饭,而且能保证平安,各个府县的铁匠和其他的手艺人过来的越来越多,兵器火铳和各项物品的制造修理保养,都有足够的人。 这些铁匠们对这王法很少关心,也不管自己打的是什么,只知道外面大批的人饿死,自己在这里卖力气,养活全家,这就足够幸福了。 新婚燕尔,颜若然和李孟又是几年的地下通信,在一起好像是有无限的话要说,实际上双方对各自的详细情况并不了解,此时成为一家人了,这才发现对方身上有许多的东西等待自己去挖掘。 尽管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可李孟白天几乎不会在内宅,在各处军营巡视。或者是在内宅接待客人,自从婚礼过后,上门拜访的客人数量一下子翻了几番,沟通关系,求人,做生意的,许多人实际上是通过刘泽清覆灭的隐约传闻和婚礼上宾客的层次,才意识到李孟这个人物的重要。 这年头要向交结贵人,那就不能讲什么矜持,总归是要抓紧冲上,也不管李孟是不是新婚蜜月,直接就登门了。 不过这些宾客里面极少有文官或者相关的人,大多是地方上的豪强大族,或者是从前兖州府一代和私盐有牵扯的人物,至于武官,都是刘泽清的残部军马,虽然李孟没有去碰他们,可他们各个都是担惊受怕,不停的来示好。 这天是崇祯十一年的正月十六,这次在书房接待的客人却不是外地的,而是本地的熟人,胶州城地方上的才子——举人周扬。 双方那是熟人了,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先前周举人说了那迁居荆襄一带的建议,但李孟却没有什么反应,周举人一直是有些心结,不过眼见这李孟地位窜起,天下虽然纷乱,这莱州府却好比太平世界,越发证明了李孟的杰出,周举人这才是放下了心结,全心全意的为李孟做事。 李孟的手下中,无论文武,虽然权力不小,可出身学识都不能算是太高,周举人这举人当真是鹤立鸡群,官样文章,衙门手续都是精熟,很快就被李孟重视起来。每次周举人来拜访都是颇高的规格接待,周举人也渐渐的放开,谈笑风生。 “好叫大人知道,昨日在胶州城西的李庄处,看见营中的士兵看管着几十个人在那里平整土地,却有了个想法。” 那几十人自然就是被抓来的探子,犯不着杀人,不过只是在那里圈着,干活赚钱吃饭,定时在黄平手下的监视下给他们的主子写信报告打探的情况,只是李孟也不说破,笑着抬手给周举人倒了一杯茶,虽然亲近人都知道李参将有这个习惯,可而今能享受到这习惯的人可越来越少。 周举人微微起身致谢,兴致勃勃的说道: “而今山东大灾,流民无数,虽说惨了些,却是大人的好机会。” 这话被人听到,恐怕马上就要按上个大逆的罪名,但李孟只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那边的周举人继续兴奋的说道: “大人手下兵多将广,可真正控制的地盘,无非是胶州、即墨两地而已,对如今的兵马,格局未免局促,可向外去发展,却并不方便,毕竟各处的眼睛盯得紧,光有兵无地,那就是无根不稳,不如趁着这次的机会弥补过来。” “如何做。” “建立田庄,招募流民,正如督师卢九台在北直隶所做。” 卢九台,李孟迟疑了下才琢磨对方是在说总理天下兵马的督师卢象升,古人不称名,称字号的习惯始终是让他不习惯,卢象升在北直隶屯田,极有成效,崇祯皇帝专门下旨褒奖过的。 “你是说,叫我屯田,这田地那里来?” 第二二〇章 屯田 流民对于官府来说是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这些因为灾荒破产流离失所的贫民,稍有煽动就会暴乱破坏,而且是白莲教,闻香教还有闯军的兵源。 出现流民之后,土地无法耕种,官府收上来的赋税变得更少,兵源也是同样萎缩,每一次大灾,都会让官府和闯军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 目前对于李孟来说,他虽然有钱有兵,但没有固定的募兵来源,每次只是面向山东招募兵勇,靠着十足十的粮饷待遇,军人的荣誉感来吸引年轻人来加入,可几年连环大灾下来,这样的兵源也是越来越少。 依靠眼下的一万士卒,几千盐丁,控制青州府和莱州府以及盐道都有些吃力,更不用说整个山东了。 如果不尽快的扩展自己的力量,打下刘泽清之后,拓展开来的空间很快就被其他人占领去了,李孟这几天也是一直在打算这件事情,婚礼仪式上,山东各地的豪绅或者亲身前来,或者是派人前往,李孟还是考虑每户抽丁编成一军,镇守在兖州府一带,在他的心中,家境越好的兵卒在胶州营的训练体系之中,就越容易成为强兵,不管对战争技术的理解,还是身体素质上都要比贫苦家庭强出不少,但用豪绅子弟成军,控制上总是有隐患,比如说在莱州府和登州府抽调的那些豪族子弟,至今也只能是做辅军和武装盐丁。 还有一个在眼前的好法子,就是招募卫所内的青壮子弟,这些人虽说也是农民,可多少也是在军营体质中长大,还有些受过一定的军事技能训练,而且因为李孟自己的军户出身背景,忠诚度也是最高。 不过对李孟这边却有个问题,灵山卫和鳌山卫愿意参加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被他招收一空,在登州的大嵩卫、靖海卫、方山卫、成山卫因为孔有德作乱残破不堪,大部分最多保持着千户所的规模。 在青州府临近南直隶的安东卫,则是两淮盐商的忠实走狗,虽说卫所在山东境内,十几年前就已经是缩到了南直隶境内,这些卫所或者是没有价值,或者是动起来有很多的模范,剩下的则都是各地军将招募来的战兵。 而今这些战兵,等同于各家军将的私兵,那些亲兵对军将死心塌地,招募不来,剩余的那些有如土匪流寇,战力丝毫没有,作风极为的败坏,也是没有丝毫的用处,这也是李孟突袭曹州之后,对刘泽清的直属部队打散了之后再也不理会,按照这时代的规矩,可是应该吞并的。 军队不扩大,财发的如何大也就是个富家翁,只有控制越来越多的地盘,兵将越来越多才是。 琢磨来琢磨去,也就是周举人今日提出的意见,屯田,通过田地把流民饥民固定在土地上,几千年来,华夏的农民是最大破坏力的根源,也是最能忍耐和温顺的阶层,大凡有个活命的机会,都不会去铤而走险。 有了田地,就有粮食,固定在土地上的农民就是最好的兵源,大明朝廷的有识之士都是在呼吁如此作,卢象升等精英人士更是亲力亲为,说来可笑的是,即便是大灾,只要是屯田得法,居然收成不错。 可见明末之乱世,天灾固然是一方面,由屯田有效能看出来,闯军啸聚几十万,纵横大明腹地,更多的还是人祸。 法子是好法子,可对于李孟来说,有些为难的是,田地从哪里来,山东连续两年大旱大灾,许多平民百姓,甚至是小地主都纷纷破产,只能是流浪就食,但另外的,许多大地主借着这个机会用低廉的价钱买进大批良田,反倒是愈发膨胀起来。 在莱州府和青州府如果不是有李孟这个怪物压着,早就有所谓的豪强大族冒头,要挟官府,横行不法了。 山东适合耕种的田地不多,这些土地越来越集中在少数的豪族手中,李孟琢磨着也就是登州府还有些荒田,可那地方是山东总兵丘磊的直属之地,山东总兵丘磊名义上是总镇山东兵马的大将,还是自己的上级,目前虽然双方冷淡,可还没有太多的冲突,也不能贸然启衅。 周举人说出屯田两个字之后,李孟确实是动心,可想到田地这方面之后,又有些为难,不知道那里去搞田地。 “那里去寻田地?” 听到李孟这么问,周举人呵呵的笑了起来,双方处的颇为随便,周扬倒是不在乎什么礼节了,他身体朝前凑了凑,开口说道: “大人,这事情简单的很啊,无田买就是了,胶州营富甲天下,堂堂正正的开口去买就是。” 李孟一愣,随即也是跟着笑起来了,自己的脑子里面还是有些东西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根本不复杂,花钱去买,堂堂正正的去做生意,怎么会买不到田地。这真是说到高兴处了,看着那周举人杯中的茶水快要喝干净,李孟微笑着端起茶壶,又是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周扬知道方才的建议正是搔到痒处,也颇为得意,起身谢过。 双方又是闲聊了几句,周扬刚要告辞,李孟沉吟了一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开口淡淡的说道: “吴同知接任知州的位置,他那位子总要有人做,周先生才学出众,敦厚淳良,正是适合,过些日子吏部和巡抚衙门任命你的公文就要下来了吧,在这里先恭贺了。” 周举人如同遭受雷击一般,这年头山东本地出身的举人,如同他这般家境的角色,大多是没有官坐,运气好的,去做个教谕,那运气好又肯花银子的,没准能到经历司去做个经历,当然若是苏松常的东林党的举人,一个知县是跑不了的。周举人脑筋倒是清楚,知道自家是那没运气,懒得花费银子的人,索性是在胶州做个太平富家翁而已,李孟出现之后,他对自己的判断是做个幕僚的首领,将来做个幕府的文官也就足够了。 谁想到如今丢下这么大个馅饼下来,胶州同知的位置,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从六品,入流的官员,按说不可能是让一个新科举人做这个位置,但在李孟手里,这种事情当真是易如反掌,胶州是李家地盘,安排个同知又如何,关系也硬,不怕使是银子,自然是手到擒来。 这周举人也知道自家在胶州做同知又不同,若是平常州县,那同知是上面知州压着,下面知县顶着,着实是受夹板气,可他周家是胶州的大族,背后又有李孟的撑腰,这官肯定是做的威风无比。 看着周举人在那里愣住不动,到现在还没有回过身来,李孟满脸都是笑容,果然富贵二字最是打动人心,周举人平素也是名士的模样,今日却被这胶州同知的位置砸晕了。 等到周举人反应过来之后,强作镇静的转过身来,不管平日的那种平待的礼节,只是跪在地上,碰碰几个响头磕了下去,口中庄重的说道: “周某的官职是大人给的,定然是对大人忠心耿耿,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李孟这边少不得要上前扶一把,这周举人脑袋果然是活络,他这谢恩,口中丝毫不提朝廷,只说对李孟忠心。虽然李孟不说,可心下极为的满意,他给周举人活动过来这个官职,就是为了笼络住此人,若是不知感恩,那可就没有意思了。 上前搀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明天再来我这里一次,我把陈六一干人叫到这边来,说说这屯田的谋划,就从咱们胶州这边开始吧,你来主持如何。” 周扬因为突然得官,心情激荡,可头脑还是清醒,听李孟一说,就知道对方明白所谓买地的关窍了,跟着这样出手大方,又脑筋清醒的主家,确实是让人感觉到前途远大,干劲十足,当下恭谨的回答说道: “大人吩咐,下官必将全力以赴。” 眼下确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了,又是跪谢之后,周扬垂手退下去了,走到走廊上,虽说正月的山东依旧寒冷,不过周扬却觉得此时风光最美,行走在寒风之中也有意气风发的感觉。 在走廊上走出十几步的距离,却看见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见到周扬在走廊上,这孩子连忙的站在走廊一边,恭敬的喊道: “老师,这就回家吗?” 自从周扬进入李孟的幕府之中后,原本教育苏安琪读书认字老师就变成了两个,宁师爷和周扬共同担任,周举人对这个聪慧早熟的学生很是喜爱,笑着开口关切道: “这天寒地冻的,小心跑出汗来着了凉,慢些。” “老师,这里有封急信要给老爷那边去看呢!” 第二二一章 喜事临门 “老师,这里有封急信要给老爷那边去看呢!” 苏安琪脆生生的回答后,周扬也就不说什么,拍拍小孩子的脑门,开心自去了,苏安琪则是继续跑过去。 若说在李孟的胶州营系统里面,谁受到的大家的喜爱,那就只有这位可爱的小孩子了,别的儿童在这个年纪,还是整天淘气无法无天的时候,可苏安琪从小父母双亡,又有费德勒神甫教育,比同龄人要懂事太多。 长得可爱,知道进退分寸的孩子,虽然被众人喜爱,却不娇惯,每天有时间不是跟着费德勒神甫做祷告,就是跟着周举人和宁师爷学习。 要知道,同时代的欧洲,有文化的阶层,就是贵族和教士,费德勒神甫漂洋过海来到中国传教,又能受得清苦,显见是个比较出色的人物。周举人和宁师爷又是胶州营系统里面最有文化的人。 这苏安琪被他们双方传授,虽说年纪小,可学识聪敏也有些超人的地方,眼下又在李孟的书房里面做个随身的侍从,这可是大帅的亲信人,将来还不知道会发达成什么样子呢?所以年纪小,可却没有人敢小看他。 坞堡之中,这走廊是相隔后厅和内书房的地方,外地有信笺急报,都是放在后厅,由苏安琪带到内书房去,守卫后厅的亲兵护卫则是负责口头的通传通报。 苏安琪跑到门口,喘了几口气,平静呼吸,开口说道: “老爷,平度的赵都司有急信过来。” 李孟正准备回到后宅吃饭,却听到外面苏安琪奶声奶气的喊声,禁不住微微一笑,开口让他进来,他对这个懂事早熟的孩子也是很喜欢,有时候想想,或许这就是他准备成家的心态,喜欢小孩自己也想要个小孩。 苏安琪进来,双手拿着信递给了李孟,李孟拆开信笺之后,苏安琪把信封平整好,放在书案上,李孟随口问道: “费师傅那边怎么样,也不大见到他出门啊!” 这费师傅自然就是神甫费德勒了,若是京师,南京,苏杭松常这等大府富庶之地,自然知道这神甫如何的称呼,不过登莱一带素来是穷苦地方,对这洋教会的神职人员都不知道如何的称呼。 本来是要叫洋和尚或者是洋道士的,李孟听的是好笑又别扭,又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手下有洋人,索性是吩咐手下,一律称为“费师傅”,这师傅一词本就有称呼道士和尚的用处,这么一叫也是正好。 听到李孟询问,苏安琪连忙回答说道: “师傅每天都在家中祈祷,说是感谢天父给他的恩赐,估计三天后就会出来了。” “替我谢谢费师傅画的那图册,听说前几天费师傅和邓洋人那边吵了一架?” 苏安琪小脸有些尴尬,小声说道: “那次师傅说邓大叔不知道珍惜这个运气,每天花费在喝酒玩乐的时间远远超过修习武技上的时间,邓大叔借着酒劲顶了几句。” 说完这句话后,苏安琪偷偷的抬头看着李孟,迟疑着说道: “老爷,邓大叔他也是好人的……” 这个“也”字让李孟一下子笑了出来,微弯腰捏捏苏安琪的小脸,笑着说道: “邓洋人是个好人我知道,就是人太懒散了,明天就把他打发到赵能那边去,有人好好操练,人就勤快起来了。” 苏安琪兴奋的点点头,李孟不再理他,展开那封信笺观看起来,苏安琪偷瞧着李孟的脸色,发现在看信的时候,方才残留在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放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极为畅快。 李孟笑完之后,扬声招呼外面道: “招呼陈六,王海,汤二,黄平,宁乾贵下午去外厅议事,午饭后见,快去通报吧!” 外面的亲兵答应了一声,急忙的跑出去了,让苏安琪去吃饭,并告诉他下午不必来了,李孟除却让这个孩子跟着学习之外,也想让他更快乐的生活着。 内宅的这顿午饭颇有讲究,乃是木云瑶亲自下厨做的一桌菜,请来了木云瑶和顾横波、柳如是三女一同入席,这也是木云瑶按照她母亲的吩咐,早些结好李孟身边的女子,大家把关系搞好,也证明自己不妒忌,女人善妒可算是不守妇德之一。 李孟压根没有想到这深刻的含义,看到自家老婆和几个女孩嘻嘻哈哈的在饭桌上,他也感觉到颇为的轻松,这时代他也了解,女人若是嫁人之后,就很难和外面的世界发生什么关系了。 虽说也有官员内眷互相往来的习惯,但李孟要做的事,在山东的地位,内眷往来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李孟也不愿意自家的女人每日里枯坐院中,无所事事,有几个伴最好,木云瑶三女就是最好的选择。 木云瑶脸上的笑容却是硬装出来的,颜若然的内宅对木云瑶三女是完全开放的,新婚期间自然不能失礼打搅,不过这等主动要求,自然要上门观看,木云瑶始终不理解,颜若然不如自己美丽,谈吐也是中等,对朝政局势之类的一点不懂,只是个中规中矩的居家女人,为何李孟这样的喜欢。 而顾横波和柳如是却表现的很正常,这两个女人所观察出来的东西和木云瑶又有不同,她们看到颜若然的性格不是那等严苛的人,而是很容易知足。颇为温和,这也让她们两个放下心来,在李孟的内宅之中,她们还有机会。 不过这三个女孩都有个统一的认识,那就是李孟的确极为的高兴,满脸的笑意在宴席上从头保持到尾,而且还破天荒的说了几个笑话。 看来李孟的婚后生活确实是幸福无比,要不然哪能这么高兴,可这高兴的原因,就连颜若然也不清楚,女孩还以为是因为自己邀请木云瑶三女来赴宴,李孟兴致才这么高,不由得觉得自己表现自己不妒的行为果然明智,但终归是不太舒服。 颜若然有个习惯,就是李孟在外面做的事情,李孟回家不说,她从来不问,内外分明,才能让男人更喜欢这个家,这也是她母亲的传授。 吃完饭,简单闲聊几句后,李孟也不多呆,直接又是奔前厅而去,这倒让颜若然又是有些糊涂。 李孟成婚之后,胶州营暂时清闲了下来,这些文武官吏都是回家好好休息,这次突然被李孟派人叫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在前厅各个神色慎重,王海还在和陈六偷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见到李孟进屋,各人立刻站起纷纷施礼,看到李孟脸上的笑容之后,却都有些放松,自家主将如此放松,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诸位,大喜!” 李孟一进门就颇为兴奋的扬声说道,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好奇心更是高涨,心想到底是何等好事,李孟一扬手中的信纸,朗声的解释说道: “平度州赵都司今天上午派人送信过来,信上说朝廷下拨给咱们的粮饷,被人抢了。” 宁乾贵和黄平、陈六三人年纪长些,算是能沉住气,那边的王海已经是一巴掌排在身边的茶几上,怒喝站起来骂道: “那个杀才敢来动胶州营的东西,嫌命长了吗?” 汤二也在边上大声的说道: “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大人告诉小的是那里的混帐,小的带着马队剿平了他们,莫非是不开眼,那么多被灭的寨子和绺子,没见到血吗?” 李孟见到这关子卖得很有效果,笑着把信笺递给了边上的宁乾贵,吩咐道: “宁先生,把信上的事情读读。” 最开始的时候,王海和汤二还气哼哼的站在那里,听着这信的内容却有些震惊,拿眼睛看着李孟,不知道为什么这算“喜事”。 李孟依靠私盐上赚来的银子,自己部队的粮秣饷银完全可以自给,但朝廷下拨的那层层克扣的粮饷兵器也不能不要,一万人的编制,就算是兵部,巡抚衙门,兵备道都要刮一层去,到自己手中的绝对数也是不少,可以做不少事情。 这些粮饷从京师通州处运送下来,过济南府,青州府然后到莱州府,济南府是山东的首府所在,山东总兵丘磊就是驻扎在那边,丘磊的兵马分布很有意思,在济南府和登州府,正好被李孟的莱州府青州府隔开。 胶州营的粮饷已经拖欠了快有大半年了,去年虽说是处处大灾,可颜继祖到山东新任巡抚,总要给下面的军头些好处,加上刘泽清突然被闯贼攻杀,这欠的饷银数目也小了不少,总归是要到手中。 给山东总兵丘磊的那一批当然是顺顺利利的接收,可赵能率领手下去济南府和青州府边境准备接收属于胶州营的粮饷的时候,运送粮饷的那名文官却灰头土脸的一个人出现在赵能面前,说是这粮饷被丘总兵的兵马抢了。 这算是什么好事…… 第二二二章 理由 山东省内的兵马,粮饷都是由通州那边运来,按照距离还是各方面来说,从济宁州直接划拨更加的方便,因为南方的漕粮背上,济宁正好是一个枢纽的所在,或许是为了控制山东境内的兵马,朝廷下拨的粮秣饷银都是先运到通州,然后再南下进入山东境内调拨分配,必经之路正是济南府。 而今军队私人化,将领军阀化的情况愈发的严重,山东境内这些大大小小的军头也都是如此,自家粮饷多一些,就能多聚拢些兵马,权势就越大。所以粮饷过境的时候,山东总兵丘磊总是抢掠扣押。 不要说新起的李孟,就连刘泽清的粮秣饷银都是多次被丘磊雁过拔毛,真实的历史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丘磊才被刘泽清杀死。 那丘磊虽然做的肆无忌惮,可被他克扣抢掠的军头们却都是敢怒不敢言,一来山东省内真正有名号的大将只有丘磊一人,他是名义上的总镇山东兵马,算是个统帅的名份,比如说刘泽清虽然也是总兵,可却只能算是杂号。 而且丘磊在山东第二富庶的济南府,驻扎大军的登州府也在其属下,实力在山东也算是强大,登州府虽然和济南府不相邻,可粮秣饷银的补给都是通过海运,别人也卡不住他的脖子。 这山东总兵镇的衙门和山东巡抚,布政使司的衙门都在济南府城,离着近了,毕竟这招呼打起来也方便许多,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巡抚衙门去压服,这才让丘磊的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前段时间刘泽清突然被闯贼攻进本部,身死其中,山东总兵丘磊名义上是统属,也是被朝廷下文严厉申斥,搞得灰头土脸,现下腾出手来,正好要动手了。 丘磊世代的将门出身,祖上是在南直隶附近的军将,一贯是瞧不起山东境内这些从最底层爬起来的军将,而且他屡次扣押抢掠,山东境内这些人都是隐忍,最多就是去巡抚衙门那打打官司,也就那么过去了。 刘泽清覆灭,山东总兵丘磊自然看中了兖州府这块山东最富的地盘,抓紧渗透不说,而且还专门的准备打击有可能竞争的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这粮秣军饷过境,正是打击的良好机会。 说来极为可笑,这发饷乃是自从登莱道柳清嵩点验胶州营兵马之后的第二次发饷,相隔快要两年,而今胶州营各部发饷,士兵们已然是知道这十足的饷银可是李大人发下来的,和朝廷并没有关系,士兵们都是比较淳朴的年轻人,在军营里面耳濡目染的教导,知有李将军,不知有朱天子。 至于那些土匪响马出身的士兵更是实在,是李将军给银子官位,那他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让干啥就去干啥。 在这个体系里面,每日三讲,讲的就是李大人在胶州那边操办私盐的辛苦,在李将军率领大家伙在外面打下的一场场胜仗,还有那些为民做主的好事,逐渐的一个神机妙算、慷慨好义、威势无穷的形象在下面的官兵心中形成。 对胶州营来说,有没有这笔粮饷没有太大的关系,有这笔钱,那就是锦上添花,没这笔钱倒也没有大不了的。 总兵丘磊扣下那笔军饷之后,手下的军将回报,说是莱州的兵马没有做什么反应,这个回信一来,当真是得意非常,被自己这么折辱一番,李孟在山东那还有什么威风可言,而且没有反应,说明是个软蛋,看来自己可以朝着兖州府伸手了。 对李孟来说,这强夺军饷的事情,真是天降甘霖,莫名送来的好事,李孟想起从前某个说法,说是人结婚之后自然有好事上门,现下果然应验了。 作为军将来说,再怎么跋扈,也是在大明的朝廷体制下面,那丘磊堵着自己军饷的运输通道,动手强夺了下来,自己要想动手夺回来,肯定是要大动兵戈,济南城可是山东最大的城池,城内还有藩王,想要再来曹州那一次的事情可是困难,若是摆明车马双方大战一场,怎么也算是自家启衅。 对方强夺军饷固然是不对,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大军接战的地步,那时候恐怕都要针对自己个人了。若是打文字官司的话,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结果,肯定是陷入和稀泥、公文扯皮之中。 但有这么由头,而且还是别人主动挑起事端的由头,已经是足够,只要有这个被强夺军饷的原因,那就说明双方肯定有非常深的矛盾,最起码在外人看来,双方没有冲突就奇怪了,军将武夫之间,都是些粗人,既然顾全大局没有火并,有些小矛盾肯定是大家会理解的。 只要大家理解,不觉得突兀就可以了,李孟得到赵能发来的急信之后,立刻是叫来了宁师爷一干人等,开始布置。 正月二十五那天,李孟派出来的使者快马赶到了巡抚衙门,送上了一封言辞恳切,洋洋洒洒的文书,直送到山东巡抚颜继祖手中,既然是下面参将李孟的文书,颜继祖当然要亲自验看。 一看信笺,立刻是头疼不已,着实是麻烦事,参将李孟在信笺中言辞激烈的请巡抚大人主持公道,说是朝廷数年不发胶州营粮饷,有如久旱盼甘霖,可却被突然被山东总兵丘磊派属下夺去,朝廷王法在何处,莱州府数万子弟生计在何处。 山东总兵丘磊做这件事已然是熟手了,大小军将无不受气,甚至有些州县的守备都司,每到年节备厚礼来贿赂,跟丘总兵商定粮饷过境之后,留下两三成算作抽头,不要全部扣押,朝廷下拨军队的粮饷居然成了生意往来,可笑可悲。 这些军将若是能在巡抚衙门告状有效果的话,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等低声下气的事情来,山东是大乱没有,小乱不断,济南府周围也经常有些盗匪邪教的活动,这些山东省的官员还要指望丘磊带兵护卫他们。再说,克扣抢掠下来的军饷丘磊也不小气,这巡抚衙门,布政使司都是分润很多。 这几任的巡抚都是收了总兵丘磊的好处,加上天启年间开始,文官对这等嚣张跋扈的武将已经是没有办法了,所以都是尽力的维护总兵丘磊,能遮掩过去就过去了,而且这丘磊在山东也属于最大的军头之一,维护也不用担心怕吃亏。 但这李孟背后颇有背景,前段派使者参加他的婚礼,使者回来之后说了婚礼上的盛况,除却镇守太监刘福来之外,怕也有不少其他有力背景。这等指名道姓的指责总兵丘磊抢掠友军军饷,若是巡抚衙门不解决,还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把书信从头看完,颜继祖禁不住有些想笑的感觉,他这等人都是正途的科班出身,进士出身,各个关键要害部门做过的之后放出来做的巡抚,文字上的本事自然是非同小可,能从细微处看见隐藏的意思。 这书信之所以让人发笑,因为公文格式上虽然中规中矩,可通篇文字却好像是在怨妇哭叫一般,只是述说自己的委屈,却拿不出什么证据,这样的公文虽然是指名道姓,却没有一点的实际意义。 大凡这等身居高位的角色都是考虑的充份些,颜继祖随即想到,莫非是这李孟只是表明下自己的态度,免得让人觉得软弱,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又把这信看了一遍,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也就轻松了不少,喊来一名师爷,写了封言辞客气的申斥文书,派人送到山东总兵丘磊的府中,虚应个故事罢了。同时给李孟回信,信上说的是,没有真凭实据,怎么敢诬赖朝廷大将,山东境内盗匪横行,没准是那些不开眼的人动手,作为朝廷武将,应该缉拿盗匪,避免下一次同类的情况发生才是。 丘磊看见那封巡抚衙门送来的训斥文书之后,心中最后一点的担忧也是烟消云散,立刻是把消息传给了属下的将领,今后有这莱州府的粮饷还是照抢不误。 崇祯十一年的二月初十,事务繁忙,李孟也算是渡过了新婚蜜月,开始继续了从前那种繁忙又有规律的生活。 运送私盐的盐路寻常人不知道,李孟部下的各个军队的补给基本都是在控制内的地盘内运输,丘磊的人想要站这个便宜也是抢不到,毕竟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入他人的地盘动手。 二月初十这天,在乳山寨这边,有两千多兵马小心翼翼的潜伏在道路两侧的丘陵后面,带队的几名军官满脸的兴奋之色,他们是驻扎在栖霞和莱阳的两股兵马,是山东总兵丘磊的属下。 第二二三章 愿者上钩 登州府被孔有德祸害的可不轻,民生凋敝,驻军在这里压根不会捞到什么好处,一向是清苦的很,这些人特别羡慕在济南府的那些同僚们,经常可以把其他营盘的给养扣下来补充自己,在这登州,粮饷补给都是通过海运,还能自己抢自己不成。 结果羡慕之余,就有消息上门了,二月初二那天,就有仗义的士绅主动上门报信,说是李孟从江南买来的粮草补给,在乳山那边上岸,准备运回莱州府。 看来这李孟被丘总兵扣押粮饷之后,不敢通过陆路走,还想偷偷摸摸的从乳山那边上岸运输,总兵大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李孟是个小角色,不敢反击,只会哭诉而已,放手抢劫就是。 莱阳那边的守备听说这个消息,唯恐知道的人太多都来分润,只是叫着在栖霞的相熟守备,两个人带着兵马一路急行的到这乳山寨附近设伏,这李孟他们可要比自家上司更熟悉些,听说是富得流油,从前不敢碰,而今却发现是纸老虎,正好是宰了吃肉。 前面报信的探子,已经是来回几次,说是胶州营的补给车队越来越近了,让这几名军将的都有些坐不住的感觉,眼看就要发财。 莱州府和青州府也有自己的港口,李孟的粮饷为什么要走登州府的乳山,为什么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士绅们会主动的上门告诉情况,这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脑筋稍微正常些的人都会看出来有诈。 不过这世上还有几句俗话,一个叫当局者迷,另一个叫利欲熏心。 “啧、啧,这么多大车,光是这骡马就不便宜。” “这骡马一半一半如何?” “古兄弟,我栖霞这边可是调来了全部的人马,你才带了八百,三七开才是公允的。” “妈的,咱们自己兄弟,不说这个,等抢下来再说!” 那些丘磊的兵马也都是双眼放光的看着逐渐靠近的车队,远远就能看到车上堆着高高的粮包,上面用苫布盖着,而且骡马行进的很缓慢,明显是份量不轻,这笔粮饷要是抢下来,虽说是当官的拿大头,可当兵的也能发个小财。 官兵们都是情绪高涨,前排后排的还在推搡,心想一会前排的没准可以多拿些东西,自己可不要被落在后面。 车队行进缓慢,终于是在登州兵马的期盼中进入了包围圈,两名守备同声的大喝,两侧的官兵立刻是兴奋的冲上了官道。 本来官道前后还有零星的几个客商,突然间看见两侧冲上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各个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恐怕今天就要交待在这边了,谁想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兵压根不理他们,直接把陆上那五十几辆大车包围了起来。 “人滚蛋,车马留下。” 这些抢劫的军兵倒也是干脆利索,五十几辆大车,一共才不到两百人的护卫队伍,就算是加上车夫,也就是三百多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在这些军将眼中,不灭口已经是开恩了,哪还会遇到什么抵抗。 不过看着这些车夫和护卫也不惊慌,只是靠在马车那边冷冷的戒备,还是有人觉得事情已经不对了。但大家都是兴奋的已经昏头,一两个清醒人有什么用,当即有性急的士兵朝着大车那边摸了过去。走到大车跟前,伸手就去扯苫布。 “刺啦!” 一声布撕裂的声音,那苫布自己裂开了,里面的一根斧枪直刺了出来,正中那士兵的胸膛,斧枪因为斧头的配重,动量很大,直接贯穿了那名士兵的气管,那士兵吐不出气来,只能是拼命的挣扎,动作却越来越小。 这时候,确实是不对劲了,十几名跑得快的士兵跑到车辆跟前之后,都是被苫布里面的伸出的兵器刺杀。 从那种即将发财的气氛中恢复过来还需要个过程,很多人直接呆立在那里,还忘记了自己手中也有兵器,不过,十几名同伴的惨叫总算是让他们清醒过来,每个士兵都是下意识的朝着后面退了几步。 一辆辆马车上的苫布被掀开,里面不是粮食,而是手持斧枪的士兵们,这些士兵们三分之一身上披甲,各个沉默不语的跳下车,围着大车站立。 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士兵,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这边被人埋伏了,那两名守备到底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大概一盘算,对方差不多算上车夫和先前的护卫们,应该是九百多人,是自己这边的三分之一,三倍于对方,看起来应该胜算极大。 只是对方这装备让他们着实眼热,就算是这大车上没有粮食,能把对方的兵器衣甲都扒下来,也算是丰厚的收获了。 “弟兄们,这大车分明是弥勒教匪的强盗,想要来登州府作乱,剿灭他们那就是天大的功劳,朝廷肯定是重重有赏!” 抢掠友军军饷的事情本就是不能见光的,既然对方有了防备,那就要撕破脸火并,灭口再说,栖霞和莱阳的士兵们自然看出来自家的人要多出许多,而且车马和衣甲兵器也让他们颇为眼红,那也可以卖银子的。听到自家的主将这么说话,那就是给对方定性了,只要是杀溃对方,就可以把这弥勒教匪的罪名扣上,到时候大家有功无过,肯定是好处多多。 士兵们也都是跟着大声鼓噪起来,方才吓退的距离,现下又是推推桑桑的靠了上来,这些兵丁当年都和孔有德辽兵打过,见过血的就是不同,自然光棍许多。 “杀啊!” 第一个把这句话喊出来的却不是丘磊的部下们,而是一名站在车上的车夫,这声音中气十足。 如果那两名守备和下面的军官脑筋清醒点,肯定看出来被围住的那些斧枪兵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的神色,只是沉默阴沉罢了,明明是敌众我寡,还有这样的精神状态,不是有大批的后援,就是对自己极有自信。 虽说斧枪兵们围着马车站立,但这短短时间之中,这些士兵还是把队列排的极可能的整齐,那句命令喊出来前,他们的斧枪都已经是放平,一声令下之后,士兵们齐声的大喊朝着对面的敌人冲了过去。 胶州营的士兵,因为李孟从现代带来的刺杀战术,长兵器在刺杀上极有心得,这等短距离的冲锋上发力动作是精通的项目。而且斧枪兵的出身都是胶州营的老兵,更是不凡。 而对面的那些登州士兵,很多人的长矛都没有放平,就看到对方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很多人猝不及防,立刻是一片的惨叫之声。 被刺杀的人倒在地上,后面的人虽说是惊慌不已,但也是见过血的老兵,纷纷喝骂着抄起了兵器上前厮杀,这种局面下想要后退,身后全是人,根本无法跑掉,反倒是把后背卖给敌人,那就等着被屠杀了。 登州士兵也都是长兵器的方才顶在前面,拿着刀盾的士兵在后面,看着对方冲锋势竭,正是拿着刀盾欺近身前厮杀的好机会,短兵器对付长兵器就是要靠近身前,让长兵器施展不开。 刀盾兵才冲出两步,就看见对方斜着举起了斧枪,很狠的劈将下来,斧枪上的斧头份量不轻,这么扬起劈下,力量极大。 登州兵反应快的举起盾牌遮挡,那斧头重重敲在盾牌上,这等木质的圆盾根本无法防护的住,立刻是被劈的粉碎,直接是连胳膊肩膀一起卸下来了,立刻倒地,惨嚎着打滚,死都不能痛快。 那些没有举起盾牌的倒是幸运,那斧子劈下,直接就是毙命,半边身子都是飞掉了,登州兵以往的厮杀,不过是火器乱轰,弓箭飞舞,然后大家闹哄哄的冲上去,大家都是当兵吃粮,抢老百姓,保住自己性命要紧。 可这些胶州营的士卒不是这么打啊,双方距离不过十步,第一线的士兵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迸溅的残肢和血液黏上,伴着胶州营士兵不断的怒喝和冲击,弥漫的血腥之气,这些除却欺压百姓,从无操练的痞子兵们立刻是坚持不下去了。 后面的偷偷撤步,前面的自知难跑,边骂自己财迷心窍冲在前面,边嚎叫着准备拼命,却也有人瞧出了些空子,一刺一劈,这第三下或者是平端平刺,或者是高举劈砍,总归是有个空档,或者是蓄力或者是拉开距离。 有些不要命的冲到前面去,倒也是杀伤了几个斧枪兵,可也仅此而已了,斧枪兵已经是变换成两排,披甲的人站在第一排,后排的人负责保护,这下子连空档也没有,一前一后两把斧枪,彼此配合,好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嘴,一张一合,不断的吞噬着面前的人命。 那两名守备越打越是心慌,尽管己方士兵人多,目前还是个僵持的局面,可对方设局,己方不能速决,却被拖住,这怎么也不对。 突然,远处有隆隆的声音响起…… 第二二四章 地方不靖 登州兵们也都听见了那隆隆的声音,开始没有当回事,稍一停顿,就有人反应过来,嘶声大叫道: “马队,有马队过来了!” 率领这些兵马的两名守备更是面如死灰,从这表情就能看出来,这些马队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援军,这两名守备开战前就是一人负责一边,此时倒是默契非常,带着亲兵朝着自己的马匹就冲过去。 这些守备每人手下有个几十名亲兵,对这样的套路精熟,自家主将一跑,几十个人护卫在身旁,朝着马匹那边就跑,遇到挡路的,拿着手中的兵器就砸,要事还不躲开,那就真刀真枪的招呼。 很快就是在自己人之中杀开一条血路,这两千多人,也就这些人有马匹,上马后直接朝着乳山县城那边急奔,在县城那边也有个千总驻扎在那里,这次还想少些人分战利品,尽管对方就在近处,也没有打招呼。 主将一跑,马蹄声越来越近,本就是攻不进去的登州士兵渐渐的慌张起来,最能打的那批都是站在最前面,几个来回,不是被斧枪刺死就是劈死,对方也就是倒下十几个人,这样的仗越打越是心慌,主心骨一走,谁还支撑得住,不知道谁先带头,顿时是四下溃散。 逃跑的时候一点心理负担也是没有,自家主将跑了不说,平日里这军饷克扣的厉害,也就是那几十个亲兵有好日子过,我们还要出去做工赚钱,凭什么给你拼命。 而且他们都看准了这些使用斧枪的士兵,用的是长兵器,追击起来肯定是不方便,没准就能逃得性命。 不过他们很不幸运,斧枪兵比起长矛兵的优势,就是可以单人发起追击,也有相应的战术配套。 看着对方溃散,站在车边排成两排的士兵迅速分成了四人一组,毫不犹豫的开始追击,战争中大规模的死伤往往发生在追击之中,前面的逃兵后背卖给自己,手中的斧枪是一扎一个准。 跑了几十步,发现根本跑不了,只能是回身作战,可溃兵互相没有照应,对方却是四人战斗组,一接战就连所谓的困兽之斗都是做不出来,不是身上多几个血窟窿,就是被劈开几块。 一时间,官道两边全是惨嚎和求饶之声,还有十几个没追击的人坐在大车上,这些人都是胶州营的车夫,都是些老弱士兵充任,胆气是有的,不过却不用去追击,他们根本不害怕,不过坐在车上,看着官道两面却有小丘隔住视线,看得不真切,听着两边的声音,也能听出来是己方势如破竹的势头。 那些年纪小的兴奋异常,几个年纪大的彼此对视,却都是有些糊涂,其中有个老成些的在那里纳闷的自言自语说道: “这到底是朝廷的兵马太没用处,还是咱家的兵马太强啊!” 胶州营的马队已经是到了大车这边,为首的那名马队把总看着大车上还有拿着块饼子在那里啃得,心中顿时放下心来,知道已经是有几分的把握,急忙的问了几句,呆在车上的车夫们还有接应中转的任务。 立刻有人那两名军将和亲兵的去向说清楚,正是朝着乳山县城那边去了,马队的把总分出几十名在这个战场上策应,剩下的人呼哨一声,直接顺着官道直追而去。 官道两边杀的混乱,许多觉得跑不了的登州军士兵们纷纷回身拼命厮杀,一时间,斧枪兵们的攻势也有些被抑制住,可几十名骑兵出现在山包上面之后,两侧的登州士兵们浑身上下的勇气和战斗的意志顿时是烟消云散。 对于步兵来说,这等披甲的骑兵就是他们的死神。 短促的战斗最是耗费体力,登州军的士兵们也谈不上什么有什么体能储备,心中的劲头一去,只觉得手中的刀枪有如千斤之重,怎么也举不起来,大家伙不是没有想到投降,但都是看见跪在地上求饶的士兵立刻被砍翻在地。 感情这胶州营的伏兵是要赶尽杀绝,虽然肚子里面咒骂,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是跑,可跑不了几步,后面的骑兵已然是追上来,一刀砍下。 有道是困兽犹斗,但这困着的如果是个兔子,那也斗不起来。渐渐的杀声停歇下去,斧枪兵中的军官开始发号施令,让队伍渐渐的汇拢,搜寻自己的伤者,至于敌军的伤者,就让他来个痛快。 又过了一会,这边帮忙的几十名骑兵也是聚拢,和军官们打个招呼,稍作休整之后,上官道,也是朝着乳山县城那边急奔而去。 斧枪兵死二十三人,伤四十五人,而登州兵的尸体粗粗点验,差不多杀死了一千六百多人,以少敌多,居然如此大胜。士兵们彼此对视,脸上皆有兴奋激昂的神色,本以为是一场苦战。斧枪兵拖住对方,等着骑兵过来再里应外合彻底击溃对方,谁想到斧枪兵自己就可以发动攻势,还是这样的大胜。 这些斧枪兵都是老兵,使用长矛出身,用着斧枪出战,心中都没有底气,谁想到打完之后,这信心可是爆棚了。 从前训练斧枪的时候种种疑问,在实战中得到了解答,长矛固然是利器,可却太依赖集体的动作,不能落单,不能快速追击,这斧枪则是弥补了这一点。 军官们大声的吆喝,带着属下把死者和不能移动的伤者抬到大车上,然后又是把战场上粗略检查了一边,不能丢下胶州营的士兵尸体,不能留下胶州营的特色武器,比如说是斧枪,看到没有剩余之后,也不耽搁,上了马车就走。 那一百多名登州军的将领亲兵,因为马匹一直在休息,跑了几步倒也是跑出了速度,一路狂奔几十里,有几名亲兵的马匹跑的口吐白沫,直接在路上翻到,把人摔下去,站不起来了。 不过逃命要紧,谁去理会他们,这几名将领心里面咬牙切齿又有些惶恐的想着,要快点把这消息告诉大帅,胶州营那位是扮猪吃老虎,要问证据,我们这边全军覆没,正在逃命,这就是证据。 乳山县城不大,在倭寇和几次海禁之后,更是衰败,这几年倒是有些起色,据说是做私盐生意贴补不少。 登州的这些逃兵到了城下,却愕然的发现,尽管还不到晌午,但城门已经是紧闭,城上的几名士兵正在小心翼翼的朝着下面张望,栖霞的守备一看这局面,立刻命令亲兵朝着城门上面大喊道: “快些开城门,栖霞守备古大人和莱阳守备林大人要进城,有大事见你家王千总。” 城门上的士兵一看见下面人全是刀枪齐备,立刻是缩回了城墙后面的垛口上,探出头观察,听到下面喊出这个来,立刻有人扬声回答说道: “知县老爷那边传过命令,说是而今地面不太平,有响马土匪,每日须得早关城门!!” 城下的这些人都是有些心惊胆战的回头看着,虽说看不见对方的骑兵追来,可心里面实在是担惊受怕,早进城一刻,也就早安全一分,一帮人顿时发了丘八的脾气,在城下破口大骂道: “快去和你们家林面瓜说,要是不开城门,改日告到济南丘大帅那边,他别说做个千总,就连个把总都做不上。” “断了你们这些孙子的粮饷,让你们去外面守岛!!” 下面的污言秽语,真真假假的威胁纷纷上阵,上面的士兵明显是底气不足,有人在那里大喊道: “底下的兄弟,不要着急,咱们这就去问。” 下面这才是安静,可城头士兵消失的时间未免太久了,登州的官兵们惶恐无比,纷纷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 “不过是个羊粪蛋子大的地方,那还要这么多功夫,等下进去,狠狠抽你杀才几十鞭子。” 正骂的时候,城头上却有几名士兵又是探头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县太爷说了,各位把告身腰牌放到这篮子里面送上来,验看之后方能开门,不然就得罪了。” 下面焦躁的官兵们实在是无可奈何,眼前这形势比人强,也只能是照办,只得是纷纷拿出告身腰牌,骂骂咧咧的丢在那放下的篮子里,心想着进去之后好好收拾一顿这些混帐东西。 那士兵把篮子提上来之后,急忙的朝着城下跑去,城下站着十几个人,其中一人是个员外打扮,很是富态,身边跟着些家丁之类的,那士兵拎着篮子到了跟前,点头哈腰的说道: “赵老爷,这就是您老要的东西了。” 那员外点点头,低声说道: “给他十两喝酒去。” 边上立刻有家丁掏钱给了,那士兵眉开眼笑的朝着城里跑去,赵员外看着这篮子里面的那些木牌和油纸,眼角抽动几下,冲着边上的人又是低声的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人拿着柴草引火物过来,把这篮子点着了…… 第二二五章 大鱼吃小鱼 海边风大,城墙内侧烧东西的烟还没有升起来就被风吹散了,城外的人自然是看不到的,但在城下等着,却始终是没有回信,城头上看不见一个人在那里。 不管下面如何扯着嗓子叫骂,上面都没有一点的动静,这些人总算是意识到有些不对了,可心里面还是难以置信,那两名守备更是大眼瞪小眼,这话甚至都不敢明说出来,心下骇然道:都是丘大帅的属下,莫非还敢黑我们! 还真是被他们猜中了,急促低沉的马蹄声又是响起,胶州营的骑兵追过来了,听着那马蹄声的节奏,就知道胶州营并没有纵马急奔,而是一直有节奏的控制着马速,算登州这些人的时间,胶州的骑兵没准还歇息了片刻。 城下那些骑马的官兵只能是狠狠的咒骂了乳山县城的这些守军,然后继续拨马狂奔,再向前几十里地,就是海阳千户所,那边也有登州的一些兵马戒备。 不过方才纵马狂奔的后果已经是显现了出来,马匹差不多都已经是脱力了,如果方才在城下不停,依旧是打马狂奔的话,马匹有可能累死,不过速度却能保持住,没准还真能到了海阳所。 可现下马匹经过方才在乳山城下停留的时间已经过长,有没有及时的补充水分和草料,根本跑不起来,有几匹马被鞭子抽的狠了,立刻是抽搐着翻到在地上,直接是死在那里了。 而拉近了距离的胶州马队,这时候才开始缓慢的加速,把距离一点点的缩小,来自栖霞和莱阳的这些所谓的精锐们,终于是绝望了。 偏偏乳山城池就在一旁,只要自己进去就能安全,但大门紧闭却根本进不去,那种绝望更不必说。有那带着几分胆气的喊道: “拼了吧,怎么也是个死!” 那两名守备却没有这个劲头,古守备带着哭腔说道: “都是朝廷兵马,没准是个误会,咱们降了求饶,总归是不会为难。” 他们跑太快了,没看到胶州营那些如狼似虎的斧枪兵怎么对付那些跪地求饶的士兵,一帮人战战兢兢的离开马,就那么跪在了路旁,参差不齐的喊着: “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胶州营的马队也是看到那些人跪在了路旁,尽管是在缓慢加速,还有人问前面的马队把总说道: “头,前面这些窝囊废看来已经降了,怎么处置。” 骑马跑在前面的那名把总冷声说道: “来前大人说的明白,还能怎么处置。” 这句回答之后,马队的骑兵们纷纷把自己的武器收了起来,那边跪地的官兵们,看着对方的马匹慢慢的减慢速度,心中愈发的忐忑,虽然跪着,可还是不住的张望,见到对方收起了兵器,心里面这才是松了口气。 可这兵器收起来,再拿出来也不难。 到了跟前,那两名守备还没有说什么恭敬的话语,马队上的骑兵重新抽出了兵器,先在距离这么近,想跑也跑不了了,反应快些的也就是两三名亲兵,挥舞着刀斧站了起来,随即就被居高临下的骑兵们轻松的砍瓜切菜。 乳山县城的城门始终是紧闭着,城头上的士兵都是背靠着城墙在那里聊天休息,他们接到了明确的命令,城外的事情不要管,所以即便有人听见了惨叫,也当作是风声掠过,无关自己。 方才城下烧火的赵老爷,那可是乳山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乳山这边有山有海,别说是良田,就连可以耕种的田地都不多,不过这些田地有七成都是在这位赵老爷手上,而且听说有个这赵老爷有个弟弟在附近的山上立了个寨子,手下两百多名亡命徒,真是有钱有势的角色。 乳山县令想要境内平安,赋税多少收起来些,那就要这位赵老爷关照了,至于那位王千总,手下的几百名,真是拉出来打的话,还没有那位赵老爷的壮丁多,更是弱势。 此时在赵员外的府第上,那位王千总和县令的师爷都是客客气气的站在那里,而赵员外则是端坐在主人的位置那里,县令的师爷躬身陪笑道: “请赵员外放心,我家大人明日就写呈文给知府大人送去,乳山县城周围很不安宁,甚至有盗匪白日招摇,是应该让朝廷发兵剿灭。” 赵员外哼了一声,慢悠悠的说道: “先生有心了,有些海上的新鲜特产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等下送到先生府上,县令大人那边也有一份,还请麻烦言语一声。” 听到这话,那师爷顿时是喜动颜色,虾蟹在这靠海的乳山就是烂白菜一般,不过在赵员外家中拿的新鲜特产可都是白银铜钱,最是实惠不过。 边上王千总看着告辞的师爷欢天喜地的走掉,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的态度更是恭敬,点头哈腰的说道: “赵老爷,今日您老吩咐的事情,我都是安排下去了,您还满意吧!” 赵员外几乎是在鼻子里面发出的声音,态度更是倨傲异常,冷声的说道: “王千总,你一片诚心我看到了,定然给你转达,银子也不会少了你的,那边也说了,你这等过去,最多也就是个盐丁的小队长,那边规矩也大,可不是放羊,你想明白了吗?” 王千总听到赵员外的这番话说完,脸上笑的已经是看不见眼睛了,连声说道: “都省得,在这乳山做个千总,下面的人没有饷钱,我这边也没有,还要挨骂,说是我喝兵血,去干盐丁头目,每年一二百两银子总归是积攒的下来,不比在这里苦熬要强的多。” “想明白了就好,等着消息吧,县令那边让你说什么,你知道分寸就行。” 说完,这赵员外一挥手,那王千总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看着屋子里面就剩下赵员外一个人,从后堂走出了名精干的汉子,这汉子穿着普通平民的厚布衣裳,显得很是朴素,可赵员外一看见这人出来,立刻是以和其肥大身躯不相似的敏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客气的说道: “黄大爷,小人方才说的可对,那茶水点心可还如意,丫鬟可还合心。” 方才面对官府中人都是居高临下,傲气十足的赵员外此时是语无伦次,全心全意的在那里巴结,那位“黄大爷”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摆摆手,示意他闭嘴,然后开口说道: “过几天,胶州那边就会派人过来,你那小盐场选址倒还有些门道,今后这盐场你要管起来,将军说了,你若是晓得大义,也算是有功之人,这盐场就占二成利吧!” 这番话说完,那赵员外脸上一片狂喜的神色,双膝发软差点要跪下去,自己那个小盐场根本卖不出盐去,每天还要担心胶州营的盐丁来杀头灭门,而今不近要给他扩建,还要分给他利润,这就等于进入胶州营的私盐贩卖体系之中,就等着发财了,虽说是两成利,可这银钱,搞不好要比眼下这些土地出产要多呢! “李将军的大恩大德,黄大爷的大恩……” 这赵员外正在语无伦次的感谢,又被不耐烦的黄大爷伸手打断,继续冷声说道: “你那兄弟,我家大人也有安置,带着手下去胶州古亭镇那边点验兵马,若是运气好,步卒新兵的把总是有的,要是不去,等大军过来,第一个灭的就是他。” 几百人的山寨头目去李孟军中做个把总,还不能保证到底能不能做上,看着是很苛刻的条件,可赵员外这时候却站不住了,直接跪在了地上,感激涕零的说道: “我们家兄弟两个,老二那边就是想要个报效朝廷的机会,这大恩大德,赵家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报,明日我就派人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送信,让他早些去点验兵马,走上正路。” 那黄姓汉子无声的笑笑,点头说道: “赵员外识得大体,这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莱阳县令在二月十二,派人给登州知府送去急报,说是护卫莱阳的兵马突然不知去向,而今山东境内盗匪横行,又被贼人趁虚而入的危险,请仿照兖州府泗水县例子,调就近莱州府兵马进驻护卫。 乳山县令二月十五急信登州知府,说是大股贼匪在城外过境,百姓惶恐不安,还请加派兵马镇守,以安民心。 栖霞县令二月十三…… 登州境内突然乱成了一锅粥,山东总兵丘磊安排在登州府管事的是一名参将,看着登州府境内处处起火,已经有些慌了手脚,那莱阳乃是门户之地,相比其他几处最为重要,只得是调集了五千兵马急速的赶往莱阳,同时急令驻守大嵩卫,海阳千户所,靖海卫的三地的三千人马赶往乳山县。 同时,胶州营的兵马也正在赶往登州…… 第二二六章 温水煮青蛙 驻守在登州府城的那名参将实际上是个空架子,真正主事的人是山东总兵的小舅子罗浩,担任平海游击,到是和郑芝龙差不多的官衔。 登州乱起来之后,首要的任务自然是出兵征讨,带兵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外人做的,好在因为孔有德是从登州叛逃入海,明廷在登州府城这一带加重了防御的力量,所以调集兵马也是迅速。 罗浩很快就是率领五千兵马迅速的前往莱阳,他们也知道胶州营的老营在什么地方,如果要进入登州府的话,莱阳可是必经之路。 一开始出兵的时候,罗浩还真是兴高采烈,心想建功立业的机会总算是来了,登州府在孔有德之乱之后,一直没有什么战斗,军兵在那里也只是镇守而已。此次有这样的机会,罗浩心想着,没准可以把头上这游击的帽子去掉,自己去做参将那个位置。 但这想法离开登州三十里之后,就开始怀疑,走了三天之后,就变成了垂头丧气,游击罗浩几次都想撤回登州府城,可他也明白,如果自己撤回去的话,山东总兵丘磊肯定不会饶过自己,虽然有自己姐姐那层关系在,可丘总兵后宅几十个婆娘,鬼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小舅子眼红现在这个位置。 游击罗浩也知道登州境内土匪响马甚多,偶尔追剿的时候,甚至还能收些孝敬,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这些土匪和响马居然如此的猖狂。 大军才离开城池三十里,居然就敢骚扰后队抢劫辎重,老实说,这官兵和土匪的战斗力还真不好比较,要是那活不下去上山落草的蟊贼,官军还是不怕的,列阵几个回合,对方也就垮了。 但这登州府城的土匪强盗,大部分都是孔有德之乱的溃兵、散兵组成,征讨孔有德,本就是调集附近的精锐兵马,这些兵卒因为种种原因散落乡间,他们可是熟悉官兵作战的那一套东西。 打起来颇有韧性,打不过跑的也快,随后又是紧紧跟上,要说,这登州府的军官们也有和这些土匪响马也有些交情的,可不管怎么套交情也是无用,对方依旧是不要命的狠打,离开城池第一天倒还好说,登州府城内的兵马好歹有个照应。 晚上扎营睡觉的时候就不行了,不断的有人朝着营内丢火把,在不远处大声的鼓噪,等到把官兵们闹起来出去打的时候,却有一哄而散,然后周而复始。 黑夜扎营休息,大明的军法是严禁有人大声喧哗,就是怕这些情绪很压抑的士兵突然因为“营啸”,互相攻击导致炸营,那样几千人的军队一夜之间溃散掉都是可能,现下营内的秩序维持的还好,营外却是闹翻了天。 游击罗浩也懂得些厉害,把手下的亲兵队派了出去,凡是有惊扰喧哗的军兵,斩立决,而且各部轮休,保持有五百人左右的队伍始终是在临战的状态,这才算是安稳了些,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晚上休息的不好,第二天起来的很晚,上路的时候,骚扰依旧,但官兵们也是加强了戒备,所以他们也就是盯着后队和辎重下手,罗浩无奈又要加派部队去保护后队和辎重,粮道若是断掉,那肯定是必败的结局了。 第一天来骚扰的土匪响马里面,还有些步卒,这第二天则全是骑马的匪盗了,山东和河南交界处本就是有大的骡马市场,而且因为马政,山东境内本就有养马的传统。所以绿林草莽有马的人当真是不少。 反倒是镇守的官军,因为马匹耗费草料,需要人照顾,花费不少,所以除却将官和亲兵外,马匹是越少越好。 响马们就是在远处吊着,看到登州兵的防御松懈了,立刻上来打一次,打了就跑。 本就是没有休息好,疲惫异常的登州兵们更是焦躁,游击罗浩无奈,只得是提早扎营休息,同时是排快马回登州城通知,要求登州府城的驻军,加派护卫粮道的军兵人少,并且要小心戒备,免得被人趁虚而入。 晚上的情况依旧是如此,从官到兵,几乎没有人能休息好的,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开始有零零散散的逃兵出现,本来在城内就没粮没饷的,这次出战本以为能有些浮财到手,谁想到居然是这么麻烦,不若咱们也散去当土匪。 不过对游击罗浩来说,第三天因为有了经验,居然走了二十里路,晚上扎营的时候,罗浩放心下来,按照这个趋势的话,应该会及时的到莱阳城。到那里之后,就是入城守住,他胶州营还敢光明正大的攻城吗。 第四天、第五天,防备加强,也懂得了应对的方法,行军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达到了正常的水平,特别是路过栖霞县城的时候,得到了一定的补充,算计着应该还有四天就能到莱阳,而那些土匪响马的骚扰已经是零星半点,不大看得到了。 栖霞城在视野之外的时候,天也渐渐的黑下来,今天这一天都没有什么人来骚扰,扎营的时候,士兵们的动作都是颇为的迅速,大家这几天的紧张戒备,整晚的焦躁,今天看着没有事情了,应该能好好的休息。 游击罗浩也是这么想,简单的布置了之后,领着亲兵队巡视了各个营盘,然后早早的休息了下去。 栖霞到莱阳一带,地形多山,游击罗浩找到的地方是个庄子,这庄子是附近村镇集市所在,还算是繁华富庶些,不过登州兵这一过境,立刻就是穷了,虽说登州军疲惫,公然抢掠有些顾忌,敲诈勒索总免不了的勾当。 那游击罗浩更是搂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折腾了半夜,这才是心满意足的睡去,下面当兵的多少都是有些小钱进帐,大家这才是有了干劲,出兵打仗就这样才算是正常,要不然谁卖命啊! 至于那庄子上下老小,连大声哭闹都不敢,只能是偷着自认倒霉,心想早些听劝跑了多好,这下子被这些大兵糟践了。 子时刚过,登州军在大营前面站岗放哨的兵丁,远远看着官道那边有十几点灯火闪动,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再看过去,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就是十几点光芒在那里晃动。 只是黑夜,有些判断不明白这倒是远处的亮光还是近处的光点,在这种地方扎营,鬼火还是免不了的。 营内一片死寂,就算是有动静也都是士兵们呼噜和梦话,守门放哨的这几个小心翼翼的看着前面,心想再确定一下然后去给上官报告也不迟,要不然自己被笑话那是轻的,搞不好被鞭子抽,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那是灯笼?” “我也说不准,要不咱过去看看?” “说什么混帐话呢,这黑天瞎火的,离开营盘远了,你就不怕被狼叼了去。” “心里不踏实啊,要真是……是灯笼!!” 那名守门的士兵终于是看了个真切,立刻是嘶声的大喊起来,此时怕的倒不是所谓的夜袭,而是鬼怪,谁会打着个灯笼在深夜在野地里乱窜,差不多就是鬼怪了,随着那灯火越靠越近。 惊慌失措的放哨士兵们终于是听到闷闷的声音,好像是无数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这不是鬼怪,这是夜袭的敌人。 被守夜的士卒惊扰起来的军官们本来还在那里大声的喝骂,听到这声音之后,纷纷跟着大叫起来: “有人偷营,有人偷营。” 这种叫喊和那营啸也差不多,没过多长时间,登州军的整个营盘立刻是沸腾了起来,叫骂、哭喊,甚至还有厮杀的声音,有人起来之后什么都不顾,拿着刀剑就乱劈乱砍,让这场面更是混乱。 罗浩光着上身从自己的大帐里面跑出来,看看四周,嘴里骂了几句,连忙把自己的亲兵营调动让他们去各个营盘弹压,外面要真是敌人的话,不把部队迅速规整起来,怕是对方没有冲,自己这边就乱了。 十几个大的白灯笼越靠越近,甚至都能看清这是骑马的人用长杆子挑着,还能看见灯笼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头,而这时候罗浩的部队还在整队之中,那十几个大灯笼突然跑向两边,站立成两排。 在这两排灯笼中间,几十匹马小步踱了出来,当先一人大喊道: “儿郎们,就是前方,跟咱家冲啊!” 就在这一瞬间,在那些灯笼后面,爆发出了巨大的呐喊声音,罗浩营内的嘈杂纷乱都被这喊杀声压了下去,那几十匹马直接发力,身后跟着无数悍勇的战士,朝着登州军的大营直扑而来…… 第二二七章 不要想回去了 夜中行军,却只有前面十几盏大灯笼照明带路,除却脚步声之外,没有喧哗,而且按照登州军扎营前的标准,都要探马搜索三十里之外的距离,如此无月的黑夜,这般行进,放在这个时代的军人眼中,是极难完成的任务。 在胶州营中,士兵们每日不需要为了生计奔波,而是每天都在进行体能和战技的训练,充足的粮饷保证了他们的心思稳定,而军官每日都需要的宣讲和军纪的约束,让他们有很强的服从性和纪律性。接近现代军队的训练,保证了充沛的体能,不断灌输的信念,让他们有良好的心态和勇气。 这些因素正是这次夜间急行军的保证。 被人从出城就开始骚扰的游击罗浩部,从一开始三天的疲惫不堪,到后来骚扰的程度逐渐的变弱,一开始的疲惫不堪慢慢的变成了疲劳,今晚终于是松懈了下来,戒备心不光是降低,就算是睡觉也是睡的很熟。 罗浩今晚倒不是不用担心营啸和炸营,但敌军却直接的杀上门来了。 登州军在门口也有自己的防备,但却根本没有太重视,到现在为止他们对在乳山寨那边发生的军队被歼灭溃散的事情,还以为真的是匪盗横行,因为那边的知县,知州等人报上来的情况可都是盗匪袭击军队。 这件事情说来可笑也可悲,军队被盗匪袭击,导致溃散不成军,地方官这么报上去了,军将们觉得极为正常,上位者们也不觉得怀疑。 大家都是觉得司空见惯,官不胜匪,无人觉得诧异,着实是可笑可悲。 罗浩和手下的亲兵们已经是不在乎杀自己的同胞了,拿着刀乱砍乱杀,总算是把混乱的军营稍微整理出来秩序,压服了最近的营盘之后,那些营盘也是整队来压住其他的混乱的部分。 有削尖的捆扎起来的拒马木架,那些守门的士兵迅速的把木架搬到了门口处挡住,本来按照规矩,士兵们立刻要拿着长兵器架在木桩上架上,后面还要有弓箭和火器的士兵准备发射阻挡。 不过营内已经是慌乱异常,哪有那么多的人来做这种事情,为将为帅者,当身先士卒,李孟和赵能都是在最前面的几十匹马上,身上披着甲胄,手中拿着刀斧。 要说倒也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按照藏在庄子的眼线观察,这大营连壕沟都没有挖,仅仅是简单的围了一圈木栅。然后一帮哈欠连天的士兵就抓紧去睡觉了,只要是乱起来,要突破实在是太简单了。 看着几十匹马排成阵势朝着这边压了过来,站在木栅后面的士兵们手中拿着的长矛不住的在颤抖,到最后终于是忍受不住这种压力,身后的那种乱哄哄的局面更是让人心中无底,到最后索性是丢下长矛朝着营中跑去。 最前面的几十名骑士手中都是拿着加重的刀斧,靠近之后,朝着那木桩上一阵乱劈乱砍,很快就是把木桩架子砍开。 后面的士兵一拥而入,李孟和身边的几十名骑士都是结成了一个箭头,缓缓的朝着军营的正中突了进去,而胶州营的步卒,虽然说气势汹涌,但却并不着急,按照号令操典,结成方队,跟在马队的后面,展开阵型。 最后外面那十几盏大灯笼和两百名刀盾手也是进入了军营其中,这些刀盾手手中都是拿着一把短兵器,背着大捆干枯的柴草,有的人还拎着陶罐。 几十名重甲的骑兵结成队列,在这乱纷纷的营地之中,所需要做的工作无非是看见有人出现在马匹的兵器范围之内的,举起刀斧劈砍下去就是。 至于后面的步卒按照战场上的方队,慢慢的展开,步卒与步卒之间缓缓的拉开距离,当然他们要做的和骑兵也是一样,把手中的长矛斧枪朝着靠近的敌人招呼。 等到背着柴草的刀盾手也突进入这军营之后,场面反倒是安静了许多,罗浩终于是把部队稳住了,可这时候却发现大营的一半都是敌人,士兵们的营帐被直接推到挑开,在四周立起的木栅也都是被推倒。 “朝廷的兵马你们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攻击,你们是要造反吗!” 罗浩也只能是这么扯着嗓子喊道,敌人还未曾进攻,自家的兵马先是混乱无比,收拢乱兵才到一半,敌人就已经是冲杀进来,结果士兵们更是纷乱。 等到终于是稳定住了局面,却发现五千多兵,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是三千出头了,遍地都是尸体,对面站着的几千敌兵如同杀神一般,让人心中寒气顿生。 在这个罗浩的心里面,山东无非是两支能打的兵马,一支是刘泽清的部下,一支是山东总兵丘磊的部队,那刘泽清的部队被“闯贼”击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九镇边兵都被打败了,就不要说这些内陆军马(在明清,山东算是内陆,当然那时候是边镇和内陆区别,至于沿海,很少有人这认为这是边境)。 可官兵里面刘泽清覆灭了,最能打的不久应该是自家的兵马吗,那里冒出的这支强军,山东总兵丘磊和下面的军官始终不觉得,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不过看着眼前的这支敌军,整齐的阵型,制式的装备,森严的号令,怎么能会是所谓的盗匪和闯贼…… 军营显得非常黑暗,毕竟是夜间,除却少数人拿着的火把之外,剩下的就是夜间点燃的火盆火缸,影影绰绰的映照着前面的敌军,在罗浩身后好不容易整理成的军兵面前如同鬼神一般。 “大家都是朝廷的兵丁,何苦这么互相攻击,要是闹大了,搞不好就会搞成孔有德的局面……罗某人这边求一句话,今天彼此撤掉,留个方便如何。” 这话开始说的很简单,后来却是软了下来,什么莱阳城,李孟,完全是不管了看着对方那些沉默的战士,还有骑在马上的几十名重甲骑士,那种在黑暗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他心中愈发胆战心惊。 看不清对方是谁,面对的却是压倒性的强大,人对未知的东西必然是恐惧异常,还是如此不知道哪里来,如此强大的敌人,让罗浩更是害怕。 突然间,整个的军营突然亮了起来,在罗浩的身后官兵们先是一惊,接着有人看到了光亮的原因,军营的几个方向都是燃起了熊熊大火,很快就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 “粮仓起火了!” 最后进入军营的刀盾手们把柴草堆放在粮草和辎重上,把瓦罐里面的油浇上去,然后拿着灯笼摔了上去。 大火在四处燃起,天干物燥,柴草火油,火势极为的炽烈,一时间就把这军营空地映照的好像是白昼一般。 沉浸在黑暗中的那几十名骑士立刻呈现在罗浩的眼前,平海游击罗浩没有见过李孟,但看到对方的马匹都可以称得上骏马,马匹的关键部位都是有皮甲遮盖,马上的骑兵穿着的都是全甲,而且看起来不是破烂货色。 这下子罗浩反应的倒是迅速,在那里扯着嗓子怒喝道: “你们是莱州府的军兵,已然是这般无法无天了吗,竟然擅自越过驻防的境地,来我们登州府……” 这天下的军兵,不管是九边重镇还是江南的首富之地,当兵的总是和这个穷“字”离不开,破烂衣衫破烂兵器,军饷被人层层克扣着,平日驻守在地方,要养活自己,有时候还要出去做帮佣做工,将领打仗的时候,抢掠地方,不打仗的时候,克扣军饷,除却给自己亲兵的还能足额发放之外,接下来都能往自己手里捞多少就捞多少,给手下的兵丁多置办一件兵器多添一件衣服都是从自己的兜里掏钱,谁愿意花那个冤枉钱。 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富甲天下,这在整个山东都是有所传闻,能舍得给军兵置办这么整齐的甲胄和兵器的,在山东六府里面,怕也只有李孟这个人,要说是闯贼和其他的贼兵,那是为了吃饭造反的,哪有其他的闲钱。 被罗浩叫破,李孟把面甲掀开,缓声说道: “罗将军,你认错了。” 说话间,有几十名罗浩身边的士兵想要朝着这边冲过来,可却被早就等待着的士兵用火铳打到了十几个,又是狼狈的缩了回去,罗浩脑袋一清醒,立刻的反应过来眼前对方可是比自己要强太多,自己性命是在别人手中操控在手。连忙急着说道: “这次的事情彼此揭过如何,兄弟这就带着兵马回登州,肯定是啥也不说。” 李孟悠然的把面甲合上,闷声说道: “堂堂的朝廷参将,弄这些江湖人的口吻,你还指望自己回登州城吗?” 话音一落,李孟扬刀催马,身后杀声如雷,大军立刻是冲了上去…… 第二二八章 既定事实 登州府平海游击罗浩所部五千人,行军至莱阳途中,半夜大溃,辎重粮草皆被溃兵焚毁,罗浩死于乱军之中。 莱阳、栖霞两县县令急信登州知府,山东巡抚各处告急,言溃兵散于各地,旋即成匪,骚扰地方,请上官速派军兵弹压,保登州士民平安。 大明军队喜欢齐头并进,却又不互相沟通,结果经常被敌人分头击溃,在关外这样的糊涂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在登州小小地方,却也是如此,罗浩自领五千人从登州府城去往莱阳县城,而大嵩卫和靖海卫还有海阳千户所的三处的兵马根本不知道登州府城那边何时出发,如何安排。 大嵩卫、靖海卫和海阳千户所早就是残破异常,凑起来满打满算不过是三千左右的人马,分别从各处的营地出发,在海阳千户所会合。 本身粮饷就被克扣的厉害,接到命令之后,无论是那一家都不愿意迅速启程,磨磨蹭蹭的点起了兵马,把农活忙完,这才是开始上路。不过大嵩卫和靖海卫两支兵马都是离开驻扎的地方不久,就被马队半路截击。 平海游击罗浩面对的敌人大都是步卒,可这几个地方的兵马面对的全是骑兵,虽然人数稍微少些,可更为精锐。 大嵩卫和靖海卫的士兵们都是在半路上就被杀的溃散,这年头为将者必须要抓住部队,军队中的缺粮缺饷和军将们的作威作福,让士兵们根本不愿意在军队中多呆,太平时节还要防备着士兵们开小差,更不要说这样被打散了,这一散,且不说那重大的死伤,再收拢成军可就难上加难。 更不用说那马队突击的时候,死的最快的往往是领兵的将领,海阳千户所的那位千总暗自的庆幸,心想用自家的地盘作为汇合的地点果然是好,最起码不用去送死了,这海阳千户所直接就是当起了缩头乌龟。 崇祯十一年的二月二十那天,登州知府赫然发现,驻守在登州府境内的军兵,可供机动的力量都已经是消失不见,或者是夜间营啸,或者是被匪盗围攻,结果倒是一致,都是溃不成军。 各个州县卫所的急报文书更是雪片一般的飞来,言辞切颇为的一致,都是说城池乡间,有大股的贼寇活动,请求上官速速派兵支援,不然恐生剧变。 山东州府,除却兖州府之外,其余的府县都是要常年提防白莲教、弥勒教、闻香教的起事和作乱,加上各处的土匪响马,都已经是闹成了传统,经常有知县知州,甚至是知府和兵备道这一级别的官员因为这个被弹劾去职,所有人对这个都是紧张万分,下面一报,那知府也是心慌,不顾得山东总兵的脸面,一边派人给巡抚送信,一边给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去信,请求协助护卫登州各处。 到了三月初,原本镇守在登州府各处的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已然是乱成一团,还能拿得出手的几支兵马都是龟缩在登州府城和黄县那里,不敢轻出,而分守莱州参将李孟的兵马还是在莱州府未曾动弹。 快马送信,这个经过莱州府和青州府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干碍,济南府,山东总兵衙门的丘磊禁不住两眼发黑,转眼见自己在登州已经被人砍掉了手脚去。 继续派兵马前往?那八千多人的战斗力自己也是知道,都是被人杀死主将,士兵溃散,剩下的派过去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而且将帅嚣张跋扈的本钱全靠手中的军队,眼下突然少了几千人,已然是伤了元气,要是再少些,恐怕就要麻烦。 而且派兵前往要过莱州和青州两府,自己扣押了李孟的粮饷,对方不会那么轻易的把路让出来,且在登州的那些事情,想来想去也就是李孟才有可能去做,尽管地方上官府和士绅众口一词的说是兵马自溃还有匪盗骚扰,谁去相信,李孟扮猪吃老虎的可能更大,偏偏挑不出理由。 双方的矛盾在山东官场上已然是路人皆知,谁都知道因为军饷的事情打起了文字官司,自己要是说对方火并,十有八九会被人误会。 这样的局面,再派兵过去,那岂不是深入虎穴,惹出了扮猪的老虎怎么办,山东总兵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自己的婆娘整天在后宅哭闹,说是小舅子罗浩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一定要查个究竟,可自己还不能动手,要去打官司,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是对方的后台,自家那些关系怕是占不到便宜。 想到最后,山东总兵丘磊几乎是要吐血的得出了结论,自己只能是把登州地盘放弃,捏着鼻子认这个亏,好在济南府还算是富庶,眼下只能是把这个地盘守好,也就只能是如此了,这山东总镇将官只能管着一府,而分守一地的参将势力范围差不多有四个府,真真是本末倒置了。 三月中旬,在登州父老的“殷切之心”“热情渴望”的呼唤下,山东各级衙门从善如流,命令分守莱州府参将协防登州府,丘磊的兵马还在,只不过龟缩在黄县和登州府城两处,不敢动弹。 这命令下来,山东巡抚颜继祖还是得了些盐商们送来的好处,反正当日刘泽清有谋反迹象的时候,也是命令分守莱州参将李孟前往戒备,这命令也是熟门熟路。想想那么紧急的事情,巡抚衙门都不愿意调动总兵丘磊的兵马,原因就是该人跋扈异常,出征驻扎往往都是讨价还价,哪有李孟这般恭谨听话,上贡的银子给得有多。 虽说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的势力越来越大,可架不住听话懂事,地盘大点也就大点了,登州闹匪盗,可疑的地方不少,但官员士绅众口一词,这么多人一起说话,就算不是真事也是真的了。 明朝的统治基础是什么,正是这些士绅地主们,文官们大都是出身于这些有田产有资财的地方名望之中,历代皇朝,衙门机构最多只是设置到县,县以下没有代表朝廷的机构,实际上行使统治权力的人,正是这些士绅地主们。 李孟通过私盐,给这些士绅地主增加收入,通过强大的军队和公允的做法,让这些士绅地主感觉到敬畏,通过豪绅子弟从军,让这些士绅地主和自己利益攸关。 实际上,胶州营已然是控制了青州,莱州,登州三府的士绅,有这些士绅和地主的影响,地方上的官员也要乖乖就范,要不然,他们就无法做任何的事情,既然各方面都做到这样,李孟的一切都有些水到渠成的感觉。 驻军之事倒也简单,无非就是平度州都司赵能率领手下兵马进入莱阳而已,莱阳县城和周围地区的那些地主士绅们,和胶州营的人每天都在打交道,已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一切都是顺利无比。 胶州营又开始招募兵丁,不过这次招募的效果却不是太让人满意,尽管标准有所降低,可来应募的人极少,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应募的人少也就罢了,那些差不多达到标准的人有几类。 一是山东响马土匪里面的骨干,二是登州军溃散的溃兵,三是各地豪强家的子弟,特别值得一说的是豪强家的子弟,几乎是有惊人的相似性,那就是不学好的无赖地痞,在当地都是恶名昭彰,无法无天的。 前一批豪强子弟是作为质子的性质存在,不过这些子弟在放假间隙回家的时候,家中长辈却惊讶的发现孩子进步很大,为人做事守规矩不说,还有多了几分沉稳之气,当然,回到家之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要打架,这些在胶州营呆过的年轻人先是忍让讲理,然后真动起手来,比以往更是厉害。 这可是让是他们的长辈欣喜异常,孩子这般表现,那可是做大事的模样,这胶州营真是有些门道,调教有方啊! 结果这第二次招兵,山东很多地方的地主乡绅,甚至还有致仕回家的官员都是把子弟送了过来,希望胶州营替他们把孩子管管。 李孟知道了这种现象之后,颇为的感慨,他在现代当兵的时候,地方上招兵也经常招一些胡作非为的年轻人,都说部队是大熔炉是个大学校,孩子在部队待几年也就懂事了,这些人让李孟在带新兵的时候很恼火,没有想到古今倒是颇为相似,不过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倒也是好事。 胶州营和地方士绅结合的越紧密,对胶州营的强大和壮大就能提供越来越好的环境,只是在这山东的根基越深,搬迁之事眼见着就是越远。 第二二九章 屯田和垂帘 上次的来信,镇守太监刘福来说的很明白,李孟在接下来的信笺中也不能是着急去催促,毕竟是自家的长辈,官场上的倚靠,做事要讲究分寸,可这山东,李孟总是觉得距离辽东太近了,北直隶又是一马平川的地方多,眼下能做的,还是不断的让自己变得强大,更强大。 这些新找来的兵马通通的放到登州去,赵能做事一丝不苟,训练新兵最是合适,这些新兵开始依旧是作为武装盐丁的编制进行,把登州府的盐路好好的梳理一遍,这次招兵从二月下旬开始,断断续续招收到了三千多人,到了三月中旬只能是无奈的停了下来。 招来的这三千多人,土匪响马出身的,骑兵过来挑拣了一次,黄平过来挑拣了一次,溃兵则是在经过第二轮的筛查之后,大多编入辅助后勤的部门,而那些地主士绅的子弟,则都是编入武装盐丁,说起来还就是这些富家子,更有成为胶州营正规军战士的可能。 李孟虽说率领着马步军卒在登州府境内打生打死,可在胶州,由新任胶州同知周扬牵头进行的屯田之政已经是轰轰烈烈的展开。 本地人不能做本地官,这周扬坐同知的时候,文书出身上小小的变更一下,但这违犯规矩的本身在胶州已然是轰动异常,那举人周扬跟参将李孟交结甚密,还被很多读书的士子诟病鄙视,认为是丝毫没有士人的风骨做派,眼下一个举人居然是做个实打实的一州同知,还是本地人本地官。 众人眼红是一方面,立刻也都是知道站队应该站在那里了,古人屯田都是因为天灾人祸,有大批的无主荒地,而山东屯田,虽然说天灾人祸也是频发,可荒地却不多,大部分都是被大地主买下了,所谓的兼并是也。 从前一县一镇都有几名,几十名士绅地主,可因为这几年的大灾和兵乱,登州府和莱州府的北部的士绅地主的数量大大的减少,除却在城池周围的那些士绅地主之外,其余的地方土地都是集中起来。 李孟的屯田就是从这些人手中获取土地,土地获取有两个方法,有一个叫做购买,有一个叫做合营。 那些大地主们获得了大批的土地,但自己手中的人力根本不够去耕种这么多的土地,而且招募那些流民和灾民过来耕种的话,还要预先搭上许多的物资和钱财,都不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所以大批的抛荒和废弃,都是等着地价飞涨的时候转手赚钱。 既然是没有太多利益到手,李孟这边来买,这些地主们倒也没有太多的反对意见,也不是没有不卖的,不过周同知当日说的明白,咱们好声好气的去和对方谈买卖,对方肯定都会答应。 试想,一个人和气带笑的来要买你的地,态度十分的客气,但这买家的身后跟着一帮那种刀枪棍棒的凶汉,你卖还是不卖。 果然,周举人用“十分公允”的价格买到了大批的田地,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的田地都是被收拢了过来,这些田地差不多都能连接成片,当然了,隔在中间的那些土地,总归是可以和颜悦色的谈下来。 在宁师爷和侯山的运作下,郑家的八闽商行代为中转,大批的粮食、粮种和工具通过海路运送到胶州,这工程不光是把盐场贩卖私盐的银子全都丢了进去,而且还倒贴了一部分,前段时间,闯营那边借去了五万两,山东又是因为大灾民生凋敝,本地的私盐买卖收入也是剧减。 屯田、招兵、练兵都是花销极大的事情,李孟手头真是紧张无比,已经开始动用在银库的老底子了。 去年的大旱灾之后,许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还有很多熬过来的,却面临粮食吃完,没有任何后继的局面,眼看着就是等死的惨象了。 一方面,闻香教,弥勒教在地方上借机拼命的鼓动,另一方面却是这三府有许多大田庄招募佃农,这件事官府也是大力的支持,常平仓的粮食早就是见底,南方的粮食大部分都是补给京师和各路剿贼的兵马,山东这边能分到极少,而且这极少的部分也都是优先于军镇和官吏系统。 有人开大田庄招募灾民,尽管晚了些,却强过没有,同样是三月初,经过专门的人员在各地宣讲之后,大批的无地流民开始向登、莱、青三府流动,地方上的官府都是如临大敌,生怕流民聚集有人趁机作乱。 不过这三个府县都是胶州营的兵马镇守,兵强马壮,监视的紧密,倒也不担心有人作乱。 三月中旬的时候,算上正在赶路过来的,差不多有五万多人,大部分都已经安置进了田庄中简易搭造的窝棚之中,正在进行春耕的各项工作。这些流民眼下是纯粹的消耗粮食,不过李孟却丝毫不在意消耗,通过各种途径购买,这也就是李孟有海路这途径,要不然,还真是为难粮食的来源。 合营这种方法则大多在兖州府一带进行,由孔府的族人豪商孔三德出面,在兖州府和东昌府购置大批的田地,招募各地的流民耕种,田地所得孔三德七成,李孟三成,但人口完全归李孟来支配。 对于苦熬了一年的流民和饥民来说,屯田给绝望的他们活命的希望,只要是愿意到田庄耕田,那会得到糊口的口粮,会有农具和耕地的牲畜发到手中,在没有收获前,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看起来,这当真是慈善无比的举动,把什么善人、寺庙之类的都给比了下去,不过这样的“善举”却也有着残酷的条件,无耕牛者,收成抽五成,提供耕牛者,收成抽六成,剩下的那些粮食也就是保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 而且凡是如屯田田庄种田者,都要在官府派出的公人公证下,签下契约,要签死约,终生为田庄主人的奴仆,而且世世代代如此,他们的后代也都是田庄主人的奴仆。 很多原来是自耕农,甚至是小地主的人们,却一下子丧失了自由人的身份,变成毫无尊严的奴仆。条件很严苛,可在生死面前,这些都是无所谓了,最起码在这个田庄耕种还能活下去,能避免土匪流寇官府衙役的压榨和骚扰活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 五万多人,人数并不算多,更多的人还在等待,心想今年的年景是不是会比去年好些,这样几年也就缓过来了。 对于自己的屯田之政才招来了五万多人,胶州同知周扬的心中颇为的不满,几次在李孟的面前,表达了歉意。李孟却和他说无妨,说咱们这屯田又不是只办一年,肯定还要持续着办下去,这才一个月就五万多人,相信将来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不过李孟内心实际上对这五万多人颇为的满意,经过大灾之年,能熬过这个冬天的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女,至于那些老弱则是被寒冬和饥饿无情的淘汰掉了,这五万多人共有两万户有余,而在平时,两万户的人口将近要十万。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人间惨剧,综合到胶州营的中枢这边来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银子紧张归紧张,花钱的地方一点没有见少,京师,济南府还有南京那边的银钱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虽说把五个府有能力和自己别苗头的军将都是打垮,但却没有取得进入这些府县的官方许可,所得到的无非是默认而已。 总归要在上面取得个名义才好,只是山东一省,总镇才有济南府的地盘,可分守某地的参将却控制五府之地,委实是有些怪异,很给人本末倒置的感觉。 但大明而今,怪异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多这山东一件,李孟下面做下既定的事实,上面再明文下来,万事大吉。 李孟的内宅里面,而今却有些奇怪的情况,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不再呆在宅院里面自娱自乐,而是主动的帮助木云瑶整理邸报塘报,还有侯山和黄平一明一暗带回来的各类文书情报,侯山是作为商队行走各地,黄平则是通过从前私盐的渠道,招募江湖中人。两人一在明,一在暗,逐渐的在山东展开一个情报的网络。 这些私盐贩子和江湖中人自然就不要提什么文化水平,可凭着口述肯定是面目全非,眼下正逐渐形成这样的制度,一般常规的事情,都由帐房文书之类的角色抄录成信笺带回胶州,若有重大的情况,这些人则会去胶州某店铺买某样东西,会被掌柜请进内室。 内室当中垂下一门帘,帘子上有铃铛,报告者背对门帘坐,铃铛响,则开始陈述自己所要报告的事情,报告完之后,铃铛响,则出门。 帘后坐着的人则是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三女,所记录内容,不过夜传至李孟手中,阅后签字存档。 最新的消息是,闯营在陕西步步败退,被孙传庭和洪承畴率领的官军盯住不放,天下皆云,反贼覆灭在即…… 第二三〇章 护庄队 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各处田庄之中,凡是招募足种地农民的地方,都是组织了所谓的“护庄队”,由庄头选出来精壮的农民,在农闲的时候,定期进行军事技能的操练,和修缮田庄的各种基础措施。 能入选这个“护庄队”之中的屯户男丁,每年所交的粮食收成之中可以被减免一成或者半成,这可是不少的粮食,最起码家里面的人从大部分吃个半饱,能多几天吃个饱饭,这也是好事,加入的颇为踊跃。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总归有类似挑选兵丁的标准,因为李孟的屯田之处,在购买田地的时候,多少做到了连接成片,所以万一有事,各处的护庄队迅速的可以集合起来护卫或者攻击。 屯田所在的几个府,李孟就是那天,就算是绿林巨寇也不敢过来招惹,有了护卫队的武力之后,也算是安定局面了。 自从胶州营成军以来,太大的阵仗没有,但是小规模的,不为人知的战斗总是有许多,有战斗总归是有伤员,而且,胶州营的训练之中受伤的几率很大,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即便是尽心救治,也会有些落下残疾的人。 而且当日灵山卫所纠集起来的那些汉子,有一小部分也是年纪大了,成家立业,也不想去前线打生打死。 对这些伤员,老退的人,胶州营肯定不会弃之不理,老退的那些人其实也是正当壮年,可以去铺子做工,跟着忙碌些买卖盐货上面的事情,可那些伤员,却只能是每日花费银两供养,还有那些死去的战士,他们的遗属家人,胶州营也都是出钱供养。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这也是好大的一笔费用。宁乾贵私下里和李孟也是谈过这事,觉得不如发一笔遣散的银子打发了事,普天下的军队也没有养一辈子的道理。 李孟自然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普天下没有胶州营这样的,那正是让普天下的人看着胶州营有始有终,对待战友不离不弃,只要是给胶州营,给李孟卖命作战的军人,都不用担心后路,只要勇猛向前就是了。 胶州营的训练体系所训练出来的士兵,特别是那些前期的骨干和老兵,即便是受伤了,也是一笔可贵的财富,这次屯田之政,正好是把这些人全部的利用起来,分散在各个田庄,把他们在胶州营得来的知识,训练那些经过大灾之年,惶恐万状的流民们,经过这样的训练,一部分强健,悟性高的流民最起码会成为基础的民兵,转化为正规军的速度也会比普通人快上许多,是最好的兵源。 尽管现在还是在投入,可到了收成的季节,收获的部分就可以划拨出来相应的份额给这些伤残军人还有退役退伍的士兵,以及牺牲士兵的家属们,一方面有绝对忠心于自己的人管理屯田,从前那部分供养的费用也可以节省掉。 现代在解放军的时候,学习军事历史,李孟曾经受到过这样的教育,说是日军入侵中国,随着占领地盘的加大,有限的兵力不断的被分摊在各处守卫,可以机动的力量越来越少,战略上也会逐渐的陷入窘迫之中。 让李孟有些难堪的是,胶州营此时正是陷入了这样的局面,地盘已经是扩展到了将近五个府,但手中的九千兵马加上武装盐丁,完全是不够用。私盐的盐路是收入的重要来源必须要有人看守,各处盐场盐田也是如此。在胶州城,银库,武库,私宅,盐场盐田,大营,私港,这些都是需要重兵把守。 可目前只能在青州府驻扎一千五百人,登州府驻扎一千人,大部分的力量还是集中在莱州府,不敢轻出。 在四月份到五月份,屯田田庄的胡庄粗略组织起来之后,李孟再次的调整了手下兵马的比重,年初招兵差不多有三千人左右,能有两千五百兵,马罡为益都守备,手下三千兵马,驻扎在青州府城益都,赵能为莱阳都司,手下两千兵马,驻扎在莱阳县城周围,两个人手中的兵马都是新兵老兵各一半,以老带新,除却本部兵马外,马罡和赵能都可以让镇守所在地的武装盐丁给予配合,差不多各有八百人左右的样子。 一直是驻扎在胶州老营的胶州守备陈六,得到了新的认命,改为宁阳县守卫,率领两千老兵进入兖州府镇守,眼下也只能是扼守住交通要道和中心地点,以点带面,控制住地盘。 李孟手中五千兵,汤二领马队两千驻扎在高密和亭口镇之间,李孟自领三千兵留在胶州,而今李孟平时就是居住在逢猛镇,灵山卫所的一干事情,都是由他直管。 东昌府靠着北直隶,算是个比较富裕的府县,但因为距离北直隶和河南很近,常受到兵灾波及,地方上很是不安宁,李孟目前只是在那里维持着私盐生意的控制,并且逐渐朝着大名府,广平府和顺德府渗透,和淮盐长芦盐争夺市场。 但李孟的这个政策却让一个人捡了便宜,那就是东昌府高唐州千总张承业,对,就是那位跑得比骑兵还快的南山贼张承业,李孟和刘泽清拉锯的时候,把驻扎在东昌府的兵丁都是撤了出来。 本来这张承业是投了刘泽清的,等到刘泽清“莫名其妙”的被闯贼打掉之后,张承业迅速又回到了李孟的势力之中,不过山东总兵扣押李孟的粮饷,在山东闹得沸沸扬扬之后,这张承业盘算着这山东总兵总归是要比莱州参将要大不少,见机的倒也快,迅速的又是投靠了山东总兵丘磊。 可二月一过,到了三月,这张承业又是傻眼了,敢情这局面完全在李孟控制之中,当机立断,又是送了封痛哭流涕、幡然悔悟的信笺给李孟送来,说是当日是猪油蒙了心。 对李孟来说,东昌府属于外围,是和丘磊兵马的一个缓冲区域,并不是太放在心上。而且这张承业天生的油滑,每次投靠某方,总是不把事情作死,比如说几次的反复,胶州营的武装盐丁依旧是在东昌府内顺利活动,张承业也没有因为投靠了胶州营的对头,就出卖陷害之类的,所以大家都还留他几分余地,李孟也是懒得认真计较,何况这张承业现在才是五六百人的兵马,而且都是当日民乱时候的老家底。 所以这东昌府反倒是山东境内最中立的地方,东昌府城聊城、濮州、馆陶还都有朝廷的军马驻扎。 这张承业连手中的告身印鉴都是好几套,现下投靠了李孟,立刻是分守莱州府参将李孟属下驻高唐州千总张某,另外还有总兵属下……等等。 陈六这次离开莱州府去往兖州府的时候,曾经和李孟这边请命,颇为愤愤不平的请命道: “大人,这次末将去宁阳县驻扎,不若去东昌府一次,把那反复无常的张承业剿了,免得跳梁小丑蹦达,让大人心烦。” 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东昌知府那边是我岳父,没必要让他脸上难看,再说兵力也是不足,有这么个墙头草在那里,关键时刻没准还能用上,而且你要知道,胶州营乃是朝廷的兵马,不能擅自的越境用兵,否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这也算是前段时间行事的一个后遗症,胶州营属下的这些军将,已经不太把朝廷的法令看在眼里了,李孟想让他们明白,有些事情在光天化日下做,和悄悄的做,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侯山现在属下也有个两三百人的队伍,侯山则是济宁香盐铺面的大掌柜,对外则是灵山商行的大掌柜,经常是走南闯北,带着手下沿着运河两边,南北直隶,江南各省,都是走过,当然,最多的还是山东各个府县乡镇,灵山商行在各处销售的货物,都是郑家通过海船运来的南货和外洋商品,在山东极为的畅销,财源滚滚不说,还能光明正大的打探各地的消息动向,民间的情形。 黄平的行事则隐秘许多,他有几名副手,都是当日在山东经营私盐买卖的老盐枭,这私盐勾当,触犯朝廷的大法,是个杀头的勾当,盐枭们和各地的绿林江湖人物交游颇为的密切,靠这些老盐枭,黄平靠着胶州营的威慑和巨大的财势,收拢了一批江湖人还有各地的豪强人士,逐渐的搭建起来密探网络的框架,那日在乳山寨联系那位赵员外,威逼利诱,都是黄平和手下人过去办理,成效显著。 附带一提,到了崇祯十一年的五月份,胶州营屯田的各个田庄里面,护庄队的人数加起来共有一万两千余人,都是年轻精壮的男丁。 第二三一章 人定胜天 家政 周扬自从坐上了胶州同知的位置,同知本就是知州的副手,公务繁多,加上三府之地的田庄民政,整天忙的是脚不沾地。 不过周扬身边的帮手却也是逐渐的增多,他坐上了胶州同知的位置,加上崇祯十一年正月以来,山东无数的大事,背后总是有分守青莱参将李孟的影子,山东的士人除却安心在家耕读和一心科举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 而今官场是江南人士的天下,而且许多省份都是兵荒马乱,山东士子,进学科举本就是出路越来越少,哪怕是考中了,等到分配官职的时候,你不是江南人士,自然没有太多的好地方可选。 若是去了陕西,山西,河南一带,保不齐那一天就被乱民砍了脑袋,可寒窗十年,总归要给自己找个出路,不然实在是不甘心。 济南府的总兵丘磊嚣张跋扈,又有山东巡抚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在那里,根本不想着收拢士人,大部分文官要做的工作,自有专门的衙门办理。 而从前的曹州总兵刘泽清为人粗鄙阴狠,一向只是结交在京师和各地显赫的兖州官员名士,对待本地的文人士子则是颇为的粗暴,有议论刘泽清相貌被杀者,刘泽清宠妾当年曾是名妓,议论这事情被杀死的也是很多,还有在济南府写文抨击刘泽清在曹州的残暴之举,被刘泽清派人开膛破肚的,也被士人们敬而远之。 现下山东总兵龟缩在济南府之中,曹州总兵刘泽清被闯贼突袭,烟消云散,也就只有李孟这一个选择了。 周扬本是个举人,现下没有任何资历打熬,就坐上了胶州同知,而且还是本地人做本地官,宁乾贵,不过是给盐政巡检做师爷的破落秀才,而今,就算是莱州知府见面都要称呼声宁世兄,毕竟莱州知府命令不出掖县,这宁乾贵可是总理这几府财政的大拿。 周扬、宁乾贵不过是胶州城内的文人,只因为跟着李孟,现下都有这般的局面,那自己若是过去,能做到何种地步。 有这个想法的文人士子颇多,一时间投靠之人很是不少,不过李孟这胶州营和寻常地方不同,这边需要的文人士子是要能做实务,而不是明白官场规矩和厚黑的师爷,结果来得士人中,那几名举人出身的都被安抚回去,反倒是几个贫寒出身的,在乡里素有不务正业之名的秀才入选。 这些文人还不是挂着参将幕僚的名义,而是作为胶州同知周扬的师爷,一同办理公务。 崇祯十一年的五月中旬,身体弱的人到了夜晚依然要穿棉夹衫,三个月之内只下了两场小雨,在东昌府和济南府,甚至从正月开始就一直没有下雨,看来今年的旱灾比起去年来还要严重。 李孟难得的在李家庄园,内宅的书房之中,看着各处送来的文告,现代时候,在金融押运公司,他对每日要写安全日志极为的深恶痛绝,心想自己一个当兵当押运员的,还要搞这些文牍的工作,看那表格和数字就头疼的要命,谁想来这古代,地位比从前高出了许多许多,但自己厌恶的却必须要认真注重起来。 屯田的田庄眼下仍然在不断的投入,李孟在和郑家的盐运贸易上,已经没有丝毫的利润可赚,每一船私盐赚来的银子,都要换成粮食和生活必需品,投放到各个田庄之中。 眼下屯田田庄里面的屯民越来越多,持续的大旱,让那些想遇到个好年景,就能撑过去的农民们彻底的死心、破产、无路可走、然后只能是进入李孟的屯田田庄中求活,才到五月份,屯田田庄中已经是多了三万多人,而且周扬汇报上来的情况,人数还要不断的增加。 李孟目前完全依靠商贸和山东境内的私盐生意来维持军队的运转,好在是屯田的田庄就要有收成了,要不然李孟马上就要陷入破产的境地。 看完几份各地的文告,李孟禁不住有些感慨,多亏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污染和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开采,登莱之地在大明还算是地广人稀的偏僻地方,很多湖泊、河道,池塘都有相对充裕的水量。 即便是大旱,水位下降很多,可各地的屯田田庄,依旧在有经验的吏员指导下,开挖沟渠,引水灌溉,保证了庄稼的生长。 想自己在现代,东营那边的黄河河道在枯水期时候,甚至有看不见水的情况出现,因为从中游开始,处处是引水使用,或者是引用,或者是灌溉。很多挂着河流之名的地方,都只有光秃秃的河道,还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孟才颇为惊讶的看到,越来是这么大的一条河,还有船只行驶,直到最近才算是见怪不怪。 这些丰富的,没有过度使用的水源,保证了屯田处的灌溉用水,保证了庄稼的生长,所以尽管可用于周转的银钱越来越少,李孟却不怎么着急,因为收成在即,马上就可以周转开了。 每逢大灾,各地农民流离失所,动乱频频,豪强趁机兼并土地,矛盾激化之后,官府所做的就是派兵镇压剿灭。 如果事先集合人力修缮水利,整理田地,救济贫民,哪怕和自己一样搞这个屯田的政策,想必天下间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卢象升在北直隶屯田,救济贫民几十万,收获粮食无数,可见这法子不是不行,而是有人不做。 话说回来,这崇祯是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而今天下间荒唐反常之事甚多,有这种局面反倒是正常。 附带说一下,李孟过长江的时候,江面足有十几里宽,而现代他过江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四里的宽度,古今水系的水量已经是相差的极多了。 八万屯户,护庄队就能有三万余,如果动员起来发给兵器,估计四万兵丁总是动员的起来,不过眼下应该是用不到,不如让这些人现在护庄队里面接受基础的军队训练,专门生产为主。 这么想着李孟倒是有些放松,收获在即,屯田出效果到还真是快,外面有亲卫低声的喊了声道: “回避!” 这声低喝屋内的李孟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嘴角禁不住带上了一丝的笑容,亲卫的护卫不能缺少,但卫兵和内宅的女眷毕竟是男女有别,所以在女眷进出的时候,远远看见,就有专门回避规矩。 外面的这声回避,实际上也是通知屋内的李孟,有人过来了,天色已经是黑了下来,外面的宅院过道之间,都是点着一盏盏大灯笼,这个时间段过来的人也只有一个,李孟的夫人颜若然。 “这天气寒意甚重,你让下人们送过来就是了,何苦自己跑这一趟。” 李孟一边出声埋怨,一边站起来迎接,颜若然眼下已经是个少妇的打扮,头发和衣服都有了变化,不过却没有太多的首饰装点,显得颇为素淡,听到李孟埋怨,颜若然轻轻笑了笑,把手中的小食屉放在书案上,回答说道: “妾身做了些点心,给老爷送来,顺便来这边看看。” 打开食屉,掂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味道不错,更重要的是油然而生的那种幸福和满族的感觉。 在现代的时候,李孟经常听有家室的同事炫耀,说自己老婆如何贤惠,在家如何的享福等等,当日听到颇为的羡慕,不过李孟也相信,在现代那里去找这般温婉贤淑、百依百顺的女子,这毕竟是男权至上的明末时代。 李孟还不知道,整个内宅里面的仆妇下人,感叹的不是他有如何的福气,而是感概颜若然嫁了个好丈夫,李孟虽然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但毕竟在现代社会受过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等等理论的熏陶,这些东西表现出来,那可就是知冷知热,懂得疼人的好男人好丈夫了,颜若然自然深感幸福。 木云瑶则有些着急,女孩发现自从李孟成亲之后,和自己的接触明显的少了很多,木云瑶心想,正室大房自己肯定是没戏了,但按照先来后到的关系,最起码也要做第二个吧! 顾横波和柳如是倒是颇为的心安,看李孟和夫人相处,还有平日的一些举动,这李孟最起码在内宅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反正已经确定归属,那就在这宅院安心呆着,早晚有给自己名份的一天。 “听说,木云瑶那三个女孩,拿着邸报和塘报上的东西让你拍板做主。” 李孟喝了一口甜汤,笑着问颜若然说道,颜若然听到这个,捂着嘴笑了几声,回答说道: “都是些小孩子心性,妇道人家操持内宅才是正途,妾身只回答不懂,她们三个也就散去了。” “夫人,你比云瑶也就大一岁,真是辛苦你了。”李孟怜惜的说道。 第二三二章 后宅 在湖广河南活动的张献忠和罗汝才半推半就的和熊文灿谈论被招安的细节,在陕西三边活动的李自成被洪承畴和孙传庭围追堵截,日日激战。其余的小股势力或者是作战失败,烟消云散,或者是主动的就抚,接受朝廷的招抚和官职。 朝廷内阁首辅大臣更换频繁,不过最近最得崇祯皇帝欣赏喜欢的是兵部尚书杨嗣昌,入阁召对,所言所语都大得崇祯欣赏,虽然不是首辅,却比首辅更加被信用。与此同时受到宠信的还有太监高起潜。至于号称国之栋梁,传国之臣的卢象升则是因为丁忧在家守孝,附带说一下,杨嗣昌和高起潜都是主张对东虏女真议和,招抚反贼乱兵的主和派。 北直隶官场上已经是有传闻,说是朝廷派出使者通过撤入关内的辽西将门和关外的女真联系,已经开始探讨议和的条件。 除却那传闻是灵山商行的商队带回来的消息之外,剩下的那些都是木云瑶三女整理出来的资料。 看起来这天下间就是大灾和兵乱,几乎看不见什么积极的消息,这年的山东大旱比起去年来更加的严重,李孟的屯田田庄的人数已经是突破了十五万,刚刚出来的收成,只有两成收入了库藏,其余的都是被用来安置新加入的屯民。 不过这两成,已然是足够胶州营的两年所需,屯田之政大获成功。 李孟的婚礼在山东引起轰动,但轰动的原因主要是婚礼上的宾客,和在婚礼之中李孟显示出来的实力,李孟作为山东的大实力派开始出现在众人面前,至于另一个主角,反倒是并不那么引人注意。 颜若然属于这个时代传统标准的贤惠女子,说她传统,是说婚后一直是很低调,万事都以李孟作为中心,说她贤惠,是说颜若然已经是完全的适应了这个主妇的角色,并且把李孟的内宅管理的井井有条。 李孟的内宅私务虽然简单,可也是几十名仆妇,几十名下人,胶州城、逢猛镇还有灵山卫所几处的宅第房屋,每月商队、私盐、私港里面专门划拨出来给内宅的银钱,人事钱物都需要颜若然来操持。 管家罗西能分担的东西不多,在那些李孟暂时不住的宅院里面维持,和外宅一些事情的安排,可外宅的事情,亲兵亲卫参与的非常多。 开始的时候,李孟虽然不觉得内宅会有什么棘手和矛盾,但那些仆妇,比如说是郭栋的婆娘,几次私下里和自己的丈夫说道: “大小姐那么出色一个女孩,早就是把心思放在大人身上了,还有那两个仙女一般的姑娘,这夫人进了内宅,保不齐会有什么麻烦,这三个姑娘哪有一个省心的角色,聪明着呢!” 其他人也都有类似的想法,事实上也真是如此,顾横波和柳如是早就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们要做的是结好主妇,免得自己今后有灾祸。 但木云瑶的身份可比她们要超然许多,她毕竟是李孟的义妹,颜若然不在的时候,木云瑶隐约就是内宅的管理者,相貌才学自觉得要比颜若然强出不少,李孟求亲的事情她虽然早就知道,可若说心里没有争个高下的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大家的担心都是落空了,颜若然的确没有那三位女孩美貌,在分析局势和政治方面远不如木云瑶,在梳妆打扮、取悦男人、各项才艺上面远不如受过专业训练的顾柳二女,但颜若然却有一个淡泊宁静,温和大气的性格,还有李孟对她的情义作为后盾。颜若然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操持着内宅,对待三女也和对待姐妹朋友一样,这种风度是三女没有了,就算是有火气和小心思在这样的气度面前也是发布出来。 更不要说,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三女都是在缺少关爱的环境中成长,颜若然表现和性格,让这三女心中若有若无的产生了一丝依赖。 木云瑶虽说出身贵胄,但失去自己的身份,来到李宅之后,也没什么依仗。李孟对她的态度的确很亲切,可她总想着更进一步。顾横波和柳如是再怎么冰清玉洁,自高自傲,毕竟是出身秦淮,身姿仪态,言谈技艺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训练出来的。木云瑶平素行事大大咧咧,自然是比不了。 见到这两个女孩,立刻是产生了危机感,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木云瑶却发现,李孟还是和她亲近些,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很亲密,除却这层关系,在胶州营系统的公务之中,木云瑶对邸报塘报的分析,对各处汇总上来的那些情报的分析,都是不可缺少的,李孟对大环境的认识,直接决定了他的决策。 木云瑶隐隐的就是一名顾问的职位,认识到这一点的女孩有些无奈,不过却也有些自得,这就是她的优势,依靠这个不断接近李孟的话,肯定会成为第二个成为李孟妻妾的女人。 在李孟成婚后,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也是觉察到自己的处境,李孟既然承诺不把她们送人,在家中这么养着。那从前两个人闭门不问外事,自娱自乐等待处置的生活必须要有所改变,两个人都是风华正茂的时节,如果就这么慢慢的老去,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虽说李孟不是秦淮女子梦想中的那种世家才子,但所作所为,待人接物,另有一种男儿气概,对待颜若然、木云瑶,甚至是自己两个态度都颇为的尊重,这更是难得。而且位高权重,也有颇大的基业,如此说来,这李孟就是她们的良配,话说回来,也没有别的选择。 现下两女虽然也是李孟的人,但说白了只是李孟的财产,没有任何的名份在身上,必须要更进一步才有价值。 可李孟的生活状态,每日在外视察军营匠坊,督练兵马,回到内宅就是打熬身体,锻炼武艺,查看各处送来的文告,和各地官绅的使者会面,听取木云瑶对邸报和塘报的摘录分析并提出问题,晚上则就是和颜若然在一起。 这样的生活之中几乎没有插进去的空子,琢磨来琢磨去,唯一能接近李孟的时段,就是木云瑶对塘报邸报分析的那个时段了。眼下胶州营明面上的控制范围已经从原来的一府变成了三府之地,而暗地里面的范围差不多遍布山东。 官府正常途径送来的消息,灵山商行侯山搜集来的消息,黄平和手下江湖密探打听到的情况,还有各处驻军所见所闻,有的是口信,有的是文告纷纷的汇集而来,单凭木云瑶一个人根本无法忙过来。 顾横波和柳如是私下商量之后,主动和木云瑶提出了帮忙的请求。 也不知道木云瑶确实是大大咧咧,还是确实忙不过来,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两女的请求。 突然增加的信息量,即便是多了这两个女孩的帮忙也并没有减轻多少,结果连两女从南京带过来的,略通文字的小丫鬟也都是被用了起来,每日不断的抄录汇总。在做这个工作之中,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发现自己虽然也算是饱读诗书,要上手却是很难很难。 秦淮河上的这些名女人们,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平民百姓,甚至是小地主出身的子弟无法想象的,但是她们所学的文化知识,更多的是娱乐性的,而不是专业性的,比如说诗词歌赋,酒席唱和,顾、柳二女不知道要比木云瑶强出多少去,但政局分析,公文表达,那可就什么也不懂了。 木云瑶从小在王府中长大,耳濡目染的知识和经验可是丰富许多,来到胶州之后,又有几年的经验积累,又和宁乾贵这等老吏请教过,俨然是一位资深的将军幕中智囊,可不是顾柳两女能够比的。 跟着木云瑶整理这些邸报文告的,几天下来,顾柳两女就觉得自己在李府的存在感一下子加强了许多,和从前那种关门闭户和大家隔开的情况不一样,现在也算是正式的融入了这个系统之中,更重要的是,确实是见过李孟两次,这个工作,接触李孟的机会要比从前多太多了。 因为是跟着木云瑶学习,顾横波和柳如是对木云瑶的印象也是好了许多,原来是把女孩当作一个竞争的对手,可一起做事,对方的身份隐隐是她们两人的老师,并且确实是有强出之处,而且她们发现木云瑶没有什么坏心思,如果有心嫉妒,木云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接纳她们。 不断的学习,不断的进步,这也是顾、柳二女的生活,她们每日忙的不可开交,熟悉打扮上也都有些忽视,不过她们两个却觉得无比的充实,和从前在秦淮河上的日子不同,那些日子虽然豪奢,可每日所做无非是风花雪月,取悦男人,虽说众人讨好奉承,但说白了一个高级的玩物。 现下每日生活彼此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但所作所为都是在一个团体内的,为这个团体创造价值,让两女感觉到自己也是有用的人,每天也在创造价值。 第二三三章 许多事 忙碌归忙碌,木云瑶心中还是有和颜若然竞争的念头,四月的某一天,颜若然领着几名仆妇给她们这个宅院送来些时鲜的果品,顺便闲聊几句,等到下人都退下的时候,木云瑶拿着几份综合而来的文告,说是问问颜若然的意见。 颜若然看了几眼,微笑着说自己这几年一直是在内宅静养,不太知晓外面的事情,而今操持内宅家事,更是没有时间关注。木云瑶本就是半开玩笑的态度,嬉笑一番大家也没有当回事。 不过临走的时候,颜若然细声细气的对木云瑶三女提了些意见,说是屋中繁乱,做事也是不太方便,不如按照时间分成细目,做出标注,这样找寻起来倒也方便,说的木云瑶一愣。 到了第三天,郭栋的老婆指挥着下人,朝着木云瑶她们工作的屋子里面搬运了几个好似药铺药柜一样的立柜。结果木云瑶她们按照颜若然的法子,把文件按照时间、地点分类,标注细目,分在柜子里。 整理之后,摘录汇总分析的工作一下子变得有效率许多,木云瑶敬服异常,这才想起,颜若然可是知州小姐,那是第一线官吏的家属,家学渊源,对这等文牍之事比她们要精通许多。 内宅的先后顺序实际上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种种事情的发生,让位次确定了在颜若然、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这个顺序上。 而且不知不觉之间,在李孟的内宅形成了个完全是女性的秘书班子,由木云瑶为主导,顾横波,柳如是为辅助,识得文字的丫鬟为基干的组织,颜若然的身影在其中也是若隐若现。 虽说只是整理情报,汇总数据,分析时势,可与势单力孤的周扬和宁乾贵相比,这边更成系统,隐隐有胶州营民政中心的意思,当然这也是颇为无奈的举动,在李孟的手中,文化水平最高的还真就是这些女孩子,而且完全是他内宅中人,使用起来也是极为的放心。 登州府全境,青州府的沂蒙山地,还有兖州府的水路周围,都是盗匪响马众多的地方,从前李孟势单力薄,需要这些人帮衬维持,让他们在盐路上也分润一二。 可现在李孟的胶州营已然是合法的驻扎在这些地方,已经是自家的地盘,那可就不能容忍了。 李孟连着发出文告,说是令各处匪盗在一月内解散兵马,并派人去各处驻军处报备,如有愿意投军者,胶州营严格按照规定选拔录取,至于老弱,可去屯田田庄,自然有人负责安置。 这个文告一发,除却知道胶州营底细厉害的那些乡绅地主们,那些平民百姓,士子豪强,甚至是地方官员都在等着看李孟的笑话,心想朝廷招安,而今都要好声好气的说话,许下种种条件,没见到张献忠那边被招降,都是盘踞在谷城,压根不听朝廷号令,朝廷还要拨给钱粮地盘。 你这边干脆的发个文告,说定期来降,出路有两个,或者是屯田田庄,或者是投军当兵,那些土匪强盗都是无法无天惯了,谁会听你这样的安排。 谁想到这文告才发了七天,所发生的事情就让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瞠目结舌,很多盘踞多年,威名赫赫的山寨,横行某地,让平民百姓闻风丧胆的响马,还有在水上坐地收钱巨盗,都是在微山湖泊深处的岛屿上藏身,不怕官府追查,从来都是嚣张无比的角色。 这些素来无法无天的凶徒们,纷纷从藏身之处出来,急匆匆的赶往胶州营文告指定的地点,生怕稍有耽搁。 很多匪盗头目若是有些积攒下来的钱财,一般都是搬到济宁州和胶州去居住,他们的手下都是安排到屯田的田庄去安置,当然也有些适合做军兵和探子的,都是被李孟的手下各部门抽调。 这么多年下来,青州府和登州府的盗匪响马活的是战战兢兢,李孟的胶州营与寻常的官兵不同,即便是上峰没有剿匪的命令,胶州营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练练手,不少寨子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推平的。 开始众人不知道原因,纷纷出钱贿赂却都被拒绝,和那些从前当过盗匪,现下在胶州营服役的熟人打听,方知道这在胶州营之中有个名目,唤作以战代练。 匪盗们的战斗力相比胶州营差的太多,这种低烈度的战斗下,达到演练队伍的目的,对新兵众多,战斗机会不多的胶州营来说,确实是非常不错的方法,这一两年,不听话的都被剿灭掉了。 剩下的这些都是活得小心,在私盐贩卖的生意上分润一二,而且那些比较有规模的寨子队伍之中,能打青壮骨干都被胶州营优厚的条件吸收过去,而且身边被埋下了不少的钉子,沂蒙山区和微山湖地区的水寨,曾经有几个寨子自持地形险要,琢磨着过几年没有王法的日子多好,不去接受李孟的管制。 但没过两三天,就又有消息传闻,说是那寨子里面火并,二当家或者三当家把前面领头的全干掉了,领着手下或者是散伙,或者是去投胶州营,原来那寨子里面早就是被胶州营的私盐买卖渗透进去了。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面,凡是自以为硬气的都觉得凉飕飕的,谁知道身边是不是有被胶州营渗透进来的探子和奸细。 那刘泽清雄霸兖州那么多年,自以为经营的有如铁桶一般,可那曹州的城门不也是被人打开了吗?咱们这几百一千的人马,何必去充那个大头呢,有钱的拿着银子去济宁州和胶州做个富家翁,没钱的领着手下去屯田田庄种地,也算是有个良民身份。 还有些匪首的心思反倒是很支持胶州的举动,在山上聚众,自己发财是一方面,手下也要安顿好了,如果自己捞足了就想不干,那第一个动手杀人的就是手下的喽罗们,眼下有这个机会,也算是给手下们一个交待和安置,总算是皆大欢喜。 更不用说那些雄心勃勃,自觉得有些本事,想要做番事业的人了,这文告更是投其所好。 崇祯十一年的六月,兖、青、登、莱四府地方,骤然平靖,如果不是大灾之年,几乎让人以为是太平盛世。当然,大灾之年,民间变乱纷纷才是正常,山东地界如此平靖安全,反倒是让人觉得古怪。 有文人专门在笔记中提到这一点“本县地方不安,午后城内街上无人,恐匪盗伤人而,至六月,地方忽靖,夜不闭户也可,人人惊怖不安,疑有神明。” 这次的整顿,在地方上没有惊动什么,绿林江湖道上却好像是刮过一阵狂风,也有呆在深山老林不愿意出来的,不过那些就算是对地方上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无关大碍。 登州有几个由当年平乱溃兵散兵组成的寨子,自持比较能打又有战力,不听号令,被赵能率领的兵马轻松的推平,剩下的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 屯田之政收拢流民,招抚文告收拢盗匪,田庄中组织护庄队维持地方上的治安,李孟获得这四府的镇守之权后,迅速的肃清各种不安的因素,给自己一个稳固的后方。这样做除却实质上的好处之外,也让地方上的豪强地主大族,依附和跟随李孟的念头更加的死心塌地。 在六月末的时候,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联系的孙和斗派人捎信给李孟,说是让他近期去逢猛镇附近的工匠铺子看看。 孙家三子被掳掠到胶州之后,孙和斗和李孟几次长谈之后,很快就是表明了自己的姿态决意效忠,孙和斗对于火器的理论知识,是李孟最为需要的,虽说担心他们到处走动泄露,但还是把孙和斗派到了火器制造的匠坊那边,只不过由亲兵营专门盯着作为防备。 至于孙和京,孙和鼎这两个属于纯粹的书生,被圈在院子里这么长时间,倒也是心气平和了不少,每日读书之余,两人在宅院内开设了私塾,一为女,一为男,那女塾自然是拉着个帘子上课。 两个私塾都是胶州营军官,文吏,匠户,私商们的子弟,之所以有这个女塾,是因为木云瑶感觉到顾、柳两人的丫鬟颇为的好用,自己也想找些贴心的人帮忙,正好在这宅园里面服务的下人仆妇大多是胶州营系统的家属,也愿意自己的孩子识字读书,加上一些死掉官兵的遗孤,这就是私塾学生的组成。 另外,苏安琪只是偶尔来听课,他主要是跟着宁乾贵和周扬学习,神甫费德勒也是这私塾的老师,教授一些自然科学。 不知不觉,崇祯十一年过去了一半…… 第二三四章 既定事实 承认 在出发去逢猛镇附近的铺子之前,一封由兵部下发的文书到达了莱州府,由登莱道柳清嵩客客气气的送到了这里。 参将的管辖地方有所变更,职务上没有变化,所以并不需要大张旗鼓,不过却有极为巨大的不同,对外虽然都是被叫做参将,可李孟已经从分守莱州府参将,变成了分守登莱青兖四府参将,驻扎的地盘一下子扩充了四倍。 明朝朝廷已然不太能控制下面的这些军将,所以崇祯末世,被杀头的巡抚总督有,被杀头的大学士也有,却不见有几个武官军将的被杀头,对这些武人所作所为,只要你不造反谋逆,朝廷还是尽量迁就的。 比如说左良玉在江西和湖广,剿贼也算有功,不过左军一过,为害甚于匪盗,匪盗还有个杀富济贫的名字,左军则有如禽兽,掳掠妇女,滥杀无辜。有几次大败张献忠部之后,本有机会扩大战果,可却因为士兵去附近村镇抢掠,耽误战机。江西巡抚虽然上奏朝廷弹劾左良玉,但却没有丝毫的效果。 到最后因为江西的陕西乱贼流窜,获罪被杀的反倒是江西巡抚。 满天下都是这等事,李孟这边倒也不稀奇,曹州总兵刘泽清被闯贼砍了脑袋,手下的兵马都是被打的溃散,山东总兵丘磊驻扎在登州府的兵马遇贼溃散,全山东的人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只是心里明白罢了。 大家都没有拿到明面上说的东西,也没有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李孟明里暗里的势力这么庞大,就怕这边告发了,还没有等京师大佬们商议出来个章程,脑袋已经是被人砍掉了。 既然没有明面上的罪名,又有各地州县官员,地方父老的殷切期盼,那朝廷也就顺水推舟,承认了李孟的镇守四府的权利。 当然,李孟在南京镇守太监的牵线搭桥下面,几万两银子可都是送给了京师内阁,兵部还有种种相关的人手上,所以官员们顺水推舟,朝廷自然也就是顺水推舟了。 眼下朝廷关注的地方,一在陕西,一在河南湖广,一边追击李自成,一边招降张献忠,罗汝才。山东地界,无关紧要。 李孟的获得的这个任命,在山东各地都是很平静,大家没什么惊奇的,眼下的局面,李孟没有得到分守四府,那才是让人惊讶的。 好好款待了登莱道柳清嵩之后,尽管山东各地的上层人物还是派出了道贺的代表,不过李孟却没有留在逢猛镇,而是直接去往附近的铁匠铺子,对外则是宣称去各处巡视了。 在逢猛镇与灵山卫所,或者更广义的说,逢猛镇与海边的地区,大部分都是丘陵沟壑,少有的几块平地都是被这些丘陵沟壑包围,也就是说,若不是熟悉地形的人,站在官道上看两旁,根本看不见这些空地。 因为这样隐蔽的特点,而且丘陵沟壑之中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溪水,还有许多草树灌木,特别适合李孟的铁匠铺子放在这里。 李孟的铁匠铺子从前不过是由郭栋和十几名辽东过来的流浪匠户组成,而今却有了上千人的规模,莱芜的铁,兖州的媒,都是通过水路各个渠道送来,然后在胶州和逢猛镇中转,由李孟自己的手下送过来,在这些铁匠匠坊里面变成兵器、铠甲和各种器具。 这些兵器铠甲除却供应胶州营兵马使用外,还有略有富余,不过这几年都是通过和青盐易货的方式卖给了高一功,当日借给高一功几万两金银的时候,李孟有个想法,就是让对方拿这笔银子来购买自己的武器,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眼下各处传来的消息,依旧是闯营步步的败退,也不知道那笔银子到底有没有在山西购买武器补充到军队之中,或许闯营拿着这笔银子还有别的用处,这就不是李孟能关心的问题了。 李孟差不多三天就要骑马来这片地方一次,每次都是郭栋领着几个老师傅陪同观看,本来按照李孟的意思是,你们继续干你们的,我这边自己看看就是。 但这上官下来,底下人怎么能不陪呢,还有几个老师傅都有个共同的看法,李大人不懂打铁,可经常会有些好点子提出来,这些点子时常让这些做了一辈子铁匠的人眼前一亮,手艺人总归是对新的理念感兴趣。 逢猛镇到海边的这些区域,是胶州营的私产,在其中有不少军队驻扎,所以这次跟着来的也就是几十名亲兵,下马之后,接到了事先通报的郭栋一干人早就是在门口等候,郭栋快步的迎接上来。 这铁匠铺所在的地方相对于这个时代,可并不是那么环保,这个全是铁匠铺子的庄园里面,房屋,树木上都是黑乎乎的,这里打铁主要的燃料可都是煤炭,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 郭栋上前客套几句之后,把身旁的人甩开,低声和李孟禀报说道: “昨日铁匠铺子去南京武库匠坊购买武器的匠人已经启程了,请大人放心。” 李孟点点头,李孟的武器储备除却自家的生产之外,还要从南京定期购进一批,南京武库总管太监徐笑楚总要看在镇守太监刘福来的面子上,价钱便宜不说,还会给予许多的方便。胶州营这边要的批量大,除却对武器的质量要求比较严格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麻烦。量大虽说单价便宜,但总数可就大了。 质量要求严格,也不用南京武库操心,李孟这边自己派出了工匠监工,基本不用徐笑楚去忙碌什么,自然是乐意买卖。平素里给武库供应武器的匠户营那边,兵器制造毫无效率,质量更是无从讲究。 胶州营派出的监工次次都是带足了银子,即便是半奴隶一样的匠户也都是多少给些银钱,这样的劳动积极性可是大幅度的提高。 而且武器出产之后,通过水路运往山东,别人倒也很难说出毛病来,军将在武库购买兵器,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胶州营这边,快要四万人的护庄队总归是需要兵器来进行武装,而且胶州营的正规军也需要一定量的储备。 派往江南的那些武器匠坊的胶州工匠和商队们,还都有一个挖角的任务,如果看这对方的匠户营有不错的工匠,那就开高价把对方挖过来。 驻扎在逢猛镇边上的兵器制造匠坊规模越来越大,郭栋这边已经请求李孟给这里划定编制,确定机构,初步的名称就叫做胶州兵器制造局。 孙和斗居住的地方是专门的一圈宅院,里面有专门配备的铁匠师傅和铸造的场所,护卫铁匠铺子这边的军队,有一个把总率领五十人在外围看守,王海也按照李孟的命令从亲兵队抽调两人随身跟随。孙和斗可以在这片区域任意的活动,也可以随时回李家庄园探亲,而且按照他个人的意愿行动,只是必须要有监视的人跟随。 对于这样的人才,李孟不想过多的干涉,只是在来兵器制造局前嘱咐几句,让他把心思放在火器的制造改良上,接下来几次来这里,都听郭栋说,孙和斗每日就是在院子里不出来,反正院子里面锻打,铸造,熔炼各个工序都可以完成,甚是勤奋,李孟也就没有去打搅。 这次主动的捎信邀请李孟过来,还真是出乎意料,也让李孟心里面有很多期待,心想这位仁兄到底研究出了什么。 李孟和郭栋到孙和斗的院子的时候,门口也没有什么人迎接,郭栋脸上不太好看,心想这书生未免太没有礼数了些,也显得自己管教无方。 院子里面声音嘈杂,站在院子外面就能听到孙和斗的嗓门大喊“不要动那边”“挂上,小心些”。门口也有站岗的人,只是却让李孟很诧异,居然是驻守在这个宅院外面的胶州营士兵头目,也就是那名把总,这小军官见到上官,连忙急匆匆跑过来,见礼之后,有些尴尬的解释说道: “今日一早,孙先生就跟小的借去了营中的士兵,说是院内需要人手,小的就把士兵们调拨了过去,也没有想到大人今日来的这么快……” 李孟摆摆手,简单说了句“你做的没错”,自己大步走近了院子里。 院子里面的孙和斗已经没有一点的书生模样,和铁江们一个打扮,都是厚布短襟,架上孙和斗本就是个高大粗壮的汉子,这样子要不是认识的人,谁能知道孙和斗也是举人出身,学通中西的才子。 两门三磅炮和两门六磅炮在院子里面听着,孙和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头作揖施礼,笑着说道: “大人,咱们一同去校场试射火炮吧!” 笑容中充满了自信…… 第二三五章 新炮 旧炮 听到孙和斗如此有把握的说话,一直不太进这个院子的郭栋也是来了兴趣,围着那四门火炮转悠着观看了半天,却也看不出太多的门道来,他本就是个打造火器刀枪的铁匠,因缘际会才成为李孟手下制造的头目,忠心耿耿是有的,水平却不是那么高,对这火炮实在是懵懂,也看不出所以然。 按照李孟“孙和斗要求什么,千两以下的花费由他用,千两以上来知会宁师爷一声”的经费划拨原则,孙和斗这个宅院用度极为的宽裕。 今天也是如此,这边还在院子里面观看,院子里面虽然安静了些,但院子外面却喧闹起来,跟着李孟来的虽然有几十名亲兵,进入这匠坊范围之后,护卫这匠坊的部队立刻是抽调出士兵协助。 尽管外面喧闹,但李孟也没有什么担心,果然,有一名汉子在门口扯着嗓子吆喝道: “孙先生,您老要的马匹都到了,咱们在外面等着呢!” 孙和斗脸上带着笑容答应了声,开口对李孟说道: “大人,学生就逾越了,这就要调配人手移炮。” 李孟点点头,孙和斗开始指挥人手搬运火炮,把马匹牵进来,孙和斗所在的这个院子与其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个小庄园,院子占地很广,大门也不小,这都是为了运送煤铁进出的方便,毕竟院子里也铁匠作坊和铸炮的场所。 有人干着马车进来,人数当真是不少,那被临时抽调来的士兵也都是成了搬运的工人,李孟和十几名亲兵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碌,他注意到了四门火炮的不同,这四门火炮,其中两门那种老样式,也就是郑家送来的那几门火炮样式,包括自己这边定下具体的口径和磅数之后送来的那一批。 另外两门则有不同,炮身几乎没有差异,细节在炮座炮架上,这样的火炮已经是很接近在他记忆之中的那些样式了,包铁的大木轮,炮座,但在炮的边上都有个歪倒的有两个轮子的架子,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七手八脚的开始弄完,每门炮前都是配备了八匹马,二十个人,都有孙和斗的助手在那里指挥着。 一声令下,那两门寻常样式的火炮倒不需要太多的整理,那炮座实际上就是木箱下面有木轮,但移动起来颇为的麻烦,而且马匹牵引,按照传统驾辕拉车的样式,最多也就是挂上两匹马,马匹少,人力就有多,不过二十个人推这两门火炮倒是不用太麻烦,喊着号子也开始移动了。 两门样式新颖的火炮则要麻烦许多,把炮座的尾部抬起来,又有人推着斜倒在一边的那个轮架塞到炮座的下面,用楔子和铁棍固定之后,火炮成了个四轮大车,有几个人吆喝着把炮弹放到那炮座上。 在炮车前的八匹马被牵过来,两匹马一排,排成四排,连接他们的缰绳都是用软的皮索,这边忙碌着,那边两门老样式的炮已经是推出去几百步有余了,李孟的亲兵们在那里面面相觑,这场面不是战争,又是在胶州营自家的地盘,他们也相对放松些,有一名亲兵小声的嘟囔道: “这要在战场上,得耽误多少功夫啊,真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亲兵的头目回头瞪了他一眼,那亲兵立刻是不敢再说话了,李孟却脸上带着笑容,他大概猜出来孙和斗到底要干什么了。 那边两门炮这才是准备完成,孙和斗掏出个手巾,在自己的脸上擦了把,这怕是眼下他和周围人不同的唯一地方,其余时候,这才子看起来也就是个铁匠师傅的模样,而且还是那种出力的学徒。 孙和斗这才是转过头对一边站着的李孟说道: “李大人,郭师傅,咱们一同去校场吧!” 郭栋明显示有些糊涂,李孟则是含笑点点头,亲兵给他牵来了马匹,而站在那两门炮跟前的士兵有的坐在炮车的后面,有的人则是坐在前面。 一名看着是车夫模样的人吆喝了一声,那马车开始缓慢的运动起来,顺着大门朝着官道上跑出去,在铁匠铺子这一大片区域之中,胶州营花费了许多的人力来整修道路,道路平整宽阔。 李孟和亲兵们都是骑着马,看着那马车在八匹马的牵引下越跑越快,很快就超过了前面那些喊着号子,人推马拉的老式火炮。 看到这些,方才出声那个亲兵立刻是哑口无言,孙和斗也是上马,追上了李孟,落后半个马头,开口说道: “大人,火炮试射的校场距离这里有五里路,大人马快,不若先去那边等待如何。” 李孟笑着点点头,打马前行,一行人朝那边疾驰而去。李孟这边快马加鞭,但却注意到那八匹马拖拽的两门火炮,运动的速度也不算慢,至于那两门老式的火炮,则早就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校场这边是相对平缓的一块地方,原来这里也住着几十户人家,不过都是搬了出去,这周围在没有火器演练的时候,就是骑兵的训练场所,有火器演练的时候,则是由骑兵向外搜索一下,避免有人进入此地遇到危险,或者是窥视到胶州营的秘密。 五里路,对骑马的李孟来说,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孙和斗在这边早就是安排好了助手等待,招呼着一干人等进入校场,进入位置。 没过太久,八马拖拽的两门炮就已经跟着来到了校场,在孙和斗的指挥下,卸下那个两轮的炮架,摆放在划定的区域之中。孙和斗考虑的倒是颇为的完备,看着天色已经是到了午饭的时间,还有人拿来些面饼羊肉腌菜的,李孟也不是个讲究饮食的人,直接是和亲兵铁匠们坐在一起,开怀大吃。 照说这孙和斗是松江府的人士,又是世代的官宦人家,应该是很讲究饮食才是,不过这孙和斗倒是面饼就着羊肉,吃的很开心。这让李孟对他的好感又是加深了不少,孙和斗这人,是个做实事的角色。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之后,那两门老式的火炮才姗姗来迟,原因是路上有几个上坡,偏偏那种老式的驾辕方法只能套两匹马,马力人力都是应用不上,费劲的要命。各个都是大汗淋漓。 老式和新式的火炮,优缺点已经是分明,在战场之上,火炮这样的重火力,机动性代表着什么,李孟当然是明白。 等两门老式火炮到来之后,也是排在和前面那两门火炮并排的位置上,孙和斗询问了李孟之后,朝那边下了命令,那边的工匠和学徒们手脚熟练的清理炮膛,拿着火药桶朝着炮膛内倒入火药,夯实之后,装填炮弹。 “好叫大人知道,凡是相同口径的火炮,不管样式新旧,这边装药都是相同,不分多少,这样做,这结果方才有价值。” 李孟皱眉凝神看着那边还在装药的工匠,心想这些工匠和学徒不用多久就会被补充到自己的炮兵队伍之中,这倒也是一个传统,但总觉得前面有些东西不对,不过想通的倒也快,开口说道: “孙先生,这炮大小不同,装药多少也是不同,这些工匠们都知道吧。” 听到李孟的问题,孙和斗禁不住笑了,这分明是常识,开口回答说道: “匠人们都是熟手,倒进炮膛的火药相差不会超过三两,学生曾经多次试过的。” “为什么不称量好每炮要用多少分量,把那火药找个东西包着,到时候一并塞到炮膛里面不就行了。” 这句话说完,带着笑容的孙和斗猛然一僵,愣怔了半天,才伸出手拍拍自己的脑门,苦笑着说道: “大人要不说,学生还真是想不到这件事情,真隔着张纸,不捅不破啊!” 听着孙和斗的感慨,李孟颇有些汗颜,如果不是今天身临其境,怕也是想不起这个定量装药的改进,定量装药如果在火器部队应用开来,最起码装弹发射的速度会有很大的提高,干笑两声之后,回头和郭栋吩咐道: “火铳的发射火药也要开始定量装药,立刻搞起来。” 看到李孟郑重其事的吩咐,郭栋连忙答应,这新老火炮到了试射的时候翻到并不那么吸引李孟了,那种新炮架炮座的火炮比老式的火炮射程要远出两成,但前面关于机动力演示让李孟的印象已经是极为深刻。 有了这些炮座炮架,炮兵也可以跟上胶州营的机动了,自然对战力是大有助益,无论如何,孙和斗对胶州营有大功,因为其务实的作风和过人的学识,肯定会被重用。 崇祯十一年七月,天气并没有往年那般的炎热,北风渐起,居然有些冷了…… 第二三六章 探 登州府城即是蓬莱县,城池高大雄壮,是山东有数的要塞之一,因为临海,又是守备京师的门户渤海,所以素来驻扎着水军。 孔有德之乱的时候,辽兵依仗这登州城面对城外十几倍于自己的优势兵力,居然坚守了两年有余,可见城池的坚固险要。而今距离那场大乱已经过去了快要六年,城内依旧是残破不堪,没有恢复元气。 要知道,当日除却充作营妓的几百名年轻女子之外,城内的人口几乎被屠杀殆尽,现在这城内的居民都是外地迁居来的。 府城残破如此,当日攻防所造成的破坏,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什么修复,不过对于官员军将来说,这茫茫大海就是天堑,敌人自然不会过来,自欺欺人的也觉得十分安心。 当日孔有德率军乘船从水门逃窜之后,最后的战斗让军港和水门地方也是破烂异常,水军只是剩下些兵船停靠,反倒是一些渔民和商人缴纳些银钱,就可以借用这个良港,停泊挂靠,十分的方便。 自从平海游击罗浩领着五千兵马在莱阳和栖霞之间“遇贼”一夜溃散之后,这登州府城内也就是剩下了一千多兵丁,而且多是老弱。驻扎在莱阳县的都司赵能是个热心的将领,知道登州府城内兵力薄弱,所以派了一千人驻扎在登州城边上,胶州营的一千兵,和登州府这一千多老弱病残比起来,那就是虎狼和牛羊的区别。 有城外的威慑,城内的人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擅动,那个在这边镇守的参将,更是一天一封信的给山东总兵丘磊,说是年老体衰,不能当此重任,请求告老还乡,那些平日里横行的登州军兵们,更是缩起了尾巴做人,唯恐被城外的胶州营抓到了毛病。 六七月间,对于渔民来说,也算是一年的好时候,海上风平浪静,又有从外洋来的几次渔汛,赶上了一年的生计可就贴补不少。那些出海做生意的商人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借着这个机会走几次,发点小财。 所以在登州城的水门军港那边,每日都有不少的船只进进出出,不过不管是渔民还是船家,都颇为惊喜的发现,以前那些喜欢敲诈的守港士兵们,这时候都是安份了许多,以往若是看着船上收成多或者是船家衣裳光鲜点,往往要被多讹不少银钱去,可现下,这些兵丁都是很守规矩,不敢乱来。 一艘小渔船,也是从外港缓缓的驶进了水门附近,找到了个适合停泊的位置,动作熟练的把绳索丢上岸,一名水手模样的人拿着踏板放在岸上,几步跑到岸上,然后把绳索拴在桩子上。那水手跟船上的人打了个招呼,施施然的走上了码头,看见有管理港口的士兵过来,连忙赔个笑脸,小跑到跟前。 “几位军爷,小的是桑岛出海打鱼的,在这里把鱼卖了就走。” 桑岛是距离登州府城半天左右海路的小岛,岛上全是渔民,守着水门的士兵倒是知道,只是冷冷的开口道: “交五十文,可以停三天。” 看着士兵伸出的手,那位水手手中拿着的几块碎银子又是动作隐蔽的丢回到袋子里,拎出串铜钱,恭敬的放在士兵的手上,恭敬的说道: “这是七十文,多出来的几位军爷拿去喝茶,也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那名收钱的士兵先是回头看了眼,犹豫下才把这铜钱收下,小声的叮嘱道: “莫要被别人知晓,你这船在这多停几天,我们兄弟不会管你。” “小的都知道,请军爷放心。” 水手点头哈腰的保证道,双方也没有多少话要说,擦身而过之后,这水手很诧异的回头看了眼,心想上次来的时候,这水门军港的士兵好比狼一般的模样,要钱不说,甚至还要白拿些鱼虾,怎么近日这么守规矩,简直都能用清廉形容了。 这名水手虽说自称是桑岛的,但看着对这登州府城颇为的了解,走走停停的,不多时就进入了登州府的主要街道上,登州府城虽然凋敝残破,但对于附近的村民百姓来说还是个大城市,来这买东西可算件大事,而且海岛之上,缺少许多的东西,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要购置齐全。很快的,这名水手就钻进了一家杂货店铺之中。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那名水手从店铺里面走了出来,可身上的打扮已经不是海上的那种短襟了,而是一副行脚旅人的模样,斜背着小包袱,还牵着匹劣马,手中拿着个面饼,边走边撕咬着。 到了城门口,同样是懒洋洋的守城门士兵验看了这旅人的路引,上面说登州城民某某去往东昌府探亲,途径几府,准予通行,按照规矩士兵要了三文钱,临走的时候还念叨了一句:这兵荒马乱的,去外面干啥。 那水手笑而不答,自顾自的上路去了,走在半路上无人处才自顾自的念叨道:这些废物连捞钱的精气神都没有,还能干什么。 虽说是上路,可这行脚旅人打扮的水手却也是知道路上不太平,所以先去车马店搭伙,凑的人多一同上路,谁想到到了那车马店,掌柜的倒是个实在人,开口说道: “年景虽不好,不过这路上倒也是太平,兄台就算是一个人在路上走也不用担心什么,那响马盗贼的早就种田去了。” 这话立刻是把那水手说的糊涂了,可却不能露出不熟的模样,只是在那里点头的干笑,解释说道: “还是人多走起来放心,心安些好。” 多个人搭伙,车马店就多赚一分的银钱,既然客人坚持,掌柜的当然乐意,他也是迎来送往的伶俐角色,开口客套说道: “听兄台的口音,还有些辽镇的味道,什么时候迁过来的。” 那水手瞳孔微微的收缩,脸上倒还有些笑容,依旧是镇定的回答说道: “祖辈就过来了,早就不知道辽东地界的事情。” 掌柜的也就不多问了,那名水手也是自去找个铺位休息,人凑齐的倒是很快,一帮登州府城和附近地方的路人凑在一起,就开始上路了,那水手明显是个不善言辞的,不过倒愿意打听,同行的人中有那好说话的,有这样的听众自然是谈兴大发。 这半年多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他们不知道山东境内在私下里到底有怎么样的刀光剑影,那些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只能知道和相信的就是官府说的那些,还有官府有意放出来的那些小道消息。 比如说,曹州总兵刘泽清勾结陕西乱贼,双方分赃不均,闯贼入曹州杀了忠烈双全的刘总兵,结果刘总兵一死,山东地面上立刻是大乱了,这登州府的兵马或者自己大溃,或者是被贼兵打散,结果现在要让一个分守莱州府的参将分守各处了,那兵丁一个府放两三千人,能有什么用处,朝廷这般不会办事,早晚还要出大乱子。 那人说的唾沫横飞,这水手还好心的提醒了句“莫要被官府的人听去,那就祸事了”,那位说的高兴,也不在意,直接开口说道: “魏忠贤那祸害早就被圣上除掉了,现下乃是东林圣贤们在朝,清明的很。” 这水手笑笑没有说话,就这么走了一路,这水手,或者说是行脚的路人到了栖霞就和大队分开了,自己骑着匹劣马慢悠悠的赶路。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内,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都是能看到这位水手的身影。走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事情。 一个半月之后,这人又是回到了登州府城,差不多把进入登州府城的顺序反过来,到了水门港口那边的时候,又变成了水手的打扮,每日在军港水门那边进进出出的船只那么多,谁会理会一个船上的水手。 这名水手所上的渔船,可就不是来时乘坐的那条了,同样的,也没有什么人来关注这条船,这名水手回程所坐的渔船,在缴纳费用停泊的时候,自称是来自大竹岛的船只,不过驶出登州府城军港水门之后,船走的方向不是大竹岛。 大明没有定期巡视海面的海军和水师,而且茫茫大海,即便是有这样的设置,拦截检查这艘小船在海上也如同大海捞针,何况即便是截住了,船上的人自可以说是出海打鱼,也没有太多违禁的东西。 但这艘船离开了登州港,经过大竹岛没有停靠,一直到了岛链的最北端皇城岛依旧是没有停靠,而是直接开到了金州中左所那边才下船停靠。 金州中左所在此时已经是个历史的名词,这个地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后金军打了下来,眼下是女真鞑子的领土…… 第二三七章 谈定 虽说没有现代那么多搜集情报的高科技手段,但基本的情报人员还是必备,也就是这个时代所说的探子,人数颇为众多。 在登州上岸的“渔民”肯定不是那位水手一位,甚至有人在山东和北直隶转了整整一圈才回来,兵力虚实,民间情况都是了解的通透。北面还有化装成蒙古人的,在各个口子南下,作为小商小贩也是到处走动,查探虚实和各种应该了解的东西。 京师和北直隶同样这般的探子,反正后金中汉人不少,而且在东虏女真起兵之后,很多辽民入关,彼此混淆很难辨认。 天子脚下,小道消息,朝廷传闻最为众多,高起潜、杨嗣昌主张与女真议和的消息自然是很容易打听到,而且北直隶对外族的兵马武备因为这个议和的政策主张,比起前几年甚至还有些松懈。 至于山东,探子们的评述差不多都是一样,众口一词的说道“兵力稀少,民生大灾之后凋敝异常。” 东虏女真的哨探大多是汉人出身,这些人在内陆行走或者是步行,或者是骑马,自然不能地毯式的搜索,大明军队在中后期,军营都喜欢驻扎在城池的表现,或者是直接驻扎在城内,一来可以依靠城池的自然范围来划定防区,二来城池内的民房可以直接当作营房,三来城池本身就是非常不错的工事,四来,城池内物资丰富,征发也是容易许多。 当然,军队这般表现,本身就是一种堕落腐败的行为,这就是为什么稍早的瑞士步兵军纪中有严令,夜晚住宿绝不能在民房之中。 既然常例如此,后金的探子们在大明内陆探察的时候,也不去什么荒郊野地,就沿着那些城池之类的前进。 而胶州营有所不同,胶州营的扎营所在都是远离城市的地方,选择交通便利,地形险要的所在,建立营地。这样的目的,一来是有掩护城市的目的,二来李孟则是避免让自己的士兵和当地的士绅有太多的接触。 莱州府胶州城驻扎着胶州营的本部,不过胶州营大营所在,却是逢猛镇和海边之间的区域,这边就是无人区一样的地方,每日有大批的骑兵例行训练巡视,外人出现在这片区域之中,下场基本上都是被抓住。 那些探子也没有想到来查看胶州这样的偏远之地,莱州府驻扎大兵的地方向来都是平度军州,都听说一参将镇守四府,每府军兵不过千余,谁还想到在胶州营那边还有大兵,谁能想到一参将居然有如此规模的军队。 七月中旬的时候,郑芝豹坐船第二次来到了胶州城,要说当日见李孟执下官礼还有些心理障碍的话,这次则是发自内心的恭恭敬敬。 分镇四府的参将也算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大将了,实力膨胀如此,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李将军,我家大兄愿给五艘商船,大人要求的两艘炮舰也可以出卖,只是要和将军再谈谈条件。” 对李孟来说,这两艘炮舰的价值要远远高于这五艘商船,目前他也没有实力去兼顾海上的利益,拿来做交换自然是愿意,当下点点头示意对方开口。 “若无战事,那两艘炮舰一年来一次山东,大人安排水手船员,可以定期的点检,平日都要在福建跟着我们郑家一起行动,服从调配,这五艘商船大人不需要管理什么,郑家就按照最赚钱的船队来给大人结算银子,不会短少一分一毫。” 看起来,这郑芝豹早有腹案,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说完这些之后,用目光征询李孟的意思,李孟琢磨了一下,这郑芝豹所说的方案和自己先前提出来的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对方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既然是答应了,肯定会有后续,当下沉声的说道: “本座对此安排并无异议,不知道郑游击有什么需要呢?” 这郑游击就是郑芝龙了,郑芝豹听到李孟答应了,精神一振,开口笑着说道: “我家大兄说道,大人允许咱们在山东开埠,已然是天下的恩情,这五艘货船和两艘炮舰作为回报,未免太过小气,今后还有厚报,但有些事情要大人先答应下来,郑家的生意大人不可插手,郑家去往倭人的博多,高丽的汉城两处航线郑家要独占。” 海上贸易,以去往日本的航线利润最高,去往汉城的则差了许多,这博多就是现代的福冈,乃是日本对大明贸易的重要港口,九州岛上的日本诸侯征战,所为的就是这个港口税收罢了。李孟不知道这些,但目前胶州营心思不在此处,自然可以放弃,当下笑道: “海上的事情本官不感兴趣,这个条件答应就是。” “郑家若是在海上与其他家有矛盾冲突,还请李将军专力维护。” “此事简单,你我两家而今乃是一体,这些事情本官肯定会做,不要担心,只是本官也有个禁忌,还要先说出来,免得到时候生出龌龊。” 听到李孟很是干脆利索的答应上面的条件,郑芝豹心中一阵轻松,听到对方突然说出还有其他的条件,禁不住心里一紧,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有什么条件,说来听听,若是这边答允不了,就传急信回延平给我家大兄问讯。” 他这边话也不敢说死,李孟没有沉吟,只是朗声说道: “山东港口距离辽东颇近,那朝鲜也是被鞑子占据,有句话说在前头,贵方和那高丽人做生意也就罢了,不要和鞑子有一分的关系,要不然,我李孟可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郑芝豹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禁不住开口笑了出来,连声说道: “原来是这个,大人放心,这等小事小的也可做主,肯定不会去接触,请放心就是。” 既然都是说定,那自然没有什么问题,接下来招待的事情自然有宁乾贵和黄平等人负责,在灵山那边的几个私港地势本来就是好极,人力修缮只不过是稍加完备而已,已经可以使用了。 李孟的叮嘱只不过是因为对方说起朝鲜的贸易,想起来这方面而已,郑芝豹笑后的回答也不是直率,而是借这个笑声给自己考虑的时间。 对郑家来说,占据辽东的后金女真,既然有了海港海口,那就是一个可以做生意的对象,不过这次前来山东,郑芝龙临行前却和郑芝豹说的明白: “只要那李孟答应让咱们独占博多的航线,其他的航线让给他也行。” 有自家首领的这番话,那郑芝豹自然是知道如何的取舍,何况后金女真而今不过是个潜在的交易对象而已,并无多大的利益出现。 大明几百年天下,海上和日本的贸易最利润最厚,日本各地征战不休,金银储量极为的丰富,对大明各种用品的需求极大,只要是敢于下海做生意,没有不暴富的,郑家确保了这条航线之后,其他的都可以暂时放弃了。 郑芝龙是明末东方海面上的霸主,荷兰人、西班牙人、倭人都要对其避让三分,这人也的确是有大才,从一平民起家经营到了此时富比王侯,统率几万海贼的偌大局面,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奇迹。但郑芝龙此人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有如此的规模,借助南洋的华人资源,打下一二小国,在海外称王并不困难,可他却专心接受招抚,成为福建的海防游击,地方上的普通武将之后也就心满意足,在安平大起宅第,据说是豪奢无比,还有从海边直到宅第的人工运河。 这人后来的下场则是投降满清,后来被多尔衮杀死,死的极为不值。 到了他儿子郑成功那边,则是有大志向,却无大才华,只能是经营台湾一地,几次北伐都是功败垂成,至于郑经,则是无才无志的鼠辈了。 郑芝龙降清的事情,是李孟所记得为数不多的历史事件之一,要知道,在现代因为台湾的原因,对郑成功的历史评价极高,在各个场合宣传教育,这样的人物生平家人之类的同样是介绍详细。而且为了突出郑成功的高大形象,还特别提到和降清没有民族气节的父亲郑芝龙决裂的戏码。 作为一名军队的士官,李孟有时候也要和新兵宣讲教育,所以有所了解,虽说这年代的东方人都对海军和海洋相关的东西不太接受,但李孟却不想身边出现一支和女真有勾结的海上力量。 尽管没有太多的约束力,可自己打过招呼之后,总归郑家会有些注意,毕竟和郑家的海盐和私港这类的生意在胶州营收入所占的比重极大,不能随意的放弃。 北风刮起,天气愈冷…… 第二三八章 大时代的序幕 大旱之年未必都像是文学作品所形容的那样,什么灼热的太阳,龟裂的地面等等,实际上连续两年干旱的山东,天气比往年可是要寒冷不少。 崇祯十一年的八月,远没有往年的热度,什么秋老虎之类的说法更是无从谈起,靠近海边的地方更是如此,走在官道上的行人身上,凡是有条件的都穿着厚布的衣服,包裹的很是严实。 来自平度州的邓家叔侄两个是销售灵山私盐的盐贩子,他们家里也是亭口镇的豪强,和胶州营的关系一向是不错,靠着这灵山盐,尽管大灾之年田地里面收成极差,可过得居然要比往年好不少。 当叔叔三十多岁年纪,侄子还是十五岁的后生,这次跟着一起去逢猛镇进盐,主要是图个见识市面。 在亭口镇顺着水路来到胶州城,在胶州城去往逢猛镇,那当叔叔的也是来了许多次,手下的伙计们不用吩咐也是知道如何做,在车马店雇了大车,一起去往逢猛镇,邓家来这边买盐事情很简单,甚至都不用自己来买。只要镇上交割了银钱,胶州营水路运输盐货正好是经过亭口镇的渡口,可以顺路送过去。 “老叔,这胶州城当真是了不得,比府城那都要繁华太多。” 坐在大车上,那侄子很是兴奋的感叹,邓家的老叔盘腿坐在一边,笑着回答说道: “这胶州可是山东盐中心,贩卖盐货的商户走来走去的,又有那些卖了地的地主,从良的响马,天南海北的客商聚集过来,当然比那破烂府城要强不少。” 侄子听得连连点头,邓家的老叔伸手摸摸他侄子的脑袋,调侃的笑道: “你小子,等咱们交割了银钱,老叔带你回去,再玩两天。” 小孩子心性,自然是兴奋的答应了下来,说说走走,出城几里之后,就进入了起起伏伏的地形,官道好像是把这些丘陵割开一样,一直伸向前方。 官道上的人并不多,那跟着出来的小孩渐渐的有些无聊起来,这两边的地形看着变化多端,可不过是丘陵矮树,也是极为的枯燥。 走不多远,猛然有尖利的唢呐声音在丘陵那边响起,那侄子猛然兴奋起来,有这样的响器动静,不是红白事就是有戏班子之类的,大车走的也慢,那小孩子兴奋的就要跳下车去有响声的地方看。 刚跳下车,就听到身后他叔叔扯着嗓子喝道: “莫要过去,拦住他!” 前面那半句是对他侄子喊得,不过小孩子跑的飞快,也可能没听到这句话,后半句却是对伙计们吆喝,几名伙计倒是动作很快,追上去就把他抓住,连忙往回拽,那侄子还要发脾气,却看到自己叔叔脸色沉着,立刻不敢出声了。 “老叔,那边有热闹看呢,看两眼有什么。” “你这孩子第一次来,什么都不知道,那边那有什么热闹,是练兵的。” 那侄子有些不服气,不过看他叔叔脸色阴沉,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了,伙计们也不出声,气氛闲得有些沉闷,不过随即就听出来有些不对,在丘陵的那边响的虽然是唢呐,可没有吹成调子,就是尖利悠长的长调。 而且那一声响起之后,接下来没有响起,而是整齐的鼓声,还有些别的整齐的声音,以及大声发号施令的人声。 看来真不是什么红白事和玩耍事情,只是这侄子也很纳闷,心想军兵不都是靠着锣鼓来进退吗? 他叔叔喊完之后,一行人继续的前行,没有走几步,就看到有两名骑兵出现在官道两旁的山包上,朝着下面看了几眼,看见大车上插着的旗子,也就是不再理会。 如今的胶州知州衙门,吴知州当真是春风得意,他也算是参将李孟的铁杆了,有这个靠山在,胶州民政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顺利无比。 而且以往的知州,都是要和同知分权,毕竟一个六品,一个从六品,本就是正副的职责,不过新任的同知周扬,全力都是扑在屯田上,这屯田的田庄分布登莱青兖四府,这周扬和手下小吏所作所为几乎相当于布政使司衙门的权责。 毕竟山东一共才六个府,同知周扬和李孟的关系,还要超过吴知州与李孟的关系,吴知州乐得大权独揽,对周扬的作为也是不闻不问。 每日里,周扬都是来到这边点卯露个面,然后去往城内的巡检验证宅院,几十名帐房师爷之类的人物,把各个田庄送来的报告文书综合,还有许多日常相关的事体,都要由这些人汇总核算。 “还真是要感谢曹州总兵刘大人了。” 周扬在盐政巡检宅院里面笑着说道,这间原本是李孟的书房,现下是周扬和宁乾贵的办公所在,两个人的书案相对。 听到周扬的调侃,宁乾贵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回答说道: “这刘泽清在曹州经营多年,可真是买了不少好田地,兖州府的田地大多都在孔府的手中,真不知道这刘泽清怎么从衍圣公手中抠出来的。” “不过这样却给咱们不少的方便,兖州屯田只能在宁阳和泗水附近才有田地,其余地方孔家只愿意卖出粮草,却不愿意出让田地,要不刘泽清买了这么多的土地田产,真是进不去啊!” 衍圣公孔府,乃是古今几千年第一圣人的后裔,历代朝廷都要客客气气的对待,给官职爵位,好好的奉养起来。 衍圣公虽然只是清贵的爵位,却和那些在城内养猪的藩王亲贵不同,衍圣公还兼任着曲阜县令的职位,地位超品尊贵,又有实际的事权。虽说是县令的实权,可就算是山东巡抚也得恭敬相对,说是这曲阜一带的独立王国也不过分。 虽说是圣人的传承,不过几千年传下来,也未必代代都会有儒学的宗师大家,事实上,用代代都没有来说倒是更加恰当。 治学没传下来,可这勋贵官员敛财的本事却学了个十足,孔府不用担心朝代更替,这敛财聚财的最好方法,这个时代的山东来说,无非就是购买土地,种田收粮。 以孔府的影响和权势,祖祖辈辈积攒的财富,从太祖朱元璋那个年代开始,孔府就是整个兖州府,更准确的说,是整个山东省最大的地主,到了崇祯这一朝,孔府几乎把兖州所有能买下的田地都收到了手中。 山东土地兼并极为的严重,李孟的屯田之政就是要在这些大地主的身上购买田地,但这孔府情况却有些不同,不能用强,孔府也不惧怕威胁,把土地看成自己的命根子,一分也不愿意出让。 偏偏这兖州府是山东面积最大的府,也是土地最为富饶的地方,大旱之年,流民饥民越来越多,李孟需要这块地方来做屯田,安置流民饥民。双方几次争执,都没有结果,孔三德毕竟不像是孔府其他人那么坐井观天,只能是通过低价的卖出粮秣来安抚胶州营的怒气。 双方僵持,李孟一度想要动手突袭,可这孔府是天下士人的精神圣殿,触碰了所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实在受不起。 不过就在这个局面的时候,却有人突然偷偷的报信过来,说是在曹州和曹县一带有大批的良田准备出让,仔细问讯之后才发现,当日偷袭曹州,胶州营仅仅是把刘泽清内城中的金银拿走,而地契什么还留在那里。 曹州总兵刘泽清行事完全是土匪风格,当日可是从孔府手中硬抠出来兖州府西南的大片田地,而且还办了地契,刘泽清一死,他的遗属生活艰难,就想要把这些田地低价出让,在兖州府能购买这些田地的也就是孔府了,不过这消息却被亲近李孟的地方豪族知道,偷偷的传信过去。 这件事情只要李孟知道,自然不会让孔府拿回这些田地,刘泽清的遗属自然也懂得如何去选择,何况李孟也给了足够的银子。 宁阳、泗水、汶上,郓城、曹州几地的田土因为此举连接成片,同时,李孟在登莱青兖四府的屯田田庄也是连接成片,胶州营的屯田之政,差不多完成了所有的拼图。 墙子岭是密云县城池东面八十里外的一处关隘,这关隘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仅有关口这处可以通达内外,关口是用巨石建造的石头城,城墙高近三丈,厚一丈五尺,关口城墙上有大炮,关前两里左右的地方有烽火台。 这边靠近京师,又是北直隶和塞外草原的关口,所以被认为是军事重地,有密云后卫的军兵驻守,日夜提防。 当然,这些说法不过是朝廷文书上的讲法,实际上,草原上的蒙古人,北直隶的汉人只要是给守关的军兵几个小钱,就可以轻松的进出往来。在天启年间还闹出守关士兵把武器私卖鞑靼蒙古人,换取牛羊牟利的丑闻。 这塞口处的天气可是极为的寒冷,北风从极北之地吹来,关口的士兵们可是最先被吹到的之一,虽说是九月,可寒风已经是有些刺骨,关口上的士兵能躲在房中的都是躲在房中,不愿意出去,至于那在关上以及城门前值守的士兵则都是找个避风的提防呆着,暖和一点是一点。 城头上避风的地方自然是垛口和城楼,城下避风的地方自然是城门的后面,那烽火台上值守的士兵想来也是如此,不管是远处还是近处,看这关隘上就好像是没有人一般。 这情况从九月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就天天如此了,能偷懒都去偷懒,现在这草原上的蒙古人也是废物,被蓟镇的官军打的落花流水,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 按照守城军兵们的操典,天边见光的时候,士兵们就要起床操练,整理关口的武备和各类防御工事,但这规矩已经是快有百年没有人遵守了。 就在关下的营房也是破烂不堪,泥坯的房子,麦秆苫盖的房顶,门窗都是洞眼裂缝,随便拿着棉絮布条的一塞,应付了事。 太阳将升起,那营房里面就是一阵吵架的声音: “钱老三,你去拣点柴火来,这炉子冷了半夜了,没它没准还他妈的暖和点。” “……凭什么老子去,我都去两天了,头,你也别总使唤我啊!” “你孙子的输钱还没还,不还就老老实实的去给老子干活去,再乱叫,老子拿鞭子抽你孙子的。” “去,去,我去还不行吗,这附近哪还有什么柴草啊,你给指个地方……” “……去烽火台那边弄些牛粪、干柴的,他们那边有存项,半个月前不还调拨了一批吗?” 在这钱老三骂骂咧咧的走出了那营房,出来的时候把那营房的门重重的摔上,一阵尘土从门框上飘落下来,里面又有人扯着嗓子骂了几句。 钱老三也不拿自己的兵器,披这个基本没毛的羊皮袄,朝着城下走去,却看见城门洞里十几个值守的士兵猫在墙角打盹,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喝骂道: “太阳都快正午了,这城门怎么还不开,还要指望朵颜那些牛羊贩子过关口,咱们赚过路前呢?” “三哥,这天亮还没半个时辰呢,你急什么,你们可在营房里面睡了一晚上,咱们可是在外面巡夜喝风,再说了,这七八天,北面过来的加起来不到二十个,哪有那么多人等着进关,这年景不好!!” 钱老三琢磨琢磨也就没出声,心想这鬼天气,再睡一会也好,城楼上却有个避风的小仓库,正好过去来个回笼觉,当下懒洋洋的朝着城墙上面走去,到了城头,却发现这边的景象和城下没啥区别。 城头负责瞭望的士兵也是看不见,想来也都是找方便地方打盹去了,钱老三笑骂了一声,就要进那城楼。 常有文人歌颂所谓戈壁景色,塞外风光,那种不同于中原景象的壮丽若是初见确实是撼动人心,让人赞叹,但对于这等守卫边塞十几年的老兵,这等光秃秃的景象真是一眼也不愿意多看。 钱老三走了几步,总觉得耳边除却风声之外,还有些其他的声音,禁不住转头朝着北面看去。 城头值守的士兵不比城下的士兵强多少,一帮人躲在城楼里面呼呼大睡,一名被尿憋醒的把总走出城楼,却正好是看到钱老三在那里呆立,这些人也是随便的紧,禁不住开口笑骂道: “老钱,想进去睡就进去,在这里当木桩子立着吹风呢!” 这把总一声问讯,那钱老三的身体震了下,然后开始缓缓的颤抖起来,伸出手指着北方嘶声的喊道: “鞑子……鞑子,快……快点火示警。” 那把总连忙从那边转过去,在远处出现了大批的人马,黑压压的朝着墙子岭关卡这边压了过来。 此日是崇祯十一年九月二十二,在前一天,蓟镇东北方向的青山口也遭遇了同样的情景。 “一功,山西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闯王,那边相熟的人说,这下半年山西所有私坊出产的兵器都是被高盛合收空了,都卖到了外面去。” 听到身边人的禀报,骑在马上那名高大汉子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稍一停顿,在马上转身冲着他身后的队伍高声喊道: “各位兄弟,只要是出陕西到了河南,咱们日子就好过了,有人准备着粮秣给养在那边等着咱们呢!” 在马上被称为闯王的人大声一呼,本来没有什么声音的队伍,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都是跟着大声欢呼起来,天气寒冷,这支队伍却有很多人衣不遮体,手中拿着的兵器都是木棍农具。但他们相信那个呼喊的汉子,那人是全天下闻名的闯王李自成,南北各省中第一等的大人物。 穷乡亲们吃不下饭了,就是这位仗义闯王领着大家跟官府老爷斗,给大家打出一个活路来。 带着红缨毡帽的闯王李自成脸上全是自信,纵马在队伍之间跑了一圈,已经是低沉之极的士气又是变得高昂起来,高一功在马上远远的望着自己的姐夫,心中无比的钦佩,闯王之所以为闯王,就是这种能让大家跟随的性格和行事,还有那种永远不认输的意志,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让大家的士气高涨起来。 但高一功却知道,这次的情况已经是窘迫之极了,三月份从李孟那边拿到金银之后,本以为有了真金白银,太原平遥的晋商们就能答应卖给兵器,但却依旧是一点也没有,到最后只能在一些小铺子搜罗些,可根本没有太大的作用。 兵器匮乏,大明官军前后围堵的比以往更加紧密,大小战斗不断,频繁的战斗让闯营军队的装备损耗加大,可却补充不上,让战力退步很大,造成恶性的循环,四月在渡过洮河的时候,和官军死战,各个营队之间失去联系,闯王李自成带着少部分人马进入汉中,其后才慢慢的聚集起来。 洮河之战后,闯营本队的骨干已经是有所丧失,而其他陕西民军则屡被孙传庭击败,无法汇合。李自成率领闯营想要去往四川,却被四川巡抚傅宗龙领兵阻止,只能是再次回到陕西。 陕西巡抚孙传庭和属下的总兵大将吸取了从前和闯营交战的教训,稳扎稳打,步步堵截,从不冒险突进,而闯营军械不足,骨干流失,此消彼长之下,从四月间几乎没有一次胜利,只能是在陕西境内到处流窜。局面如此的窘迫,当年共称九部联军的过天星等大将直接投降了明军。 到了九、十月间,闯王李自成也知道若是在陕西这么下去,那必然是死局,与属下的田见秀、刘宗敏,高一功等亲信大将商议合计之后,决心从潼关出陕西,入河南,重新打开局面,起死回生。 不过高一功却有些别的猜测,进入河南之后,可以顺着黄河朝着山东方向进发,那边的参将李孟虽说不知道到底什么想法,但却不像是对闯营有刻骨敌意的立场,如果闯营在河南游荡,背靠山东,没准可以得到些支援。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闯王最为执拗,这是在大明朝廷都有共识的,根本无法招降,更不要说和官军有交往。 李自成已经是打马一圈,又是回到了队伍的前列,队伍经过方才那一番鼓动之后,明显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闯营的队伍前天才和总兵官曹变蛟的队伍激战过,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对方,队伍士气低落,行进的速度快不起来,就怕被对方追上。闯王李自成方才鼓动一番,也是让大家加快脚步。 高一功跟在身后,却听见前面闯王用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 “出了潼关能……” 还没听清楚的时候,后面队伍却有些骚动,一名骑兵急匆匆的赶到这闯王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闯王!!曹变蛟又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道路两边突然地动山摇,无数官兵呐喊着冲杀了出来。 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军入寇,亲王多尔衮与贝勒岳托分率大军,在墙子岭、青山口进入北直隶,威逼京师。 十月,闯营李自成部意从潼关入河南,三边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设伏兵,前后夹击,闯营大败,李自成仅率田见秀、刘宗敏等十八骑突围,妻女相失。 山东六府,一切如常。 第二三九章 急报 蓟、辽总督吴阿衡、总兵鲁宗文力战身亡,监军太监郑希诏逃走,清军长驱直入,屯兵于牛栏山。 京师震动,全城戒严。京师的求援使者快马出京,调集各处兵马入京勤王。这是女真的第四次入关。 快马急奔在路上也是需要时间,李孟所在的胶州城在山东算是偏远的地界,知道消息就更晚了一些,按照每年的惯例,胶州军又开始进行冬季的轮训作战演习,驻扎在各地的兵马开始轮换调动。 冬天的私盐生意不管是山东还是福建,都只是储备过年这边的用量,再有大批量的买卖要等到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十五以后才能开始了。 李孟重新把自己的宅院府第搬回了胶州城,而今整个胶州城的房屋都是被胶州营完全的控制起来,保证了最起码的安全问题。 盐政巡检宅院的里面比平日更加的繁忙,原本的帐房师爷之类的角色都不太够用,还需要在济宁州的商铺里面调集人手,山东的屯田田庄几百万亩的大小,不管是出产还是屯田户的安排都需要很繁重的核算。 胶州营这边的私盐和各种生意加起来一年不过百万两银子,而且还有很大的份额是放在军费上的,屯田之政居然购买了几百万亩的土地,买卖过程之中,所谓的“公平买卖”有几分真实也就值得商榷了。 事实上,大部分被胶州营提出购买的土地,地主们在思量考虑之后,都是把土地白送给胶州营。 本身连续的灾年,土地所有者的土地也大多是兼并而来,放在手中只是等待年景变好,但这一年年的灾荒,即便是这些人也感觉到家底顶不住了,胶州营势大,不如双手奉上,也算是个投注,自然,是否有刀剑威逼,以势压人的情况出现。或许有这种情况,但没有人想说,也没有人敢说。 在胶州城中,不必逢猛镇那样属于半军事的区域,相应的,各处来拜访李孟的人物也是多了许多,这也算是和地方上联络感情的必要的手段。 “李将军的屯田之政,真是为齐鲁之民造福啊,他日天子知晓,必然多有表彰,加勋封侯也不是不能啊!” 在李孟的客厅之中,坐在下首的胶州知州吴文颂极为客气的奉承到,屯田之政的确是救人无数,让地方上稳定许多。 山东各地的文人已经有人开始写文来赞颂这件事情了,当然了,穷苦人家的孩子是读不起书的,能读书的家中都是有些产业的人,地主士绅家中的子弟读书更有条件,到底什么人写赞颂文章可想而知。 虽然知道对方是客气的奉迎,但李孟心中还是很高兴,毕竟这个政策给胶州营带来的实惠极大,在相隔院子的汇总核算还未完成,可大体的结果已经能判断出来,屯田田庄的出产除却扣除种子、前期的口粮、耕牛以及过冬的存粮之外,已经是存储了足够胶州营使用一年半以上的口粮。 这还是前期流民不多,后期流民才逐渐增加,生产力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的结果,想必第二年情况还会更好。而且这个屯田田庄给外人看得不光是收拢饥民流民,安定地方,慈悲善心。 而是天灾虽然可怕,只要是组织人力有针对的自救,比如说是开发沟渠饮水灌溉,灾荒也不是不能克服的,最起码会有很大的缓解。但牧民的官府却不做,反倒是地方上的军头在做,而且效果大佳。 在屯田田庄边上的地方豪强大族们,也觉察出了门道,他们纷纷的和屯田田庄合作,把自己的佃户们也都是交给田庄统一调配,一同使用对方的沟渠灌溉,当然田产收成也要分给胶州营的田庄相应的份额,没想到的是,给出这些份额之后所得,居然还比从前要高。 有威慑,有实力,还有好处到手,地方上的豪强实力派们,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但今天这吴知州来这边显然不是奉承李孟的,看到李孟的心情颇好,那吴知州才继续开口说道: “而今这山东上下真真是没有体统了,今日这事本该是登莱道柳大人过来,却层层的推到我这边,李将军可千万不要见怪啊!” 说这话的时候,吴知州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可仔细看却有些僵硬,明显有些紧张和惶恐,李孟端起茶碗示意一下,笑着说道: “你我自家人,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既然是上面交办的,那就是公务,吴知州尽管讲就是了,我这边自然是明白。” 听到李孟这么拍胸脯的保证,吴知州安迪里面松了一口气,朝前欠着身子开始说话,语气尽可能的放柔和,说道: “山东总兵丘磊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居然在巡抚颜大人那边诬告将军您拦截他的粮饷,而且扬言要把官司打到兵部和内阁去。李将军您镇守登莱青兖四府,那粮饷都是在东昌府和济南府那边过来,和大人有什么干碍。” 李孟端坐在那里,笑笑也不出声,吴知州又是继续的说道: “颜大人总要过问一下,就把这公文交给了登莱道柳大人,可这柳大人说是自己身体衰弱,又把这个交给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说是知府衙门里面事务繁忙又把这事交给了在下,真是没有办法,还望大人体谅在下的难处。” “无妨,说的都是公事,李某这边一心为朝廷尽忠,做的都是合乎国法的事情,绝不会做这等抢掠扣押友军粮饷的下作勾当,等下本官就让师爷写一份辩解说明的公文,麻烦吴知州呈送上去,也算是帮着本官辩白一二。” 胶州知州吴文颂听到李孟这么说,脸上的紧张都是消失不见,连声的说道: “这样好,这样好。” 李孟也是哈哈的笑起来,屋中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和睦无比,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那些粮饷到底是谁截下来的,前段时间通过水路,运送来了大批下发的粮秣武备,而且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这次居然发下了八成。 八成!?这数目要是传开去,知道的人都要笑掉大牙,谁也不会相信,按照规矩,层层克扣下来最多到手四成,平日能拿到三成五就不错了。 胶州营又是杂牌起家,本地势力虽大,可兵部户部却不待见,饷银能发已然看了那些太监的面子,还给你八成。这八成怎么拿到手的,仔细一分析就知道了,前段世间,在济南府的山东总兵丘磊气得跳脚,说是有人不顾朝廷王法,劫掠军饷,恳请严办,但运送军饷的官员却说明明是山东军兵接收,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山东自行办理吧。 具体如何,李孟是心知肚明的,汤二率领的马队把丘磊手下一个守备的兵马打的溃散,把这股军饷全部抢到了手中,然后运回了胶州。 这种事情别人做初一,李孟一定要把十五做回来,反正是大有油水的事情。 至于巡抚衙门那边过来申斥,无非几句话而已,当年山东总兵丘磊做这样的事情文字官司就没有结果,自己这边势力比那丘磊更大,难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成,反正是不怕。 果然,事到临头,上面层层推诿,到最后让吴知州来问讯,确定自己到底做还是没有做,山东各级衙门这么做无非也就是个应付罢了,走走形式给山东总兵丘磊看看,李孟也是明白,自然不承认自家做的。 双方又是客套两句,眼见着就要送客了,却听到外面有人嘶声的喊道: “巡抚衙门急报,参将李孟收~~~” 在这种重重布防的地方,根本没有人敢这么大声的吆喝,不过马上就有亲兵沉声在门外禀报说道: “将军,巡抚衙门快马加急送来急报,那使者说是军情紧急,必须要面见大人。” 李孟瞥了边上的吴知州一眼,心想外面的使者莫非是为了军饷之事,吴知州则是满脸的迷惘,自从胶州营成军之后,这样的急报还真是第一次有,李孟站起来,对着外面命令道: “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浑身都是尘土的小校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子,看见李孟站在台阶上,听到李孟说“本官就是李孟”,立刻是屈膝跪在了院子里面,冲着李孟磕了个头,抬起头带着哭腔嘶声喊道: “参将大人,东虏鞑子自塞外入北直隶,京师戒严,巡抚颜大人传令参将李大人,速速率兵入济南府,十万火急,令至后期望大军即行!” 十天前,十月初四,崇祯皇帝于武英殿召见兵部尚书、宣大总督卢象升,问战和方略,卢象升答曰:臣主战! 两日后,象升身着麻衣,脚穿草履,头裹白巾,誓师于京郊。 另,太监高起潜主和,为卢象升所部监军…… 第二四〇章 忐忑 那名传令的小校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参将李孟,老实说,他对这次的传令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从前山东巡抚朝着总兵刘泽清和丘磊传信调兵的时候,自己的同伴们都被对方拦在了外面,而且不是说自己得病就是兵卒仓促间调集不齐。 不过自己这次所做的也就是来传令罢了,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自己这个小人物操心。 “把文书拿过来吧!” 台阶上的李孟的突然觉得很沉重,方才和吴知州那边调侃的轻松心情是消失不见,只觉得心情颇为复杂。 这些年搜罗兵事战例的文字档案,并且和那些当年有过战事经历的老兵谈论,清军三次入关,经历过战事的士兵和军校也都被花钱请到山东来。但对李孟来说,通过这些战事亲历者和文字档案对清军了解的越多,就感觉到心里越没有把握。 本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比这个时代要领先几百年,要做什么事情都是轻松无比,马到成功。 刚过来的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真实情况却远没有现代所看的那些网络小说中的简单,从维持自己的温饱开始,一直到自己手下的势力,将来何去何从,一切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家中有几位绝色的女子,也有足够的财力供自己奢侈,可每天还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胶州营,盐务,屯田事事需要关心,放松一点,自己的势力就不能进步。 周围的人,不管是下面的军将,还是在南京的镇守太监刘福来,都和李孟这边说过,而今实力已成,没有必要再如此辛劳,也到了富贵安乐的时候了。 据有一省大半的地盘,手中又有死忠的精兵强将,朝廷已然是动不得了,降职是不可能,再往上升,也就是总兵官的镇守大将,还有三等封爵的职位了,向上的空间也是不大,或者奋斗的目标也不多了。 既然如此,何必要现在这个样子呢,为什么不去学在泉州府安平的郑芝龙,修个富丽堂皇的宅邸,聚拢天下珍玩美色,好好享受几年呢! 这个为什么李孟没有办法回答,这也是他在这个时代最不让理解却不能去解释的地方,李孟知道眼下自己是山东最大的势力,但这点势力,在将来明、顺、清三朝更迭的大动荡之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大明的军队精华在于边镇,山东素来不是兴军之地,连总兵官都是天启年间才设立,李孟在山东堪称最大最强,对付丘磊和刘泽清的兵马也都是轻松获胜,可这毕竟是低层次的战争。 山东的兵马比那些九边的兵马差多少,又比闯营的兵马差多少,比东虏女真的兵马差多少呢?李孟心里面没有一点底子。 大明的精锐兵马和清军的战斗,结果几乎是完全一样的,打垮,打垮,被彻底的打垮,按照李孟从文字和亲历者那边得来的信息,很多军队的火器实力甚至还要比自己强大,军队更是百战精锐,可结果也是一样,被打垮。 如果换做胶州营的军队上去,结果会是如何呢,李孟同样是不知道。 一个人最本能的东西是什么,就是活下去,李孟来到明末这个时代,到今天年龄其实还没有不到三十岁,看着身体的健康情况,还能够活很久,但即便是记不住准确的历史年表,仅仅凭着现代时候,小学初中的半吊子历史知识,李孟也知道距离这个朝代灭亡、天下纷乱的时刻没有几年了。 自己要想活下去,要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就必须参与到这个大时代的变动之中,不能称为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要成为下棋的人。 李孟为了这个目标,一直是千方百计的在努力,好像是在进行一个种田的游戏一般,不断的加强自己的经济、军事、政治各方面的实力,不断的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自己强一分,将来生存下来的机会就多一分。 其实,李孟的目标也是在不断的变化,刚刚来到这个时代,躺在破木板上睡觉的李孟只是想要吃几口白面白米,多有些荤腥鱼肉,能活的舒服些也就满足了。可一步步的努力走上今天这个位置,已经是大将的身份,手下几万人可以为他去拼杀死伤,又有几十万人为他辛劳工作,还有几百万人因为他才能平安生活,现在的李孟不是一个人,他是他那个集团的首领。现在的李孟不光是有巨大的权利和财富,同样是也有巨大的责任,他要为手下的生死负责,要为手下们的荣华富贵负责。 站在台阶上的李孟在那里浏览文告,院子里面鸦雀无声,那名跪在地上的传信小校也是有些糊涂,一来是这武将居然识字,二来是明明是很简单的命令文书,为什么要看这么长时间。 这调兵支援防卫的文书是以巡抚衙门的名义发下来的,上面说的也的确是简单,无非是东虏从边塞入寇,本省与北直隶连接,各部兵马应急入济南府和东昌府驻防。 眼下,京师一片慌乱,北直隶和山东虽然靠着很近,但来往的书信也并不方便,快马信使也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山东巡抚颜继祖仅仅是知道鞑子进关了,可来了多少人,如今怎样的动向却一概不知。 而和北直隶接壤的两府,东昌府只有两千兵,济南府山东总兵丘磊只有八千兵,根本无力去防卫保护什么,山东兵力最多最强的自然是分守四府参将李孟,山东巡抚颜继祖可以说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路上奔跑,你也是辛苦了,先去歇息下,明日再回返济南府,请禀报巡抚大人,本将四日后出兵,还望巡抚大人知会各处的地方官员,胶州营行军时候请给予方便。” 院子里面的亲兵护卫倒没有什么变化,可坐在屋中的知州吴文颂却目瞪口呆,这年头巡抚调兵,地方上的军头都是百般的推诿,要不然就是提一大堆的条件,保存个人的实力才有作威作福的本钱。 这李孟飞扬跋扈,精明无比的角色,怎么也答应的这般痛快,地上跪着的那小校反应和吴知州差不多的模样,他跪在地上的时候想了不少,比如说站在上首的年轻参将会用什么理由推搪。 据同伴们说,当日闯贼在河南流窜的时候,巡抚大人去曹州调兵,曹州总兵刘泽清一边搂着姬妾调笑,一边说身有重病不能动身。 分守四府参将在山东省内极有名声,大多是说此人心狠手辣,敛财有术,几年就爬到了这样的位置,手上有这么大的实力,想必也是个是自私自利,不顾大局的角色,被拒绝那是正常无比的事情。 怎么?居然如此轻松就答应了,莫非是虚言哄骗,这小校心中奇怪,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抬头张望,看到李孟脸色并无什么变化,倒像是实实在在的承诺。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校只觉得心中感动,先前哭腔、哀求那些的做戏举动全都是抛开,在地上郑重其事的磕头下去,开口说道: “多谢李大人出兵了。” 那小校快马奔驰,虽说是疲惫的状态中有做戏的成份在,但精气神也确实消耗的差不多了,几名李孟的亲兵上前把他搀扶了下去。 “去把王海、汤二、宁乾贵、周扬都叫到内书房来,让所有的信使在前院待命,快去吧!” 看着那名送信的小校出了院子,李孟肃声发令,身边的亲兵头目听完,各个急忙的跑了出去,胶州知州吴文颂看着李孟的举动,只觉得很不理解。 “军情紧急,本官这边告罪,还请吴知州先回吧!” 李孟在这边客气的说道,吴知州自然是知趣,说是自己家中有事,顺坡下驴的告辞,不过走过李孟身边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开口说道: “李大人,你我自家人,有些话在下也就是冒昧开口了,武将权位全在手下兵卒,兵在权在,若是无兵,就算你有岳武穆一般的忠心也是无用,这打仗可是损兵折将的事情,将军三思啊!” 除却贴身护卫的那几位,其余的人都是去各处传信,李孟站在台阶上,招呼完吴知州之后本来无话,却没有想对方出门后来了这么一句,李孟没有出声,眼神一直看向别处,吴文颂也是有些后悔,心想已经不是自己同知,对方守备的时候了,而今李孟的地位就说是山东之主也可勉强当得,自己这话确实是逾越了。 过了会,李孟才笑了下,缓缓开口说道: “此乃国战,汉家儿郎自以身当之。” 吴文颂不敢多继续多说,匆匆一揖,便朝着门口走去,才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李孟低声的说道: “若是岳武穆在,会如何做呢?” 不知道是问吴文颂,或者是自问。 第二四一章 坚持 吴文颂提醒李孟要保存实力,不可把自己的军队消耗在这样的战斗之中。这还是关系不近的外人,而宁师爷、周扬这批人就更加的有想法了。 军将之中,汤二和王海得到李孟的命令之后,立刻是下去整队,几天之后开拔,时间的确紧张了一些。辎重粮草要准备,分布在胶州城和海边之间的部队需要集结,这都是要时间,不过胶州营在击溃登州丘磊兵马的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维持着临战的状态,动作起来总归是快些。 “调莱阳都司赵能率一千兵,益都守备马罡率两千兵,宁阳守备陈六率五百兵去往济南府,本将自率胶州大营六千兵,一同前往济南会合,各部副手领剩余兵丁镇守本府,如与紧急,可调护庄队,武装盐丁协从。宁师爷,抓紧写出文书,本将这边用印之后,今日快马送出。” 在书房之中,李孟在那里用平淡的声音说出一个个命令,军队的调动的接下来地方上的镇守,都是有所安排,将近万人的大军行动,辎重粮草和辅兵自然也是必须要安排的,不过李孟这边却相对简单。 目前来说还算是在山东的内线作战,遍布各地的屯田田庄实际上就可以动员起来,作为运送粮草和辎重的队伍,人员也是极为的充裕。这也是李孟只留下很少的兵马镇守本地的原因,因为有大批的护庄队这种半武装组织可以动员。 李孟说完之后,宁师爷倒是运笔如飞全部记下来,可写完之后却与坐在边上的周扬对视了一眼,并没有送到李孟面前,让李孟用印签字。 文人想得比较多,做的也颇为委婉,两个人一直是在交换眼神,李孟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周扬咳嗽一声站了起来,先是颇为庄重的作揖,按说以目前双方的关系,这位周举人周同知就算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也完全可以。 不过做的如此郑重,显然是比较严肃的建议,或者说这建议有可能激怒主家,才预先做个姿态。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将军,东虏贼寇此次前来,卑职想极可能和从前一样,在京畿山西之地为祸,并不会涉及山东。不干山东利害,大人不若调动少数兵马去应付就是,而今灾年,屯田田庄也初有起色,这次一动就是九成兵马,耗费粮草颇剧,要想到将来啊!” 周扬这番话遮遮掩掩,不过话却说的明白,将来还有大举用兵的时候,今日这事无关胶州营痛痒,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坐在边上的宁师爷低头看那军令的文书,好像是在寻找错误的文字和语句,他却不敢说什么,虽说眼下他的地位和周扬隐隐相同,而且实际上还要高出一些去,但身份却有不同,周扬没来胶州营之前,和李孟是平辈论交,而他宁乾贵,从一开始就是奴仆家人的身份。周扬这些话,细想其中有极多敏感的地方,宁乾贵自己不敢说,甚至不敢去想。 “巡抚颜继祖既然派使者来调动胶州营兵马,本将不全力以赴,总归是不妥,毕竟这次调兵乃是颜继祖第一次的命令,而今还不能应付了事。” 李孟的解释并不是太有力,周同知在那里继续的朗声争辩道: “颜继祖那人素来好功,大人带兵去济南府,焉知巡抚不会调大人兵马入河北地勤王,蛮夷之性只知道掠取金银财宝,并没有太多的企图,且轻骑剽掠,不敢深入,更有可能是大人率我胶州将士到得济南,那东虏蛮夷已然是退回塞外了,到时候大兵无功而返,徒费粮草饷银,我胶州营根基尚浅,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的耗费。” 说道这里,边上的宁师爷总算是找到个插话的空子,开口说道: “兖州府尚有几千刘泽清部的残兵,也归大人统属,不若这次调他们前往如何,免得放在哪里碍眼。” 听到这话,周举人回头笑了笑,示意此话妥当。话说到这里,剩下就看李孟的决断了,两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孟那边,自从和李孟打交道为他做事以来,这两人就觉得李孟固然有天纵其才的聪明和策略,可有些事情上却好像是什么也不懂。 比如说这次调兵,全山东都知道前几次闯军在河南、北直隶靠近山东的地方活动,兵部和山东巡抚都是调刘泽清部去平贼,但刘泽清吃过一次亏之后,就再也不肯听从调拨,总是用病重或者是缺饷的理由来搪塞推诿。 李孟今日的权势,远远超过当日偏居一隅的刘泽清,他若说不去,山东巡抚颜继祖也是无可奈何,可李孟居然说什么“第一次调兵,总不能应付”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周举人和宁师爷两个人把所有的话都是说足,还是希望李孟能够回心转意。 屋中安静了会,李孟笑了,对面那两人还以为自己的劝说有效,刚松口气的时候,就听到李孟笑着说道: “若是让我去北直隶勤王,那便去了,也无妨。” 本来那边周举人拿起一杯茶正要润润喉咙,却没有想到李孟是这般回答,顿时是呛在了嗓子里,立刻是咳嗽起来,半天才缓过气,随手擦了擦胸前的水渍,抬头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将军,军国大事,不是儿戏啊!” 李孟还是那种淡然的模样,只是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缓缓的说道: “还是快些准备吧!” 在胶州营中,李孟是绝对的权威存在,别人可以来劝说,但最后做决断的还是李孟,周扬听到李孟说出这句话来,知道事情不可挽回转变,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边上宁师爷则是拿着命令上前,请李孟验看之后无误,接着就是出去抄录几份用印签字,然后派遣亲兵快马发出。 看着宁师爷出门,周扬坐在那里深吸了几口气,稳定心神,这才开口说道: “既然大人心意已决,卑职这就给各处田庄发出急信,让他们筹措粮草,准备人手,配合大人这次出兵了。” 李孟点点头,天下人都以为东虏女真是疥癣之疾,无关痛痒,对方都打到京师边上来了,还无关痛痒吗?用个俗语来说,大明朝廷和闯营,不管谁是地主的代表,谁是农民阶级的代表,他们谁坐天下,李孟都不觉得会如何,都会心平气和的接受。在李孟的想法中,毕竟汉人争天下,不管是那边得了天下,都是肉烂在锅里,无所谓的事情。 可满清不同,他们是异族,是塞外的蛮族野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明的士大夫们常讲“华夏蛮夷”,认为“蛮夷”不能算是可以相提并论的民族,而只能说是牲畜禽兽,但在满清女真的眼中,汉族又何尝不是牛羊。 对于牛羊的态度,自然是奴役和宰杀,完全没有必要去尊重和安抚,事实上,在李孟了解的历史中,明清更替之际,那些血腥的惨案,那些惨无人道的屠杀,确实都是非人性的,满清根本没有把汉人当作人。 这种思想和态度,一直延续到鸦片战争期间,要知道,在正常发展的历史当中,只是在鸦片战争之前那十几年,汉人官僚们才在朝廷和地方上有了实权和真正发言权,可那已经是末世降至了。 而且东虏女真对待汉人的这种态度,并不是后期才有,而是从一开始建立就存在的态度,这些则是李孟不知道的事情了,事实上,在满清没有入关前,还在和辽镇争夺东北的土地的时候,不光是对大明的军镇进行杀戮。而且努尔哈赤还几次对加入自己阵营中的汉人进行清洗和屠杀。 虽然被士大夫们轻视,说这样的异族是禽兽,不能与人为伍,可这些禽兽是虎狼,是要吃人的。 诚然,这次自己不去济南府参与防御,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保存实力,而且也没有什么道德上的谴责,清军几次入关都是在一省之地肆虐,不敢深入中原。这次进入北直隶,按照前面几次的作为,估计在北直隶抢掠一番,然后又是撤回塞外,不去济南府,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李孟不愿意这样,此乃国战,山东巡抚颜继祖既然是下了这个命令,李孟肯定要去,就算是不下这个命令,李孟也要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孟自认还不是匹夫,是大明属下的统兵大将,自然是有这个义务和责任。 不过,李孟倒也是想到了些事后风评,估计山东的文人士子或者是慑于自己的威势,或者是得了自己的好处,不会说什么坏话,恐怕其他地方的人包括山东这些人私下里都会大加议论。 说什么也能猜到些,第一是说参将李孟沽名钓誉,一草莽出身的豪强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居然是勇于当先,不是沽名钓誉是什么,二来是脑筋不清醒,实在是幼稚之极,没有为将为帅的城府韬略,这年头都是拥兵自重,为了朝廷公事耗费钱粮兵饷,徒劳无功的买卖,这不是傻子吗? 但是思来想去,好像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第二四二章 上路 李孟站在那里沉思,周举人也是在书案那边拟就文稿,无非是各个田庄准备筹措粮草人员供应大军的需要,同时护庄队也要抓紧动员,维持秩序,安定地方。 周举人也是正途出身的文人,这种公事的文牍工作,做起来是轻松快速,尚且有余力思考其他事情,周扬也算是个能吏,方才还是反对李孟的出兵之计,但主家这边一旦确定下来决策,他立刻是为这件事情出谋划策。 “将军,此去济南府,有件事情不得不防,那济南府毕竟是山东总兵官丘磊经营多年,这次去又是共事,要提防这丘磊给咱们使坏下绊子啊!” 李孟呵呵的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不管咱们怎么做,丘总兵肯定要给胶州营找些不痛快,不过也好,胶州营一贯遵守朝廷法度,绝不做那跋扈的事情,寻衅私斗做不来的,但要别人制造矛盾,胶州营合理合法自卫,那就说得通了。” 话音一落,李孟和周扬彼此对视一眼,相与大笑,屋内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胶州营本部有七千兵卒,每千人为一营,分开驻扎,此次号令集结,有四天的时间,各个营行动的迅速与否,实际上是检验带队军官能力的一个重要的考验,也是在战前考量各个营带队军官统驭能力的检测。 李孟将命令下达之后,每日间就是带着卫士巡视各营,查看准备的情况,对各级的军官进行比较和考核。 王海率领的亲卫五百在各个营中排行第二,让王海羞愧异常,大明各个将帅统领的兵马,亲卫是最精锐的士卒,胶州营不是这样,亲卫往往是作为基层军官的预备班存在的,可时人惯例,王海也总觉得自己率领的亲卫营应该是胶州营最强的兵,并且是各个营的榜样,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李孟倒是没有因为这个批评王海,因为亲卫营和下面的部队本身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不能一概的对待,能排行第二已经是很不错了。而且这本就是自己非正式的考量,并不能说明什么,真正的高下,还要在战时来检验。 排名第一的营,是驻扎在薛家岛千户所的营,该营千总说起来倒是和胶州营很亲近,是那位马军教头,老军户张林的侄子张江。 这件事倒是让李孟有些感慨,自己这个系统里面出色的军官,当年跟着自己的那批老盐丁也就是赵能、王海、陈六、汤二四人,马罡是灵山卫所的出身,这个张江也是灵山卫所的军户出身,目前整个山东十二个营,十二名千总,只有三名是当年起家的十几个人,其余大多是在屯田田庄做个庄头。 至于剩下的那批军官,大多是后来在灵山卫所招收的那批,而且是那批里面,有些出身人家的子弟,比如说总旗、百户、千户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受过些专门的军事训练,家里的条件比较好。 这批人进入胶州营之后,比那些贫苦人家出身的老盐丁能更快的接受李孟所灌输的那些思想和知识,更加适应胶州营的艰苦训练。当然,感慨归于感慨,这些军官们对李孟更加的忠心,甚至有些狂热的崇拜。而当初一同起家的十几个人,和李孟相处起来,多少有些平辈的态度。 所以还在营中做的那几位老弟兄,都是兢兢业业,十分的低调,这样才能有今天的位置,至于其他人都是不知不觉离开了这个系统,去相对不那么关键的屯田系统去做庄头。 张江比王海也就是大三岁,今年二十二岁,是从灵山卫所那边第一次招兵进入胶州营的,当时,那位洒脱的老教头张林已经是开始训练骑马盐丁了,知道自己侄子加入胶州营,还发了很大的脾气,不过这小伙子也有个主意,说是在家种地吃粮一辈子有什么意思,不若在胶州营拼命还能拿个足饷养家。 他毕竟是军户世家出身,伯父张林也算是精于弓马的好手,张江和马罡一样都有些基础的军事教育,而且有些奇怪的是,虽说张江的父亲已然是安份种地的军户,可张江却有种不怕死的悍勇之气。 通晓战技,有军事经验,敢于当先,古城集打彭家,高密夏庄对马匪,平东昌府贼乱,偷袭兖州刘泽清。各个战斗都是参与,而且都有军功立下,有这等的本领,有这等的资历,自然是按部就班的升了上来,而今已经是下面一营的千总了。 有这样经历的军官还有许多,他们就是胶州营的骨干团体,是李孟的狂热拥护者,因为他们能有今天,完全是李孟传授的韬略和训练方法,他们今天的富贵,完全是李孟的给予。 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九,胶州营本部六千兵起行,登州府,莱州府一时间兵力空虚,可两府安定无事,因为屯田田庄的护庄队足以震慑不法之徒,而且那些盗贼匪类因为李孟的要求,都已经是安份从良。 因为沿途多依附胶州营的豪强,且屯田田庄分布各处,行军路上都有人协助补给,内线行进,随时有扎营的提防,所以行进速度破快。 率军出征,生死乃是常事,李孟为将多年,自然是看透了这个,不过他临走的时候也感觉心中有些沉重,颜若然强作镇静,和李孟说了些注意安全,并且祝愿大军马到成功的话语,可谁能看见颜若然通红的眼眶,那是哭过了。 至于木云瑶都不敢和李孟见面,郭栋的婆娘禀报说木云瑶已经在自己的房里面哭成了泪人,每日都在观音像面前给李孟祈福。顾横波和柳如是相对的正常些,但也是忧心忡忡,不过还算是镇静。 胶州营兵卒的骨干就是灵山和鳌山两个卫所的军户,此次出征,这些军户家庭当然是不舍和悲伤。 若有逃兵,立斩。这是李孟和各级军官下达的死命令,他也很担心这种不舍的情绪造成士气的影响,情况比李孟预想的要乐观许多,尽管担心,可这些军户却也明白,拿着李将军的十足钱粮,因为李将军日子过得更好,也应该是给李将军卖命打仗,要不然可就真是忘恩负义之辈了。 不知不觉之间,这些大明军户都把心中的朝廷替换成了“李将军”。 十一月初二,李孟本部与赵能一千兵会合。 行军的速度很快,队伍保持不乱,胶州营上上下下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在沿路的豪强大族眼中,还有经过的州县城池那些官吏眼中,如此威武雄壮之师,实在是可敬可怖。 无形中,胶州营是在沿途举行了一次示威,见到胶州营如此军威,地方上无不慑服,各地乡老,无不箪食壶浆,沿路犒劳。 这次的行军倒也让从前的那些不过是望风景从的士绅豪族们,看到了胶州营真正的实力,原本忠心的更加的死心塌地,原本有别的想法的人变得忠心耿耿。另外地方上的青壮看见这般威风,从前听说胶州营的士兵都能吃饱饭的传闻得到了验证,而且胶州营军纪极好,士兵们都有种其他军队没有的精气神,在如今这连连灾年的乱世,这样一支军队确实是很让人向往。 十一月初八,李孟本部与马罡两千兵会合,同时山东巡抚颜继祖派使者传讯,命大军不入济南,赶往德州布防。 在行军途中接到这消息的时候,李孟还以为是山东总兵丘磊在作怪,让自己去边境顶着,丘磊则安居在济南府城之中,不过第二天,侯山和黄平的探子就传回来消息,说是这个决定是兵部尚书杨嗣昌的主意。 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认为清军若入山东,必然是从德州处进入,所以派使者传信山东巡抚颜继祖,要求他调集山东大部兵马,加强在德州一带的防御,避免被清军突入。 杨嗣昌眼下是最受崇祯皇帝宠信的大臣,他下来的命令,和皇帝的旨意也差不多了,山东巡抚颜继祖自然不敢有所违背,这杨嗣昌可不是以宽宏闻名的角色。 但大军在外,此时的通讯手段,相隔几百里的京师之中如何能清晰明确的判断清军从何处突入,杨嗣昌他有天眼不成。 可大军既然出征,也必须要按照上面的命令行事,要不然这次行动的性质可就由公务变成了擅动。 莫名其妙的,李孟脑海里面浮现出现代解放前的某人,经常是乱发“XX手谕”,瞎指挥部队的光头形象…… 第二四三章 德州城 从北直隶进入山东,德州是必经之地之一,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判断也不能说有问题。 胶州营李孟率领的本队在汇合了赵能和马罡的人马之后,算上辅助兵和协助的护庄队,已然是万五千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行进,在兖州的陈六部都是马队,脚程要比大部人马快许多,被安排在章丘县的某处庄园提前扎营,等待大部人马,陈六那支部队也有就近监视山东总兵丘磊部的任务。 十一月十五的时候,陈六的马队也与李孟的大队人马会合,按照他打探的结果,济南城目前只有一千二百兵,其中还有六百是山东总兵从前派驻在莱州府的驻军,丘磊一向是把自己的军队主力放在登州和济南一带,莱州府的都是他的老弱,李孟接防莱州府之后,这六百兵就撤回济南府了,一向是打扫营房的工作。 山东总兵官丘磊倒是没有和李孟料想那般在济南城中等着找自己的麻烦,而是乖乖的跟着山东巡抚颜继祖去了德州一带布防。 说白了也很简单,丘总兵的兵马在登州损失了大半,眼下又是远远的比李孟部弱小,从前嚣张跋扈或许可以,但现在则必须依靠山东巡抚颜继祖来帮忙,好歹那是皇帝排到山东的代表,代天巡抚山东的文官之首,在职级关系上统率山东兵马,也可以约束下势大汹汹的分守四府参将李孟。 进入济南府,除却一些因为私盐搭上关系的豪强大族之外,地方上就不归李孟那边掌控了,胶州营的将士看到地方上那种凋敝的景象,都是嗤之以鼻,十分的瞧不起。按照王海的话说:“好好的一府之地,怎么能经营成这个样子”。 最起码在莱州府和青州府,地方上的平民百姓见到胶州营从来没有像是这样子害怕过,按照探马和探子们的查探,明明前面就有村落,可靠近了之后,却发现空无一人,最开始遇见的时候还吓了胶州营官兵一跳,心想莫非是鞑子已经过来了,后来本地豪强解答之后,才算是解开这个疑惑。 原来那些平民百姓,远远看见胶州营过来,早早的就是四散逃亡,生怕大军过境,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这个答案当真是让胶州营上下哭笑不得,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也很容易找出答案,无非是从前在这边的兵卒把百姓们祸害的实在是太惨了。李孟就不理解,济南府堪称整个山东条件最好的地方,交通便利,田地肥沃,好好经营,养兵两万不成问题,可按照自己得到的消息,丘磊手中也就是六千多兵卒,怎么能把地方上祸害到这样的地步。 胶州营的大军进入济南府的范围之后,巡抚衙门的亲兵快马就不断的往来联系,通报者战场上的最新消息。 不过李孟对自己的友军却并没有太多的信心,他自己的探马,还有侯山和黄平的探子完全的撒了出去,每日间也是把各种各样的消息送回来,让胶州营随时能够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可以说是幸运,一路上还没有得到清军接近山东的消息。 路过济南城池的时候,胶州营并没有进入,不过城内的守军表现却颇为可笑,各处城门都是紧闭,还有亲藩德王的使者在城头上劳军,说是大军去德州御敌要紧,可就不必进城了。 这想必是山东总兵丘磊的勾当,生怕胶州营突入济南城,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动了城内的德王也出面,王海、陈六都是暗骂,但大家也都知道按照朝廷军令去德州城布防要紧,而且进入济南府之后,从地方上获得补给,并不如自己的根据地四府那么方便,眼下每日扎营挖壕沟已经占用颇多的时间,就是要保证营地的安全。 既然是大敌将至,必须要有个城池的依托,最起码德州这等重镇,都有经年修筑的工事和营房,依托在那里,军队才能安心,所以眼下就是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抓紧赶路。 经过十天的急行军,胶州营的六千兵马先赶到了德州城下,远远的看见德州城的城池,胶州营的官兵上下都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休整一下了。 李孟没有按照传统呆在中军,而是领着几名军官在队伍的最前列,几个人沿途观察着地形,一边盘算着如果发生战斗,胶州营应该如何的应对。 看见德州城在前,众人也都是轻松不少,李孟甚至还开起了身边邓格拉斯的玩笑,邓洋人本来是在逢猛镇做教头的,干得活少,拿的银子不少。最近还勾搭上了逢猛镇某寡妇,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日子滋润的很。 但这洋人和汉人考虑事情有所不同,吃喝玩乐懒散是一方面,但却不愿意整天这样舒服,非要跟着大队人马参加实战,说是只有在实战当中才能赚取财富和地位,才能更有资格去迎娶自己的爱人。 斧枪的教授,眼下已经不需要邓格拉斯亲自进行,他教授出来的那些军官们,都可以传授学生,而且还能够结合具体的战例来进行教习了。 既然是教头的职能不太用得着,李孟索性是从善如流,给这邓洋人安排了个千总副的职位,就在那张江的手下做事,不过此人既然做过总教头,而且和李孟经常进行交流,所以身份比较特殊。 在那边值是挂衔,但每日所做的却是在亲兵队中,跟在李孟身边,人称“贴身护卫邓洋人”,李孟也不差这一个人,索性是由他,在身边有时候交谈问讯,这外国佣兵的思路和中国人总归是有些不同,倒经常有点启发。 邓洋人身上穿着一套改过的棉甲,本来这洋人想在郭栋那边搞一套西洋的板甲,谁想到工匠们根本不卖他的帐,只能是实打实的花费银子打造,邓格拉斯可是舍不得这份银子,到最后还是一名跟他学过斧枪的军官看不过眼,匀出来一套棉甲给他,可这邓洋人在胶州享福,身体胖大了不少,居然穿不进去,只能是请人改了下尺寸,这才是勉强塞了进去。 即便是如此,看起来依旧是鼓鼓囊囊的,没有什么甲胄的威风模样,此时李孟打趣的就是这个,笑着说道: “邓洋人,你这肚子又是大了一圈吧,我看这棉甲前襟捆绑的绳索已经快要被你撑断了。” 这句调侃说出来,跟在身旁的几名军官都是在那里哄笑,邓格拉斯这洋人倒不是讨好上官,而是天生的好脾气,听到李孟这么说,他嘿嘿笑了几声,伸手拍拍肚皮,用那口南京官话说道: “将军,这肚子大,力气也就大,在战场上肯定是不吃亏。” 德州这一带,已经是华北大平原的区域,远远望去真是一马平川,而不是胶东那种丘陵的地貌,这样的地形,人就是在平地上也能看得很远,李孟一行人谈笑着走上官道,已经看见在德州城边密密麻麻的营盘。 调侃几句,众人还是转向了正题,马罡提马靠近李孟说道: “将军,这样的平地,咱们的方队正好是展开,长短兵器都有腾挪的地方,威力还是要有提升!” 边上的汤二有些兴奋的接口道: “这种地方马队可以撒开了跑,确实是打仗的好地方,到时候摆开阵势冲起来,谁能挡得住!” 陈六、王海也都是各有各的主张,但总体还都是一种很高兴的情绪,因为这样的地形很适合胶州营这种讲究队列阵型的部队,在胶东和沂蒙附近安排作战的时候,山地狭小,领兵的军官往往要根据地形来排兵布阵。 赵能相对就老成些,凑近了说道: “大人,那鞑子的兵马未到,不过这丘磊的兵马却不可不提防啊,就怕关键时候身边起了祸事,那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听到这话,李孟点点头,由着下面的人谈笑,他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德州城下的那些营盘上面去。 远远望着,这些被木栅圈起来的营房倒也有些肃杀的气氛,可仔细一看则是杂乱不堪,栅栏边上本应该深挖壕沟,不过即便是远观,也看不见有什么沟壑的迹象,营门处应该是有足够的空地供军队进出,可营门处却是帐篷最拥挤的地方。 一支好的军队,从这些细枝末节上都能观察出来他们的战斗力和士气,可看见这个景象,实在是觉察不出来山东总兵丘磊的军兵能有什么本事。 李孟一行人停在路边,让大部队先行,边看边走,只觉得耳边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李孟还有些纳闷,自己胶州营六千人各个肃然无声,专心前进,可这言语嘈杂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呢? 第二四四章 算计 稍一留神,就判明,原来是德州城下那些军营发出的声响,从那边到这里,相隔极远,可营内的吵杂纷乱声音居然传到了这里,可见其秩序之乱,那里有些军队的模样,李孟禁不住哑然失笑,举起手上的马鞭指着那里,对身边赵能不屑的说道: “就这等废物军兵,还能有做什么,真是应了三国里面关云长的一句话,土鸡瓦狗!” 胶州营在行进之中的士卒们,甚至那些协助运输的辅兵和壮丁们,看着不远处山东总兵丘磊营盘的纷乱,自觉不自觉的都是把自己的胸膛挺起,急行军已经是颇为的疲惫,可胶州营的每一分子都还是努力端正自己的仪态。 比较见出高下,李孟给自己的士兵十足的饷银,每日充足的训练,和大量的宣讲,除却培养一支体能充沛,通晓战技的军队之外,也在努力培养自己手下军官和士兵的自豪感和归属感。 对自己胶州营一分子的身份,对自己李将军手下的身份,越有自豪感,越有归属感,自然就会越来越忠心,战斗起来也会有坚定的信念。 李孟手下的士兵除却作战外,都是在驻防地训练演习,很少有在和平状态下接触其他军队的机会,对自己的处境和好坏并没有太直观具体的认识。 现下他们都知道在路边喧嚷有如集市的军营是山东总兵丘磊的部下,胶州营的士兵按照平日里训练的军姿仪态行进,却用眼睛的余光看见这山东总兵军营之中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 那些在木栅前后的士兵身上穿着的军服甲胄都是破烂,手中的兵器也都是损坏锈蚀,脸上目瞪口呆的神色之中,能看出深深的敬畏。 胶州营的士兵们一个个胸脯挺得更高,今日他们才真正的了解到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团体中生活和战斗,这样的对比和以往的胜利结合起来,平白的让李孟的部下心中升起一种自信,这就是军人精神。 山东总兵丘磊的军营分布的范围很广,到都是在最便利的交通所在,比如说官道的两旁,城门的周围等等。胶州营的军队一直朝着城门处走去,反倒有些仪仗兵被两边的平民百姓围观的架势。 胶州军的脚步不停,两侧军营的嘈杂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安静了下去,那些丘磊的部下都是积年的丘八老兵油子。早就听说胶州营把自家军饷抢夺过去的事情,经过那些军官的挑拨。都是想着双方在德州相遇的时候,要找胶州营的麻烦,可看着对方这般的军容威武,兵甲鲜明,再看看自己。 谁都明白要真打起来,吃亏的到底是谁,越看越是害怕,心想自己肯定不会找对方的麻烦,可对方能不能放过自己呢,这就两说了。 除却胶州营在行进中发出的声音,德州城前安静异常。 距离城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不知道守城门士兵收到了谁的命令,开始关闭城门。李孟前面也就是几百人在行进,看着那边关闭城门,前面的几名把总都是回头张望,只要李孟一声令下,就要冲过去夺门。 城门迅速的闭合,只是剩下了一道可供匹马进出的缝隙,李孟低声和身边的亲兵说了句,立刻有传令兵朝着队伍大喊道: “原地不动,止!” 本来李孟并不想自己的军队走到距离城池这么近的位置,他本来就没有想到过进城,只是看见山东总兵丘磊的军营扎在城下,那索性是行军到城下,给其他人的兵马展示下胶州营的军威。 赵能提醒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李孟接着这次行军至城下,先是给对方个下马威,看看官道两边安静的军营,那些丘磊部下紧张的神色,这立威的效果很不错。 从城门缝那边挤出来一名身形胖大的人物,看身上穿着的官服,地位应该是不低,随即李孟就认出来了这个胖子到底是谁,官位确实是不低,他可是山东按察副使、分守登莱道柳清嵩柳大人,这可是从三品的大员。 登莱道柳清嵩初见李孟的时候颇为倨傲,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已然是客气了许多,但那高官雍容气度还是有的,不过今日这是第三次见面,那些雍容气度全然不见,身上那一贯平整的官服也是变得皱皱巴巴,脸上的笑容已经不是客气,而是完全的谄媚了。 这登莱道平素可是负责登莱两府的军民政务,算得上是一方的镇守大员,在外行走都是前呼后拥的派头。不过这派头今日却也是看不见了,李孟在马上,本以为这柳清嵩一个人钻出来,身后想必还有从人。 谁想到就是这一人,从三品的大官,气喘吁吁,满脸赔笑的跑到胶州营队伍的跟前,看着士兵拿着兵器又要拦阻的架势,柳清嵩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李将军,李将军,是熟人,是熟人。” 李孟自然不会和这柳清嵩为难,抬手吩咐士兵让路,这登莱道还和那士兵道了声谢,这才是小跑着过来了。 一到跟前,看着李孟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柳清嵩费劲的挤到跟前,低声说道: “李将军,颜巡抚有令,各地兵马不得入城,必须要在城外扎营。” 听到这话,李孟颇为兴味的低下头,看着满脸惶恐之色的登莱道柳清嵩,他本就没有打算入城。李孟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可李孟身边的军将对这个说法却颇为的愤怒,马罡更是冷声喝道: “凭什么我胶州营进不了城,万余儿郎日夜兼程,连个犒劳慰问的人都没有,就这么拒之门外,岂不是寒了我等忠心将士的心思。” 李孟也是把脸绷起来,不过心里却在暗笑,既然这城中的官员如此为难,那胶州营就要做出一副要进城的姿态来,这样总归可以给自己捞些好处。 不过这里也能看出个差距,王海、陈六虽有怒色,却因为自己在这里生怕逾越,所以没有出声,而赵能则因为自己说过营寨不能安扎在城内,所以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还是马罡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开口怒喝。 果然,那登莱道柳清嵩立刻是有些慌张,停顿了下抱拳作揖,此时已经是寒冬,可依旧是满头大汗。 “巡抚大人有急令,不许军兵入城,那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也是如此,你看着道路两旁的军营,都是丘总兵的人马。” 看着李孟依旧是没有出声,边上的军将脸上怒色更盛,登莱道柳清嵩也顾不上什么官职高低,文贵武贱,急忙又是凑上几步,李孟的马匹有些焦躁,柳清嵩快速的说道: “李将军,今日事体,无论如何要给柳某个面子,今后朝廷下拨的粮饷,柳某就连这常例都让出去不要,还请大人通融一二,这城不能入啊!” 边上的马罡还要怒喝,却被李孟抬手止住,淡然的问道: “若不能入城,我胶州营驻扎在何处呢?” 听到这话,站在马匹边上的柳清嵩如逢大赦一般,忙不迭的说道: “在城北早就为将军的兵马安排好了地方,营帐木栅都已经是准备齐全,城内义民都已经是备好了热水热饭,还请大军早些过去休息吧!” 这登莱道显然也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见到李孟答应,把上面的交待完,就顺着来了一句“等下就有军校引领你们过去”,然后就要朝着城内跑去,谁想还没有说告辞的话语,就听到李孟在马上悠然的问道: “不知道丘总兵的帅帐设在那里呢,本将方才四处查看,也没有见到踪影。” 这话一说,柳清嵩脸色顿时变的铁青,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李孟脸上笑意不减,依旧保持着那语气开口说道: “本将听说丘总兵早早的就和巡抚大人一起进了城,他能进得,本官为何进不得!” 话说到最后,李孟已经是完全的沉下脸来,柳清嵩刚想解释什么,却看到周围的兵将都是虎视眈眈,还有人把手按在了刀柄上,看起来要是回答的不对,恐怕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了。 军队停在道路上,在官道两边的军营之中的兵丁们,渐渐的开始躁动起来,胶州营的士兵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是对这个躁动不闻不问,这样的对待,让丘磊的兵马更加无所顾忌,口哨、耻笑、喝骂的声音响成一片。 李孟不耐的举起手朝下一挥,在道路上排成长队的胶州营士兵,动作整齐划一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齐声的大喝“杀”,这声音喊完之后,两侧又是安静异常,甚至没有靠近道路看热闹的兵卒了。 “李将军,这全是丘磊那混帐的主意,他说让大人你去守北面的吴桥和顾城,他自己呆在德州城内。颜巡抚也是无奈只能是让卑职出来拦阻,只要大人不进城驻扎,第二天就直接调您离开,不干卑职的事啊!” 第二四五章 夺门 吴桥和顾城实际上已经是在北直隶的境内,恰好是守着北直隶入山东的门户,如果清军入山东,首当其锋的就是胶州营。 而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却在德州城附近,前线若有事,打得赢上去捡桃子可以,要是形势不好,有前面的人做个阻碍,丘总兵可以率军转进,哪怕是坚守德州城池,也比在前方阻挡要好。 去北直隶打前锋李孟并不担心,但丘磊在后方,却是个麻烦,友军不出力这个李孟早有预料,可在背后使坏却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比如说,如果断掉自己的粮道补给,或者是扣押拖延。 哪怕是对方有这个念头,导致李孟要花大力气去护卫后勤补给的道路的话,分散自己的力量,这都是李孟愿意看到的。 而且这次指挥中枢是在德州城中,巡抚,总兵,监军太监都是会聚一堂,自己驻扎在城外,对方的命令下来,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去的话,对方又有找自己麻烦的理由,李孟这次既然来了,就不想给自己搞个抗命不遵的名声,那可是众矢之的了。 李孟自己想想都有些可笑,大军出征,自己先要考虑到的不是如何和清军作战,而是要考虑不要被自己人坑掉。 在马前的按察副使、登莱道柳清嵩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被抓到,担任这个苦差事,此时在那里已经是脸都变白了。 “赵能、马罡,陈六,汤二,你们把兵领到巡抚大人安排的地方去。” 几名身边的亲信将领还想多说话,却被李孟抬手制止,李孟也是拨转马头,笑着对登莱道说道: “柳大人,领着我们去城北看看扎营的情况吧!” 柳清嵩现在的表情虽说在笑,但比哭还难看,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是上了胶州营的一匹马,跟着朝城北而去。 德州城是北直隶和山东两省的路上交汇之地,因为有陆上枢纽的地位,所以一向颇为的繁华,而且还是重兵驻扎的军镇。 虽说只是个州城,但德州比起莱州府城来也丝毫不逊色,城池宽大,城墙高耸,也可以称得上是雄城一座。 在城北的地方,所说的已经准备好的扎营地方,也就是给清理出来一片空地而已,什么木栅和帐篷,都没有给准备完全,不过有些好处的是,附近还是有条河流,这样饮水总算可以解决了。 胶州营的兵将脸上都有愤愤不平的神色,不让进城不说,还给这样的次等地方扎营,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忿,但主将李孟既然没有发火,属下自然不会说什么,只得是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开始扎营。 李孟的辎重部队只有少部分跟上来了,不过兵卒们还是严格按照操典,在营盘的周围深挖壕沟,筑垒搭建工事。 在附近的一片小土包上,李孟的亲兵在那里用帆布半围了起来,李孟则是站在当中,看着德州城,方才有亲兵给他禀报,说是大军没有转过来的时候,德州城的西门和北门还是开着的,胶州营才转过来,城门已然是关闭了。 李孟走到在柳清嵩的边上,这胖子此时正坐立不安,李孟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故作亲密的问讯道: “柳大人,不知道巡抚大人是否让我进城啊?” 被李孟这么一拍,柳清嵩浑身上下顿时一颤,他放在城下把真相喊出来之后,倒是有些放开了,可在这些虎狼之中,心中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当下清清嗓子,干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颜巡抚临走时候交待,说是大人要进城也可以,但只能是带着亲兵入城,颜巡抚吏部都给事中出身,不太懂这兵事,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听丘总兵和监军刘元斌的。” 这话可是说的明白之极,登莱道柳清嵩被人从城内推出来当替罪羊心中也是怨愤,自然不会有什么忠肝义胆在里面,李孟听到这个理由,心里面就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当下又是笑着问道: “那丘总兵在城内有多少兵马?” “也是带着几百亲兵,本来有三千本军住进了城中,可两天就有十几户人家被他们祸害得家破人亡,德州知州跟巡抚大人磕头,又给监军那边送了银子,丘磊也捞了不少,这才是把兵放在城外。” 镇定下来的柳清嵩倒是条理清晰,侃侃而谈,毕竟是豪门世家的出身,还是有些镇定的气度。 “去给柳大人准备黄金百两,压压惊。” 李孟跟下面的军兵吩咐了一声,点头冲着不知所以的登莱道点点头,自己走出了营帐围子,亲兵的首领王海小跑着来到了李孟的跟前,还有几名军官,听着李孟在那里布置任务,柳清嵩坐在布围子里面,远远看着,虽说是糊里糊涂,但也不敢去问对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守备德州城北门的是山东总兵丘磊的部下,不过不是这次带来的,以往山东总兵就是驻守在济南府。 这次这些守卫城门的兵卒都已经是得到了命令,那就是坚决不能让胶州营的军队进德州城,本来这些守备城门的兵卒并没有把这个命令当回事,心想对方不过是乡下来的人马,没有见过世面,不过是些乡下土豪的壮丁,根本不必在意,谁想看到对方行军到城北,那整齐的行军,有条不紊的扎营之后,这些兵卒的头皮都有发炸的感觉,军队强弱,有时候并不需要在战场上分出高下,看看军容军姿也就足够了。 城下的胶州营这般兵甲鲜明,士气高昂的架势,德州城的守门士兵地处交通要道也是久了,来来往往的各处兵马见得也多,但有如胶州营这般的兵马却从来没有见过。 本想盛气凌人的那番心气已经是烟消云散,就在那里盼着对方不要过来找麻烦了。 不过世间事总是不如意的多,本来看着对方就地扎营,以为这事情已经是过去,谁想那营盘扎了一个时辰之后,却有几名骑兵跑到了城下,跑到弓箭射程之外的距离,有一人那个白铁皮打造的喇叭,大声的吆喝道: “城上的人听着,打开城门,我家将军要入城。” 喊完这个之后,城头上的人就是慌乱成一团,许久才有人探出头喊道: “城下的弟兄,不是俺们为难,实在是上峰有严令,不敢不遵守啊,还希望能体谅体谅咱们这些做小兵的难处。” 下面的那名骑兵听到回复,回答的更是干脆利索: “若是不开城,咱们就要拿炮轰了!” 城上的那些兵卒听到这句话之后,顿时是呆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马拉人推的,城下已经是把火炮推到城墙下面来了,一帮人把马匹卸下,就有人开始给炮身和炮座之间打木榫抬高炮口。 很快这炮口已经是对准城楼这边了,也不知道谁发了声喊,城门楼上的士兵立刻是一哄而散,要是抵御外敌匪盗,大家还有个打仗的劲头,外面还算是友军,却开门不让人进,对方发怒要炮轰城楼,这送死未免太不值得了,有人起头,谁也不愿意在城上呆着了。 看着城头上的人散去,下面那火炮始终也没有开火,反倒是两边营地里面有许多人抬着云梯冲了出来,飞快的跑到城下把云梯架了起来。 这边临时关的城门,就连吊桥都没有拉起来,云梯搭上,士兵们爬着就上,这火炮可不是弓箭,要是在城头上呆着,保不齐就被炮弹迸溅的碎片伤着,守城士兵们逃得也是迅速,城头上居然无人了。 胶州营士兵最先登城的那位,背着斧头,嘴里咬着短刀,在他下面那个人手中拎着火铳,不听的吹着火绳,本以为上城之后会有厮杀,谁想到翻过垛口,除却城头上被丢掉的兵器之外,居然空无一人,实在是哭笑不得。 简单的一个突击,德州城北门已经是拿下了,本来坐在那里喘气的登莱道柳清嵩看到这情景,立刻是蹿了起来。 控制了城头,士兵们开始通过云梯源源而上,在里面打开城门之后,胶州营的军官开始率领军队进城。登莱道柳清嵩也不顾得亲兵的阻拦,满头大汗的跑到李孟的跟前,点头哈腰的说道: “李将军,大家都是朝廷的属下,这般做事实在是伤了和气,好歹也要让卑职去和巡抚大人有个交代吧!” “柳大人不要担心,巡抚大人不是说只能带亲兵入城吗,本将绝不多带兵马,丘总兵带多少亲兵入城,本将就带多少。” 城门大开,胶州营在城门里外布置好军队之后,有军官骑马朝着李孟这边过来,交给李孟一个纸条,李孟展开之后,笑着说道: “丘总兵在城内共有亲兵五百二十六名,王海,咱们吃个亏,就带五百人进去。” 边上的柳清嵩一时间目瞪口呆,心想这李参将如何知道的这么精确。 第二四六章 桀骜 禽兽 公道 李孟领着五百亲军到了德州知州衙门那边的时候,丘磊的亲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仓促的在衙门门前乱哄哄的一团。 德州知州衙门因为从前某件旧事,所以门前场地颇为的宽广,有如当年刘泽清在曹州城内城周围清理出来的地方,李孟这边五百人,总兵丘磊那边也有四百人的样子,双方拉开了架势在那边对峙,居然不显得拥挤。 不过总兵丘磊的亲兵那边气势明显是弱了不少,登州府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有济南府的粮饷被抢掠扣押,这些总兵身边的亲信官兵总归是比外面要知道的多点,事事被对方压着,如何硬气的起来。 但到了这个地方,也打不起来了,双方刚刚开始对峙,就从知府衙门里面跟头把式的跑出一名小军官来,稍微问了几句,连忙到了李孟身前,态度放得恭敬之极,开口说道: “刚才巡抚大人还要派人去请李参将您入城呢,正好有急报到,请大人一同进府内厅堂议事吧!” 这话算是把台阶给下,李孟在那里没有回复,停顿了下,身后一名亲兵不知道从哪里转过来,凑到李孟耳边说道: “府内有巡抚亲兵四十五人,监军太监的卫队二十人,总兵丘磊亲兵十人,并没有针对大人的举动。” 李孟点点头,马上对面前那小军官说道: “既然如此,本将带着亲兵十人随你一同进去就是了。” 外面的亲兵由王海率领,李孟自己带着十人昂然而入,那小军官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带十个人。 这德州也算是通商的要道,侯山率领的商队南下北上的时候,跟德州城也是颇多往来,而且因为这交通要道的关系,这边也算是个消息集散的所在,所以侯山在这里开设了分号,黄平虽说招募人手不多,可还是安排不少进来。 所以李孟这边只要是打开城门,士兵进城之后,城内的细作探子马上就可以给李孟通风报信,各种情况都是一清二楚,自然是步步放心。 德州和胶州同为州的级别,可这知州衙门,胶州却比德州的要差太多了,德州知州衙门的大堂已经该做了议事的所在。 里面倒没有什么剑拔弩张,在那大堂的院子里,亲兵按照主家的不同,各自聚成一堆,李孟带着亲兵进来,众人也只是看了眼,并没有太多的反应,那名带路的小军官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在大堂中立刻传见。 李孟大步的走了进去,看正当中处坐着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人,颌下长须修饰的颇为齐整,看着就有那所谓的名士气派,想必这就是山东巡抚颜继祖了,参将见巡抚,按照礼制要下跪,口称末将。李孟这几年可是很少跪下了,但这件事情却没有啥通融的,还是那句话,既然是来了,多少就要按照规矩做。 当下跪地,口称分守四府参将某某,参见巡抚大人,跪下之前就看着颜继祖的脸色极为的阴郁,不过却没有因为城外攻城的事情发脾气,仅仅是淡淡的说了句“原来辛苦,快坐下吧!” 屋内还有监军太监和总兵官,按理都是李孟的上官,都要以下官礼相见的,不过却没有说要跪下,只说是作揖或者半跪。 那监军太监本就和李孟没有太多的干系,至于总兵丘磊,那早就结仇了,肯定是用礼节挽回不了的,何必去搞那虚假的勾当,当下转过身,对着坐在左边的监军太监刘元斌和总兵丘磊一抱拳,身子略微一弯,就算是见礼了。 监军太监刘元斌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做到这监军太监的位置,也算是能钻营或者是有真才实学了,平素里巡抚、总兵都要对他客客气气,被人捧得习惯了,眼见这一个小小参将进来,却如此的倨傲,顿时是火气上来了,也不说客气,只是在那里直着身子,冷冷的尖声说道: “李参将年纪轻轻,这架子却这般大,本来丘总兵说你跋扈,咱家还不信,今日看,居然还要张扬十分,想必再过几年,朝廷的王法也就不放在眼里了吧!” 李孟的注意力却不是在这个太监身上,而是打量坐在一边的总兵丘磊,这大明的军将,李孟见到的这几个,卖相都比自己要好,这丘磊也是极有武人气派的模样,看着好像是现代某古装剧中的人物,丘磊的脸色一片铁青,瞪着站在那里的李孟,想来心中全然是怒气。 那刘元斌说完,李孟转过身笑着回答说道: “真不知道大人的规矩这么大,李某去见自家伯父的时候,也就是磕头作揖罢了,莫非见大人也要这么做。” 这话挑衅的意味十足,阉人的性格最是受不得这般讥刺,顿时是勃然大怒,禁不住尖声的问道: “好你个……” 刚发作起来,就被坐在上首的颜继祖打断,这山东巡抚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这都是什么时节,还争吵什么,刘公公,说起来李参将的伯父也是你同宗,就是南京镇守刘福来,李参将,莫要多言,坐下就是。” 一听是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监军刘元斌立刻是哑口无言,脸上青红不定,南京镇守太监可是天底下宦官里面最顶尖的位置之一,这刘福来可是在司礼监呆过的大人物,岂是他能得罪起的。 但李孟这番做作已经是打在了他脸上,不发作丢了面子,发作却得罪不起南京镇守,当真是郁闷之极。 李孟方才那抱拳是连总兵丘磊的见面礼一块做了,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径直的坐在了那里,丘磊脸上的铁青又是重了几分,可却无可奈何。 山东巡抚颜继祖看看下面的李孟,心中已然是极度的反感,心想丘总兵从前说的那些关于李孟跋扈的话语,果真是不假,这年轻人委实是嚣张的过分了些,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闲事。 “今日上午,北直隶那边快马加急传来急报,北直隶高阳失陷,孙阁部全家殉国。” 孙阁部,督师蓟辽,大学士实管兵部,是天启年间最受皇帝宠信的大臣,也是天下闻名的能臣,皇帝的老师,东林党的领袖。 当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崇祯朝他就没有那么受宠信了,致仕还乡已经有几年。不过这等大臣死在满清手中,地方上的官员肯定会有人被处分,而且同为东林党人,颜继祖也有些物伤其类,不过更重要的是,北直隶高阳失陷,高阳距离德州这边已经是很近了。 “鞑虏将至,我等为鲁地官员,守土有责,还望两位将军齐心协力,同御大敌,山东万民平安,你我官身荣辱,就全仰仗两位将军了。” 山东巡抚颜继祖在座位上朝着丘磊和李孟这边拱拱手,算是姿态做足,李孟少不得要抱拳还礼,李孟在右手边坐下之后,却发现在门边的位置,早就是有人坐在那里了,看服色打扮应该是德州的知州,脸色十分的不好。 按理说巡抚说完,这边就要讨论关于李孟部和丘磊部的防区和部署了,不过双方刚要开口的时候,门边的那位知州站起来走到大堂的中间,朝着上首跪下,磕头见礼之后,声音嘶哑的说道: “卑职在各位大人面前冒失了,丘总兵的亲卫在徳慈庵善堂所做的案子,德州父老民怨沸腾啊,大敌当前,这后方也要稳固,卑职这边斗胆,请丘总兵给个交代,要不然,实在是……” 坐在中间的巡抚叹了口气,却没有出声说话,边上的丘磊却粗声粗气的说道: “这算个屁事,老子的儿郎是要上战场上去拼命的,一些没人管的婆娘你在这里大惊小怪的。” 太监刘元斌也是尖声尖气的说道: “眼下是什么时候了,还拿这种无关的小事烦扰,你这知州怎么当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否说给我听?” 李孟边上缓声开口说道,在屋内坐着的人都是神色不善,偏偏这李孟职位虽然最低,可奈何不了他,那知州却来了些精神,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开始讲述。 事情不复杂,德州城内有个尼姑庵,庵内师太是个真正慈悲为怀的,化缘开设了善堂,收拢德州附近孤苦无依的女孩,做些缝补之类的活计,本地士绅很是看重这个,平素里纷纷捐献,还有很多文人士子撰文歌颂。 不过就在前天,丘磊的两百多亲兵晚上冲进了这个徳慈庵,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第二天一早,丘磊的亲兵离开。那些亲兵离开半个时辰之后,这徳慈庵的庵主出来朝着大街上磕了几个头,然后关闭了大门,然后徳慈庵燃起了大火,庵里的尼姑和善堂的女孩全都是被烧死在里面。 德州士民大哗,德州知州被逼无奈,只能是上门求个公道! 第二四七章 谈笑间惩恶立威 山东总兵丘磊的部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混帐,德州士民心中也是有数,祸害百姓大家也都是由心理准备,很多人都是预先做了防备,比如说把家中年轻的女孩和金银细软送到乡下去。不过这些兵丁所做的远远超过了平民百姓的承受范围。 一开始有几部驻扎在城内,几天就有十几户人家家破人亡,德州知州无奈只得恳求山东巡抚颜继祖,颜继祖也觉得丘磊的兵马闹得实在是过份,若是没有约束,恐怕连呆在城内的自己也会被惊扰。 眼下总兵丘磊不像从前那么目中无人,巡抚的命令他多少还是要听些,所以只是在城内留下了亲兵部队,大部分的兵马出城扎营。 但这亲兵属于丘磊部最强的部队,为非作歹的禽兽行为也是最强的,因为有丘磊庇护,横行不法一直是肆无忌惮,结果就出现了徳慈庵的这件大事。 徳慈庵虽然是尼姑庵,可在整个德州甚至是济南府北部的名声都是非常的好,本地的士绅大族的女眷和这个尼姑庵多有往来捐献,这次出了这件事情,德州士民一下子作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丘磊亲兵们为逞自己的兽欲,让徳慈庵几十女子全庵自杀,这等伤天害理的大事是激化矛盾的重要因素之一,还有一个就是总兵丘磊的部队在德州做出的坏事实在是太多,德州士民的愤怒怨恨情绪已经到了个爆发的临界点,恰好借着这次事情爆发出来。 德州知州自然知道自己的品级和总兵天差地别,更不用说对方手里还握着刀把子,可德州知州盘算着自己在这个地方最起码还要干五年,而且正妻也是德州本地人,如果这件事情不为民请命的话,恐怕自己根本无法在任上呆下去。 这些德州的地主士绅豪门大族,对那山东总兵丘磊没什么办法,但要对付自己可是办法多多,为自己这个官做的安稳,怎么说也要把事情办出个结果来。 实际上,这知州心里的算盘也是打的门清,丘磊只要是交出几个人顶罪,他这边也有个下台阶的理由。 但总兵丘磊那边更不可能让步,李孟打垮他登州的部队,在他镇守的地盘内扣押他的军饷和粮秣补给,这事情都只能是硬生生的咽下去。下面官兵的军心浮动,人心不稳,如果这边再推出几个自己手下去顶罪,怕是这总兵都没有的当了。 德州知州和山东总兵两个人都是坚持不让,山东巡抚颜继祖却也是为难,眼下大战在即,总不可能做损伤武人的事情。心中却只是埋怨那德州知州不懂事,可却这件事明明是德州知州为民请命,也无法训斥。 那德州知州在平素里自己处理公务的衙门大堂上不住的磕头,上首坐着的颜巡抚面沉似水,边上的总兵丘磊粗声的坚持。 李孟知道经过之后,也不出声,让他们在大堂上吵闹,自己却找个理由走到了外面,把王海喊了过来,然后又是施施然的走回大堂,坐到位置上。 “够了!这都是什么时候,还为这等小事吵嚷,丘总兵,找几个人出来给德州士民一个交待,今后严加约束部署,不得再有这等的混帐事情。” 山东巡抚颜继祖重重的拍了下桌面,怒声的呵斥道,这也算是给双方个台阶,坐到这种位置的读书人,脑子都是聪明的很,当然明白德州知州在想什么,果然,巡抚这边说完,德州知州立刻是不出声不动作。 但丘磊却立刻是跳起来粗声说道: “德州知州怎么可以诬赖好人,说是本将的属下做的,可有证据?可有人承认?德州地民风不靖,或许是本地无赖所为,凭什么就要赖来本将的兵马身上?” 山东总兵丘磊的一叠声的反问回去,双方撕破了脸,德州知州却有些为难了,这等禽兽之事,受害者都已经是死去,那些凶手又怎么会自己承认。真是让人愤懑,明明知道是对方做的,却没法说明白。 “看二位大人这么为难,李某不若在这里帮个小忙,替你们查清楚真相如何。” 在大堂内一直是看热闹的李孟突然开口说道,总兵丘磊愕然转头,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也都是脸色不善的看着他,心想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来凑什么热闹添乱,山东巡抚颜继祖更是心中骂了句“年少轻狂”。 整个衙门的公堂突然的安静下来,李孟却镇静自若的微笑说道: “本将已经吩咐人在查了,各位安心等待就是,一会就好。” 话音还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有叫骂和喊杀声音,在屋中几人都是神色大变,山东总兵丘磊更是后退两步,手按到了刀柄上,李孟神色好整以暇,依旧是用那不紧不慢的态度说道: “各位要是觉得担心,不如把各自的亲兵叫进来,图个心里安稳不也是好吗?” 这个建议倒是得到了在座诸位的一致赞同,李孟自己的亲兵也是走了进来,好在这知州衙门的大堂颇为的宽敞,几十个人拥在这里面也不觉得如何。 只是李孟的亲兵和丘磊的亲兵互相怒目而视,颜继祖和刘元斌的护卫尽可能的围住自己的老爷,免得打起来被波及到。 好像是在衙门外面空地上爆发冲突,大响、喊杀和叫骂的声音越来越大,里面这些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原本来这德州是为了共御外敌,可在这城内的衙门边上居然开始打起来了,到底发生什么。 衙门大堂之中,也就是李孟脸上带着笑容,还在那里安慰脸色煞白的德州知州:朝着这边靠靠,让我护卫圈着你。 《德州闻事记》——冀鲁散人。 “李、丘二将齐入州衙,亲兵在外不得入内,李部亲兵队列齐整,主将不在亦如大战列阵,森森然有战阵之气,反观丘部亲兵,或坐或卧,喧哗吵闹,有如集市,孰强孰弱,观此可见……” 李孟进入知州衙门院子之后,门外李、丘两部的亲兵分别在官道两侧列队。丘磊的亲兵们自己的主官在里面议事,外面没有个约束的人,这帮老兵油子也就变得随便起来,有聚在一起聊天吵闹的,有聚在那里赌钱的,还有靠在墙边晒太阳的。 反观李孟的亲兵,则都是在那里站着,保持整齐的队列,至多是一个“稍息”的状态,李孟的亲卫是由斧枪兵和火铳手组成,斧枪兵站在队伍的最前列,长斧枪竖在地上,士兵们沉默的看着对面的“友军”。 这种整齐有纪律的状态,在对面的总兵丘磊的亲兵眼中看着极为别扭,这自家不好也不愿意他人好的心态,倒也是人之常情。这些老兵油子以近乎挑衅的姿态更加的放松,更加的吵闹喧哗,一边斜着眼睛看那边“傻”站着的胶州营亲兵们,还有人大声的喊道“主将不在,还要这般,你们这亲兵做的有什么意思”。做军将的亲兵,勤练战技上阵拼命这是必须要做的,但平素里面十足饷银是要拿的,在外面干什么,主帅都要包庇,这也是必要的福利之一。 丘磊的亲兵们觉得那边闲暇时候还要保持临战状态的人傻,自觉得自己这方已然是占了“上风”,很是可怜对方的处境,却没有想到他们的行为,让对面的胶州营亲军十分的鄙夷,作为胶州营一分子的自豪感和归属感越发的强烈。 双方这么僵持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王海从院子里面走出来,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看两伙亲兵对峙的模样,就走到亲兵队列的后面去。 也就是一会功夫,十几名亲兵队的小头目都是在队伍中走动,传达消息,这种窃窃私语的行为对面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反正双方都是进城了,里面还有巡抚、监军和总兵、参将,暂时还要当友军。 “前日徳慈庵的那件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站出来认罪!” 胶州营的亲兵之中有一名小校站在第一列大声的喊道,这一嗓子喊出来,喧哗之极的环境顿时是安静了下,很多背对着这边的士兵们都是诧异的转过了身子,愕然的看着依旧森然列队的胶州营。 “徳慈庵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站出来认罪!!” 那名小校又是加大了声音喊了一遍,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对面的丘磊亲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莫非是羡慕爷爷我那晚上玩个痛快!”“来晚了,德州城还有不少大户人家,去哪试试!”,一时间,调笑和污言秽语的咒骂纷纷响起。 喊话的小校回头看了一眼,转头回来扬声喊道: “不知悔改,应予严惩,打!” 这“打”一出口,前面三排的斧枪兵齐齐的半蹲下,露出后面排成两排的火铳手,火绳已经要凑到引药处…… 丘磊部的亲兵根本没有想到对方说打就打,而且李孟的部下火铳兵都多在斧枪兵的后面,那边站得整齐,有什么动作根本看不清楚。 王海从院子里面出来就已经是布置好了,后面的火铳兵从容的装填弹药,点燃火绳,等待前排的那声“打”字喊出来,立刻是举起了火铳,两排的火铳是齐射,四十杆火铳的齐射在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之内杀伤还是极大。 何况李孟部动手的时候,那边很多人还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直接被这火铳打死在地上,火铳射击完毕。 前面三排的斧枪兵已然站起,拿着长斧枪冲杀了上去,第一排是平端,后面两排是斜举,那些丘磊的亲兵手中有长枪的,地面上人坐的是乱七八糟,长矛根本拎不起来,拿着短兵器的,还没有和胶州营近身作战,就已经被长柄的长斧枪戳翻砍倒。 一时间,丘磊的亲兵大溃,第一轮的冲杀过后,就算是反应再慢的人也站起来朝着后面跑了,他们都是打惯了仗的老兵,自然知道猝不及防,对方又是占着优势,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先跑了再打,反正人多。 谁想到胶州营这些亲兵的素质极佳,王海刚才短短的布置下面完全领会了,前三排冲杀,后两排策应,剩下的人在战斗发起的时候,同时朝着两侧疾奔,形成了个包围的态势,一方慌乱,一方有备而来。 顷刻的功夫,已然是把衙门外面呆着的这些丘磊兵马包围了起来,不过包起来之后,里面的那些丘磊手下也都是站起来,手中拿着兵器,他们也都有随时在战场上拼命的觉悟,此时叫骂着就准备朝外冲突。 不过错失了一步先机,很难再在胶州营这些亲兵的手中占到便宜,这些亲兵都是后备军官和基层的小军官,成为亲兵营的士卒之后,在李孟身边历练学习的,各个都是战技精通勇气十足的强兵。 战术也是简单,长斧枪兵在前排把人顶住了不出来,后面拿着火铳的士兵压低了枪口朝着里面只管开火就是。 这么打下去,火铳放了几轮,里面就受不了了,突不出来,最外围那些人不是死在斧枪的刺杀劈砍,就是被火铳打死,人都是朝着里面拥挤,这些兵可都是明白,在这么下去,怕是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外面包围着的胶州营却也是识趣,就在里面的人快要绝望的时候,方才喊话的那名小校又是扯着嗓子开口喊道: “丢下武器,跪在地上,说出来是谁做的,咱们这就停火!” 再悍勇的士兵也未必愿意打必死的战斗,里面那些丘磊的亲兵有的是没做过那禽兽之事的,有的则是做过的,那没做过的当即没口子的喊道: “不打了,不打了。” 那做过的却是心里惊慌,还想抵抗一阵,可想着抵抗,不光是前面的胶州营凶猛,没准还有自己同伴的黑手,不由得心里面存了侥幸的心思,也是跟着喊道: “不打了。” 也有那手持武器,怀着决死的心思,不过朝着前面没有冲几步,或者是撞到了对方的斧枪上,或者是当了火铳的活靶子。还有的则是被自己身边的战友直接干掉,你要拼命可也别连累大家,外面那乱放的火铳可没有个准头。 火铳找不到站着的目标了,斧枪五步之内找不到战斗的敌人之后,胶州营的亲兵停下了手。 至于如何处理降兵,胶州营这些人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官兵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武器逼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友军”,双手抱着头半蹲移动成队列,也有伺机动作准备拼杀的敌人,不过都轻易被已经把武器换成刀斧等短兵器的火铳手干掉。 降兵们都是整理完,王海也得到了报告,说是共有三名胶州营的士兵战死,六人受伤,心中顿时有些恼火,所以对于接下来的杀死对方一百五十多人的战果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晚上是谁干的,站出来!” 王海直接冲着那些半蹲的降兵们喊道,李孟交待的可是从速办理,而且若是惊动了外面,总归是有些麻烦,刚才那大打出手已然是耽误了时间,手下又有死伤,还不知道李孟会不会满意。 眼见这当年和自己一起打拼的同伴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自己还只是个亲兵的千总,而且亲兵营的士兵也不断的轮换,眼下也有坐到千总的人才,王海当然是要抓紧一切在李孟面前表现的机会。 今天这事情就是其中之一,王海可是憋足了劲要把此事办好,眼下有些着急,喊完那句话之后,半蹲在那边的降兵彼此看了看,却没有人出声,互相知道是谁做的那是肯定,关键是谁也不会开口先说,要不然今后怕是没有办法在丘磊手下当兵吃粮了,这亲兵的位置还算是很优渥,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 王海低声骂了一句,抬手指着靠自己最近的一名降兵,吩咐手下给带过来,到了跟前,那降兵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王海僵硬着表情客气的问道: “那天谁做的,你可认识?” 那降兵盯着王海的脸看了看,明显是犹豫,不过到最后还是摇摇头,王海一愣,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看不出你们方才打的那个窝囊德性,倒是很讲义气的。” 跪在地上的降兵还以为这是赞誉,一抬头,却看见王海已经是抽出了腰刀,很狠的劈了下来。 身首分离,鲜血喷涌,王海也不叫人了,手中拎着腰刀朝着降兵人群那边走了过去。随便选了一个人问道: “德慈庵的那事情你可知道是谁做的?” 王海的语气除却有些焦躁之外,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凶煞的地方,而且他就是留胡子,也不过是个小年轻的模样,要不是刚才挥刀砍人,是没什么威势可言。被他问到的这第二个降兵也是犹豫,准确的说是犹豫了短暂的一瞬,王海那边的刀已经是举了起来,这降兵立刻是明白,长得吓不吓人是一回事,手里有刀,那就能杀人。 这降兵立刻是扯着嗓子喊道: “我知……” 不过“知道”什么王海已经不关心了,手上的刀毫无迟疑的劈了下去,在降兵群中砍杀的震慑效果极好,蹲在周围的那些降兵躲闪不及,都是被喷溅出来的鲜血撒了满脸满身,在怎么见惯了杀伐的士兵,看这王海这般不讲道理的杀人也是胆寒。 王海直接把沾满血的刀身放在边上一名降兵的肩膀上,把血擦在他棉衣上,不耐烦的开口问道: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看着带锯齿的刀刃就在自己脖子边上来回移动,这士兵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是喊出来: “小人知道是谁做的,愿为大人认人!” 这句话喊出来之后,边上的人都没有敢出声指责的,设身处地的一想,就算是自己,也要保命要紧,顾不得什么同僚之义。 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也就是简单了,互相指人,互相揭发,甚至是互相诬陷,结果五百几十人的总兵丘磊的卫队,除却那些方才打死的,一共是有一百六十人被供出来说是在徳慈庵做了那禽兽之事。 其实方才战死的人之中真有不少是犯案的士兵,正是因为觉得针对自己,所以才死命的作战,那天共有两百人左右进入徳慈庵,不过现在战死的和那些被揪出来的,加起来怕是三百不止了。 但李孟和王海根本不关心这个,得到了结果之后,王海这才是把身上的血迹擦拭一下,急匆匆的跑了进去。 在知州衙门大堂上坐着的人中,除却李孟休闲自在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惶恐不安,城内城外驻扎着这么多的兵马,要哄起来就是大乱。而且方才总兵丘磊派人出去查看,却一直没有回来。 看到李孟这个精神状态,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外面这乱子到底是谁弄出来的猫腻,虽说在大堂里面,巡抚、监军、总兵三人的亲兵足有六十人,但却没有对李孟不利,一来是根本不齐心,二来是李孟的亲兵是长兵器和火器,在厅堂里面放平了,要靠近可是不容易,胜负虽然不好说,但先死人的一定不是李孟这边。 对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来说,总兵丘磊虽说和他们多有往来,但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毕竟山东省内,兵马最多的可是参将李孟,既然双方在这里剑拔弩张,那也没有必要在没有分明的时候表态。 结果双方眉来眼去了半天,也没有那出个主意来,一直等到身上带血的王海急匆匆的跑进大堂,王海在李孟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等王海说完,众人能看到在大堂的外面已经站着十几名李孟的亲兵,丘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外面发生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可能知道李孟肯定不会吃亏。 眼下的局势无论如何也都是李孟占优,可李孟的脸色却从方才的从容变得严肃起来,冷声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德州知州说道: “去把这德州的头面人物和士绅乡宦的都叫到这衙门院子前,莫要耽搁,若是不来的,本将这边派兵帮你去请!” 话说完之后,一名亲兵头目走到了德州知州的跟前,看到这个架势,德州知州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李孟的吩咐去做。 “李参将,大敌当前,还是莫要搞这些与武备无关玩笑事。” 气氛有些缓和,山东巡抚颜继祖连忙开口打个圆场,虽然他们不知道李孟在做什么,但这局势已经是不受他们控制了,谁都觉得有些不对,颜继祖也只能是希望自己这巡抚的面子还管用。 至于坐在边上的总兵丘磊,已经不敢向外派人查探情况了,因为都是有去无回,还是尽量在自己身边保持些人手,免得有祸事。 “大敌当前,我官军更应严明军纪,交结民心,若是后方民怨沸腾,粮道退路不稳,军心士气如何保障,如何面对强敌,如何对得住圣上的殷切之心,某将虽位卑言轻,却愿做这当先之人,纵使得罪同僚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外面情况未明,不过这大堂上的人没有傻子,就算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是猜到了些。看到李孟这般说话,那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都是苦笑了几声,索性不再开口。 总兵丘磊的脸色已经是完全阴沉下来,可李孟却好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般,施施然的转过来,微笑作揖,开口说道: “丘总兵,得罪了!” 这句话说完,丘磊的脸色已经是完全黑掉,这时候外面又有几十名拿着武器的士兵走进这知州衙门的大堂,自然全是李孟的手下,看来是过来“请”了。 眼下李孟在大堂上官位最低,可人多势众,尽管一切都是在颇为客气的状态下进行,可却是由不得别人不做。一干人等彼此对视,都是朝着门外走去。 大家沉默的走到院子门口,大门一敞开,巡抚和监军都是吓了一跳,而总兵和身边的亲兵立刻惊慌失措。 门外的空地本来因为双方的亲兵停驻,已经是颇为拥挤,现在却是空空荡荡了不少,一百多人被捆绑起来丢在空地上,另外的亲兵则是半蹲在另一边,被李孟的亲兵拿着武器逼住。 更远处则是德州城的平民百姓,看着都是些富贵人家,拥挤着朝这边看,都显得很是兴奋。 李孟站在台阶上,也不管身边的人,直接提气开声的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这些禽兽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坏了朝廷官军的名声,但各位父老乡亲可不能以为天下间的官军都是这般模样,今日本将就替大家主持这个公道!” 这句话喊完,下面鸦雀无声,不管是官兵还是那些德州的头面人物,李孟所说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李孟却不管下面的反应,淡然对边上的王海说道: “都砍了吧!” 王海听完之后,嘿嘿一笑,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却见惯了血腥,方才的杀戮甚至让他感觉颇为的兴奋,当下跟着身边的下属一挥手。 “嘁哩喀喳”的声音连环响起,两个胶州营的士卒按住一个,第三人拿着短斧劈下,斧快力大,一斧子下去,那脑袋也就掉下来了。那声音就好像劈开西瓜一般,听起来倒是爽快。 全场愈发的寂静,只有那些将要被砍头的士兵们发出一两声哭喊,却让这场面显得更加森然。 自己的亲兵比胶州营多出几十人,却在外面这么段时间之中被打了个落花流水,眼见着就有三百多人这样那样的丢了脑袋,本来是黑脸的山东总兵丘磊脸色已经是变得惨白,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也是噤若寒蝉,这样的场面压根是没有想到。 做下了那等禽兽的事情,这等惩罚自然是罪有应得,不过来这德州,自己和丘磊部人数相差不多,双方本就是矛盾冲突极大,对方名义上又是上官,给自己设置障碍扯后腿的事情不可不防,大战之际,若是出一点乱子,恐怕就是大祸。 今日杀人,除恶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杀人立威,镇服诸军。 第二四八章 稳 明末之世,有名将而无名军,将领所依靠的部队就是自己身边的亲兵,带兵几万十几万,最精锐者也就是主将和各级将佐身边的亲卫士兵。 这些亲兵或者家丁,拿着的是十足的粮饷,衣甲兵器都是完备精良,这些亲兵和家丁每日不用从事农活杂务,只需要训练武技,为了供养这些精锐,大多将领都是要把朝廷下发的粮饷,那些已经重重克扣的钱粮克扣下来大部分用来养这些亲兵家丁。 而且为了笼络这些亲兵家丁,钱财供给不必说,将领还要不定期的和他们训练拉近感情,很多的亲兵家将的姓名都是跟着将领,作为家养的奴才。 花费如此大精力和资财养出的亲兵家丁,确实是能在战场上和拼命突击的精兵,即便是面对女真大军,也常有某将率领亲兵家将冲入阵中,全员战死的战例,这对于同时代的官兵来说,确实是勇猛顽强太多。 不过,花费巨大,人数稀少,又是将领的本钱,当年大明皇帝为了加强边防,有罪军将去边镇服役即可免罪,去到边镇之后,这官位的高低,往往就是看他带去亲兵家将的多少来定,无形中,这亲兵家丁已然成了将领们实力大小的衡量标准。 亲兵家丁在,即便是上万大军被击溃,也可以恢复过来,若是亲兵家丁死伤,那就是伤到了大军的元气,不能恢复。 所以有吴三桂的老子吴襄,七万人饷,实际养三万兵,而三万兵中能用的不过三千亲兵,吃用比吴襄还好的典故,可见亲兵家丁对大明军将的重要性到了什么程度。 山东总兵丘磊在衙门里面青脸黑脸,那都是怒气满盈,忍着不发作而已。但在这知州衙门的门口,脸色就开始变的惨白。原因无他,自己作为依仗的亲兵被人杀了一大半,如何不害怕。 胶州营兵少,丘磊兵多,可在外面如此短的时间内居然就有这样的战果,双方实力的差距已经是显而易见,而且城外的胶州营的军力也是远远的超过丘磊手下掌握的人马,山东总兵丘磊先前或许还有些背后使坏的心思,可现在只是剩下害怕了。 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并不是一点不懂军事,看见眼前这场面彼此对视,心中都是惊骇异常,胶州营之前只是被他们以为是民壮乡丁的组织,和满清的战斗还是要依靠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谁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德州知州在一旁哇哇的大吐,这是场中不多能让人注意到的声音,外围德州士民眼见着祸害百姓,做下伤天害理之事的恶徒被干脆利索的砍头诛杀。可看见这个场面,却没有什么人觉得痛快。 在知州衙门前面的空地处已经全是鲜血尸骸,血腥之气弥漫,场中胶州营的士兵一声声的发令,手中的短斧劈下。 这种类似屠场的景象不管是德州城的士民还是巡抚监军,甚至是巡抚和监军的亲卫们都是恐惧异常,至于跪在一边被看管起来的那些丘磊亲兵们,很多人甚至是闭上了眼睛,上战场上博命或许是可以,但这样的场面才是真正考验胆气的。 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插曲,有几名将要被砍头的亲兵在那里挣扎着大喊大叫,却不是想要饶命,胶州营如此大杀,他们根本没有这个念头了,只不过上路的时候,要多拉几个作伴的人,比如说护卫在总兵丘磊身边的那几名亲兵。 既然是在主将的贴身,那肯定是最亲信,地位最高的几个,但在胶州营眼里可根本不管这些。 既然是指认了,立刻有士兵们走了过来,李孟点点头,十几名士兵立刻是围住了山东总兵丘磊,丘磊身边被指认出来的那几名亲兵已然是傻了,方才还在庆幸自己今天在总兵大人的身边,对方多少会顾及面子,不上前拿人。 谁想到胶州营的士兵根本不管这个,这种局面他们连反抗也是不能,有个人居然跟着山东总兵丘磊那边喊道: “大帅救命啊,大帅,当年我可是跟你在平白莲……” 这句话没有喊完,已经是被按在地上一斧子砍掉了脑袋,那名士兵嘶喊的时候,李孟和抓人的那些士兵都是盯着山东总兵丘磊,此刻的丘磊就不要谈什么胆气了,生怕对方借着这个机会连自己都砍了。 而且看胶州营士兵那虎视眈眈的架势,很有这个可能,不由得僵硬着脸开口说道: “做了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什么脸讲当年的情分,今天李将军不杀你,我也要砍了你!” 这话说的很是违心,说完之后,即便是那些没有根这个案子有牵扯的丘磊部下们脸上的表情也都是古怪,这分明是被自家的主将给舍弃了。 李孟站在边上微笑着夸赞道: “丘总兵果真是识得大体的正义之人,今天李某这事情做的确实是急切了些,不过我想丘大人想必也是会如此作。” 被李孟这话一问,丘磊脸上就连个笑容也是挤不出来,李孟心中对这样的效果颇为的满意,一来是山东总兵丘磊的核心人马已经是被打掉了一大半,二来是丘磊如此的作态,今后部下想必没有什么忠心了。 这说起来真是让人感叹,堂堂的总镇大将,一省的总兵官,靠得住的居然只有五六百的亲兵人马,这么算下来,手中六七千的兵力,各级将官亲兵家丁加起来也不过是五六百的人数,一共也就是一千多能打的,这样的部队能有什么战斗力。 “各位大人,咱们还是继续议事吧,莫要被耽误了。” 李孟又是笑着说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出来也是李孟提议,进去也是李孟的说法,要是别人这么做,恐怕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早就要大发脾气了,不过看着外面的血腥景象,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那颜继祖清咳一声,开口说道: “外敌将至,还有许多要议论的大事,诸位莫要耽搁,快进去商议吧!” 他把架子端起,十足的巡抚气派,回身走进德州知州的衙门。监军太监刘元斌也是干笑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至于山东总兵丘磊犹豫了下,也是转身跟着走了进去,眼下这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做什么异议。 李孟冲着边上的王海点点头,也是跟着一起走了进去,这次的商议,确实是需要商量一下如何安排德州一带的防务了,李孟自然也要表述一下自己的意见。 既然是给了公道,德州知州自然不会在跟着进去找没趣,在家人的搀扶下面,踉跄着回到住处休息,其他的德州士绅头面人物也都是一哄而散,今天见到的血腥,恐怕要好长时间才能回复过来了,但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在心中感觉到了一丝快意,想想德州城中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家,想想自焚而死的徳慈庵诸女,那满目的血腥倒也不是没有几分痛快淋漓。 那些半蹲在哪里的丘磊亲兵,即便是没被砍杀,但看见的这种场面,还有丘磊那冷淡的态度,无不是让他们一丝一点的勇气和战力提不起来,胶州营可没打算让他们留在城内,直接把这些亲兵押送着从北门赶出城去。 又有一千名胶州营的士兵进入了德州,开始驱赶每个城门处的守军,由自己的部队来换防,那些守城门的兵卒就算是在山东总兵丘磊的部下里面也属于靠后的序列,完全是老弱之兵,更不要提什么抵抗了,很快德州城的各处城门都已经是被胶州营控制在手中。 看到总兵丘磊身边的人被驱赶出城,驻扎在城南和城东的济南府人马开始躁动起来,那些丘磊的军将们不知道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驻守城门的士卒也是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部队开始哗然。 不过这躁动迅速的安静下来,胶州营的马队和步卒出现在距离丘磊的军营不远的地方,而在城头的垛口那里胶州营的士兵开始把方才斩杀的人头和尸体一个个的挂在上面,有些血迹顺着城墙流淌下来,其时已经是黄昏,可这场面还是让下面的人看的哑口无言,接着就是不寒而栗,至此方知双方战力差距。 那些下面的守备都司什么的,听到那些亲兵说道丘总兵被请进府中议事,尽管生死不明,但好歹没有明确消息,这也算可以拿来安慰自己的理由,既然大人无事,我等何必如此紧张,不若在城外等着就是了。 李孟的侦查骑兵和哨探早就是进入了北直隶的境内查探,不过河间府和沧州一带却没有发现清军的动向。 第二四九章 这里和那里 对于如何安排丘磊的几千人马,李孟比总兵丘磊本人还要头疼,把丘磊的兵马放在北面打头阵。 这六千多土鸡瓦狗一般的草包,拖住清军赢得时间李孟是不指望的,怕是望风先逃的可能更是大些,要是安排在后方驻守,恐怕威胁友军粮道的事情也做得出,毕竟扣押粮饷也是有先例。 想来想去,李孟也只是很“友好”的建议丘总兵率领自己的兵马去平原,禹城一带驻防,毕竟靠近济南府城也可以就近的策应。 听到李孟如此安排,在知州衙门大堂上的山东总兵丘磊差点就从椅子上软倒在地上,倒不是害怕,而是那种紧张过后的极度轻松。 看外面李孟的行事手段,这山东总兵丘磊本以为对方会在这大堂之上,直接动手宰了自己,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山东总兵丘磊眼下的想法就是离李孟这个瘟神越远越好,哪怕是让自己上前线也愿意。 山东总兵丘磊自然是满口答应,大堂上李孟的位置做的最低,不过经过外面那一场举动之后,李孟说的话就是定策,不会有人有异议,即便是名义上的决策者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也是假模假式的考虑一番,然后就定下了这个安排。 这时候天色已经是快要黑下,按照传统最起码也要在第二天的中午才能启程,大军拔营,需要准备的事情可是很多。 不过丘磊慷慨激昂的表现了一番,说什么军务大事不可耽搁,自己愿意连夜出行,其余三人自然不愿意和他争辩什么,由他去了。 这丘磊走出知州衙门的门口时候,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当真是冰冻入骨,不过山东总兵丘磊全然不觉,带着身边仅剩的几名亲兵,一路狂奔出城,原本是作为驻扎之地的德州城,此刻在丘磊眼中,有如修罗地狱一般。 到了城外一看,这山东总兵丘磊不由得为自己的决定庆幸,胶州营的几支兵马已经是调动完成,做出个围攻的架势,虽是可以突击进来,看见白天那些亲兵战力的比较,丘磊可不认为自己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占到便宜。 万一晚上对方发难,岂不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到时候立身之本荡然无存,如何在这世上活下去,还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山东总兵丘磊所辖六千余兵马,当晚拔营,前往禹城、平原一带布防,夜晚拔营,准备颇有不便,而且还要对边上的虎视眈眈的胶州营全力戒备,结果在有个别营盘控制不住部队,发生了溃散和混乱。 但山东总兵丘磊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夜拔营,赶路三十里之后,方才歇下,第二天一早点验兵马,发现有五百余人不知所踪。 大明的制度是文官指挥,武将带兵,太监监视,平素里都是巡抚指挥,总兵带兵,监军指挥,这才是朝廷的规范。 可如今的德州城,万事李孟一言可决,巡抚和监军成了个摆设,那两位虽然暗中腹诽,但表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都有秋后算帐的心思,心想等这次的战斗打完,非要找个由头弹劾你这跋扈之辈。 不过李孟做事也做到了滴水不漏,虽说是一日之内把山东总兵官的几百名亲兵斩首,可这些亲兵做的却是千刀万剐的禽兽之事,而且还都自己承认,杀的光明正大,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丘磊兵马的调动,那可是丘总兵自己同意了,李孟这边仅仅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而已,当时可是完全按照朝廷体例,请示过巡抚和监军大人的,大家都是同意的结果,要挑毛病,怎么也找不上李孟。 这城中已经全部是李孟的人马,白天那些脑袋和鲜血还历历在目,李孟的意见,大家哪有这个胆子不听。 李孟不会做出这两位高官所想的那种逾越悖逆的事情,此次来德州,李孟是为了民族大义,而不是为了杀官造反。 他作出这些震慑人心,横行霸道的举动,所为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在战阵之中在决策上自己握有完全的主动,而且要彻底消除在战斗中可能出现的易患,在后方隐藏的那些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李孟所做的事情,看着好像是逾越狂悖,但只要是仔细追究,李孟都能拿出足够理直气壮的理由来。 明末之世,这些有实力的军将做事,只要能拿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朝廷也就顺坡下驴,不予追究了,何况李孟这证据,苦主都是实打实的。 有了德州这个中转站之后,李孟开始完全按照自己的做法来安排战斗,首先是动员民夫在德州城外修筑土垒工事,挖掘壕沟,此时已经是寒冬,土方作业极为的辛苦,但李孟也顾不得这么些了。 本来战时征发民夫,李孟根本不用掏什么银子,所有的劳役都是地方上来负担,不过为了提高效率,李孟自己也是投入了大把的银子和屯田田庄的粮食,本就是荒年,穷苦人缺少个出路,既然是真金白银和粮食,自然有许多平民百姓愿意过来卖力气。 防御体系的构建正在热火朝天开始进行,李孟手下的骑兵有四百多名骑兵临时转成了侦查骑兵,开始大范围的在骑兵两天之内的距离内开始侦查搜索。 但是让李孟有些奇怪的是,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把山东全部能战的兵马都调集到德州这一带抵御,但满清军队始终没有出现在北直隶进攻德州的方向上,反倒是自从入关之后,顺着涿州到保定,一路朝着北直隶的那边打了下去。要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怕是河南要先进行戒备了。 杨嗣昌的判断不能说没有道理,李孟包括身边的人也没有预先知道敌军动向的能力,满清此次入关劫掠,就是抢掠人口财物,天知道他们下一步到底要去那里,李孟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兵丁确实是太少了些,山东和北直隶边界沿线,能够被打进来的地方太多,自己这一万兵马总不能处处布防。 “……卢象升调度有误,特削去兵部尚书衔,降为侍郎,望其戴罪立功,驱逐东虏流寇,已报圣恩……” 宣大总督卢象升在军帐之中看着前几日下来的旨意,禁不住苦笑,白日在官兵面前的时候,卢象升一贯是满怀信心的态度和表情,可深夜在军帐之中,却完全不同。军帐是真定府的一个县城之中,能征用的民房都是给伤病士兵居住,卢象升谢绝了本地县令把县衙或者是某大户人家的宅院让出来给他的建议,在城中寻了一块空地,搭起了军帐。 军帐之中除却卢象升之外,只有一名年轻人坐在边上,说是年轻人,卢象升倒也才三十九岁的年纪,只是眼下这两个人,卢象升看面相好像是五十岁开外,那年轻人也的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督师,今日总兵虎大威领兵回营,说是赶到安平县的时候,城池已经被攻破,来不及进城驻防了,只得是回营。” 卢象升身上的打扮却有些奇怪,头上缠着白色布条,身上披着麻袍,这是丧事的打扮,崇祯十一年五月,卢象升的父亲病死,卢象升本来想要在家居丧丁忧,却被崇祯皇帝夺情留任。 但这卢象升是大明朝廷里面难得的清醒人,当初借丁忧居丧,未免没有借机避开如此纷乱之际,离开这因为崇祯的刻薄而变得凶险无比的官场的想法。但崇祯皇帝不允许他离开,反倒是把他派到前线,那卢象升身上的孝服不除,未免没有自知此行凶险万分,自明决死之志。 “虎大威也是宣府打了多少年仗的老人,城池被破就回营,那些鞑子带着人口牲畜,行动不便为什么不追!” “督师,这……这其实也怪不到虎总兵,东虏强悍,虎总兵也要谨慎而行……” 看着下首那名年轻人吞吞吐吐的样子,卢象升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也怪不得他,听老夫号令能去那安平县,已然算是勇武之人了,可怜我大明百万军马,在京畿要地,竟无能与鞑虏野战之士,廷麟,今日去晋州,粮饷可有着落?” 听到这话,那被称作廷麟的年轻人满脸惭愧的站起来,开口说道: “督师,属下无能,晋州那边答复京师并无粮饷运来,说是而今道路堵塞,难民如潮,根本顾不上这些。” 卢象升摆摆手,开口说道: “不干你事。” 那年轻人才坐在椅子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是站起来禀报道: “督师,营内的粮草最多也就是半个月有余,就算咱们在各个府县自筹,而今这局面也不会多太多的补给,要不,督师您再写封催告的公文。” 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是卢象升的苦笑…… 第二五〇章 敌不在外 相逢不如偶遇 东虏贼寇进入京畿之地,大明的中枢被鞑子突入,肆意横行。但在此时还有人要和清军和议。 卢象升清楚记得自己要出军涿州的时候,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居然到他营前劝他不要去战,而要去和,东虏女真乃是虎狼禽兽,入关之后大明的子民无不受其荼毒,已经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这杨嗣昌却谈什么议和,卢象升自然是不会听从,而且反问说道: “议和之事,周元忠不是已经去谈了吗,何必在我这里絮烦。” 周元忠正是杨嗣昌秉承皇帝的暗示派出的和谈使者,可刚到边境,皇太极就领着军队围攻锦州,自然是无功而返。现下想想,皇太极的应该是佯攻,用来吸引大明蓟辽军队的注意力,好让多尔衮和岳托率军从口外突入。 杨嗣昌、卢象升这等朝廷的中枢大臣,统治核心最顶端的几个人,把话说到这般地步,明显是撕破脸了,双方的关系视同水火。 偏偏这次领军的三个人,恰好是杨嗣昌、卢象升、高起潜三个人,提督京师城外禁军的太监高起潜此次是作为监军,高起潜和杨嗣昌都是朝中主和派的首领,对内是招抚闯营以及张献忠部,对外则是和谈让步。 做高官多年,卢象升自然是知道这些同僚会有什么手段,只得是向朝廷请命分明,自己率领宣大边镇的军兵,高起潜率领关宁的部队,这样好歹不会有推诿命令之类,借故不前的事情发生。 不过,卢象升领军去涿州,南下保定府,一路追击堵截清军。清军行动迅速,让人摸不到规律不说,卢象升还是无奈的发现,自己的友军同僚们所做的事情,还是远远的超过了自己的预计,高起潜率领的兵马绝不冒进,尽管有州县府城报警求援,也绝不派兵,卢象升兵马到一处,确定没有清军之后,高起潜才在后方扎营。 而在中枢的杨嗣昌更是狠辣,内阁学士实管兵部尚书,那是很少见的例子,权位更是极重,可以说兵部之事,他一人就能做主。 自从卢象升离京,应该拨付的军饷就一直在拖延,清军入寇本就是突然之事,朝廷派兵追击堵截,也是火速发兵,卢象升仅仅带了一月粮饷就带兵追击,本来也是以为内线作战,又是在京师周围的北直隶,补给不成问题,谁想到了十二月三日,军内只剩下不到六日的补给,窘迫之极。 参赞主事杨廷麟在几天前还建言卢象升上奏朝廷,但有些事情这杨廷麟却不知道,卢象升去往京师的书信,都是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得到回应。 不到六日的粮饷也不是足额,实际上已经有士兵开始饿肚子了,军心有些不稳,好在卢象升在宣大总督任上的时候颇有威信,带兵的三名总兵也听他号令,这才是维持住局面。 清军入关不过两万兵,却分为八路,纵横来往,攻略州县,卢象升分兵堵截,却没有什么效果,宣大边兵素称精锐,但也不敢和清军野战,按照卢象升和几名总兵合计之后的策略是,赶在清军进攻某城之前到达,依托城池而战。 但行动速度往往跟不上清军,就和前些日子总兵虎大威去安平县,到达那里之后,发现城池已经是残破,城内的青壮男女已经被掳掠一空,按理说对方带着俘虏辎重,行动不便,正好是去追击,可虎大威根本不敢追击,只能悻悻回营。 深夜无人之时,卢象升自言自语的说道: “杨嗣昌、高起潜这是想要让我死啊!” 马罡率领两千兵进驻北直隶的景州,和驻扎在德州的李孟本营遥相呼应,汤二的马队分出一千骑也是在景州驻扎,每日以十人一队,大范围的进行侦查,不过近邻德州一带的河间府却没有太大的动静。 对于骑兵的探察方向,马罡有意的朝着西面和南面进行倾斜,不过也不敢让骑兵跑出太远,一天往返,这就是限度。 从十一月下旬进入德州之后,胶州营的骑兵们就一直在山东和北直隶的交结两边活动查探,不过却没有碰到什么敌人,只有闻风而逃的灾民,这次的满清入关主要是为了掳掠人口,所以打破某城之后,青壮男女掳走,其余的老弱不是被屠杀,就是无法逃得太远,只能是冻饿而死。 能跑出来的难民反倒是那些没有被攻击的地方,通过这些惊慌不安的难民,根本无法判断明白清军的方向之类。 眼下胶州营手中对清军的了解,反倒是通过北直隶和山东断断续续的那些兵部和其他衙门的传信通报。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出去搜索的骑兵都有些放松,胶州营和其他的大明官兵不同,其他的大明官兵缺乏勇气,遇见这样的情况,往往是乐得无事,每日完成任务早些回去就是了,可胶州营的官兵搜寻不到目标的话,却觉得很失望。 胶州营的马队分四营,每营五百人,每营设一把总,所以这骑兵把总在步卒之中可以称得上是千总的级别了。 马队把总下面设十个小队,小队长下面又有五个小队副,小队副统领十人,算是胶州营马队最基层的军官,魏力就是第三营第五小队的小队副,算是最早从响马处加入李孟骑兵的成员,在胶州营的系统训练下,草莽之中的那些散漫之气被磨去,勇武敢斗的精神却是保留了下来。 几天的搜寻没有什么结果,魏力觉得很是丧气,跟他一起的几名骑兵也是差不多的情绪,因为骑兵在外查探,总有许多随即发生的情况,骑兵在外的自主性颇为的高。 魏力和手下的九个人一合计,决定把搜索范围再朝外扩展一些,到时候要是上面问起晚回去的原因,就说自己迷路了,反正北直隶这地方他们也不熟悉。 十二月初六这一天,魏力率领着手下一共十人,朝着西面而去,沿路所经过的河流不少,不过因为大旱,而且现在是寒冬,河面都是封冻,过去倒也是容易。 快要黄昏的时候,魏力这十人到达了衡水附近,再走大半个时辰,就能进入衡水县的城池了,这一路上,马匹跑跑停停,却根本看不见什么人烟,路过几个村子,不是残垣断壁,就是人去楼空。 那人去楼空的村子,很多家里粮食都还没有来得及拿走,魏力他们倒是乐得给马匹补充了下草料。 到了衡水这边,开始渐渐的有些丘陵和山坡,按照魏力他们的打算,今晚现在衡水这边找地方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继续朝着西边走一天,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但今天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冬季的土地,没有人烟,很容易让人感觉到疲惫,在马上的这几名骑兵都是想尽快的找个地方休息下。 “魏头,看那边!” 正是无精打采的时候,在魏力身边的一名骑兵低声的喝道,这句话一喊出,同行的这些人立刻是变得有精神起来,不远处的丘陵处,正有十几骑正出现在山包上,魏力他们这一行人是迎着阳光走。 黄昏时分,因为光线的原因,看着对面那十几骑根本看不太清楚,对方看魏力他们却是清清楚楚,并且明显也是注意到这边了,甚至能听到一声声吆喝打马的声音,朝着这边追了过来。 魏力双脚扎着马镫,身体在马上直立起来,想尽可能的看远些,他的坐骑有些焦躁的打着响鼻有些不安,不过还是看不清楚。 “魏头,是官兵还是鞑子?” 周围的官兵有些紧张有些兴奋的问道,魏力摇摇头,让一名基层军官做判断并且做出随即的决策未免难了些,不过,按照李孟的那套体系训练,却有操典告诉下面的军官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管他是谁,先火媒点火绳,压火铳。” 这年头就算是大明的官兵也有可能趁着你不防备下黑手,魏力命令下来,有些疲惫的士兵们立刻翻身下马,从马鞍的侧面把挂着的火铳拿出来,另有一名士兵一手拿着五根缰绳,缓慢的后退,这人就是所谓的马桩子。 算计着,对方应该再翻过两个矮山包就到这里了,胶州营派出来的侦查骑兵都不拿着骑矛而是短矛和火铳,因为长兵器太过招摇而且不方便,火铳也是比平日间使用的火铳短半尺,射程也就是五十步左右。 骑兵在上马前,火铳里面必须要装填弹药,用木塞塞住,避免临敌的时候,装弹耽误时间,这种拔下木塞,用通条夯实就可以。 对面的十几骑终于是到了面前百步左右距离的地方,不管光线如何,总归是看得清楚了,有人带着皮帽,有人带着头盔,还有人光着脑袋,一根大辫子垂下。 “鞑子!!” 第二五一章 口袋里的战争 十六名的清军骑兵就在不足百步的地方,这些鞑子身材明显比魏力他们要高大不少,身上或者是皮甲,或者是棉袄——应该是棉甲。 看着面前的魏力十人,这些鞑子骑兵一点没有紧张的意思,反倒是在那里咧嘴笑着,用迷惑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胶州营士卒,在他们的印象里面,大明的官军好像是也不是面前这些人的打扮。 胶州营的侦查骑兵都是皮甲,关键部位镶嵌铁叶,头盔也是如此,和大明军兵的制式完全不同,而且这些鞑子骑兵遇见小股的明军的时候,不管步卒还是骑兵,只要远远的看着鞑子骑兵过来,马上是望风远遁,追也追不上。 可眼下这小小的马队,不跑不说,而且还下马了,难道是想要打一场,这些汉人脑子坏掉了吗? 鞑子骑兵的马上挂着长刀和木矛,显然是冲击和砍杀两种方式,还有人背着大弓,这十几个鞑子满不在乎的看着魏力这一伙人,人多人少可是一目了然,还没听说人多的打不过人少的,特别是对付汉人。 这些清军骑兵的马上除却兵器之外,还大包小包的挂着东西,甚至两名骑兵的马后还横着个人。 尽管魏力他们在紧张的准备,可还是能听见对面的传来已经沙哑的哭喊声音,是女的声音,看来是被掳掠的女人,胶州营平素的宣讲之中,对于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军队到底做过什么涉及不多。 对于女真在辽镇,几次入关所作所为都是大加的渲染,那些本就是禽兽不如的残酷之事,经过渲染之后,更加的让人痛恨,不过书本上的东西毕竟是虚的,讲的再多,士兵们也就是有个模糊的印象,今天却是直接看到了。 魏力一行人各个咬着牙,把火铳平端了起来,这个局面他们不能去硬冲,只能等对方来碰了,魏力低声的说道: “兄弟们,今日老哥可是拖累你们了,要是将来在地下见面,再给你们赔罪。” “呸,魏头你就不能说句吉利的,逢猛镇那家的炖羊肉白面饼不错,等咱回去,魏头你坐东吃个饱。” “就是就是,一定要花钱请!” 这边七嘴八舌,那边的鞑子看着对面不退的汉人们,有些纳闷,几个在中间的交头接耳一番,爆发出阵放肆的大笑,那两个驮着人的直接把绳子扯开,把人丢在地上,又有几声吆喝,清军骑兵们纷纷拿出了武器。 在这短短的准备时间之中,就能看出来清军的战斗素质确实是高,尽管是不把敌人放在心上,并且己方确实是占据优势,可这些鞑子骑兵还是把队形对齐,把木矛放平,后排的把木矛丢下,抽出了刀斧。 魏力这边依旧是没有动弹,方才那番抱歉调笑,倒是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放松下来,貌似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战死,胶州营对于战死的士兵抚恤优厚异常,还怕什么呢,每个人都是不停的吹着火绳,免得火头熄灭。 最中间的那鞑子一声大喝,对方的马匹开始前行,马速是逐渐的加快,慢慢的逼了过来,冬天昼短夜长,现下即便是顺着光,也有些看不清魏力他们手中的东西了。不过凡是派出来搜索的清军骑兵,自然也是百战的精强之士,和明军也都是打过仗的,自然知道明军的技俩,无非是弓箭和火器一阵乱放,然后只管冲进去砍杀就是了。 而且用马匹逐渐的逼近,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让明军士兵把手中的火器在射程之外打出第一轮,然后马匹加速冲锋,这办法屡试不爽。 不过马匹冲过了三十步,对面的汉人还是在那里保持着姿势不动,这让这些清军骑兵心里面都是觉得有些不对,但马匹的速度依旧是保持着加快的趋势,遇到了这么多明军,今天这些就会特殊吗?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但这伙鞑子的头目还是谨慎小心,开口大声的命令说道: “再冲三十步,那些狗子的火器不射,咱们就朝着两边散开!” 马匹在奔驰的运动中转向,只有骑术非常精良的骑兵才能做到,至于距离魏力他们四十步的距离,那则是战场上的经验判断,明军的火器最多在三十步之内有杀伤,只要是在这个距离之外,最多是燎伤皮毛。 尽管是十几匹马,但排列整齐了,那气势也是惊人,按照常理,对面的明军早就应该惊惶的发射了,但今天这不合常理的事情不少。 清军骑兵的马匹实际上速度已经在放缓,这些人都是在控制马匹速度,准备在三十步那边转向,速度怎么能快的起来。 黄昏的昏暗光线在靠近到五十步之内的时候,总归是可以看清楚对方手中拿着什么了,为首的那名鞑子头目看到了魏力他们手中的火铳,禁不住在马上就是大笑起来,这样的粗劣货色能有什么杀伤,看来是被骗了。 距离快要到四十步,能看到那些汉人把一个火头凑到了火铳上,只要是这一轮火器打完,前面的人就是待宰的猪羊。 “轰!” 九根火铳打响了,在这安静空旷的黄昏中,显得格外的响亮,加重的铅弹呼啸着飞了出去。 十六名清军骑兵,前后两排,九根火铳的战果就是把五个人从马上打了下来,实际上这样的战果已经是不错了,滑膛枪在对方进入有效射击范围之内之后,能有这样的战果,甚至能够称得上是良好。 但另外一个效果却是大佳,黑火药在燃烧之后发出的硝烟弥漫,还有火铳发射时候的大响,把这些马匹吓到了。 十几匹马除却两边准备放慢速度的马匹之外,其余的马匹全是嘶鸣乱扭,很多人猝不及防直接就被从马上甩了下来,或者是跟着马匹一起倒在了地上。 火药发射的硝烟还未散去,六名没有被波及到的鞑子骑兵冲了过来,但因为刚才的惊扰,已经谈不上什么速度了,马匹冲击更是无从谈起,但还是居高临下。 天光昏暗,硝烟遮蔽,视线极差,除却冲在最前面的那人长刀劈下,砍中名躲闪不及的胶州营士兵之外,其余的人都是迅速的闪开。 那些因为马匹惊扰倒在地上的鞑子也都是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知道这场面就是狭路相逢了,也顾不得别的,骂骂咧咧的抽出兵器。 六名仍然在马上的鞑子骑兵,边上的刚找到目标,却发现对方居然直冲了过来,一边暗骂对方找死,一边转身拿刀就要劈下,但对方不管他高处劈下的长刀,只是用力的斜着刺上。 刀还未曾劈下,就觉得胸腹间一阵冰凉,接着就是钻心的剧痛,四尺的短矛从肋骨的间隙直刺而入。那短矛刺中就收了回来,这名鞑子骑兵只觉得高举起来的手臂一丝力气也没有,痛吼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 直刺是直线距离,总是比那劈砍的弧线距离要节省时间,战场上,这点时间就足以决定生死了。 被短矛刺中的不光是人,那边也有马匹人立而起,直接把背上作势攻击的骑士甩了下去。 短短两个回合,马匹痛嘶,骑兵惨嚎,已经是有十一个人死在这里,魏力平端着短矛格开面前鞑子的劈砍,一步踏前,一声大喝,手中的短矛狠狠的刺入对方的咽喉,抽出短矛左右晃动下,看着清军差不多都是站起来了,有两个人还已经上了马。 魏力知道不能恋战,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上马!扯!” 相对于各自为战的鞑子骑兵,胶州营的马队士兵有个好处,平时的训练之中,很讲究彼此之间照应配合,现在各自所站的位置都是在一条线上,魏力的这声号令之后,这些士兵齐齐的做了个攻击的姿势,把对方逼退几步,然后转身朝着马匹就跑。 鞑子骑兵在刚才的战斗中都是有些昏头涨脑了,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打法,而且战技如此的精强,刚刚大呼着拼死作战,却发现对方转头就跑,愕然之下,居然没有立刻就追。 反应过来的时候,魏力一行人已经是上马,那名作为马桩子的士兵已经是把马匹转过了过来,那些鞑子士兵大呼小叫的挥舞着兵器追上来,魏力已经开始打马起跑了,方才马匹在这也算是短暂休息,马力充沛,自然是跑得快。 追了几步,看着追不上了,鞑子骑兵们这才是颓然的停下,自己死了八个,对方才死了四个,回去说起来,简直是笑话。 清军的思维定式是明军溃逃乃是常理,肯定是跑的不见踪影。 魏力他们几个人骑马跑出十几步,兜了个圈子转身,魏力平端着短矛,双目充血的盯着那些鞑子,一夹马,嘶声大喊道: “杀!杀光他们!” 胶州营的六名骑兵居高临下,骑马冲向惊恐的鞑子……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第二五二章 可悲 可恨 可怜 来回几个回合,清军骑兵差不多全是步战了,火药兵器对马匹的惊扰太大,特别是胶州营这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火铳。而且方才用短矛战斗的时候,偷冷子刺马比刺人的要多,几番折腾,鞑子骑兵索性是步战。 不管是骑战还是步战,女真从来没有输给过明军,这给他们极大的自信心,但是步战时间虽然只有一瞬,但那那些拿着短矛的明军,似乎也不落下风。 今天的战斗,一切一切都是太诡异了,只有魏力这些人转身逃跑的时候,一切才变得正常起来,但这些鞑子骑兵追了几步也就停下了,他们也没有太多力气继续的战斗,吓破了对方也就算了。 短促的遭遇,短兵相接的战斗,没有博死的精神,是不可能取得胜利,以往都是清军在这个上面占据了优势,今日却是倒过来。 鞑子骑兵们现下的心里有些放松,脑子里面想着的是如何回营或者找个能够歇息的地方,而且今天这个遭遇还要编造个理由来蒙混过去。 谁想到那几名上马的明军,并没有跑远,而是在半路上兜了个圈子又杀回来了。 这次可真是骑兵居高临下,魏力和手下们都是把手中的短矛尽可能的朝前伸出,这些鞑子兵丁们愣住的时间也很短,都是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这场面突然从方才的肉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被短矛刺死四个之后,剩下的清军骑兵也想转身拼命,但胶州营的人数已经是比他们要多,接下来的战斗也是没有太多的悬念,体力和马力都是衰竭的鞑子,无法逃脱胶州营士卒的追杀。 此时,天边只有一点点天光了,魏力在马上呼呼的喘着粗气,半天还没有从方才拼命的兴奋和激动中清醒过来。 “魏头,咱们立大功了,回去怎么说你也要升到小队,搞不好把总都有可能。” 魏力听到这话,也是禁不住高兴的咧嘴笑起来,没笑几声,他脸上的欢欣鼓舞的神色立刻是消失不见,他看到一名同伴爬在马上,身子不住的抽动,却一直是直不起来,魏力连忙驱马考前。 一到了跟前才发现,那名同伴的枣红马皮毛,在天光的映照下,看着已经是变紫了,那是血流淌了下来。 魏力慌忙下马,急步到了跟前,用手拍了拍,那名同伴的身体斜着滑向另一边,魏力慌忙用手拉住。却看见这名同伴的左胸有一个颇大的伤口,正在顺着坐骑的皮毛向下淌血,这或许是方才冲击的时候,被鞑子的垂死反击伤到了自己,而且是致命伤。 胶州营自从成军以来,战斗中的伤亡就不大,今日的战斗虽然是人少,可死伤的人一直是不多,少到官兵感觉不到的地步,但今日的战斗参与的人员不过三十,但魏力一行出来十人,竟然是死掉了一半。 “妈的,你醒醒啊,咱们不是要去吃那个炖羊肉烙饼吗?” 魏力带着哭腔在那里喊道,剩下的几个人的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流淌,不过还是有人开口说道: “魏头,快走吧,鞑子的哨探既然是在这边,大军也不会远,咱们现在这模样,再来人可就站不到便宜了。” 魏力拿袖子擦了把脸,在凉风中晃晃脑袋,琢磨了会才开口说道: “既然探马在这里,没准鞑子的大军就在附近的地方,老三老五,你们把鞑子的脑袋砍下来,把死去的弟兄们绑在他们的坐骑上,明日带着一起回营去,我们三个再朝着西面走一天。” 那两名被鞑子掳来的女人,显得极为的恐惧,对他们来说,落在鞑子手里和落在官军手里,不过是被那一种禽兽来糟蹋而已,最是怕是难逃一死。 不过这五名悲戚的官军则不是她们预想的那样,把她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之后,并没有做什么禽兽的事情,只是让她们帮忙做饭,还低声的问了几个问题。 那两名年轻女子是几十里外的一个村庄的居民,白天的时候,被这十几名鞑子骑兵冲进了村庄,这些清军骑兵几个人把住一个出口,让全村老小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交出所有的金银财物。 全村男女都是战战兢兢的照做了,这些鞑子骑兵收拢了财物之后,就开始拿着刀剑砍杀,从村头杀到村尾,并没有一个人反抗,这两个妇女则是被抓来淫乐的,估计到最后也是难逃一死的结局。 魏力尽管沉浸在战友牺牲的悲痛之中,可还是对这个村子的不反抗感觉到十分的惊讶,满村青壮不下两百人,加上老弱妇孺差不多有四百人上下,或许平民对职业的士兵战斗,会有严重的死伤。 但拿着农具棍棒去死拼的话,却不至于搞成全村毫无反抗的被十几个鞑子骑兵屠杀到只剩下两个人,当然,魏力不认识什么字,看书也不算多,当然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在蒙元肆虐世界的时候,各个国家处处可见。 可笑、可恨、可悲、可怜,这就是对那些村民的评价,魏力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只是把那些鞑子的抢掠过来的金银都给了那两名女人,第二天让同伴回到军营的路上把这两个女人托付给就近的人家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魏力和两名同伴一起出发,朝着西面又开始搜索,这一路上比前一天更加的荒凉,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到赵州的时候附近的时候,终于是看见了大军驻扎过的踪迹,不过应该是在两天前,看着军队行动的迹象,应该是朝南方而去。 如果再继续跟下去的时候,回到军营的时间就会超过三天,这样的情报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了,做出了这个判断的魏力,和同伴们急忙的赶回军营。 十二月初九那天,魏力回到了景州,德州大营已经是发下了褒奖的文书,擢升为马队把总,若去步卒,则有副千总之位,其余几名士兵各有封赏。 满清大军一路向南的情报也是被送到了德州大营李孟的那边,满清大军是向南,已经是走出两天的路程,到底是要去那里呢? 莫非清军真的和预先判断的一样,就是在北直隶劫掠金银财宝,不去其他的省份,但这样的判断,却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可李孟这边离开德州去追击的话也不现实,说到底还是个兵力的匮乏,如果说要追击,就要胶州营全军出动,可这样的话,德州此处就是空虚,德州一带乃是山东北面的门户,总兵丘磊的兵马已经是去往平原和禹城一带,胶州营再这么一走,完全空掉了。 目前按照北直隶传来的军报,在境内清军依旧是分成多路,虽然河间府,沧州一带一直没有遭遇过鞑子的骚扰,但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战场上,就算是一点的可能也要考虑到。而且朝廷给李孟的命令是固守山东本土,贸然的出击,不管是从战局还是法理上都缺少说得过去的理由,目前只能是固守德州了。 对于李孟的胶州营来说,这确实是很郁闷的事情,但既然是听从朝廷的命令来到德州驻防,那就要按照这个规矩办事。 不过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却非常的高兴,鞑子在北直隶境内闹腾最好,离着山东越远,他们两个人担负的责任也就越少,山东巡抚颜继祖还特意写了封信送到京师,把自己这边打探到的情况通报,也算是彰显功劳。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一,卢象升的军营之中,严格说这军营距离战场也就是不过几百步的距离了,清军在腊八那天追了上来,卢象升本就是有利用自己的军队吸引清军注意力,减轻京师压力的想法。 而且自从誓师出京之后,就一直是跟着鞑子的军队跑,也追不上,显得极为的被动,这次双方遭遇,也算是个机会。 卢象升知道对面的清军差不多有一万左右,自己手中有总兵虎大威、杨国柱、王朴所率领的三支兵马,共有八千多人,而几十里外的高起潜率领的关宁兵有三万余人,加起来足有四万。 四倍于敌军,又是内线作战,胜算极大,谁想到一开战,三十里外的高起潜居然是按兵不动,只有卢象升自己的八千多兵马和对面的清军大部硬碰。 几百步外杀声震天,宣大总督卢象升身边已经没有亲兵了,全都被他派到了第一线去作战,卢象升身上披着甲胄,外面依旧是套着麻衣,手中拿着大刀,虽为总帅,可他也有随时上阵肉搏的觉悟。 只是,粮饷补给已经是断了三天,现在前面拼死作战的大明官兵都是饿着肚子在打,居然不落下风,这全是主帅的壮烈战意所激励。 还能撑多久呢? 第二五三章 巨鹿 贾庄 卢象升 “督师,王朴那杀千刀的领着兵跑了!” 激战了一天,双方勉强是打了个平手,卢象升晚上在自己的营帐中还没有睡下,总兵虎大威和杨国柱气急败坏的从外面进来禀报。 参赞主事杨廷麟也是衣冠不整的跟在旁边,显然是睡觉的时候被惊醒拽了过来,杨廷麟在边上开口补充道: “王总兵和监军太监高公公有旧交,这次搞不好是跑到高公公那边去了。” 总兵虎大威四十多岁的汉子,宣府的世代军户出身,对这些军中的勾当很是清楚,此时气得须发皆张,顿足大骂: “咱们跟着督师在这里打生打死,背后还有些小人奸臣给咱们下绊子,这仗怎么打,督师,咱们也走。” 边上的总兵杨国柱也是连连的点头,站在他们前面的卢象升摇摇头,缓声开口道: “如何走,这一走,北直隶还有能阻拦鞑虏的兵马吗,京师岂不是更加的危险,卢象升既然被圣上放到这个位置上,那就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诸位,今日这处境如此的艰难,卢某也有干系,在这里先给各位赔罪,只求各位追随本座与鞑虏死战!” 杨国柱和虎大威彼此对视一眼,齐齐的叹了口气,卢象升的威信本就是极高,对方既然这样说,那这边也只能是跟着了,杨国柱和虎大威也是躬身回礼,开口说道: “督师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在下定当全力追随。” 说完之后,两人也是作揖为礼,然后大步走出了营帐,参赞主事杨廷麟把自己的衣衫整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 “督师,那王朴一走,咱们这里也就有五千多兵丁,粮饷已经是断了几天,有的兵士饿肚子两天了,对面的鞑子却是人多势众,兵精饷足,怎么能打的过。” 卢象升在上首笑了笑,开口淡淡的说道: “唯死报君恩而已。” 杨廷麟上前一步,深深的作揖道: “督师大人,虽然已经是绝境,但仍不是没有生机,如果高公公手下的关宁军能出兵会合的话,未必没有生机,最不济,也能逼退鞑虏,从容撤离。” 看着卢象升那边没有做声,杨廷麟有些着急的上前说道: “督师,那高起潜虽然是力主议和,而且背后牵扯,但毕竟是朝廷兵马,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说不定会顾全大局。” 杨廷麟在那里看着上首卢象升的神色,卢象升脸上的表情变幻,却始终没有出声,眼前是生死攸关的要紧处,心中固然有死战不退的信念,但有一线生机却也想牢牢抓住,参赞主事杨廷麟也是明白,当下又是作揖恳求道: “给下官一匹马,两名随从,下官愿意今夜去高公公营中求援。” 清军在外面差不多形成了包围的态势,连夜出营也是冒了极大的凶险,杨廷麟看到卢象升没有出声,就在那里自顾自的说道: “既然大人允许,学生就自去了,下官家中还有父母,若是有不测,就请大人照顾了。” 说完又是深深一揖下去,转身就要出门,听到卢象升在身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若是有不测,我的家人也请杨廷麟你照顾了。” 杨廷麟听到这个之后,哈哈一笑,也没有回头,只是朗声说道: “大人,你我忠心为国,拼死的和鞑虏作战,怎么却有今天局面呢,真不知道咱们做错了还是做对了,学生真是不明白啊!” 卢象升摇摇头,没有回答,等杨廷麟走出了营帐,在那里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我也不明白啊!” 杨廷麟在这个军营中的地位很高,安排马匹和从人倒也是容易,三骑出营,打马狂奔,对面的鞑子骑兵却也没有派人追赶,那王朴领着几千兵都跑了,何况是三个人。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卢象升的整个军营都是被鼓声惊醒起来,卢象升披甲带着兵器走出营帐,却发现大营中的官兵差不多都是走了出来,这鼓声不是卢象升大营之中响起,而是在对面的清军军营。 有亲卫一直是盯着对面的军势,紧张的过来禀报说道: “大帅,鞑子那边昨晚又是增兵三千。” 卢象升点点头,看看军营之中的那些站在周围的官兵,疲劳和饥饿让这些人脸上都是很憔悴,疲惫…… 在平原处扎下的营盘,优势兵力的清军只要是发力就能够攻打的下来,守是不可能的,而且师老兵疲,眼下就算是想要撤退也不能了。 虎大威和杨国柱都是派亲兵来询问,此时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卢象升虽然是有心死战,但还是对杨廷麟去请援兵抱有一线希望,不过看来没有什么希望,杨廷麟上半夜离开大营,到现在没有一点的消息。 在这个时代,在黑夜的夜战,几乎就是自杀的代名词,营养不良的士兵大多是有夜盲症,夜间的作战除非万不得已不可能进行,这也是清军晚上没有主动攻打大营的原因,当然,看眼下这局面,对方已经是自己的盘中餐了。 没有等待援军太长时间,虎大威在左路,杨国柱在右路,卢象升在中路,齐齐的朝着清军发动了攻击。 对于和大明官军多年征战的清军来说,敢于这样死战的大明官军的确是太少见了,尽管先行求战的清军,可双方开战之后,清军却被打的步步后退。 但这样的战场形势,持续的非常短暂,也就是一会的功夫,鞑子军兵稳住了阵脚,又是围了上来。 卢象升、洪承畴,孙传庭是大明文臣之中身体强健,懂得武艺的异数,尤其是卢象升,更是精通战场之技,平日间训练和锻炼身体的时候,都是用一百多斤的大刀,并且是虎虎生风。卢象升今年三十八岁,正是壮年,就是体力也极为的充沛。 高位文官都是统帅,指挥下面的总兵大将,又有亲兵家丁层层的护卫,一般都是几百步之外的观阵指挥,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可以获得勇武的评价了。 可此时的卢象升却是手持刀盾,陷入敌阵之中,浴血拼杀,卢象升技巧熟练,力量又大,再和那些鞑子兵卒厮杀,反倒是大占优势。不多时身边已经被砍倒了十几个人,说起来好像是慷慨激昂,但这位总督天下兵马的大臣,却要自己拿着刀盾去和敌军兵卒拼杀,这实在是太可悲了。 打到这个时候,卢象升的亲兵和家丁都已经是被杀散了,全靠卢象升自己在那里苦苦支撑,不过如此的勇猛,那些鞑子兵都是有意无意的躲开他,卢象升身上已经是有几处轻伤,不过还不影响行动。 两名卢象升对面的士兵拿着手中的长枪恶狠狠的刺过来,卢象升盾牌朝着一根长枪斜碰,手中的刀一摆,一下子冲进了两个人的近身处,刀用力的劈下,左侧的那名敌兵立刻是鲜血喷涌,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二哥!” 另一名士兵撕心裂肺的大喊,这却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卢象升本来反手准备一刀劈下,却被对方这句话惊住了,迟疑之下,动作就慢了拍,这名敌军急忙的跳开,被卢象升的盾牌扫到,一个踉跄。 卢象升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却厉声的怒喝道: “你是汉人,为何做这等数典忘祖的勾当!” 这年头的清军虽然也有汉人加入,但真正的主力和大部分的人员都是女真人,这些蛮族久在关外,和后世的八旗子弟不同,他们根本不会说一句汉语,而且投降到满清的那些汉人,因为不被信用,这等轻骑剽掠入关的军事行动,一般也轮不到他们参与,大明官军和满人交战的时候很少遇到汉人。 卢象升满腔热血的死战,就是为了捍卫大明江山、华夏道统不能被蛮夷侵占,可死命的厮杀中居然遇见一名汉人,心中委实是不能接受。 那名踉跄的清兵听到卢象升的这么说,反倒是狂怒起来,好像是丢脸一样大喊着又冲上来厮杀: “爷爷不是汉狗,早就抬旗了,是旗人!” 战场之上容不得迟疑和慌张,卢象升格挡开对方的攻击,一刀刺进了对方的腹部,可背后却完全暴露了出来,三根长矛都是刺了过去,卢象升浑身一僵,想要转身,身上的力气却一点点的消失。 长矛一抽,鲜血喷涌,卢象升轰然倒地,他嘴里在念叨着几句话,不过没有人能听见。 “为什么有汉人……”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二,宣大总督、兵部侍郎、总督天下兵马卢象升战死于巨鹿贾庄。 卢象升虽号总督天下兵马,可手中能用之兵不过两万,临战之时,手中兵将不过五千,监军太监高起潜距离三十里而拥兵不救。 清军一万五千人入关,其中汉八旗两千兵,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三部汉人兵马,正式进入满清的军队序列。 第二五四章 接旨勤王 总督卢象升战死,虎大威、杨国柱领着亲兵仓惶逃窜,五千余兵收拢起来的不足千人,这样的大败在明朝和女真的战争之中并不引人注目,几万人,十几万人的大溃散,大失败比比皆是。 卢象升战死,也不过是有些看得通透的士人和官员大呼国家失却栋梁,杨嗣昌等主和派心中想必很高兴。 而且自从崇祯登基以来,大学士、总督、巡抚、布政使已经杀了不少,死在关外和陕西的也不少,死卢象升一个,并没有多么大的心理冲击。 只不过卢象升率领的这几千兵一溃散,北直隶境内再也没有主动去作战的官军,甚至没有主动去防御的部队了。总兵王朴领着自己的军队跑到高起潜的大营处,本以为这就能安全下来,今后靠着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和大太监高起潜就能飞黄腾达。 监军太监高起潜在自己统领的大营之中,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卢象升手下参赞主事杨廷麟的求援,总兵祖宽的救援建议也是被拒绝。他差不多是第一天就得到了卢象升战死的消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高起潜惊恐不已,立刻是拔营后撤。 高太监的惊恐并不是因为卢象升的战死,而是对满清的大军距离自己这边如此之近感觉到惊慌失措,生恐遭受和卢象升部一样的命运。 几万大军匆忙拔营回撤,这已经是混乱不堪,容易出大乱,撤军的路上不断有小股的部队溃散,不过这也顾不得了。 才走了十五里不到,半路上突然有鞑子的伏兵暴起,高起潜先是避战,然后又是仓惶的撤退,军心士气早就谈不上了,都是人心慌乱,突然有伏兵暴起,全军顿时是大溃,足足四万人立刻又如一盘散沙,轰然溃散。 高起潜一人骑马跑到了真定府,四万兵马都是关、宁和宣、大的边兵,也可以称得上是精锐,从京师出发一直到顺德府,全军未尝一战,一箭未发,遇敌即溃散不成军,实际上,所谓的伏兵不过是清军的两千偏师。 卢象升、高起潜的部队,用或者光彩或者耻辱的方式都是消失掉了,除却京师周围的禁军之外,北直隶再无可以野战的兵马。 这个消息同样是被没有陷落的地方州县官员,派遣死士快马加急送到了京师,整个京师顿时是大震,上下惶恐,京营团营,能战的不过是御马监直属三千兵,剩下的出城野战不可,就算是守城也不让人放心。 以崇祯皇帝的脾气,此次也顾不得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了,只是命令下面的司礼监和内阁以及各个衙门,拼命的向外派出信使钦差,同时调总督洪承畴,陕西巡抚孙传庭入京师戍守勤王。但洪承畴、孙传庭刚刚在潼关打垮了闯营李自成部,正在清扫残敌,而且陕西到北直隶,就算是星夜兼程,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所以在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建议下,调集北直隶周围省份的军队勤王,算是就近便宜行事,另外,兵部尚书杨嗣昌一是隐瞒他拖延军饷的事情,二却把卢象升战死的原因说成是卢象升贪功轻敌冒进。 崇祯皇帝有个习惯,相信某大臣,那就无条件无原则的相信下去,这杨嗣昌正是属于被他无条件信任的大臣,卢象升战死的原因,还真就是被他这么相信了。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四那天,高起潜全军大溃,卢象升的参赞主事杨廷麟一个人回到了战场之上,周围的居民早就是跑光了,也没有人打扫战场。 在战场上,杨廷麟看见了一个穿着麻布衣服尸首,面目已然是模糊不清,战场上会这么穿戴的人也只有总督卢象升了,杨廷麟跪在尸首边上,只觉得泪流满面,张大了嘴想要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谓岳武穆临死大呼“天日昭昭”,此情此景,类似仿佛。 在德州城中,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可是喜气洋洋,宣大总督卢象升战死的消息已经是传到了德州城中,看这架势,东虏女真应该是和上次皇太极领着入关一样,带兵在京畿一带劫掠扫荡一番,然后出塞北归。 山东这边看起来是无事了,而且前些日子,胶州营李孟的人马还在北直隶砍了十几个鞑子的脑袋回来,点验之后居然不是杀良冒功,实实在在的鞑子首级。 也真不知道这李参将如何练得兵,居然这般的勇悍,据说是十个人打十六个,有这些人头在手里,将来撤军之后,在朝廷那边多少是有功劳的,巡抚和监军肯定会有个指挥得当的军功分润。 看来这分守四府参将李孟今后真要去好好笼络交往一下,有这么个手下在,不管如何跋扈,上面都有功劳分,跟着升官发财,这样的,实在是仗义人士啊! 不过卢象升战死之后,崇祯十一年的腊月二十一,京师的求援缇骑就到达了德州,所谓缇骑就是锦衣卫的骑兵,这时候也顾不上作威作福了,急忙的跑到了巡抚和监军所驻的衙门,宣旨求救。 各地的兵马调动都是由巡抚和监军来指挥,地方上的军将跋扈与否,那是军将的事情,朝廷只问文官。 天子下诏,召集各地兵马入北直隶合击鞑虏,巡抚颜继祖自然要慎重办理,监军刘元斌也没有异议,当然,若不想派兵或者是应付也很简单,只要是把这军令发给带兵的武将,然后让其自行处理就是。 反正武将想出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可能,推卸责任也是简单,但对李孟这边,巡抚和监军却都不敢这么办理,当日知州衙门门前那几百颗脑袋,现在还挂在城头呢,李孟这人可是敢放手杀人的,自己要是得罪了他,保不齐就是麻烦。 所以事情虽然是紧急,可二位大员还是客客气气的把钦差安抚住,派人去请参将李孟前来,请来李孟之后,把情况原原本本的和李孟说了,颜继祖当年是吏部的大员,刘元斌也是在内廷当差,说话都是圆滑乖巧。 只把朝廷的旨意说了,没有表露自己的任何态度,让李孟自己去取舍决定,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看着极为功利,不肯吃一点亏的李孟,却干脆痛快的给了回应,胶州营愿意入北直隶与鞑虏死战。 自从清军从墙子岭、青山口入北直隶以来,胶州营虽然在德州全力的防御,并且洒出了骑兵去查探侦查,但清军始终不出现在德州面对的河间府方向,而在北直隶境内搞风搞雨,李孟不甘于这种局面。 既然自己没有推诿,从后方的四府来到这个前线,参与国战,那就是为了和鞑虏死战,护卫我华夏山河,老这么守御,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肆虐京畿之地,李孟早就有些忍不住了,偏偏在这前线,就需要服从朝廷的旨意和命令,不然,按照朝廷诸公的意愿,先对付的怕就是胶州营,这内线作战的粮道补给被人断掉,自己这一万兵就白白的浪费掉了。 心中着急,却无奈之极,而且李孟对清军下一步要去往那里并没有可信服的判断,自己这一万人只能是防守一点,若判断不明对方的动向,恐怕只能是白费力气,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朝廷的这个命令算是正和李孟的心意。 而且北直隶虽然有鞑虏的大军肆虐,不过地方和中枢的信息交流网络却也是非常的便捷,如果进入北直隶作战,随时可以分享这些信息,耳目也是灵便一些,总不至于现在这种不知对方下一步去往何处好,主动作战的好处就是,不管敌人下一步要去往那里,我只要追着你打就是了。 不过,这所谓的信息便捷也只是李孟自己的认为罢了,看到李孟这边同意,钦差、巡抚和监军都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告诉参将李孟,东虏女真的大军正在顺德府、广平府一带游荡,兵部的判断,鞑虏不日即将北返,希望军队半路截击。 这个消息和李孟派出探马得到情报类似,李孟回到大营之后,就下达了动员的命令,驻扎在景州的马罡部为先锋先行,李孟的本部大营随即出发,赶往冀南阻击鞑虏。 临走前,李孟还是和巡抚颜继祖以及监军刘元斌商议,胶州营一走,德州一带未免空虚,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可以安排在德州与济南之间策应,好歹那也是六千多人的部队,也是一支军事力量。 李孟的这个建议正是巡抚和监军心里的愿望,总不可能靠着几十名亲兵来守卫这门户之地,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下来。 眼见着就是春节了,不过大明上下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氛,凄凄惨惨,战云密布…… 第二五五章 送行 扑空 对于大明的官军来说,去往北直隶作战是内线作战,实际上由卢象升那件事情就能看出来,虽在大明疆土,可这未必是内线,粮饷补给可不是说给就能给的。 不过,北直隶无可战之兵,兵部召集各地兵马的文书上倒还是特别说明了,军饷粮秣一概由朝廷和北直隶地方州府供给。虽然有这个承诺,但李孟却是半信半疑,他把抗击鞑虏这件事情当成是国战,可有些人却当成铲除异己手段。 胶州营虽然答应出兵,可准备工作用的时间却不能短,补给后勤运输都是要做准备,演义评话里面,那说书的先生轻轻松松的说个几万大军,去到这里,去到那里,简便之极,可就算是李孟这一万兵,要开拔行动也是要花费许多的功夫。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六那天,李孟大军启程前往北直隶真定府,之所以比预想的要快行动,那是因为河间府和沧州紧急筹备了一批军粮补给送了过来,并且景州也发动民夫出工出力,辅助行军。 京畿有警,又都是北直隶的州府,河间府也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所以颇为的用心用力,而且下拨的钱粮本就是漕运的仓储,过手之后有不少的油水到手,府县官员的积极性也是很高。 附带说一句,到胶州营手中的钱粮还是被按照惯例克扣下了两成,这已经是难得的少份额,算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大义,给李孟来个特例。 大军行动,马队的活动范围反倒是比驻扎在德州的时候要小了些,但频率和来回的次数却大大的增加,这也是为了让军队有更迅速的反应。 不过从景州到衡水这一路上,胶州营却走的很慢,原因就是在已经被打破的安平县一带,又发现了鞑子的骑兵,李孟的侦察骑兵来往几次之后,发现那边确实是有鞑子的骑兵出没,只是在那里经过,马上就迅速的南下。 这愈发的证实了上下一干人等的判断,清军就是准备在北直隶大肆的抢掠一番,现在各个州县都是抢过了,还剩下最南面的广平府、大名府。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一,胶州营是在冀州城过的年,冀州城已经是被清军打了下来,城中人口只剩下十分之一,而且即便是这十分之一也都是在胶州营大部队过来的时候,四散逃到了附近的乡间。 不过这城池倒也是可以作为工事来依托,最起码扎营的时候可是节省不少的力气,年初一那天早晨,在拔营出发之前,全军在营前列阵。 有两辆大车停在路上,车上有五具木棺,胶州营上下都是肃立在前,李孟浑身披甲戎装,站在马车的边上,全场虽有近万人,却很是安静。 “胶州营出征,这五名兄弟奋勇作战,光荣战死,追赠小队,家人授田百亩,由胶州营供养一生,田地代代相传。” 一名亲兵把总在那里大声的喊道,每一句话在场的官兵都是听的清清楚楚,每个人情绪各有不同,已经被提拔为马队把总的魏力和当日亲历此战的骑兵都已经是泪流满面。 李孟上前一步,边上有一人端着个木盘跟上,木盘上放着三杯酒,李孟拿起酒杯,在大车的前面把酒洒在地上,缓缓的说道: “胶州营中儿郎,本将都是待若子侄,每死一人,就如同在本将心中割肉,但与鞑虏力战牺牲,本将心痛却也为你们感觉到荣光,力战蛮夷,乃是我胶州营的英烈,他日要在英灵祠中配享万众香火供养,本将率大军与鞑虏死战,不能送你们回乡,这三杯酒,就算是为你们饯行了。” 这句话说完,李孟后退一步,双手抱拳,深深的揖首下去,营前已经是变得一片寂静,只有魏力几人放声嚎哭的声音。 突然间,整个胶州营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不分官兵,不分大将小校,每个人都是在大喊: “愿为大人效死,愿为将军效死!!” 每个人都是发自真心的在那里呐喊,每个人都是喊得声嘶力竭,虽然天寒地冻,但是每个人都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好像是要沸腾一般,士气高涨,如火如荼。 祭拜礼毕,李孟率先上马,全军开拔,朝着南宫县方向前进。 这授田的想法已经是计划了好久,本来是打算用来在湖广筹措田地,吸引山东兵丁前往,到最后因为湖广不宁,镇守太监刘福来暂时停止了活动官位。但这个计划却有些好处,那就是稳定士兵军心,增强士兵的凝聚力的好手段。 宣讲和思想灌输教育固然是个手段,但这个年代的人,特别是从农民和军户子弟中招募的兵卒,他们固然是有效死的心志,可要是用实际的利益来激励和圈住他们,那样的效果肯定会得到大大的加强。 田地不缺,李孟已然是在山东仅次于孔府的大地主,屯田田庄就是活生生摆在众人面前的例子,这些田地都是属于李孟的私产,所谓的授田就是把田地的使用权交给士兵的家属,只是收取一成或者是半成的收获,其余的都归这被授田的人所有。 这相当于,每个在李孟这边获得田地的士兵和军官都是二地主,他们的土地所有权是和李孟息息相关,只有李孟不倒,愈发的荣华富贵,他们的土地所有权才会愈发的有保障,才会一代代的丰衣足食下去,甚至可以会因为军功的积累变得富贵,但是李孟和胶州营这个集体若是倒掉,他们获得的土地和丰裕生活也都是烟消云散。 要知道,平民和军户子弟出身的兵卒对这一百亩地会有怎样的渴望,拼命一辈子不就是想要过得好些,从种地的成为有地的吗?这几名牺牲的将士拿到这赏赐,那就说明那个政策已经要开始实行了。 士兵们的心中都是有这个觉悟,为胶州营去拼死作战,换得自己和家人的富裕生活,拼死去作战,让自己的富裕生活变得更好,拼死作战,捍卫这个团体,捍卫李孟,让自己已经改善的生活长久的存在下去,而不是昙花一现。 李孟在营前的训词激励士气的效果大佳,不过也没有人注意到,李孟处处只提胶州营,只是说本将,却丝毫不提大明,不提朝廷。 不过离开了冀州之后,粮食补给这边就出了问题,在南宫县扎营,得到了探马的军报,说是清军在清河和威县之间有停驻的迹象,大概和李孟的判断差不多,李孟准备召集诸将商议下一步的行动,军需官却过来报告说道“粮食和草料只能是再坚持两天了。” 倒不是胶州营的后勤补给跟不上,而是要追击敌军,李孟有意的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从德州那边过来的后勤补给渐渐的追不上了。 李孟稍一琢磨,顿时是有些怒气,开口申斥道: “糊涂,青州府走济南府运送给养这条路莫非要走到黑不成,山东和北直隶交界的地方又不是这一处,兖州府走东昌府临清那边过来,不也是一样。” 那军需官被李孟训斥得额头见汗,不过却也知道李孟对这种事只是就事论事,还是冷静回答说道: “将军,这要换路径,沿途的仓库,粮食的调拨,车马的召集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咱们军需这边也是正在谋划,差不多三天后就能变换路线,还请大人多多担待。” 李孟叹了口气,开口缓缓的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北直隶的州府没有钱粮调拨吗,在河间府的时候,不是出了不少?” 说到这个,那军需官也是跟着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真定府靠这边的州县都是被鞑子打破,人都逃散一空,粮饷更无从谈起,去宁晋县那边筹措,地方官员要克扣七成,算计下来,还不够咱们自己车马来回的耗费。” “这些混帐,这般作为,岂不是间接的帮助鞑子!” 李孟出声怒喝,那军需官也是满脸的不平之色,不过这发脾气也是无用,李孟随即无力的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你先下去吧,粮道变换抓紧进行,大营这几天还够用。” 军需官躬身行礼,转身就要下去,刚走到军帐的门口,却听到身后的李孟失声惊呼道: “从临清到北直隶,从北直隶到临清,鞑子的军队没准也是这个打算,他们不用非得从德州入山东,也可以在临清,卫兵!!卫兵!!召集各营将官来这里,块!!” 隐约听见外面有人朝着大帐跑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将军,有急报……” 崇祯十二年一月,清军忽从北直隶广平府突入临清,杀入山东境内,直扑济南城,山东告急…… 第二五六章 探子 追 胶州营的探马和北直隶的官民,所得来的情报都是清军大部在清河和威县之间的地方,但突然却有消息说是清军从临清处突入山东。 李孟这边惊怒异常,心想我率军出来追击,居然被对方追击到老家之中去了,这仗打得实在是糊涂,当下命令全军备战,派出大部分骑兵去原来所谓驻扎的地方去搜索,结果骑兵刚刚出门。 就有广平府的消息送了过来,说是在清河和威县之间的不过是清军掳掠的一万多人口牲畜,有一千多人穿着鞑子的衣服,每日在外面乱晃,似乎还有一千多名的真鞑子军看守,不过在前日也是消失不见。 由黄平负责的情报网,也是送来了消息,送信来的是一名当日李孟军中的一名小队,被黄平挑去做这些打探消息的事情,当然,也因为本人喜欢的做这个。 李孟已经是命令全军准备出发,在马上见的这名探子,他已经是怒极,这次被鞑子牵着鼻子耍弄,本就是自己的情报网太不争气,不过大军之前也不能失却了仪态稳重,只是冷冷的让对方把情报送上来。 “鞑虏自临清向东急去,卑职已率人跟去,消息随时有人送上。” “怎么,黄平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不敢来见我了吗?” 听到李孟在马上说出这话来,下面跪着的那名小队知道自家主将已然是动了火气,李孟确实是发怒,侯山那等商队在这战乱的时候,自然无法打探到什么消息,但这黄平招募的都是江湖人,这些江湖人不都是号称高来高去的武术高手吗,怎么连个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那名探子本来已经站起来,听到李孟的这句话,又是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肃声说道: “黄统领临走前说,要是将军不怒,让我火速赶回,若是将军发怒,黄统领就让我详细的说说前线的情况。” 李孟沉默着点点头,自己把马走向路边,亲兵营环卫左右,大军已经是开动,朝着临清方向而去,那名探子开始述说探子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胶州营在德州驻扎的时候,侦骑的范围遍布河间府南部,清军的骑兵也是如此,活动范围甚至比胶州营还要大很多,骑马的清军骑兵都是老兵,在关外的黑山老林子里面狩猎活动的猎户出身。 鞑子骑兵战场遮断能力要远远超过胶州营的马队,而且这些蛮族骑兵有个优势,就是他们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可以毫不迟疑的下手诛杀。 黄平率领的探子,很难靠近三十里之内,华北一地多是平原,那些清军游骑对何处能藏人何处容易隐蔽摸的清楚,在开始跟踪之后,就被这些武技精良,耳目聪敏的鞑子精骑射杀大半。 跟着黄平做这探子的大多是山东的江湖人和那些不愿意受到军营约束的响马贼匪,在山东各处潜行刺探,那是他们平日也要做的事情,倒不觉得如何,而且胶州营势大财雄,跟着胶州营有好处,身份也是体面。 可在北直隶跟着鞑子刺探,那真是纯粹的杀头买卖,这些才干了不到半年的江湖人如何能有这个心志。不管黄平如何的重金悬赏,晓以大义,这些人都是不愿意也不敢再继续跟下去了,甚至黄平都说出如果今时不去,日后你们在山东就没有存身之地的威胁话语,不过对方根本不害怕,甚至有人冷笑着回复说道“谁知道鞑子这一来,今后你们胶州李二郎在山东还有没有存身之地”。 黄平无奈之下只得是领着仅剩的人亲自上阵,本来这情报组织人员充足,各自负责相应的方向,现在剩下的人负责一个方向都有些吃力,说白了只有十几个人,都是当日间胶州营出身的官兵兵卒,忠心耿耿。 好在是清军临清渡过运河之后,全力的朝着东方急去,骑兵活动的范围变得小了不少,可即便是这样,黄平这十几个人也是死了六七个。不过黄平他们也是多少摸到了些路子,如此大军,即便是急行留下的痕迹也是明显,黄平索性是远远的在后面吊着,而且进入山东之后,很多关系也能动用起来。 基本上能做到当天的消息靠着快马当天传到李孟的手中,这名信使正是第一名回来的人。 听到这话的李孟叹了口气,翻身从马上下来,伸手把那名跪在那里的探子扶起,方才所说明明是很惨烈之事,但这名探子脸上却是镇定如常,好像说的是寻常家事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李孟心中蹦出了烈火炼真金这句话。 搀扶起来的时候,李孟还是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激动的神情,李孟伸手拍拍这名探子的肩膀,缓声说道: “方才错怪你们了,你叫江显绰是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本将都给你筹办!” 方才被李孟呵斥的时候,这名探子神色如常,镇定的述说自己的情况,但被李孟一口叫出了名字,并且温言询问的时候,江显绰有些吃不住劲了,又想要跪下,却被李孟托住,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 “将军大恩,这么对待属下,属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这样忠勇的属下,李孟自然也是要厚待,笑了笑,轻松气氛说道: “大好男儿,哭什么哭,快下去歇息吧,等下在王海那边报备一下,今后求见可以直入营帐,有什么消息加紧通传。” 江显绰七手八脚的擦去泪水,在地上跪下磕了几个头,开口说道: “小人一定把消息传到黄统领那边去,兄弟们的性命早就是交给李大人,定当把鞑子的消息打听的清楚报给大人知道。” 那边自有人领着下去安置,李孟却让身边的人拿地图过来,这年头的地图极为的简陋,李孟的这张地图据说还是有西洋的传教士参与,但也和他在现代时候看见的旅游地图相差甚远,李孟还靠着自己的记忆做了些补充。 目前清军的大部队把在北直隶劫掠的人口和财物完全的放弃,直奔山东,而且是朝着济南的方向,但是李孟却不敢像是在德州那样判断清军的去向走势,一切的举动都可能是迷惑自己和大明军兵的花招。 这些鞑子兵马肯定不可能只是为了破坏进入山东,而是必须要收获,每次清军入关,都是为了劫掠人口牲畜和财物。 关内大灾,关外同样也不好过,关内各省大批的流民灾民涌现,李孟则是通过屯田田庄,把分散的人力集中起来自救,明显是效果不错。 大明朝廷的财政已经是濒临破产,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生产自救,而关外的满清则是依靠在大明掳掠来的人口、牲畜和财物,给自己增加免费的劳动力和农奴,这样来渡过难关。 那山东境内最值得劫掠的地方是那里? 最富庶的无非是三处,济南府、兖州府南部、莱州府南部,莱州府南部,莱州府南部是李孟这么些年经营起来的地方,不过富庶也只是自家人知道,鞑子就算是有密探,也不可能了解的太清楚。 而且对于满清的军队来说,莱州南部未免太深入了,有没有可以依托的官道水路,那么剩下的目标就是济宁州和济南府城,济宁州正好是在漕运沿线,大军行动必须要沿着水路行进,但向东急去的清军已经是不走水路。 这次清军的行动应该不是佯动,他的目标就是济南城,鞑子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空间去往其他的地方或者是耍花招了。 事实上,清军在北直隶打垮了大明朝廷动员起来的野战力量,最起码在一个半月的时间内,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清军的行动了。 目标济南,李孟只能是加紧自己的行军速度,赶往济南,心中只是想着:总兵丘磊的六七千人马就在济南城附近,就算是六七千头猪让对方来抓,最起码也可以耽误鞑子兵马的速度。 不过,天晓得…… 第二五七章 尽人事 小战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七,清军破济南。 屋漏偏逢连阴雨,胶州营在加速行进之后,第一天进入山东境内,第二天就是断了补给,李孟这边真是气得七窍生烟,按说这东昌府和内线作战也是差不多了,谁想到胶州营好死不死的居然在这境内断了粮饷。 所谓的断了,也就是士兵们会饿一顿的肚子,按照军需官的保证,只要再有十个时辰就能筹集到足够的军粮。 原因是从德州调整过来的粮道断绝了,清军朝着济南方向急进,原本安置在德州城附近的储运中心调拨粮草,怕是调拨不过来了,因为道路已经是断绝,新的粮草要从兖州府就地筹措补给。 说来真是自作自受,本来李孟要把这东昌府当作和济南府丘磊的缓冲地带,让自己的吃相不太难看,谁想到不是自己整饬过的地盘,用起来就是不顺手。 好在这东昌知府却是自家人,正是李孟的岳父,颜若然的父亲,颜知州,而今应当叫做颜知府在府城聊城之内惊魂未定。 听闻鞑子大军突然从临清州出现,东昌府的平山卫一夜奎散了将近一半的人马,大批的居民朝着南面兖州府逃去,结果还是高唐州守备张承业星夜来援助,率领几百人马进了府城稳定住人心。 当然,那张承业也没有太多忠勇之心,不过是从高唐州逃窜到这里,他打的算盘很精,如果东昌府城这边支撑不住,那就护卫着知府夫妇连夜的难逃,最起码参将李孟也要承他个大的人情。 但进入山东境内的清军行动迅速,根本没有理会附近的东昌府城,甚至连高唐州都不去理会,而是直扑济南城。 知道自家女婿的兵马进入东昌府,缺少粮饷补给,当即是动员起来还在运转的东昌府各级官吏,开始给胶州营筹措粮饷补给,胶州营在东昌府内有武装盐丁的驻扎,地头也是熟悉,很多事情操办起来要比在北直隶迅速许多。 粮饷很快就是补齐,粮道也是搭建了起来,李孟部队行动耽搁了十个时辰,因为李孟不想让自己的部队去饿着肚子作战,有时候光凭着坚强的意志和训练是并不能在和强敌作战中取得胜利,必需要有充足的补给,保证士兵们的体能和状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去碰这样的强敌。 兵贵神速的道理李孟也是明白,不过,在他进入临清州一带的时候,已经是得到了黄平那边快马传递来的最新消息,济南城在一天内被清军攻破,严格来说,济南城也就是耗费了清军几个时辰而已。大批的鞑子士兵出现在城头守卫的视野之中,能做的仅仅是关闭上城门,可城内一共才一千一百守军,几处城门都是没有办法顾及的过来,清军稍微加力,第一个士兵通过云梯爬上城头的时候,抵抗就宣告结束。 城内十几万居民,发生抵抗的地方不多,布政使和济南知府虽然是文官,可还是拿着刀剑在巷战中殉国,德王朱由枢、奉国将军朱恩赏城破被俘。 济南城既然已经被攻破,此时急赶难道要让对方依托坚城从容作战吗?倒不如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不过胶州营从德州入北直隶之后,就彻底的判断错了清军的运动趋势,差不多落后了对方五天到六天的路程。李孟若是派骑兵急赶,也能在一天多些的时间赶到济南,可问题的关键是,两三千骑兵面对将近两万的鞑子军队,分明是飞蛾扑火。 至于胶州营的万人大军,行军速度一天四十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快了,而今李孟所做也就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程度内,拼命的赶路。 山东总兵丘磊的六千兵马在李孟一走就是被巡抚颜继祖和太监刘元斌调回了德州城,清军攻击济南的消息他甚至是要比胶州营知道的还稍早一些,不过不管颜继祖和刘元斌如何的命令,山东总兵丘磊就是按兵不动,龟缩在城中。 不管清军的战场遮蔽,骑兵的防护多么完备,山东毕竟是李孟经营多年的地盘,济南府和东昌府这一路上除却黄平率领的探子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手段来侦知对方的消息。清军攻占了济南城之后,在肃清所有的抵抗之后,在城内开始挑拣人口,屠杀老弱,牲畜、金银都是被有序的搜刮一空。 李孟眼下只是盼着对方在济南城多搜刮一段时日,等自己赶到济南后进行决战,但最新送来的情报却让李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清军一万五千人,分出三股军队,一千人到两千人不等,朝着山东各处进发,在济南去往山东各处,这些“各处”除却这东昌府之外,剩下可都是李孟自己的地盘了。 济南清军动向虽然被李孟严密的封锁,但还是从外面传来了一些消息,士兵们虽然都有求战之心,但自家的地盘将要被袭击,军心立刻是有些浮动,就连将官们也不能平静下来,马罡、赵能几次来李孟的营帐里面商议。 登莱青几府那可是胶州营的腹心之地,若是被鞑子攻进去了,多年打下的基业怕是全部要烟消云散。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一,胶州营开始分兵,汤二率领马队,马罡率领三千兵共五千人走肥城一线,从济南府南部穿过,赶往青州府布防,李孟率领赵能部继续朝着济南府行进。 以往看大明官军和女真的战斗之中,几次大溃败都是因为分兵几路,然后被东虏女真各个击破,李孟阅读文献和那些老兵谈论的时候,也是深自警惕,提醒自己不要犯这样的错误,把自己的力量集中起来。 谁想到到了自己临敌之时,却也不得不分兵,真是让李孟哭笑不得。 到眼下这个局面,李孟这一路最先要考虑的敌人不是在济南的鞑子大军,而是对方重新进入东昌府的这一队人马,眼下李孟在东昌府博平县设立了军需转运的所在,保住这个转运的中心,才能确保大军的补给和粮饷,才能保住继续作战的能力。 正月十四那天,黄平传来了最新的消息,清军开始把城内的居民驱赶到城外,派到各处做出深入山东其他府县态势部队都已经回到了济南城。 李孟有些懊丧的意识到,自己又被清军的佯动给耍了,过份的重视敌人导致被敌军牵着鼻子走,失却了自己的步骤。 鞑子军队或许知道身后有这么一支大明的军队,不过自从鞑子军队入塞以来,大明官兵除宣大总督卢象升领兵死战之外,其余的大明官军不是望风遁逃就是保持几十里的距离远远跟着,不敢上前作战。 所以只要清军自己做出一个动作,后面的大明官军就要做出很夸张的反应,好像是一个圆环,内环转一圈的距离,外环要多转更多的距离,这么说起来,李孟素来自负的胶州营和大明其他官军倒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李孟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快动作了,要不然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清军从山东跑了,目前能做的法子,只能盯着对方俘虏了大量的人口行动缓慢这一点上,先迟滞住对方的行动,让半路上的马罡和汤二部队折回来,双方合兵之后和鞑子会战!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五,李孟亲率亲兵营八百人,与陈六、赵能部共一千三百人,由陈六率领,共两千一百人,在东昌府一带凑齐了骡马,轻装赶往禹城,准备在对方的北归之路上进行截击。 胶州营的参将亲卫人人有马,都是按照马步全能的目标进行训练,不过剩下那一千三百人先不说骑术,这马匹仓促凑齐都是个难题。 但眼下这个时代能提高速度的手段也就是骑马了,结果在本地乡绅和地方官府的帮忙下,骡子和驴子都是被拉了出来,好歹这也是个代步的工具。剩下的三千人由赵能率领,尽量的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在清军到达禹城前进驻,随军呆着的几门火炮都是在赵能率领的队伍之中。 实际上,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已经不太可能提前进入禹城了,李孟之所以这么做,也有些尽人事的味道。 抱着一腔求战之心来到济南府,进入北直隶,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眼睁睁的看着鞑子肆虐,却鞭长莫及,现在堵住鞑子的北归之路上,是自己做些什么的唯一机会,可是这般的动作,胶州营各支兵马分散在各处,等于是分兵去和敌人的大股部队去作战,这等添油的战术,和送死毫无区别。 李孟虽为大将,但这军略和局势判断,确实是有所欠缺。 马队急行,也并不是不休息,不然坐骑非要生生跑死不可,等这两千多人出东昌府境入济南府的时候,太阳已经是过了正午。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晚上应该是能赶到禹城。 附近正好有个小镇子,李孟安排手下去那小镇子上购买些草料和粮食,就地的补充一下,虽说清军在济南府和东昌府都有活动,不过这个小镇子却安然无恙,也算是运气好了。 李孟率领的这些人都是骑马,速度很快,这小镇子的人还没有来得及闪避就发现大军到了跟前,只得是战战兢兢的缩在镇子里面。 好在胶州营军纪森严,虽然要求草料和粮食,但都是按照规矩付钱,而且还比时价要高些,那镇子的人也渐渐的消去了戒心,开始主动出来帮忙作些事情,当然,这举动也是有讨好的意思,谁知道这些大兵会干些什么。 李孟简单的吃了块烤热的面饼,算是解决了午饭,按照亲兵打听来的消息,这镇子上的居民说是前几天见到过鞑子骑兵经过,但并没有对镇子做什么,甚至是连进都没进,让跑出这镇子的居民虚惊一场。 让人感觉到奇怪的是,鞑子骑兵就在前天折返回来,居然也是没对镇子做什么,镇上居民甚至都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李孟和王海、陈六听说这事情,也都是惊讶异常,禽兽哪有不嗜血吃肉的,怎么会转性。 在镇子边上简单的休整了下,李孟率领的大队又是踏上了征程,一路扑空的经历,让胶州营的士兵们的情绪都比较沉重低沉,尽管蹄声如雷,却没有什么人说话,大伙都是闷声赶路。 济南府之所以富庶,就是因为济南府平地面积在山东是仅次于兖州府的,可耕种的田地面积大,在这农业时代自然是比其他的府县要强出不少。济南府和东昌府交界的地方也有几座矮山,不过没有连接成片,丝毫不影响视线和行程。 离开那镇子不过十里,正好是要转过一个矮山包的时候,从对面急忙来了一名探马,看那探马的服饰打扮,却是黄平属下的暗探,前排的士兵急忙把人带到了李孟的跟前,那名暗探穿着一身灰布的棉袄,上面全是泥土和血渍,看着很是肮脏。这都不算什么,他肩膀上却插着一根箭,箭杆还露在外面。 这名探子的脸色已经是变得青黑,天气冷是一方面,有这箭伤怕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被带到李孟跟前的时候,想要下马,身体一动,控制不住平衡,直接朝着地面栽了下去,还好被李孟的亲兵扶住。 “大人,前面有一支鞑子的骑兵,差不多有千人左右,小的在附近窥伺,不小心被他们发现,绕了圈子才甩开后面的追兵,鞑子骑兵的正是朝着这边来,怕是快到了……”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队的士兵大喊: “前方烟尘,有敌!” 平原之地都是望山跑死马,看着烟尘腾起自然知道对方的人马行军,看到了却还有距离,但还有段时间才能到,尽管这个时间很短。 至于为什么判断是敌人,即便是没有这名探子提前报信,也会知道前面那是敌人,因为在济南府这一带,除却胶州营之外的大明官军都是溃散无踪,那里会有什么这么大的声势。 “将军,怎么办!!?” 边上的军官扯着嗓子喊道,李孟看了几眼,回头喝道: “还能怎么办,打他娘的!” 李孟这句粗话说完,下面的官兵轰然答应,李孟所带的这支部队,虽然大部分人都会骑马,但是马上作战并不是太精通,毕竟那个需要的训练和对要天赋的要求都是比较高,李孟一声令下之后。 大部分官兵都是下马,把坐骑上把兵器拿下来准备迎敌,还是马队的规矩,下马步战的时候,十人有一人牵马稳住。 但此时情况又有不同,把坐骑集中在矮山包的避风处,派了几十个人看守,所有的人都是站在了队伍之中。 本来李孟和身边的几十名贴身亲卫还是骑着马,这也是规矩,一来是居高临下,二来是有什么问题机动也是方便。 不过看着众人都开始准备之后,李孟也是翻身下马拿着一杆长矛走入了队伍当中,王海颇为紧张的低声劝道: “大人,这战局凶险,还是在马上压阵指挥吧!” 李孟摇摇头也没有解释什么,自顾自的拿着长矛走到了前面几排,从马上下来的士兵们都有些忙乱,路上遇敌,又是凶名昭彰的鞑子骑兵,在这里的官兵差不多都是第一次遇见,而且这一路行军,凡是有鞑子大军经过的地方,都是在说清军如何的强悍,如何的不可战胜,闻名天下的宣大总督卢象升战死,同样给众人极大的震撼。 但队伍中的士兵看着自家的主将李孟拿着长矛走到了第二排的位置,李孟身上穿着板甲,手中的长矛也是专门用朱红色的漆涂过,在枪刺处有很显眼的白色。行走在队伍之中,后排的士兵或许看不到人,但却看得见这根长矛。 自家的主将走到前列,凡是看到这些的士兵都觉得精气神足实了许多。 那些骑兵走的不慢,大家都是在平原之上,鞑子骑兵自然也是看见胶州营的马队,行军打仗,经验丰富的人可以从行军扬起的烟尘上看出对方队伍的人数多少,这千余人清军骑兵自然能看出对方的人比他们要多不少。可这些鞑子丝毫没有恐惧害怕的意思,反倒是加快了马速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事实上,这些鞑子骑兵目标从东昌府到兖州府一带的人口和牲畜财物,清军大部的目标是济南,在打下济南确定下一步的动向之前。外出的几股兵力都只是为了探察清楚具体的情况。 清军的信心却是越打越强,在北直隶把大明的几万兵马打的溃散,轻松的攻下山东首府济南,所遇到的明军也只有宣大总督卢象升率领的几千兵马难啃些,可依旧是打了个漂亮的歼灭战,其余的部队都是望风而逃。 在这些清军士卒眼中,所谓明军不过是一群拿着兵器的农民罢了,所以即便是看着对方人多,也是赶了过来。 胶州营中午休息的那个小镇,这股清军骑兵确实是看到了,之所以没动,不是因为心慈手软,而是没有到时机,当时的任务仅仅是查探虚实,佯动迷惑而已,等所有都尘埃落定,开始搜刮人口牲畜财物,这些村镇自然就不会放过了。 这股鞑子骑兵正是为这个而来的,看着胶州营的烟尘声势,没有觉得对方人多势众要小心行事,反倒是觉得对方人多马多,眼前摆着一块大肥肉,不吃下去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清军骑兵虽然加快马速,可也没有全力的奔驰,还是控制马力,此时的清军士卒,受过军事训练、有过实战经验的士卒比例要远远的高于大明的官兵,这固然是女真全民皆兵的八旗体制使然,也有渔猎民族的先天性优势导致。(渔猎民族在打渔和狩猎活动中,培养了协作和基础的军事技能,这点对于农耕民族来说,确实是先天的劣势。实际上各个朝代皇帝的狩猎活动并不是为了玩乐,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军事训练活动。) 这些鞑子骑兵好整以暇的来到了胶州营的跟前,他们骑马过来的时间,比起胶州营的判断要快了些。 胶州营的阵列刚刚是完成,李孟的亲兵营都是在紧张的装填弹药,用通条压实,看着一百多步停下的鞑子骑兵,还没有装填完弹药的士兵们只能是慌乱的跑到长兵器阵列的后面去,火铳兵在没有弹药发射的情况呆在阵前,那是自寻死路。 停在一百多步外的鞑子骑兵,看见那些朝后面跑的士兵,这情景想必是看得不少,本来看见这伙明军不跑却在原地列阵,心中都是有些忐忑,此刻却都是放心了,原来和从前的是一路货色。 这些鞑子骑兵都能看见不远处的大批骡马,各个眼睛发亮,心想这次可是要发达了,带队的贝子看着那些列阵的胶州营青壮,沉声和身边的两个参领吩咐说道: “把这伙汉狗打散了,青壮都抓回去,这可是上好的劳力。” 左侧的一名参领嘻嘻笑着奉迎道: “贝子爷这次运气好,抓了这么多骡马和青壮,在睿亲王那边肯定是得个好彩头,等回到京城,怎么也得进贝勒吧!” 右边的那名参领口齿却不是那么灵便,迟疑着说道: “这些狗子看着不太对……” “怕什么,咱们正白旗的巴图鲁,怕这些狗子作甚,列阵,先射后冲!” 居中的贝子在面甲下沉声的说道。 建州女真征乌拉之时,被乌拉设伏,万众围之,建州武将下马步射,见敌阵有隙则上马突之,乌拉军大溃,杀声震天,邻近朝鲜闻之,三日不敢过江,待七日后方渡江收尸。 汉家的中原王朝,文人墨客,平民百姓,文武百官,对于关外和塞外的那些游牧民族的印象就是弓马精强,“骑射”是也。 不过实际的战斗中,“骑射”确实是有的,但“骑”和“射”是一般是分开的,弓箭这种远程兵器的特性决定了如果发射的时候颠簸,射出去的箭就不会有什么准头,所以开弓射箭的时候,大多是都是步射。 清军的箭头大而且沉,射程虽然不远,但破甲的效用极强,人被射中之后,创口一般都会很大,失去战斗力。 战例中常有某将身中几十箭尚且死战不退的情形,而且不死,不过那种箭往往轻箭,不射中要害,并不能让对方失去战斗力。但清军的这种重箭不同,射中之后,创口很大,流血不止,人必须要退出战斗治疗,后果直接就是重伤和死亡。 阵型结合的很紧密的步兵队列,骑兵往往很难撼动,直接冲阵的话伤亡也是很大,所以满清的骑兵骑马到了射程之后,下马射箭,如果敌阵骚乱出现空隙,立刻是上马冲阵,这样的法子对付步兵阵极为的好用。 何况大明那里去找如此纪律严明、勇猛果敢的步卒,这套战术自然是无往而不利,而且鞑子骑兵确实是要比被克扣粮饷的大明步卒强壮许多,在马上砍杀,居高临下,更是具有优势。 胶州营的士卒在列队之前和之间都要有队副和小队矫正排列,对齐方向,然后在前进后退的时候通过鼓点再有一次调整,实际上这个调整队形的过程也是士兵们调整心态,逐渐的鼓起战意的过程。 但这队鞑子骑兵出现的确实是太突然了,以上的调整都是没有做到,士兵们只是依靠着平素的训练,那些在棍棒皮鞭和军纪督导下养成的半本能的反应来站好自己的队列,把手中的长矛或者放平或者斜指。 李孟的亲兵护卫只有几十人跟在身旁,都是拿着长矛站在最前面的几排,而其余的亲兵营士卒则都在给火铳装药,火铳射击相对于长矛兵和斧枪兵来说,是个对操作要求较高的作战技术,李孟所带来的人之中,只有亲卫们和不到两百名士专职的火铳兵能做火铳的射击。可装填完毕的只有一百多人。 那边的清军骑兵,两名参领在那里吆喝指挥,双方相隔一百多步远,自然是听不清楚说什么,不过就算是靠近了,李孟这些山东人也听不懂女真语言。 清军骑兵都是些打老了仗的老兵,上面的头目一安排,对于上面的战术意图执行的很充分。 眼下胶州营的阵型那些散落在前面的火铳兵,和后面正在紧张装填弹药的士兵被清军自动忽视了,那是散兵,在接阵冲过来的骑兵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目前对面这些大明官军值得重视的只有三个大小不同的方阵。 胶州营的士卒李孟所在的方阵有五百人,陈六和王海各领三百人在李孟所领的方阵两边,居中的李孟方阵最大,只要是击破居中的大方队,其余两队则被割开,而且中间的大方阵士兵溃散,两边的方对必乱。 整场全是溃兵,虽然人多,但多是步卒,骑兵追击必然是大胜,尽管看着这些大明官军停在另一边的骡马,这一千多清军从那领兵的贝子到下面的普通旗丁都觉得奇怪,心想这些人完全来得及跑,为什么要在这里死打。 但送上门的好处,总没有放过去的道理,看着明军还在整队,清军骑兵这边已经是摆好了阵势,三十匹马一列,三列为一队,先排出三队,其余的在后面散开等待机会,就看着一名带着皮兜尖顶盔的将佐大喊了一声,右臂猛地挥下。 人的吆喝,马匹的嘶鸣开始嘈杂的响起,清军马队动了…… 看看身边的士兵,有的人神色坚定,不过更多的人却有些慌乱,队伍中有些嘈杂和喧哗,鞑子兵凶恶勇悍,纵横无敌的印象已经是多年来深入每个人的印象之中,和那次魏力全凭血勇的短兵相接不同,眼下是千人级别的接战了,紧张,忐忑,就是大部分人心中的情绪,或许还有恐惧。李孟无声的笑了笑,伸手把面甲合上,低声自言自语道: “此时不能退,那就战吧!” 他猛然提高了声音,大声的喊道: “听我号令~~~” 三个方队顿时安静下来。 “胶州营,向前!!” 第二五八章 首战 李孟这声大喊过后,身边的鼓手敲响了行军鼓,尽管士兵们心慌恐惧,但平素里严格的训练还是让他们齐齐迈步。 鼓声有节奏的响起,士兵们依照着鼓点缓步向前,这种仓促遇到,很多长矛兵和斧枪兵都是站在同一排,远远的看过去,胶州营的方队长兵器参差不齐,那种整齐队形带来的威慑力更是减弱许多。 对面那些打马调整步速的清军骑兵们心中更是笃定,何况在这三个方队前面还有一百多名没有阵型的火铳兵,大明官军的火器最难缠的是火炮,其次是鸟铳,这些火铳兵拿着的枪管不算太长,口径稍微粗些的火器,更不会给这些骑兵什么心理的威慑。 但胶州营这般并不慌乱,却稳步向前的态势,让鞑子的将官也开始慎重起来,缓步小跑的马队还是能够调整,负责这波攻势的参领,在后面大声的吆喝命令,第一列的三十匹马开始缓缓的拉开距离,但露出的空隙却不是为了让阵型稀疏,第二列的马匹上前添补空位。 这等蛮族的骑兵果然是他们后世子孙难以企及的勇悍,看着对面的明军难以对付,反倒是加大了第一波冲击的力量。 队形变换,时间稍微耽搁了一些,对面的胶州营已经向前走出了二十步,一百多步的距离,清军骑兵和胶州营的步卒都在靠近,鞑子骑兵却是在调整自己的队形,再发起冲击的时候,后排所需要的距离已经有些不够了,所以除却第一排之外,后排的骑兵开始放缓,来拉开距离。 这队清军的参领本来担心自己这边调整队列,对方会趁机冲过来,已经是跟另外一名参领招呼过,让他率领手下防备着,没想到胶州营走到第二十五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今天突然遭遇的这支大明的官军好生让人奇怪,虽说是衣甲精良,但指挥官却完全不知道如何抓住战机,甚至是耽误了许多机会。 唯一能解释对方动向的就是或许明军看到自己加大了第一波冲击的力量,有些胆怯,或者是要重新调整步兵的阵型。这就太幼稚了,临阵对面是骑兵还要调整阵型,那就等着被击溃吧! 不过他们不知道胶州营战前这么走步的用意,方队静止集合站立并不能保证队伍的整齐,还有士兵彼此之间的间距,这都需要一个小小的磨合过程,只有行动起来走步,才能进行完善。 实际上如果是胶州营主动的话,战前的便步行进要将近一百多步,才能把队伍完全的调整开。但目前这个距离,也只能是走这么多步了,战场上行动中的步兵方阵和骑兵阵线相碰,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愚蠢。不过这么走二十几步的话,也是达到了目的,最起码扰乱了对方的节奏。 鞑子骑兵的马队第一列长长的拉开,马匹与马匹之间的间距不小,看着可没有什么骑兵冲阵,骑兵之间彼此的距离要尽可能的挨近,眼前这态势,可是彼此之间保留着空隙。 而且马速虽然在慢慢加快,但看这个趋势,却并不是到最后要发力冲锋的样子,站在前排火铳兵右侧的亲兵把总,临时成为一百多名火铳兵的指挥,后面的那些火铳兵虽然是人数众多,可现在已经不能跑到前排来,那样的话只能是扰乱队形了。 “进入五十步距离内打,准备齐射!” 这亲兵把总又是吹了几口火绳,小心翼翼的把火绳夹在挂钩上,平端起来,看着面前压过来的骑兵阵列。 清军骑兵的阵列速度不减,马上的骑兵很多人都是把大弓拿在了手上,手握弓背和一根箭,清军骑兵都开始用脚上的马刺轻轻的磕碰马腹,马匹受到这样的小痛楚,速度都是开始变快。 “准备~~~,打~” 进入五十步的距离,胶州营的一百多支火铳齐齐的开火,一直在后面观战的率军参领看到这场景,禁不住哑然失笑,心想这个距离打出来的火铳能有多少的威力,结果还没有等他笑出声来,就看到第一排的骑兵人仰马翻的倒下了三十多骑,惨嚎和马嘶响成一片。 清军和明军的交战中,远程武器的对射,除却火炮外,大明官军的鸟铳,三眼铳,快枪,迅雷铳这些火器,在清军的弓箭面前没有占到一点的便宜,而且因为制造手段的低劣,射程甚至还不如对方的弓箭。 鞑子弓箭的有效射程是在四十步左右,在这个射程中,明军的火器往往没有太大的杀伤,而且习惯在射程之外乱放。 久而久之,给清军骑兵也是养成了一种“勇猛”的自信,敢于冒着明军的火器进攻,无视大明官军的火器。 但胶州营的火铳显然不是这样,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对于胶州营的火铳来说,已经算是可以考虑准确率的程度了,方才三十多骑倒在地上,还是因为清军骑兵第一列的距离拉的比较松散,目标在活动的缘故。 清军的骑兵第一列六十骑,这一轮火铳射击之后,立刻是变得稀稀落落,火铳兵打完之后,不管面前的敌人如何,转头就是朝着两边跑,火铳的第一轮射击之后,继续装弹射击需要的时间太多,换上短兵器也不现实。 迅速的离开第一线,让步兵方队去迎战骑兵才是最适合的考量,火铳手迅速的绕到了队伍的后面去装弹。 清军骑兵第一列仅剩的那二十多骑,控制住马匹之后继续是向前,胶州营的方队,前几排的长兵器已经是开始放平,准备迎接骑兵的冲击。 但满清的骑兵并没有继续上前,在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下,灵巧的从马上跃下,直接就是张弓搭箭,朝着胶州营的步卒方队就射。 这个距离之内是在鞑子弓箭的有效射程之中,箭支尖啸着飞向胶州营的前排步卒。 李孟站在第二排,本以为对方会直接的冲上来,那一列的骑兵被火铳打的稀稀落落,二十几骑兵和方队相撞,等于自己扑向钢铁丛林,但却没有想到对方却在距离三十几步的距离上开始射箭。李孟身前的那名亲兵被一支箭正中面门,连惨叫都没有发出,直接就是仆倒在地上。 有的士兵肩头中箭,立刻是无法平端长枪或者是斧枪,捂着肩头倒在地上,李孟的方队中虽然是披甲士卒的比率相当高,可皮甲和棉甲并不能彻底防住对方射来的大箭,而且清军骑兵的这种大箭,破甲的效用想当的强。 第一轮二十几根箭,就已经是有十几个人失去了战斗力,第二列的清军骑兵虽然是来得稍微慢些,但也都是翻身下马,开始张弓。 本以为对方冲击,却没有想到对方是下马射箭,而且胶州营此时的状态,对方射来的弓箭,竟没有什么可以抵抗的方法。火铳兵绕到前面来,已经是来不及了,李孟身边的亲兵和其余两个方队都是在大声的呵斥,稳定身边的士兵。 “向前,向前!!” 李孟大声的命令说道,他感觉眼角在一阵阵跳动,眼前这情景和当年他领着盐竿子进胶州城何其的相似,当时三张弓,就要把盐竿子百余人差点射的崩溃,何况面前这些鞑子的强弓大箭。 听到命令,本来前排已经是把长矛尾端扎在地上,用脚踩住,前段斜着抬起,现在都是急忙的端起长矛,向前踏步。 第二轮箭嗖嗖的射入了方队之中,又有士兵惨叫着倒了下去,因为都是拿着长兵器,倒下去的时候,前后左右的士兵都要避开同伴的身体和兵器,原本严整的方队开始有些变得散乱。 能跟在李孟身边一同向前,勉强保持着队列的人员只有他身边的四五排士兵,倒下一个就有一人上前补上,其余的开始乱了。 鞑子的骑兵,射箭就是为这样的机会,不严密整齐的步兵方队,对骑兵并没有威胁了,正在射箭的那些鞑子骑兵,动作极为迅速又是做到了马上,吼叫着催动了马匹,抽出了长刀大剑,朝着方队直冲而来。 方队的士兵虽然乱,可看着前面那根朱红色白刺的长矛依旧是向前,其余的士兵们心中虽然已经开始慌乱,但还是咬着牙,按照平日间的操练的要求,跟着方队大步的朝前走。 李孟的身上已经是重了三箭,他身上穿着的甲胄和手中的兵器,尽管对面的清军骑兵并不知道意义,可也是看出来不同,倒是有几个人是集中朝着李孟身上射箭。 但满清的大箭却无法对李孟身上的板甲造成什么损害,最多也就是砸出一个凹痕罢了,那些朝着面门来的箭镞,李孟只要是抬起手臂遮挡,就没有什么问题。 四十步的距离,马匹已经可以冲起来了,李孟尽管想着手握长矛冲出去,但却不断的抑制自己心中情绪,提醒自己要保持队形,只有有组织的步兵才能抗衡骑兵的冲击,和周围的人保持队形。 李孟一边走一边大声的提醒身边的部下按照鼓手的鼓点走步,不要乱,可眼下这种状态,除却李孟身边的几排人,其余的士兵都不能按照鼓点来行进了。 挥舞着长刀大剑的鞑子骑兵已经是冲了过来,胶州营的向前对他们来说,已经不能说是威胁,方队以及经阵型散乱。 “止!!” 李孟又是大喝,身边的士兵立刻是在出声的时候立正停了下来,长矛和斧枪都是用尖端对准前方。 骑兵已经是到眼前了,李孟能听到自己身边士兵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突然出现的几声鼓响,李孟回头恶狠狠的瞪过去,不过藏在面甲之中的表情很难分辨喜怒,却看到那名鼓手的手在颤抖,手中的鼓槌不小心碰到腰间的鼓面。 在这电光火石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能回头看这个,李孟脑海一片清明,耳边清清楚楚的听到对面的女真骑兵口中大喊的女真话,甚至还能看见冲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双脚离开了马镫,身体朝着后面微仰。 尽管队形已经是散乱,但不管是李孟、王海还是陈六,一直向前的官兵们面对骑兵并没有后退,反倒是站定聚拢,长矛对准了对面冲来的骑兵。 骑兵奔驰而来,那种压迫感对于首当其冲的敌兵有极大的心理震撼,很多人就是顶不住这样的压力,直接溃散。 可面前这些大明的官军尽管队形散乱,可并没有溃散,依旧是神色坚定的长矛平端斜指,今日遇到的这些明军确实是不对劲,但打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容不得细想的时间了,在第一排冲锋的鞑子骑兵用力的用脚后跟磕碰马腹,马靴上的马刺深深的扎入马匹的皮肉之中,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这些马匹顾不得前面那些长矛和斧枪,发狂的朝着前面冲撞了过去。 李孟实际上已经是站在了第一排,眼看着那马匹朝着这边冲撞过来,连对方马匹充血的双眼和在马嚼迸溅出来的白沫。 握紧长矛,双臂用力,可还是有当先的胶州营士兵跟着紧张的大喊起来,但胶州营的士卒依然不退! 清军的骑兵和胶州营的步卒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冲起来的马匹被几根长矛和斧枪的尖端刺中刺穿,挂在那上面惨嘶,马上的鞑子骑兵双脚已经是离马镫,在冲击前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朝着后仰或者是侧翻。 差不多一半的人动作并没有做到那么巧妙,被胶州营的长兵器连人带马一同刺穿,还有的落在地上被后面赶过来的马匹踩上。 马匹加上冲击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李孟只觉得一股大力从矛杆上传了过来,双臂和肩膀都有被震烂的感觉,再也站立不稳,朝着后面踉跄着倒退,不过插在马身上的长矛却没有拔出来,借着这股力稳定住了身体。 其余的两个步兵方队则是直接就被撞开,队形一散,后面的清军骑兵直接就是冲了进来,在马上的骑兵手中的长刀和大剑,或劈或撩,借着马力直接就是把最前面的胶州营士兵砍倒。 这下子胶州营的方队阵列彻底是散掉了,长矛在这样的距离和状态下,很难和冲过来的骑兵对抗,很多人下意识的朝着后退,或者是丢掉长矛,抽出腰间的刀剑去拼杀,但这样面对骑兵,还是吃亏。 在不远处的清军阵列,几名满清的将佐都是哈哈大笑,后备的那名参领更是兴奋的对身边的贝子说道: “贝子爷,那贝勒的前程,奴才们给您老挣下了。” 奉承完带队的贝子,在马上的这名参领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朝前一挥,留守的几百骑也都是吆喝着动了起来,朝前面的战场扑了过去。 现在的战场上,鞑子的骑兵和胶州营的步卒完全是散落开来,步卒的方队被骑兵冲散,散落在各处的士兵却不逃跑,只是尽可能的拿着手中的兵器死命的反击,而前面在那里砍杀的骑兵同样阻碍了后面的要列队冲击的骑兵,也只能是散开冲进来,场中完全是混在一起。 可胶州营的长矛并不适合这样的近战,携带的短兵器比不了鞑子骑兵居高临下的长刀大剑,完全是落于下风。 在前面的李孟从马身上抽出长矛,一名鞑子骑兵已经是跃马冲来,手中的大刀带着风声劈砍了下去。 现在李孟能做的也就只有是把长矛横举起来格挡,看对方的势头和力量,李孟几乎都能想到接下来的情景,大刀劈断矛杆,然后劈砍下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即便是精工打造的铠甲也不会有太多作用了。 李孟刚要动作,却觉得眼前一黑,被人撞了下,朝后退了几步,接着从面甲的缝隙处迸溅进来几滴温热的液体,是血。稳住身体一看,脚下躺着一名亲兵,肩头和后背处有个近乎豁开的伤口,已经是不动了。 那名鞑子骑兵一击不中,又是双腿夹着马腹,举刀催马,朝着李孟这边冲来,但此时的李孟已经有完全的反应时间了。李孟双臂一转,手中的长矛立刻是抡起来,矛杆重重的砸在这名鞑子兵的脑袋上,直接是从马上砸了下来。 砸下面前这一个,可敌人却不是这一个,后面又有两名骑兵盯着李孟冲过来,李孟深呼吸一口气,长矛斜上,双脚拉开站稳,矛尖微微的颤动,并不确定刺出的方向,两名鞑子骑兵还是有前后的差别。 李孟双臂一抖,长矛对着冲在前面的那名骑兵直刺了过去,李孟此次出征,军略判断上多有失误,但在个人的战技上,确实是出类拔萃。长矛在他的手上就如同短剑一般,指向准确。 跑在前面的那名骑兵被李孟手中的长矛准确的刺中咽喉,马匹的冲力不小,李孟借力退后一步,手中长矛刺入即收,鲜血立刻是喷溅出来,身体软软的趴在马身上,马匹失却了控制,却朝着旁边跑去,边上的那名鞑子骑兵本来杀气腾腾,觉得面前那位与众不同的明将快成了刀下鬼,要考虑的问题只是和同伴谁先杀死,得到这个功劳,只觉得身边红影飞快的一闪,边上的同伴已经是捂着咽喉生死不知。 禁不住吓得身体一颤,马匹前冲的方向顿时是偏了些,如果他正常的朝前冲,李孟反倒是没有合适的距离发力攒刺,但是这么一偏,李孟的机会来了,长矛稍微回收,踏前一步,又是很狠的刺了过去。 那骑兵身上穿着棉甲,但长矛的穿刺之力很强,没有形成太大的阻碍,一枪从肋部刺入,这鞑子骑兵在马上惊天动地的惨嚎一声,直接栽了下去,李孟却被朝着前面带了几步,用力过大,卡在肋骨之间。 李孟无奈之下,只能是松开了手中的长矛,在战场之上,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李孟迅速的抽出了腰间的腰刀,在右侧又有一名骑兵呐喊这杀了过来,手中是短兵器,那名清军骑兵势头迅猛,全神贯注,没有长兵器的李孟感觉心里一阵凉意,但在战场上,燃烧的战意还是充满了全身。 他单手握住腰刀,凝视着前面冲来的骑兵,正要侧身攻击的时候,那骑兵猛然间身体仰起了,嘴巴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直接从马上被拽了下来。 放松下来的李孟却看见一名胶州营的士卒正在从那名骑兵的尸体上拔除斧枪,在身后跟上的那一斧头,已经是将这鞑子的脊椎完全的砍碎。 李孟笑笑,朝前快走几步,拣起一把掉落地上的大刀,这大刀差不多到李孟的下颚处,份量也是很重,看起来应该是清军骑兵的大刀。李孟两手拎着刀,快步的朝着那名用斧枪的士卒那边跑去。 “跟着我,招呼人一起过来!” 李孟冲着那名士兵招呼了一声,朝着前面一窜,整个身体差不多和地面平行,手中的大刀也是跟着挥了出去,两条马腿直接是被李孟的大刀削了下来,那名鞑子骑兵手中的刀在李孟的背部滑过。 板甲胸铠是一套的,这般的划过,根本不会造成伤害,可那名骑兵却直接是被朝前跪倒的马匹甩了出去,摔断了脖子。李孟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朝着在面前一名清军的后背砍了下去。 那名骑兵正在举起刀准备砍向面前的一名士卒,但却后背却突然被李孟一下子劈开,立刻是气绝身亡。 李孟砍死这名骑兵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名亲卫和属下士卒来到了他身边,李孟注意到,这些手下中使用长矛的士兵都已经是换上了短兵器,拿着长兵器的只有斧枪兵,看来长矛兵如果不和火铳兵配合紧密的话,这样的局面很是吃亏。 自己的指挥有种种的问题,面对突然来袭的敌人,准备的并不充分,以为对方会用骑兵冲阵,长矛兵就可以解决战斗,谁想到会是这样。 在战场上的清军都是穿着面甲或者皮甲,带着兜帽,长矛只有刺杀才会有杀伤,有时候刺偏了都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但眼下的局面反倒是有些胶着,靠近的清军骑兵发挥不出冲击的优势,而胶州营内线的斧枪兵,因为斧枪相比长矛,更加的灵活,近战中更加的方便,攻击手段更加的多样。 和大明其他军队有些不同的是,被骑兵冲散了的胶州营虽然是撤退,却没有溃逃,他们后退几步之后,就近抵抗。 往往是一人用斧枪尖端的枪头抵住,等到清军骑兵的马匹冲过来,边上的人立刻是砍了过去,要不就是照着马腿横劈,七尺多长的斧枪论起来砍下,斧头砍下来,穿着甲胄的士兵也会被劈开,斧背砸下,骨头肯定会粉碎。开始还纵横威风的鞑子骑兵,开始被一个个的砍倒在地上。 李孟这边不停的在战场上来回的走,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有两百多人聚在身边,也谈不上什么方队的战术,而今战场纷乱,敌我交织在一起,鞑子的兵丁也不敢随意的射箭。 而李孟身边这两百多人就好像是刺猬一样,最外围的都是长兵器的士兵,骑兵轻易靠近不得。除却李孟结成的这个小集团之外,战场上还有类似的四五个自发聚起来的队伍,在那里和鞑子的骑兵战斗。 不光是胶州营这边的士卒自发的聚拢起来,清军的骑兵也是被下面头目吆喝着聚拢,结成大小不同的骑兵队,朝这些临时举起的步卒队伍冲击。 不过这次却不是那么好冲了,先不说好像是钢铁丛林的外面,没有了弓箭的威胁,胶州营的士卒站得很稳,但这样的状态毕竟不是方队的阵列站立,仓促聚拢起来的人并不能完全阻挡外面冲进来的骑兵。 鞑子骑兵偶有冲进去的,外面都以为这仓促聚起来的群体马上就要被冲散,谁想到骑兵一进去,就被斧枪从马上勾下来,在人群中被砍成了肉泥,还有的冲起来手中的刀剑还没有扬起,就已经是被迎面劈来的斧头从马上砍下。 大的局面上,胶州营还是落于下风,虽然是胶着,可这一队清军的兵力投放分成波次,差不多几十骑为一波冲进战场之中,就好像是涨起的海潮,不断的拍击。 胶州营的步卒不能抵挡这不断增加的压力和冲击,即便是散兵抱成团也只能做到减少伤亡,在对方的压力下还是一步步的退。 在不远处的,留守的那名清军参领身体都在马上直立了起来,看着那边的战况,口中的沉声说道: “这些明军真是难缠,这么冲进去居然没有溃散,而且在后面始终有千把人不动,也不进去战,莫非是吓傻了,古怪,古怪!” 立在马上的姿势不好看,不过却是在平地上观察战局的最好手段,边上的那名贝子则是直接站在两匹并在一起的马匹马鞍上,好像是个杂耍演员一般,头上的皮兜尖顶盔已经摘了下来,露出光头,后脑勺巴掌一块大小的头发,一根细长的小辫子,对这个辫子的比喻,几百年后倒是有个贴切的比喻——猪尾巴,或许此时是野猪尾巴。 这贝子把尖顶皮盔又是带上,直接坐在马上,对着身边的那名参领命令道: “德楞哈,带着剩下的人上去,要是不把这伙明军彻底打垮,我总是心里面不安宁,把后面那些站着不动的全打散了,这些骡马青壮我不要了,都给你和老胡鲁。你要是打不散,我带着身边的再冲!” 听着自家统领的这番话语,那名参领有些惊讶,他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口中对敌人称呼从“狗子”变成了“明军”。参领德楞哈没有继续接话,只是“喳”了一声,抽出兵器催马领着队伍上去了。 战场上散乱的态势变得越来越清晰,胶州营的步卒队伍结合成差不多三队,基本按照列阵前的编制,队伍谈不上阵型,都是被打散混战之后又是逐渐聚起来的,鞑子也渐渐重新结成了骑阵,不断的朝着前面冲击。 步卒再退差不多就没有地方退了,那些始终没动的胶州营士卒们,从开战开始就不断的举起火铳又放下,但战场太混乱,单独发射没有准头和杀伤,密集发射害怕误伤。 现在,敌我分明了…… 第二五九章 胶州营 向前 战场上虽然在激战,但反倒是拉开了些距离,面对已经成群结队的胶州营步卒,骑兵的近战反倒是没有太多的优势了,只有继续聚集成队冲阵,把这些打不散的不正常明军冲散冲垮,然后才能追杀散兵。 胶州营的各级将佐,在方才的战斗中反倒没有开始那么胆怯慌张了,这些鞑子骑兵确实是强悍,不过打起来却也不是传闻中的那般有如虎狼,不能招架。 双方都需要一个短暂调整战术的时间,这个空隙对于清军是调整,对于胶州营的残兵则是喘息的机会,开始是李孟身边的亲卫士卒在大声吆喝着身边的人整队,这个行为迅速被周围的人效仿。 战场上除却前面的拼杀,队伍里还有许多人大呼小叫的整队口令,在前面的参领胡鲁看见这个局面,瞳孔微微的收缩,面前的这伙明军居然没有垮掉,居然还在整理着准备再战,甚至是汉八旗的步卒都未必有这样的战力,这到底是什么军队。 “所有穿甲的都到前面来,跟着我一起冲!!!” 参领冲着左右大声的喊道,清军的后队一般是无甲或者是皮甲,而精锐则都是穿着夹铁叶子的棉甲,也都是青壮老兵组成的战士,这些人一般都是最关键的时候投入战场,不管是前后的参领还是贝子,都是下决心把面前的这伙明军彻底的歼灭掉。 清军自从骑兵以来,面对明军还没有遇到这般难缠诡异的队伍,清军的官兵都已经是打发了性,要彻底的打垮对方,甚至忘记了对方的人数要比自己多出许多,从骑兵开始的多次胜利已经让鞑子骑兵不能容忍失败,甚至不能容忍不是完胜和速胜。 李孟站在队伍的最右侧,看着十几步外的满清骑兵甚至是朝着后开始退,但这不是对方要退兵,而是要拉开距离,让马匹冲起来,保证更大的冲击力和破坏力。李孟自己在地上也是拿着一根从地上捡起的长矛,心想若是等下对方冲阵,勉强维持住队形的步卒应该可以用长兵器抵住,若是对方下马射箭,只能是先行冲锋了,这个距离还不算长。 战场上的喧闹渐渐的小下来,很有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慢慢的起风了,李孟突然听到了些风声,尽管强敌在前,可李孟还是回头一看,却看见在距离步兵方队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成队的火铳兵傻傻的朝着火绳上面吹气,保持火头的燃烧。 “你们死了吗,快上前打啊!” 即便是在方才阵型被冲开的时候,李孟也是一直保持着镇静,但此时却怒火迸发,真有种气疯了的感觉,前方苦战,后面的人看着都是装填完弹药了,却还是这么傻傻的在那里等着。 “火铳不能乱打,一定要排成队……” 居然有这样的反驳声音,李孟一时间差点笑了出来,自己的军队训练严酷,可在这个时候就好像是现代那些刚工作的学生,眼下是生死关头,那里是讲究操典规范的时候,又是继续的狂吼道: “十几步的距离,冲上去,凑近了打!!快他妈的上!” 见到前面方才那样的争斗,列阵,队伍被冲近的鞑子骑兵射箭扰乱,然后被列队的骑兵冲开,接着战场上就变成一团乱局,这些开战前没有装填好弹药的士兵,在方队的遮蔽上装填好弹药之后,却看见了这样的战斗场面,都是不知所措。 胶州营的操典中,在火铳的射击上有特别强调的规定,就是射击时候,尽量要保持整齐严密的阵型,滑膛枪的谈不上什么射击精度,只有保证火力密度,才能保证对敌军的杀伤,这也是当初魏力等十人虽然人少,可还是要下马齐射。 战场上的变化,让在后面装填弹药的火铳兵完全的失措,能号令的几个人见到战场上敌我混杂,生怕射击会误伤友军,都没有下令开火,而火铳的齐射需要号令,需要队列。 说起来,这战场上的局势虽然是血肉横飞,前面搏斗的步卒和清军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在地上打着滚拼命了,但这些火铳兵却好整以暇的在后面发呆,若是外人看了确实是能让人笑掉大牙。 听见后面的马蹄声响,参领老胡鲁回头看看,却看见另一位参领德楞哈和贝子率领的骑兵也开始进入战场,心知是打到底的心思已经是下定,转过头来,却看见对方的步卒队列由方才的散漫开始变得严整。 此时的战场不比开始接战的时候,下马射箭很容易被早有准备的步兵打反击冲锋,而且双方距离这么近,骑兵的冲击力已经没有第一波那么强力有效,方才的混战中,对方的几人一队对骑兵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就连老胡鲁自己都差点陷在里面,要是对方结阵这还了得,不管是清军还是胶州营都没有意识到,胶州营渐渐的越打越熟练,平日里训练和灌输的东西,逐步的应用在了实战之中,这也是让这支清军将领下意识的感觉到危险,决心死战到底。 看见胶州营又有聚成方队的趋势,参领老胡鲁下定决心不能再退了,冲击力不够,贝子和德楞哈的骑兵会逐渐的跟上冲击。 二十步的距离已经是足够,参领老胡鲁大声的吆喝了几句,把手中的大刀在马靴的靴底边缘上刮了刮血渍,停住了自己的马匹,方才退了已经是二十多步。 举起刀,刚要催马前进的时候,却看见对方的队形有些混乱,仔细看,却是那些方才在后面的呆立着的明军顺着方队的空隙跑到骑兵和步卒交界的中间地带来,老胡鲁知道是在战场,可还是愣了下。 刚才自己发愁的就是如何打穿对方的步兵方队还有后面那些拿着火器的队列,可现在对方自己跑到前面来了,骑兵和步卒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四十步,这些拿着火器的散兵冲进来能有什么作用,无非是添乱。 骑兵只要一冲,这些人都要垮掉,还会把后面的好不容易成型的步队冲乱,大明官军都有这种毛病,有时候在很上风优势的局面,都会自己脑袋出问题把大好局势搞砸。看来眼前这个突然遭遇到的奇怪明军也是犯这样的毛病。 短短的瞬间,人脑倒是可以想许多的念头,参领老胡鲁莫名的想起听过的一个典故,据说皇帝身边的汉人范文程曾经说:天命在我大清,所以战场之上自有神灵庇佑,百战百胜。有些疲惫的老胡鲁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胜利就在眼前了。 参领老胡鲁把手中的大刀举了起来,还有几匹马正在调整身位,只要是队列排好,就要列队冲锋了。 “砰!!” 嘈杂的战场上突然有声大响响起,场面跟着一静,高举着大刀的参领老胡鲁看着想要低头,可那皮兜尖顶盔的护颈却让他根本无法低下去,高举的手臂也是软了下去,开始速度很慢,紧接着迅速的垂落,大刀也是掉在了地上,参领老胡鲁挺直的上身也是一头栽了下去。 清军参领身上的甲胄也都是有别于普通小兵,而是有颜色的区别,参领老胡鲁在骑兵队列中同样是很显眼,几名火铳手都是把他当成目标。 战场上为了发动更大攻击,双方临时分出的阵线四十多步,火铳手走到队伍前列来之后,已经是差不多三十几步的样子了,这个距离对于鸟铳和快枪来说,没有什么致命的杀伤,但是胶州营的火铳来说,这已经属于可以考校准确率的程度了。 “砰!”“砰!”…… 第一声响起之后,第二声第三声开始跟着响起,就好像是某种文学作品的描述,第一滴雨落在地上的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战场上的火铳爆豆一般的响起,先来的士兵打响火铳,后面的人跟着打响,从开始的稀稀落落变成了响成一片,火铳枪膛冒出的白烟很快就弥漫了整个的疆场,人在其中被这大响震得什么也听不到。 平原之地没有什么遮蔽,风也不小,硝烟迅速的被风吹散,后面跟上来的士兵倒是能有较好的视野,继续瞄准着开火。 本来已经是列好队伍的清军骑兵已经是等着齐冲了,可对方的大批火铳兵却突然出现,又有骑兵拿出了弓箭,准备射箭。 但胶州营的火铳第一声打响之后,在前面几排的清军骑兵,不管是身上披着什么甲胄,都是被从马上打了下来,那些马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响和硝烟惊吓到了,甚至还有马被火铳打到,乱蹦乱跳。 这一轮射击完毕后,战场上才听到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方才的所有声音都被密集的枪响淹没了,刚才还大占上风压迫胶州营步步后退的鞑子骑兵,被这突然的火铳密集攒射完全的打垮了。 很多鞑子老兵都有这个概念,大明官军的毒火枪、快枪,迅雷铳还有鸟铳很难打破棉甲,战斗的时候,这些火器的困扰只是硝烟比较呛人迷眼,到时候用手臂护住头脸,带着头盔低头,就不会有什么伤害。 所以在胶州营火铳兵开火的时候,很多第一排的骑兵甚至还催动了坐骑,朝前冲锋,这样遭受的损害更大,如果说下马趴在地上,那还有保命的机会,可所有的清军骑兵压根没有这个概念。 后面进来的参领德楞哈和贝子率领的三百多名骑兵,只有冲在最前面的那十几骑受到了波及,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但这些骑兵更大的问题是,无法结成阵列冲击,因为那些受到惊吓,在乱跑乱窜的疯马,把一切都搅乱成一锅粥。 还有的骑兵并没有被火铳打伤打死,人却被惊吓疯狂的马匹从马背上摔下来,活活的在地上拖死摔死,还有侥幸趴在地上、倒在地上未死的,被惊马踩踏而死。 “胶州营,向前!!!” 人马嘶喊中,在对面的步卒方向传来了这一声大喊,随后声音变成了两个,越来越多,到最后变成了齐齐的呐喊。 李孟在步卒方队的中队第一排右边,他和普通一兵一样手中拿着长矛,胶州营这些被打散又集合起来官兵们排着不太整齐的队列,按照操典的举着手中的兵器,每个人都是大喊着“向前!!”,朝着不远处那些已经乱成一团的骑兵们走去。 跟在李孟身后的那名鼓手,也不知道是跑得快还是运气好,居然没有死,可鼓槌已经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鼓还是绑在腰间,就用双手拼命的拍击打节奏,但他也是扯着嗓子大喊着“向前!”鼓声也被淹没在喊声之中。 惊马也不会傻乎乎的朝着钢铁荆棘丛林上去碰触,至于在地上怕的鞑子兵,路过的胶州营士卒只是把手中的长兵器尾端很狠的顿下去。 后冲来的那些鞑子骑兵和不断向前的胶州营步卒距离一百多步,好不容易驱赶掉扰乱自己的惊马,却见到对方的步卒气势如虹的压了过来。 “向前,向前”这声音似乎是越来越大,在方才火铳爆响的时候,还能稳住的坐骑,此时都有些焦躁不安,收拢之后差不多有四百多人的清军骑兵们都在控制自己的坐骑,也许对方的喊声不重要,重要的是喊声之中蕴含的气势。 “贝子爷,列阵再冲吧!” 参领德楞哈开口问道,不过语气却有些迟疑,面对一支没有自己十几倍人马的明军落荒而逃,让身为清军将领,经历过无数胜利的德楞哈有些接受不了,而且清军军纪森严,战场上主将若是不下令撤离,擅自逃跑的只有死路一条。 坐在马上的贝子好像是没有听见他那些话一样,只是呆呆的盯着前面正在靠近的胶州营。 士气高涨,就是说胶州营眼下的局面,那些打响了火铳的火铳兵们,手忙脚乱的装填完弹药,用通条夯实之后,就拿着火铳在方队的边上狂奔,要赶到方队的前面去,朝着敌人开火。 步卒方队只喊“向前”却不喊“冲锋”,是因为面对骑兵的步卒,只有结阵才能抗衡,一乱就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但环绕在周围狂奔的那些火铳手却可以加快速度,反正这么近的战场上,这么多的火铳手,火力密度已经是足够大了。 在前面的满清骑兵有的人拿出了弓箭,可还没有发射的时候,就被火铳从马上打下来,几十步内,不能接战却只能被对方杀戮,这些骑兵终于尝到了方才胶州营那些步卒的苦处,面对他们的大箭,胶州营步卒不能乱,却只能是挨着。 鞑子骑兵的意志也并不是钢铁,意识到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之后,再也不敢在前面拼了,已经有人直接拨转马头,朝着后面就跑。 又是渐渐密集起来火铳枪响,终于是把那呆呆的贝子给惊醒了,参领德楞哈虽然头盔并不怎么保暖,可还是满头大汗,看着自家的主子呆住,禁不住又是开口问道: “贝子爷,咱们列阵再……” “走!快走!!” 这个贝子倒是有决断之辈,战事僵持的时候,敢于投放部队,看着战局从己方占有优势迅速的变为大败,却也没有抱着翻盘的侥幸,干脆利索的转身就逃。 逃跑这个命令倒是不用大声的吆喝,这队清军的骑兵本就是已经出现了溃逃,看见自家的主帅转身打马狂奔,那些早就是三心二意的人那还有继续战斗的意志,心中的自信早就在那火铳爆响和大呼向前之中崩溃,没有了士气,再强壮的士兵也是待宰的猪羊。 好在他们是后备队的骑兵,马力倒是极为的充沛,这么突然的打马狂奔,除却在后面那些拥挤来不及跑的,还是有将近三百骑夺路狂奔,剩下的人都是被火铳打下马来。 等到胶州营步卒走近的时候,已经是追之不及。 这逃命的时候,可不会顾及什么马力,每个鞑子兵都是拼命的抽打马匹,这些本就是后队的骑兵马力都没有什么消耗,跑起来可真是快极,尘土飞扬,很快就是跑到了安全的地界。在这平原上不管是怎么观看,在地平线上都看不见那伙奇怪明军的一点踪迹,这才是终于减缓下速度。 领兵的贝子抬头看天,太阳才不过是朝着西边动了一点点,那么打生打死的残酷战斗用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看看身边那些如同丧家之犬的部下,这名贝子差点哭出来,只剩下了两百多人。 千余名清军骑兵与两千明军步卒交战,被打的溃逃不说,居然折损了七成的人马,清军和满清的战争,很多战斗,明军即便是取得了优势,也无法转换成决定性的胜利,因为鞑子的马匹要比明军多很多,很多时候可以打不过就跑,而明军的步卒却不敢追击,生怕追击之后队形散乱,反倒是被对方抓住空子冲杀回来。 这样的战例也是不少,所以清军有失败却无大败,死伤的人也少,可今日这一战,七百多人直接是交待在战场上了。 “贝子爷,咱们回去?” 参领德楞哈打马到了贝子的跟前,看着和其他人相隔的远些,小声的询问道,这句话自然有未尽的意思,如此大的失败,在这几年的战斗中可算是头一份了,到时候莫要说是前程富贵,就连族人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何况亲王多尔衮正是想借着这次的入关给自己捞取足够的威望。 那贝子把皮兜盔从头上扯下来,脸色阴沉的转头看看这两百多手下,同样是低声的说道: “这都是我和你的奴才,把话说透了,他们不会坏事,难道咱们当主子的吃亏,这些奴才还能跟着落什么好处不成。” 两个人眼下倒是关系近了不少,共同做坏事双方要再是拿出那种上下分隔,总归是不安心,德楞哈也是一看,连忙点点头,保证说道: “贝子爷放心,小的奴才也是明白事理的。” 贝子点点头,招呼了几声,把人都是聚拢在身边,他扯着嗓子大声的说道: “咱们今天遇到了狗子的大股军马,差不多有五万多人,胡鲁参领领兵杀入敌阵,七进七出,可那狗子兵马太多,咱们寡不敌众,打垮了对方几队之后,终于是撤了出来,那些兄弟们死得惨啊!” 说到最后,贝子的声音中已经是带了哭腔,下面的人先是一愣,接下来都是反应过来,跟着七嘴八舌的附和,参领德楞哈一直是盯着下面人的神情表现,不过大家都是群情悲怆,在那里附和贝子的话,看着应该不会太大问题了,只要是大家众口一词的报上去,接下来谁在反悔可就来不及了,那可是犯众怒的。 这次不管如何也要遭到惩罚,但若是溃逃之兵,自己砍头,家产充公,家人为奴,这是军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撞上去。每个人都不想当这个傻子。 “大人,胶州营的士卒折损三百七十一人。” 李孟点点头,这个伤损在他的意料之中,点验的那名头目继续说道: “不过有八十多名弟兄是重伤,有些人就算是好起来,怕也是要残废。” 四百多人失去战斗力,李孟摘下自己的头盔,用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在胶州之时自以为已经可以纵横天下,谁想到遇见清军,方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还有很多。亲兵头目看着李孟情绪低沉,在边上迟疑了下,还是开口禀报道: “有几名弟兄已经是不行了,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要是在大明其他的军营之中,战后亲兵请主将去看濒死的伤兵,这亲兵怕也是当到头了,可在胶州营之中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孟曾说部下皆是我子侄,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李孟一手拎着头盔,跟着那亲兵头目一起走到伤兵停驻的地方,能看见陈六在整队,王海在爆炸额头的小伤口,这总算是让李孟松了口气。 伤兵所在的地方是在矮山的避风处,地上铺着行军用的毛毡,上面躺着重伤的伤兵,这个时代,战场上的重伤员大部分的结局都是在痛苦中死去,李孟过来的时候,许多毛毡上的伤兵已经是一动不动。 有的人身下毛毡甚至连土地都被血浸湿了,血液结冰,周围都变成了紫黑的颜色,至于那些头部中箭被劈砍中的,更是惨不忍睹。 饶是李孟心志坚强,也觉得眼眶发热,有些不能自已,这里不少在照顾伤兵的士卒,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都是抑制不住悲伤,在那里嚎啕大哭。 李孟走了几步,却听见有人在拼命的喊着一个名字,转头看过去,一名士卒趴在名伤兵的边上带着哭腔的叫喊,应该是相熟的同乡或者同年,李孟走过去发现,躺在毛毡上的这名伤兵穿着的皮甲右胸处被劈开道极深的大伤口,上身的甲胄和内衬完全被鲜血浸透,虽有呼吸,但显然是救不活了。 这名伤兵的意识已经模糊,嘴唇张合,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声音小的根本听不清,边上照顾他的士卒只顾着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一点的回应。李孟心里抽紧,走上前去,也不顾地上的血污泥土,直接跪在毛毡边上深吸口气,稳定心神,靠近说道: “有什么事情和本将说吧,李孟一定办到。” 他说的这句话那伤兵或许已经是听不见了,不过李孟还是俯身把自己的耳朵凑在那濒死的伤兵嘴边。 却听见那伤兵用极为微弱的声音不断的重复说道: “向前……向前……” 这喃喃声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李孟缓缓直起身子,毛毡上的这名伤兵已然是不动了,嘴巴张着,显然是在方才无意识的呼喊中失去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 边上的那名士兵也不顾得主帅在身边,大哭出声,李孟没有起身,平日间他常给胶州营的官兵讲述,身为军人,要严格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要坚强自律,李孟也一直以身作则,作为胶州营的榜样。 今日却也控制不住自己,各种滋味充斥心头,膝行退后几步,朝着这名士兵拜了下去,涩声道: “本将轻敌冒进,却是连累大家了,受李某一拜!” 李孟这番自责发自肺腑,自从离开德州追击之后,李孟发现自己临战的运筹判断,并没有比现代自己作为士官的时候强出多少,胶州营不能不说是强兵,但自己指挥的实在是太差,而且把这个时代的人想象的太过简单,这才有贻误和仓促的种种错误。看着这满地的伤兵还有遗体,李孟觉得这都是自己的责任。 在那里大哭的士兵离着李孟极近,李孟这一拜,后面跟着的亲兵头目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周围已经是围过来不少胶州营的士卒,都是在看面色沉重的看着这满地的遗体和伤兵。 那名哭泣的士兵把李孟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身上却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猛地站起大声的喊道: “将军,您有什么错,今日咱们胶州营大胜了啊!” 这名士兵已经是激动起来,冲着周围的胶州营士兵们大声的喊道: “这一仗,咱们大胜了!!” 是啊,两千步卒对一千骑兵,以死伤四百余人的代价换来了对方七百多条性命,这本就是胜利,而且这是步卒对骑兵,更是让人吃惊,而且还是先被骑兵冲垮阵型,然后又扳回局势,肯定是让人瞠目结舌,而且这是大明官军对鞑子的精骑,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辉煌胜利。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围着这块地方的人,外围正在打扫战场的人,正在休整的所有胶州营士卒,都是跟着大声欢呼起来,每个人都是用尽浑身力气在欢呼呐喊,胶州营胜了,胜了。 那名士兵在喊,李孟也在喊,每个人都在呐喊,到最后战场内外,所有胶州营的士卒都是在喊同一句话: “向前!!向前!!” 第二六〇章 重回德州 大胜大功 崇祯十二年正月十七,清军在济南的部队开始驱赶济南城以及附近的掳掠来的居民出城,将近二十万余人,清军不住的驱赶急行,稍有落后者立刻是砍杀射杀,一路哭声震天,凄惨不看。 清军一万五千余,只有四千余人驱赶和看守掳掠来的居民,其余的主力则都是在亲王多尔衮的率领下给这队伍断后,如临大敌。 二十万余人,牲畜财物也都是众多,却没有人敢于逃跑,老老实实的在四千多人的看守下一路的前行,回程经过德州的时候,胶州营花费大力气修筑的工事却被山东总兵丘磊废弃不用,率领所部两千余人龟缩城中,不敢出外拦截。 为什么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从六千余人突然变成了两千余人,在听到清军大部进入山东之后,总兵丘磊彷徨无计,唯一能想起的却是德州城李孟把那边修筑的好像是铁桶一般,是个可以凭借守备的好去处,带兵朝着那边窜了过去。 清军距离他们还有几百里,可丘磊部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虽然不是溃逃,却让他们硬生生的跑出了溃逃的架势,全军在转移到德州的路上差不多崩溃,到德州的时候只有身边直属的一千多人,之所以到现在这个数目,还是慢慢收拢起来的。 当清军过境的时候,山东总兵丘磊连德州城城墙的都不敢上去,只敢呆在城中的宅园里面拼命的给神像磕头,乞求神灵保佑,让清军不要攻城。 那些被掳掠的汉民哭声震天,站在城上的明军士兵都是不忍观看,被掳掠的汉民都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德州城的驻军能出城来救援他们,当然他们要失望了。 德州城也是山东的大城之一,周围的人口也不算少,按理说鞑子这次来掳掠人口财物,弥补自己在关外的劳动力缺失,这德州城在回程掳掠的计划之中,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但这次清军却放弃了德州一带,行色匆匆。 事实上,率领这次入关清军的主帅睿亲王多尔衮也是有担忧,从墙子岭和青山口入关的之后,北直隶连下州府县城,把敢于野战的明军都是纷纷击溃,可就算是打卢象升的几千兵的时候,清军的死伤也不过三百多人,而且那几乎算是困兽犹斗的死战了,不能当作大明官军的正常水平判断。 在齐河县附近的那场战斗,全是正白旗战士的一千多人的骑兵队伍,居然只有两百多人跑了回来,还有一名参领折损在战斗中,跑回来的那名领军的贝子和参领都是说遇见了明军的大部队,多尔衮对这个也是深信不疑,如果不是明军的大部队,怎么能一下子吃掉自己的七百多骑兵。 多尔衮和代替岳托领军的杜度合计一下之后,认为这股明军搞不好有八万到十万的数量,而且很有可能是从南直隶或者周围调动的精锐明军,从苏北北上来勤王作战,本来清军就是孤军深入掳掠人口,并不敢在大明纠缠的太深,眼下出现强敌,又是到了春天,就怕是回程路上河流开化,大队人马渡河的时候遇到麻烦。 此次入关,也算是多尔衮替自己积攒人望的机会,虽然眼下的皇太极颇为的器重他,诸贝勒之首的位置就是多尔衮的,但双方从根子上毕竟有不同,多尔衮不愿意自己的行动和做事上被人挑出毛病,招致些莫名的祸患。眼下已经是掳掠了大批的人口财物,击溃了大明境内的军队,还击杀了总督卢象升这样的高官,目的已经是达到,不用继续耽搁了,如果和“明军的大军”纠缠,万一出个闪失,那可不值得了。 所以清军并没有继续朝着高阳县的方向派出探马,只是在全身戒备那个方向,同时召回在周围掳掠人口的小队,稍加准备之后就朝着北直隶的方向撤离。清军大部断后,小心翼翼的朝着北面移动。 多尔衮有些小小的郁闷,现下进入大明作战是清朝内部的高层亲贵人人争抢的差事,看似老大的明帝国就好像是一只肥羊,只要是有领兵出征的机会,肯定就能在这块肥羊上割一刀,本以为这次来了也是轻而易举,有大笔的财富,还有增长的声望捞取,谁想到遇到了这样的麻烦,当然是小麻烦。 离开山东境内之后,急行的清军发现自己身后五十里之内并没有明军跟随,这才是放下心来,开始从容的抢掠河间府境内的人口、牲畜。 在东昌府和济南府交界处的分守四府参将李孟,他自然不知道贼酋多尔衮如此的小心提防,李孟在取得那场遭遇战的胜利之后,再也不敢轻师冒进,后撤十里之后,和赵能领着的后队汇合,然后派快马传信给马罡率领的军队,让他等待与李孟率领的军队合军之后一同行动。 面对比自己人多的清军,尝到了苦头的李孟已经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了,被几道调拨命令搞得有些头晕的马罡部和李孟的军队合兵一处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二十五了,清军已经是离开山东,进入北直隶的境内。 李孟的大军缓缓前行,马队的一半骑兵被派出去搜索,周围三十里内的大队人马动向都被骑兵探马监视。 经过那次遭遇战的教训之后,李孟再也不敢轻易的冒进,严格的按照灵山卫所那些老军官的传授,每日行进多少,规规矩矩的扎营,并提前查看周围的地形和战场,从东昌府重新出发到济南城的时候,山东境内中断了几天的消息又是开始流转起来。 虽说清军进入了北直隶,可只要在河间府一天,身在德州城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就不敢有稍微的放松。 看着山东总兵丘磊的窝囊样子还有手下那些无用的兵马,想来也是指望不上了,思来想去,还是分守四府参将李孟的军队放心,而且听说这支军队追击鞑子回到山东境内,当即是派人急召。 重新进入德州城的时候,李孟可并没有什么旧地重游的心情,整个山东地面上的乡绅豪强,在清军一出德州之后,从前些日子的惶惶然不可终日,变得又是极为的活跃起来,参将李孟,胶州李二郎,眼下是山东唯一说话管用的角色,丘磊现在空挂着个总兵头衔,手中的兵马充其量也就是个守备都司的规模,可以不用去管他了。 豪强地主们,特别是在济南府境内那些残存的豪强的讨好,让胶州营的耳目重新变得灵便起来。 李孟现在知道若是自己追击,清军大可用掳掠来的汉民当炮灰,到时候自己杀是不杀,对方可以不当汉民的性命是回事,胶州营却不能不重视,无论是如何,追上追不上是一个问题,追上了却肯定是必死。 所以在山东巡抚颜继祖调胶州营重入胶州驻守的命令传来后,李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欣然前往。这命令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请求,言谈之中颇为的客气,时至今日,胶州营李孟的地位愈发不同了。 双方相见的地方依旧是在德州知州的大堂,不过这次的过程和上次却有些细微的不同,因为押运粮饷来德州的登莱道柳清嵩已经是回到了掖县,负责迎接相请的人变成了德州知州,这德州知州在李孟面前的态度就好像是谦卑的下人一样,丝毫文贵武贱的姿态也看不见,客气到了极点。 进入大堂,李孟却小小的吃惊了下,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按照身份,本应该端坐在哪里,可这次居然是站在了堂前,见到李孟过来,两人颇为客气的拱手作揖,虽然说幅度不大,但这已经是坏掉所谓官场规矩。 尽管这两个人的态度客气,不过那脸上的笑容就连李孟都能看出来是强挤的,但肯定不是对李孟虚假,而是心情本就是低落。 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脸色差不多是完全灰败的模样,正是所谓强颜欢笑,济南城失陷是小事,十几万山东子民被掳掠是小事,死伤同样是十几万这也是小事,可亲藩德王,奉国将军被满清掳掠,这就是大事了。 失陷亲藩,在大明律里是极重的大罪,而且崇祯皇帝极为看中此事,巡抚总兵参将什么的死了,他老人家未必动心,但死掉一个宗室,即便是关系再远,崇祯皇帝也是看得比天要大,何况是这种近支的藩王被掳掠。 按照崇祯那种严苛的性格,颜继祖和刘元斌都已经是觉得下场不妙了,见到李孟还能笑出来已经是多年为官的养气功夫了得。 虽说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不好,可这山东还是要守好,如果再闹出什么乱子来,恐怕自己的家人子侄就要受到株连,崇祯皇帝并不是做不出来。 对面两人颓丧,李孟的心情也未必好到什么地方去,三个人都是阴沉着脸坐在大堂上,几个人客气了几句,山东巡抚颜继祖就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 “李大人一路辛劳,不过本抚却不能让你歇息,实在是抱歉,而今鞑虏尚在北直隶河间府、天津三卫一带活动,鲁地未脱险境,还要劳烦李大人镇守了。” 李孟客气的拱手说道: “巡抚大人哪里话,这本就是下官的本份,本官进城时候已经是布置了下去,各路兵马各安本份,尽责防御,还请大人放心。” 颜继祖脸上又是挤出些笑容,点点头。不过终究是前途灰暗,祸患重重,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找不出话来。边上的监军太监刘元斌脸上在开始的假笑之后,更是没有一点的亮色,直接开口丧气道: “咱家当时猪油蒙了心,一边是江西的监军镇守,一边是山东,本想山东距离京师近些,找个机会回去寻个好差事,谁想到命不好,赶上这鞑子进关,竟是处处大祸,没有一场胜仗,就算是把银子都使上,恐怕也没用了。” 这话灰心之极,就连太监惯有的那种尖利嗓音都变的低沉下来,方才这番话本来不是能当着人讲的,可监军太监刘元斌丝毫不在乎,没有避讳的就说了出来,可见他的心思差不多已经是绝望了。 听着看着这两个人的表现,李孟本就不好的心情也愈发的低沉,不过听到刘元斌说起战事无胜,李孟虽然不觉得在齐河县那边的遭遇战如何的光荣,但毕竟自家的儿郎拼死作战取得了胜利,不能就这么埋没掉。 李孟清清嗓子,朗声说道: “刘公公,若说是无胜也不尽然,末将率军从东昌府来济南路上,和千余鞑虏激战一场,斩首七百二十,自损四百,这也算是小胜了。” 李孟这番话说完,坐在上首的巡抚颜继祖无精打采的喝茶,对面的太监刘元斌低着头完全是一副没有仔细听的模样,李孟也觉得有些无趣,准备起身告辞,谁想他还没有张口,上首“啪啦”碎响,茶杯和茶碟掉在了地上,巡抚颜继祖突然站了起来,手上端着茶杯已经是不自觉掉落。太监刘元斌的动作更加的夸张,指着李孟,手指不住的颤抖,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 “斩首鞑虏七百二十!!” “正是!” 听到李孟斩钉截铁的回答,巡抚颜继祖的神色愈发的激动,边上的监军太监刘元斌颤抖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用完全变调的声音问道: “李大人,咱家可是知道这军中素有杀良冒功的事情,你方才所说的七百二十,有多少良民的首级!” 大明中后期也是讲究个斩首记功,军功犒赏,职位升迁,全都是要靠者斩杀的首级,可官军的战斗力已经是完全的弱化,就算是和手持木棒农具的农民军作战都是一触及溃,那里去搞这些首级。 结果就有无耻的军将斩杀平民百姓的首级,冒充贼兵虏寇的脑袋,去领取军功赏赐,某地有军兵追平民,口呼“借而首级一用”。又有某地军兵杀良,连官学的秀才和童生一并屠戮的恶劣事例。 监军太监刘元斌整日里和军兵打交道,自然是知道些猫腻,分守四府参将李孟在他脑中的印象,也不是什么良善的角色,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无比正常,巡抚颜继祖也是从最初的激动冷静下来,也不出声,等着李孟的回答。 虽然说心中怀疑,可巡抚和监军两人的脸上却有无限的希翼神色。 “自然是真鞑子,两位大人要是不信,派人去验看就是。” 此时,女真人、蒙古人和汉人的相貌还是有不小的分别,而且因为饮食生活习惯的不同,牙齿和其余的各处都有不一样的特征,验看很是容易。 监军太监刘元斌也顾不得得罪不得罪李孟了,连声招呼外面的亲兵卫士,让他们跟着李孟的手下去验看鞑虏的首级。 那场遭遇战结束之后,战场上还有不下两百名重伤未死的鞑子,李孟也不多事,直接命令手下把所有鞑子,不论死活,脑袋都给砍下来,衣甲兵器都是扒下来,至于尸体直接是丢在野地里面,灾荒时节,野狗野狼都是饿得眼睛红了,尸体放在外面,一晚上就被撕咬的干干净净。 这些脑袋都是用石灰硫磺处理过之后,丢在麻袋里,一起运到这德州城过来,军功需要首级,李孟也不想浪费掉。 监军太监和李孟的亲兵得到命令之后,急忙的跑了出去,这知州衙门大堂上的三人又是沉默无话,不过气氛倒是比方才要活跃了许多,颜继祖和刘元斌直接就是站在大堂的门口,什么斯文体面,上位做派,全然的丢掉,就是等着那边的消息。 点验首级,还是七百多个脑袋,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完,李孟心情相对的轻松一些,可那两人在门口走来走去,就是不坐下,几次转向李孟,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是要问首级的事情,可李孟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倒也没有什么继续问讯的必要。 还是李孟先开口问了个其他的事情,沉声的说道: “请问两位大人,丘总兵在何处,怎么今日没有见到!” 一提山东总兵丘磊,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都是没有什么好气,还是太监刘元斌回答道: “丘磊这混帐那还有脸见人,他那六千兵可真能跑,一天一夜居然跑出了一百五十里,兵剩下了不到两千,进城就在城北缩着,连门都不愿意出。” 听到这个,李孟点点头,叹了口气,太监刘元斌看着李孟这么老神在在的模样,对那首级的事情又是多了几分把握,有心拉近点关系,禁不住开口问道: “李大人有何事,派人去叫过来就是了。” 做军将的手中要有兵才有张扬跋扈的本钱,山东总兵丘磊眼下已然是丧家之犬一般,谁还把他当回事,空挂着个总兵的头衔而已,李孟听到刘元斌的问话,坐在椅子上笑着点点头,温和的说道: “末将觉得丘总兵也是心中不安吧,毕竟这山东地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总镇大将,惭愧自责也是有的。” 李孟和丘磊之间势同水火,这可是巡抚和监军亲眼见到的事情,此时却听到李孟说出这么体恤的话来,真是让人惊愕,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都是惊愕的转过头看李孟,却看见李孟神色如常,脸上略微带些悲天悯人的表情,真真是怪事一桩。 不过这件事和他们无关,李孟是讽刺是慈悲都由得他,还是等着外面亲兵点验的结果要紧。 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德州知州过来问了几次是否用饭,都被颜继祖和刘元斌挡了回去,李孟觉得好笑,索性是在这里等着,看看这两位高官如何的表演。 两个人走的累了,索性是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依旧是翘首以盼,突然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巡抚和监军两个人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堂前面那门口几乎是被撞开的,吓了李孟的亲卫一跳。 就看着监军太监刘元斌的属下冲了进来,还被门槛扳了下,踉踉跄跄的到大堂前,什么也不顾得,扯着嗓子喊道: “老爷,是鞑子的首级,是七百二十鞑子的真脑袋!!” 这些亲兵家丁和自家的主人荣辱一体,眼见着失陷亲藩,自家的主人要倒霉下狱,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些亲兵家丁对这些官场勾当也是多少了解,看见这七百多鞑子首级,却知道事情有了大转机。 跑进院子的这些下人脸上都是狂喜异常,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看到下人的神色,立刻是明白李孟所谓的小胜、斩首鞑虏七百二十的事情是真的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如何的不可思议姑且不论,但这些实实在在的鞑子脑袋,却让他们应该是很凄惨的下场,变的有些转机了。 颜继祖和刘元斌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颓丧神气已经是一扫而空,巡抚颜继祖咳嗽几声,却又把丢掉半天的巡抚官架子捡了起来,冲着下面挥挥手,沉声的呵斥道: “吵吵闹闹的,成什么体统,快些散去,本抚有要事商议!” 下面的这些亲兵下人听到这训斥,立刻是作鸟兽散,可每人脸上都是浓厚的喜意,等到这知州衙门大堂上就剩下这三个人之后,山东巡抚颜继祖斯文全无,脸上好似笑开花似的,转身对李孟连声说道: “斩首七百二十,那里是小胜,这是大胜,这是大功!!” 第二六一章 分润 “若不是兵部尚书杨嗣昌说是鞑虏兵马必然从德州进入山东,调集我山东兵马集中在德州守御,怎么会让鞑虏在临清钻了空子!” “若不是监军太监高起潜无能,几万兵一夜溃散,李将军挥师北上与朝廷各路勤王兵马会合,全歼鞑虏也不是不可能。” “若不是兵部尚书调集周围兵马勤王,齐鲁子弟岂能让鞑虏打破济南城,掳走亲藩和十余万民众!” “即便这样,胶州营将士仍然是星夜兼程,拼死作战,击溃鞑虏大部兵马,斩首七百二十余,鞑虏大部惊退几百里,逃出我山东境内,济南城一带虽然破坏严重,可我山东其余五府安然无恙。” 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你一言我一语,就已经是勾画出了一个,山东各地兵马在巡抚大人和监军大人的谋划下,克服朝廷指挥混乱的困难,强力周旋,把鞑虏驱逐出山东境内的形势图。 巡抚和监军到底是久在中枢的人物,这官样文章做起来顺溜之极,而且责任基本上都是被推卸一空。到了最后,就成为虽有小过,却有大功的局面,不过两人说的高兴,脑袋却还是清醒,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谋划,这件事还是需要李孟的配合,功劳是李孟的,这功劳愿意不愿意分享出来,那也是李孟自己的决定。 说了几句之后,那两人转头看着李孟,希望那边给一个回应,李孟此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却在想和眼前无关的事情,低着头有些走神了,稍过片刻,被屋子里面的安静给惊醒,抬起头一看,正好是和那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好在巡抚和监军那番慷慨激昂的“评书”李孟也听进去不少,迅速的反应过来,稍微一犹豫,就开口笑着说道: “本将能有如此大胜,还不是多亏巡抚颜大人和监军刘公公的英明指挥,本将写给朝廷的奏章之中一定是写明此事,本将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听到李孟这么说,那两人虽然没有方才听到斩首多少首级那么狂喜,可还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方才两人口沫横飞,说的兴高采烈,可若没有武将的实证和首级作为证明,一切都没有用。 平素看着李孟是个跋扈无比的军将,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事情上却如此的知情知趣,巡抚颜继祖放松了不少,转身走上自己的座位,开口笑着说道: “李参将这次立下这样的大功,这总兵衔头,应该是跑不了了。” 边上的刘元斌尖声笑着接口说道: “按照本朝规矩,除了这总兵之外,怎么也要有个左都督的衔头,封爵都未必不能。” 李孟听到这话,又是抱拳的感谢道: “末将的前程富贵,真要仰仗两位大人了。” 这大堂上一片和气,三人相视而笑,这总兵官,左都督的衔头,山东的将领中并不算是稀罕,即便是李孟,也记得有一人是这个官位——就是曹州总兵刘泽清,那刘泽清当年在孔有德之乱的时候率先攻进登州城,结果就被朝廷赏赐了这个衔头。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巡抚和监军的保举推荐,已经是参将的李孟同样可以做到这样的位置,搞不好还能更高。 不过李孟也不点破,军功没有别人可以夺去,那巡抚和监军只不过是要分润些领军和监视的功劳,好减轻自己身上的罪责,这件事情做了以后,等于是有个把柄握在李孟的手中,今后这巡抚和监军太监若是保全,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和李孟低头了,这样做的好处,总比来个不知道底细的新人在山东作巡抚好。 巡抚颜继祖今天的确是有些激动了,而且李孟答应了他们这件事,就算是装,也要装做不把李孟当外人,直接开口说闲话道: “而今京师的消息也传过来了,言官们的折子雪片一般的朝着中枢而去,都是弹劾杨嗣昌误国,高起潜临阵脱逃的,这扬阁部真是了得,居然是安稳如山,撼动不得,那高起潜却被下狱了!” 太监刘元斌却拍了下大腿,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说道: “咱家派人去京师活动的,倒是有人传信回来,说是杨嗣昌为了让下面的士兵说卢象升没有死,生生打死了两个人,而且皇上并没有怪罪他什么,杨嗣昌这老儿反倒是说卢象升轻敌冒进,贪功而死。” 颜继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欲言又止的说道: “当今那位……若是信谁,那是要信到底的,咱们这次就算是把折子递上去了,若是那杨嗣昌说话,肯定不会信我们,咱们这信又是说这个的,搞不好……” 监军太监刘元斌的脸色也是沉了下来,李孟对这两人的情绪变化,有些谈到的话能懂,有些则是一知半解,不过倒也是明白他们在说如今的崇祯皇帝,这也算是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了,不过这些官场技俩眼下还用不到自己操心,且听这两人如何的解决,没准对自己来说也是个难得的经验。 “咱家上折子倒是不走六部那关卡,司礼监的王公公也算是咱家的恩师,折子递过去,御马监几位相熟的帮着关说关说,颜大人的折子做个旁证倒是更好些。” 安静一会之后,监军刘元斌沉吟着说出了这番话,不过在李孟的眼中,巡抚颜继祖好像早就是等着这番话呢,颜继祖在中枢多年,吏部都给事中又是人精呆的位置,这些关窍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建军太监刘元斌却也不是个傻子,怎么会这么乖乖的被人当枪使唤,虽说两人眼下是荣辱与共了。 果然,太监刘元斌接下来就开口说道: “说一千道一万,这年头没银子根本办不了事情,此事怎么也要两万,咱家前段时间派人去京师活动,已经是花费不少,这次只能是出五千两,剩下的就要巡抚大人筹措了!” 李孟当真是有些目瞪口呆了,万万没有想到说到最后居然就是银钱,本以为这政治斗争会有多少的关窍门路,谁想到今天也就说了两件事,一来是关系,二来是银子,这层窗户纸真是薄啊! 听到一万五千两这个数目,颜继祖犹豫了下,随后点点头说道: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事不宜迟,银子随时能凑,你我先把这文书折子之类的写出来,免得被人先下手了。” 太监刘元斌冷笑了声道: “怕是早就下手了,看咱们能不能扳回来就是。” 再看也就没有太大意思了,李孟直接站起,抱拳说道: “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末将这就先告退了,二位大人若是有需要,直接去末将那边知会一声就是,末将都是照办,这就告辞。” 两个本来还在那里低沉着脸的人听到李孟说这句话,都是笑着答应道: “李参将请自便,有事自然要找到你那边,还请李参将多多支应。” 李孟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的走了出去,看着李孟走下大堂,巡抚颜继祖一直是盯着,李孟离开衙门之后,颜继祖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本官也算是有见识的,大小军将也真是看过不少,李孟这样的还真是第一个,怎么感觉也不像是我大明的武人,奇怪,奇怪……” 下面的刘元斌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快些写折子凑银子才是正事,管他作甚,那李孟愿意帮衬你我,这就是天大的幸运了,还管什么别的。” 李孟一出知州衙门,亲兵直接把马牵过来,李孟上马之后沉声问道: “丘磊和他的兵马驻扎在何处,都已经是打听明白了吗?” 马下的亲兵低声回禀说道: “都已经是打听清楚了,就在城北的三条街上,原本进城的是两千多人,这几天城门每日打开几个时辰,一直有人逃跑,眼下不到一千五百人。” 李孟点点头,开口吩咐说道: “让陈六再带领两千人进城来,各处城门都要由胶州营的驻守,我这就用印调兵,等陈六进城,让他来找我,快去办吧!” 马下的亲兵得到了命令,连忙是上马跑开去,出城调集兵将,李孟在其余亲兵的护卫下,回到自己的宅院去休息等待,鞑子兵过境之后,城内龟缩不出,一路溃逃的山东总兵丘磊兵马被德州城内的平民极为的鄙视。 这种情绪,连带着胶州营的上下也是被人冷眼相待,好在当年驻扎在德州的时候,斩杀祸害徳慈庵的禽兽那件事情做的大快人心,这才算是有些善待,看着朝廷兵马这般的无能,连百姓都是不怕了。 说起来,这还是崇祯十二年的正月,正应该是喜气洋洋的时候,不过,城内却一丝也看不出来这个“喜气”,当日下午,陈六率胶州营两千士卒开入城中,更是增添了几分肃杀。 第二六二章 围住 “大人,大人,参将李孟的兵马又有两千人进城了!!” 一名巡抚颜继祖的亲兵没命的跑进德州知州的衙门,巡抚和监军手中的亲兵护卫,加起来不到两百人,连所谓的“本钱”都说不上,只能算是使唤的下人而已。 听到这亲兵在那里吆喝,正在那边忙碌的颜继祖皱着眉抬起头来,开口问道: “进城便进城,多大的事情!” “大人,可他封锁了几条街道,看着来势不善啊!” “封锁的可是衙门这处的街道?” “这倒不是,封锁的是丘总兵所在的街道。” “滚下去,莫要再本官的眼前聒噪,他们武人自家事,关本官何事,滚下去,滚下去。” 这名慌忙进来报信的亲兵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还被莫名其妙的训斥了一顿,当真是头昏脑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是悻悻的退了出去。 监军太监刘元斌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刘元斌可没有颜继祖的那些斯文气度,据说报信的那名亲兵被扇了几个耳光,一顿痛骂。 在德州城北,自从丘磊回到此处之后就是冷冷清清,差不多能跑的人家都是跑了,甚至有这样的说法,宁可被鞑子抓去做牛做马,也不愿意被丘磊手下的兵马祸害,要说山东总兵丘磊也真是应该自豪。 虽然没有和清军交战,但在百姓心中,却有不次于鞑子的“赫赫威名”,也该是有些自豪了,当然,山东的文人笔记,许多人提到了这一点,被作为辛辣讽刺的范例,在后世被多次的提到。 太阳也就是刚刚偏西,城北这地方安静异常,往日间这边驻扎着将近两千丘磊的兵马,每日闹哄哄的好像是几万人驻扎在这边一般,能有今天这般安静的情况前些日子也有过一次,那就是清军大部和掳掠来的人口经过德州的时候,下面的鞑子士兵中有那通晓汉话的在城下大喊“不劳远送”,肆意的挑衅调笑,丘磊部的兵马安静异常,甚至连起身回骂的胆气都是没有,倒是城内的乡绅平民都是准备抵抗,准备了砖石木材,准备到关键的时候守城的。 要说是此时安静,倒也不尽然,因为始终是有人在那里大声的喊话: “把武器丢下,手抱在头上,按照你们平时的队列行伍,五十人一队走出来,莫要妄动,你们这些孬货比起你们总兵的亲兵如何!” “快点,快点。” 胶州营的士卒虎视眈眈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兵丁,虽然街道狭窄,不过长矛手和斧枪兵堵在街道的门口,而火铳兵都是爬到了房顶上,弹药装填完毕,在上面瞄着下面的这些丘磊官兵。 山东总兵丘磊的这些兵马在里面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士兵们都是在那里紧张的商量对策,居然没有人想到去问更里面的总兵丘磊,这一路溃逃,山东总兵丘磊的威望已然是消失殆尽,之所以这些兵还跟着他跑,无非是还有口饭吃罢了。 “怎么办,外面这些煞星在喊,快拿个主意!” “还有什么主意,狗日的,到底是谁在外面又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那些老虎又来拿人了。” “谁还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这次回来,大家都是猫在院子里,拿鞭子抽都赶不出去,各个混吃等死的模样。” “老这么受气,老子也受够了,要不跟他们拼了,咱们手里也有刀枪,凭什么就怕了他们那些登莱的军户!” “拼个鬼,刚才出去偷瞄了一眼,那边把大炮都是拉过来,要是在不出门,怕是就轰了!!” 这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到最后却转化成很统一的行动,在这一圈驻扎的丘磊部士兵都是按照外面胶州营的喊话,乖乖的把兵器丢在地上,双手报头,垂头丧气的从驻扎的地方走了出来。 五十人一出来,马上有人押解着他们出德州城,到城外看管,也有人在那里点着数量,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亲兵头目跑到附近的李孟那边禀报,所禀报的事情也是没头没脑,只是开口说道: “里面还剩下不到三百人!” 李孟点点头,冲着边上的王海吆喝了一声,外围的士卒开始撤去,不过王海却率领着八百亲兵开进了这片区域,控制了要害的位置,把居中的那个宅院团团围住。 眼下胶州营由王海率领的亲兵营,很多人身上还有轻伤,还有不少是新近补上来的,就连王海自己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亲兵营没有从前的那般衣甲鲜明,但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森严的杀气。 总兵丘磊所在的宅院是本地一殷实之家的宅院,外面那些兵卒按照胶州营的喊话吩咐做了,可丘磊身边的这些亲兵却和自家的主帅是一体,看着外面这样的架势,自然都能觉察不妙,但要是跑掉或者是求饶,怕是今后也是没有人会收留。而且当日胶州营在德州知州的门口拉开架势砍头,同为亲兵的同伴被砍杀了不少,打也被对方打的落花流水,也不要提什么拼死一搏了。 何况看着外面这些气势汹汹过来的胶州营士卒,这杀气居然是比以往更盛,委实是让人胆寒,丘磊仅剩的这些亲兵护卫丝毫的战意也无,只得是缩了回去,作为战士,跑又跑不得,打又不敢打,如此窝囊,实在是受人耻笑。 败军之将,丝毫的士气勇气也无,当日在德州的那种总兵气派也是不见,丘磊躲的这院子也不大,李孟的亲兵营很快就把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切布置停当,没过多久,就有陈六的手下过来通报说道: “附近的街道都已经是封锁完毕,无论是官是民都被隔绝在外,而且德州人也不敢靠近,唯恐招惹祸端,丘磊的兵马都被押到城外待命,各处城门已经是被胶州营控制了。” 王海得到了这个消息,转头看着李孟点点头,李孟马上和身边的亲卫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亲卫当即上前朝着院子大喊道: “分守四府参将李孟求见山东总兵官丘大人,还望在百忙之中接见属下。” 这话喊得中气十足,院子里外的官兵都是听得清楚,不知道里面的人如何想,外面的胶州营兵马可都是面面相觑,有些性子活泼的更是差点笑出来,眼前这事情没有太大的危险,众人也是心里面放松。 天知道自家大人如何想法,居然把对方的士卒缴械,围住对方的宅院之后,客客气气的学那下官请见上官的礼节,确实是可笑。 不过这个话语传到里面的丘磊耳朵里面,这就好像是直接抽对方的脸一般羞辱,而且对方还不能反抗,真是解气之极,胶州营和清军死战,死伤不可谓不重,到达德州城之后,才知道山东总兵丘磊和手下的六千兵马,一箭未发,一人未战,在济南府一带亡命的奔逃,溃兵无数,到最后龟缩在这德州城中。 两路兵马虽然是水火不相容,可同为大明的军队,胶州营的士兵都替对方感觉到可耻可悲,心中也是怨气十足,方才哪一喊话,当真是解气的很。 但双方强弱太过分明,即便是这等羞辱,里面却是连个动静也没有,几名军官都是回头询问李孟,李孟示意他们不用行动,只是命令自己的亲兵继续喊话,喊了差不多有四五声,才听到里面有人低声下气的说道: “李参将,李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都到了这种地步,就不要逼丘某了,丘某眼见着就要被朝廷捉拿问罪,何苦来呢?” 听见丘磊这么回答,李孟身边有军校低声的咒骂说道: “抓出来千刀万剐了你都是轻的,在那里装什么可怜!” 喊话的那名亲兵听到里面有了回应,扯着嗓子又喊道: “丘大人,你院子里面的兵丁撤出来,我家大人也愿意一个人进去,和你面谈。” 这话说完,满场安静,除却早就知道李孟这么安排的陈六和王海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惊愕的看向李孟,李孟笑着点点头,示意这件事情确实是自己的安排。 院子里面迟疑了一会,才听到丘磊迟迟疑疑的声音说道: “丘某愿意如此做。” 眼下这局面也由不得他选择什么,外面的胶州营打进去没有一点的悬念,倒不如答应下来李孟孤身进去这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提议,没准事情还有些转机。 “两百八十九个人,一个个出来,莫要耍什么花样!” 胶州营几名亲兵在外面吆喝,里面的丘磊听到之后更是毛骨悚然,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对方怎么能知道这么清楚的数目。 里面全部的人除却丘磊之外都已经出来了,李孟整理下身上的甲胄,笑着低声说道: “也罢,都是山东武将,我进去送他一程!” 第二六三章 逼杀 宅院不大,等到胶州营情报中丘磊所有的亲兵护卫都从里面出来之后,李孟果然是孤身一人昂然而入。 正厅的屋门大开,山东总兵丘磊穿着武将的常服恭谨的站在门边,那种惴惴惶恐的神色自然不必说,这个姿态和迎接的架势,分明是下级武官迎接上官的架势,当然,眼下事事不如人,也只能这么做了。 见到李孟走进院子之后,站在台阶上的丘磊急忙上前几步,那架势眼看着就要跪下,不过想着自己是总兵官对方是参将,身份上下有别,做这样的礼节没准会让对方误会,连忙止住了动作,深深作揖。 “丘总兵,差不多一月未见了吧!” 李孟冷声开口说道,他也不进屋,直接在院子里面说话,丘磊听到李孟说话的这个语气,身上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是点点头。李孟继续保持着同样的声调说道: “一月不见,丘总兵的兵马居然只有这么点了,莫非是跟着鞑子打了个大战,死伤惨重?” 这话说出来就和当面打人耳光没有区别了,丘磊脸上青白不定,迟疑了半天也没有回答,李孟冷笑了几声,不再说这个话题,开口说道: “末将听说总兵大人在济南府和东昌府有不少田地,还听说总兵大人和别人夸口,说是山东田地我算是第二,孔府虽第一,但那是几百年的积攒,若是我做再做总兵年,这第一肯定是我的。” 丘磊不知道李孟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所做的只能是强自的讪笑,开口解释说道“都是玩笑话,玩笑话,做不得真,做不得真!”李孟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丘总兵手下兵多将广,除却这六千多人之外,听闻在掖县那边还有六百人的家乡子弟,护卫着您的十几房夫人和子女财产,是不是?” 听着李孟清清楚楚的把自己的田产,家眷,子女都是说出来,总兵丘磊的脸色已经是煞白一片,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李孟接下来要说什么,身体却渐渐的开始发抖,一路的溃逃,已经把他身上的胆气,甚至是那股野蛮横霸之气都是消磨的干干净净。 “丘总兵,自裁吧!” 李孟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丘磊后退了几步,却发现自己没有太紧张和害怕,方才李孟那几句询问的话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丘磊这种久在官场上的人自然是明白。 看到总兵丘磊并没有惊慌失措,做出精神崩溃的模样,李孟点点头,又是继续说道: “我知道丘总兵把那些田庄地契什么的都是随身带着,把这些转让给我,一封保举的文书,说你因为拖累山东父老,惭愧自尽,愿意保举参将李孟为山东总兵,镇守一方。” 听李孟说完,这丘磊难得的鼓出了些勇气,充满恨意的盯着李孟,可他不敢有任何妄动的理由,李孟虽然是一个人进入院子里面,但院子门口,手持各种兵器的胶州营士卒在那里虎视眈眈。自己要想有些动作,只怕还没有实施就被外面冲进来的人剁成肉泥,丘磊也没有什么后悔的。 若是不答应李孟孤身进来相见,看今天这个架势,只怕下场同样是被剁成肉泥,丘磊脸上的反应对李孟来说没有任何的威慑,反倒是继续开口说道: “丘总兵,你若是自裁,你家人也可以富贵一生,你若是不愿,本官也不强求,全家相聚也是一件好事,本将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李孟悠然的说完这番话之后,丘磊身上的最后一丝勇气也是烟消云散,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的力气,鞑子大军进入山东的时候,丘磊急忙安排亲信子弟把家眷送到了看起来安全一些的莱州府城掖县。 当日事情紧急,什么都顾不得了,等到鞑子兵出山东境地,李孟重回德州城之后,才反应过来,那莱州府城掖县,本就是参将李孟的地盘,竟然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的,真是羊入虎口。 事关自己生死,丘磊怎么能这么容易做出决断,几次偷瞄对方,琢磨有没有挟持对方的可能,但看到对方龙行虎步的威风,想想自己这些年被酒色把身体掏空,一点点的勇气也都是消失无踪。 李孟看着对方在那里迟疑,开口对外面喊道: “丘总兵的师爷请到了没有。” 外面一阵喧闹,就看着一名幕僚文人打扮的中年人被推进来,这丘磊的师爷,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被那阵势吓得够呛,进了院子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李孟笑着开口说道: “丘总兵,你这位师爷经常冒用你的笔迹,盗用印鉴,做些贪墨的事情,其实有些事情不用你也不是做不了!” 听到李孟的话,丘磊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都是散掉,直接跌坐在地上,颓然无力的说道: “丘某都答应了就是,只求李大人言出有信!” “本官答应了自然就会做到,张师爷你和丘总兵把那些过户的地契文书都是办好,那临终的忏悔遗书也是要写好,别出什么纰漏,莫要做什么手脚。” 那名师爷磕头如捣蒜一般的答应了,李孟直接走出了宅院,这边自然有胶州营的亲兵和灵山商行的人走进院子,什么过户的地契,还有那遗书都是要有人监视下才能进行的,人临死的时候总会做些不太清楚的事情。 在外面的过道上除了胶州营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人了,李孟走出门之后,随便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里外一阵寂静,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几名亲兵拿着一叠纸张和文书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到了李孟的身旁开口禀报说道: “大人,丘总兵因为一路溃逃,导致山东军民遭受鞑虏的荼毒,每日自责,终于是决定自杀谢罪,刚才属下们进去查看,发现丘总兵已经是自缢了,他的幕僚张先生,忠心事主,也是追随而去。” 李孟点点头,边上的一名灵山商行的帐房举起手中的地契和转让文书补充说道: “丘总兵临死决意把田产土地都转让给大人,让大人屯田兴军,再战鞑虏,还在遗书中举荐大人为下一任的山东总兵。” 李孟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 “丘总兵也是忠心为国,把这件事情通报有司,厚葬了吧!” 下面人点点头,各自的散去了。 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把李孟的军功报上去,朝廷的褒奖肯定是不会少的,总兵的衔头,左都督的加官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这总兵和总兵之间却有差别,刘泽清的曹州总兵就是个杂号将军,丘磊的山东总兵可是朝廷堂堂的正印武官,彼此之间可是有个统属上下的关系。 李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世代军户走正途上来的军将,朝廷出于平衡或者是按资排辈的考虑也不会把山东总兵这个职衔给自己,反倒是很有可能是胶州总兵或者是登莱总兵这样的职衔,然后重新排个别的武将过来当差。 自己干什么还要受到牵制,名不正则言不顺,没有这山东总兵的名号,总归不能在这山东境内确定自己的名份。 可而今朝野恍然的局面,文臣武将纷纷逼退鞑虏军势,能让则让,除却卢象升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忠心抗敌的典型,此时若是传出山东总兵因为抗敌不利,惭愧自尽的消息,必然会被大明朝廷当成典型来宣传,那这位忠心之士的保举配合自己的军功,这山东总兵职衔的归属想必没有悬念了。 再者丘磊号称山东第二大的地主,仅此于孔府,手中田庄面积广大,而且多在土地肥沃的济南府和东昌府,虽说在胶州营的屯田田庄建立起来之后,丘总兵应该是第三大的地主了,可手中的田地绝对数还是庞大。 把这些土地拿到手,胶州营的屯田田庄在整个山东都连接成片,不光是在收入上大幅度的增加,能够收容的流民大幅度的增加,兵源大幅度的增加。而且因为屯田田庄的严整组织形态和背后的胶州营,在当地的士绅地主中的影响力也增加,会吸引这些大明统治阶级的基层来依附,好处多多。 胶州营辛苦狼狈的追击鞑子,但所谓的友军却是一路的溃退奔逃,帮忙不说反倒是添乱,李孟知道自己肯定还要和关外的鞑虏再战,这次力量不够,准备不够,那么在下次战斗来临之前,李孟必须要变强,把能控制的所有力量都是整合在自己的手中,山东说话管用的,李孟一个人就足够了。 第二六四章 不可能知道的改变 “老爷,总兵丘磊在家中自尽了!” 在德州城中一处宅院里面,一名家仆恭恭敬敬的和山东巡抚颜继祖禀报说道,颜继祖面前摆着几个小菜还有正在烫着的酒壶,神情举止可都是轻松惬意。就在今天早晨的时候,颜继祖还是惶惶然不可终日的紧张模样,晚上回家后已经是满心的轻松。 听到家仆的禀报,巡抚颜继祖伸手夹菜,冷笑着说了句: “哦?这人倒是知道羞耻。” 那家仆又是低声的补充说道: “老爷,下午北城都被李参将的兵马封锁住了,丘总兵的人马都是被押着出了城外,等到李参将的兵马散去,那边也就传出来自杀的消息。” 颜继祖听到这个,夹菜的手僵住不动,不过随即还是夹起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用酒送下之后,开口缓缓的说道: “还真是看不出来这武夫居然如此的心狠手辣……” 巡抚颜继祖沉吟了下,没有再说,只是挥手让这位家仆下去,有些话自然不能在下人面前多说。 “这般也好,省得朝廷的褒奖下来,丘磊那边若是受到了处罚,还要在背后说三道四,也是个大麻烦,眼下山东一名大将惭愧自尽,一名大将斩首近千,老颜和咱家都是统领有功,要不然下面怎么能有这般勇武忠烈之士呢,死的好,死得好。” 监军太监刘元斌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和手下的心腹直接点出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第二天,颜继祖就写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悼念山东总兵丘磊,把这人说的如同是天上地下少有的忠臣武将,山东士民都是为丘总兵的自尽伤痛不已,这文章虽然把总兵丘磊奉承到了天上去,可一样是把此人自杀的结论坐实。 而且巡抚这边也是发出了命令,已经驻扎在城外的丘磊部下兵马,暂时归分守四府参将李孟统辖。 城外的这不到两千的士兵,被打散编制,按照两百人一队的分开,到胶州营各个营中去做辅兵和夫子,没有什么武装,每天只是坐着粗重的搬运工作,也不用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在掖县的丘磊家眷和那几百同乡子弟兵,被李孟留守在莱州府的兵马包围后解除了武装,那些兵丁都被遣散,剩下的丘磊家眷则是就地安置在莱州府城掖县之中,反正丘磊搜刮的金银钱财李孟没有碰,足够这一大家子人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胶州营的军官跟他们承诺,保证他们的安全,当然也有前提,那就是不要乱说乱动。 清军的大队人马一直保持着谨慎的防卫,一路向北急行,直到过了天津三卫之后才放下心来,又开始劫掠地方上的人口牲畜。 大明各处兵马都是谨慎异常,没有任何敢于“冒进”“妄动”,因为清军的大队人马是断后,所以受命追击的官军,距离最近的一支也是离着五十里开外,前面稍有风吹草动都是立刻的后撤。 率军入北直隶勤王的孙传庭被任命为保定总督,不过同样是拥兵不动,不敢追击,崇祯十二年二月十七,清军带着裹挟的人口牲畜从青山口出关,大明上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京师安然无恙。 确定清军出关之后,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并没有急着回到济南城,济南城中和周围的州县人口都已经被清军掳掠一空,就算是回去,很多事情压根没有办法去做,索性是驻扎在没有怎么破坏的德州城。 而且德州城和京师之间的信笺往来极为的迅速,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分,消息传递和处理回复,更要越快越好。 分守四府参将李孟痛击鞑虏,斩首近千的消息虽然已经是派快马报到京师中去,但因为作为证据的那些鞑虏首级还在半路上,所以京师中枢那边一时间也不会给出答复。 别看清军在北直隶和山东肆虐的时候,大明各路兵马迟疑不前,拥兵不动,但清军一出青山口,各路武将文官的报功文书那真是如同雪片一般飞向朝廷,这参将说自己斩首几百首级,那人说斩首千余。要是把这些首级加起来,怕是进关这些清军的脑袋怕是不够用的,还要把关外的算上。 当然,兵部的那些官员也知道下面的这些技俩,所以才要有点检首级这个程序,很多武将根本没有首级报上来,这报功文书直接驳斥回去就是了,这些武将还不至于拿着平民百姓的首级来京师蒙骗。 倒是山东消息灵通的地方名望们知道胶州营曾经和鞑虏一战,并且是斩首七百多,货真价实的鞑虏,实实在在的大功。 被鞑虏在山东地面上祸害的怕了,有这么一个壮人胆气的战果摆在眼前,山东士民都感觉到痛快解气,而且山东总兵丘磊因为羞惭战局不利自尽,临死遗下书信保举分守四府参将李孟为山东总兵的消息也渐渐的传播开来,看到胶州营那遍布山东的田地,灵山商行兴旺发达的买卖,还有每个人都离不开的私盐买卖,这李二郎又要做这个山东总兵,大家都是存了卖力巴结的心思,纷纷来德州城恭贺军功,这不过是来交结沟通的一个法子罢了。 只是上门的人道贺送礼、态度谦恭,李孟也是笑脸相待,但是说起对鞑子大战功劳,李孟却不愿意多谈,往往是对方把话头挑起,李孟却顾左右而言他。 这么往来几次,甚至有人怀疑这些鞑虏首级也是杀良冒功的勾当,整个二月,巡抚和监军的那些亲兵随从们多少是发了点小财,原因就是那些怀疑的地主士绅、大族富商的代表们买通他们,想要询问当日的首级真假。 这些人得到了肯定的消息之后,对李孟的评价却是高了不少,有这样的大功却不居功自傲,和其他嚣张跋扈的粗莽武夫一比,李孟这般谦逊的人物,将来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眼下就有如此的基业,将来回到什么程度呢! 他们不知道李孟的真实想法,李孟实际上是惭愧和自责,清军出关之后,大概的损失已经是统计的倒是很快,清军深入一千三百里,攻占一府、一州、三十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五十人;俘获人口二十万余,中原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和财产损失更是不可计数。 在德州城中,在山东各个府县之中,凡是胶州营士卒,屯田田庄的庄丁,所有依附于胶州营之上的成员,各个精神高昂,天下这么多兵马,也就只有胶州营有这样的胜利,这实在是大涨志气,作为胶州营的成员都是脸上极有光彩,不光是自己人这么觉得,就算是外人也要把大拇指竖起来,夸赞一声。 下面虽然自傲兴奋,李孟表现的却很淡然,他没有杀良冒功,这功劳是实实在在的,也没有必要显得虚假,只是,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李孟还是觉得深深惭愧和自责,他经常这么想,如果其他的人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时代,会不会比他做的好些。 在齐河县附近的那一战之后,李孟当真是好比一桶凉水从头顶浇下,原本那种自负一扫而空,原来遇到实战之后,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胶州营的兵马聚集在德州城之后,巡抚和监军太监一边严令胶州营驻守山东,一边私下里苦苦哀求李孟不要追击,留下抱住山东平安。有时候李孟自己想,当时自己是不是借着这个台阶驻守的想法呢,严格来说,怕还是有些死心的。 一万多胶州营的兵马,在山东境内,内线作战,补给迅捷方便,情报网络密布,耳目灵通的优势,尚且打出这样的战例,如果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北直隶境内,在那被鞑虏破坏殆尽的平原上行进作战,会有几分胜算。 没有胜算,全军溃散的把握倒是有几分,没有了胶州营的这万余精兵强将,李孟的立身之本就是荡然无存,眼下他也是山东境内的大地主大财主,若没有胶州营这支力量,他能逼丘磊上吊,莫非别人就逼不得他吗。 但如果自己追击,会不会多救下一些人呢,李孟随着自己势力的逐渐变强,常常想着自己不应独善其身,也应兼济天下,来到这个时代,并且走到这个地步,难道不应该改变即将到来的黑暗末世吗?可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改变……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中,史书这样记载“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九,清军从青山口出关,退回辽东。是役,清军入关达半年,深入二千里,最远南至兖州府汶山,攻占一府、三州、五十五县,二关;杀明总督二、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俘获人口四十六万余、黄金四千余两、白银九十七万余两。” 实际上,历史已经改变了,只是没有人会知道而已…… 第二六五章 山东总兵 崇祯十二年的正月,北中国被入塞的满清大军搞得天翻地覆,在晋、陕、川、豫、粤几省游动的闯王李自成,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打的落花流水,只剩下了十几名骑士跟随,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而另外两支造反的民军,八大王张献忠和曹操罗汝才部都是被朝廷招安,但他们的招安并不是那种彻底向朝廷投降,而是自己占据一块地盘,不允许朝廷派来的招抚官员点验精简手下兵马。 负责招抚这两只兵马的五省总理熊文灿,本就和兵部尚书杨嗣昌是同一立场的同盟,说白了也正是因为熊文灿同样主张对内对外进行和议招抚,所以才被同样主张和议的杨嗣昌在崇祯皇帝面前力荐,成为面对陕西乱军的方面大臣。 可目前的张献忠和罗汝才,张献忠在谷城,罗汝才在均城,对于官府的态度就是只接受少部分官员进入监视。对于熊文灿命令他们遣散部众,率领精锐跟随着官军出征的命令丝毫不接受。反倒是声称“不愿受官领粮,愿为山农,耕稼自赡”。 对于这种尴尬的局面,各处有知晓情况的士人官员讽刺说道,这哪里是招安,分明是议和。 有传闻说,闯王李自成带领十几名仅剩的手下来到了谷城,和张献忠相聚,还有人有鼻子有眼的说道,在酒宴上,张献忠曾经笑着问闯王,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干,闯王李自成笑着回答说道不愿意。 八大王倒也没有强求,资助了处于困境之中的闯王和手下十几骑甲胄兵器和马匹,李自成感谢告别之后,又是进入了深山之中。 不过谷城的附近却有个在更小圈子里面流传的新闻,说是闯王十几骑应该是带着一笔金银,这十几骑中有一人曾经联络某些胆子大的商人,购买官府严禁的一些物资。大家都是纷纷猜测这笔钱哪里来的,也有人想打这笔钱的主意,不过闯王的踪迹却很难跟上。 但是好歹,从崇祯初年就开始闹的陕西乱民乱军的祸患,终于是平息下来了,当然,这种平息并不值得信赖。 云贵的奢安之乱,几乎耗尽了明王朝西南部的财力人力,两名巡抚,几名总兵还有无数的文武官员死于此难,到了崇祯十二年年初,也算是彻底的安稳了下来。 满清大军从青山口离开大明之后,整个大明帝国居然是太平下来,只是这个天下太平,说出口来未免是太讽刺了。 既然各处平定,朝廷空出手来,那就要对相关的人员,特别是清军入塞,在北直隶、山东往来千里,蹂躏地方的,文武官员或者是守土,或者是抵御,或者是阻击,各种各样的惩罚和奖惩命令一项项的发布出来。 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宇亮自请视察军队督师,谁想北直隶的兵马没有一场胜利,总督天下兵马的卢象升战死,监军高起潜拥兵不救不说,而且全军大溃,只身逃回京师。这兵败的责任自然要由这位倒霉的首辅大学士承担。 崇祯皇帝对大部分的臣子从来没有什么宽容之心,首辅大学士刘宇亮当即被罢免,换为薛国观。 监军太监高起潜原本是提督京师外部的京营兵马,在京师和杨嗣昌颇为的交好,虽然是只身逃回京师,但当时居然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卢象升身上,说是因为卢象升贪功冒进,所以才有此大败。 兵部尚书杨嗣昌还拷问去查看尸首的士卒军校,让他们说卢象升没有死。因为如果死了,无论如何也是力战殉国,如果没死,这轻师冒进,贪功轻生的罪名帽子也能扣上了。可那些去查看尸首的士卒军校,还没有丧尽天良,纷纷坚持验看的结果,当然,这验看本身已经是可笑之极了。 杨嗣昌和高起潜的这种混帐举动,彻底激怒了朝廷的言官御史,纷纷上奏折揭发兵部尚书杨嗣昌故意延迟军饷补给,高起潜临阵脱逃。 高起潜已经是完全的失势,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帮他,结果被愤怒的崇祯皇帝下狱,严加惩治。 按说兵部尚书杨嗣昌的罪行更重,但崇祯皇帝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在此时显露无疑,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居然连被申斥都没有,却让他来主持对京师和地方上各个官员在此次鞑虏入寇之中功过赏罚。 这种自家做事自查自纠的任命,当真是荒唐莫名,不过这类的荒唐事情,崇祯皇帝做的不算少了,天下人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思。 正因为杨嗣昌主持功过赏罚,悲壮殉国的督师卢象升却仍然被扣上冒进、轻敌、贪功的罪名,但是话说回来,督师卢象升好在是已经殉国,一死了之,身后不管有什么样的事情,也不用操心了。 可其他人却不同了,已经是有消息传出来,从蓟辽镇监军的宦官,地方上的总督、巡抚,军队中的总兵、参将,一直到下面的府县官员,守备都司,凡是在清军行进路线上的,或者是附近地方的,都由责任和罪责。 有边关防御不力、拥兵观望不救。城池失守、主帅和藩王亲贵被鞑虏杀死或者掳走,种种的罪名,而且这次军队溃散,重要的城池失守,一等藩王被掳走这样的大事情,凡是被牵扯到的文武官员怕是有很多人逃不脱这个死罪了。 尽管各地的报功斩首的文书报告许多,可实际情况却是一片的灰败,处处皆是败战溃逃之事。 但在这些败战的情况之中,却有一抹亮色,分守四府参将李孟在济南府齐河县附近与鞑虏大军激战,斩首近千。 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调度有方,先是镇守德州的时候,因为防御得力,鞑虏大军不敢从德州入山东,只得是绕路从临清入济南,可山东兵马主力参将李孟部因京师中枢号令各地兵马勤王,所以离开德州入北直隶追击鞑虏。 鞑虏却趁势从东昌府临清州突入山东境内,攻陷济南城,掳走德王和奉国将军。山东总兵丘磊奋力救援,却寡不敌众。 分守四府参将李孟在粮饷不济的情况下奋力追击,在济南府齐河县与鞑虏大军激战,斩首七百二十余,虏酋墨尔根戴青(多尔衮在明朝的官方名字)振怖,急忙率军北逃,山东兵马追之不及。 大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胜利了,尽管这个战果在李孟的眼中甚至算不上胜利,可在朝廷中枢,兵部衙门那边已然是了不得大胜了,那些被石灰硫磺硝过的首级,被各路人等反复的点验,也亏得颜继祖和刘元斌两人在京师人头熟悉,有人帮着照看,点验无数遍之后,终于确定是真鞑子的首级,当即是轰动京师。 没过几天,山东又传来了消息,山东总兵丘磊因为阻击鞑虏不利,导致山东被鞑虏荼毒,心中惭愧不安,自缢身亡,留下遗书一来是表达痛悔之情,二来是保举分守四府参将李孟为山东总兵。 有打胜仗的,有调度有方的,还有痛心忏悔自缢的,在败战之中,却有如此光辉的典型涌现了出来,大明中枢各级衙门自然要大说特说,兵部尚书杨嗣昌本来给山东巡抚颜继祖定的是失陷亲藩的砍头死罪。 可出现了李孟和丘磊两个光辉榜样之后,兵部尚书杨嗣昌却劝崇祯皇帝,不能因天家子弟流散而怪罪有功之臣。当然,调集山东兵马驻守德州是杨嗣昌的命令,如果再坚持定罪的话,那可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崇祯十二年三月初二,崇祯皇帝下旨,追赠美谥于山东总兵丘磊,山东巡抚颜继祖、监军太监刘元斌,虽然指挥调度有功,但失陷亲藩之罪甚重,但皇恩浩荡,罚二人一年俸禄,仍居原职。 分守四府参将李孟,军功卓著,特授山东总兵官,加左都督衔,统领山东各处兵马。 第二六六章 红利 莱党 忽视 军议 大明的俸禄向来以微薄着称,当然,身在高位的官员也有他们自己来钱的门路,皇帝也是知道这一点,对下面官员的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罚俸多长时间象征意义更大于实际意义。 不过所谓文人风骨,大家都是在乎脸面的,罚俸等于是当面抽脸,是极为不光彩的事情,如果一个在四品以下的文官被处以罚俸的刑罚,那么今后若是有升迁任免,上面都会把罚俸这件事拿出来谈谈,作为评定的依据。 山东巡抚颜继祖那是吏部都给事中的出身,也是天下士林中数得着的大人物,这处罚当真是把他的声望全部毁掉了。就算是心中不当回事,也要闭门几日,表示自己的惭愧和伤心。 但在德州城却完全的不一样,三月初,朝廷的旨意下来,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送走了缇骑和钦差,等钦差一离开德州城,欣喜若狂的颜继祖家人买来了鞭炮在城中大鸣大放,热闹无比,太监刘元斌则是在城内城外开了两个粥棚,名义上是德州知州出面抚恤灾民,可听太监的亲信人说,这是刘元斌前几日在某处道观求告,许下了若干的大愿,此时要来还愿,自己掏腰包办的粥棚。 扣俸禄就扣俸禄,反正两个人也不在乎这点钱,此时,已经有一批官员的惩处命令开始下达,蓟辽的监军太监,分守监军,北直隶的各位巡抚,还有领军的总兵参将,这些文武两方的最顶尖官员纷纷被剥夺官位,处以死刑。 相比这些连脑袋都丢了的,两人仅仅短少些微薄的钱财,还是原封不动的官职,这两相比较,怎么不会欣喜若狂。 这一切都是李孟带给他们的,李孟斩首鞑虏近千,这个功劳完全据为己有,不给巡抚和监军帮衬,但李参将,目前应该说是李总兵如此的替同事考量,才有了如今这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而且关于胶州营的军队调动,从头到尾,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刘元斌没有在这场胜利里面发表过任何有益的意见,甚至还有些求救、调遣的公文都是会有败战的责任,但李孟从来没有把这些公之于众。 李孟手中有致他们于死地的证据,可却让他们获得了褒奖,保住了官位和职司,这代表着什么,今后巡抚和监军在李孟的面前根本就无法抬头了,至于说是布政使之类的高官,本就是比李孟低上一头,谈不上什么管辖。 事实上,在朝廷发下旨意的第二天晚上,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就借着商议要事的理由把总兵李孟请到了私宅之中,郑重的表示了感谢。 新任的山东总兵李孟对巡抚和监军太监虽然是笑脸相待,可实际上心中却颇为的鄙视这两人,心想若不是为了这个总兵的职衔,为了今后在山东行事方便才彼此的帮衬一下,你颜继祖不是在奏折中提出来“攘外必先安内”吗,而今差点要你命的可就是这个“外”了,也不知道你想想自己当初提的那个奏折会不会脸红。 在李孟没有穿越的时空,山东巡抚颜继祖因为济南失陷,亲藩被清军掳走,在兵部尚书内阁学士杨嗣昌的功过赏罚之中,被定下了死罪,由锦衣卫押赴京师斩首,虽然也曾抗辩自己据守德州是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命令,但没有丝毫的作用,只得是愤恨被杀。 对于这个时空来讲,这件事压根没有发生过,李孟也没有对这段历史了解的这么详细,压根不觉得自己对颜继祖有什么恩情,心中只剩下讥刺而已。 三月下旬的时候,蓟辽一带的军情文告传到山东,入塞的清军驱赶着大批的人口牲畜朝着关外而去,没有回来的迹象,北直隶和山东的文武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天下总算是要太平一段时间了。 李孟并没有返回胶州城,而是率领大军迁往了附近的济南城。被清军掳掠了大批人口的济南城眼下就是个空城,城内仅有几千人留驻,多尔衮因为那名贝子的失败,推断出在南方有大批的明军北上,所以顾不得在济南城中进行临走前的放火和屠杀,仅仅是驱赶着人急忙离开。 济南城当日被打下来,完全是因为城内的守军没有多少力量,清军既没有围困,也没有用重武器攻城,整个城池还是颇为的完备,没有遭遇破坏。 甚至城内的那些平民房屋,官员府邸,还有亲藩的殿宇都是保存的颇为完好,除却金银财物被抢掠一空之外,有很多房间甚至可以直接住人进去。 在总兵的任命下来的那天,李孟就开始调派人员进城清查驻守,安排大批的民夫劳力把城内各处的尸体和废墟进行搬迁和清理,同时开始丈量济南城外的田地,城内外的各种产业。 清军一走,颇有不少想要浑水摸鱼的角色,想在这空城之中赚些便宜,也有些地痞无赖,溃散的官军,想在城内仅剩的那些老弱身上捞取油水,作威作福,不过胶州营的兵马来到之后,依旧是老办法。 差不多一面城墙上的垛口都被挂满了人头,城外有几堆大火一直没有熄灭,所有犯案的人,连保全尸首都不可能。 济南知府死难,新任的知府还没有到任,过来维持局面的官员知情知趣的在巡抚大人的暗示下,在总兵大人的指示下,把济南府到德州之间近百万亩的无主土地办理了转让的手续,新任山东总兵李孟绝不做那等占便宜的没品之事,坚决要付钱,并且大义凛然的说道,这银子应该用来抚恤那些跟鞑虏死战牺牲的军将们的家属。 胶州营在济南府新建的屯田田庄花费银两三千五百两,折合每亩土地不到一文钱,而且这三千五百两也用作抚恤胶州营战死士兵的花费。 崇祯即位以来,年年都有大灾,这崇祯十二年也不例外,三月上旬的时候,屯田田庄之外的农户和田庄就开始因为大旱大幅度的绝收,连年的灾难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中等地主,这些地主的贮存在灾年之中逐渐的消耗殆尽,然后破产,土地被更大的地主买走,变成流民,被李孟的屯田田庄收容。 也有些有远见的,和私盐生意有些联系的,这些人多年以来倒是养成了这样的思维方式,凡是胶州营做的,一定没有错误,跟着干或者听从只会感,一定是有利可图。 胶州营在各处屯田以来,这些地主们主动的要求和屯田田庄合作,自己只把握住土地的所有权,自己用于耕田的人力和畜力都是交付给屯田田庄调配,田地里出产的分成,甚至可以少要几成。 在这样的灾年,少要几成却仍然保有出产,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事了,屯田田庄占地极大,人员众多,有巨大的劳力可供使用,水利灌溉的开发都比那些独门独户的地主们要强出太多。 这些地主实实在在的在胶州营的屯田之政中得到了好处,但是,他们和胶州营系统的依附关系却越发的严密起来,这些地主在胶州营的体系之中被称为“屯田合作户”,运作这些人的土地,胶州营赚取的很少,在某些地区甚至是完全不赚。 这件事情,胶州同知周扬却有自己的看法,在和孙和斗商讨过后,给了李孟他们的意见,李孟看过之后,也是欣然的接纳。 整个大明文武士人,大小官员都是出身于地主这个阶层,所谓的出身贫寒之人是极少数,只有有地的阶层,才有相对不错的生活环境,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之下,才有心思和主动性去学习各种知识。 换句话说,所谓统治阶级的基础和后备队都是在这个阶层之中产生,但现今的局面,武将都是世代军户或者勋贵子弟把持,而文官大部分要出自东林士人,做官出仕的路子已经是非常的狭窄。就好比周扬考中举人之后并没有想着进一步的科考,反倒是在胶州闲居,那就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会有什么上进的机会,而胶州营在初创到现在,一直面临着人才短缺的局面,双方正好是存在这互补的关系。 所谓的“屯田合作户”这些地主们胶州营的依附关系越强,他们的子弟就越有为这个集团效力的可能。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么做了,李孟还是一都司的时候,要求周围的豪强大族子弟,按照一定的比例出人,自备衣甲钱粮来胶州营中服役,当时真是怨声载道,地方上还有些小小的冲突。 而今各家各户不是怕被抽到,而是唯恐抽不到,现下胶州营对这些豪强大族子弟的考核愈发的严格,但是李孟分守四府参将,到现在山东总兵这位置,手中大把都司和守备、千总、把总的官职可以给出去,再往上走就算是游击和参将也不是不可能。 有许多的官职,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屯田田庄那规模巨大的护庄队到底是做什么的,胶州营在山东仅仅是布下了几个点,大的州县城市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人去镇守,这也就是说,了,李孟手中还有大批的实缺武官官职。 只要是能进入这个体系,就有可能成为领兵一方的将官,李孟手中万余人,十个营,每营一名千总,在这个十千总上面还有几名方面的军将,这些二十几名高级军官出身都拿不上台面。 最好的也不过是灵山和鳌山卫所千户的子侄,地方上那些习武有意从军的豪强军户子弟看到这一点之后,难保没有这些人都能做到这般的地步,为何我不能的想法,何况又有那么多的缺口,又有某豪强子弟当年从人质、辅兵、战兵、军将一路做上来的例子在这里,各个心思都是火热。 胶州同知周扬幕僚和盐政司驻胶州巡检衙门,这两个地方则是那些没有上进机会的文人士子们向往之地,在那里有童生、秀才甚至还有举人,协助胶州同知周扬处理各处的民政事务,协助巡检衙门的宁师爷做经济财政。 穷文富武,很多文人在这历年的大灾之中,连养家糊口的本钱都是烟消云散,原本除却饿死和逃荒没有别的办法,从前可以教授私塾,但眼下连中小地主都纷纷破产,哪有孩子供你教育。 胶州营却提供了这几个去处,胶州同知周扬的幕僚群,别看头衔是小小的同知,可管理的事务范围,甚至还要超过了两个府管辖的范围,那盐政司驻扎胶州巡检衙门管理的财赋经济之事,范围甚至还不止山东一省。 山东士人对这两处素有戏称,胶州同知周扬被称作胶州道,巡检衙门被称为小户部,可见其规模巨大,这么大的规模,自然有许多的工作机会,文人士子有这个工作,也就有养家的收入了。 而且这三月下旬,全山东的士人更加的热切,因为济南府、长清县,齐河县,章丘县、济阳县,平原县,禹城县、临邑县,陵县,还有东昌府的清平县和高唐州,都是被鞑虏击破,各级官吏大批的死难,需要许多士人的补充。 本有少数给胶州营效力的士子想要跳槽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求得一官半职,但事情到了最后,没有跳的都是庆幸自己决断的正确,各个府城州县八品、九品还有不入流的官员空缺,都由那些在胶州营效力的,被证明有忠心,有一定能力的士人文人担任,李总兵举贤不避亲,颜巡抚和新任布政使从善如流,这些不得志,甚至前几个月和几年前还濒临饿死的文人们纷纷摇身一变,成为正式的官吏。 不过这些士人自然知道自家的权位功名是如何来的,也知道要保住这些东西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所以这些文人士子不管是对胶州营有没有感激感谢的心情,也都会保持着服从和忠心。 最起码来说,胶州营的屯田田庄,私盐生意,灵山商行,以及分守驻军都是分布山东各处,地方上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想让衙门的命令顺畅的执行下去,对胶州营保持恭谨和服从的态度,也是必要的。 在胶州营换掉了几名自以为可以自行其事的小官吏之后,大家的就更明白应该如何做了。 当然,更大的人员还都是在屯田田庄中充当文书帐房,公塾的教习,赚取养家糊口的一份钱粮。(公塾,胶州营屯田田庄对屯田庄丁少见的福利政策之一,凡是屯田户都可以送自己的孩子识字读书,每年的收成里面有百分之一分给公塾教习。) 这类现象种种,时人多有市井笑谑和笔记记录,比如说莱州府有笑话。 “两人议论,而今山东谁最大,一人开口道:第一自然是总兵李将军,第二自然是颜巡抚,第三是布政使,另一人打断道:不然不然,这第三大的是个同知……” “两人遇见,问一人何事,说是去见户部宁尚书,另一人奇怪,一个州城何来尚书,再者当今的户部,南北户部的尚书侍郎也没有叫这个姓氏的,另一人言道:胶州宁乾贵管着几省的钱粮,如何当不得尚书称呼……” 还有某江西同进士在中枢出来,去往山东做官,事后的笔记中写道: “鲁地为官,外人颇为不易,七品以下,皆莱党充斥其间,府中大小事操持其手,外人不得干涉……” 那笔记中所说的莱党,正是这些依附于胶州营系统,在胶州同知和盐政巡检衙门学习政事实务的文人所结之党。 文人为党,互相吹捧、党同伐异那都是必要的,胶州举人周扬,本来不过是有些想法的中人而已,眼下却已经被捧为经天纬地之才,那宁乾贵不过是一师爷,也成了在野大贤,至于山东总兵李孟,自然是天上地下少有的人物,不管用何等溢美之词夸赞都毫不过分。 那些地主大族人家,供养孩子读书学武,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自家子弟有个出身,光宗耀祖,可这年景连家业都快要保不住了,还谈什么其他,而跟着胶州营在一起,不光是家业能保住,还能给自家的子弟有出身出路。鞑虏入寇的时候,唯一能有胜绩的军队也只有胶州营一支部队。 提供庇护,给子弟出身出路,家产共同发达,这样的强权不依附,不去主动的融入其中,那就是脑子不清楚了。 地方地主士绅大族在胶州营身上获得眼下官府不能给予他们的一切,而胶州营在这些地方人物身上获取通晓一定文武知识的人才的效力,获得对地方上更有效更深入的掌控和影响,双方互惠互利。 至于为这一切服务的,就是那些因为灾年、战乱、官府盘剥而破产破家的流民们,他们在原本就可能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努力耕种,却只能是得到仅仅糊口的钱粮食物,而且还要随时被抽丁去进行各种劳役和服兵役。 但是他们也在这屯田田庄中取得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机会,在这个时代,能生存下去已经是万幸了,何况在屯田田庄中,子女有受到教育的机会,靠着个人的奋斗也有可能取得功名出人头地。 清军入山东,在某些意义上来说,是替李孟扫清了山东其中的一些障碍,创造了大批的无主土地,这些让胶州营的势力得到了飞跃性的膨胀。 山东六府,李孟的屯田田庄完全的连接了起来,眼下是大灾之年,每天都有大批的流民进入胶州营的屯田田庄,心甘情愿的成为半农奴性质的屯田户,好让自己和全家在近乎末世的时代中活下去。 本来在屯田之后,胶州营一万兵获得了将近三年的存粮,屯田户那边也有了一年的储备,不过在新的流民进入屯田田庄之后,这一万兵的存粮变成了半年,屯田户的积存变成了四个月。 本来私盐换粮食的贸易已经是停止了下来,但在崇祯十二年的四月又是在山东各个港口重新开始,好在是李孟的几艘商船已经是跟着郑家的船队一起运行,大笔的金银进帐,加上一定量的私盐,总算是不至于要贴补家底。 这么大量的粮食买卖,甚至让江南几家豪商专门做起了粮食生意,比如说在松江府的柳家,原本是有两个棉布织造的大织造场,和郑家素来相熟,因为郑家不断的在这里收购粮食,利润巨大,索性是停掉了织造场,开始专心做这粮食生意。 差不多大半空掉的济南城对胶州营来说,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济南城池是山东境内的中心,也是山东最雄壮的城池和要塞,这山东首府的防卫,按照规矩,就是要山东总兵李孟来负责。 本来外人觉得胶州营的根基在莱州府,对济南府并不会太重视,谁想到,胶州营立刻是动员了能动员劳力,在济南城开始大幅度的整修,眼下济南周围的州县都是残破不堪,唯一的人口来源都是新进加入屯田的流民,没有什么人要迁入。 所以胶州营一来是把济南城内的部分地区变成胶州营需要的作坊、军营,灵山商行需要的中转仓库。剩下的才是屯民居住的房屋,只有一些敏感的区域,比如说各级衙门,亲藩勋贵的宅第没有去碰触。 到了六月左右,济南城已经是粗粗的有了军事要塞模样…… 李孟在山东如此大张旗鼓的做事,山东巡抚颜继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监军太监刘元斌更是看出其中有利可图,把自己用来收租的田地也是交给胶州营的屯田田庄来经营,有紧密的利益关系,自然不会多说。 但这些或者缓慢或者快速的变化,在京师都是被压了下去,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不希望这些消息在京师被人知道,当日间,评定山东文武官员的功过的时候,杨嗣昌或明或暗的被许多权贵之辈关照过,其中还有司礼监、御马监,礼部、吏部这样的重量级部门,加上颜继祖和刘元斌此事确实是有功,而严格追究,自己当日间调动山东兵马驻守德州的事情也要被人牵扯出来。 所以捏着鼻子在崇祯皇帝面前说大义,保功臣,颜继祖和刘元斌无事,李孟升任总兵,双方表面看似一团和气。 可杨嗣昌却知道,如果穷究下去的话,这失陷亲藩的责任自己也跑不了,宦官们立场出乎意料的坚决,如果刘元斌被追究,那么大家就撕破脸打官司。 兵部尚书杨嗣昌自从被崇祯皇帝信用,在朝堂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此次吃了这么大的瘪,而且还隐约有把柄在对方手中握着,他不愿意再有人提起山东的任何事,只当那边一切都是平稳正常,不愿意给任何人因为山东联想起来德州,联想起来当日调兵驻防,联想起来亲藩失陷的事情。 在这样的局面下,尽管有人对李孟所做风言风语,可一来是山东本地的地方官员都是“通晓事理,识得大体”,二来,这消息都被杨嗣昌死死的压住了,山东如今的局面就是,随你如何做,只要不造反,不大乱,上面都是不闻不问。 大明江南海商虽然是做的风生水起,但山东这边除了闹过倭寇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汉人重陆不重海,山东登莱地素来作为偏远地区对待,而且山东又是南北两直隶中间的所在,这等不起眼的地方本就不太招人注意。 看统兵官的设置就能看出来,在天启末年之前,山东最高的武官只不过是个参将,总兵官差不多是相同规模的省最晚设置的。 山东这地方一来不是富庶之地,可以提供财赋税收,二来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是南北两京之间的过道罢了,三来大乱小灾时常不断,从成祖靖难时候起,什么唐赛儿,白莲教,弥勒教就闹个没完,可闹归闹,从来没有超过两三个府县的范围,很快就是被山东的兵马平定。 这种不富庶,不险要,甚至从不闹大灾祸的地方,平日里就没有什么人注意,如果忽视也就是忽视了。何况李孟所做这些从没有超出山东省的范围,还真就是没有理睬他的所作所为。 胶州营的统帅李孟虽然是获得了总兵的衔头,不过却没有和其他几次一样给下面的军将升级,对这件事,下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弹,平素颇为自矜自傲的胶州营将官们,都是被和清军骑兵的遭遇战震撼了。 尽管这样的战斗在外人看来已然是了不得大胜了,李孟在济南连续的召集了几次把总及以上将官参加的军议,而且还有两次是连精锐部队的小队和队副都要参加这个军议,一帮人聚起来所做的都是重复,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由李孟、王海、陈六分别回忆和讲述那天战斗的经过,从行军到遇敌,战斗中的每一个细节,从头到尾,都是详细的和众人分享,各级军将所要做的是,如果当时领军的是他,应该如何做。 批评和自我批评,说起来虽然是老套,在现代,李孟作为一个士官的时候,对这做法感觉到颇为的无聊,感觉到那是在走形势,没有任何的作用。 但经过生死之后,其余的人也怕在经历生死的时候缺乏必要的经验,胶州营自统帅到基层的骨干官兵,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水平,却各个极为坦白、极为诚恳,不计较贵贱尊卑,说出自己的经历,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四月初的事情,就是在济南城中进行,那时候空旷的济南城就好像是个大军营的模样,每个人想法结合起来,检讨自己的对错长短,让每天都和大家一同议论,一同参与的李孟感觉到受益匪浅。 受益匪浅,这是每个参与的此次军议的将官想法,彼此之间的思想交流,胶州营这些从普通的军户民户子弟成长起来的将校军官,尽管也有张林,马玉兴这样的老军户军官传授作战的经验,邓格拉斯这种雇佣兵传授作战的技巧,但归根到底,胶州营所有军官都是学习李孟传授的那些军事经验,而李孟的军事经验,则大多是来自现代时候在解放军中从士兵到士官那段时间内学习的现代知识,和他了解的这个时代的军事知识的糅合。 不能否认的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在理解和融会贯通不同的知识方面确实是有自己的优势,但也就仅此而已,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色,李孟在现代也不过只是一名基层的解放军士官,而且还是在和平年代,见识和知识都是有限,所以,他传授给胶州营军官的这些,也是有限的。 胶州营的每名军官带兵的时候,李孟的传授是根本,但往往用自己的理解加上了很多的拓展和延伸,这次的交流,就是彼此把这种交流和延伸互相的传授,互相的学习的过程,尽管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每个人的知识经过交流和讨论,每个人都是有很大的进步和提高。 除却大家议论的时间之外,李孟还有一个做法,那就是深夜请熟读兵书的读书人先给自己读《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孙子兵法》等等专业和理论性的兵书战策,然后或者是由他照本宣科,或者是结合着胶州营的实际情况,把这些内容讲述给参加军议的军官们听。 大家实战的经验并不缺少,有了这样理论性的东西,并且李孟讲述的也是相对浅显易懂,很多并不明确的想法马上是豁然开朗。 空荡的济南城驻扎下一万多兵马并不吃力,胶州营的军官们从四月初到四月末,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都是在济南城进行这种不断学习提高,而且若有什么心得,往往就在城外摆开军马演练一番,有实战验证,印象更加的深刻。 本来李孟还去东昌府和兖州府请来了那些镇守一县一州的其他派系的守备、千总之类的人物,想让这些参加过这个时代传统战斗的军官们来讲讲他们如何打的,谁想到人请来了之后却颇为的让人失望。 这些军官战战兢兢自不必说,而且所说的除却每日行军扎营还有些讲究之外,其余的都是领着家丁敢战之士冲上去死战而已,九边和湖广之地或许有通晓军略的大将帅才,不过这样的人却是胶州营请不到的。 参加这次军议的胶州营军官们都是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军事知识,只有两个人有些特殊,一是来自东昌府的张承业,南山贼张承业因为及时护卫东昌知府夫妇,算是有了大功,李孟也欠了他情分,这次军议本来没有叫他,可张南山死乞白赖的非要前来,也只得由他。另外一人是邓洋人邓格拉斯,一门心思的想要回胶州过太平富贵日子,却被李孟派亲兵押着,必须上课。 这二十几天之中,李孟直到第三天才反应过来,叫来胶州营系统中亲信的文人,把每日的讲述和讨论,整理成册,这就是“济南军议纪要册子”。 在济南的这二十多天,被称为是“济南军议”,日后胶州营的中高级军官,是否参加过“济南军议”,成为资格深浅的重要标准…… 第二六七章 又反 崇祯十二年的五月,聚集在胶州营的兵马除却留守两千人之外,其余的兵马大多数各回原地镇守。 李孟率领的军队可以说是越走越少,马罡,陈六、赵能都是在半路上去往自家镇守的城池,尽管是大军行进,在这条路上比起在东昌府和济南府的战时行进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因为补给完全有沿途的屯田田庄供应,一些需要征发劳役的事情,也都就近的征发壮丁和佃户,方便的很。 在行军路上,方圆百里之内的消息随时都会汇集到胶州营的军将手中,这就是所谓内线的好处了。 济南军议里面大家对胶州营的总结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不能离开辎重补给,轻装突进在大军交战中要不得,如果辎重充足,补给跟上,哪怕是行军缓慢,敌军主动的过来攻击己方,胶州营也可以通过火器的优势战而胜之。 大家对在齐河县清军骑兵的遭遇战,越是分析越觉得这支部队如果是缓慢行进,按部就班,不是那么匆忙赶路的话,鞑子骑兵在列阵完毕,装填完弹药的火铳兵和长矛兵的组合面前,不会讨到什么便宜去。 归根到底,还是李孟有些匆忙了,当然众人没有明确的指出这个问题,还是李孟自己做的自我检讨。 在那些书生讲解,李孟复述的兵书战策和战场事例上,常说一点,就是和蛮夷交战,特别是北方的西虏蒙古和东虏女真,官军若没有足够的骑兵,大军接战,即便是取得胜利,也不会有太多斩获。因为对方都是骑兵,一旦是失败,马上是纵马逃遁,官兵的大队步卒也无法追击,还时常有因为追击对方的骑兵,队形混乱,反倒是被对方打了个反击,反胜为败的例子。而官军若是败,则很容易变成大败,因为蛮夷的骑兵突入,兵卒溃散,溃逃很快就演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所以写这些战例的人都是建议官军也应加强骑兵,而且凡是有亲身经历的人写文章,对火器都不是太看重,反倒是认为应该注重肉搏和弓箭。 不过这个算是通常大众的判断,在济南军议的讨论之中却是被推翻了,胶州营的步卒数量远远的大于骑兵,就算是马队,也有相当部分的下马步兵,只不过借着马匹的机动力提高速度罢了。 按说这样的部队,面对鞑虏的骑兵应该是吃亏很大,但胶州营和普通的官军却有很大的不同,胶州营的火器并不是普通官军那种制造粗劣,而且在射程之外就乱放一气的焰火,胶州营的火器是工匠们精心打造,有严格训练的杀人利器。 在弓箭达不到的射程之中,火铳和火炮已经可以攻击到敌人,而且凡是被击中的敌人,按照这个时代的治疗手段,最起码也是丧失战斗力的伤害。只要胶州营从容布阵,弹药充足,那么以骑兵为主的敌人根本不会占到一点的便宜。 李孟和各级军官从济南回到胶州的路程中对这个感触颇深,只要是在自己控制的地盘上,补给、情报各种后勤的问题都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或者是近似于此的环境中,胶州营的军队从容布阵,弹药充足的情况可能性越高,也就是说,保证了上面几个条件,胶州营的胜算极大。 这也就是告诉各级军将,在战斗的时候,要做到什么,要避免什么。 回师的这一路上,也算是给胶州营的普通士兵的福利,让他们接受沿途平民百姓的欢呼和犒劳,在官府的宣传之中,胶州营取得了极为辉煌的胜利,自己检讨归自己检讨,但对外还是要保持着胜利回师的状态。 他们所经过的府县城池,都是胶州营保护的地盘,地方上的士绅大族,平民百姓也只有看到一支胜利之师,才会感觉到自己安全,才会对自己供养的这支军队有信心,才会对这样的军队感觉到敬畏。 因为要宣传自己的胜利,展示军威,所以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差不多五月中旬的时候才到了平度州一带。 已经恢复了传递的朝廷邸报,山东的塘报,兵部的紧急军报被朝廷和山东的信使送到了李孟的手中。 在这些洋洋洒洒,官话满篇的报告中,李孟看见了颇有意思的消息,官道的端点和节点虽然都是州府县城,但胶州营除却在那种要塞城市之外,绝不进城,都是在城外选择地形自行扎营,这一来保持了警觉,二来在地方上获得了仁义之师的高度赞誉。 所以李孟的军帐附近的一处平地上,王海、汤二还有跟着李孟返回胶州的几个营千总,每日都要来这个军帐中点卯议事,正好是赶到这文告送来,看着李孟在上首带着笑容一页页的翻阅文告,下面这些人都感觉到有些好奇。 李孟把手中的这些纸片放在身边,开口悠然说道: “张献忠、罗汝才又反了,熊文灿这次也少不得获罪掉脑袋,倒不知道这次杨阁部如何去和皇上解释?” 李孟的言语中颇多的讽刺之意,下面的几名军将也都是幸灾乐祸的在那里笑起来,兵部尚书杨嗣昌主张议和,派人去内地招抚李自成和张献忠,派人去关外边境和满清女真接触的事情,虽然没有传播,但却也尽人皆知。 而且就是这段时间,北直隶一带文武官员开始被杨嗣昌定罪,不少人都被抓起来处斩,山东的官员军将们触景生情,也都是觉得自己脖子发凉,心想若不是胶州营李孟在齐河县那边打了一仗,今日掉脑袋的人恐怕也有自己。 可当日鞑子入寇,定下决策的偏偏就是这位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很多被处斩的人的所获的罪名,往往就是因为执行杨嗣昌的命令和计划,才招致惨败,被定下死罪。至于杨嗣昌扣押粮饷,高起潜拥兵不救,让卢象升孤军战死沙场的罪孽,也足够被杀头的罪过了,可却被他巧言掩饰,反倒成了有功之臣。 凡是相关的官员都是对其愤恨之极,只不过因为杨嗣昌深得崇祯皇帝的宠信,对他无可奈何而已。 各种各样关于杨嗣昌的传言和讥刺笑话漫天飞舞,就连胶州营的军将们也因为杨嗣昌的随意调遣,差点让胶州营遭受大败颇为的愤恨。眼下,张献忠和罗汝才在被招抚之后重新造反,众人不觉得惊慌,凡觉得幸灾乐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去招抚张献忠、罗汝才的五省总理熊文灿是杨嗣昌门下,执行的也就是招抚的政策,结果张献忠和罗汝才当时被官军围追堵截,已经是支持不下去的局势,借着招安的由头,占据一两处城池休养生息,终于是恢复过来。 在谷城和房县两处的知县,眼见着张献忠和罗汝才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造反做准备,几次上报,可他们一个低品的地方官员,所说的消息甚至连五省总理熊文灿那边都到不了,更不要说朝廷中枢了。 何况杨嗣昌连总督、巡抚的呈报,只要是不合自己心思的都会压住不报,这县令的更是直接的驳斥回去。 到了此时,终于是一个不可收拾的局面了,可天下人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可见杨嗣昌身为国家重臣,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就是这样的国家重臣,崇祯皇帝仍然是毫无条件的全心信任,足见荒唐。 对这样的朝廷,对这样的大臣,李孟却是越来越失望,在现代的时候,影视媒体之中提到崇祯皇帝的次数颇为不少,评价都是虽然勤勉清廉,但大局势却是无法扳回的,人还是不能胜天,可看这个局面,压根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这次满清大军入寇,北直隶、山东两地固然是死伤惨重,给大明帝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满清出境之后,朝廷居然还要再杀一次,把罪不至死,甚至是无罪的地方上的文武大员杀了一遍。 这么下去,谁还会忠心任事,若是下次清军入寇,还会有人死战不休吗? 那些和官兵厮杀多年的张献忠罗汝才部,一旦说是招安,立刻命令官兵和他们脱离接触,答应他们的大部分要求,百般讨好,养虎为患,等到恢复过来,然后又是骑兵造反,被命令脱离接触的官兵甚至都来不及赶到。 这样的腐坏局面,哪能说是天灾,明明就是人祸。 朝廷的局面既然是改变不了,大局是日复一日的糜烂下去,李孟愈发的坚定了一个信念,自己要变强,只有自己变强了,胶州营变强了,才能去改变什么。 第二六八章 归乡悲喜剧 李孟回到胶州之后,所受到的欢迎远远的超过其他地方,李孟荣升山东总兵,每个胶州人都是感觉到荣耀,每个依附在胶州营身上生活的人都是感觉到高兴,这完全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集体。 胶州知州吴文颂,胶州同知周扬,见到李孟按照官场的礼节已经是需要跪拜了,当然李孟和他们也不需要这个讲究。 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派来道贺的使者,倒是比胶州营早到胶州了一段时间,这次派来的人却是管家刘迁,这也算是老太监的心腹亲信,和李孟见面之后,双方都是客气亲热。除了书信之外,刘福来还让刘迁给带来口信,大体是恭喜的意思,老太监对这位“侄儿”这么快就成为了镇守一省的总兵大将也是感觉到颇为的惊讶,但这个惊讶是其次的,刘福来在信上却是催促李孟抓紧要个孩子。 那封信上完全是以一名长辈的语气教育告诫,刘福来说自己也有不小的身家,李孟这边偌大的基业,但李孟这边至今也没有个子嗣,连个传承的人都是没有,如此欣欣向荣的局面之中未免有些隐忧。 信上还劝诫李孟,而今也是朝廷的一等武将,身份地位都是足够,夫妻恩爱是一回事,但身边置办姬妾伺候也是一个官风体面的问题,刘福来还提到,记得当日离开南京的时候,不是有两名绝色女子随行返回吗,怎么至今听说李孟只有一名正妻,并没有纳妾。 看到这些,李孟还是有些尴尬,按说对方是个太监,对这类事情应该不关心才对,怎么会在信上说的如此详细。 实际上,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所说的这些并不是闺房私密,而是所谓男女伦常,后代传承的大礼之事,而且说的的确是现实,李孟眼下在山东的独立王国,没有继承人的话,胶州营系统内的人都是担心,万一李孟有什么不测,这一切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不过李孟是现代人的思想,压力又大,对这方面考虑的不多,下面的人又多是没有成家的年轻人,也很少想到,能想到这一点的大多是文官,地位比较低是一方面,二来是接触的机会也是太少。 这次就是镇守太监刘福来不说这个,下面的周扬和宁乾贵也要主动来提这个建议了,李孟看到这封信之后,开始觉得尴尬,接着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仔细想,却真是身以为然,在什么时代就要做什么时代的事情,看来自己也该抓紧要个孩子。 实际上李孟不知道,在东昌府的颜知府夫妇,也给自己的女儿来了一封私信,这封信上一是说明自己夫妻两人平安无事,二来是委婉的提出了批评,说是双方成婚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没有子嗣的消息,作为正妻主妇,这也是颜若然的失责。 如今的李孟可算是荣华富贵了,一省的正印总兵已然是数得着的大将,即便是朝廷中枢有人不太待见,将来做为总兵夫人的颜若然得到朝廷的封赏诰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劝告自己的女儿要大度些,不要干涉李孟和其余几个女子的亲近,主动的给李孟置办姬妾侍女。 颜知府开始对李孟这武人深恶痛绝,可后来女儿还是被李孟软硬兼施的娶了过去,可借着这个女婿的帮衬,毫无背景的他一路高升,从知州坐上了知府,这个知府即便是各兵备道和省里的布政使司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心态已经是些许的变化了。 等到这次鞑子大军从临清州突入山东,最近距离聊城也就是百余里,在城头甚至都能看大队人马扬起的尘土,那时候颜知府也是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恐怕也要与城共亡了。 好在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总算是让人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却让这颜知府想起当日李孟在他面前说得话: “如今这乱世,若没有武人的刀枪,哪里有太平安宁……” 至此对自己这女婿的印象完全的改观,而且也是想明白了,自己就这一个女儿,李孟又是个孤儿,将来夫妇二人到底是靠谁来赡养,还不是靠李孟和颜若然小两口孝敬养老,再怎么厌恶都是一家人啊,从这开始颜知府开始替李孟来操心。 在和胶州营亲近的人之中,胶州知州吴文颂心中却不那么高兴,他倒不是因为李孟如何而生气,而是懊悔自责。 吴文颂来胶州做同知,到胶州知州这个位置,很大部分是因为刘福来在京师做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南京城做南京镇守太监的照顾和面子,吴文颂开始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和李孟之间理应是平辈论交,自己没必要太过接近。 像是举人周扬那种开始平辈论交,到最后完全的以下属自居的心态,胶州知州吴文颂甚至还有些瞧不起,因为这样的心态,吴文颂一直是和胶州营这个团体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结果到了今天,却突然发现李孟一下子做到了这般富贵,身边的人都是跟着发达了起来,有传闻东昌府的颜知府有可能升任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而胶州同知周扬可能是成为莱州知府同知。 这样的官位擢升,对于颜、周两人来说都属于是超拔,极为的难得,而吴文颂却只能是原地踏步了,而且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吴文颂心里知道,就算是自己再去投靠,身份地位也是不如前面那些人了。 凡是这类的事情,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这也是难免,只是人要眼红嫉妒,心态总会有些问题。 处理完各处的礼尚往来,李孟回到了逢猛镇的李家庄园,尽管这边也是当作个军事基地来经营,但李孟回到这里还是有种回家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感觉到轻松。 在这家中倒也是有些悲喜剧,颜若然和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过来迎接的时候,颜若然和木云瑶开始还是笑,笑着笑着却是哭了起来,这自家的宅园里面,内厅却是没有什么外人,连下人都是被遣散开,女眷们也就放开来。 李孟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心想自己回家明明是喜事,为什么突然就哭起来呢,别看外面在战场上,就算是生死厮杀李孟都能镇静应对,但这时候却没辙了。 哭还不算什么,哭了会,颜若然居然是紧紧的搂住了李孟,木云瑶也是扯住了一条胳膊,哭的更加厉害,一副生怕李孟离开的模样。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李孟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倒有些趣味,济南军议之后,为了保密的需要,虽然使用的是亲信的文书来记录,但还是用不同的人记录分别的场次,尽量打乱。一些总结性的东西都是由李孟随军的帐房完成,言辞字句上有不少的谬误之处。 这些零散杂乱的文字必须要有人整理才行,如此核心的机密册子,能放心整理,还有要有相应的能力,还要尽快的整理出来,下发给各个军将。 符合这个标准要求的机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胶州营这个级别最高,又是最隐秘的李孟内宅的这些女人了。 因为事情重要而且紧急,所以一向是操持家务不管这文牍之事的颜若然也参与了进来,这“济南军议纪要册子”详细记载了军议上的各种讨论,大的方针战法,甚至还有战场上肉搏需要注意的事项。 这战场上的肉搏注意的事项,最直接的范例就是李孟亲身经历的那场战斗,步兵如何和骑兵进行冷兵器的格斗。 李孟的这几个女人看到这么活灵活现的文字记录,当即是被惊吓到了,李孟的这些女人们虽然是身处内宅,可耳目及其的灵通,要知道灵山商行和黄平的探子也要和她们通报情况,但外面的人生生死死,再怎么血淋淋的事件不过是些文字记录而已,感觉和自己无关,很遥远。 但这次,却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人原来每天也是在这样的杀伐血腥之中,随时也有声明危险,原来颜若然、木云瑶在李孟远行的时候,不过是舍不得走和思念带来的愁绪,可现在就变成为李孟安全的担惊受怕。 等到李孟一回来,女人们几个月的担惊受怕的紧张情绪骤然的放松,出现这般的失态也就难免了。 不过顾横波和柳如是在边上却颇为的尴尬,她们和李孟的感情没有颜若然和木云瑶那么深厚,顾柳两女也是骄傲之人,虽然心知今后这辈子就要依靠李孟,可却无法假作深情。实际上李孟对她们这样的表现,心中却是颇为的欣赏,自然总比矫揉做作要好。 在随即的家宴上,木云瑶有些惊喜的发现,李孟对她的态度亲近许多,而且这种亲近和平日间的不同,顾柳二女也感觉李孟放开了些。 李孟态度的变化,有那几封信的功劳,再者,血战归来,生死边缘转悠一圈,心态的确不同…… 第二六九章 海边青壮 全家出游 回到了逢猛镇之后,小别胜新婚,李孟和颜若然的夫妇亲密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也并不是就在这里安享家庭生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碌。 在出征之前,李孟就吩咐管家罗西登州府、莱州府还有青州府三地的沿海之地招聘水手和海员,眼下山东凡是不安份的年轻人都以能在胶州营李孟的属下效力为荣,不过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路上的那些人,而且是偏重于军户子弟。 大明几次海禁又重新开放,原本想要达到的效果没什么作用,可却极大的促进了海盗这个行业的发展。 郑芝龙和郑家正是这种政策的产物,山东地界上因为朝廷一直是驻扎有大军,而且地理位置并不算太好,一直没有形成太大股的海盗,在海边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活计,在胶州营整顿这三府治安的时候,很多人都是被扫到了台风尾,不敢再继续做这些没本钱的买卖。 山东海边这样的年轻人很多,自称是良民子弟,实际上从前都是做没本钱买卖的小海盗,此时赋闲在家罢了。 胶州营的兵源光是山东的那些大族子弟,军户卫所的子弟已经是足够用,现在还有了个屯田的田庄庄丁,更是不缺青壮,胶州营招兵为了兵源的精良,所以对兵丁来自何处,家中如何还是要做最基本的调查。 并没有什么背景,而且并不是良善之辈的这些海边年轻人自然被排斥在外,这些人都是疯惯了的角色,在海边打渔种田实在是安不下心来,何况这年景委实是太差,但胶州营陆地上看管的严,海上却有郑家这种庞然大物把持着,真是憋得这些人够呛。 此次李孟委托罗西在海边招募有航海经验的青壮,本来也就是准备招收六百多人,谁想到有几千人过来应募,本来就是灾年,活着很不容易,眼看着有条出路,还是期盼已久的出路,大家岂不是蜂拥而来。 五艘商船,三艘战船,这些船上根本用不了这几千人,管家罗西开出的条件是,能把家迁到胶州一带的优先录取,在莱州府和青州府有担保,有亲戚的优先录取。 即便是这样,也足足有一千一百多人留下来,罗西和胶州营上下办事的人员对李孟的作风还是颇为的了解,既然人数超过限额,那索性就都留下来,青壮总归是有用的地方,那些没有录取的人也都是简单的登记造册之后,发给少许的补偿让他们回去。 果然,李孟不嫌人多,郑家的五艘商船和两艘战船,虽然说送给李孟,可每艘船上大部分水手都是郑家的人,这一千一百多人每次都只有两百人左右能够上船,战舰上李孟只能是派上去几十人。 这也是郑家的一种防范手段,李孟这样的买战舰,不管怎么说也让人感觉到是在打海上的主意,需要提防着些。 李孟也是干脆,跟郑家的提了新的要求,说是要继续买船,只要是能上这类战舰学习,哪怕战舰两年一次来胶州都无所谓,只要是把人都安排下来,李孟只求在万一的时候用上这批人,其余的时候,使用权全部在郑家的手上。 眼下在胶州城八闽商行的负责人已经是郑芝龙近支的堂兄弟,说话也有些份量,李孟这条件实在是太过优惠了,那些入选的山东青壮他也是见过,那都是相当不错的水手和军兵,李孟出钱买船,而且平日里不要求这些战舰和青壮的使用权,甚至可以两年见一次,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凭空替郑家造了战舰,而且还配备上战士,这样的好事如何不应承下来,当即就答应了。 按说这战舰的事情,郑家虽然说是送给胶州营三艘,但要是增加另外的战舰,也是有深深的提防,只是李孟最近成为山东总兵,总镇山东兵马,也是数得着的大将,这郑家才放宽了限制,用心的接纳交好。 五月下旬的时候,山东总兵官李孟开始招募兵马,扩编胶州军,尽管地主豪族的子弟,海边那些海盗青壮,甚至还有些在外系军将手下的兵丁都来应募,不过在很高的标准下面都是纷纷的被淘汰下来。 以上这三种人,一共才招收了不过五百人,而且海盗青壮一个也不收,这让海边的人们颇多的怨言。 扩军的兵源正是在屯田田庄中的庄丁,半军事化训练的护庄队庄丁,直接按照平时的表现,编入胶州军。这些兵丁和李孟如今手中的万余兵马不同,他们不按照朝廷的粮饷来领取报酬。 这些兵丁只是被胶州营供给饮食和军服兵器,这些兵丁得到的报酬是,在屯田田庄中耕种土地的收成,除却他们自己留下养家糊口的那部分之外,还可以留下一成。在胶州军中服役多少年限之后,这些土地就可以无限期的归他们使用,并且只是收取两成到三成的田租。 政策一出,各个屯田田庄的庄头宣讲通知之后,大部分的屯田户开始犹豫,后来却踊跃的报名参军,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本来是濒临饿死的流民,被屯田田庄收留之后,虽然全家勉强温饱,可却没有了自由之身。 眼前这个机会,不光是可以通过参军给自己和自家人赚回这自由身,甚至还能拼回来一份家业,就算是拼命也值得了。 尽管是无数的屯田户踊跃参加,但却只有那些能参加过护庄队的庄丁才有机会,那些在崇祯十二年加入屯田田庄的流民饥民则不在此列,这些新加入的人还要为那些离开当兵的屯田户耕种土地,正好是补上这个劳力的缺口。 李孟做出这个决断之后,粗略的估算,应该会扩军两万,分驻各个州府的军将都是得到了通告,马罡、陈六、赵能三人的兵马都要分出四成或者五成,抽调基层的军官和士兵们的骨干,去教导训练新军。李孟的本部则抽调两成人马出去充实新军部队。 逢猛镇附近的兵器制造局,郭栋已经是忙的焦头烂额,这一扩军,库存的兵器差不多就是空了,还要打造大批的兵器补充。 灵山商行的侯山亲率商队拿着大批银子去往南京城武库,和武库总管徐笑楚讨价还价,购买兵器衣甲。 虽然军队的规模骤然的翻了三倍,不过财政压力却不是太大,因为大部分的需求都是在屯田田庄的现有资源中实行调配,衣甲和兵器储备也足够的大,相对来说还是轻松不少的。 这些工作可不都是能一蹴而就的,事件缓慢在进行中,李孟这边的生活也要继续,到六月初的时候,虽然说天旱无雨,不过胶州一带还算是支撑的过去。 六月初七这天,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李孟带着全家人和亲信军官以及家眷来到海边,颜若然和家中其他的女眷在家留守了大半年的时间,也是闷坏了。富贵人家的女眷在这个时代规矩也是很大,李孟不在家中,她们也出不得门。李孟带着她们出来也算是透透气,散散心。 孙和斗、孙和京、孙和鼎三兄弟也是带着家眷来到这里,虽然是有人看管,可孙家的女眷和小孩还是极为的高兴,这也是孙和斗的请求,说是自家兄弟在砦堡里面呆得久了,想要出来走动,正好是借这个机会一同出来。 邓洋人邓格拉斯和费德勒神甫以及苏安琪也是跟着出来,总归这一行人是热闹无比,气氛欢快。 这天气出来游玩,就近的风景也就是看看大海,颜若然虽然在胶州呆了好几年,可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海,顾横波和柳如是也是如此,正好是出来开开眼界。 至于游览的地方,却是当年胶州营初建还是盐竿子,和海盗作战时候李孟指挥观战的所在,稍微高出来一块,下面海边和远处可以一览无遗,这里下面其实就是灵山盐田最开始的所在。 此处因为地方适合已经被改造成了港口,而原来在这里做工的薛家岛千户所的军户们则都是到灵山盐场那边去做了。 一帮人在这高处,早有下人拿着帆布支架把几个地方和周围隔起来,铺上毛毡,摆上家具,酒水和食品都是灵山卫所的人做好送来,看着下面码头上的帆船和忙碌的人员,看着远处碧蓝无际的大海,真是愉快非常。 赵能的母亲,马罡的父母,王海的父母,还有张林这样的老军户也都被请出来,单独开辟一个区域,赵能的老母在李孟的婚宴上是作为男方长辈出面,颜若然也是要把这儿媳妇的本分做好,领着其余几个女孩过去陪着老太太说笑,大家笑声不停。 众人休闲,李孟却闲不下来,亲卫们单独在下面给他打了个行军帐篷,需要求见的人,办理各种公务的属下,鱼贯而入。 第二七〇章 各色人等 在这个私港附近,说是这一带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居民是胶州营战士的军属,附近驻扎着军队,海上也有胶州营同盟的力量。 因为周围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亲卫的首领王海也颇为的轻松,他现在也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对于和父母在一起观赏海景休闲是没有太大兴趣的,何况这海景从小到大看了许多年,早就厌烦了。 王海和汤二两个人距离这些人聚会的地方稍微有点距离,两个人都是带兵的武将,没有太多的讲究,在这个向阳避风的地方直接就或坐或趟,惬意的休息起来。 这边能看到山下李孟军帐那边进进出出的人群,王海打了个哈欠,低声抱怨了句: “难得咱们大人有个空闲,这满山东的人就都找过来了,真是麻烦!” 汤二和李孟的关系毕竟不如王海那么亲近,在边上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却没有接口,这句话说完之后,王海却来了精神,翻身从地上坐起,兴冲冲的开口问道: “最近周同知和宁师爷那边的招兵筹划已经是做出来了,屯田田庄那边已经是发动,老汤,你这有消息吗?” 说到这个,少言寡语的汤二也是来了兴致,打趣的说道: “大海,你是整天跟着大人在一起的,还来问我,别卖关子了。” 王海嘿嘿笑着却故意端起来架子,闭嘴不说,汤二可有些哭笑不得,按理说两人眼下也算是李孟的亲信将领,一人负责马队,虽然职衔只是千总,可实际上的地位却等同于马罡、赵能等人,王海的情况也是如此,甚至在不明胶州营架构的人看来,王海的地位甚至还要高过其他的将领,这可是亲卫大将,最核心的人物。 两人的年纪都不算大,当然,就算是年纪最大的赵能眼下也不过快到四十岁而已,胶州营的军将年纪普遍是年轻,王海和汤二平日里在下属面前也都是保持着个上司的威严气度,绷着脸,此时两人在一起闲扯可就是随便多了。 王海始终不说,到最后却笑着让汤二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自己来给补充,汤二仔细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件事在济南回程的时候,大家就已经是议论过,胶州营现在是一万三千左右的战兵,此次征兵是增加两万人,编成四个军,登州军八千人负责登州和莱州北部,青州军一万人,负责青州和本部这边,兖州军六千人镇守兖州,老营九千人,负责济南和东昌府。” 仔细的把这些都说完,汤二捡起块小石子丢出去,笑着说道: “咱们兄弟两个还要跟着大人走,这几天我已经是命令手下开始把一些粗重的物品开始整理了,不过去济南和东昌府那边也好,靠着河南北直隶近面,要买马容易些,现在的坐骑,驮着披甲的骑兵来回冲锋不了几次,大海,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呢!” 相比于汤二高兴,王海这边的情绪却不太高,有些悻悻的说道: “还能知道什么,你猜也能猜的到,马罡和赵大哥那边分守的参将,陈六哥提了镇兖游击,都是号令一方的将军,咱们两个从千总到都司,一个亲兵都司,一个马队都司。” 汤二看着王海这样的情绪,知道这个原因,开口笑着安慰说道: “在大人身边没有什么不好的,也不是没有打仗立功的机会,将来的日子还长,这才算是到那里啊!” 听到汤二的这些话,王海点点头,没有再出声,看着下面的帐篷,却看到郭栋从下面的帐篷那里出来,想起来一件事情,开口说道: “兵器制造局那边应该也要搬到济南和兖州交界的地方去,说是那边靠着莱芜和滕县,煤铁都是方便,那边也是山东的繁华之地,河南、北直隶两处的工匠也是容易招募些,听我手下那些火铳兵说,眼下他们兵器制造局那边一来要忙着赶工兵器,二来忙着搬迁选址,老郭都快累脱形了。” 莱芜素来有铁矿,大明在莱芜有专门的衙门负责开采铁矿,锻造铁器,并有矿监负责,资源也是十分的丰富,滕县则是产煤,这个时代对煤的需求量并不是太大,尽管那边有丰富的煤矿,可规模很一般。 这几年有了发展的原因还是因为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的大批量采购,银子大把的花下去,见到有力可图,这才是逐渐开始招募工人,扩大生产。 李孟在帐篷里面,从附近的军户家中搬来的桌子,在山上忙碌的厨子给他做了条烤鱼,还有一盆羊肉,又有几张面饼,带着全家老小来这海边郊游,其他人是在休闲和休息,不过李孟这边却清闲不下来,这个场合算是个非正式的场合,很多在公务上不能贸然提出的询问或者建议之类的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拿出来说说。 结果自从早晨过来,李孟就在军帐里面接待,没有一丝空闲的时间,到了午饭的时候,上面那些家眷几次下来相请,都没有时间过去,索性是让厨子单独做一份饭菜,自己将就将就抓紧时间。 这下面的人要是在吃饭的时候见到上官,可是极为失礼的事情,但这上面的人吃饭见下面的,可是不把属下当外人,表示亲近的意思,反正对李孟来说是方便,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一早过来的,却是港口上管事的郑家的代表,恭恭敬敬的给李孟问好请安,然后说了下,说最近郑家准备在这灵山卫和鳌山卫之间的地方开设个船厂,消息是昨晚刚到的,先通知到李孟这边,也算是讨个彩头。 去往日本和朝鲜的航线,在北方必须也要有个修船的地方,郑家在这里的选址也是正常,终究对李孟是好事,可以跟这些人学习,在航海和水手的方面得到些便宜,这还真是个高兴的事情。 港口上也有胶州营的驻守人员,这人来报告的就相对简单了些,无非是那一千一百多名选中的青壮,开始分成小枇跟着郑家的船回到附福建,这名驻守的头目倒是从起家的时候跟着李孟的老弟兄,年纪大了,来这里守门,也有说话的资格和份量,小心翼翼的建议说道: “大人,咱们自己掏银子送人去那些南蛮子那边,这些好儿郎还要给他们卖命,这买卖咱们做的是不是亏了,要是跟着久了,这些人还听不听咱胶州营的话呢?” 李孟先是问了个问题“那郑家从头目到水手都是那里人”这名驻守在这里的头目稍一琢磨就回答道“都是他们福建人,听说都是一个府里面的”,李孟这才说道: “咱们这些山东的汉子去那里能受信用吗,肯定要小心提防,既然不能同心,家人亲眷又都在咱们手中,你说他们会听谁的。” 这没说完之后,那名守卫的头目才恍然大悟,这些时间的叫到打下来,李孟对郑家有了个判断,虽然有巨大的实力,可却没有相应的格局和气度,终究成不了什么大局面,还真是没有必要太担心和太高估他们。 兵器制造局的郭栋进来之后,一来是说南京那边监工,逢猛镇这边兵器制造的进度和情况,二来是把下面的人去莱芜的情况禀报,朝廷在重要的地方都有专门的官员和太监管理,特别是铁矿这样的资源,那边的官员都是小吏,不敢和山东总兵闹些什么,可矿监许七却是个麻烦角色,这铁矿主要做主的就是这位太监,他对于灵山商行过来购买铁矿石的商人们一直是百般刁难,所要贿赂。 灵山商行和兵器制造局的人合计之后,发现要是按照这太监出的价钱,还不如在南京的武库里面直接购买成品划算。 而且灵山商行的人也是打听明白了,据说这太监许七的后面是司礼监的某位大佬,得罪不起,郭栋一直是在这制造上忙碌,对胶州营其他的方面还真是很少接触,生怕因为延误进度耽误了事情,也顾不得面子,直接过来找李孟,一来是有请罪自责的意思,二来是问个处置。 “这样的小事,理会他作甚,你先去把匠坊建起来,其余的不用你来操心!” 郭栋惶恐异常,还以为李孟生气了,不过李孟却是实实在在的和颜悦色的模样,后面又有人在那里等候着,也不好在这边多耽搁,也只好躬身退下。 接着走进来的却是孙和斗,今日孙和斗总算是穿上了长衫,勉强有些士子的模样,李孟有些奇怪,孙和斗眼下是兵器制造局里面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之一,方才郭栋来了,他有什么事情? 第二七一章 放与收 “孙某先恭贺大人与鞑虏之战得胜,自此军威必然天下远扬。” 到底是读书人,一进屋来很正式的对胶州营的胜利做出了祝贺,要是这一战刚结束的时候,李孟搞不好会否定对方的这个说法,济南军议之后,心思却是平和了不少,点点头谢过对方的贺词,等待孙和斗接下来的话。 “学生此次来见大人,是请大人开恩放人的!” 听到这话,李孟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不过心里面却是转了个弯,心想莫非是对方想要离开,自从对方改进了火炮之后,这人才对于胶州营来说,已经是不可或缺,尽管李孟不知道这些火炮的改进技术到底是原创还是早已有之。如果有人在西洋通过种种方法得到那自然由他,可万万不能让人从孙和斗手中得到这些技术。 而且按照郭栋的禀报,兵器制造局之中,得益孙和斗的地方甚多,这孙和斗和那些空谈妄想的文人不同,家学渊源,又学习西学,有这个时代难得的技术人才的特征,经常是就铸造锻打和材料的细节做出改进,这对于一帮铁匠和匠户组成的兵器制造局,简直就是大脑一样的存在,实际操作不缺,理论可太难得了。 “孙先生想走吗,可是我胶州营款待失却了礼数?” 李孟淡淡的问道,心中却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对方想走却也是正常,毕竟来胶州并不是请来的,而是被郑家用强掳掠来的,至今松江府和南直隶的衙门,还挂着这个孙府满门一夜无踪的大案,只不过大家都猜到些东西,或者是被人报复灭门,或者是全家连夜离开,遮人耳目而已。 用强掳来的,对方当然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呆在这里,也许想要回家,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李孟已经是打算重新把这些人软禁起来了,或许是给孙家三子的自由有些太多了,让他们想要更多。 “胶州营待我如国士,学生每日忙碌之事都是平生所好,怎么能说失了礼数,这次来却是替学生的两个兄弟求情!” 李孟没有出声,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孙和斗又是开口说道: “李家庄园的砦堡虽然是饮食温饱无忧,还是太憋屈了些,我那两个兄弟虽然是安静书生,却也觉得对家眷子女不好,孙某斗胆,敢请大人放他们去屯田田庄之中,在那里参与公塾,教书育人,总归是天地广大些。” 原来是这个要求,在屯田田庄之中,李孟同样是可以严密的监视控制,而且孙和京和孙和鼎两人是书香门第的读书人,水平自然比在屯田田庄里面的那些破家的童生秀才要强出不少,他们去了也可以加强笼络人心。 李孟心中决定,脸上却显得有些迟疑,那孙和斗看到,连忙又是深深的作揖为礼,开口恳求道: “孙家满门如今生死都在大人手中,学生兄弟几人绝不会做那糊涂之事,还请大人放心。” 见到自己的矜持有了效果,李孟这才是点点头,开口沉声说道: “既然孙先生这么急切,本将就答应了,山东各府都有胶州营的产业,让你那两个兄弟自己去选一个吧!” 孙和斗听见这话,脸上露出了大喜的神色,又是行礼谢恩,这时候军帐外面有人掀动帘子,外面守卫的亲兵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这就是后面还有要求见的人了,孙和斗得了李孟的允诺,也没有其他的是请的,连忙知趣的告辞。 他走到帐篷边上,刚要出门的时候,就听到后面李孟悠然的说道: “孙先生,孙家在我手上的把握着的不光是生死,还有荣华富贵,本将也不想让先生在胶州这穷乡僻壤呆一辈子,还有将来。” 听到李孟这大有深意的话,孙和斗身体僵了下,笑着转身又是施礼,然后走出了帐篷,看他的精神状态,像是真的理解李孟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李孟看着桌子上的饼和羊肉,用手一摸都已经有些凉了,禁不住苦笑了几声,心想别人家都说什么安享富贵,自己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肚子也的确实是饿了,也顾不得饭菜有些凉,直接就开始吃起来。 这次外面的亲兵却没有通报,反倒是先拿着刀鞘探入帘子之中敲击地面几下,李孟立刻是明白了,把嘴里的面饼咽下,扬声说道: “请他进来!” 客人求见,亲卫家丁要高声的通传,这不光是上位者的规矩,也是对客人的尊重,只不过还有些人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道,所以就有这样的法子,刀鞘敲击地面,就是某些人求见的通报。 一名穿着亲兵打扮的人走近了军帐之中,进来之后,跪在地上给李孟行礼问安,态度很是恭谨,李孟点点头,开口说道: “黄平,你家里人可都平安吗?” 跪在地上的黄平恭谨的回答道: “多谢大人的关心,父母和兄弟都在半月前迁往苏州,一切都操办完了,小人感激不尽。” “我知道你想要上阵厮杀带兵作战,只是胶州营这边缺少你这类的人才,暂时却是委屈你了,不过你也不必丧气,这番事业也未必不能做大,李某对待手下,一向是有赏罚分明,只要是做好做大,其余的不用担心!” 黄平听到李孟这话,又是磕了三个响头,口称“多谢大人恩典”。这黄平毕竟是世代军户出身的军官,又在京师南京历炼过的,行事作风颇为讲究礼节规矩。 他目前明面的身份就是李孟身边一名亲兵把总,当然,王海没有管辖和过问黄平做事的权力,黄平的一切都是归李孟直接统领的,黄平和手下人的花费和计划报备,外面的人只有宁师爷一个人,其余的都是在内宅的木云瑶等人处理和核算,这些费用的名目也都以所谓的内宅采买,尽可能的做的隐秘。 李孟身边的亲信人都已经是手握军权的大将,这等刺探情报的阴私之事却不可能再委托给他们了,黄平是专业的世代锦衣卫出身,又是不属于这个团体的外人,有相对于独立的态度,财政和人员都是出自李孟的手中,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别的心思,用起来也很是放心。 平日间李孟接见和黄平差不多身份地位,甚至是身份还要更低一些的人的时候,很少摆什么大将总兵的架子,态度非常的和蔼可亲,但和黄平见面的时候,都是威势十足,从不假以颜色。 外人看到,还以为黄平此人并不得李孟喜欢,连带着外人对黄平的态度也是不冷不淡的,却很少有人知道,黄平就是胶州营暗地里那套系统的头目。 李孟停顿了下,开口问道: “今日叫你来,问你几件事,第一件事是,你那边的人员招募的如何了?” 黄平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说道: “这次募兵,地方上来报名从军的年轻子弟,被拒绝的里面挑出来一百四十人合用的,收上来的人招了十五人,准备等募兵完毕后,就带到山东各处训练,尽快的派上用场。” 李孟点点头,沉吟了下提醒说道: “鞑子入山东那次,临阵脱逃的,指使不动的,说风凉话的,一定要严加惩处,让他们在山东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地,要恩威并施方能使用的动这些草莽匪盗,那次的事情之后,你也不要不用那些人,咱们胶州营自家的子弟,可以作为核心,外面那些草莽匪盗,要是听话,做外围还是可以用的。” 这些话都是平实的话语,不过里面却给黄平解开了两个限制,提醒他不用顾全大局,为了所谓的将来着想,还要给在大战之中四散奔逃,不讲信义的那些江湖草莽之辈面子,也要杀人立威,再者是虽然有那次的事情,却也不要不用他们,核心要紧的事情固然是胶州营自己的子弟做,外围的一些配合总归还是要这些诶人才方便些。 总的来说,黄平只要是照做,今后的行事却方便有效了许多,这其实也是变相的给黄平加权,黄平连忙是郑重其事的道谢。 “你那边可熟悉山东本地的海匪海盗,要那种有名望又听话的角色?” 李孟沉默了下才说出了第二个问题,黄平跪在地上脑筋急转,倒是很快的给出了答案,说道: “登州府和咱们莱州府这样的人没有,属下的人倒是在青州府和信阳镇接触过这样的角色,手下有一两百号的人马,不过自从咱们胶州营定了规矩之后,就是老老实实的,散了人马在家打渔种田。” “三天后我要见到这个人,现在就去办吧!” 第二七二章 杨四 杨四是信阳镇上,甚至是青州府靠着海边一带,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人送绰号“海猴子”,在崇祯七年的时候,手下还有十几条船,三百多的人马。经常去南直隶的海面上去做没本钱的买卖。 有时候南直隶抢不到,甚至是敢于在外地的海岸上登陆,寻找那些靠近海边的村落人家抢掠。杨四手下的三百多人都是本乡本土的子弟,人心齐也抱团,寻常的团伙人多往往也打不过他们杨四这一帮人。 加上杨四当年是南直隶和山东交界安东卫的一名小旗,从军营里面逃出来的,带领手下,抢掠打仗都是有些章法,而且毕竟是官面上出来的人,做事有分寸,懂得看风色,一般招惹不到官府和真正海上霸王的报复。 这买卖还真是有越做越大的架势,不过崇祯八年以后,这道上的规矩就由莱州府的胶州营来定了,信阳镇附近也有一个盐场,盐场被一帮来自莱州府的人控制住了,每天通过海路和陆路行销盐货。 刚开始的时候,杨四还琢磨能不能去打打秋风,毕竟信阳镇这周围他杨四也算是数得着的豪强,不过那伙莱州人的做派可不像是本份的生意人,直接就放出话来,要求附近安宁,不得有匪盗劫掠之事。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一伙外来的人还这么张狂,青州这一带的人马都是愤怒起来,不过大家也觉得这伙人确实是不寻常,比如说也就是贩运私盐的盐贩子,却有许多本地的大户主动上门道贺接纳。 匪盗凶徒,再怎么嚣张,只要是规模没有大到闯营那般地步,对地方上的这些士绅大族就要客客气气,根本得罪不起,那伙莱州人居然得到这样的支持,很多人都是打消了寻衅的念头。 严禁匪盗劫掠,这等于是断了杨四的生财之道,不过这也显示了他狡猾的一面,杨四没有自己去动手反倒是备下重金,请马耳山上的寨子出头,这寨子是当年打孔有德时候流窜到这边的溃兵组成,向来不遵守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在周围烧杀抢掠肆意妄为,也算是青州府的大祸害。 杨四既然被称作是猴子,就是说他脑筋灵活,计谋多端,他平时也经常把一些海上抢来,却没有办法脱手的必须品,加些价钱卖给马耳山的土匪,还经常通风报信些消息。 双方的交情还真是不错。此次备下了重金去请对方,只说是这伙外来的莱州商人身家富足,杨四自己也想动手,只不过距离太近,本乡本土的不好下手,请马耳山的兄弟们下来动手帮忙,到时候双方公平分配抢来的东西就是。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马耳山上的那些凶徒在山下的耳目并不灵便,见到杨四通报的消息,因为双方平素里交情不错,对杨四的话可是深信不疑,几百人在杨四手下的引导下,趁着天黑下山到了那盐场附近,在没有天亮的时候冲进去劫掠。 杨四自然是在家偷笑,等着第二天的结果,谁想到第二天自己派去领路的那人却狼狈的跑了回来,说是马耳山上的强人还没有冲进去就被对方发现了,本来准备硬打,谁想到对方先动手了。 几十名莱州的盐贩子结阵杀出来,马耳山这些人看着对方这么托大,更是愤怒,拼命的冲上围攻,可一接战却没有占到一点的便宜,反倒是被对方冲了几个来回,硬生生的杀散了队伍。 而且盐场左近的那些地主大户什么的,都是纷纷的聚集,派出了自家的壮丁护院过来帮忙,马耳山的强人们丢下了是几十具实体之后,狼狈的窜回了马耳山上,算上溃散的和逃跑的,十成的人马差不多去了四成多。 听到这个消息的杨四当即被吓了一跳,他也是要紧的角色,立刻是把领路和联系的那几名手下灭了口,猫在家里等着消息,把自己的手下都是收拢起来,不再出去做生意,等事情真正有了结果再说。 事情的结果是三天后发生的,那马耳山的寨子被胶州过来的兵马打开,全寨子的人一个没有留,直接是一个不留,全都屠了。 参与攻打这马耳山山寨不光是莱州府过来的人,还有青州各路的绿林人马,这个事情让杨四惊吓出来一身的冷汗,这才是知道那胶州营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想想自己还暗地里面撺掇这样的事情,岂不是不妙。 杨四当即是把所有的手下遣散,自己带着些浮财借着探亲的名义去外地躲风头,当时杨四的势力正是上升的时候,海上的没本钱买卖做的也是风生水起,下面的几名小头目都很不理解。趁着杨四这一走,直接是把这些海盗接收了过来,在海上自己拉杆子扯旗干。 可这胶州营的发展势头极为的迅猛,崇祯九年左右的时候,在青州府和莱州府近乎是拉网一样的扫荡了一次,就为了保证盐场的安全生产和海路的通畅,那些路上积年的山寨都是被彻底的打垮,更不要说这些海上的小股团伙。 这几支分散出去的力量,要不是顶不住压力自己溃散,要不就是被抓到盐场去做苦工,或者是直接砍了脑袋。 等到郑家的船队开进这片海域之后,谁也不敢再提做海盗这个事情了,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入海为盗,那就是嫌自己命长。 杨四在外面呆了一年多回到信阳镇的时候,风声差不多已经是过去,局势也是清晰明朗,这杨四一边是惊叹胶州营崛起的迅速和霸气,一边却因为从前那个心病不敢再做什么匪盗之事,他积攒了些金银,也不愁吃用,索性是把那些潦倒在家,因为灾年生活艰难的从前弟兄集合起来,一起打打鱼,做点小买卖。 人的变化快不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很多事情人们都不会记忆太久,杨四这么干,很快就成了镇上有名望的人物,胶州营的势力越是扩张,杨四对自己当年所做的事情就越是后怕,做人做事就越是谨慎,在乡间的名望就越是高。 信阳镇这片地方,谁提起“杨四哥”这个名头,都是要翘起拇指夸赞的。 崇祯十二年的六月初九,杨四早早起床,领着手下的那些人去海边整修渔船,修补渔网,镇上的人也都各自为了生计忙碌,很少有人注意到几名骑士来到了镇上,这几名骑士里面有一人镇上的人倒也熟悉,是附近盐场的某位管事,一向是来这镇上收购盐货的,除了脾气大些,处事却很公道,也不招人厌烦。 此时这名管事正和同行的几位骑士笑谈闲话: “这杨四当年还勾结强人攻打盐场,也算是有胆气的人!” 这个逸闻让那几名穿着布衣的骑士很感兴趣,一人笑着问道: “有这样的事情,你们事后没有动他?” “没有,当日间初到这里,因为是外地人很难打开局面,还指望着这样的强人上门,杀杀立威呢,这杨四倒是帮了咱们这个忙,那次去屠了那山寨的时候,有土匪撑不住全招了。当时队副琢磨着,等这杨四要有什么动作,再把他那伙人全都收拾掉,谁想着这杨四也滑头,直接出去躲避风头了,倒也不好动手,等杨四回来之后,在乡里也有善名,也没有什么必要动他了。” 有名骑士听到这话之后,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开口说道: “这杨四倒真是好造化,听说咱们总兵大人可是用了个‘请’字的,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啊!”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是啧啧的惊奇,那管事人头熟悉,找个人打听了下,直接就是来了杨四的家中。 杨四当年是海盗头领的时候,留着大胡子,有意的让自己形象变得凶恶一些,不过现在,虽说每日间做的也是风吹日晒的体力活计,可还是经常整理自己的胡须,就是让自己显得面善些。 忙了大半天之后,杨四领着几十个小伙子从海滩回来,一帮人说说笑笑的倒是愉快,海边人家,所谓的院子也很简单,甚至连门都没有。 事情过去了几年,不过杨四心底还是对当初的那件事情记忆犹新,看见门外拴着几匹马,心里面立刻是打了个突,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杨四一进院子,就看见那几名布衣的骑士。杨四也一直是留意着胶州营的举动,别人或许不认得,但他却知道这些布衣骑士的打扮应该是胶州营的军卒。 尽管对方还没有说什么,杨四却浑身上下变得冰凉,看着对方笑嘻嘻的,他却更是紧张,那些跟着他干活的年轻人却都是觉得有些不对,这些人当年也都是好勇斗狠的角色,纷纷把工具抄在手中围了上来。 “莫慌,杨四你小子的好事来了!”那管事笑着说道。 第二七三章 草莽群像 虽然杨四身后也站着几十名青壮汉子,那几名布衣骑士报出自己的身份之后,这些人也不敢乱动了,这些年胶州营雷霆手段他们可都是见过了,而且信阳镇也算是在胶州营的保护之下,得到好处也是非常多,恩威之下,不是他们几十个人就有胆气反抗的。 胶州营的这几名军卒态度很和蔼,可杨四因为心中有心病,惊慌非常,不过却也没有办法违抗什么,只能是听从对方的吩咐。胶州营派来的这些人来着空余的马匹,要求杨四今天就要跟着启程前往胶州。 杨四无奈之下,就像是交待后事一样跟几个亲近人吩咐了几句,没有拿什么东西就跟着这些人一起上路了。 石臼所的那人和杨四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这人现在已经是给胶州营在青州府的盐场效力了,算是个工头,也是被胶州营的人找到,有人带着快马赶往胶州。 具体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具体,但杨四回到信阳镇之后,身边却多了十几个外地来的汉子,还带着大笔的金银。 这次胶州之行后,谨言慎行几年的杨四也是恢复了从前的张扬,开始收拢那些旧部下,有那一直跟在身边的老兄弟,禁不住开口相劝,说如今是那胶州营天下,四哥你再扯旗拉杆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不过一向是谨小慎微的杨四这次却不管不顾,好在是杨四平素里也对下面的人极为的恩情深重,那些老弟兄门都是有了陪着杨四一起死的心思,谁想到事情却有些古怪,先是在盐场服劳役的那帮人被放了出来,也是回到杨四的手下。 那十几个外地来的汉子也到处的游说招揽,还有人帮着谋划筹备,凡是胶州营募兵的时候被拒绝打回来的年轻人,见到有人招揽,本就是心里不安分的他们也都是动了心思,这年头不管是拿刀枪还是拿锄头或者拿渔网船桨,图的就是个吃饱肚子,过个快活日子,既然有地方投靠,管他是李总兵还是杨四哥呢! 杨四这么毫无忌惮的大干,很是有些地方士绅抱着看热闹心理,不过很快就看出个了蹊跷,一来是很快就有了上千人的规模,大小船只百余,居然银钱粮秣都是齐备,这还没有出去做没本钱的买卖呢,哪有这么的钱财花用。 而且这等灾年,大宗的粮食差不多都是在李总兵的手下控制着,买卖监视的极严,平民百姓就算是家中有粮食,也要留着保命用,谁还拿出来买卖。 再说这杨四招来的年轻人每日里面都是拿着半新不旧的兵器在那里操练,这山东地面上,半新不旧的兵器谁手里有,还是只有一家。 杨四都啸聚了一两千人的规模,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士绅地主已经去附近胶州营的驻军那边告状了,可胶州营这边却是不闻不问,到这个时候,就算是再糊涂的人心里面也该觉出点什么了。 平日里城镇乡间,哪怕是几十人聚在一起想要做些什么,都会被胶州营的人盯上,有那想要为非作歹的,大兵到了,没有什么首恶杀头,胁从坐牢的规矩,直接就是全部的杀头,知情不报的也有种种惩罚。 可这杨四都做到这般田地了,胶州营的驻军却还是不闻不问,但要是有人说这是胶州营的指使,胶州营在青州府的驻军还有其他的代表,都是一概的否认。 眼看着这杨四手下的这支人马,气候越来越大,周围的地主平民反倒是安心了,胶州营再怎么强横,却不祸害百姓,既然默许这杨四存在,想必是私下有什么默契在,不少人家的子弟都在杨四的手下,海猴子这个绰号,现在又被很多人叫了起来,这海猴子的队伍在外面采买都是实打实的付钱,倒是对信阳镇一带的民生颇多促进,这存在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围的人却没有注意到,海猴子的队伍每扩大一份,总是有一定比例的莱州人进来,但这很不起眼,除却杨四和相应的人员之外,很少人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是崇祯十二年的十月之后了…… 混天龙周八喜是山东有名的大盗,所谓草莽之中多隐世的豪杰,那基本是小说家言,自古都是官府军队里面出身的人才能在草莽绿林之中混出名堂来,周八喜东昌府人,三代从军,曾经是总旗的官身。 崇祯初年的时候,一次剿灭闻香教作乱,却被对方打败,知道就算是回去也要被军法处置,索性是落草为寇。周八喜这边带着十几个亲随的老弟兄,又把当日的溃兵收拢了些,开始在各个府县流窜。 他们这帮人和寻常匪盗不同,坐骑多,行动如风,而且懂得骑战,和别处的匪盗火并,这些落草为寇的官兵拉开架势,马匹列队来个冲阵,对方的乌合之众一般都是被打垮了,而且本身都是官兵,熟悉官军的底线和行动的方式。 有时候这帮人就算是屠灭了村庄,官府也是追之不及,无可奈何,周八喜也是觉得到处游荡劫掠的日子过得舒服,身边只有二十几名弟兄,全是骑兵马队的出身,来往山东六府之间,闯出了偌大的名声,寻常的绿林山寨不仅不敢得罪,在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还要花大钱来请他们。 四五年的功夫闯下了这混天龙的名头,这时代,能被人叫做“龙”,即便是江湖上的绰号,也足见强悍。 在崇祯九年,混天龙不知道那根筋不对,打起了李孟盐队的主意,实际上这倒是淮上盐商放出了赏格,周八喜有心去赚这笔银子,顺便和这些盐商们交好。 但胶州营就算是押运盐队的盐丁,也都是系统训练的军兵,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好死不死的,混天龙周八喜横行惯了,没有想到了那支盐队附近还有胶州营军兵,战斗爆发的突然,盐队的一名盐丁和车夫猝不及防,被当场杀死。然后,周八喜只带着一名弟兄跑了出去,剩下的人都是死在运盐队的周围。 经过这次的挫折之后,周八喜彻底是害怕了,虽然又是招揽了十几名勇悍的手下,却再也不敢碰和胶州营有关的任何买卖。 可胶州营的范围越扩越大,到处流窜的周八喜也觉得越来越局促,让他离开山东,本乡本土的却是不甘心。 结果黄平在山东地方招收手下的时候,周八喜琢磨了琢磨,心想自己的银钱也积攒的够了,为啥不找个能庇护自己的大势力,平稳几年呢! 反正当年那劫掠运盐队的案子他打得快跑的也快,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事情是他周八喜做的。 黄平对这种地头熟悉又有本事的江湖人自然是十分需要,混天龙周八喜很快的就加入了黄平手下的哨探营伍之中,加入胶州营麾下,混天龙立刻是感觉到不同了,以往自己虽然纵横草莽。可却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入城镇,对一些财雄势大的大族士绅,也是要避而远之,可头上有了胶州营这个衔头之后,那些有身份地位的士绅地主,见他的面都是客客气气,平礼相待,很简单,因为周八喜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盗了,而是胶州营李二郎的代表。 这样的好日子却也没有持续几天,清军入北直隶,消息传遍天下之后,黄平集合起来手下的江湖人士去往北直隶和山东边境打探,这些江湖人立刻就是变得三心二意,迟疑起来。 特别是这周八喜可是在军营中呆过的,自然知道这鞑子大兵的厉害,不过眼下李孟驻扎在德州城,山东的势力范围还没有什么变化,心中不愿意,也要勉强跟着办事,只是这态度上,未免有些虚应故事了。 等到胶州营追击清军的时候,周八喜心里面终于是有了别样的心思,他自以为在军营里面呆过,见识比其他人要高出不少,既然这李二郎傻乎乎的要去和鞑子打,肯定是自寻死路,何必吊死在这棵树上,胶州营一倒,山东一乱,他混江龙岂不是又回到从前风生水起的好日子。 清军一入山东,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立刻是奔逃溃散,这时候黄平要求下属去打探消息,这些纯粹是趋利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了,怒极的黄平质问周八喜:“你可想过还要在山东,你还如何存身”。 周八喜满不在乎的回答说道“你胶州营今后有没有还是两说的事情,撩这个狠话吓唬谁!” 胶州营不仅还在,而且还大胜,并且势力还大幅度的扩张,当日间那些临敌逃散的江湖人,开始在山东无存身之地…… 事实上,这些江湖草莽的人士都是自以为精明无比的,善于观察风色,又多是溃兵逃兵出身,自以为对这些朝廷官军摸的透了,在登州府和莱州府境内的江湖道上,很有些辽镇过来的人士。 辽镇很多人来到山东之后,根本没有生路,孔有德那场大乱子闹完之后,没跟着一起闹,留在山东的,下场更是惨淡,就算是乞讨要饭,如果有辽镇口音,本地人都会关门不理。加上辽镇人士大多是武夫,落草为寇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此类辽镇人士落草之后,因为抱团,又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很快在山东登莱两府之地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威望。 大明军兵九边兵号称最强,辽镇兵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在关外和鞑子大军打生打死,一路的溃退下来,算是见过知道的人,对清军的强弱自然是有判断,李孟的兵马又少,所做的事情又是隐秘,整个山东对他的势力了解都是中上层人士模模糊糊的印象,这些草莽平日间惟恐避之不及,哪还会有什么了解。 结果清军一来,最先散去的就是这些辽镇军兵出身江湖人,而且回到自己的地盘之后,一改从前的收敛,放肆动手抢掠施暴的人也是他们,理由很简单,鞑子大军这就过来了,山东境内的明军要是躲起来还好,傻乎乎上去迎战的那还有活路。 他们这么一闹,还在黄平手下的那些江湖草莽人士也都是心思不定,等到大军真是压过来,立刻是做了鸟兽散。 黄平那边狠话虽然是和这些江湖人撂下,但却也知道他们情报工作虽然凶险,可却关系到胶州营的生死存亡,既然已经是誓死效忠,那就算是死也要去了。 只是黄平和手下的那些胶州营出身的密探却把这些江湖草莽人士恨极,可他们也都是脑筋灵活的角色,心想日后胶州营怕也是要接重这些人,自己这口气也许就要这么忍一辈子了。 不过李孟做事素来是出人意料,等胶州营一安顿下来,马上是发出了惩罚令,除却黄平还顾全大局的劝了几句,幸存下来的那几个人都是心中大呼痛快,就算连黄平心底也是恨得咬牙切齿,自然不会坚持那虚情假意的劝说。 大军作战,胶州营的士卒那自然是强兵劲卒,对付这些江湖草莽那是有如砍瓜切菜一般,可此次至多也就算是地方上的清理治安的行动,而且胶州营的士兵虽然精良可数目却不多,募兵训练,所有人都是忙成了一锅粥,也顾不上这个。 五月募兵黄平虽然也挑选了许多合用之人,但这些人必须要在胶州营的正规军中训练一段时间,经过专门的挑选和筛检程序之后才能正式的加入,也是用不上的,而战后,战前那些探子里面剩下的人也就是十四个,那位去面见李孟的探子江显绰则是成了他的副手,靠这十四人去报复那些江湖凶徒,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在胶州营的武装人员之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武装盐丁,驻守各地关卡,运盐送盐的人员一直是武装盐丁来进行,武装盐丁开始的时候都是纯粹的军户子弟来担任,可以说是胶州营的前身。 到了后来,那些各地豪强大族的子弟成为了主要的组成人员,再有一部分确实不适合去正规军训练作战的老兵和老盐丁来担任大小头目,各个府县关卡道路驻扎的盐丁因为彼此的地缘关系互相制约监视,避免地方大族把持住胶州营的经济命脉,让他们互相的制约平衡这才是长久之道。 当日每家每户抽丁的时候,各个大家送到武装盐丁这边来的亲眷子弟很少是直系或者近支,都是旁系疏远的孩子,这些人在本家之中得不到什么发展的机会,来到这胶州营的盐丁队之中,都是想牢牢的把握住这个机会。 加上盐丁队中本就有这个抽取优秀的盐丁去补充胶州营的规定,而且盐丁队的小队、队副,队长之类的头衔拿到外面去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做到这个位置,就算是从前的族长家主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也能做出出身地位。 而且那些做头目的老兵和老盐丁,知道自己不能打仗,对那些胶州营军队里面的同辈和晚辈却未免没有争胜比较的心思,有心把自己的手下训练的和那些军兵比比高下,再加上盐丁的考绩之中,盐务顺畅整肃是一方面,军事技能和面貌也是一方面,他们也要在山东各个驻扎设卡的地方轮换演习,只不过比起正规军要频率低些罢了。 所以各地的武装盐丁比起正规军的战力来,还真是差不了多少,相差的是武器装备,随时改进的训练方法,还有实战的经验罢了。 李孟已经是下达了报复的命令,那么黄平就要调动可以调动的力量去执行这件事,武装盐丁就成了最佳的选择,而且这些本地大族的子弟,对地方上的了解,和各地地主士绅打交道的方法,都是要比胶州营的士兵,甚至是要比黄平从前那些探子好用的多。 这清除报复的事情一发动,效果立刻是显现出来,散落在各地的江湖人士本就是稀少,大股的早就是在胶州营一遍遍的演习和清剿之中烟消云散,就这些稀少的江湖人士也知道风声不对,都是藏了起来。 但藏起来的这部分江湖人士怎么能比得过武装盐丁这些地头蛇,很多人甚至是直接被这些武装盐丁堵在了家中,在那些小说话本里面高来高去的人物们,在这些武装盐丁的列阵冲杀之下,被落花流水。 也有仓皇跑出来的,不过武装盐丁里面也有骑马盐丁这个编制,这些江湖人士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 混天龙周八喜本来躲在寿光一带,不过六月下旬的时候就觉得风声不对,周八喜倒是机敏了,有个风吹草动都是立刻警醒,提早朝着济南府境内跑去,结果他才跑了三天,武装盐丁已经找上门去了。 周八喜属于被黄平点名的人,谁让周八喜当日极为嚣张的说出了那句“胶州营也长远不了”,还曾经煽动一起的人哄散,真是让黄平恨之入骨。 窜回地方之后,混天龙周八喜借着自己从前的名头,很快就拉起了一支四五十人的绺子,当然不如从前那么精良,这四五十人的队伍想在本地做些买卖,结果就抢劫了一次大户,还被对方守住,没有攻进去。 随后赶到的武装盐丁把这支小盗伙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周八喜是心胆俱寒,才明白胶州营在山东的根基之深,当日间自己大言不惭的说那些话和自以为准确的判断搞不好就是大错特错。 还想趁乱而起的他老老实实到了寿光一处相熟的人家躲避着,看看风色,谁想到形势局面完全和他相反,这才让他意识到大事不妙。 被武装盐丁追杀的周八喜还有些侥幸的心理,心想再在胶州营新入的济南和东昌两府再躲躲,周八喜也有自己的一些消息渠道,他实在是不想离开山东,河南有如地狱一般,官贼两边彼此拉锯,北直隶刚被鞑子大兵蹂躏过,而且那地方本来也不富庶,自然不比山东本乡本土舒服。 朝着南面跑更是不可能,南面到处都是胶州营的人,天罗地网一般,周八喜也不敢朝着那边跑。 事情在七月中的时候开始变得不对了,武装盐丁在抓住几名辽镇军兵出身的江湖人后,已经是被胶州营的杀伐吓破胆子,一抓住之后就有胆小的人先招供出来,同伴给辽镇的鞑子打探消息。因为辽镇的兵马还有大批的辽民都在登州府莱州府一带生活过,所以这些鞑虏的探子要潜伏下来并不难。 当然,在鞑子进入山东之后,他们预先潜伏下来和战前派来的哨探打听来的消息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比如说基本上探子们给上面的消息是胶州营一万余人马,战力比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稍强而已。 这样的判断,让清军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直接就是冲入山东境内,当然,看那次遭遇战的结果,说是稍强也不算是过份。 只是得到了这个结果,让李孟和胶州营的其他高层都是震怒,本以为山东经营的好像是铁桶一般严密,谁想到还有这么多漏洞缺陷,当即是发下命令,山东各地的军队、武装盐丁,屯田田庄的护庄队都要全力配合黄平清剿这些草莽匪盗。 周八喜被十几名武装盐丁盯上,一路西逃,到最后只得去投奔从前的旧识,南山贼张承业。 第二七四章 矿监丁旭 “张承业,少他妈的给我打官腔,你他妈的以为自己是谁,真要是逼急了老子,那就是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 “你小子自己没有眼力,跟黄平放那狠话,还要作孽那么多,怪得了别人,你再骂一句,信不信本官叫人进来拿了你!” 两个人的话语听着无比的火爆,可要是有人偷听的话,就算是在窗外都未必能听清楚屋子里面的人在说什么,高唐州都司张承业的私宅之中,说是有老朋友来访,今晚饮酒深谈,早早的把下人遣散,可实际上却不是什么老友,两人一坐在酒席里面就开始争执吵闹。但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压的很低很低,生怕惊扰到了别人。 “有本事你叫人进来,当日间老子没眼力,你小子怎么打算的,外人还以为你来东昌府城是守城,你是准备李二郎完蛋的时候把他丈人丈母娘一并劫了,去胶州勒索或者是给鞑子献功吧!” 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来,一向是板着脸的张承业终于是镇定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对方怒喝道: “周八喜,不要血口喷人,有本事你把证据拿出来!” 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周八喜看见张承业惊慌,却是有几分得色,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 “你小子给咱捎来的口信,咱没证据,不过咱去你们李总兵那边自首,把这话一说,你看他会不会跟咱要证据!” 张承业脸上的表情变幻,本来全是怒色的脸上居然挤出了几分笑意,开口温和的说道: “你我相识多年,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闹得这么僵呢,先喝酒,先喝酒,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议。” 周八喜眯着眼睛看了对面的张承业一会,冷笑着说道: “我混天龙高攀不起你这都司大人,怎么能说什么交情,都司大人当年做贼兵军师的时候销赃捞钱,咱们才认识的。我也把话说明白,这几天我要是有个长短,自然有人去总兵衙门告状,说说你守城的功劳。” 话说到这般地步,南山贼张承业终于是明白自己确实是没啥办法了,当即把酒杯朝着桌面上一放,颓然的说道: “你找我又有何用,我张南山在他李二郎的眼里连个芝麻都算不上,我这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安插的探子呢,不管是保你还是留你,都长久不了啊!” 混天龙周八喜也不再放狠话了,只是低着头一杯一杯的喝着酒,低声自言自语的咒骂道: “混账的胶州营,自己在山东称王称霸,还不给其他人留一条活路……” 对面的张承业却好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说道: “我倒真是想起,在这山东地面上还有不怕李二郎的人,与其在我这里死等,还真不如去哪里碰碰运气,那边也在招募江湖人,又和李二郎不对付,老兄你不如去那边如何!” 周八喜的眼睛终于是亮起来,张承业继续说道: “济南南边的莱芜冶铁所,那边的矿监丁旭,是皇帝支派的冶铁所头目,负责莱芜铁矿的出产,一贯是威风的紧,先下李二郎正和他商谈买铁的事情,价钱高低根本谈不拢,丁旭也是内廷出来的宦官,从来不把这些地方官员看在眼里,何况是一个武夫,双方正在僵持……” “好,咱也去做个阉党爪牙,借借这丁太监的力气!” 混天龙周八喜兴奋的拍了下桌子,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张承业让管家准备了五百两银子,去州城的大户那边换成了金子,交给了周八喜,周八喜此时已经是化妆成行商的模样,很是不起眼,拿了金子之后,出城赶路去了。 张承业站在自家宅院的高处,看着周八喜逐渐远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等到跟着周八喜的下人回来禀报,说是那“亲友”已经是出城门了,这更是放松下来,直接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都软了。 南山贼张承业瘫坐在椅子上,想来想去,想到胶州营的细密手段,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紧张,在阴凉的屋子里面很快就是大汗淋漓,并没有过太久,这张承业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着外面大声的招呼: “快去找个信使来,我这边有急信给总兵大人!!” 快马加急,在山东境内倒也不用太多的时间,驻扎在胶州的李孟很快得到了消息,高唐州都司张承业密报,江湖匪类混天龙周八喜已经投靠莱芜矿监丁旭。 矿监税监各种监,总归来说都是大明皇帝排出来监视各种行业,收取税金的钦差代表,这些代表呢,则都是内廷的宦官出身。 在万历和天启年间,派往各地的矿监税监在各处闹出了极大的风潮,民变不断,被认为是前朝的恶政,而且是最不得民心的恶政之一,不管是皇帝还是大臣都希望地方能够安宁无事,可这派往各地的太监却成了霍乱之源。 所以在崇祯刚登基的时候,接受大臣们的建议,撤回各地的矿监税监,让地方官来管理这一切。 不过皇帝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没有这些太监在地方上收税监视,朝廷居然收不上一分钱来,地方上都是说自家有何等灾荒何等的困难,所以税收还有各种国有收入无法按照朝廷的要求完成。 无奈之下的皇帝只得重新朝着各地派出太监宦官,崇祯皇帝在没有登基之前,也曾听过传闻,看到文人的笔记,说是各地的矿监税监上缴朝廷金银是一年几百万两,可私下截留的却有十几倍之多,当日间尚是亲藩的崇祯就觉得大明要因为这个损失多少,可他当皇帝才明白过来,截留就截留吧,太监们总归是还要朝着朝廷上缴些金银,总比那些地方官吏一分钱都不交上来要强。 莱芜产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历朝历代的都在此地设有官营的机构,用来管理铁政。 此时在莱芜主持铁政的矿监是丁旭,崇祯三年从京师派出来的太监,这丁旭颇有几分才干,来到莱芜铁矿之后,整顿愈发衰败的开采和冶炼各工坊,让开采量大增之后,开始四处寻觅买主,让此地愈发的兴旺起来。 矿监丁旭的确是多赚了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分成十份,四份留下归自己,四份送往京师给各位头领太监,剩下的两份用来缴给国家吧和维持生产。 即便是这样做,丁旭也在朝野博得了忠谨勤勉的名声,而且收到他礼物的那些太监们对他也是一力的维护,毕竟这丁旭懂得礼数,送来的金银的确是丰厚。 快要十年的时间,这矿监丁旭已经是快要把莱芜经营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莱芜境内有歌谣说“只知丁太监,不知鲁巡抚!”说的就是丁太监在本地的独大局面,就连山东巡抚都是无可奈何。 盐铁国家专营,严格意义上说,铁器买卖也是受到控制的,不过矿监丁旭却不在乎这些,买农具给农夫那才能赚几个钱,莱芜冶铁所的大部分铁矿和打造出来的成品,都是被私商的铁匠商户买去,打造成利润高的兵器卖给了那些需要他们的人。 山西的高盛合就是重要的买家之一,另一个重要的买家就是胶州营的灵山商行。因为扩军,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对铁矿和铁器的需求量急剧的增大,灵山商行寻找就近的铁矿和铁器的供应商,这莱芜冶铁所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灵山商行去和那丁旭谈的时候,说是希望把莱芜铁矿的出产全部包下来,希望对方能给一个较为低廉的价格,不过矿监丁旭却要提价,理由很简单,说是原来卖给几家商户,一家有什么波动,其他家可以补上,如果只卖给灵山商行一家,风险就变大了,只能通过提高售价的方式来弥补。 这个要求倒也是在预计之中,这丁旭虽说是个矿监,做事却和商人一样的精明,不过却不知道丁旭如何得到了消息,知道这灵山商行是山东总兵李孟的产业,当下把价格涨到了一个胶州营不能接收的高度,关键这山东境内能买到铁矿的地方也只有这个莱芜一带,从前灵山商行也都是在这里购买,价格如果涨到不合理的情况,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替代来源。 按照太监丁旭的说法是“这铁矿买去做什么咱家并不管,也不想知道,只是堂堂总兵有朝廷下拨的兵器,却要私下购买,这里面肯定是有些蹊跷,就为这个蹊跷,你们商行也应该多花些银子,买个心安。” 这莱芜冶铁所就好像是丁旭的私产,丁旭又是皇帝直属的太监,买他的铁矿石确实是见不得光,胶州营又是急需。 事情真的有些麻烦。 第二七五章 乱又起 练饷 断煤 崇祯十二年六月,因为东虏女真的威胁越来越大,朝廷在这上面的军费预算也是越来越多,尽管天下大灾,可朝廷开始加征练饷,用作编练兵马,购置军械。 这练饷实际上效果如何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不过这练饷却把稍微平静下来的局面又是彻底的粉碎,加征练饷是小灾难,但下面的地方官吏借着征收练饷的机会,横征暴敛,为自己谋私利,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在大灾之年,本就是艰难无比的生活被加上了更沉重的负担,各地的纷乱渐起,又有大批的人投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的队伍之中,这就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崇祯十二年七月,张献忠和罗汝才设伏于罗睺山,将来攻击的总兵左良玉、罗岱的官军打的大败,罗岱当场被擒,左良玉的印鉴、旗鼓都是丢失在战场上,仓皇逃回了后方的营地。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天下震动,张献忠、罗汝才的部下中,除却一营外,其余被招安的各军全部再反,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的所谓和议招抚的政策,全告失败。 在山东这边,则是武装盐丁在各处府县进行清剿,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也不可能单枪匹马的行走在荒野之间,他们也需要补充饮食和装备,销售赃物,而地方上能做这些事情,敢做这些事情的,也就是那些大族和豪门。 而这些人又和武装盐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谓的江湖人士除非彻底收手不干,或者是逃出山东地界去,不然也只有被抓被杀一条出路。 本来在登州府城之中,还有山东总兵丘磊的一千多兵马,由一名副将带领,这些兵丁从前就不是山东总兵丘磊的嫡系部队,都是老弱病残,也不敢妄动,本来李孟不想碰他们,有意在山东境内保留几个非胶州营控制的地点,这样可以保留一两个窗口类的地方,情报和一些紧俏的商品都可以在这个窗口搞到。 但替鞑子打探消息的那件事情一查出来,加上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在鞑子入寇山东前后的所作所为,胶州营上下都是觉得,必须要来一次大的清查行动,山东所有要害的关口都必须要控制在胶州营的手中。 所以武装盐丁,正规军四处的捉拿捕杀,登州府城、以及山东和各个省份相通的关键道路关卡,都是设置了专人驻守盘查。 那日,李孟带着身边亲信人等去海边郊游,最后一个进来求见的人出乎意料,居然是李孟的夫人颜若然,所说的事情更是让人意外,居然是请求李孟纳木云瑶为妾的,天知道这些女人一起到底商量了什么出来。 对李孟来说,这个请求确实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中却和从前不同,有些松动了,作为兄妹在一起,作为夫妻在一起,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七月初的时候,朝廷在山东加派练饷的行文和负责的官吏都已经到位,李孟对这件事情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不明确表态。 因为练饷针对的对象是平民百姓,而按照大明律法的规定,有功名的士民,他们是不用缴纳这样的赋税,也就是说,李孟的屯田田庄和绝大部分的地主士绅,是不用承受新增的税赋。 李孟,孔府,这两家已经是占据了山东土地的二分之一还要多,然后一些大地主又占据了四分之一多些,也就是说,最富裕的地主士绅们反倒是不用缴纳,而这练饷加派就落在了那些贫民百姓的身上。 这些平民百姓本就是因为这连年的大旱无以为继,生活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又有加派,破产的速度更是加剧。 说来可笑,山东地方的平民百姓和河南、陕西的不同,在陕西若是这般情况,那就只能去造反了,在河南若是如此,只能是等着饿死,而在山东,你可以把土地卖给屯田田庄换钱缴税,然后再把自己卖给屯田田庄,这样既不用缴税,也不用担心饿死。胶州营因为加征练饷这个政策,却变得不断的更加的强大。 在山东的大地主里面,上到衍圣公孔家,下到府县里面的豪强,尽管平民百姓纷纷破产,大批田地和人口出现在市场上,他们却得益不大。这是因为有强势的胶州营存在,如果不提前知会胶州营,那就会被认为是包藏祸心,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只有在胶州营挑完了之后,其他人才能买卖。 当然,如果是和胶州营合作的那些屯田合作户,则没有这样的问题,他们就算是买来了土地和人口,也是交给胶州营的屯田田庄来经营,但这对于孔府和其他的大地主来说,却不能接受,因为自家已经是有了这么大的规模,却要交给胶州营的屯田田庄,那等于把从前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完全的放弃。 实际上,不管是练饷的收取,还是江湖人士被清洗追杀,目前对胶州营最重要的就是取得莱芜铁矿的出产的包销权力,大的军队必须要有一个稳定和持续的武器供应渠道和基地,像是闯王李自成的武器大部分依靠购买那就极为的不明智和不牢靠,山西那边的商行把武器搜罗起来去供应关外清军之后,闯军立刻因为武器供应跟不上,战斗力大幅度的降低。 可这莱芜冶铁所是官营,又有朝廷派出的矿监镇守,强夺并不现实,铁矿本身就是战略资源,如果胶州营这边大张旗鼓的动手,直接就是惊动京师朝廷,有心人再考虑下为什么一省总兵会对这个铁矿感兴趣,京师中枢的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本就对李孟心有芥蒂,到时候借题发挥起来,可就祸事了。 说句实话,目前大批量的通过南京武库总管太监徐笑楚的渠道购买加上目前在逢猛镇兵器制造局的产能,也能满足扩军后的胶州各军,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让李孟垂涎的不光是莱芜的铁矿,还有莱芜冶铁所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这些人对胶州营的兵器制造来说,都是无价的财富,李孟已经是见识过,那些半奴隶一般的匠户在成为类似雇佣工人一样的身份后,会焕发出多大的劳动和创造热情。 胶州营李孟这边考虑的也是有理,若是那矿监丁旭把莱芜的冶铁所作为官家的产业来对待,一切事情都好办了。 高额的贿赂,高比例的回扣,还有山东总兵的面子,这都是在价格上让步的理由,可问题的关键就是,矿监丁旭把莱芜的铁矿和冶铁所看成是自家的私产,少卖一文钱,他都不愿意。 实际上双方关于这个的谈判,在崇祯十一年就开始断断续续的进行了,只不过一直是在这个价钱上面扯皮。 矿监丁旭虽然是瞧不起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但不代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李孟从参将升到总兵,还有当年的那些狠辣之事,矿监丁旭都是知道的很清楚,这天底下的有心人很多,李孟从灵山卫所的一名破落军户起家,又是做的最卑贱的贩卖私盐,转眼几年间就到了这样的地步,自然有许多人来研究。 李孟从开始到现在,每有什么阻碍之人,那阻碍之人往往以暴亡告终,要说这里面没什么蹊跷,谁也不会相信。 所以这矿监丁旭也小心翼翼,不光是花钱把驻扎在莱芜的这千余官兵笼络在自己手中,这些官兵都是前任总兵丘磊的兵马,在丘磊还掌权的时候,就已经是根本不听丘磊的号令,而是死心塌地的服从矿监丁旭。 除却笼络住这些兵马之外,矿监丁旭还大力的招募亡命匪盗,江湖草莽在胶州营的那边,还要受到军法的约束,去战阵之上卖命打仗,所以来莱芜投这太监的人当真是不少。 所以张承业也建议周八喜去莱芜投奔这位矿监丁旭,这些江湖草莽人士来到莱芜,也算是给这太监平添了一些助力,可是莱芜地方上的平民,甚至是地主士绅一流却被害的很惨,这些亡命匪盗可不知道什么王法,肆意妄为,祸害地方,结果莱芜一地虽然有冶铁所和相关的各种产业,灾年之中也有不错的收入,可民众还是纷纷出逃。 要让这个太监让步,对李孟来说,暂时是不能用刀枪火器了,看看能不能用其他的途径解决。 莱芜炼铁对煤的需求量很大,不过七月上旬之后,矿监丁旭却收到冶铁所大使的禀报,说是兖州那边的煤商们说是路途上盗匪众多,运输不畅,最起码要在十月后才能恢复煤炭的供应…… 第二七六章 煤铁 逼迫 因由 单纯的铁矿石运出去费时费力,只有冶炼成铁之后才有价值,莱芜一带几千年的开采下来,用木柴作为冶炼的材料肯定不现实,莱芜周围可是这个时代出现秃山很少的几个县城之一。 煤和焦炭是首选的燃料,莱芜不产铁,可附近的兖州府济宁州一带煤矿众多,自从元朝开始就是通过水路和陆路运输煤到莱芜,提供给铁矿使用。 这边煤炭的供应一停,没什么储备莱芜冶铁所立刻是生产运转立刻是变得困难,冶铁所的大使不敢耽误,急忙的去找矿监丁旭禀报。 胶州营在兖州府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是在这等商业买卖之上的控制,甚至还要超过其他州府,因为当日青盐、私盐、香盐到后面的香盐铺子成立,直至灵山商行始终都和山东的商业中心,漕运的枢纽济宁州有密切的联系。 文如商行、八闽商行这些山东内外的大商号,以及这些大商号背后的大家族,也都和灵山商行关系不同寻常,这些年胶州营的势力大涨,灵山商行的地位和能力也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 兖州府煤矿出产虽然是不少,不过销量也是一般,运输是问题,再者是除却铁矿和一些作坊之外没有大规模使用的需要,山东这边冬天,北面的贫苦人家买不起煤,一般寻点普通柴禾,南面的冬天基本不用专门的取暖。 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太重视这个,胶州营在逢猛镇的兵器制造局对煤矿的需求很大,灵山商行索性是把兖州府的煤矿买卖控制了起来。 当日可能没有想到这天,李孟估计也没有想到,这灵山商行设立之后,居然还有要和其他人打经济战的一天,李孟也是感叹自己的运气好。 没有煤,出产不了铁,自然就没有办法牟利,灵山商行把煤矿断绝之后,也不做什么矫揉做作的恶心事,直接就有商行的掌柜的上门通报,说是而今乱世,大批的货物运输都需要雇用大批的人手畜力,可人力缺少,雇佣的工钱整日间的上涨,还请矿监丁旭公公开恩,把这煤价涨涨。 矿监丁旭的地位虽然高,但足够身份的办事人却不多,很多事情他都要直接参与,听到那些掌柜的话之后,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山东省的人口劳力到底都是集中在谁的手中,升斗小民或许不知道,可山东稍微有些头脸的人物谁不清楚,山东总兵李孟和屯田田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不然最新的募兵都是屯田户的庄丁,屯田田庄的出产都是供给胶州营军中。 本来这大灾之年,人命最不值钱,丁旭也准备给在莱芜冶铁所的劳力工钱来个大降价,反正外面大把快要饿死的人等着做工救命,谁想到因为屯田田庄招募流民,吞并田地,而且孔府和其余的大地主也都是差强人意的模仿,反倒是让矿监丁旭的预料中的局面没有出现,结果还因为逢猛镇过来挖角,莱芜冶铁所还要稍微提高待遇,才能留住人。 别家说是劳力紧缺,丁旭还信,偏偏是这李总兵的手下说是人力短缺,这可就是明明白白的讹人了。 先不提丁旭的愤怒和无奈,而今山东可以称得上大地主的不会超过五十人,李孟和孔家更是远远的超过其他几位,这些大地主兼并土地也是为了收入,按照往年的做法,都是买到土地之后等待好年景土地增值捞取利益,而今大灾连连,虽然不断的兼并,但兼并来的土地不产生价值也是个沉重的负担。 胶州营兴建的屯田田庄初起的时候,其余人还都笑话是妇人之仁,早晚要受这善心的拖累。谁想到胶州营的田庄调度综合人力,修缮水利,兴建各种农垦的设施,反倒是在这灾年保证了一定的产出。算计起来,就算是次几等的田地,在田庄之中都是赚的。 在边上看笑话的那些大族豪门这才是回过味来,不过却有人琢磨出来究竟,比如说孔府某子弟的笔记中就曾写道,说是万历年中前期,山东尚有官府组织修缮水利举动,之后就渐渐荒废,灌溉系统的崩溃带来了农田收入的减少,农田收入的减少带来了财政收入的减少,财政收入的减少又导致了在兴修水利以及一系列需要官府投入的项目上的投入大幅度的减少。平常年景还以为维持,一到灾年,国家有大事的时候,这种维持立刻就被打破,天灾,大战,内乱,直接让大明朝廷的财政崩溃,让这种恶性循环不断的加剧。 若是有大族大户做那官府才能号召的集中人力,修缮各种农垦设施的,恐怕才刚刚的发出动议,就会被官府和官军以心怀叵测,邀买人心的罪名下狱杀头。 现在不同了,天下大乱,朝廷的全部中心都是放在内乱和外敌上,无暇顾及山东地,其他省份打乱,而胶州营的存在却勉强的在山东境内维持住了安宁和平静,在类似于独立王国的环境下,调配集合人力物力,兴修水利和各种利民措施,就可以起到作用。 屯田田庄集合人力的手段,古时早有许多先例,周扬拿来使用,和李孟深谈之后,李孟把自己现代的那些在媒体上看到的建国期间的大建设和集体农庄的一些肤浅知识,还有部队集体劳动的一些心得,改头换面的告诉了周扬。 两相结合起来,就成了现在屯田田庄的制度,当然,这种纯粹的制度性的东西,并没有什么超越时代的技术和理念在其中,周围的人意识到了这个好处,不可能不去学习和模仿。 山东其他的大地主和豪门,特别是孔府都是照葫芦画瓢的开始进行,尽管颇多学得不好的地方,可还是有改善,最起码山东的民生在大灾之年,比起临近的河南来说,已经犹如天堂一般。 不过这样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是一步步的进行的,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觉得如何突兀,就连李孟自己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同。 可实际上,这就是他所带来的变化,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为这个本应该黑暗无比的时代带来的一丝变化,或者说一丝光芒,尽管并不是那么耀眼,可事情毕竟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了。 回到莱芜冶铁所,矿监丁旭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在莱芜地面上,向来只有他丁太监敲别人竹杠的份,今日却被别人敲上门来,灵山商行的那名掌柜一开口说理由。转瞬之间丁太监就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 他这人一来是有恃无恐,二来是的确是光棍,直接端坐在这堂上冷哼一声,尖声的说道: “既然几位这么说,那莱芜这边也只能是停产关炉了,大明的铁政可是国家的命脉,司礼监诸位公公和户部兵部的诸位大臣,可都是关心的紧啊!” 下面的人也是听的明白,你们不给我煤,好啊,这个铁矿后面可是司礼监和兵部和户部,你们灵山商行可是要掂量掂量,免得惹到不该惹的大对头,要是寻常的商户,被被这几个平时都很少听到的大衙门口名字一震,难免气势上就要弱了几分,可这灵山商行的掌柜账房,都是只有李总兵和侯老板的人,那在乎这个。 当下有人不软不硬的说道: “哎呀,我记得李总兵的伯父可是南京的镇守,那也是内官里面了不起的角色啊!” 灵山商行对山东总兵李孟是他们幕后老板这件事情,一向是不承认不否认,坐在下面的两个人所以故意的问答起来,另一人也一惊一乍的反应道: “啧啧,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这南京镇守,位置不低吧?” “不低不低,据说当日间也是在司礼监当过秉笔太监的。” 这个消息对很多人不是新闻,不过对于一直窝在莱芜的矿监丁旭却是第一次知道,他坐在那里神色到没有什么变化,在他那圆胖的脸上,能看出眼角抽动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沉默了短暂的一会,矿监丁旭尖声的说道: “咱家是归当今的万岁爷直辖的提督监矿,折子是直接递给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南京镇守管着江南边,和咱这边并无干碍。” 冷冷的说完这些话之后,矿监丁旭在也是装不出那份沉稳的气度,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下面几个灵山商行的掌柜章法账房,尖利着声音怒喝道: “你们几个杀才,咱家这些年积攒的金银也足够过几辈子了,这铁我不卖了,南直隶、河南都是有铁,你们商行去卖吧!滚出去,滚出去!!” 尽管是连声的怒喝,矿监丁旭在堂下也有些如狼似虎的护卫,但他听胶州营那些人方才所说的话语,却也还能忍耐一二,没有叫人上来。 灵山商行的那些掌柜和账房,在山东各处行走,用“横行”两个字来说也不夸张,平日间有规矩约束着,行为还算是恪守商户的本分,可今日这般唇枪舌剑,胶州营如此的压力,对方却寸步不让,一些年轻气盛的不由得也是心头火起,煤矿提价这件事没有效果,用南京镇守刘太监的势力压人对方也无所谓,本就是还有预备的本钱,这时候少不得要拿出来用了。 灵山商行这次的掌柜,为首的一位走到大堂的门边,突然回头笑着说道: “丁公公,小人进城的时候见到莱芜城中治安不靖,盗匪白日横行,城中平民士绅苦不堪言。” 矿监丁旭站在那里冷哼一声,本不屑回答,可还是开始开口说道: “这等事,自有莱芜县处置,关你何事。” 那掌柜的又是躬身笑笑,慢悠悠的说道: “丁公公也不必担心,眼下山东大灾之年,巡抚衙门早有明文发布,要求各地整肃治安,巡抚大人也想到各地的衙役或许势单力薄,也说若是府城州县无法处理的,自有上面衙门派员处置。” 说完这番话,矿监丁旭倒是有些糊涂了,心想对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一个平民百姓,面对他这个中枢出来的提督矿监,居然还如此的轻松自在,就算没有方才那冲突,也是让人心中不爽。 丁旭直接是冷哼一声,理睬都不理睬,直接转身进入了内堂。 这名灵山商行的掌柜说那句“盗匪横行”的时候,站在大堂内外的矿监护卫各个脸色不愉,个别脾气火爆的更是把怒气写在了脸上,他们本就是矿监丁旭招揽的为亡命匪盗,听到这商行的掌柜直接把话说了出来,心想不过是一个商人,居然有这般嚣张,等下离开莱芜城,就要你的好看。 按说寻常的百姓平民,莱芜城的士绅,甚至是那些致仕在家的官员们,都对这些所谓的矿监护卫敬而远之,唯恐沾染上这些煞星,可那灵山商行的几位掌柜从大堂上下来之后,也不急着离开。 反倒是边走边看,好像是在园林之中观景一般,对这些凶名赫赫的匪徒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眼神里面充满了不懈和戏弄,这个架势反倒是让这些护卫摸不清底细。 等到灵山商行的这些人出了门,院子里面就有人吵吵嚷嚷的说骑马出城设伏,给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商人一个教训。 不过马上就有那知道底细的人说出这灵山商行的背景,立刻是满院子安静起来,再无一人敢说什么大话了,也有几个机灵的,也不多说话,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带着细软金银直接跑了。 周八喜在山东绿林之中的名声虽然大,却是初来乍到,平素里这等贴身护卫的亲密要紧之事,还轮不到他来当差,所以那一干人等噤若寒蝉之后,他这里还不知道消息。 矿监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今日丁公公大发脾气,把偏厅的那些玩物摆设都是砸了个稀烂,并且在屋中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这太监身体残疾之后,若是修身养性倒还罢了,可大部分的人都颇为的偏执。 特别是在这金银财物上看的十分重,照理说胶州营提出的那个条件算计起来,莱芜冶铁所和矿监丁旭个人都是有些便宜赚的,而且要是算起长久的买卖来,搞不好还必现在要多得些,只是人一贪婪,目光却都是变得短浅,矿监丁旭只看到自己眼前的损失,哪里还有这么长远的算计。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末世,没有什么人会考虑这个“长远”,要是考虑到长远,大地主们根本就不用等胶州营示范,自己就先干起来了,就是因为不知道十年后甚至一年后,这天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才人人短视。 矿监丁旭大发了一番脾气之后,却也是无可奈何,自己既然用生意上的方式和对方拉锯,灵山商行所用的方式也是商业上的手段,原材料上掐你的脖子,而且一方是提督矿监,另一方是山东总兵,背后都有深厚的背景。反倒是不能拿着势力来压人了。 灵山商行今日所说的南京镇守刘福来却还是让丁旭吃了一惊,不过他背后依仗的靠山却比这刘福来更胜一筹,倒也不担心。 脾气发完,丁旭把冶铁所负责库存储藏的账房和小吏都是叫来,询问煤炭的储藏,那小吏平日里正是为这件事情发愁,见到自家主子问讯,连忙是据实禀报,目前莱芜的官营铁矿以及铁匠工场之中,煤炭最多也就是再用五天。 丁旭听到之后也是无奈,不过要是让他和灵山商行让步,却也是不能,只能是吩咐在几日后把冶铁所的生产停下来,等待这边交涉的结果。 在双方交涉的第二天,混天龙周八喜正在自己租住的小房子里呼呼大睡,狼狈之极的在山东地面上亡命的奔逃,晚上睡觉都是要换好几个地方,来到这莱芜城之后,也算是有了个容身之处,心中放松,睡的也就是踏实了些。 昨天灵山商行的人来,周八喜也是知道了些消息,具体谈了些什么虽然不清楚,不过到最后不欢而散,他却知道,灵山商行是李孟胶州营的外围机构,曾在黄平手下做事的周八喜自然之道的比别人清楚些。 听到双方闹得很僵,周八喜心中却愈发的高兴,这样他才有在夹缝间求生存的机会,心态愈发的放松,睡的也就更加的实了些。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灵山商行的动作有多快,这天一早,就有拿着济南府印信文书的衙役来到了莱芜城的城门口,这些印信文书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城门上的守卫士卒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 谁想到这些衙役一进城门,马上又是拿出来公文几封,上面白纸黑字,还有济南知府的大印,说的是莱芜城盗匪猖獗,特意派遣济南府的衙役来到莱芜城,引导官兵进行剿灭。 莱芜城本来就有千余官兵,也有自己的衙役之类的,听到这些济南府的来人要如此做,都是着急了起来,但大家还都是官面上的关系,不好动刀动枪,正在那里扯皮僵持的时候,在外面等待了多时的兵马进城了。 这部队是驻扎在济南府和青州府一带的胶州营兵马,带队的人正是千总张江,传授胶州营马队战技的老军官张林的侄子,李孟手下各个部门和机构彼此关系都还是不错,这等配合的事情也是尽心尽力。 城门口还在争执,莱芜城内的驻军也没有想到集中力量防御,等看着张江率领的人马蜂拥而来,从城门处直冲而入的时候,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眼下胶州营正在大幅度的扩军之中,留在济南府镇守的也就是两千多人马,一人是张江,另一人却是立下头功的魏力,两人分驻在济南府的南北,另有武装盐丁和其他人员的配合。 魏力的提升可算是迅速了,而且在胶州营之中也有些传言,说是扩军之后,魏力将要独领一营,也算是有自己的一份天地。 这样的擢升,旁人还真是无话可说,魏力的头功,对比于后面的那次齐河县的遭遇战,越发显得光彩夺目,正如山东巡抚颜继祖要借李孟这个胜利大肆宣扬一样,魏力对于胶州营来说也是要作为典型立起来的。 不过魏力的提升,给同在济南府的张江不少压力,也有不少动力,一来是后起之秀眼看就要追上自己的位置,二来是张江也想的明白,这魏力就是给大家看的榜样,说明只要是立功肯定会有相应的提升。 自己在胶州营系统里面也算是提拔很快,眼看着胶州营扩军在即,如果自己再立下什么功勋的话,想必前途不可限量,这办差事的态度也就无比的勤快,灵山商行发出协助的文书之后,张江也就早早的做好了准备。 都是朝廷的官军,眼下张江这一行人所做的事情都有程序和文书可以查证,自然不能进城之后就大打出手。一进城之后,现有几个十人为单位的小队开始朝着其余的城门跑去,去了城门下面,一来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二来是出示山东巡抚、山东总兵、济南知府三方下的文书公函,命令关闭城门。 今日早晨突然发生的事情,让这些守卫莱芜的兵马措手不及,各处城门压根没有什么联系沟通,此时的莱芜城驻军的守备,莱芜县令,矿监丁旭还没有人通知到,没有人做主,对方又是理直气壮的公事公办,却也是无可奈何听从了命令,关闭了四处城门。 稍微有些见识的莱芜军兵都能看出来,进来的胶州营兵马杀气腾腾,衣甲精良,这等强兵自己望尘莫及,还是规规矩矩的照章办事吧。 有些胆大的在附近看着,就看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带着厚毡帽遮住面目,胆子更大的直接走到胶州营军兵跟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胶州营的军兵马上分出五十人或者一百人的小队,跟随那带着毡帽的人离开,去往城中。 混天龙周八喜不愧是混迹生死地多年的人物,听到外面喧哗声加大,他就已经从熟睡中醒了过来,听着声音靠近,他已经是把床边的大刀抄在了手中。 胶州营的小队伍有人带路,虽然是第一次来莱芜城,却对谁在何处门清路熟,一帮人走到周八喜居住的宅院那边,有人一脚踹开院门,几个人交替掩护着撞开了屋门,可屋内却空无一人。 看着后窗大开,却正好是能看到穿着小衣的周八喜正要翻越后墙,胶州营的士卒也不含糊,那边有人拿着火铳,朝着夹子上的火绳吹了一口,就把火枪架在了窗棂上。 “呯!”的一声大响,屋子里面人的视线被硝烟遮挡住了,一帮人也不敢在屋子里面耽搁,急忙的转出去追赶。 只有几个眼睛比较尖的,却看见枪响之后,周八喜身子一软,已经从墙上掉了下来,屋中几个人转悠过去,却看到周八喜已经是瘫软在地上,一名拿着斧枪的士兵笑骂道: “你小子瞎猫碰见死耗子,居然打到他腰上了!” 那名火铳兵也是得意非常,开口说道: “俺这是枪法好,你别眼红。” 这时候有人开口问道: “周八喜抓到,怎么处置。” “这批人上面哪里只是要脑袋,不管死活。” 听到这句话之后,那斧枪兵后退一步,把手中的斧枪比了比,干脆利索的把周八喜的脑袋砍了下来,实际上这倒是对周八喜是一种慈悲,被那火铳打中腰间,实际上脊椎和腰间的所有器官,都好像被大锤砸的稀烂。没有砍下他脑袋之前,周八喜已经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了。 从天启末年开始一直到崇祯朝,常有文人笔记,市井传闻,说是闯贼围某城,久攻不下,官兵来解围,闯贼撤走,官兵入城之后,城内凄惨甚于城被闯贼围攻之时,城内平民嚎哭奔跑,如末日将临,官兵杀人劫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此时的莱芜城却也有这样几分景象,不过莱芜城内的平民百姓,地主士绅却没受到什么损害,反倒有人兴致勃勃的趴在墙头,或者是藏在门缝后面看着街道上的景象。 街道上确实是有人哭喊嚎啕,还有人绝望的呼救,不时间见到几名谈笑风生的官军,从房屋里面抓住某人,直接是按倒在街道上砍掉了脑袋,尸体就那么放在那里不管,只把头颅拿去。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呼喝喊杀之声,后来只剩下了求饶哀号。 这场面看似凄惨,可莱芜城中的居民却都是看的大乐,那些家境殷实的还让家里人准备酒菜,晚上要好好的庆祝一下。 外面被杀的这些人都是平日里在莱芜城横行霸道,祸害乡民的所谓江湖好汉,莱芜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可这些混账有矿监庇护,这兵荒马乱的局面之下,莱芜城因为有铁矿和冶铁的,所以还能勉强糊口,要是去往他处,难保就饿死在外面,还离不开这全是虎狼的莱芜之地。 今日间却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杀神,把这些虎狼混账一个个的当街处斩,看着这些人渣哭喊求饶,身首异处,人人都是大呼痛快,也有人去打听进城的这支兵马到底是什么来历,听到是山东总兵李孟麾下的胶州营,都是暗自记在心中。 人人高呼痛快,却也有不同的存在。 披着一件外衣的矿监丁旭就坐在矿监衙门的大堂之上,这大堂的位置是整个莱芜城最好的地方,衙门正对面的就是主要的街道。 从前这地方是莱芜城真正的中心,寻常百姓路过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甚至宁愿是绕远些路走,此处也自有一番官府的森严气派,不过今日这一切都是荡然无存。 矿监丁旭虽然端坐在上面,可身边却有胶州营的士卒进进出出,不停的就有人哭喊叫骂着被拽了出来,平日间自负勇武的这些护卫,在正规军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稍有反抗就被杀死,让他们心胆俱寒。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喊“丁公公救命!”后来看着丁旭铁青着脸也不出声,后来的人却干脆不喊他救命了。 太监丁旭坐在那里看似面无表情,可脸色都有些青白,嘴唇不住的颤抖,像是咬着牙再说什么,若是临近了,就能听到他好似冷笑一般的颤声说道: “好……好……好……” 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二七七章 始料未及 大事 山东总兵的兵马在莱芜城内展开了彻底的清查,很多江湖凶徒,独行的匪盗,有些人还没有投入矿监丁旭的手下,只是借着这么块地方来隐藏自己的行踪,连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直到被胶州营的士卒揪出来砍头才发现。 胶州营的士兵在莱芜城内所做的处置很简单,凡是在抓捕计划之中的,一概是“罪大恶极”“当场处斩”,若是没在名单上的,则是不闻不问。 莱芜城被矿监丁旭经营多年,好似独立王国一般,莱芜居民和冶铁所的一干人等,都是只知道有丁太监而已,那些过来投奔的亡命匪盗,更是把这位矿监丁旭看成是庇护者,但今日胶州营的士兵在城内旁若无人的抓人杀人,丁旭除却在那里生气之外,却也没有见到用什么方法来阻拦。 搜捕和杀戮持续了一天,到晚上,胶州营却也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直接是撤出了城外,都是按照正规的程序来进行。可矿监丁旭的威望已经是跌到了谷底,偏偏山东巡抚、济南知府和山东总兵一起下达的这个命令他根本没有制衡和反对的能力,说白了,他只是矿监,并无地方上的行政和司法之类的职能,胶州营人多势众,莱芜的兵马一来是没有防备,二来就算是有了防备,也是占不到法理的便宜,而且要打也根本不是对手。 矿监丁旭心知肚明,胶州营这突如其来的清洗到底是为了什么,早不早晚不晚恰好是在灵山商行那些人说完狠话之后就过来,这不是为了对自己施加压力,又是为了什么。 果不其然,灵山商行的那几名代表甚至连拖延几天的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第二天又是直接找上门来,说是要与丁公公重新的商议冶铁所之事。 灵山商行的这几位代表进城的时候,还能看到没有来得及冲洗掩盖的血迹,还有弥漫在城中的那股焚烧尸体的味道,不过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上次来街上的行人都是小心翼翼,行色匆匆,这次街上行人却比当日多了不少,而且脸上有些阳光兴奋的神色,显然是那些恶徒被诛杀之后,莱芜百姓的心怀畅快,也敢在街上从容行走了。 按照灵山商行的估计,断掉这铁矿的燃料来源,然后再让胶州营进城来把那些通缉追捕的匪盗诛杀干净,即达到了清洗这些山野武人的目的,又能够对矿监丁旭进行危吓,可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矿监,在这双管齐下的手段之中,谁也不会相信会挺多久,这次来应该是马到成功了。 一行人来到冶铁所衙门的门口,站着的几名护卫已经不是昨日那些凶神恶煞的草莽汉子,而是几名莱芜城的官兵,几名商行的掌柜站在门口,客客气气的请人进去通报,本来以为这矿监丁旭或者是避而不见,或者是态度恭谨,没想到的是,出来一名冶铁所的小吏,平平淡淡的把人请了进去。 这种做派倒真是让灵山商行这些人吃了一惊,对方镇静自若,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故作声势。 此次进去之后,灵山商行这些帐房和掌柜本来信心满满的又提出了上次的条件,以为对方应该会答应下来,谁想到矿监丁旭神色如常,也不见他愤怒或者如何,却死死的站定了自己的立场,铁价要涨,可高价的煤却一斤不要,宁可停产。 灵山商行的几名掌柜当即面面相觑,这下子真是有些没办法了,这矿监竟然是软硬不吃,这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又是朝廷派出来的内差宦官,直达中枢的角色,总不能派人进来用强杀掉,这可就成明目张胆的造反。 天下间,有武将擅杀文官者,也有文官手持符节斩武将的,可就没有听说谁敢杀死宦官,在官场之上从来没有听到,即便是民间传颂的那几次,也都是官员把种种的罪行禀明皇帝,得到许可之后方敢动手,与其说是官员动手,倒不如说是皇帝的意见。 在各地的太监们有几个非正常死在任上的,都是在任内激起民变,百姓群起攻之才有那样的下场。 而各地的文官武将,不管再怎么跋扈,也不敢擅杀这些宦官,因为这些镇守、分守的中官,提督矿监,提督税监等等的太监,都是内差的差事,严格来说都是皇帝直接派出来的使节,和钦差的差别也不大。 杀死矿监,实际上等同于造反,没有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胶州营不是没有想过对这不识好歹的丁旭实行雷霆手段,可胶州营毕竟还是朝廷的兵马,这么做等于是立刻成为全天下的公敌,为了一个铁矿委实是得不偿失。 矿监丁旭在堂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灵山商行的这些掌柜反倒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那些威胁的手段差不多都已经是用出来,对方依旧是这番模样,还真是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总不能开口说你再不答应,就要小心颈上人头,恐怕这句话一说,矿监丁旭马上就要上奏朝廷说山东总兵目无法纪,有谋反之心了。 无奈的灵山商行诸位商户只得是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矿监丁旭也不说什么狠话,就是平淡语气的对待,反倒是让灵山商行这些人更加的捉摸不透,出门之后真是有些灰溜溜的模样,彼此相对,心想这次的差事确实是办砸了。 侯山正在济南府主持搭建灵山商行的仓库和店铺,招募人手,听到在莱芜商谈的这些手下的报告,心中也是有些怒火和惭愧,不过听到情况之后,确实是感觉无可奈何,只得是写封信给李孟,说明情况。 胶州营的扩军虽说是在屯田户的庄丁之中选择,少了许多麻烦,但毕竟是增加两万多人的大举动,千头万绪,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涌过来,除却兵源的分配,还有新旧军官的提拔和赏罚,以及各地防务范围的重新划分,李孟也是忙碌的焦头烂额。接到侯山这封信之后,却也没有当成什么大事。 眼下逢猛镇的兵器制造局也有自己的储备,而且在南京的武库购买武器也可以添补不少的缺口,之所以需要这莱芜的铁矿,也是为了今后的长远打算,这等事完全是生意上的往来,也着急不得,所以只是回信叮嘱侯山那边继续和莱芜矿监衙门那边接触,不要断绝,徐徐图之就是。 不过这封信却也让李孟感觉有些好笑,总觉得灵山商行这提高煤价要挟对方的手段,和自己现代见识过的某些新闻颇为的相似,古今居然有这样相通的地方,确实是让人感觉到有趣。 李孟而今是一省的总兵,这莱芜的矿监虽说是天子内差,可管辖的不过是一县的地盘,双方纠缠的不过是铁价的买卖,对于李孟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他觉得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灵山商行的那些掌柜和帐房,虽说也都有些商业经验,但这些人因为在胶州营和李孟的威名庇护下,一切事情都是顺风顺水,这些人与其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是一些军人兼职带些商人的色彩。灵山商行的这些人执行命令一丝不苟,不管是遇到多少困难都要把李孟交待的事情办成,这点是好的。 不过在商场之上,像是军队那般直来直去却是不行,灵山商行的这些角色,总是缺少了一丝委婉,这也是缺憾。 比如说这次的商谈,如果说是文如商行或者是八闽商行,总归是会把矿监丁旭劝服,双方把事情谈妥,达到个大家满意的局面,再说,这些太监职位高低,管辖大小不同,但却出自内廷,背景深浅往往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何况内官都是些阉人,身体残疾,难免心态就比较狭隘,容易走极端之事,所以正规的商行做事总归是留几分余地,不会把关系闹僵,免得双方撕破面皮,闹得不可收拾。 但灵山商行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开始简单的几次商量之后,就开始胁迫威压,那矿监丁旭显然也不是什么懂得退让的角色,双方这么一来二去,就闹成了现时的局面。 莱芜除却官营的冶铁所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小矿,灵山商行可以通过收买这些小矿,不过这些小矿产量太少,也就是稍有补充罢了。 七月下旬,莱芜铁矿因为煤矿没有运来,果然是停产了,同时在兖州的煤矿也因为铁矿停产,没有人需要,也跟着停止了出产。 矿监丁旭这边一时间看着偃旗息鼓,也没有太多的动静,灵山商行没有放弃,还是定期的安排人手过来联系,可这丁旭已经是硬下了一条心,绝不恶声恶气的对待,可就是咬定不放松,当日的条件没有一点的让步。 局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矿监丁旭在胶州营的士卒离开的第四天之后,派人给京师送去了一封信,莱芜冶铁所的所有收入的四成都是送往京师,而这四成并不是送给内廷的各位权阉,只是送给一个人,那就是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 大明的每位皇帝差不多都有一位从小就跟着一起的宦官,可以说是贴身的仆人,也是皇帝最亲信的人物,皇帝为亲藩的时候,和这名亲随的太监虽然是主仆的分别,可也有些伙伴关系在其中,亲藩登基之后,这名贴身的太监一般就是司礼监掌印和首位,相当于外朝的内阁首辅,还有人兼有东厂提督的头衔,更是权重如山。 王承恩也是这样的角色,崇祯尚是信王的时候,王承恩就随侍身边,忠心耿耿,等到崇祯登基之后,王承恩也成了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太监身体残疾,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欲望差不多都是集中在权财两处,王承恩已经是升无可升,身居高位,剩下的就是这敛财的心思了,那些分守各处的太监,自然也知道王承恩的爱好,在各地搜刮来的金银财物,也都是一直呈送。 不过各地的内官太监,捞取搜刮来的钱财,总要给自己留下最大的一份,送到京师来又不是专门送给王承恩一个人,从前像是高起潜和曹化淳这样的大太监也要有一份所得,落到手中也不太显眼。 可这在莱芜的矿监丁旭却不同,他和王承恩却有同乡的关系,要不然也不能在崇祯初年才被派到莱芜这边来做矿监,丁旭是王承恩的亲信,而且丁旭也有几分认死理的脾气,搜刮经营得来的钱财分出四成来给王承恩。 莱芜铁矿让这丁旭经营的颇有气象,这四成的钱财当真是一笔丰厚的钱财,有这么丰厚的钱财,又有双方的关系在,王承恩真是把这丁旭看成自己心腹中的心腹,一向是爱护的很。 眼下在中枢,除却在司礼监和御马监两处,一文一武权重天下之外,其余的都是比较清苦的职位,所以外放出去成了一等一的优渥差事,只是这等差事名义上是皇帝派出,实际上都是靠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大太监们举荐,管理也是他们,宦官们若是想要外放,需要花钱购买,在任上的时候还要孝敬钱财。 为了让外面始终有职位轮换空出,始终有可供买卖的职位,这些大太监们往往是把外面的各种镇守、监守的太监几年一换,而这莱芜矿监丁旭却做了将近十年,可见他在中枢的根基深厚。 快马传信,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在七月二十五日就看到了这封信,在湖广和河南一带的乱局已经是传到了朝廷之中,招抚贼人的计划现在已经全盘崩溃,主持这个政策的杨嗣昌自然是要负主要责任。 朝廷上的其他大臣对杨嗣昌本就是看不惯,平日里因为崇祯皇帝的宠信才无可奈何,现在得了这个机会,一时间攻讦纷纷而来,朝廷之中每日间都是吵闹不停,司礼监和内阁一方面要调兵围剿重起的张献忠和罗汝才部,一方面还要处理各个官员的攻击和辩驳的奏折文书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身为司礼监大太监,内相王承恩自然也是没有一丝的清闲,可这百忙之中看到矿监丁旭的信笺,本就是烦躁的心情被这件事一激,立刻是火冒三丈,愤怒异常。 王承恩这等天下最高层的官员,对这类的官场倾轧之事精熟无比,矿监丁旭的信上指名道姓的说山东总兵李孟要谋夺莱芜铁矿,并且把截断煤矿供应,派兵进城威胁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谋夺莱芜的铁矿,等于是谋夺王承恩的一条财路,这司礼监大太监如何能愿意,但这王承恩也明白,李孟眼下是有功的军将,所谓的谋夺莱芜铁矿的事情,严格来说却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崇祯年间本就已经对这种带兵的大将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一味的迁就忍让,前段时间杨嗣昌定功罪,要杀总兵祖宽,结果关宁大将鼓噪骚动,朝廷只能是派人安抚,显得狼狈异常,这样有罪的军将要处置还这么困难,何况是李孟这等有功之臣,王承恩琢磨着,就算是自己主动去跟皇帝求情,搞不好会灰头土脸。 但这口气却不能这么咽下去,王承恩还记得李孟这些年升官晋级,都有内官为其分说,而且背后靠着的是谁,他也知道是当年的秉笔太监刘福来。 当年刘福来因为青盐的差事办的妥当,被王承恩提拔称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后来又是知情知趣的从秉笔太监的位置上主动下来,去往南京城担任次一等的镇守太监,和王承恩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不过这次因为李孟的关系,王承恩也不管从前的那些情分了,而且刘福来在内廷宦官之中,没有什么派系和背景,在贫寒之中被提拔,在司礼监的时日也断,这等根基不深的内官也无需顾忌太多。 在王承恩看来,李孟能有今天的声势地位,全仗刘福来在身后护持,如果把这个靠山一去,那么同样是起于寒微的李孟没有什么依仗,必然是渐渐的颓败下去,这样自然不敢去争夺那铁矿了。 李孟这边也没有想到,手下人去购买铁矿的手段激烈了些,却遭受到这样的报复,只不过此时他正忙于其他的事情,压根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动。 收到信的第二天晚上,尽管朝野上下对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抨击激烈,可崇祯皇帝依旧是有每天召对杨嗣昌的习惯,王承恩尽管身居司礼监之首的高位,可还是每日陪伴在崇祯皇帝的左右。 此时他也是按照平时的规矩,侍立在崇祯皇帝的身后,看着杨嗣昌在那里侃侃而谈,湖广和河南的局面已经是崩坏,特别是左良玉和罗岱的兵马溃败,罗岱被俘战死之后,杨嗣昌当日提出来的那些政策已经被证明是失败了。 不过崇祯皇帝依旧是对他信用异常,可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在朝堂之上也呆不下去了,而今的局面,也只能是有一种选择。 “陛下,微臣自请前往襄阳督师,剿灭反贼乱兵,微臣定当鞠躬尽瘁,不惜此身,酬报圣恩,还请陛下应允!” 说完这番话,杨嗣昌已经是离开了座位,跪在了地上,以表示自己的决心,杨嗣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配合他的动作,真是忠烈无比的模样。崇祯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是久在朝堂之中,虽有振作之心,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措施和手段,往往是对下面的大臣偏听偏信。 杨嗣昌如此的做派,当真是把崇祯皇帝感动非常,坐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出声,过了会才说道: “若是朝中众臣都能和爱卿一样,这天下又怎么会如此呢,爱卿一腔爱国之心,朕已经是知道了,且容朕思量下。” 杨嗣昌又是在书案前磕了几个头,行礼之后退下去了,王承恩却在心中冷笑,鞑子入北直隶和山东抢掠,张献忠和罗汝才作乱,杨嗣昌当日所提出来的那些内抚外和的政策全部破灭,朝廷上原本还因为杨嗣昌受到宠信避而远之的高官大臣纷纷的站出来,从前还是那些言官上奏折抨击,现下许多实力派也纷纷的站了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按照崇祯皇帝的脾气,久在中枢难免会有什么闪失,不如早些去往地方上督师,一来是躲开朝中的斗争,二来以从前的经验,大兵围剿,十面包围,贼人总归是支撑不住,有了功劳,在朝中也好说话。 而且做出这幅忠肝义胆的模样,很容易在崇祯皇帝面前博得好印象,在这种操切激动的年轻人眼中,杨嗣昌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大大的功臣,这信重的心思更是重了几分。 不过杨嗣昌的这番做派糊弄崇祯皇帝还可以,王承恩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却把这件事情看的通透,心中冷笑,但杨嗣昌平对于内廷宦官很是注意交结,关系相处的很不错,这种事情即便是说破对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好处,索性是闭口不言。 看着杨嗣昌退下,崇祯皇帝揉揉自己的眉头,叹了口气,他也是疲惫无比,天下间的反乱急报,各地的灾情这段时间都是纷至沓来,让崇祯皇帝忧心如焚,总觉得自己花费了无数的心力在这政事上,可国家却一点起色看不到……,和杨嗣昌聊完之后,崇祯也觉得疲惫异常,准备回寝殿休息。 崇祯站起身,王承恩立刻是安排皇帝就寝的事宜,下面的人出去忙碌,王承恩躬身对皇帝说道: “万岁爷,湖广和河南处兵事又起,这两处都是连着南直隶重地,祖宗地方不可轻忽,老奴琢磨着,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理应有一位知晓兵事的人在,而今的镇守刘福来,虽说做事还算是勤谨,毕竟是秉笔出身,不通武事,而且年纪大了,精力多有不继。” 话说到这里,崇祯皇帝已经是明白了他要说的意思,他对这位从潜邸时候就跟着自己的亲随宦官颇为的信任,当下开口说道: “你觉得谁适合这个位置?” “老奴妄言,提督京营,而今在湖广监军禁军的卢九德通晓兵事,为人忠心勇武,镇守南京重地很是适合。” 太监卢九德在京师的时候提督京营,处在这等要害位置上的宦官,自然都是皇帝的心腹,崇祯自然是熟悉,听到王承恩这么说,当下点点头,开口吩咐道: “既然如此,明日你那里拟一道旨意,派缇骑下给卢九德,让他好生看守南直隶重地,操练兵马,莫要被贼人钻了空子。” 王承恩连忙从袖子里面掏出个折子,拿起笔飞快的记录下来,虽说耽误了崇祯皇帝的时间,可也显得自己忠心任事。 果然崇祯皇帝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神色,反倒是看着运笔如飞的王承恩面露嘉许之色,王承恩把折子写完,小心的收入怀中,又是到前方引路,外面早有小宦官预备好小轿等待,两人走了几步,王承恩却又是说道: “万岁爷莫怪,奴才还要多句嘴,那刘福来年纪已经是大了,若是回京来,舟车劳顿对身体也是不利,奴才斗胆和万岁您讨个人情,让那刘福来选个合意的地方闲居养老就是,万岁觉得……” 崇祯笑了几声,脸上那病态的潮红又是加深了不少,指着躬身请示的王承恩说道: “你这老狗倒是个忠厚人,替别人考虑的真周到,也罢,朕准了,也不枉你这番好心。” 王承恩连忙又是山呼谢恩,恭送着崇祯皇帝上了轿子,夜已经深了,能听到值夜的宦官在不远处打更吆喝着经过,崇祯也是疲惫异常,在轿子上打了个哈欠,缓声的说道: “若是天下人都和承恩你一般忠厚,和杨嗣昌一般忠谨任事,这天下朕怎么会治理的这般疲累。” 对这句看似自言自语的话,王承恩却没有接口,只是躬身说道: “皇上累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才是。” 说完冲着几个抬轿子的小太监一挥手,那几个太监立刻是抬着轿子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在外镇守监理的宦官,在任期结束之后都要去往京师或者是南京,他们算是天子家奴,没有人身自由,也有年老失宠的太监被发往中都凤阳去,这就是比较倒霉了,而刘福来这等高位宦官,结束了任期之后,一般是要回到内廷,重新任用,或者是在京师养老。 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想得清楚,刘福来再怎么没有根底,也是在司礼监担任过秉笔太监的人,和司礼监、御马监、东厂各个衙门都有相熟的人,如果到时候花上银子,有人再在崇祯面前关说两句,难免会有起复,他这般看似好心的安排,实际上把刘福来彻底的踢出了大明的政治舞台。 宦官不比士人,官员致仕之后在地方上就是有名望的士绅,地方官不能动他反要主动的交好,又有提携后进,与其他致仕退休官员交通往来,也是威风八面,活得不比在任上差多少。 可这宦官往往是从小入宫,除却内廷,在外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依仗交结的人物,而且天下人对宦官没有什么好印象,若是宦官失势无权,原本还笑脸逢迎的人立刻就是冷眼相对,很多在地方上威风八面的太监回到京师后,都是经受不了这个落差,郁郁而终,这还是在内廷之中。 若是在地方上,一名失势的宦官更是凄惨,即便是积攒了万贯家财,可那种悲凉凄苦的心态和孤独的处境,也是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从宣德年间内廷的争斗也是从未休止,但正德皇帝之时,八虎相争,彼此攻杀,内廷的势力消耗极大,在嘉靖年间几乎是完全没有作为,被内阁六部完全的压制。 所以宦官们彼此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政争再怎么激烈,最后的结果很少死人,当然这是内廷太监的默契,这等变相流放的手法已经算是狠毒的手段了,宦官本就是依附内宫皇权的存在,流落民间,其实是等于死掉。 但这些事情,也就是宦官们才熟悉,崇祯皇帝又怎能知晓,还以为王承恩一片宅心仁厚,替同僚着想。 司礼监秉笔大太监,被世人称作内相,即便是内阁首辅六部尚书这等文官第一等的人物见面都要恭敬相待,南京镇守太监却和其他的镇守中官不同,其他处的镇守中官不过是监军的职衔。 可南京镇守太监却是和南京守备,南京兵部尚书三人统领南直隶的大人物,大明的巡抚是地方上的常设长官,这总督却是临时的统属,而这南京镇守太监却有些南直隶总督的职权,也是地方上第一等的大员。 但大明帝国这两名最位高权重的两名角色,却因为下面为了争夺铁矿小利的矛盾,背后使出阴狠手段算计,更加可笑的是,从头到尾,南京镇守太监都完全不知情,却被牵扯其中,真是莫名之灾。 外人都以为李孟能到今天的地步,一个寻常的破落军户子弟,做的又是贩运私盐的卑贱买卖,不到一年的功夫已经是不声不响的成了一省总兵,总镇一方的大将,这等人生际遇若没有大人物护持,怎么会有这般的成就。 王承恩自然也是如此想,心想这夺取铁矿的举动肯定有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的影子,只要是把这靠山除去,然后想法子再收拾李孟就是。 可没人知道,李孟还是胶州守备的时候,就很少依靠这位“伯父”了,而且刘福来还在几次关键的事情上,让李孟出手帮忙,比如那几次巨额金银的往来,要说有什么往来也就是彼此的寒暄问候的信笺,仅此而已。 先下李孟已经是山东总兵,这总兵可不是靠着有人相助,而是胶州营几万男儿用刀枪铁血打下来的,又有种种严密的法子控制地方,齐鲁之地已经实实在在的就是他李二郎的地盘了,又和外人有什么关系。 灵山商行去和矿监丁旭商谈铁矿的买卖经销的之事,连大掌柜侯山都未出马,说明这对胶州营委实不是什么太大的要紧事务,可矿监丁旭反应激烈,这样的反映传到了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承恩手中,却变成了这般的局面,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 但崇祯皇帝既然已经是开口,第二天王承恩就把这折子呈了上去,皇帝核准之后,司礼监马上是朝着凤阳和南京两处派出了传旨的缇骑,刘福来的确是根基不深,内廷合议,无人为他分说,这两道旨意也就确定下来了。 快马加急,京师到南京和凤阳两处,差不多八天左右的光景就能到达,八月初的时候,卢九德和刘福来两个人就都会收到旨意了,而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对这道命令还丝毫的不知情。 山东总兵李孟也是全然不知京师有了这等的变化,他带着亲兵五百骑,正前往青州府信阳镇。 这次的行为,对外只是宣称总兵大人要巡视青州府海防,当然,实际情况不是这样…… 第二七八章 信阳观兵 宁周谏财 这信阳镇如果在现代,就是青岛市胶南县和日照市交界区域,李孟一行人在胶州出发,倒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山东虽然已经是纳入李孟的掌控之中,可如今身居高位,这随身护卫和出行安全的布置,却要更佳的用心,这五百骑兵也是几名军将专门的估算过,即便是兖州府和南直隶的兵马突然的压过来,对方能够动用的最大规模的兵力突击,李孟这边又完全是孤军的情况下,这五百骑兵也能抵挡的住,并且护送李孟回到老营。 李孟对这样的安排,虽然是感觉不舒服,却也没有反对的意见,毕竟身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需要主动的来适应。 五百骑兵,除却李孟身上披甲之外,剩下都是穿着布袍,带着刀枪,看起来不像是胶州营的正规军,倒像是行走在道路上的马帮商队,当然,这伙人的规模未免太大了些,不过却也是隐藏自己的身份。 信阳镇临山靠海,但临海之地因为海风吹拂,盐分很大,根本没有办法种植庄稼,甚至连植物都不太生长,有大片大片的空地,李孟这一行人声势不小,不过却没有进信阳镇,而是远远的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驻。 早有青州府的办事人员,把帐篷、饮食、草料等东西送了过来,也没有惊动信阳镇上的局面,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扎了下来。 天色刚黑的时候,骑兵们一半下马,一半在马上,都是离开了宿营地,在附近一个高坡左右布置防御阵地,李孟则是站在坡上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安静的望着黑黝黝的下面和远处模糊的海面,大家都是在等待着什么。 来得这天也巧,正好是月圆的日子,月亮慢慢升起,四周一片寂静,这时候正是夏末,人安静的在山野海边,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多时,这份带着诗情画意的寂静,就被逐渐响起的喧闹打断了,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小小的动静,后来则是变成了巨大的喧哗。 在山坡上的李孟和身边的亲卫士卒们都是默不出声,只有山下的骑兵一骑骑往来其间,但行动也是颇为的隐秘,那巨大的喧哗之处也很难发现,伴随着喧哗声的还有光芒,月色在这一刻变得黯淡无光。 能看到在信阳镇过来的方向,在发出巨大喧哗的方向,有无数的星星点点也朝这边移动,李孟和亲卫并没有做什么反应,还是在哪里看着。 越来越近,巨大的喧哗能听出来是许多人的叫骂和吆喝,至于那星星点点也能看清是这些人手中的火把。 “跟着张老二的到我这里来!”“别跑远了,狗剩那小子那里去了,快喊喊!”“俺在这里俺在这里!” 在这高坡下面已经乱得不像样子,李孟他们站的地方颇为隐蔽,也没有燃起火把,下面哪些人顾着自己都已经顾不过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附近不远处有这么一群不速之客,拿着火把的这些人满嘴的都是青州府和莱州府的土话,骂骂咧咧,都是埋怨这么晚上为什么要出来,这不是折腾人吗! 在这些声音之中还有些大声怒骂的,这些怒骂的都是在维持秩序,时常还有有人大声喊疼,可惜毕竟是黑夜,不然还能看见有人拿着木棒追打。 下面不过两三千人的规模,可站在附近高坡上的李孟他们甚至听不见附近的海浪拍击海岸的声音和其他别的动静,全是下面纷乱和嘈杂的声响。 下面站了一会,这嘈杂纷乱的声音虽然小了点,可始终没有安静下来,有这么持续了一会,李孟冲着边上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那名亲兵急忙的从山坡上跑了下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如何传递这个消息,方才在那里大声维持秩序的声音们,又开始吆喝着下面这些乱哄哄的人群朝回走。 莫名其妙的来了,莫名其妙的又走,才刚刚安静一点点的空地那边,又是爆发出巨大的嘈杂声,然后又是怒骂驱赶,这些人却也不骚乱,和来时一样,一帮人朝着来路闹哄哄的又是走回去。 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这些人才算是走远了,这时候,李孟的亲卫们才是把火把燃起,就在下面扎营的地方,给李孟支起了个帆布木架的椅子,除却必备护卫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开始生火煮饭,也有人给李孟送上了面饼和咸肉,方才两三千人好似个万人集市一样,而胶州营五百人马此时除却马匹的嘶鸣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安静在那里忙碌,没有人发出什么声音。 又是半个时辰,远处能看到几十匹马朝着这边疾驰而来,胶州营的亲兵们纷纷拿出了兵器,低声的发布口令做好了戒备的工作。 等到那些人到了跟前,彼此高喊了几句话之后,立刻是让那几十匹马进来,那几十名骑士一进李孟亲卫的戒备区域,就立刻从马上下来,把自己带着的武器交出,弯腰小跑着到了李孟跟前。 李孟左右两处已经烧起了两个大火盆,把这处地方映照的通明,那几十名骑士在距离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就连忙跪在了地上,碰碰的磕了几个头,开口说道: “属下见过李大人!” 过来的这几十人身上也都是穿着布衣,不过却不是什么考究的服饰,就是海边人家打渔做工的那种短打扮,可这些人却没有一点渔民的样子,各个身高力壮、凶神恶煞,为首那人相比于他身后的却有些另类,身量瘦小了些,可也是精悍的模样。 借着火光的映照,李孟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漠然的脸上也挤出来些笑容,淡淡的说道: “站起来吧!这不是军营之中!” 一些人听命站起之后,李孟点点头,笑着对为首的那名精悍汉子说道: “几个月前,杨四你还是海猴子,我听说,最近这信阳镇上的人都是叫你海大圣了!” 听到李孟的这句话之后,站在队首的杨四脸色立刻就变得煞白,立刻就是跪了下去连连的在地上磕头,颤声的解释说道: “总兵老爷明鉴,这都是信阳镇上无知乡民乱说的,小人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别的想法,是死命效忠,是死命效忠老爷……” 天下间加征练饷,那些顶尖的大地主大豪强的产业和田地佃户,官府是不敢去碰的,反倒是在城镇之中的平民百姓,成了盘剥的最好对象,各种各样的税赋叠加起来,真是把人逼死,何况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役还要加征加派,为自己捞取钱财,让这些缴税的人真是苦不堪言。 胶州营对这样的事情是不闻不问的,反正官府不敢来处碰胶州营的产业和属下的人员,他把其他人逼得越狠,投靠托付到胶州营系统内的人就越多,分明是为渊驱鱼,胶州营自然是乐得旁观。 青州府信阳镇也算是青州府相对繁华的市集,附近诸城县的衙役自然是盯紧了这个地方,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十几名衙役一起来到了信阳镇上。 这些衙役进信阳镇,就和虎狼进入羊群一般,整个镇子立刻就乱的不像样子,这加征练饷的弊病不在加征,而是在下面征税的这些人任意的加派,本来信阳镇上要交的税赋不算是太高,却被这些衙役硬生生的抬高了许多倍,寻常人家怎么能承受的起。 没有银子缴税,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带走,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把能卖钱的亲人卖掉,没有值钱的亲人,那就把自己卖掉,这就是这些衙役们的禽兽作为。 历代朝廷,行政管理这一块只是到县,也就是说知县之下再也没有国家派出的行政人员,信阳镇上根本没有能出头说话的人,这些县里来的衙役已然算是最大了,这信阳镇上的居民们被逼迫的无计可施,却有人冒险想了个注意,去海边求最近重操旧业的海猴子杨四,这杨四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可从前却也不招惹乡邻,这次去求他出面管管,没准会有些用处。 杨四本来不想出头,也不知道下面的人和他说了什么,记过那十几个衙役才在镇子上作威作福不到一天,就被几百名凶神恶煞的青壮汉子给围住了,这些差役们身上的兵器无非是铁尺和腰刀而已,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些青壮汉子,对方人多势众不说,手中居然还有长枪大刀之类的长兵器,这些差役立刻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好在杨四这些人做事还有分寸,没有动手杀人,只是把人赶出了信阳镇。 这些衙役一路跑回了诸城衙门,诸城县令一听这个禀报,在这偏远的海边小镇居然有几百拿着武器的青壮啸聚,而且公然抗税,这可是谋反啊!诸城县令急忙的禀报上峰,请兵马前往剿灭。 但山东要剿灭匪盗,派出兵马的只有一家,也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属下胶州营,可请兵剿匪的消息报上去,胶州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竟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这下子海猴子杨四立刻就是名声大噪。 不光是附近的那些人都过去投奔,还有些人把杨四那海猴子的名号改了,按照那孙悟空的意思,称呼他是海大圣,实际上,这就是杨四正式拉杆子扯旗一个多月的光景,却是声势大振。 因为陕西、湖广、河南的大乱,各地的衙门对这等聚集民众、有作乱谋反的迹象都是警觉异常。诸城县令也不敢隐瞒这个消息,层层的上报了上去,到最后一直到山东巡抚,各级衙门当然都是请驻军帮忙剿灭,这驻军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胶州营,胶州营各级都是满口答应,可丝毫不见动静。 无伦是巡抚颜继祖,还是监军刘元斌,在李孟面前都是不能直起腰来说话,更不要说分守各地的兵备道和府县官员了,李孟这边就是不出名,众人却也都是无可奈何。可这青州府信阳镇上有一大盗的事情,却渐渐的流传开了。 从开始筹备到李孟过来,那些青壮差不多也是训练了一个多月,李孟就是想要看看杨四这些人到底训练到了怎么样的程度。 外人看着杨四威风八面,已然有一地枭雄的架势,可杨四自己却知道,这几千青壮吃喝用度,兵器训练,甚至是带队的小头目,全部是由胶州营派来的人把持,自己在里面不过是被对方推出来做事的工具。 胶州营到底要做什么,这杨四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既然做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自己的家眷老小都是被接到胶州去,美其名曰是照顾照看,实际上那就是人质,杨四也明白,即便自己不顾家眷想要逃跑,恐怕没有出这信阳镇,脑袋就先掉了。 但话说回来,杨四自从又被推上这海匪首领的位置,感觉和从前大不相同,几年前手下一两百人马,已然觉得威风无比,可这些日子统领这几千青壮,军法操练,那种感觉大不相同,再怎么傀儡,毕竟是首领,杨四又有些舍不得。 不过这日子每过一天,杨四对胶州营,对李孟的敬畏就加深一分,李孟轻描淡写开玩笑的一句话,落在杨四的耳朵里,就好像是雷鸣一般,只觉得心胆都要立刻粉碎,直接就是跪下磕头求饶。 这杨四当年也是见过血的亡命海盗,说是胆大包天之辈也不为过,但在李孟面前,这一切都是毫无踪影,烟消云散。 那句话确实是李孟的调侃,看见杨四跪下,李孟禁不住摇摇头,笑着说道: “站起来吧,你如今也是统率几千海贼的大头领,莫要让人看见了笑话。” 听到这句话的语气轻松,杨四的心才安定下来,老老实实的站起来,李孟却转过头问站在身后的王海说道: “方才你看着这几千人,感觉如何。” 本来王海是面无表情的背着手站在李孟身后,听见李孟开口,稍微沉吟下,脸上露出很轻蔑不屑的神情,冷冷的回答说道: “回禀大人,当日间咱们灵山卫所有集市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唔……恐怕还比不上这般喧闹!” 王海的评价当真是不留一丝颜面,这话说完,站在李孟身后的有几个亲卫已经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边火盆的光线充足,周围颇为的明亮,要是眼神好些,还能看到杨四身后那几十名海匪打扮的人都是面有惭愧的模样,也有低下头去的。 看到王海脸上铁青一片,李孟笑着把头转过来,他明白王海为什么这般的愤怒,胶州营这次派到信阳镇来训练这些青壮的头目军官们,都是王海亲兵营里面抽调的,也算是王海的嫡系,亲兵营平日里面觉得自己是胶州营诸军之冠,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去普通军中都可以做个小队甚至是把总的。 方才那几千人闹哄哄的过来,就好像是一团散沙,在那里拿着棍棒追打,大声吆喝的,就是现在站在杨四身后的这些人。 “呵呵,你们这些人也不要觉得惭愧,一些不服管教的青壮汉子,训练不到一个月,夜中行军,虽然混乱,却没有溃散,这也算是你们的成绩了。” 李孟笑着说道,他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的神色这才是平复了些,不过李孟所说的也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在信阳镇招募的这些青壮,还真是训练出些模样,李孟心中也是有些高兴,指着面前的杨四说道: “你小子好造化,一进我胶州军中,就能统领几千人,你看看我身后这些儿郎,舍生忘死的拼了几年,还没有你这样的运气!” 听到李孟这话,杨四又是跪下,开口大声说道: “全是总兵大人的恩典,小人能在大人麾下有个出身,光宗耀祖,小的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大人。” 既然被强行的绑到了胶州营的战车上,杨四心中所想只是,自己拼死拼活,到最后不要被对方丢弃,方才李孟的言语之中已经是隐约许给他出路,杨四心中激动,这次跪下谢恩,可真是出于内心的感激之情。 接下来就是说明下一步要做什么,简单几句讲完,杨四他们就要回转信阳镇,临走的时候李孟笑着交待了句: “今日看是这般模样,两月后,我再来看,希望不再看到几日的景象!” 杨四那边众人都是齐声的轰然答应,急忙的骑马回返信阳镇。第二天清晨,李孟和亲卫们也是早早的拔营离去,他们所在的这片空地实际上是杨四率领手下训练演武的所在,除却几十名头目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李孟曾经率领人来过。 回到胶州之后,李孟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莱州知府同知周扬拟一封文书,去巡抚颜继祖那边催讨军饷粮秣,眼下胶州营除却扩军之外,最迫在眉睫的大事就是缺乏钱财用度,目前屯田田庄正在大幅度的吸纳各地流民,需要大批的粮食和金钱的用度。 屯田田庄虽然是有一定的储备,可架不住这次的吸纳流民太多,每日间大批的粮食被消耗,大批的金钱被投入其中。 山东私盐的贩卖,和郑家的私盐交易,灵山商行的收入、还有郑家在海上的那些商船在港口缴纳税赋、名义上属于胶州营的那些商船的收入,这些钱财除却花费在胶州营本身的运转之外,其余的钱财都是被投进了募兵、迁移匠坊、安置流民这几个大项目上,被鞑子兵打下的济南府重建成要塞也是花钱不少。 从前李孟靠着自己的钱养兵,兵精钱多,对朝廷下拨的那些扣来扣去的粮饷并不关心,眼下规模放大,钱财一时间运转不及,偏偏因为灾年,山东境内的私盐收入也比往年有所下降,其他的收入并没有太大的上升。 周扬的幕僚还有宁乾贵的私盐巡检衙门那边,每个人都是愁眉不展,拼命的调拨筹措,看看能不能顶过这一关去,李孟手中还有差不多十万两银子没有动用,可这是最后的准备金了,没有到十万火急的时候,绝对不能拿出来。 眼下没有什么立竿见影增加收入的方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朝廷下拨的粮饷,算计起来,又有一年的饷银没有下拨,即便是兵部克扣,可山东巡抚和地方上的各级衙门肯定不敢克扣,到手里也是一笔大钱,总归能救急。 周扬这边把折子写完之后,宁师爷却也是急忙的赶到李孟这边,这两人早就是想找李孟谈来年的预算之事。 说起来,周扬和宁乾贵虽然都是读书人,但周扬此时是莱州知府同知,也算是中等品级的官员,而宁乾贵是个秀才出身,又是盐政衙门里面的师爷,按照当时的说法,是清浊不同流,身份极为的悬殊。周扬身边的文人和宁乾贵身边的文人彼此之间就有些彼此看不起的意思在。 不过周扬和宁乾贵之间相处的颇为不错,这次谈来年预算,双方事先也都是有过沟通,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周扬先开口说道: “大人,属下这边开门见山的讲了,按照今年的花费用度,明年会有三十万两左右的缺口,即便是朝廷下拨的粮饷按时拨付,差不多还差十五万两。” 李孟没有出声,只是抬抬手示意周扬继续,看着李孟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周扬转头看了宁师爷一眼,又是继续的说道: “属下方才所说的那粮饷,还只是说兵部那边只是克扣了五成,要是扣的只剩三成,缺口更大,今年又是大旱,属下担心今年田地虽然增加了,可收成恐怕也比不上去年,而这流民还在不断的涌入……” 说到这里,周扬沉吟了下,他也知道接下来的话语很是不中听,不过咬咬牙还是开口说道: “这旱灾要是持续,就怕明年二月,胶州营的钱财流转就要崩断,到时候,兵无饷,局面更加的不堪。” “给本将个数字,若是最不堪的那种情况,要用多少两银子来填补!?” 听到李孟相问,周扬和宁乾贵对视了一眼,这次却是宁乾贵开口,缓声的说道: “禀报大人,巡检司衙门那边三十名帐房算了五日,今年这大旱影响,田庄的收成按照去年的七成五来算,差四十五万两,可看着这旱情,收成折算去年的六成也不算是悲观,那就要差六十万两了!!” 说话的技巧讲究先抑后扬,周扬和宁乾贵说出了这“四十五万两”和“六十万两”的大数目之后,便是要向李孟表明,胶州营系统的财政状况已然是危险到了极处,从开始垄断山东的私盐生意到和郑家联手贩卖私盐以来,胶州营收入最高峰的时候也就将三十万两银子,大半是花在胶州营的兵丁身上。 当日外面的花销也就是胶州营的军费一项,其余的倒是小头,一向是颇有富裕,可屯田田庄兴办以来,花销骤然增大,这屯田田庄若是兴办五年,自然有大利,可这头两年不断的扩充吸纳,处处都是需要投入。 之所以还在支撑,无非是屯田田庄虽然花销巨大,但也有出产,靠着出产补充,一进一出勉强平衡了些收支,可今年这扩军以及田庄的加大,让这种脆弱的平衡支持不住了。周扬和宁乾贵操持的就是胶州营的财政民生,看见这样的情况,怎能不着急。 可那次鞑虏入寇山东,以及李孟提升成为山东总兵,胶州营扩军乃是必行之事,这也是所有人的共识,可这招收的两万兵丁虽说不用考虑将来的粮饷花费,但衣甲兵器都是需要花钱。那些投奔而来的流民也都是需要收留,这将来都是给胶州营耕田作战的人力资源,安置费用也是不能缺少。 知道这钱该花,可钱却不够花,真是让周扬、宁乾贵以及手下的一干人等心焦如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知道缺钱,可却无处找钱,偏偏这事情还不在眼前,而在几个月以后,这种大难将至的感觉更让人不舒服。 凭空变出钱来,李孟就算是本领通天,也没有这个能耐,但是在周扬和宁乾贵眼中,李孟定下的种种政策之中,固然有种种经天纬地的惊人之策,可也有些不合适的,改掉之后,这经济上的困难没准就能迎刃而解。 但李孟从微末之民成为总镇大将,心志坚定无比,一向是极有主见,而且周、宁二人毕竟是下属,对一些根本之策也不能直接的反驳,所以想用胶州营的财政面临崩溃的事实引出话题,然后说服李孟。 可宁乾贵说出这事情之后,两人看着李孟的神色,但看不见李孟的脸上有惊愕的表情,在他们的心中,觉得李孟总是忙于胶州营军营的军务,而忽视了这花费财政的根本之事,不过看着李孟的神色虽然凝重,却不惊讶,分明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李孟沉声开口说道: “明年二月之前,银钱还能够用吗?” 周扬和宁乾贵对视一眼,宁乾贵微微眯眼,稍微回忆了下众人核算的结果,沉吟着开口说道: “应该有些富余,也就是再支撑十几天的光景,不过屯田田庄里面的粮食应该是完全的弥补过来,这个就不用担心了。” 李孟听到这个,脸色略微有些放松,靠在椅背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 “最大差六十万两,六十万两……” 他睁开眼睛,手轻拍了下桌子,沉声说道: “不必担心,到那时候肯定会周转的开。” 坐在下首的两人诧异非常,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李孟的私库里面有二十万两银子他们也知道,可那也就是多支撑几个月而已,除此之外,李孟还有什么法子搞到大笔的金银来渡过难关。 周扬到底是年轻,看见这样,已经是着急站起来,抱拳劝道: “大人,这天下间可有万余兵都发十足粮饷的,这样的乱世,又都是灵山子弟,四成粮饷已然是天大的恩德,还有那炮船,商船之事,每月那么多银子花出去,都是替郑家养兵养船,把这两项银子节省下来,我胶州营自然是运转顺畅,再无银钱的后顾之忧。” 话说到这里,宁乾贵也是站起来,深深作揖道: “大人,这两笔银子足足占去我胶州营每月花费的六成要多,无谓开销啊!” 第二七九章 足饷为何 后继有人 胶州营有一万两千兵丁拿得是十足的军饷,每月的银钱和粮食都是足额发给,在这满天下间,有些假亲兵家将都只能拿八成粮饷的情况下,显得是极为的突兀。 而今北方根本没有个太平地方,青壮男丁除却当兵之外没有太多的出路,要是在山东到还有个去屯田田庄种田的去处,可去了那里只能是做牛做马图个温饱,哪里比得上在军营之中厮杀出功名富贵强。 只有这么个出路,周扬和宁乾贵的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意见,给兵丁管饭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何必再有十成的饷银。他们考虑的也不无道理,看看大明其他的军队士兵,绝不部分吃饱饭都是奢求,何况什么银子。 胶州营的这一万两千士卒就应该比照新招募的两万兵丁,仅仅是管饭而已,胶州营的文人系统这是一个共识。 再有那海上的兵船和商船,李孟林林总总朝着里面投入了十几万两银子,每月还有大笔的花出去,都是为了一年才能见到一面的水师,所谓胶州营的几艘战船都是再给郑芝龙卖命。 在灵山卫和鳌山卫之间的私港,胶州营的人参与管理很深,对来往倭国、高丽的商船能赚多少钱知道的很清楚,这丰厚的利润委实是让人垂涎,偏偏李孟这边把五艘商船赚来的这钱都是投在了所谓的买船养水兵的身上,眼下胶州营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何必花在这看不见收益,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呢。 而且大家也了解到,如果李孟不买那炮舰兵船,郑家也愿意在商船上给胶州营行诸多的方便,那样又是大笔的银钱进帐,可李孟却一力的坚持。 眼看着这胶州营的财政日渐的窘迫,可统帅李孟还是坚持着“乱花钱”的做法,让下面的人极为的不理解,已经有文人把李孟花足饷养兵比作后唐庄宗乱给士兵花钱,增长士兵的欲望,把他在海事上大肆投入比作富贵人喜欢海外求仙。 宁乾贵和周扬这次也是冒着被训斥的风险过来劝谏,不过李孟的反应却步步出乎他们的预料,好像是对这些事情早就有预料,然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的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不过财政上的缺口李孟或许又有什么通天的妙法能改变,而且李孟所要做的,如果他本人不明说,其他人为了机密不能随便问,可这万兵足饷,海事耗费这两件事都是长远的谋划,这次也要说个明白。 周扬和宁乾贵也是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除却王海率领的一千亲兵,以及分镇各地的军将亲卫,其余军兵都是吃饱饭,三成银,海事则不要搞什么虚无缥缈的军舰兵船,不若给郑家达成协议,用商船赚钱,把那些有军事经验的情况编入军中。 说句实话,宁乾贵和周扬言辞恳切,表情激动的提出这个意见,李孟的感觉是极为的诧异,这两件事在他眼中可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周围的人还有这么大的意见,并且把这个当成生死存亡的大事来讲。 李孟虽然是军将,却不轻视武人,知道胶州营能有今日的规模,能如此顺畅的运转,胶州营在山东各地屯田田庄管理的井井有条,这都是这些文人们的功劳,宁乾贵和周扬更是劳苦功高。 按说他们两人在屯田田庄和灵山商行之中都有自己的红利,随时也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但周扬今年三十出头看起来却好像是四十多岁,宁乾贵的头发和胡须多见霜雪,看得出来两人都是劳心劳力。 足饷和海事,这两件事实际上李孟有很多不能明讲说透的理由,可两人一片殷切忠义之心,李孟还是准备大概的说说,沉吟了一下,李孟用手指敲击着身边的茶几,组织了语言,沉声说道: “请问二位先生,天下间有我胶州营这边,万人足饷之事吗?” 看到李孟这个态度,周扬和宁乾贵却更严肃了些,这很有些问答的架势,算是一种公务的交谈,周、宁二人都是摇摇头,宁乾贵开口说道: “当年辽东总兵李成梁养了八千家丁,本朝也就是这一人而已,这些家兵家将都是折在塞外和朝鲜了,再也没有,其他的,都是克扣普通兵卒的军饷用来养亲兵家丁。” 李孟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若也是和其他军将一般,克扣普通兵卒的粮饷,用来养亲兵,那我和天下间其他的军将有什么区别呢,本将再问你们,胶州营的兵卒比其他家的兵马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并不需要思考,周扬当即的回答说道: “胶州营兵马,自然是精锐强悍,天下无双!” “可忠心吗!?” “这万余兵马都是对将军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愿为效死。” 李孟问完之后,笑着点点头,又是继续开口问道: “本将为人,木讷少言,不善交结,只知兵家之事,这些兵卒为何愿意为本将忠心效死?” “胶州营士卒皆有忠义之心……” 李孟哈哈的笑了起来,倒是难得看见他有这种放肆表露情绪的状态,笑声停歇之后,李孟淡然的开口说道: “愿为本将忠心效死,除却平日操练的得法,就是胶州营这粮饷银钱发的十足,你当天下间的兵马就没有忠义之心吗,要是本将这里粮饷同样是克扣,那如此强兵何必守在这穷乡僻壤跟着本将出生入死,要是有什么总督、钦差之类的过来,拿着一纸公文,拿忠义一说,人岂不是跟着跑了。” 这番话前后有些不连接的地方,表义也是模糊,宁乾贵和周扬开始听眉头都渐渐的皱了起来,不过后来脸色变的有些不对,彼此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后背隐隐有冷汗透了出来,“总督、钦差……”这话说的可有些惊人了。 但这震惊却也是短暂,随即两人就回过神来,有什么可以震惊的,天下间的军队本就是将领的私产,何况这胶州营从开始的盐竿子到今日的规模,从招募兵丁一直到士兵身上的衣甲兵器,一日三餐,全靠李孟一人筹划谋略,想要抓的紧些,又有什么错误,至于李孟这番话里面有什么言外之意或者其他的意味,那大家就自动忽略过去了。 李孟说出这番话之后,也在打量着对面两个人神色,发现除却开始的变化之后,紧接着就变得很坦然,禁不住点点头,果然是自家的手下,很多事情确实是可以敞开来说。 既然是说透了这点,其他的李孟却也不想解释了,海上的事,还是李孟主动的开口解释说道: “关于海事,明年二月之后必然给二位一个说法,此外不能多言,毕竟是兵家之事,这段时间还需要二位尽力的筹划调度,帮我胶州营度过难关。” 听到李孟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宁、周二人却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对视一眼,周扬站起来恳切的说道: “胶州营能有今日这般基业极为不易,还望千万要珍惜啊!” 李孟也是神色郑重的回答说道: “事关千万人身家性命,本官自然是珍惜,还望两位安心。” 宁乾贵也是跟着站起来,默默的作揖行礼,转身就要离开,才走了几步,李孟在他身后开口招呼说道: “宁先生,莱州府其他州县还有个同知的位置,给你谋个监生的出身,把这官活动下来如何,先生总是白身为我胶州营操劳,也是委屈了你。” 监生虽说也可以做官,但做州县的同知,这可就是天下奇闻了,也就是李孟在山东地面上一言九鼎才敢打这个保票,宁乾贵四十多岁的秀才,可能这做官的念头早就是绝了,进入盐政胶州巡检司做师爷也就是图个温饱富足而已,谁想到因缘际会,居然还有这般的机会。 听到这个许诺,宁乾贵浑身一震,边上的周扬脸上带笑,刚要拱手说恭喜的祝词,宁乾贵脸上神色变换,到最后却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在地上跪了下来,跪在那里郑重之极的抱拳为礼,开口说道: “大人待宁某恩重如山,小人眼下专心操持营内钱粮运转,实在是无暇分出心神去做其他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周扬脸上有些惊愕,文人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功名富贵,可这宁乾贵居然是拒绝了这有品级的官职,李孟脸上却也见不到什么喜怒之色,只是点点头,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李某也不为难宁先生,且辛苦做着,日后必不负先生。” 宁乾贵站起来又是施礼,和周扬一起离开了屋子,眼下这周扬已然是莱州府的同知,也是从五品的文官,离开屋子的时候,脸上也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们在本座麾下苦练多年,今日出去带兵练兵,都要把在老营学过练过的这些东西传授给那些新兵,让这些新兵知道是为谁打仗,应该如何打仗,这乃是大事中的大事,这也是诸位将来荣华富贵的起始,还望各位勤勉用心!” 李孟站在木台上讲完这些话,下面的一百名被挑选出来的士兵齐声的大喊道: “必不负大帅厚望,请大帅放心!” 这些话都是套话,李孟在八月初到八月中旬,差不多每天都要说一遍或者两遍,站在下面的军兵也是知道自己应该这样的回答,回答完毕之后,有人拖着木盘,上面放着士兵们新的腰牌和告身,由李孟一个个的发到手中。 募兵的工作开始走上正规,田庄的庄丁驻军之处起始就是另外州府的屯田田庄或者是田庄附近的地区,这些新兵需要一定数量的老兵来统领训练,那些胶州营嫡系的老兵就顺势成为了低级和中级的军官。 地处胶州的老营,这次也有几成的兵马分散到新兵之中,每波老兵派出去担任中下级军官,李孟总是亲自的接见,这是他多年的心血所在,是他基业的种子,李孟希望着能把这些种子撒下去,成长成参天大树。 虽然这程序和仪式都是规定的程序,但每个过来的士兵还是激动不已,一方面知道这次自己出去,已经不是普通士兵的身份,而是军官,地位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光明大道就在眼前了。二来,而今李孟事务繁重,加上兵将众多,虽然仍是定期的查看练兵大事,但下面的普通士兵想要在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李孟很不容易。 见到素来以神勇威猛著称的李二郎,就这么在面前带着笑容说些勉励的话语,每个人都是感觉到心中温暖,效忠的心思更加重了几分。 李孟平时可都是板着脸的模样,让他去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去接待下属,勉励加油也真是难为他了。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倒是让他感觉比作战的时候还要疲惫些,不过家中的女眷却很是高兴,毕竟男人每晚都是在家,其乐融融。 王海和老营的各个千总、把总商议之后,又是挑选了一批亲兵补充到亲兵营中来,若是其他的军营,主将的亲兵那是心头肉,谁也不敢轻易变更裁撤,可胶州营却和其他的军队有很大的区别。 这次老营派到新兵军队中担任中下级军官的,大部分都是亲兵营的士兵,因为在胶州营之中,始终跟在李孟身边的亲兵队伍,作用不光是护卫李孟的安全,作为最精锐的部队来使用,更多,是作为一个军官培养学校的职能。 胶州营事务繁重,而且规模不大,也不可能专门有培养军官和士官的机构,但是单纯让老兵积累功劳升迁,这也是有大大的隐患。 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士官,除却听过些讲座和培训之外,也没有上过军校,只能是用些后天的土办法来弥补,比如说,李孟目前所作所为都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武人,而且亲兵营也经常是处在最前线冲锋陷阵,从行军布阵,到后勤扎营,再到临战和实战,亲兵营都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并且接触到的是标准化和专业的流程。 而且李孟和王海等军官,在每个步骤结束之后,都尽可能的把为什么这么做,如何做总结成理论给这些亲兵们讲述。 满清鞑虏入寇,在齐河县的那次实战,亲兵营也都是全员参与,这样的经验和见闻,让他们比其他军营中的士卒,更适合去担任军官,而且他们耳濡目染了那种彼此传授的方式,也容易培养出来新人。 所以这次的老兵去新兵营做军官,李孟把亲兵营派出去八成以上,很多人本就是小队、队副的出身进入亲兵营,这次派到新兵之中,基本上都是从小队和把总坐起也算是由培训经历之后的提拔。 并且跟随李孟一起出生入死的亲兵,都是忠心耿耿之辈,对于外派出去的军官,这种忠心耿耿,可是最优秀的品质。 李孟这边才送完一批老兵,把该走的仪式走完,太阳已经是偏西了,正准备去兵器制造局那边看看,却看到在这校场的外面一骑马急匆匆的赶过来,这边算是军事重地,立刻有手持长兵器的军卒拦了过去。 骑马的那人还不是胶州营官兵的打扮,青衣小帽,倒是个家仆的模样,被士兵拦在外面,远看着很是焦急,稍过片刻,一名亲兵快步的跑到了李孟的跟前,靠近耳语说道: “大人,夫人身体有些不妥,罗管家请大人快些回家看看。” 这消息的确是很突然,李孟心想早晨出门的时候,不还是很正常的模样,好在今天政务都已经是处理完毕,李孟跟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立刻是朝着家中赶去,几十匹马浩浩荡荡的疾奔而去。 那报信的家仆却是胶州营的一名老兵,这个老兵的意思可不是经验丰富,而是年纪确实是大了些,属于那种退役之后应该安置在屯田田庄的哪类,不过这老兵不愿意离开胶州太远,索性是在李孟府中做了个家丁,也不疲累。 这家仆也能骑马,在马上就和李孟把家中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说是午饭时候还是正常,午饭之后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突然有丫鬟惊慌的从房中跑出来,说是夫人身体不对。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李孟自从回家之后,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家人们也都是如此,突然间夫人身体不适,当即整个府邸都是被惊动了,先是木云瑶领着顾横波和柳如是急匆匆过来,管家罗山派人请郎中,同时派人去通报李孟。 逢猛镇小地方并没有什么医生郎中,可胶州营的高层和家眷大部分都是住在李家庄园之中,为了这个,特地从济宁州请来几名手段高超的老医生在逢猛镇开了个药店,实际上也就是为李家庄园服务的。 不过这药店一开,胶州和高密、即墨几处的富贵人家却都主动的过来看病,当然,除却李家庄园之外,这药店的郎中是不出诊的。 校场和李家庄园的距离不算远,李孟很快就是到了那里,可才下马,却看见管家罗西正在台阶上等候,满脸的兴奋神色。 见到李孟回来,管家罗西小跑着过来,看到罗西脸上的兴奋喜悦之色,李孟一直吊着的心思也平静下来,还没开口相问,就听到罗西激动的大声说道: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有喜了!!” 听到这话,李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又是看了一眼报喜的罗西,罗西在那里的重重的点点头,李孟也不说话,直接大步的朝着府中走去,脸上已经是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有后代了,自己要有一个儿子或者是女儿了,李孟在现代的时候就是单身,还是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有了所谓的家庭生活,此时他已经是有了偌大的基业,胶州营上上下下都是为李孟没有一名继承人着急。 这个年代,唯一能够保证稳定传承的就是血缘关系,如果李孟无后,按照这个年代的规矩,只怕他手下的几名大将心思也不会安稳,但来自现代的李孟对这件事情却根本没有什么概念,完全不在意,结合他周围人的态度,这可就是标准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要说李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却也未必,只不过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而已,今日突然听到妻子有喜,心中那狂喜就很说明问题。 李家庄园平素都是安静有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今天却完全的乱成了一锅粥,那些在庄园里面当差的婆姨和丫鬟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脸上都有兴奋喜色,这毕竟是李府的大喜事,人人都被这种气氛所感染。 看着李孟大步走来,这些下人们都是笑着朝两边闪开,他们也知道此时李孟心急,很快就是到了内宅的门口,说来也巧,那名郎中正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跟着两名背着药箱的小童,郭栋的婆娘在那里送客。 这名郎中也来过李家庄园,和李孟见过几次面,一见到李孟过来,连忙是大礼参见,口中依旧是说着恭喜的话语: “小人在这里恭喜总兵大人……” 李孟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只是开口问道: “我夫人那边怎样,先生说说看的结果。” “脉象有力,胎气平稳,只是今后需要调养身体,不要感染风寒疾病。” 李孟用力的点点头,脸上已经是挂上了笑意,到这时候心情才算是放得平复了些,笑着说道: “以后还要麻烦先生多跑几次,郭栋家里的,给先生五十两诊费,闻讯下今后到底有什么注意的,莫要疏忽。” 说完也不理会那边眉开眼笑谢赏的郎中,又是急忙的朝着屋子走去,才上台阶,就看到颜若然已经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一家之主回来,妻子出门迎接也是必要的礼仪,从前李孟并不觉得什么。 可今天刚刚得知了消息,却上前扶住颜若然,嗔怪的说道: “老夫老妻的,还搞这些虚礼干什么,要是遭了风寒怎么办。” 颜若然性子素来是安静沉稳,李孟也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今日听到李孟说出这样的话来,颜若然听到这关切,居然一愣,紧接着轻笑几声,小声说道: “不过是中午犯了恶心,有些不舒服,府里动静却闹的这么大。” 说完之后,红晕上脸,又是轻声的埋怨: “这还早呢,瞧瞧你这个着急的样子……” 向来是从容镇定的李孟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傻笑了几声,搀扶着颜若然朝内堂走去,实际上此时也就是有反应而已,确实是不用李孟这般小心翼翼,不过对于李孟来说,算上前世今生,货真价实的第一次,难免不看的重些。 颜若然对这种亲近倒并不排斥,别看外面闹哄哄的,这里毕竟是总兵大人的私宅,屋内却还是幽静的很,夫妇两人坐下,李孟刚想说些什么,颜若然却先开口说话: “夫君,那次去海边郊游,妾身所说的纳妾一事,考虑的如何了?” “这个……” 李孟一下子被问愣住了,最近胶州营的大小事务繁忙,还真没有抽出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可颜若然看到李孟的反应,却以为自家男人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回答,当下娓娓道来,说道: “云瑶妹子虽然父母双亡,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家之气,人又生的美貌,对夫君也是一往情深,让她做妾,妾身还有些觉得对不住她,特地的询问,云瑶妹子却不在意,夫君你觉得呢?” 听了这番话,李孟看了颜若然一眼,想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对方的真心话,颜若然神情自若,眼神坦荡,看起来倒是句句真心,不过也确实是觉得别扭,自家老婆要生孩子,却劝说自己纳妾。 那边的颜若然看见李孟还是不出声,倒也不着急,继续劝说道: “妾身再有几个月,内宅的事情就不能操劳太多了,这偌大的李府也需要个人来管着,还有云瑶妹子和顾、柳两位姑娘在政务上所参与的机密越来越多,妾身听说外面的黄统领和侯掌柜,时常也要过来请示,这般机要的人,还是尽早给个名份安人家的心思,还请夫君放心,妾身并不是那不知深浅轻重的妒妇。” 老实说,这番话让李孟都有些目瞪口呆,颜若然劝自己纳妾,所说的这些理由之中,为私的少,大部分还都是为公考虑,他来到这个时代快要十年了,自觉已经是完全的融入了这个时代,谁想到今日的谈话彻底推翻了他的想法。 干咳了几声,李孟说道: “就算是要纳妾,也等孩子出世之后再说吧,莫要被这些私事烦心。” 听到李孟这句话,颜若然反倒是严肃起来,正色的说道: “夫君,纳云瑶妹子为妾不光是私事,开始妾身以为云瑶她们三个做的不过是儿戏之举,可没有想到如今如有枢机之重,夫君,即便不考虑咱们夫妇二人和云瑶妹子的情意,难道就不考虑这难得的人材吗?” 李孟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附带提到,木云瑶、顾横波、柳如是三人所在的处所,对外对内的叫法渐渐的统一了起来,被称作“李府内账房”。 在南京城南的大客栈之中,一名中年人满脸愤怒跑到后面那些为了招待贵客单独开辟出来的宅院之中,一进门却看见自家主人好整以暇的坐在藤椅上,这中年人喘了几口气平静心神,走到跟前说道: “老爷,去置办车马的老张拿着银子跑了,走的时候还偷走了几件值钱的玩意。” 被称作老爷的那名老者面白无须,眯着眼睛坐在藤椅上,好像很享受此时的阳光,听到这名中年人的禀报,半响后才轻笑着说道: “树倒猢狲散,咱家这般境地了,也怪不得他们走,走了也好,也算是给自己谋个出路。” 第二八〇章 子侄应孝 无云亦龙 八月初的时候,从京师派出的缇骑终于是到达了南京城,原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赋闲,调任卢九德入南京镇守。 这道旨意是如此的突然,南京城中的官员勋贵,甚至连刘福来本人都是糊涂了,但这旨意却是货真价实,印鉴齐全,头一天还和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合议的刘福来只得是交出了自己的权力。 在南京任上也就是五年不到的时间,但这南直隶统领的是天下间最富庶的所在,太监刘福来做的中规中矩,没有人说他贪鄙,也没有人说他清廉,手中不声不响的倒也是积攒了几十万两银子。 镇守太监的府邸不能住了,刘福来带着家人从那里搬到了一个大客栈之中,按说过个富家翁,几代富裕生活也是没有问题。 可突然间官职被削去,老太监在内廷有没有多少背景,而且是如此高位的官职变动,不管是谁都要觉得刘福来接下来就是大难临头,出府的时候带着将近四十名亲随的家人,可没过几天,居然跑掉了一大半,临走手脚都不太干净。 刘迁算是刘太监从家乡带出来的人,他是绝对的亲信人,倒是不会跑掉,可看着那些下人忘恩负义的偷东西不告而别,心中极为愤怒,加强了看管,谁想到今日派出去置办车马的那位,居然也是偷偷的离开了,心中气愤不过,过来找老太监诉诉苦。 但眼下的南京镇守太监,确实是无权无职的闲人,那有什么追查的手段,即便是报到应天府去,那边怕也是虚应故事了,现如今全南京城的官员勋贵们都是在观望,看看朝廷后续的手段到底是什么。 每个人都不觉得镇守太监突然被拿下,接下来就没有一点的风浪起来,但出乎众人的预料之外,还真就是风平浪静。 相对于周围的人情冷暖,下人的背弃,刘迁的愤怒来说,镇守太监刘福来倒是镇静自若,很有些退职在家闲居的味道,从镇守府邸出来五六天,每日间就是在这客栈的院子里放着张藤椅晒太阳,派人在周围的大酒楼饭庄那边叫菜进来,看着倒也是惬意非常。 今天刘迁过来诉苦,老太监却也没有什么生气表示,只是悠然的应答,刘迁说了几句,心中的怒火倒也是消退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抱怨说道: “老爷,咱们总是呆在这客栈里面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要不回河南老家……” 他自己说话,自己忍不住住口不言,河南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模样,贼军一次次的过境,然后官军一次次的征缴,在地方上来回的拉锯厮杀,加上连年不断的大灾荒,地方上已经是被破坏的不像样子了,回去干什么。 镇守太监刘福来拿起身边的茶壶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缓缓的说道: “刘迁,我这边也给你准备了几千两银子,你若是担心,拿着这些银子寻个地方做点小买卖,下半辈子也够用了!” 刘迁愣怔一下,连忙开口说道: “老爷,刘迁要不是您从老家带出来,恐怕现在早就是饿死了,生死都要在身边伺候老爷!” 刘福来一直是半闭的眼睛睁开看看站在一旁的刘迁,然后又是眯起来,慢悠悠的说道: “咱家有多少钱,你也清楚,不是咱家小气,是不知道下一步朝廷要怎么处置我这把老骨头,要是给的银子太多,给你招惹了祸患!” 听着镇守太监刘福来用这么轻松的话语说这生死之事,刘迁却再也忍受不住,扑通的跪在了地上,朝刘福来哭诉说道: “老爷,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语,您老爷操劳一生,没准朝廷就是体恤您劳苦,让老爷安享晚年呢?” “安享晚年……,当日在宫里面辛苦的,咱家根本就没有指望有今天,而今这位高权重的日子咱家也算是经历过了,这辈子没有白活,值了。” 跪在地上的刘迁拼命的磕头,却突然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猛地抬头说道: “老爷,要不咱们去山东侄少爷那边,侄儿给叔父养老也是应该的事情的,何况这些年老爷给他这么多的照顾……” 说到这里,刘福来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天喃喃说道: “叔侄?什么叔侄……他姓李,咱家姓刘,而且是咱家欠他的人情啊!” 不过这些话是自言自语,刘迁却没有听清楚到底是在说什么。 刘太监确实是在等待朝廷对他的处置,太监卢九德带兵在凤阳府一带,尽管京师的旨意特意比南京早到了两天,可交割兵马,带着亲兵赶往南京城也是需要时间,太监卢九德尽管每年都是给王承恩孝敬不少银子,希望从带兵征缴闯贼的前线那边撤下来,可却没有想到命令来的如此突然,也是懵懵懂懂。 刘福来被削去职务之后,虽然也知道赋闲在民间等于是一种酷刑,可却觉得朝中既然有人下手对付他,肯定还有更厉害的后招,不过他也算是看得开,死活倒是无所谓,这辈子已经是值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关系如此重大的调任之事,只不过是因为山东总兵李孟手下的商人们和莱芜矿监丁旭的买卖价钱没有谈拢而已。 就这么等到了中秋过后,卢九德正式成为南京镇守太监,带着一千二百亲军正式驻扎在南京皇城左近,然后开始镇守太监的工作。依然没有人去管从前的太监刘福来,一帮等着处置结果的官员勋贵都是莫名其妙,渐渐的这事情也就被大家放到了脑后。 人一旦是看开了,心境自然就不同,身居高位的人一旦离开工作岗位,失去了权力之后,往往会因为心境的巨大落差让人心情和身体都是迅速的变得恶化,所谓晚景凄凉就是最好的写照。 可这刘福来在内廷之中贫寒了多少年,一直是小角色,突然间因缘际会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又来这南京做镇守太监,若是平常人贫寒间骤然富贵,往往就是得意忘形,可刘福来年纪大了,又在内廷中见多了浮沉,从来都是抱着个平和的心态来对待,这次被削职之后,倒也没有什么愁苦的感觉,只是那些亲信的家人走了这么多,却让老太监很是感慨了一番人情冷暖。 至于刘迁和他提议的去往山东李孟处,老太监却不愿意去想,跟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受过自己无数恩惠的下人们都是卷着钱跑掉,李孟那边和自己严格来说,更多的是纯粹的利益往来,如今对方也是身居高位,这种情势不明,就不要自找没趣了。 八月二十八,新任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已经是就任十天了,他就好像是忘记了有前任存在过,南京的官员勋贵们也都是照此办理,刘福来尽管是奇怪,不过还是确定自己接下来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这种变相的流放对他来说倒不是太严酷的刑罚,无非是离开大明官场和政治生活而已。 刘迁那次禀报之后,刘福来主动的给下人们发放遣散的银钱,数目不大,不过却可以让他们温饱一生了,平日里所谓的“老爷恩德”“跟着老爷一辈子”的客套话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全然没有作用,结果身边就剩下了五个人。 既然无事,刘太监也不准备继续在南京城住下去,准备安排下人去扬州城那边寻找宅院,计划在这天下间最繁华的所在养老了。 剩下的那五名家仆看着渐渐太平无事,也都是逐渐的安心下来,这五个人实际上都是在刘福来显达之后,家乡过来投奔的,算是同族同宗的人,和刘太监的关系密切,走也无处可去的。 自从发现自己被南京城遗忘之后,老太监刘福来也不在院子里面坐着等待了,反倒是白天经常在下人陪伴下出去溜达溜达,逛逛南京城风景,晚饭午餐则都是在外面的酒楼饭庄解决,开始实实在在的享受生活。 天气易寒,在八月底,即便是南京城一带也有依稀的秋意,天稍微阴下来,就能感觉到冷了,八月二十八这天没什么太阳,年纪大了对冷暖这种事情更是敏感,刘太监在刘迁的陪同下在外面转悠了一圈,早早的回到了居住的客栈。 这家客栈的伙计和掌柜对刘太监招呼的还是颇为热情,看着老太监回来,掌柜的满面笑容的招呼说道: “刘老伯,您院中有客,已经等您半天了!” 有客,都这个时候,还会有什么客人,刘太监看了边上的刘迁一眼,却从下人的表情上看到了慌张的神色,刘福来禁不住笑着说道: “慌什么,该来的总要来,咱家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客栈后面那些给大户居住的独院和客栈门脸还有一段距离,在这段路上,却有那没离开的仆人脸上带着惶恐过来小声的说道: “老……老爷,院子里面几名带刀的汉子,您出门不一会他们就来了。” 刘福来有些糊涂,“带刀的汉子”,眼下他这样的情况,要想动手收拾,还用几个带刀的人吗,只要一个护兵过来,什么问题都解决。那名跑出来报信的仆人已经是吓坏了,看着自家老爷脚步不停,一直朝着前面走去,禁不住在身后说道: “老爷,莫要进院子,快走吧!” 听见这话,刘福来一股怒气猛地上来,呵斥说道: “去那里!走去那里,我们几个老弱能去那里!?” 呵斥完,反倒是加快了脚步,朝着院子里走去,老太监心里面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去职,喝令闲居民间的处置委实是太古怪了,内廷的手段他心知肚明,东厂和锦衣卫有种种的厉害手法,老这么吊着心惊胆战,不若给个痛快,看眼前的这个局面,老太监刘福来反倒是觉得心里面有些轻松。 院门虚掩,里面也是安静异常,饶是老太监也算是见过风雨,此时禁不住喉咙有些发干,身边的刘迁脸上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伸手推开了院门…… 宅子的台阶上,有四名穿着厚布衣衫的汉子坐在那里,正在小声的谈笑,刘太监觉得有些别扭,这些汉子一看就是武人,不过这行为举止却很有分寸,明明有椅子放在一边,他们却不去做,反倒是在冰冷的石阶上,这可不是那些嚣张跋扈的办差番子。 果然,这几名武人看见刘太监进门,几个人都是站起来,当先的一人不知道小声说了些什么,这四名汉子齐齐的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小人参见老太爷,小的们是山东总兵李大人的手下,特地奉命接老太爷回家……” 这话一说完,正要举步向前的刘太监怔在那里,半响没有反应过来,身边刘迁本来是存着必死的念头,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心情迅速的从大悲到大喜,一时间有些反应过来,跟着愣在那里,过了半天听到身边老太监喃喃的说道: “这真是……真是……” 八月初十的时候,监军刘元斌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在内廷中也有关系和消息的渠道,南京镇守太监换人,这也是重要之极的情报,尽管监军太监刘元斌正和山东巡抚颜继祖议事,下面的人也不敢耽搁,告罪一声,就在刘元斌耳边说了这个情况。 颜继祖坐在对面却也没什么注意的,双方各自的系统不同,虽说在京师杨嗣昌议定功罪的时候结成了同盟,但也不是要好到信息共享的地步,监军那边有什么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是人情,不告诉自己是应该,若是自己有消息的时候,肯定也是如此。 今天双方相距,本就是一些小事通气,比如说济南城何处建立监军和巡抚宅第的事情,巡抚颜继祖也不着急,只是在边上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的喝着,等对方事情办完。 那名亲兵附耳说完,又是恭敬的和巡抚大人施礼,才小步的退了下去,监军太监刘元斌脸上却有喜色,稍一犹豫就开口和颜继祖说道: “颜大人,有喜事临门啊!” 这话一说,颜继祖也跟着关心起来,放下茶杯,看到那刘元斌环视一圈,立刻是摆摆手让下人们退下,等人走个干净,刘元斌笑着说道: “刚才京师那边相好的朋友给咱家送了急信,说那南京镇守刘福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恶了内相王公公,被夺了镇守的职位,让他在民间赋闲养老,卢九德那胖子倒是好运气,居然得镇南京了……” “哦,不回内廷,活流了,这刘福来未免太惨了些。” 颜继祖就在中枢为官,自然知道让高位的太监在民间赋闲养老不是优抚而是惩罚,刘元斌在那里嘿嘿笑着,继续说道: “这刘福来当年不过是没品级的,不知道怎么走了狗屎运气,进了司礼监做了秉笔,又放出去做了南京镇守太监,这下子跌下来了。” 看着刘元斌满脸幸灾乐祸的神色,山东巡抚颜继祖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 “刘公公,本官想知道喜从何来啊,现在还有些糊涂,能否明言!” 这话倒是一点客气也不讲了,监军太监刘元斌脸色一僵,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未免太过得意忘形了些,禁不住干咳几声,说道: “颜大人,那总兵李孟的靠山是谁,正是这刘福来啊,这刘福来一倒,那嚣张跋扈的李孟小儿还能这般目中无人吗,没了靠山,必然是颓败下去,听人说这李孟田产店铺无数,到时候岂不是……” 巡抚颜继祖的脸色已经是冷了下来,把茶碗重重的顿在边上的茶几上,冷声的说道: “刘公公,这话今天讲了,本官就当没有听到,也望您不要出去再讲。” 大明的官场规矩,领兵的武将要受到文官和太监的节制,军饷和人事的安排都把持在宦官和文官的手中,这个体制让文官和太监们都是捞到了许多的便宜,而且因为这个制度,文官和宦官的地位也是要高于武将。 而今武将跋扈,可上面那些默认的规矩大家大体上还在维持着,但在山东却不一样,眼下除却各处的知府、兵备道以及省里的官员李孟不能任免之外,其余所有的大事小情,几乎都是山东总兵一言而决。朝廷拨付下来军饷,巡抚和监军这边不敢克扣一点,要全部的交给胶州营,甚至许多应该是巡抚衙门管理的民政,和监军那边管理的庶务,都由总兵衙门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吏代劳了。 山东巡抚颜继祖、监军太监刘元斌眼下在这个位置上,差不多变成了李孟的提线木偶,愤懑不平那是一定的,可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能在那次无数官员丢官丢命的风潮中保住如今的位置,靠的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军功,李孟手中也有他们的把柄。 千里做官只为财,两人在这个位置上几乎是被圈住,没有什么便宜可以捞取,当日间的那些感激都是烟消云散,只是盼着李孟早些倒台。 官场上有很多约定俗成的东西,比如说某人的后台倒掉了,那么这人的荣华富贵也就快要到头,镇守太监刘福来的垮台,让刘元斌觉得山东总兵李孟的好日子也不会太长久了,自己这边又可以重新威风,自然是高兴非常。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应该和他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却把脸冷了下来,刘元斌禁不住心里一抽,心想莫非这山东总兵和山东巡抚已经勾结到一起了吗,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有些尴尬。 山东巡抚颜继祖虽然在上首做出一副高官的派头,若是仔细看他的动作,就能看到颜继祖的目光把门窗处扫视了一下,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颜继祖叹了一口气,俯身向前,低声的说道: “刘公公你糊涂啊,那李二郎做到今天的地步,你以为是靠着他那个伯父吗,就是他伯父倒了,靠着他手下的兵马基业,这总兵的位置就做不安稳吗?眼下这山东地面水泼不进的架势,他稳得很呢!” 被颜继祖这么一提醒,刘元斌先是愣住,接下来就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了下去,巡抚颜继祖继续说道: “这话你我说说就罢了,今后千万不要再提,别说这济南城的兵马,就连衙门当差的衙役,你们门前的护卫,都是他胶州营安排的人,万一有个闪失,你以为他们会听衙门的,还是听李二郎的。” 刘元斌身子僵住,禁不住回头朝着门口看了看,生怕有人偷听,莫名其妙的一股寒意升起来,身子也是缩了缩,颜继祖看见对方这个反应,心知自己的警告已经是生效,直起来身体,柔声说道: “本官如今也没有什么指望,只求太太平平的做完这任巡抚,然后回江南做个富家翁享福,刘公公,三月时候,咱们可差点掉脑袋,那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听到颜继祖的话,刘元斌叹了口气,兴致勃勃的神情全然的不见,颜继祖沉吟着说道: “刘公公,本官有个念头,这消息你我不若卖个人情给李总兵,反正他那里早晚也会知道,这个人情卖了,你我总归没有坏处。” 刘元斌沉默没有出声,只是点点头。 济南城本身就有胶州营的传讯骑兵,这个消息很快就到了李孟的手中,李府上下都在为颜若然忙碌,这个消息一来,核心的几个人都是惊愕非常,特别是前几天才和李孟深谈过的宁乾贵和周扬,他们对这等官场的事情极为的敏感。 也顾不得李孟此时的心情,直接是在内府书房求见,见面之后,周扬神色有些紧张,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人,老大人那边被削职为民,这形势又有变化,咱们也要做些准备……” 还没有等周扬说出要准备什么,李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 “还以为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削职为民与咱们何干。” 听到李孟这么说,周扬倒是松了口气,完全的脱离干系倒也是一个办法,反正胶州营的羽翼已成,总镇大将,一省的总兵,可不是说动就能动的,和那南京镇守太监撇开关系,再在朝中寻找可倚靠的助力,这倒是中规中矩的主意,不过还没有等着周扬点头,李孟站起身吩咐道: “侄儿给伯父养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安排人去南京城把他老人家接回来吧,在外面操劳了那么多年,也该享几年清福,快些安排吧!”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周扬和宁乾贵瞠目结舌,但李孟这个态度,他们却没有办法开口劝了,李孟已然是走入了内堂。 他是这真没有把这个事情当作需要重视的大事,给长辈养老,明明是理所当然,何必那么多计较。 两人在那边面面相觑了一会,却是宁乾贵忍不住干笑了两声,闷声说道: “养老就养老吧,毕竟也是咱们主人的一片孝心。” 周扬望着内门,满脸都是担忧的神色,叹气说道: “大人虽然是一省的总兵,但朝中有人照拂毕竟是方便,从守备到今天的总兵位置都是顺风顺水也是这个原因,眼下老大人那边失势,可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态势,难保咱们大人不被牵扯,若不能在朝中找新靠山照顾,必有麻烦啊!” 宁乾贵摇摇头,劝解说道: “这件事情还是后话,眼前最着急的是明年二月的那个缺口,这个弥补不上,可就全崩盘了,可大人那么有把握,我这边怎么想都觉得风险太大,有机会还是咱们一起劝劝他吧!”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向门的方向。 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和灵山商行在南京那片区域都有自己的派出人员,兵器制造局是为了去那边监察南京武库的匠坊,而灵山商行在那边是和八闽商行的交割事宜,也有相关的人员护卫,只要是快马传信过去,不需要另外的加派人手,这倒是方便的很。 老营这边的外派军官差不多都已经派出去了,李孟这边每日也就是阅读各地报上来的情况,空闲时间也就多了起来。 自从知道颜若然怀孕之后,李孟也是有意的在家多陪陪颜若然,全家上下都是很高兴,李孟也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间。 因为木云瑶三女眼下也是参赞胶州营机要,所以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被朝廷下旨赋闲民间的消息,三女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木云瑶的判断是这件事情不会直接影响到胶州营,但却是对胶州营有恶意的行动,李孟在山东的崛起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李孟身后是有人提携。 目前有心人能查到的资料里面,都能知道南京镇守太监和李孟有叔侄的关系,当年的司礼监秉笔,后来的南京镇守,有这两个位置,一名军户几年之内发达成为一方总兵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李孟这边不光是一方大将,还有军功傍身,就连深受崇祯器重宠信的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都无可奈何,更不要说其他人了。所以要有心为难,直接攻击李孟不是个好主意,按照官场规矩,不如从李孟的靠山身上下手。 只要是把靠山弄倒,没有靠山扶持支撑的李孟也坚持不了太久。 而在背后算计这一切的人,并不清楚胶州营能有今天的规模,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实力,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倒台,虽然会给胶州营一些不方便的地方,但也仅仅就是造成些不方便而已,并没有大的关系。 这个结论是在家宴上木云瑶说给李孟听的,李孟一边是惊叹木云瑶和那些女孩对政治的敏感和令人信服的分析,另一方面也确实是打消了他心中的一丝隐忧。第二天把这些话语说给周扬和宁乾贵听的时候,那两人也是连连的赞同,大部分担心也就放下了,把注意力依旧是转移到财政开支之上。 崇祯十二年九月初一,崇祯皇帝架不住兵部尚书杨嗣昌的请求,而且湖广和河南一带的军情紧急,急需有一名重臣统领调度,所以任命杨嗣昌为督师,节制天下兵马,剿灭张献忠、罗汝才率领的反贼。 第二八一章 米粒之光 养虎做患 “八月初五的时候,灵山商行安排在莱芜城的代表打听到了一件事,说是矿监丁旭在那一天特别的高兴,特地让人取出了他在京城买回来的酒喝了几杯。” 尽管木云瑶在李孟的面前都是很活泼,不过在内书房这边谈正事的时候,却很是严肃,她端坐在一旁,柳如是在她身边声音清晰的诵读她们的分析,李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过却很是仔细的倾听。 “黄统领手下的人在那一天的日志上,也有消息传过来,说是京师有传信的快马在清早入城,在七月底本营去莱芜城清剿匪盗的时候,曾经有一匹马出城,说是传急信给京师。” 说到这里,柳如是停顿了下,继续说道: “老爷,木小姐和奴婢们推断,老大人去职应该是这矿监丁旭动的手脚,兵部尚书杨嗣昌受命督师之后,差不多就可以确认了。” 李孟一直听得很仔细,不过听到这些女孩的推断之后,沉吟了会,还是开口问道: “有些奇怪啊,不过是银钱纷争,至于闹到如此的地步吗?” 柳如是转头看了坐在一边的木云瑶一眼,木云瑶轻声开口说道: “我也想不通,或许其中还有别的勾当,等老大人从南京过来之后,详细询问,想必会有结果。” 刚才这几个人的称呼颇有意思,柳如是和顾横波都要自称奴婢,但木云瑶却可以用相对来说很亲近的“我”,这也说明这几个人在府中的地位差距。边上的顾横波一直没有发言,反倒是拿着笔墨准备记录。 按照预定的计划,差不多九月初十左右,刘福来就要从南京来到胶州城了,到时候以老太监的见识和分析,想必会有更准确的结果给出来。 李孟点点头,轻呼出一口气,用嘉许的眼神看着这三女,开口赞扬道: “有你们几个,我就好像是凭空多出三个脑袋来,看得听得多,想的也是比从前周到,好好做,胶州营的资源知会我一声,你们都可以调动使用。” 木云瑶双颊兴奋的通红,顾横波和柳如是眼中也有喜色,李孟方才说的话,等于是正式承认了这个李府内帐房的位置和合法性,那些话并不是和亲密的女眷说的,而是公事对待的语气。 对这三个女孩可能是一时兴起办成的机构,李孟在意识到她们的能力后,对待的态度就变成了支持,情报收集和分析系统是一个集体中最核心的东西,不管是交到谁手中都要考虑各种潜在的风险,木云瑶她们三女却是最安全的选择,因为本就是自己私宅的女眷姬妾,平素行动不出内府,和外面的往来都仅仅是文字和交谈,为了礼节,甚至不能和情报人员面对面,也就谈不上培植自己的势力,最放心不过。 “大哥,那下一步是不是布置人手把莱芜城和矿监丁旭盯得紧些?” 木云瑶听到夸赞和承认,正在高兴的时候,就想着趁热打铁,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没必要花费那么大的功夫,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办。”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孟笑了笑,有些夸赞的说道: “一个内官,在刀兵血腥,威逼利诱面前居然能顶得住,还有心思琢磨着反击,有这般胆色和见识,很是了不起啊!” 九月初一崇祯皇帝下旨,任命兵部尚书杨嗣昌为督师,不过却不是马上就走,还有许多的礼仪程序要走,比如说还要辞行,还要下诏勉励,京师那边还在闹哄哄的没完没了,却和山东这边没有什么关系。 矿监丁旭倒是比其他人更早知道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倒台的消息,按说这等后台倒掉,消息一传开,肯定有许多人带着新仇旧恨来找山东总兵李孟的麻烦,谁想到整个山东风平浪静,没有一丝的异常。 到九月初七,莱芜铁矿的生产已经是停下来好长时间,丁旭也有些吃不住劲,私下里派人去和济宁那些煤矿的矿主商议,说是你们家李总兵的后台都倒了,将来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下面这些人还撑什么啊! 谁想到那些煤矿的矿主都是不敢做任何的反应,开始有一两家人还算是见了一面,结果第二次矿监丁旭的手下再去的时候,发现和他们见面的那两家煤矿,已经是换了主人,有这么例子摆在这里,后面的连谈都不敢谈了。 但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却已经是大张旗鼓的朝着莱芜搬迁,莱芜冶铁所的矿监丁旭真正的职权,实际上只能管理这个铁矿和冶铁所,莱芜民政无权插手,胶州营直接是在莱芜城中大兴土木,他也是无可奈何。 莱芜本地那些听从他命令的兵马都是不敢乱动,因为胶州营的一个营就是驻扎在城外,当日在城中大开杀戒威风威慑至今。 兵器制造局在搬迁之中,对原材料的需求也少了很多,还在运转的那几个铁匠工场,用在各处小铁矿和在莱芜附近的一些私人储存中得到的铁料差不多就是够用了。 矿监丁旭从开始的高兴和幸灾乐祸变成了有些糊涂,他在莱芜当土皇帝时间太久了,联系沟通又是直接找内廷的大太监,对山东的情况缺乏深入的了解,这次看到山东总兵安然无事,莱芜铁矿却有些办不下去的架势,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矿监丁旭也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除却兵器制造所要搬迁之外,李孟也准备在济南城设置一个类似于胶州老营的机构,驻守的兵马也要加强,毕竟自己是山东总兵,而济南城这个才是山东的中心,便于对其他州府的控制。济南府城修缮成半要塞的城池,也是为了这个考虑,不过现在的李孟,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那边矿监丁旭的惊慌失措,而且胶州营的情报和分析人员也找出了他和刘福来去职一事种种的关系,可李孟眼下根本就是懒得理会。 胶州一带已经完全成为了军事禁区,每日间都是大批的骑兵和步卒在附近巡逻查看,无关人等都是被驱逐,特别是胶州营和海边之间的区域,近乎是地毯式的搜索,不过这边本就是胶州营的地盘,外人即便是看到,最近山东地面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要胶州营这般的兴师动众,只能是理解为演习。 实际上,李孟在家里配了颜若然半个月左右之后,就开始每隔三四天就离开胶州,再过三四天在回来。 对外都说李总兵去各处军营巡查,可惜没有什么有心人注意,所谓李孟去的那些军营,都看不见李孟的踪影。 李孟是去信阳镇观兵,去看那“海大圣”杨四训练的几千青壮,按说这训练军兵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会出什么成效,九月中旬的时候,杨四手下的青壮也不过是在晚上集合的时候,不像是第一次观看那么乱哄哄了,虽然谈不上什么阵型,可每个人基本是跟在每个人所属的队伍之中,不会走散了。 这些青壮比起李孟所训练的新兵有个好处,那就是大多都是当年的海匪强盗出身,手上见过血,不算是初临战阵的角色,在信阳镇附近,稍微有些家业的大户人家都是搬迁到别处了,看着几千名杀气腾腾的汉子在自家周围每天练兵,尽管一直约束的还算是不错,可看着也是心惊胆战。 诸城县令已经是朝着上面报了多次,说是自己年老多病,请求辞官回乡,天知道他这年老多病是怎么个说法,如果四十一岁也算是年老,三月还娶了一房小妾算是多病的,因为他这边几次的报到上面,对他的要求都是不闻不问。 本来九月初十之后,李孟要在胶州等待刘福来,可在济宁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老太监想要在济宁和曲阜一带游玩一番,也算是重温让自己突然间飞黄腾达的地方,目前文如商行的大掌柜孔三德正在那边陪同游玩。 李孟索性是在又去了几次信阳镇,不过最后一次去,他身边的护卫却不是骑马,而是乘船,胶州营名下现在有十五艘船,其中三艘是所谓的炮舰,剩下的都是商船,郑家尽管百般提防,但对商船的控制并不那么严格。 商船上的从船老大到最下面的水手都是山东的子弟充任,这些人的家小父母都是在胶州营的控制范围内生活,自然知道怎么做,那就是对李孟死心塌地的效忠。 九月十七那天,李孟率领手下从灵山私港出发,前往信阳镇,跟着上船的依旧是五百亲卫士兵,郑家有几个老成的头目,都是不太理解,心想这年轻人乍得高位,总有些张扬的心思。 要不然在自家的地盘,何必每次都带着五百人出去,而且五艘商船就足够用了,偏偏要把十几艘商船全部带走,要这排场干什么,这十几艘大船跑这么一次,要赚出多少银子,但毕竟不是一家人,这些话也就是私下里议论当个笑话来看。 到达信阳镇之后,李孟带领着两百人从十几艘商船上下来,已经是呆在了上次的那个宿营地,目前杨四在这里修建了些简易的草房和窝棚,对外说是自己养庄客的所在,这地方本来就荒芜,何况海大圣既然发话了,也就没有人来找不自在。 李孟领着人过来之后,看着这窝棚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粮食和足够维持一个月的用品,他们两百人也就在这里呆了下来。 那十几艘船并没有返回胶州城,而是在海面上等待,天没有黑的时候,杨四率领着他他手下的那些青壮,推着小船下水,然后到那些大船那里,爬上大船,李孟来的无声无息,杨四和手下们就好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在窝棚那边住着人,只是用小船搬运者粮食兵器和一切需要的东西。 虽然是在海上,可这两千多名青壮的效率反倒是不像在陆地上那么纷乱,尽管没有什么整齐的队伍和阵型,但爬船划水,以及到了船上的各司其职,都是颇为的迅捷快速,而且有效率。 李孟他们的船只上午到的信阳镇外面的海上,天刚刚黑的时候,这十几艘商船就已经是启航了,向着南方…… 李孟在现代的时候,地理课尽管学的一般,可还是能指出连云港是江苏省北面临海的城市,不过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连云港市的位置,还是在一个大岛上,这个岛上驻扎着南直隶明军的一个千户所——东海中所。 不过这个千户所的官兵早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没有战斗力的原因并不是常见的克扣军饷和驱使官兵做农奴奴工,而是活得太舒服了,在岛上当兵,每年十足的军饷不在话下,运气好的能拿到三四倍于此的收入。 原因很简单,东海中所和一个城市隔着窄窄的海峡相望,那个城市就是天下间最富庶的所在——海州。 淮盐行销大明,淮盐的生产基地就是海州,世人皆知盐商富甲天下,可盐商在绝大部分时间之中都是特指扬州盐商,来自陕西、山西、徽州安庆一带的盐商住在扬州,把淮盐行销天下。 而这些盐商所行销分运的盐货,生产基地就是海州,海州附近海水含盐度高,日晒时间和风力都特别适合产盐,每年除却腊月下旬和正月上旬短短的时间之外,其余的日子都是可以不间断的出盐。 在扬州的盐商们大部分在海州都有自己的代表和分号,海州知州衙门和附近的东海中所,从有品级的文官和武将一直到下面的差役和士兵,都有着极好的待遇,说白了就好像是豢养看门狗一样,不过喂的食物实在是太多了。 相对来说,在海州附近盐场工作的盐工们比其他地方的待遇也要稍微好一些,辛劳一年,挨饿的时间也就是十几天,何况还是这样处处大灾的年景。 海州的盐货出产总归是不够的,因为全天下三分之二的地方吃的都是淮盐,不在官盐行销范围之内的区域,盐商们总有办法用私盐占领这处的市场,两淮盐商,上百年的积累,不管是在官场、军方或者是所谓的江湖草莽之中,积累了大量的关系和人情,这些根深蒂固的背景,让他们的生意做的更加方便和顺利。 福建缺盐,几乎成了郑家的软肋之一,可即便是以郑家那么强的海上实力,也没有在盐场上夺得自己的地盘,只能是低声下气的和两淮盐商打交道。 这么多年下来,两淮盐商控制的市场之中,只有一个变数,那就是山东,山东几乎没有本地的盐商,本地的盐场也仅仅是靠着小打小闹的贩运来维持局面,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盐贩子却把他们挤出了山东省。 这个盐贩子没有什么官场上的联系,也不懂的什么做生意的手段,就是纠集了一些穷疯掉的军户,拿着粗竹竿做长矛,杀掉阻挡他们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和气生财,怎么会有这么野蛮的粗人进来。 两淮盐商百年以上的生意,也遇见过那等蛮干的匪盗之类,不过盐商们自然有对付他们的手段,或者买通匪盗,或者是买通军将,以暴制暴,把人杀掉也是一了百了。 谁想到山东的那个盐贩子,击败了两淮盐商的每一次努力,在曹州总兵刘泽清突然被“乱贼”所杀,济宁州的几个属于淮商的盐货仓库被毁掉,将近千名淮商的子弟和亲信死在山东之后。 一向是高高在上的两淮盐商们,终于不敢继续这么争斗下去了,特别是他们的敌人已经从盐政司巡检,成为守备、都司、参将,而今是山东总兵,加衔左都督的一方镇守,带兵的大将,背后还有南京镇守太监的支持。 再这么争斗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或者是同归于尽,两淮盐商们终于是妥协了,退出了山东。 满清入寇,两淮盐商并不为这些禽兽的入侵感觉到担心,却幸灾乐祸的等着李孟倒霉,还有些人已经是提前商议如何分配山东的盐场和地盘,山东尽管历年都是大灾,但盐货的市场已经是让李孟经营的非常成熟,变成了一块肥肉。 当然,结果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最近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的倒掉,让他们心里面又是有了新的盼头,不过这些盐商并不像是矿监丁磊那般孤陋寡闻,他们知道李孟的所作所为并不是靠着所谓的荫蔽,自己本身的实力更是强悍。 果然,刘福来倒掉之后,山东波澜不惊,一切如常,两淮盐商也就不理会了,反正机会很多,耐心等待就是了,先把自己的生意做好。 不过这灾年大荒,内地和边关都有大乱,两淮盐商的淮盐销售也是有减少,提高销量,增加收入的法子也就是拓展新的市场,而且这新的市场一定要是太平地方,居民有一定的消费能力,山东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刘福来倒台之后,盐商公会合计一下,还是派人拿着银子去各处找老关系活动活动,没准会有些便宜可以赚。 十月初,距离年关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对于海州的盐场来,又到了生产的旺季,要加量的生产出来更多的盐货,好供应春节正月的需要。 在海州海边的盐场上,工头们不停的在盐田上走动,大声催促着盐工灶工们做活,不要懈怠。 十月初四,海州的深秋已经是颇为的寒冷,不过盐工们依旧得在刺骨的海水中忙碌,他们安慰自己的是,到了中午时分,太阳正当中的时候,多少会暖和些。 辰时刚过,进入巳时,在海边劳作的盐工和工头们看见了一艘货船开进了海峡之中,海州和东海中所之间的海峡太过狭窄,来往于港口之间的商船,一般都是在外海上走,而不是走这条海峡。 不过也有些要入淮河的船只会走这路线,但也是很不方面,没有经年的老水手船家坐镇,很少有人走这里。 一艘船经过,仅仅是有些盐工们扭头看了眼,而且还被工头们大声的喝骂“快点干活,这辈子没见过船吗?” 进入这个水道商船越来越多,这些商船停在尽可能靠近岸边的位置上,并且放下了风帆,在盐田里面干活的盐工们也不管工头们的喝骂,纷纷惊愕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船队,就连工头们都忘记了督促,在那里傻傻的看着海面上。 海峡实在是太窄了,船只距离岸边也是足够的近,岸边的人甚至能听到船上有人大声叫骂和督促的声响。 十二艘大船还有三十艘小船,站在岸边的人看到大船上的人鱼贯而下到那些小船上,在十几艘小船上装满了人,这些小船开始缓缓的转向,开始朝着岸边的盐田盐场驶动。 “倭寇!!” 不知道岸上谁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所有在盐田里面忙碌的人都是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丢掉手中的工具朝着海州城的方向狂奔逃去。 船只在海中靠着人力划动,终归是不如岸上这些人跑的快,不过岸上那些盐工工头的尖利喊叫却借着风势听的清清楚楚,在小船上当即有性子火爆的年轻人站起来,指着岸上破口大骂道: “你他娘的才是倭寇,你们全家都是倭寇!!” 这站起来的人立刻是被身后的头目喝骂: “站起来干甚么,给老子坐下来划船,混账东西,再这么乱动弹给你丢海里面喂鱼!!” 这些小船登上岸边之后,船上的人员并没有着急去追击,而是先拥到拦截海水的矮坝那边,拿着盐工们丢下的工具开始挖掘,一些人负责警戒,一些人拼命的挖掘,轮班进行,那十几艘大船上不断的有人放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矮坝被挖开,正在涨潮时候的海水涌入盐田之中,盐田每次放海水进入,梯次晾晒,掺入石灰等物,才能煮晒出盐,若是任意的让海水浸泡,这盐田恐怕就废掉了。 不过看这些上岸的人,恐怕废掉这盐田就是他们的目的,小船来回不停的朝着岸上运送人员,不多时已经是聚集了好大的一队。 还是那种乱哄哄的模样,中小头目在那里喝骂驱赶,下面的人也是大喊大叫,但聚集成队伍的速度还是非常的快,尽管谈不上方整,却迅速的聚在一起,这海峡确实是不宽,海州这边动静渐渐的大起来,东海中所那边自然也是听见。 海州那些盐商对这些官兵来说,那是比南京兵部尚书说话都要管用,那千户所的千总听到哨兵的禀报,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急忙”的召集兵马朝着海岸边跑去,他们和对面的陆地必须通过船只来运送补给和人员,所以也有不少船只。 可看见海面上那些船只,这千总立刻是止步不前,边上的亲兵倒是着急异常,刚朝前几步,就听到身边“哎哟”一声,那千总已经是摔在了地上,东海中所的千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开口说道: “浑身酸疼,我那怕风的老毛病又犯了,快些抬我回去!” 那亲兵一愣,心想方才你在营房里面推牌九,精神十足,怎么突然就病了,再一看自家主将,倒在地上是倒在地上,脸色红润无比,话音洪亮,根本看不出什么得病的模样,这亲兵到底是东海中所千总的亲信,或许就是因为头脑伶俐才被选中,立刻是反应了过来,冲着正在朝前跑的那些士兵喊道: “还跑个球啊!大人发急症了,快些把大人抬回营房,大事要紧!” 东海中所的士兵们匆忙冲出营房来,看着海上那些大船和小船,已经是判断出来对方的人数要比自己多,那脚步本就是放慢了许多,听到那名千总的亲兵一喊,各个都是福至心灵,齐齐的停住了脚步。 马上是用更迅速的动作围在了千总的身旁,此时能看出来这东海中所官兵的关系真是不错,上司突发急病,下面的士兵什么也顾不得了,都是关切无比的围在了千总的周围,七嘴八舌的乱喊。 这个喊“大人你那里不舒服”,那个大喊“轻着些,轻着些,莫要伤到大人。”一帮人全然不顾对面还停着船队,直接是把人抬了回去。 回到营房之后把营房门紧紧关闭,官兵们紧张的躲在高墙后面盯着海上的船队,剩下的人索性是围在千总跟前嘘寒问暖。 在海州和东海中所的海面上已经是将近百年没有出现这样规模的船队,而且还是兵船,这海面确实是不宽,在现代已经是成为陆地,在这个时代也是非常的狭窄,正因为这么近,对这些船队,和对面已经登岸的那些“倭寇”看的很是清楚。 东海中千户所所在的岛屿,在面对海州的海岸边有瞭望的高台,对海对面的这一切看的很是清楚。 从船只缓缓开进海峡之间,放下小船,船上的“倭寇”从大船上下来登上小船,然后上岸聚集,虽然闹哄哄的,但是很快就聚拢成队,战争是群体的活动,能迅速的聚拢成队列和集团的是体现战士素质的一个重要方面。 尽管隔着很远看不清这些“倭寇”到底是什么打扮装束,但东海中所的那些人看到,这些“倭寇”从船上到岸上,整个的过程都是快捷迅速,上岸之后阵型虽然是铺的很开,却没有乱哄哄的聚成一团,远远眺望差不多能观察到分成了十几个小队,按照东海中所平日操练的水准,简直是不可思议。 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聚散有度是为强军,东海中所从上到下的官兵,差不多都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倭寇”真不简单,最起码要比自己强出太多太多,而且对方那么多的大船就是横在海面上,自己这些兵船如果要过海救援的话,怕是要沉在海里喂鱼虾了。 这千户所此时官兵一心,索性是找个理由躲过去了,虽说这海州附近的大明兵马都是两淮盐商们喂饱的狗。 可这些狗喂饱之后,也就不会咬人了。 第二八二章 似是而非 断人根本 盐场盐田都是划海而建,所出产的盐货简单的用草席苫布堆放在距离盐场不远的地方,毕竟这盐是粗重的物资,放置在太远的地方白白花费人力。 在海州的盐田的周围有许多小山一样的盐堆,海州这地方之所以成为淮盐的生产基地,除却海边适合出盐之外,还有他所在的位置,正好是有一条很大的河流——运盐河,通过这条河流,出产的盐货装运到盐船上,通过运盐河进入南直隶密如渔网的水系,经过漕运和长江分销到各地。 水运在这个时代是最经济和便捷的运输方式,海州盐场盐田出产的盐货都是堆积在河岸边上,还有大批的盐船等待装运。 但所有人都知道倭寇来了,在海上那些人登陆集结之后,就只能看海州人民的背影了,而且还是远远的看着。 东海中所的士兵都忙着去救护自家千总,海州城距离海边十五里左右,州城内肯定也有官兵驻扎,可比起东海中所的表现也丝毫的不含糊,上岸的这些“倭寇”还在挖掘拦截海水的矮坝,那边城门已经是关上了。 不管城下的那些人如何的哭喊,城头的官兵头目都是咬紧牙关,口称顾全大局,就是不愿意开门。 在城下因为踩踏已经是出现了大的混乱,好在是那些“倭寇”行动迟缓,在海边耽搁时间,这些人索性是绕城而逃。 海盗们在海船上和岸上都有监视两边的战士,在船上那些盯着东海中所的动静,在岸上守卫的人则是随时准备迎战海州城内出现的官兵,但是这两边的官兵却是非常默契的闭门不出。 按说这海盗都是上岸劫掠,一上岸之后讲究个兵贵神速,急忙的入城或者抓人才是正理,但这些海盗却不同,有条不紊的破坏盐田和盐场,盐田虽然广大,可拦截海水却只是那一条矮坝,只要是挖开,海水不断的倒灌,那就是破坏了。 破坏完盐田,却也不去附近的几个村镇或者是攻打城市,而直接的去了盐场附近的河边,凡是临近河岸的盐屯,直接就是拆掉盐屯的芦苇围子,让盐倾泻到河中,那些没有来得及跑的船只,直接就是点火烧掉。 在海州城头上的观看的士兵和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但那些官兵却也是暗自的松了口气,不来攻城就好。 南直隶和浙江一带,算是大明从立国开始,最太平的所在了,隆庆年间倭寇之乱平息侯,基本没有遭受过刀兵之祸,即便是前段时间的八大王张献忠也不过是打到了凤阳府一带,距离南京这边还远,正因为如此,南直隶的兵马已经是太平久了,根本不会打仗,也不敢打仗了。 突然间有这么一只大股的海盗杀上岸来,官兵们想着的不是打,而是跑,眼看着对方只是在海边破坏盐场,焚烧船只,也不来攻城,只是觉得运气好,哪还管其他。 两个多时辰过去,海州城内的居民从惊恐不安觉察出来有些不对劲,怎么迟迟没有开战呢? 最先上城头观看的是在海州的各个盐商,这些人或者是盐商本人或者是派驻在这里的代表,城外毕竟是他们的钱财来源,而且他们也有足够的身份,能够上城头观看,上城头一看,禁不住目瞪口呆。 海州城门紧闭,城外三里看不见有什么敌人,可三里外的盐场和运盐河边上,熊熊黑烟升起,远处的盐田波光闪动。 此时正是盐货需求的高峰,城外大批等待分销运输的食盐,还有大批等待运盐的船只,外面这些“倭寇”正在大肆破坏,这十万百万两的收入就这么被毁掉了,在海州城中,知州和盐运使说话不如这些盐商们管用。 因为所有和淮盐相关的文官武将,差不多都是被银子给喂饱了,当即就有人指着海州守备的鼻子,喝令他立刻是出城迎战,把这些海盗驱赶走。 尽管对方很可能只是个掌柜或者师爷,白身的平民,但身为武将的海州守备却不敢反驳或者是叫骂一句,心知道要是得罪了对方,自己这守备的官职立刻不保,身家性命也是危险。 “快些出城把这些倭寇赶走,赢了,包你荣华富贵,你若是战死,你家小不必担心,自然富裕一生,若是不出城,几位员外怪罪下来,我怕你断子绝孙!” 有人毫不客气的和这守备列出了几项条件,让他自己掂量着办,满脸冷汗的海州守备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对方的威胁没有一点的虚言,只得是走下城头集合兵马,准备驱赶城外的“倭寇”。 焚烧船只,破坏盐屯,这个活计并不省事,要想破坏的彻底,更是要认真仔细,老实说,这些“海盗”们都是年轻气盛的汉子,打打杀杀还可以,要让他们细致认真的干什么,反倒是难为了,要不然这些人也不会来舞刀弄枪。 所以人人盯着海州城门,唯恐海州城内的官兵不出城一战,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看着海州城门缓慢的打开,里面的士兵慢慢的涌出来。 确实是慢慢,这些士兵的舒服日子过惯了,谁还愿意到外面去拼死的厮杀,海州城的守备和手下的亲兵,几乎是拿着鞭子把人赶出来的,这海州守备一边驱赶手下出城迎敌,一边望着对面大骂,心想你东海中所倒是安静,让老子出城送死。 海州城也有两千多兵,除却运气好留守的之外,也有一千五百多人出城。 正在那里忙碌的“海盗们”看着对方有兵丁出城,那些放哨的人禁不住是齐齐的发出了声欢呼,终于是有仗可以打了。 这欢呼,正在城头上观战的众人可是听到清清楚楚,看着海州守备已经是把兵带出了城去,城上的那几个盐商的代表也不含糊,立刻命令关闭城门,免得被贼人趁势入城。 看到身后的城门关闭,出城的海州城官兵一片慌乱,当即就有在边缘的士兵要丢下武器逃跑,海州守备连忙的大声吆喝: “贼人比我们人少,把他们赶下海去,城内那些员外肯定是有大批的银子赏下来,今天要是不打,咱们今后在海州城中还能呆下去吗?” 威逼利诱,总算是把士兵们稳住了,战战兢兢的结成队伍,缓慢的朝着正在运盐河边破坏的那些海盗靠近。 “不用挖了,快点集合起来,把那些官兵打回去,咱们继续干!” 海盗之中的头目吆喝着发令,干活干的不耐烦的这些人们立刻是丢掉手中的工具,拿起武器开始聚集。 那边是要靠威逼利诱才能聚集起来,这边则是抢着要打,两相比较,胜负差不多就已经是出来了。 训练之中的那股气憋了这么久,都想要在战场上宣泄出来,从前做海盗的时候,也没有人管束,很多的精力和精神都是消耗在吃喝嫖赌之上,可现在每日的训练,又有纪律来约束,能宣泄的地方也只有是战场了。 海州城出城的官兵本就是畏缩不前,看到对方聚集的速度之后,更是觉得脚步沉重,出城之后,就算是不想打也要动手了,这么迟迟疑疑的,恐怕是败的更快,他一发狠,索性是拿刀怒喝道: “要是谁在这么畏敌不前,我手上这刀可就不跟你们讲往日的情意了!” 说完之后,命令亲兵抓来了一个满嘴牢骚的把总,一刀砍掉了脑袋,这下子总是震慑了军心部下,海州的官兵们终于能用正常的速度向着海盗前进。 “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慢慢走,现在就冲,到了跟前你们那还有力气去打!” 走在海盗们最前列的一名大汉,肩上扛着把朴刀,走几步就要回头冲着手下大喊几句,这些海盗们好久没有见到血腥了,眼看就要开战,人人都是兴奋异常,脚步越走越快,可和对方距离差不多要三里,这样的距离即便是满怀战意的冲锋,到了跟前也会因为疲惫而失去战斗力。 为首的这名大汉从前是不懂的这道理的,可在训练这些青壮的时候,有人告诉过他,和实际情况一验证,立刻知道这是战场上的至理名言。 走过几百步,海州官兵终于是略微镇静了下来,海盗们的情绪也是开始平稳,渐渐的不那么兴奋,除却脚步声和海浪的声音,海州城前一片的寂静。 “到一百步的距离,再冲!” 骑在马上的海州守备嘴里发干,脑子却还算清醒,此时他全神贯注的计算着双方大队之间的距离,还有不到两百步,没想到对方的首领却在这个时侯,举起来手中的朴刀,朝着官兵的方向一挥,大声的咆哮道: “小的们,给我杀啊!” 海州城下的战斗,死伤惊人的少,只有三个人因为脚步踉跄倒在地上,结果被后面的人踩死,很久没有战斗的海州官兵看见对面大声呐喊,挥舞着武器,好像是野兽一般的海盗们冲了过来,没有人一个人能对着冲过去,事实上,第一个跑的人正是海州守备大人,因为他有马匹,跑起来也快些。 主将先跑,本就是没有什么勇气和战意的士兵更不会傻傻的在战场上坚持,都是跟着扭头就跑,好在人人迟疑,人人畏惧,每个海州的士兵都是为逃跑做好了准备,一有人带头,立刻是全盘的崩溃。 海盗们一路直追到海州城下,海州城自然没有开城门迎接败兵,那些士兵们也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纷纷的绕着城池逃跑。 若是有心人差不多就能看出来这些海盗的目的不是为了抢钱,不是为了杀戮,而专门就是为了破坏海州的盐场和盐仓。这些海盗们冲到城墙下面的时候,还没有到上面士兵弓箭的射程,大小头目就停住了手下的脚步。 驱赶着他们继续回去干活,城头上的这些盐商和他们的代表,看着城下方才还是杀气腾腾的海盗们,垂头丧气的回去继续破坏盐仓和焚烧船只。 城内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兵丁可以守城了,城外的有将近两千名海盗,只要是制作简单的攻城工具,没准这富庶无比的海州城就能被拿下。城内的大户人家已经开始集中家里的男丁,准备在城破的时候自卫。 但看起来,这些海盗对海州城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们对挖沟烧火关注更多。 让海州上下松口气的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海盗们在天快黑的时候,上船离开了海州城外,船只扬帆离开了海州城和东海中所之间的狭窄海峡,不知道去向何方。 直到第二天中午,沭阳和赣榆的两支兵马过来救援,这才是小心翼翼的开了城门,城外的盐田已经被海水泡了整整一天,需要重新的整饬修缮才能使用,在运盐河边准备运盐的船只都是被焚毁凿沉,靠着河岸的盐仓都是被扒开,任由食盐淌入运盐河之中。 而且更加让人头疼的是,在盐场盐田还有这周围劳作的大批盐工,都被昨日的倭寇来袭,惊吓的四散溃逃,要收拢起来,可是需要好几天的功夫。 实际上,短期按照绝对数来算的话,盐商们的损失不大,盐田重新整修不过是土木工程,其他的也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长远来看,在盐货销售的旺季耽误了和出盐,这损失无法估量,很多昨日躲进城内的人今天跑出来在河边和海边嚎啕大哭,怕是血本无归了。 城内那些头面人物,比如说是知州衙门,比如说是盐商和他们的代表,紧急合议之后,一方面是安排人去应天巡抚衙门报匪患,说是大股海寇侵扰海州,请南直隶速派兵马护卫平贼,另一方面则是派人快马去扬州报信,说明情况。 至于派人修缮盐田,收拢盐工,这都是正常要做的事情了。 有些没跑远的官兵回来,倒也是说的明白,看昨日那些人的打扮,都是汉人的衣裳,口中叫骂的有些山东那边的口音,倭寇倒是未必,海寇可是板上钉钉了,可那些从海州城跑到其他地方的人,对外只是说“倭寇”! 在南直隶的海边多少年没有所谓的倭寇来袭了,可倭寇血腥残暴,有如禽兽的形象却深深的印在人们的脑海之中,一时间整个南直隶的海边,凡是知道消息的地方,都是恐惧惊慌,稍有风吹草动,都是害怕不已,城门关闭的时间也是提前了许多。 五天后,惠泽附近的两个盐场也是被“倭寇”们突入,这次比起在海州那边,只是逃跑的时候伤到了一个人,没有任何的死亡。 不过这两个盐场,也是十天之内无法恢复正常的生产了,崇祯十二年十月上旬到中旬,淮北到淮南的盐城县,有十四家盐场被袭击破坏,海岸沿线的各个州府都是草木皆兵,紧张异常。 在十月中旬的时候,甚至在淮海入海口的云梯关,都有人看到了这所谓的“倭寇”船队。 在扬州的盐商们惊讶的发现,要是这么骚扰下去的话,到了十二月份,他们可能就无盐可卖了。 两淮盐商的存在超过百年,在官场有巨大的影响力,这次有这样紧急的事情,这些影响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迅速的被应用了起来,淮安府、扬州府、徐州、滁州四地衙门联合向应天巡抚告急,南京城各个相关的衙门都是收到了请朝廷派兵征缴的告急文书。 南京城也有官员立刻上奏给京师朝廷,说明南直隶沿海有警,南直隶乃是国家重地,祖庙所在,不可轻忽,请朝廷立刻发兵支援。 应天巡抚手里的兵丁不多,因为南直隶和他处不同,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南京兵部尚书三人管兵,唯一能调动支援的也就是扬州府和淮安府的四千多军兵,凤阳中都那边倒是有大军驻扎。 可如今湖广和河南的正在大乱,凤阳中都已经被张献忠烧过一次皇陵,这次万万不能有失,所以驻扎在凤阳府的大军紧张戒备,根本不可能抽调出来多余的兵马支援。 按照层层上报的消息,“倭寇”足有万人,千余艘船只,虽说也知道下面的文字上水分太多,可打个折扣估计,几千倭寇总是有的,这样的海盗,凭着在扬州府太平惯了的那些老爷兵,去了也只能是送死。 应天巡抚这边和凤阳巡抚交涉几次之后都是没有结果,但两淮盐商们的影响力是超乎一般人想象的大,皇帝的祖宗陵寝虽然是要紧,可要是在大笔的金银面前,倒也不算是什么太重要的物事了。 也不知道这些盐商如何说动劝服,十月下旬的时候,驻扎在徐州的五千兵马支援南直隶沿海防贼。 眼下凑出了一万多兵马,应天巡抚和淮安、扬州两地知府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些兵马合在一处,应该能对付几千倭寇了,可对方是在船上,不停的骚扰沿海的各个盐场,来去行踪不定,怎么打也是个问题。 本来海盗或者是直捣巢穴,或者是海上追击,对方的巢穴根本不知道在那里,海上追击更是笑话,大明多年没有水师了,福建的郑家倒是在海州有些关系旧识,可郑家说自己只有商船,无法作战。 心知这是对方的推搪之词,可盐商们也没有办法,双方的关系本就是不好,此时的郑家没趁火打劫就不错了,求他们帮忙就是碰碰运气而已。 找不到敌人,可盐的生产已经是断了快十天,在这么下去,很多地方就要崩盘了,比如说是湖广一带,川盐一直想要在湖广销售,甚至卖到江南来,不过都是被两淮盐商用手段堵住出不来,还有在天津附近的长芦盐场,针对的山西和北直隶两地,如果淮盐再不出产,这些市场就都有倾覆的危险。 无奈之下,剿灭倭寇先放在一边,保证盐货的出产才是最优先的事情,一万多兵马分为三处,驻守在海州、赣榆,惠泽三处,其中海州足有五千兵马,拒城而守,若有海贼来袭,三地互相照应,任何一地只要是能支撑住一天半的时间,肯定会有一地的兵马全力支援。 有大兵驻守,当地的盐田也修缮的差不多,盐工们总算是安心一些在盐田里面劳作,海州在十月二十二那天正式的开始恢复生产。 这些兵马可不是驻扎在城中,而是在城外扎营,这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兵老说也算是颇为让人惊讶的事情,不过想想盐商们的影响力,也就可以了解了。 来驻守护卫的朝廷兵马士气颇高,盐商们的确是有钱,刚来的时候,就每人发两月足饷,并且承诺,如果剿灭海贼,或者是保证盐场正常出盐多少天,还有更大的赏格给出来。 同时,两淮盐商却调动自己的关系网,打听这些海贼来自哪里,他们心知肚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倭寇…… 第二八三章 草木皆兵 破竹不成 尽管海州盐场的生产已经恢复,朝廷的兵马也就在自己身后驻守,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能及时过来救援。 当时都是惊慌之极,事后这些海州人回想当时的情景,却发现对方杀人劫财的心思未必多重,破坏盐场才是这些人的主要目的,有这个想法之后,也算是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倭寇”要是再来了,拔腿就跑,估计性命应该是无忧。 而且盐商们为了加快生产赶进度,还要好吃好喝的管着,一边加工钱来刺激,盐工们倒真是得了些好处,有人看的长远些,说是要让倭寇老这么骚扰,这饭碗岂不是要砸了。 虽说千奇百怪的想法,但在海边干活的盐工们却有了些新的习惯,比如说,从前盐工们在盐田里面劳作,若是扭头看海边,监工和工头肯定要大声的喝骂,遇到脾气暴躁的,直接拿鞭子就抽过去了。 现在盐工挖几下,就要朝着海边张望,可监工们却不像从前要求的那么严了,就连他们自己的心思,也是放在海面上多一些。 尽管盐商们着急异常,可出盐的速度和产量还是大幅度的下降了,工人们不专心干活,如何能多生产东西。 在盐场盐田的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海面上出现一艘船只,在盐田里面干活的人立刻是惊溃逃散,才恢复生产三天,第二天海面上出现了两艘渔船,还是在东海中所驻守的那个大岛上打渔的渔民。 结果不知道盐田里面谁喊了一嗓子“倭寇又来了”,结果哄堂大散,一个个撒丫子朝着海州城的方向跑去,更加可笑的还不是这些在第一线劳作的盐工们,而是那些看守城门的士兵,岸边这么一乱,这些守卫城池的士兵反应毫不逊色,立刻是关闭了城门,就连在那里督工的盐商也被关在城外,气得在城下大骂。 种种闹剧,委实是让人哭笑不得。 人都是有个适应的过程,几天之后,海州和东海中所之间的那条海峡索性是禁绝了船只往来,盐工们也渐渐的安心。 驻扎在海州城的盐商这才是松了口气,按照目前这个速度生产,总归能够补充上因为延迟而造成的缺口了。 不过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十月二十八那天,让盐工们恐惧不安的船队,又是出现在海峡之间。 这次的情况比起上次先惊愕,然后才反应过来的情况要好了很多,东海中所在高台上瞭望示警的士兵点燃了烽火,当然,这烽火只是给对岸的海州城报信。在矮坝上负责警戒的人拼命的敲响了锣鼓。 在盐田和周围劳作的人们,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工具就跑,城门还会开短暂的时间,等下可就关门了。 驻守在城外的这些官兵勉强也能称得上是精锐,毕竟是驻扎在徐州的大军,那边是枢纽所在,兵家必争之地,驻守在那里的兵马比其他地方的,训练的要尽心一些。 他们来这里的任务就是护卫盐田,歼灭倭寇,本来这五千多人也没有把握,不过来到海州城之后,得到了些准确的消息,比如说那些“倭寇”最多也就是一千七八百人的,自己这边有三倍的人数优势,胜算很大。 听到外面传来的警讯,徐州城外的这些兵丁也开始整队,准备出营作战,按说兵贵神速,应该及早的进入战场临敌的位置上,可营外城外,全是慌乱逃窜的盐工和运盐河边上的劳力们,这些人要是不走干净,就把军队列出去的话,恐怕士兵们的队列有被冲垮的危险,本来领军的这位游击,在查看地形之后,想要在矮坝附近,把最靠近海边的盐田放空,垫上泥土,轮换几百士兵在那里驻守,这是第一线,对方要是乘船登陆的话,这些士兵可以在第一时间动手阻拦。 不过这个建议提出来之后,却被盐商们否决了,少一块盐田,就是少一份出产,眼下缺口这么大,怎么能减少生产。 在这海州城一带,盐商的话就是圣旨,那带队的游击也是明白人,心想这反正不是我自己的产业,何苦去争执这些无用的东西。 可不去争执的后果,这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在城外劳作的那些平民奴工,当然不知道什么疏散训练之类的道道,只是知道朝着海州城门跑,海州城门那些士卒也都是慌神了,那些要紧的人物,比如说盐商和他们的掌柜、账房之类的,都距离城门近,海边一出事情,他们是最先进城的。 这些人一进城,守卫城门的士卒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人,直接就是关闭城门,外面这些盐工劳力,一时间还都反应不过来,都是拥在城下苦求开门,这更是增添了混乱,平民百姓总是混乱和无组织的。 但他们这么混乱,间接的就是阻止了城外军营内的士兵们出营,而且还有许多人在拥挤和混乱中遭到踩踏,轻重伤甚至是死亡都出现了。 这次在海面上的那些海盗,动作要比上次迅速许多,在盐工劳力这些人还在城门下面闹哄哄的时候,海盗们的已经是迅速的靠近了岸边。 看起来这些海盗们的消息颇为的灵便,应该是知道岸上有官兵在驻守,这次上岸之后,并没有去破坏盐田盐场,而是急速的在旱地上集结。 大股的海盗已经是在岸上汇集列阵了,城下的这些平民百姓才是顾不得哭喊苦求进城,而是一哄而散,朝其他方向跑去。 直到这时候,驻守在城外的官兵才敢出营列阵,带队的游击这次还真是有些把握,因为军营中火器非常的多,那些海盗充其量也就是有几把老旧的火门枪,其余的都是大刀长矛而已,在官兵的火器面前一定吃亏。 这些火器也不是那些充数的毒火枪、迅雷铳之类的杂耍货色,而是虎蹲炮这种有实用的兵器,有效射程五十步,可以发射铁砂、铅丸,对付密集冲锋的敌人最有效果,而且按照上次那些溃兵们描述的情况,这些海盗都是身穿单薄的布衣,基本无甲,没有弓箭这类的远程兵器,这让这位游击的把握又是大了几分。 不过军队出营之后,海盗们已经是上岸越过盐田,差不多列队完毕了,这样的速度,让官兵们心中都是有些惴惴不安。 但徐州来的这些兵马比起海州城那些养废了的守备兵丁,的确要强出许多,在各级军官头目的带领下,很快也是摆成了阵型,缓慢的向前推进。 双方这么面对面的靠近,不过还有足够远的距离,双方都是在不断的做出调整,实际上按照那名游击的想法,对付这等海盗,凭借城池工事来对抗守卫,才是最稳妥的方法,但盐商们不能允许对方继续破坏盐田和运盐河上的盐仓以及船只,为了不耽误生产,不能在盐田和矮坝附近修筑工事。 到后来,双方居然只有这城外野战的一条路可以走,领兵的这游击已经是觉察出来有些不对了,对面这些“倭寇”看起来散乱,可实际上却森严有度,居然比自己手下的这些兵丁看起来更加的有章法。 看到这番景象的他越发的谨慎,官兵走入开阔地带之后,立刻是停住了脚步,士兵们迅速的各种火器集中在第一排,虎蹲炮,鸟铳,开始装填弹药准备发射。 而对面的那些海盗却没有冲锋或者加快脚步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是放慢了脚步,战场上的气氛却是愈发的凝重起来,对岸的东海中所,此时连那千总突发急病的把戏都不玩了,索性是闭门不出,坐视友军战斗。 “谁的火器先发,军法从事,靠近了打!!” 在敌人没有靠近的时候,火器乱放,结果等进入射程,反倒是火器发烫,不能使用,形同废物一般。大明官兵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但这火器作战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辽东发生。 面对满清军队缓缓逼近的那种压力,大部分人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一枪出去,总归是有些安全感。 但眼前这些海盗,却没有给这些徐州兵这么大的压力,各个军官头目也都是大声的喝令,稳住自己这些兵丁的心态,实际上这种几千人规模的战斗,如果对方冲进身前火器射程,一个齐射让对方就会阵脚大乱,到时候列阵反击,必然是大胜。 徐州兵也算是上过战场的军队,自然是明白这个,何况看着对面越走越慢的架势,应该对己方的阵势有些害怕了。 距离拉近,隔着远却也能依稀看见海盗们的穿戴打扮到底是怎么回事,到这时候,徐州兵们终于是弄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倭寇,这分明就是大明汉人的装扮,看他们手中拿着的大刀长矛,也都不是倭国的式样。 看清楚这个,徐州兵从上到下反倒是松了口气,以往都是听说倭寇凶恶如禽兽,作战悍勇,拼死猛打。要是咱们大明自己的海匪,未必有那个本事了,何况南直隶和山东海面安静了这么多年,出来这么多海盗,没准是什么地方的渔民纠集起来的。 紧张情绪一去,官兵们的阵脚压的更稳,带队的几名军将看到这个架势,心中把握更大了几分。 可对面那些海盗的表现也确实是很不对劲,尽管是向前靠近的速度变慢,但队伍却没有乱的迹象,一列四队,一共四列,尽管每个小队伍里面都是乱哄哄的,却凝聚不散,这可是诡异。 而且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应该就是海盗们的头领,那把朴刀扛在肩上,有恃无恐的大步向前走,莫非是昏了头,还是瞧不起前面严阵以待的官兵,或许是故弄玄虚,或者是真有什么依仗。 城头上那些盐商和相关的人员逃入城中,稍微安定下精神,就急忙的上城头来观看,城下的战斗可是关系着盐货的生产。 距离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双方的士兵都是举起兵器,做出准备战斗的模样,眼下徐州兵就盼着对面的海盗冲锋,这样用火器必然给对方迎头痛击。 可走到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为首的那名海盗把手中的朴刀一举,整个队伍向前几步之后,立刻是停了下来。 海盗们这样的反应,让这些徐州兵上下错愕非常,当即有军将到游击那边询问: “大人,咱们让马队上来冲一下吧,这边泥土地,还算硬实。” 这支军队里面也有四百多骑兵,可盐田海边,大多是松软的砂土,马匹奔驰在这上面,不光是速度快不了,还很容易伤害马匹。 “你去调马队,要是这些海盗再在那里呆着,让前队冲他们一下!” 过来问话的那名军将点点头,转身下去安排,正在这个时候,就看见海盗们的队伍突然是散开,一些人吆喝着号子推拉拖拽上来一些东西。 看到这个,徐州兵还算稳定的阵型顿时是一片骚动,对方居然有炮,而且一直是放在队伍后面,不让官兵知道。 现在距离一百步,官兵的虎蹲炮还有其他的火器打不了这么远,可对方的火炮,要打到这里,估计是问题不大。 一共有五门火炮被推出来,这些火炮看着也就是三百斤到四百斤的样子,要是按照西洋的计算方式,最多也就是个两磅炮,可能还打不到这个口径。 把火炮推到阵前后,那些推炮的海盗拿着木杆在炮膛里面捣了几下,看来是已经装好了火药,然后拿着铅弹丢进了炮膛。 一切完毕,炮后面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插进了火门之中,对面的徐州兵也见过火炮装填,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做到这么快的速度,还没有反应过来,“轰”的一声响,铅球呼啸着飞了出去。 徐州兵的火器兵也是严阵以待,火器兵身后的那些士兵聚集好了准备随时反击冲锋,阵型颇为的密集,双方距离不过是一百步不到,这炮弹飞过来的时候,尽管炮弹方向的士兵想要散开,可身边却太拥挤了,根本来不及。 听到几声惨叫,七八名士兵已经是倒了下去,两磅炮的炮弹威力实际上不大,在这样松软的沙土地上,也没有什么跳弹的效果,不过在半空中砸下来,首当其冲的那名倒霉鬼自然是身上开了个大洞,他身后的同伴们也是好不到那里去。 死伤七八名士兵,这算不上什么大伤亡,可给身边士兵的震慑却是无与伦比的,海盗那边火炮打完,又有两门火炮跟着想起,徐州兵阵中又是十几个人倒了下去,这下子终于有些乱了。 士兵们也不管军官们预先的约束和命令,虎蹲炮、鸟铳都是开火,一时间阵前轰鸣一片,硝烟弥漫,但是这些火器的射程不过是几十步,对于对面的海盗来说,拿着胳膊挡住脸也就足够了。 但这几百人的火器齐射委实是声势惊人,海盗们的队伍明显是有些散乱,尽管没有出现什么伤亡,可海盗各队里面的大小头目纷纷的怒斥喝骂,约束住队伍。 不过硝烟散去之后,海盗们发现自己根本没事,胆气又都是壮了起来,不过不像是从前那么安静,纷纷鼓噪着朝对方挑衅喝骂,海盗的五门火炮次第开火,每一炮响起,徐州兵那边都有人惨叫着倒下。 但开了六炮之后,这六门炮只是装填好弹药,却不发射,炮身在几名炮手的控制下,缓缓的摆动。 对面的大明徐州兵的阵列随着这火炮的摆动不断的变化,黑黝黝的炮口指向哪里,哪里就拼命的朝着两边散开,唯恐成为炮弹下的冤鬼。 那些拿着鸟铳和发射虎蹲炮的士兵也顾不上火器了,因为他们就是站在第一排的士兵,最容易被火炮砸到的那一批人,尽管各级的军将拼命的维持秩序,可已经是管不住自己的士兵了。 杨四站在火炮的后面,看着对面的官兵,心里真是说不清什么滋味,从前他领着一两百手下,连个稍微大些的村子都不敢进去,更别说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城池下面,而且对面面对的是几千名官兵。 眼下自己手下也有几千名强悍的汉子,还有几门火炮,对面的官兵已经是开始混乱了,眼前样的情景,就算是做梦都没有梦到过。 想想这段时间统领几千人,纵横海上的威风,杨四不由得有个想法,有这段时间,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他心里也明白,这么多人这么快时间就能成为一股强悍可用的力量,没有胶州营派出的那些人,资助的那么多金银和兵器,根本没有办法聚齐这么多的力量,眼下他虽然说是大头领,可下面各队的头目和下级小头目,都是胶州营派出的人,而且这次出海,胶州营加派了三百多名精锐。 在手下的几千名海盗里面,胶州营派出的士兵和普通海盗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三,杨四知道自己就算是有心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任何的机会实现,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对方吩咐的事情,在胶州营中混个前程出身也就足够了。 五门火炮始终在那里缓慢的摆动,负责操控火炮的那些炮手因为搬运火炮已经是满头大汗,可还是让炮身来回摆动,这就好像是毒蛇攻击之前的态势,脖子来回的摆动,寻找着下口的时机,这个时候也是最让人害怕的时候。 “杨四哥,现在可以冲了!” 一名小头目打扮的人站在杨四身后,低声的提醒道,杨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也就是敢拼命而已,对战场上形势的判断,还要依靠这些胶州派来的军官来告诫提醒,既然告诉自己可以冲了,那说明冲上去差不多就能胜利了。 杨四把扛在肩上的大刀抄在手上,就听到身后那名头目沉声炮手命令道: “左边第一门炮先放,第二门炮等第一门炮口硝烟散干净之后,再开炮,其余三门炮指向对面的中央,不要开炮,第二声炮响之后,全军冲锋!!” 这命令颇为的复杂,不过炮手自然也都是胶州营的士兵,对这个命令自然能够执行。 这边火炮还没有发射,那边靠着军官们的拼命弹压居然也是把阵型稳定住了,这样的情况已经不能这么守着挨打,必须要向前运动才能把局面扳回来,下面的千总、把总也等不得游击大人指示了,反正目前还没有逃跑的必要,不如上前冲杀一下。 士兵们在驱赶下开始缓缓向前,可就在这空当下,半天没有动静的火炮轰然大响,又是惨叫响起,徐州兵们前进的脚步顿时是慢了几分,小军官们正在大声的吆喝的时候,第二门炮又是打响。 惨叫声还没有停歇,就看见剩下的三门炮齐齐的对准了军阵的中央,在中央的那些军兵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是哄堂大散。 杨四双手举起大刀,扯着嗓子喊道: “小的们,跟我杀啊!” 一直是缓慢的海盗突然间迅猛起来,朝着徐州兵军阵的中央猛冲而去…… 势如破竹常用来形容眼前这样的情况,杨四率领的海盗们比起其他的乌合之众来有个优点,那就是战斗的时候,知道抱团。 海盗们知道和身旁的同伴互相的协助,不轻易的离开大队出去厮杀,尽管这队伍的速度不快,可运动起来却很难挡住,加上官兵本来就被炮口指的人心惶惶,中间按理说应该是最厚实的阵型已经是松散混乱了许多。 被杨四领着人直接是冲了进去,杨四到底是海盗首领出身,有自己的一套本事,那评书话本里面常说某绿林好汉,手中的兵器挥舞的如同是风车一般,等闲人靠进不得,朴刀需要双手把持,重量不轻,要是风车般挥动,怕是胳膊都要挥断了。 杨四手中的朴刀动作极为的简洁,大多是以戳为主,刀尖用的比刀刃要多,即便是劈砍之类的动作,幅度也非常的小。 正对面的官兵往往抵挡不住一个回合,就被杨四杀死当场,至于抵挡住一个回合的,也会被杨四身边几名手持长矛大刀的干掉,闯过了三排之后,徐州兵也都是明白抵挡不住对方的锋芒,纷纷的朝着两边退去。 “杨四哥,凭着你这手武艺,就算是白身去我们那里,也能打出个好前程!” 战场上最出情谊,杨四身边那位小头目一长矛戳翻一名徐州兵,看着杨四的武技高强,看着也是顺眼了许多,大笑着说道。 杨四用刀挡开面前一名敌兵的刺击,单手朝前一送,顿时是把面前砍杀,收回朴刀之后,却颇有些激动的反问道: “俺杨老四能有这样的福分!” “怎么没有,有本事的,肯听话的,在我们那边都有个好前程!” 听到这话之后,杨四沉默不语,只是在阵中冲杀。 竹子要是被割裂了肯定不会被分开,可这战阵却不同,杨四率领着手下的海盗们冲进来,确实是把这徐州兵的阵型割裂开来,可被分割起来的两个队伍,人数最少的也和在陆上的海盗差不多的数量。 没有了火炮的威胁,徐州兵反倒是可以更从容的调整队伍,在马上的那位游击和几名军官的调度下,两边的兵丁缓缓的朝着中间挤压过去。 情况看起来可是有些不妙,原本是中央突破的海盗们,反倒是被官兵们渐渐的围了起来,杨四率领着前队朝前突击了三次都没有打穿对方的防线,自己这边反倒是丢了几条性命,禁不住有些慌张起来。 但在这支海盗之中,杨四只是一个传声筒,做出指挥决定的都是他身边那几个头目,那头目还没有等杨四开口问话,就先喊道: “杨头你先顶住,我把拿长家伙的聚起来!!” 杨四深吸了几口气,开口喊道: “大家伙不要乱,这些官家的狗子顶不了太久,再冲他几次他们就垮了!” 相比于官兵来说,海盗们有一股锐气和悍勇,在训练之后更是把这种锐气和悍勇变成了一种战斗中的勇气,他们知道不怕见血,因为军纪、军饷和训练给了他们要的一切。 而官兵不同,官兵想的是,老子钱被扣的剩不下几文,一年没有几次吃饱饭的时候,凭什么要这么卖命。 这么一比较,尽管人数上一多一少,可聚集在中心的海盗们队形严实,战士勇猛,和外面的官兵变成了僵持。 杨四那声大喊之后,海盗们居然把官兵们包围的圈子又是顶的大了一些。 在最内圈的徐州兵军官发现,海盗们屡次的朝着包围圈冲击,队形变得疏散,但有个奇怪的变化,手持长矛的海盗都居然朝着里面聚集。 当然,海盗拿着长矛,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这等长兵器根本不是在水上适宜的兵器,此时双方近距离接战的时候,长矛却向着内圈聚集,这等明显是不合兵法常理,莫非是昏头了。 可在外面激战的这些海盗虽然打的不如开始有章法,却勇猛了许多,想要抓这机会冲进去,却也是很难。 “马队,调马队过来,冲垮他们!!” 内圈的徐州兵军官扯着嗓子喊道,刚才已经靠过来的马队因为双方迅速的陷入胶着之中,根本无法冲进来。 官兵这边也不敢轻易的散开,生怕被对方的屡次突击钻了空子。就这么慢慢的磨去对方的锐气和战意,然后一举歼灭,官兵的军校们都是打着这个主意。 突然间,被包围在中间的海盗们齐声的大喝欢呼,官兵正错愕间,却看见在官兵数量稍微少些的方向,正在战斗的海盗们齐齐的朝着两边散去,久攻不下的内圈突然间露出来个口子,负责这个方向的官兵都是大喜,而两侧的官兵压力骤然沉重了许多。 露出来的缺口,却出现一个密集如林的长矛方阵,阵型已经是列好。 “向前!!” 大喝发令,长矛方阵向前冲去…… 官兵的阵型,散了。 第二八四章 立矛为城 割肉补疮 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是有的,不过大多数人还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在战斗,看着对面的海盗们突然排列成了方队,长矛如林,毫不停顿的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平推过来。 简单的目测之下,就能判断出来自己手中的兵器比起对方的长矛短很多,正当面对方又是长矛的阵列,面对的结果只能是被戳死。 杨四海盗中的这个长矛方队由胶州营派来的人员和招募来的海盗青壮之中的精锐组成,基本战力和胶州营的部队也差不太多,聚集成长矛阵之后,却没有什么锣鼓声作为步点的节奏,只是士兵们齐声有节奏的吆喝着。 在这样的大喝声中,海盗们大步向前,无可阻挡,方才还是互相纠缠的近战,火器弓箭完全应用不上,海盗们突然的变阵,用长矛在一个方向突击,官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对方气势如山的冲到跟前,徐州兵的反应就是大喊着四散逃走,跑的慢了甚至没有什么抵抗的机会,直接就倒在钢铁丛林的攒刺之下。 在外面乱战的海盗们则是依托在长矛阵周围跟着朝外杀去,官兵好不容易合拢的包围圈立刻是被打开了大口子。 马队就是在外围游弋,却始终找不到突击的空间和机会,那徐州兵的游击正在着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包围圈已经是被对方打破了。 杨四的海盗们对眼前这种情况应该有过多次的操练,长矛阵平推出去,官兵们在混乱之中忙着整队的时候,长矛方队原地立正,然后转身,后队变成前队,而不属于长矛阵的海盗们则都是跟在后面。 领队的人又是发声喊,手持长矛的海盗们有节奏的大声呐喊着,又是大踏步的冲了回去。 被海盗们冲开个口子,也不至于全盘的失败,徐州兵的各级军官尽管是气馁,可还是收拢军兵,这种短兵相接的局面,短期的失利没有关系,只要不溃散混乱,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谁也没有想到,海盗们冲出去之后,居然还能这么容易的转身,并且在齐齐后转之后,居然队形丝毫不乱。 一个人随意的前进后退这个不难,可一个几百人的大队居然有如一人,丝毫不乱,这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在现代,小学生在体育课上经过训练后都可以轻松的做到这一点,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能做到这一点非百炼强兵不可,戚继光治军天下闻名,可他的兵书里面还说大军行进的时候,要慢步走,每十步停下来彼此校正队列,以防混乱。 也胶州营那种现代军队的队列训练,还是每天不停的训练,才能让士兵们做到这个效果,这个效果在战场上已经起到大的作用。 还没有完全收拢住的官兵,被长矛方阵转身再冲回来的时候,下级军官们再也维持不住这个队形,刚才那个被冲开的口子又是被冲开了。 这长矛方阵丝毫不停,一直的朝着里面平推了过去,短兵相接之中,和长矛阵面对面的官兵,每个人需要同时面对五排的长矛,且不说兵器的长度不够,即便是武艺精熟,在乱军之中如何的防备过来。 正当面的只能是退或者死,而长矛阵的两侧,却全是海盗们的散兵,他们倚靠长矛队列作为屏障,朝着两边攻击,拼命的扩大这个伤口。 就好像是一把带着毛刺的利器扎入肉中,利器不断的向前,刺的无比深入,而毛刺则是把伤口周围的血肉泛起带出,造成更大的伤害。 长矛方阵向前冲了一百步多点,在长毛队列稍微有些散乱的时候,一直在僵持的战局终于出现了变化,徐州兵再也支持不住,全营溃散了。 率领徐州军的那位游击,已经是把马队纠集在身边,可看着乱军之中好似山岳的如林长矛,就是无法下定决心放马去冲,这到底是那里冒出来的海盗,居然是这样的强军,溃乱的兵丁朝着西面跑去,马队也渐渐的有些维持不住,快要被逃兵冲乱了,这位游击也不愿意继续打下去了。 好在这次的伤亡不大,但这些溃逃的兵丁需要收拢起来,若是兵丁收拢不起来,实力受损,那可就是得不偿失。 这游击叹了一口气,拨马转身,追着溃兵走了,不过在这位游击的心中,看见方才那些使用长矛的步兵在军阵中左冲右突,阵型却不乱,如果马队去冲击话,凭着自己这些缺乏训练的骑兵,能不能占据上风实在是没有把握。 很多海盗还在浴血的厮杀,浑不知围攻他们的官兵已经是溃散,看着面前的对手要跑,还想要去追击。却被身后的人喊了回来,作为海盗核心的长矛阵始终是保持着颇为冷静的心态。 很多人晕头涨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迟疑了会才知道自家已经是胜了,杨四手下重新收拢起来的这些海盗青壮,从前都做过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也都是见过血的,可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却都是第一次经历。 这些海盗们觉得心中害怕,可却没有什么逃跑的意思,只是按照平日里训练的哪些东西在那里和敌人厮杀,发现看似可怕的官兵倒也不是如何无敌,自己这边也能抵挡的住,这就是平日里训练的效果。 散漫没有纪律的海盗青壮们,被胶州营的军官和训练体系灌输进去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漫漫的渗透进他们的骨子里,让他们越来越强,成为合格的战士。 徐州兵们逐渐溃散之后,战场上逐渐的安静下来,在城头观战的那些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战局本来渐渐的朝着官兵有利的情况发展,谁想到突然间,海盗们几进几出,官兵瞬时溃散。 猛然间,战场上的海盗们发出震天价的呐喊,城上观战的盐商和代表本在发呆,有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喊直接吓得坐到在地上。 这喊声是胜利之后的呐喊,不过这呐喊却也能听出些不同,长矛阵的那些海盗们有节奏的用长矛顿地,跟着这节奏喊叫,而外面的那些海盗则是兴奋的乱叫,无论如何说,这些海盗们经过这次的战斗,青涩被洗去许多,已经算是战士了。 不过城下这些海盗们的高兴并没有坚持太久,杨四扯着喉咙大喊道: “不要嚎了,都给俺杨四安静点,把运盐河上听着的船烧了,矮坝挖开,天黑咱们就走,那个兔崽子没干完,老子留他在岸上嚎!” 本来还是兴高采烈的海盗们,顿时是变得垂头丧气,让他们去拼死的作战还可以,让他们去干活,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 在海州城城墙那些和盐商相关的人脸色灰败的看着不远处运盐河上,烧船的黑烟又是升起,又有人在盐田那边挖掘矮坝,盐田又要一段时间恢复不过来,要这么下去,搞不好这盐场就要完全的废弃掉。 也许是因为战斗耗损了体力,所以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连河边的盐仓和盐屯都要拆毁,只是焚烧船只,挖掘矮坝之后,坐船离开。 海州盐场第二次遭袭,赣榆、惠泽等地没出三天就立刻得到了消息,官兵死伤接近六百,徐州兵溃散,赣榆和惠泽两地的徐州兵当即退守城中,不敢再在城外扎营,而且在盐田盐场里面劳作的盐工,溃散将近两成。 眼下对于两淮盐商们来说,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赶上交货进度的问题,而是盐场能不能保存住的问题,关系到盐商根本了。 近万官兵被击溃打败,南直隶海边如同门户大开,任由贼人往来,这也不光是盐商们的事情了,淮安府派人一路急报至南京城,江南大震,太监卢九德没有想到这一上任居然就冒出这样的祸患来。 按说南直隶负责水师的有操江御史,江防和漕运防护都由他负责,也就是他手里还有些水师,但这些水师破烂不堪,能不能正常的开出去都难说,就不要说什么御敌于水上,和海盗在海面上作战了。 新任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知道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的兵马不能动,因为他就是在那边过来的,这三地的兵马都是放了防备湖广一带的张献忠和罗汝才乱军,如果随意调遣,导致对方趁虚而入,凤阳皇陵再有什么闪失,肯定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但盐商们在京师和南京城两处的影响力极大,要是不尽快拿出个处置的方法来,怕是自己这个镇守太监也做不安稳。 崇祯十二年十一月上旬,湖广一带官兵和贼兵已经是大打出手,两淮盐商这边愁云惨淡,海盗逍遥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一次盐场,生产不恢复,今年的收入怕是要大跌了。 快马加急,南直隶海盗肆虐的情况已经是报到了京师之中,嘉靖朝的东南倭乱几乎动摇国本,朝中的诸公都是记忆犹新。 听到南边又有这样的情况,态度倒是极为的统一,不能姑息,即刻的调集兵马剿灭。当日间倭寇之乱就是从小小的迹象发展起来,因为没有人管,变成了后来的大祸,不能再有同样的错误出现了,必须要扼杀在萌芽之中。 问题的关键是,从那里调兵来剿灭海盗,因为有盐商在其中的助力,朝廷关于海盗的旨意和处置往来特别的快速,差不多十五天之内,朝廷的批复已经是转回了南京城。 两淮盐商们确实是着急了,因为这边生产的耽误,已经是有传闻,说是河南和山西的盐商盐贩,已经打算在鲁地买盐,市场已经是有渐渐流失的迹象,这可真是动他们的命根子了。 眼下山东总兵李孟那边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山东的盐货出产销售,都是有专门的武装人员负责保护,李孟的胶州营本身就和官盐私盐密不可分,要想对胶州营的私盐做些什么,不光是生意上的事情,实际上还是和胶州营庞大的武力对抗。 而两淮盐商几百年做的是太平生意,和官府的关系保持的极为良好,盐货的买卖和运输生产安全保证,靠的是官府的兵马来维持。盐商们可不愿意把赚来的钱丢在养兵这个无底洞里面去,何况他们也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可如今兵荒马乱的时节,就连官府都调动不了这些拥兵自重的武人,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盐商,而且即便调动了又能如何,和海盗打了几场,败的落花流水。 盐商们是真急了,等到京师朝廷的批复来到南京城,他们大笔的银子撒了下去,只要是谁能解决眼前这个局面,他们还有重谢。 前些日子,两淮盐商一直也是想在海面上打听下,到底是那一家的海盗来盐场捣乱,既然是平定不了,拿银子买个安心也好,但这海面上的事情,差不多全在郑家的掌控之下,从前盐商根本懒得理会海上的郑家,还给对方找了许多次麻烦,眼下想要动用郑家的关系来查事情,可想而知郑家会是什么反应。 在南直隶主持郑家事务的郑鲨毫不客气的给对方了一个冷脸,不予理会。 十一月十三日,海州盐场靠着的海面上又一次出现了船队,在海岸边修缮盐田的盐工们惊慌失措,逃跑溃散。 消息在十五日传到了扬州,十七日传到了南京城,这下子着急的不光是盐商们,南直隶的诸位大佬也都是震惊异常,南京城自然还有精锐兵马,可这些兵丁是用来保证南京城安全的,谁也不愿意把这些兵丁放出去,万一海盗来南京怎么办。 两淮盐商催的更急,和盐商们有关系的那些官员在金主们的催促下,在南京城上下联系,也督促上面拿出来个章程来解决。 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三人每日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解决两淮一带的海盗祸患。 这样的会议已经不是他们三人的常例会议,而是召集各自的属下和其他的高级官员共同拿个主意出来。 钱能通神,两淮盐商们在南京城的耳目灵便是任何人也想不到的,差不多每次合议的内容和结果,这些盐商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盐商们为了就近的应对,有专门的代表来到南京城,带着巨量的银子。 目的很简单,要不彻底的剿灭骚扰盐场的海盗,要不就派出可靠的军队守在盐场处,让海盗不敢过来。 这些海盗是北面来的,而且就是为了破坏盐场,盐商们隐约也是猜测到背后相关的人是谁,海盗们拼死拼活的打垮了两伙官兵,一点钱财不要,只是破坏盐场盐田,哪有这么白痴的海盗。 眼下也只有两个值得怀疑的人,嫌疑最大的就是山东总兵李孟,他手下有一省的私盐买卖,又和两淮盐商有过几次的冲突,要是打垮了两淮盐商,他私盐的利润就能平空增长一大块,他会有这个动机来做。 另一个人却是某位盐商,这位盐商的盐场在赣榆,这次海盗们却一直没有侵扰,大家总觉得有些古怪,这盐总是别家少卖点,其他家多卖点,破坏了其他人家的盐场,自己就能捞取钱财。 不过是不是李孟做的,他们却无法去问也无法去打听,眼下李孟控制的山东可不是从前那个破烂地方,地方士绅豪门大族对这位李总兵都是凛然听命,胶州营的正规军、武装盐丁和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守护的也森严,想要去打听什么消息,很容易被按上探听官兵虚实,心怀叵测意图不轨的罪名抓起来。 此时可不是当年,两淮盐商在刘泽清那件事情之后,就已经是害怕了,不过是做个发财的生意,丢进去那么多人命,已经是让人心寒了。 现在李孟已经是山东总兵,越发的不能惹了,而今两淮盐商只是生怕得罪了李孟,新仇旧怨一并算帐,敬而远之是共识,不敢有什么触犯,这件海盗的事情,他们尽管是猜疑,但派出几个打听消息的人都是没消息了之后,就再也不敢动弹了。 这天的合议却终于是出了结果,让在南京城的盐商颇为错愕的是,今天却终于是给他们了一个解决方案,而且提出这主意的人并不是他们投入本钱的代言人,而是南京兵部的右侍郎吴嘉卫。 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是去年才升上来的,南京兵部,还是右侍郎,老实说,并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官员,两淮盐商们也就是送了点常例钱,并没有太深的接触,谁想到今日的合议之上,倒是这位提出了方案。 这位兵部侍郎的方案很简单,凤阳、庐州、安庆的兵不能动,南京的兵不能动,那么为何不从外地调兵入淮守卫,眼下周围的各个省份里面,唯一能有兵丁调动的也只有山东地面,山东总兵刚在鞑虏入寇的时候打了胜仗,而且现在北直隶和山东地并没有什么需要动兵的事情,山东地面也太平无比,调动鲁军也非常合适。 而且山东和淮北陆路相连,总比南京这边有长江天堑,交通不方便要便捷许多,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无可无不可,反正不用调动南直隶境内的兵马,也省却了自己调集兵马,筹集军饷的麻烦,只需要把这折子报到京师去,让皇帝和内阁诸公拿主意就是了。 他们心里面也明白,只要不让朝廷派兵出钱,提到的又是李孟这等最近立功的大将,而且还是这等平定海匪的小事,朝廷肯定不会反对,所担心的无非是李孟的态度罢了。 唯一不同意这件事情的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李孟和他的前任刘福来的关系不是秘密,虽说卢九德本人和这职务更替没有什么关系,但前任赋闲民间,难保这李总兵心里面没有想法,自己而今也是南京镇守,何必自找这个不痛快。 何况两淮盐场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如这么吊着,让那些盐贩子多给自己上贡银子,还能捞些实惠。 结果那位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却站起来,慷慨激昂的说道: “嘉靖年,几十倭寇在南京城下扬长而过,南京城大门紧闭,不敢出城一战,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江南各地倭寇肆虐,也有倭寇靠近过中都皇陵一带,险些酿成大祸!海州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各位大人想必都已经看到了,那是将近万人的巨寇,徐州兵已然是胆寒,若是再不调兵防备,这些海寇的胆子大了,深入内陆,那时候又当如何处置!?”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在座的诸位权贵纷纷的点头,方才表达了反对意见的卢九德也是沉默下来,而且众人知道吴嘉卫出身闽地,和两淮盐商还有李孟都没有什么利害的关系,如此的直言,应该就是出于公心。 吴嘉卫扫视屋中诸人的神色,知道自己言辞已然是打动了诸人,禁不住放低了声音,缓声说道: “诸公,下官在兵部看过若干的文书图志,各地报上来的也有不少,而今凤阳中都虽有大兵,可却都在湖广、江西一侧,东边无兵,空虚异常,若那海寇猖狂,从淮安府一路西进,直逼中都,到时候可就是滔天之祸啊!” 海寇深入内陆,直逼凤阳中都,现实中没有太大的可能,南直隶的富庶之地全在运河沿线,凤阳府那边重兵拱卫,且都是皇庄,民间根本什么值得抢掠的东西,海盗也不会去主动犯傻。 但这理论上的可能也不得不防,万事无绝对,如果真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怎么办,甚至是有人在朝堂上提出这种可能又会如何,当今的崇祯皇帝可不是什么宽容之人,只怕是到时候…… 一想到这个可能,在这屋中的所有人,包括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在内,都是悚然而惊,这些年掉脑袋的高官大将不算是少数,一品、二品的官员都获罪致死的不下十个,在万历和天启年的时候,做官到四品以上,也不用担心什么了,可以安安稳稳的做官到老,荣华富贵一辈子。 可在崇祯年间,这位圣上严苛的紧,偏偏脑子还有些糊涂,中枢和方面大员常常因为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下狱获罪,陕西乱起,李自成和张献忠纵横五省,这罪名更是实实在在,若是在前朝,还有个戴罪立功的说法,现下是抓起来问罪杀头。 在这南直隶做官虽然前途不大,可却安稳,而且油水多多,只求这官职做的久远些,调山东兵入淮,费心发愁的是他山东总兵李孟,何必阻拦。 屋子里面的人可都是人精,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立刻是定下了决策,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咳嗽一声,尖声开口说道: “吴侍郎说的有理,兹事体大,不能耽误,咱家就和尚书李大人,守备徐大人一同拟个折子,上奏天子,尽快拿出个结果来,各位觉得如何啊?” “公公说的对,正应如此办理。” “唔,还要看那山东总兵是否顾全大局,不过天子下诏,想必他也明白利害……” 屋中的诸位高官七嘴八舌的符合,同时看着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的神色都是充满了赞许的神情,心想这位官员见事明白,懂得进退分寸。即便是痛陈利害之后,众人赞同他的意见之后,却还沉静自若的坐在那里不洋洋得意,实在是难得,将来肯定会有大用。 既然已经是商定,那么众人马上是写折子出来,派快马送往京城,眼下南直隶、山东,北直隶之间除却闹海匪之外,其余倒还是太平。 何况盐商们对这件事情也是着紧,这边合议一出来,马上就有人快马出城渡江去扬州,也就是半天的功夫,盐商那边就是得到了消息,十几家有资格决定事情的盐商当即是聚集在一起合议。 到最后得出的结果却不太复杂,还能如何,只能是认账,即便这件事情是山东总兵背后策动的海匪,把山东总兵的兵马请进来,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事情说到底,还是个银钱花销。 把到手的钱财分给山东总兵虽然是肉疼,可总比此时颗粒无收要强很多,至于将来会吃什么亏,眼下也顾不得了。 说来这情形也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南京诸位大员商议出来的结果,负责的文官先是压在手上,让手下人快马过江给扬州城中的盐商们看过之后,盐商合议之后觉得可行,才能把这个方案正式的形成奏折,快马送往京师。 当然,这件事情主要也是由这些盐商推动,南京城的官员还是颇为的厚道,知道收了别人的银子,就要给对方一个交代。 李孟抢夺了盐商们经营多年的山东市场,又在后期的争夺中杀了许多两淮盐商们相关的手下和子弟,就说双方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也不算是夸张,这次的海盗之事也能推断出是李孟在背后策动。 可此时的局面,也只能是请李孟出头,这样盐商们还以借助生产的继续缓过气来,如果把李孟也拒之门外的话,恐怕要彻底的崩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提出这个方案的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收到了三千两银子的答谢。 快马加急,一路不停,在十一月二十三那天到达京师,在十一月二十五那天内阁会推就有了结果,对南京兵部、镇守衙门、守备衙门的奏折没有异议,崇祯皇帝也是立即批复盖印,现在天下间的目光都是在湖广的平乱剿匪上,委实不愿意再出什么乱子了,地方上既然想出了法子,自然就准了。 另外,从海匪开始闹起,朝廷和外人看到的告急文书上,都只说是海盗倭寇骚扰沿岸州府,却不提及盐场。 还有,几年前,李孟来南京城活动移镇,不知道南京镇守太监是刘福来,委托郑家的八闽商行在上下打点,郑家找了个和自家亲近的官员,是兵部的员外郎。 几年后,这名员外郎自然升官了,先下已经是南京兵部右侍郎,姓吴,名嘉卫。在参加此次合议之前五天,八闽商行给他家里送了纹银六千两。 第二八五章 兵事生财 处处不平 山东青州府信阳镇到海州盐场来回也就是十几天而已,若是大船顺风速度还能更快些,十一月末崇祯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对南直隶众人的奏折准许,同时兵部下文调拨山东兵马入淮支援。 这类不干系大局的兵马调动,又是合理的请求,朝廷自然不会不准,不过眼下调动各地的兵马,朝廷下文归下文,那些将领军头却未必那么听话,当年朝廷屡次调曹州总兵刘泽清的部队去北直隶镇守,都让他用种种理由拖延推诿,这李孟如果说自己军饷不齐,部队疲惫,别人拿他也没有办法。 在这圣旨往来期间,补充完给养人员的海盗们又是在赣榆淮河入海口一带巡游了一圈,这次也不上岸攻打,只不过他们这么走一圈,那还会有人敢在这边劳作,早就是做鸟兽散了。 两淮盐商们生怕李孟那里推诿,已经是准备花大钱来收买了,谁想到朝廷旨意一下,李孟这边到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是派兵南下。 新募兵之中,青州军和兖州军各抽调两千人,信阳水营抽调一千五百人,新兵老兵比例十比一,在崇祯十三年的二月调拨到海州和惠泽一带驻防,如果是注意胶州营编制的人,就会发现,这次胶州营出现了一个新的编制——水营。 这次领兵的人是胶州老营营千总张江,因为行事稳妥,忠心勤勉,被提升为淮北守备,领五千五百战兵,老营算上亲兵营一共十二个营,每个营的千总,都是高级将官的后备队,张江算是其中表现最出色的人,这次算是超拔了。 信阳水营相对独立,由义民杨四和三名水营副统领管理,负责淮北沿海一带的防御防守,这些信阳水营据说是最新招募的青州府和莱州府一带的青壮,都是有志报国的年轻人,算是胶州营第一支水上部队,也被派来海州一带驻扎护卫。 这些编制的确定和就位是崇祯十三年二月左右才能完成的事情了,实际上在第二次攻击海州之后,李孟就从信阳镇回到了胶州城,那时候基本可以确定杨四这伙海盗在淮北的行动完全达到了需要的目的。 接下来就是预先安排好的那些官场活动了,这些事情需要动脑子而不是动刀子。 而且按照行程,刘福来应该是到达胶州城,李孟和刘福来之间的关系互相利用,中枢大员有外镇为凭借,外镇总兵以中枢大员为靠山,彼此依存,这是官场的常态,但李孟没有亲人,他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刘福来也是从小入宫,无依无靠到今天这个位置。 尽管双方是萍水相逢,既然是认下了亲戚,双方却珍而重之的把这个关系保持下去。 当然,有人会说,李孟在老太监去职丢官之后,还是保持从前对待的态度,是要借重老太监睿智的头脑和丰富的高层经验见识,而刘福来对待李孟亲近,是因为无依无靠之后,害怕从前的报复,需要找个地方上的大将庇护。 或许,人间也有些真情在…… 十一月二十一那天,一路游玩的太监刘福来总算是来到了胶州城,刘福来在得知李孟派人迎他去胶州的时候,那种凄凉和萧瑟的心情一扫而空,在去往胶州的路程上,说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忙于公事,也没有时间游山玩水,虽说眼下已然是秋冬季节,可还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把沿途的名胜美景游玩一圈也是乐事。 胶州营那些陪同护送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李孟的吩咐是老人家要求什么,照作就是,结果一路上游山玩水,兴致很高,直到今天才到。 李孟如今是常驻在李家庄园这边,反正和县城不过二十余里的路程,而且逢猛镇比起当日不知道要繁华了多少倍,各项需求在逢猛镇也能解决,老太监是自家人,李家庄园是自家的府邸,自然要把他接待到这边来住。 李家庄园实际上是一个小型的要塞,不过李孟倒也是空下来足够大的宅院,孙家三兄弟,孙和斗已经是全家跟随兵器制造局行动,眼下正在莱芜县城的边上筹划,选址筹建,他懂得的肯定要比郭栋多很多,这次主要负责的人正是他。 至于孙和京、孙和鼎则是在兖州府的屯田田庄教授公塾,兖州府有孔孟两个圣人之家,又是山东富裕之地,治学的风气颇为浓厚,屯田田庄里面本就有些破产的秀才童生之类的,孙和京、孙和鼎两人又是家学渊源,在田庄之中自称是公孙某某,当真是有了些名气,和田庄内外的文士交流,居然有些清流派系的模样。 兖州这一系后来被称为“兖党”,因为谐音是阉党,也是一桩笑谈。 孙家兄弟空出来的宅院,被李孟请人打通,仔细的修缮之后,又在属下的匠户和军户家眷子弟之中选了十几名伶俐懂事男孩子的专门派来服侍老太监,这些男孩子除却做些家丁的工作之外,还有学习的任务。 已经是十一月,快要年关,胶州营除却在外镇守的武将之外,其余的文吏庄头都已经是来到了李家庄园,他们和周扬还有宁乾贵的幕僚帐房们一起,在这里核算今年的收成花费,确定明年的预算。 今日间,这些头面人物都是被拉了出来,迎接老大人回家。 实际上这也就是个仪式,昨晚老太监到达了胶州城,先被安置在城内李孟的宅园里面安歇,李孟已经是进城去陪着了,今日一同来到这逢猛镇,有个郑重其事的意思。 这等礼节之事,众人就当作紧张核算的间隙休息,也有骑兵在胶州城和逢猛镇之间来回的通信,众人知道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过来,虽说是初冬,不过阳光还好,众人都在外面谈笑风生。 胶州营还是个小团体的时候,还没有什么身份高低的区别,大家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而今人数越来越多,隐隐的这山东总兵和盐政驻扎胶州巡检衙门有山东中心的意思,这身份地位也成了要注意的事情。 周扬和宁乾贵在最前列的地方站着,有庄园内的仆人给他们拿来了椅子和热茶,不过两人还是站着交谈。 其余的幕僚、帐房等人都是在他们身后,按照各自负责的工作和籍贯聚成一堆,小声的说笑谈论。而屯田田庄的庄头和帐房们,又是有自己的圈子,彼此交流各自庄园的收成、流民安置的具体工作。 那些李家庄园的亲兵还有胶州老营的军将,这些人又是一个圈子,安静的在一边站着,李孟对下属有个很严厉的要求,就是军容军姿一定要时时保持,这实际上也是维持着军人素质和素养的体现。 很多幕僚、帐房在交谈的时候,都是偷眼瞧着周扬和宁乾贵两人,随时等着两人的吩咐,另外也是充满了羡慕。 周扬不过是中人之资,宁乾贵破落秀才,今日外面都叫“周布政、宁尚书”这荣华富贵,真真是了不得。 不过周扬和宁乾贵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这些人,只是在那里小声的交谈,随着年底的核算和清帐的进行,明年的财政形势愈发的清楚。 “就是这几天,本来停滞了许久的盐价突然开始上涨,济宁州那边的掌柜回来说,南边和西面的许多人要大批的买盐,本来莱州和登州两府的盐场已经准备让他们休息,回家过年,看来还不能停。” 听到宁乾贵的话,周扬点点头,从前习惯做圣人文章,眼下却要每日计算,开口问道: “盐货这边能给咱们多多少收入?” “这次的需求来得突然,下面的帐房又都是在清年账,我这边仓促间给不出个确数来,估计能比前年至少多三成。” 因为这几年灾荒的影响渐渐的体现出来,前年的盐货收入是这些年的一个最高值,至少多三成这句话,让周扬愣了下,双手拢起来,缓缓的说道: “这真是……,明年差不多要在四月才会有缺口,缺口也不那么大了,咱们大人还真是有办法!” 宁乾贵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听灵山商行的那些人讲,淮北那些盐商不知道遭了什么事情,出盐有麻烦,这才倒咱们山东来买。” 周扬摇摇头,心想当日和老宁一起去劝谏李孟要开源节流,李孟问了缺口,又说明年一定会解决问题,看来就是应用在这里了,不过文官不得参与机要军务,他们也不好相问,想必明年到那个时候就能知道怎么回事。 那次劝谏,李孟承诺的是明年解决这个缺口,周扬和宁乾贵还觉得军国大事,怎么能这样的儿戏,谁想到还真是做到了,这位山东总兵大人身上,总有这样的神奇之处,真真是天赋奇才。 “车队来了。” 那边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众人连忙在路两旁排好,这就是表示胶州营上下的敬意,周扬也是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脑中却是依旧运转,莫名其妙的,从方才的天赋奇才想到了“天命”两个字,想到这里,周扬连忙是晃晃头,不敢继续想下去。 从胶州城方向过来的车队走的很慢,李孟骑着马跟在马车的身边,老太监在车厢里面和边上的李孟走走停停,除却马车的御手之外,亲兵护卫都是距离这边较远,但也知道两人在那里谈笑风生。 “你莫要奇怪,这件事就是因那矿监丁旭而起?” 既然今后刘福来要住在自家的宅院之中,举动言行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李孟也没有什么避讳,把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老太监叙述,说到莱芜铁矿的时候,提到矿监丁旭。 说起这人,刘太监却立刻是反应了过来,立刻明白了来龙去脉,说是自己去职这件事情肯定是因为矿监丁旭而起。 到了现在,刘福来的心里面倒颇为看得开,从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上自请到南京镇守太监,这已经是自请贬职,过清闲日子的态度,此番被削职为民,本以为要凄凉老死,谁想到李孟居然是给他养老。 孤苦一生的刘福来有李孟这样的态度,自觉得人生并不虚度,对失掉南京镇守太监官职这件事,反倒是看的淡了,来到胶州,李孟亲自过来迎接,完全是子侄礼做派,老太监更是觉得心怀大畅,这被陷害的事情完全是抛在脑后。 李孟这边讲起最近发生的一切,老太监的见识极广,马上就是前后联系了起来,不过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怨言,只是笑着给李孟讲明此事。 可李孟听到刘太监的分析却极为的惊讶,心想不过是财货之事,双方讨价还价,而且还是自己和矿监丁旭之间的矛盾,怎么会牵扯的这么广,居然让一方的镇守中官去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李孟说出自己的疑问之后,刘太监在马车里面呵呵的笑起来,听起来就好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一般,笑完了才缓声的解释说道: “你是个武将,哪里知道我们宦官的心思,天下间像咱家这么运气好,有人养老的毕竟是少数,其余的没有子女亲眷,也就是把心思放在钱财之上,你动了他的财源,他怎么能不想尽方法和你做对。” 李孟在马上欠欠身,郑重的开口说道: “本是侄儿的小事,没有想到却牵连到伯父身上,真是过意不去。” 刘太监又是呵呵的笑起来,轻松的回答说道: “无妨无妨,咱家倒是感觉因祸得福了,有你这般心意,官职权势什么的,却也不那么重要了,倒是有件事情要问你,那矿监丁旭你要如何的处置呢?” 李孟沉吟了下,缓声说道: “这丁旭倒是有几分胆色,做事也算是果决狠辣,莱芜冶铁所在他的经营之下,这样的年景,居然还能维持。而且他手下的铁匠和矿工,尽管我这边开出高价,可也不愿意过来,这收拢人心也有些本事,我想……” 他的言下之意以刘太监这样的头脑,自然是能想明白,说了这么多赞扬的话语和丁旭的优点,想必有收在自己手中使用的意思,可天子家奴,其他人怎么敢用,这件事情稍微一发挥就能上升到谋逆大罪的高度,刘福来也觉得有些不妥,刚要开口劝说,却听到耳边一阵劈哩叭啦的响声,接着就是锣鼓喧天,说话也听不清楚了。 有那嗓音嘹亮的家人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 “恭迎老太爷回府!!” 马车已经是停下,李孟翻身下马,有一名家仆把包上棉布的木凳放在马车边上,那名车夫身子闪在一边,把车厢的帘子掀开,刘太监身上穿着的富家员外的那种绸面棉袍,看到外面声势如此的浩大,倒是吃了一惊。 加上那句“恭迎老太爷回府”,这时候刘福来只觉得心中千回百转,看着车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有些身份气派的角色,可此时都是笑脸恭迎的,李孟站在车下,刘迁要过来却被李孟笑着推开,他要亲自搀扶。 从胶州营的人到南京那客栈里去接他,到这一路上的游玩,尽管胶州营的人恭敬无比,可刘福来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态度,除却刚开始的惊愕,其余的时间很是淡然。 但来到胶州,李孟先是执晚辈礼迎接,然后又有这番的阵势,至此为止,老太监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是烟消云散,剩下的就是心潮澎湃。 “伯父大人,这都是小侄的属下,过来迎接您老,侄媳在内宅,咱们家宴时候再相见。” 被李孟搀扶下马车的老太监却没有回答,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也不顾得什么长辈的仪态,另一只手不住的抹着眼泪。 老太爷回府,像是周扬、宁乾贵这样的核心人物都是要上前请安问好,亲兵营的王海、马队的汤二,各营的千总,以及灵山商行的侯山都是依次过来请安问好。 刘太监真正的失态了,要和从前,秉笔太监和南京镇守太监出身的刘福来或多或少也是有些所谓的宰相气度,在这些人面前自然是应对得体。 可现在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只是抹眼泪,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刘福来从云端突然跌下,心态凄凉,此时是却有如此的敬重和亲情,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实际是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边上早有下人递过一方手帕,刘福来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取来手帕在眼眶处擦了擦,自嘲的笑道: “这人一老朽,总有些妇人模样。” 缓了口气,侧身对身边的李孟说道: “那日在济宁运河边遇见你,真是咱家的幸运,也不知道咱家上辈子到底是做过什么慈悲积德的事情,居然能有今天!” 李孟笑着轻声说道: “伯父哪里话,侄儿尽孝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说的这般郑重。” 走到大门边,李孟抬头招呼站在门边的一名小童,那小孩连忙的跑了过来,这名小童穿着一身青衣,看打扮却不是下人的模样,而是个读书学童的模样,李孟朗声说道: “安琪,还不给伯爷爷磕头。” 那名小孩正是苏安琪,在李家庄园吃好睡好,成长环境也是优越,现下已经是长高了一大截,人也是愈发的懂事乖巧。他如今算得上是李孟的亲随家仆,在李府中的地位颇为不低,现下依旧是和周扬和宁乾贵学习,当然,费德勒神甫对苏安琪来说,还是类似养父的身份。 苏安琪连忙跪在地上,一边口中叫着“伯爷爷”,一边磕头问安,李孟沉声说道: “这孩子跟我几年,也是聪明伶俐的人,看着是个读书的材料,我这边没什么可教他的,我看刘迁年纪也大了,有什么事情不若让这孩子跑跑,闲暇时也跟着伯父大人多学些东西,伯父大材,他跟着您,自然是受益良多。” 老人家就怕闲着,有这么个伶俐可爱的儿童当学生,也是李孟的一番心意,而且以刘福来这样的学问见识,苏安琪这么聪明的孩子也会学到许多的东西,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外面声势浩大,不过在刘福来进府之后,也就散去了,只留下宁乾贵这样年纪大些的人过来陪着聊天,迎到正堂之后,管家罗西却来到正堂上,李孟笑着介绍之后,罗西也是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头,他是内宅的奴仆,见到老太爷自然要行大礼。 起身之后,管家罗西把府内的准备详细说了,老太监这时候已经是恢复了常态,脸色颇为的沉静,不过听到那罗西说宅院已经是预备好,刘迁等几名忠心的奴仆在院子的偏院处也有住处安排之后,脸上却禁不住挂上些笑意。在这等细微小事上,却能见到李孟的一片真心。 管家罗西安排完毕,就领着刘太监的贴身仆人刘迁去把随身的各种物品运到院子里,这刘迁也有个李府三总管的名份,倒真是安排的妥贴。 晚上还有家宴,宁乾贵说了几句之后也是告辞了,刘太监脸上的欢喜之意却是掩饰不住,等到正堂只剩下两人之后,刘福来轻声的开口说道: “咱家做南京镇守这些年,倒也有些积蓄,李孟你这里摊子大,花销也是大,这些积蓄拿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孟拦住话头,朗声笑着说道: “那是伯父大人的养老钱,小侄这边据有一省之地,若还要伯父大人的箱子底养兵,真是要被天下人笑话死了。” 看李孟说的斩钉截铁,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心中暖意,又增了一份。 淮盐败、鲁盐兴,李孟的大兵眼见着就要进驻淮北,替两淮盐商保卫盐场,护佑平安,凭空多出一块地盘,还是肥的流油的地盘。 一败一兴,基业扩张,这其中就有无数的钱财金银,山东总兵李孟,又何必在乎那小小的几十万两银子…… 在湖广一带,十月初一杨嗣昌入襄阳,在熊文灿的军中,大誓三军,同时宣诏逮熊文灿入京下狱,说起来熊文灿曾经是五省的总理,各处的巡抚、总兵都要听他的号令行事,他所做的招抚之业正是杨嗣昌和崇祯皇帝的指示。 说起来熊文灿之所以成为一方的镇守大臣,正是因为在福建时候招安了郑芝龙,并且利用郑芝龙干掉了广东海盗刘老香,才被朝廷重视起来。 不过起也招安,败也招安,到最后却因为招抚不成被朝廷抓捕下狱,只要是知道崇祯皇帝脾气的大臣,差不多能推断出来,熊文灿这次凶多吉少了。 这次张献忠和罗汝才经过招安期间的休整之后,战斗力得到了恢复,而且官军防备不及,反倒是被八大王和曹操这两支军队占了先机,不光是左良玉的部队被陕西乱军打的大败,湖广的两名参将也是惨死阵中。 两湖一带乱局又起,却是让已经根基毁损的闯王李自成重新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原本只剩下十几骑的李自成重新又是聚起了千余人马,隐藏在湖广和陕西交界的山中,跟随罗汝才的大队人马行动。 关外的女真清国的政治形势却越发的稳定下来,所有不服从皇太极的势力都已经不复存在,诸位亲王贝勒里面,和硕睿亲王多尔衮渐渐最为皇太极所信用。 原来还和女真清国纠缠战斗不休的蒙古各个部落,已经不能称其为一股势力了,一部分依附于女真清国,另一部分则是被清军打的远走漠北。 现在的清国把在关内劫掠来的人口牲畜用在耕种关外的田地,补充因为灾年带来的灾荒和损失。 一边把在关外很多年,已经快要女真化的汉人们,编入汉军八旗,一边派出满八旗兵丁在老林子里面搜检没有开化的女真部落和索伦人,强制他们加入军队,不断的增加自己的实力。 孔有德在山东带来的部队,原本是乱哄哄的军队,却因清军严酷的军纪渐渐的给整肃起来,皇太极对这支军队极为的重视,因为孔有德所带领的大明叛军是带着大炮和其他的火器来到关外,火炮,可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武器了。 满清对火器的重视,并不次于大明,自从五大臣之一的费杨古死在朝鲜人的火铳之下,清军的每次出征,都要征调朝鲜的火铳兵。 大明朝廷这边,一边是调兵遣将围剿张献忠、罗汝才部,一边是催促地方上练饷的收取,洪承畴为蓟辽总督,负责对清军方向的作战,孙传庭为保定总督,负责北直隶之地的防御。 战力最强的陕西军则是被留在了北直隶留作守卫,尽管洪承畴和孙传庭极力的反对,可还在杨嗣昌的坚持下,陕军还是留在北直隶。 结果就是屡次打败李自成、张献忠部队的大明陕西官军被撤出了战场的第一线,陕贼兵马愈发横行。新任的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却因为手中没有合用的部队,而在陕西守备上兵力不足,捉襟见肘。 北直隶刚被清军女真蹂躏过,陕西、山西、湖广、河南则或者是大灾连连,或者是官兵和贼兵连年交战,残破不堪。 西南一带因为奢安之乱完全是大伤元气,云贵川几地人口大减,地方上的各族土司酋长只不过是退回了自己原来的地盘,水西安氏依旧是西南最大的土司和势力。根本看不出稳定的迹象。 南直隶、浙江、江西一带,是江南富庶之地,地理条件相对优越,少发天灾,又因为手工工场和对外贸易的兴起,倒愈发的显示出一种畸形的繁荣,广东也是依靠着和南洋诸国的贸易,勉强还在维持。只是这些地方号称是太平,但大乱没有,小乱也是不断。 除此之外,天下间太平的地方还有两处,一处是郑家势力极大的福建,另一处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管辖的齐鲁之地。 第二八六章 以强凌弱 讨价还价 “大帅神射!” 在胶州城外的校场上,几名大腹便便的商人在那里鼓掌叫好,此时是崇祯十三年的正月二十一。 驻守淮北的胶州营军队已经开始进入南直隶,这期间海州一线的盐场又见过几次大批的船队经过,不过也许知道山东的兵马就要进驻此地了,所以也没有敢上岸,仅仅是经过而已。 两淮盐场总算是能保证相对正常的生产了,两淮盐商也算过,经过崇祯十二年年底这么一闹,当年的收入差不多损失了两成。 山西和河南将近四成的盐贩子和盐商都是朝着山东那边买盐,将来要把这块市场夺回来还要花费好大的力气,不过相对于胶州营,两淮盐商在这些地方有许多官面上的老关系,而山东的盐贩子在外面没有太深的根基,失去的市场还是能拿回来的。 眼见着李孟的大军就要进驻淮北了,两淮盐商和山东总兵李孟是打过交到的,知道此人的心狠手辣,这次请山东兵入淮,说是割肉补疮不算夸张,饮鸩止渴也不过份,不是长久之计,眼下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煞星奉承好。 按说这过年对于两淮盐商实际上是个狂欢,极为奢靡快活的一个月,可今年这局面,新年正月的快活日子也不顾了,派出几名身份不低的盐商直接赶往胶州城。 两淮盐商几百年的传承,自然知道和官面上的人物如何打交道,按照他们盐商的行话说道,叫做调教。 不管一个官员喜欢金银,还是喜欢美色,或者有什么爱好,盐商依仗着丰富的财力总归是能把人买通,让其死心塌地的给自己效力,淮安、扬州两府的府县官员,卫所指挥,兵营的军将都是如此,有如盐商们的家奴一般。 到得胶州城,让这些养尊处优的盐商们颇为不习惯,按说胶州城眼下是鲁盐的中心,盐利丰厚,总该有些富贵的气派。就像是漕运在山东的枢纽济宁州一样,谁想到来到胶州这里,却见到一个有序、枯燥的城市,街面上看不到什么休闲娱乐的设施,所有人都在紧张的忙碌,好像每个人都有事情作。 这让盐商们很是咒骂了几句无趣,但带着的美女俊童都是要送给山东总兵的,自己使用不得,也只能是咬牙熬着。 不过他们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方面,城中见不到乞讨的流浪汉,也看不见在路边饥寒的奄奄一息的难民。 过来的盐商代表们也都知道从前双方恩怨的来龙去脉,心想李孟未必会给他们好脸色看,对方还是一府参将的时候,就毫无惧意的和盐商们血腥厮杀,而今是山东总兵了,气焰肯定会更加的嚣张。 谁想到李孟倒还是客气,先是把他们安顿下来之后,约定是正月二十一和他们在城外校场那里相见。 现在双方是来和和气气谈事情,盐商们倒也不担心这是鸿门宴,索性是先把各色礼物送进李府中,李家庄园的管家罗西除却二十名男女奴仆之外,其余的物品金银都是收下来,这样的表示,让盐商们更加的放心。 大概是一年前,胶州营的大规模练兵就不在城池附近进行了,而是在距离城市稍远的地方演练兵马,一来是军队的规模扩大许多,从前的那些校场并不适合使用,二来是很多军事演习也有保密的需要,距离平民聚居的地方越远越好。 胶州城外的这个校场,最多也就是四百人在其中演练,早就被大军废弃不用,不过李孟在胶州城中居住的时候,经常是带着亲兵来这边操练演习,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李孟的亲兵营实际上是军官预备队。 在这个小校场上,李孟给亲兵们讲述,并让士兵们进行实地的推演,闲暇时,李孟也经常在这个校场锻炼下身体。 山东总兵李孟在校场上锻炼身体的时候,也顺便的接见一些客人,这边比起府邸少了几分正式和严肃,大家都是随便一些,也显得亲切。 在距离李孟五十步左右的地方竖着箭靶,李孟站在这边张弓搭箭,可毕竟是没有经过什么弓箭的巡检,一箭射出去,根本没有碰到靶子,反倒是扎在了一边。胶州营的武将之中,除却马罡等有数几人之外,其余的人对于弓箭都不是太在行,这弓箭训练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胶州营这些半路出家的人,那里有这样的时间。 即便是歪的不能在歪,可盐商们还是满面笑容,真心实意的在那里鼓掌叫好,当然,心中是不是嗤笑,那就不为人知了。 站在边上护卫李孟的亲兵有三成是从各营之中新抽调过来的,和李孟近距离接触的时间很少,看到自家大人射箭偏离这么多,有几个人忍不住想要笑,不过那几个老兵却都是神色如常,显然是看得多了。 李孟看着插在土地上的箭支,禁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听到身后盐商们的大声叫好,这笑容禁不住又是加重了几分,他偶尔也想,自己已经是来到了古代,那么一方大将精于弓马也是必须的要求,自己当然要学会,不过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是弓箭这种,对训练要求很高,事务缠身的李孟根本做不到。 “把火铳拿上来!” 边上的亲兵接过弓箭,边上有士兵把火铳递过来,李孟所使用的火铳也是胶州营的制式火铳,带着木叉架的哪一种。亲兵们已经是把弹药装填完毕,火绳也已经是夹在了火绳夹上,李孟摆好姿势,对准了靶子。 “轰”然一声,稻草扎成的柱形箭靶已经被这一火铳打断了,亲兵又是递过来两把火铳,每枪都是正中目标,盐商们的喝彩声又是高了几分,对于这种火器的认识的,李孟还是有自信的。 李孟把火铳丢给身边的亲卫,转身走向那些盐商,一贯是严肃的李孟脸上难得的带着笑容,倒是让身边的那些亲兵们颇为的诧异,难得看到大人这个样子,此时是居然这么和蔼。 校场周围也有几间小屋子,这是从前盐丁们的营房改建的,也可以用作是招待客人的客房。 双方落座,亲兵们送上来茶水点心,留下一名护卫之后,其他人都是跟着退了下去,李孟拿着手巾在脸上随便擦了几把,也借着这个机会打量着对面的这三名盐商,这时代难得见到胖子,对面这三人就是那种圆滚富态的模样,看得出来是养尊处优多年了,这三人都是四十岁的年纪。 落座之后通报姓名,却是一人姓孙,一人姓姜,还有一人姓沈,身上的打扮看着素淡,可每一处都是考究昂贵之物,这才是世代富豪的气派,李孟也做过生意,对这些东西有一定的了解。 随便这三人一人身上的衣衫饰物的价值,都值得上胶州营千总以上官员身上的全甲,李孟这个态度,让对面的三名盐商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位沈姓盐商笑着开口说道: “大帅,不知道昨日小人们置办的那些礼物,可还入眼?这次来山东,委实是也是仓促了些,小人们兄弟三个匆忙在扬州城置办了一些粗陋的东西,还望大帅莫要见怪!” 到了李孟这种一省总兵的地位,这大帅两个字确实是当得了,听到沈姓盐商提到昨日的礼物,而且还说是粗陋,李孟心里面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感慨,昨日那些礼物不算那些丫鬟和小厮,差不多要三万两银子,这要算是粗陋,那什么算是精美。 李孟颇有自知之明,他对崇祯年间以后的古诗词文章几乎是一窍不通,让他去卖弄文采拿着后人的东西骗古人肯定要出丑,来到这年代之后,一直又都是在兵戈之事上操心,索性自认是个粗人。 昨日那些礼物,都是些精巧之极的东西,或者是珠宝首饰,或者是精瓷玉器,李孟看着都有些别扭,心想你要是直接送三万两银子我自己买多好。 说起来颜若然的肚子已经有了些模样,眼下在李府完全是以她为中心,围着她转,颜若然对这礼物里面一套上好的青瓷极为的喜欢,这青瓷的质地比起来当日李孟花重金购买的青玉观音还要高出几份,在那里被烛光一照,就好像是清水凝结成了形状,美丽非常,颜若然爱不释手。 自家夫人高兴,李孟自然也是跟着高兴,听到对方提起,李孟当即笑着开口回答说道: “那套青玉不错,内人很是喜欢!” 听到李孟这么说,三名盐商倒是颇为的高兴,心想对方的这句话倒是开了个口子,总归是有件高兴事情了,不过李孟也有一点没有想到,这套青瓷是最上品的青玉,在皇宫大内都没有藏品,山东总兵夫人喜欢青瓷,这件事情很多人心中都是知道,为了这次胶州之行能够顺利,那位姜姓的盐商把家中的珍藏都拿出来了。 这几句交谈之后,屋内的气氛也是变得融洽了些,李孟直接开口说道: “有什么话你们先说,本座不善言辞,你们说,咱们商量就是!”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那三名盐商对视一眼,倒是没有想到李孟这样开门见山,那名姜姓盐商迟疑了下,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大帅,从前,小人们的商会不知道天高地厚,冒犯了大帅的虎威,这次来,还是要和大帅赔个不是,希望大帅您大人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说完之后有个停顿,看看李孟的反应,李孟笑着挥挥手,随意的开口道: “从前的事情莫要提了,大家还是要向前看,本帅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你们谈你们的就是!” 这句话说完,饶是三名盐商再怎么心平气和,做好了低姿态的准备,可还是被李孟这句话差点噎住,好在是一口气咽住,没有咳嗽出声,当日间的那些冲突,李孟为首的山东盐商可是赚了大便宜,现下居然这么宽容大度的说什么“向前看”,真真能把人气死。 不过看李孟的神态,却没有一丝讥讽的意思,盐商们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万事都是实力说话,现下的形势,李孟说是向前看,那就是向前看了,再要回顾从前的那些恩怨情仇,那盐商们就要覆灭了。 平复下心情,姜姓盐商缓声的继续开口说道: “大帅宽宏大量,那小人就说说眼下的事情大帅的兵马现下已经是进驻海州,若没有大帅的仗义援手,只怕淮上的盐业就要毁在那些杀千刀的海寇身上了。” 自从胶州营的两百多人先头部队到了海州一带,还是勘察地形,为大军进驻做先头准备的时候,海州盐商把这个消息放了出去,实际上的想法是借这个机会,抬出李孟的名头来吓吓海盗。 谁想到还真是有奇效,别看是不到三百人的部队,接过前些日子还大摇大摆在海边游弋的海盗船只,居然就不见踪影了。 见到居然有这般的效果,连在淮北沿海一带劳作的盐工们也都是渐渐的安心下来,盐田被修复,生产也开始转到了正规上。 两淮盐商这么多年和官府打交到下来,自然知道其中的关窍,别人既然是把几千军队派了过来,等于是掐住了两淮盐业的脖子,必须要小心讨好过,或者最起码要在这段时间小心讨好过去,等彻底的稳定,再在官场上搞些手段把李孟弄走就是。 盐商们也是有这样的自信,这么多年给官府的孝敬,资助的学生官吏,在南北两直隶和各省官场打下的关系,都是他们信心的源泉,反正这军队驻防,调拨运动,全在文官的一手掌握之中,抓住了文官和镇守太监这个关键,就不怕武将们翻天。 当然,他们没有意识到,在这末世,并不是一切都按照规律来的。 但眼前肯定是要小心伺候好,盐商们知道若是遮遮掩掩,等到对方开口索要,那大家和翻脸也差不多了,不如自己这边先把这件事情提出来,大家算个明白。姜姓盐商开口先铺垫了一下,紧接着开口说道: “现下朝廷的银钱也紧张,几次的加派粮税,凡是粮饷恭迎,又都以陕贼和东事优先,大人这边想必也很窘迫,小人们既然是请大人的虎贲来镇守护卫,自然没有让大人白跑这一趟的道理,愿襄助军资。” 坐在椅子上的李孟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对盐商的话题颇为的感兴趣,姜姓盐商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是和两名同伴交换了下眼神,紧接着说道: “小人们却不知道大帅这边驻扎在淮北兵马的用度,还望大帅给个数字,回到扬州去也好和商会的同业诸公筹办!” 看着对方战战兢兢的模样,李孟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畅快,想起当日间在胶州的那次刺杀,还有偷袭刘泽清部队的战斗,就冲着现在来说,也值得了。此时两淮盐商的态度是求着给胶州营银子,不要不行。 李孟右手放在膝盖上,中指的指节敲击腿面,没有用太大的功夫,缓声的说道: “每年一百二十万两。” 这个数字一说出口,三名盐商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孟,一直没有开口的孙姓盐商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大人,一百……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这未免太多了吧!” 惊惶间,什么尊称恭敬全然丢在了一边,沈姓盐商也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急忙的开口说道: “大帅,两淮盐业,一年上缴到朝廷的税银也才一百五十万两,那一百五十万两差不多要养百万兵马,大人手中兵马不到五万,哪里用得到这么多银子!” “呵呵”两声,李孟在那里直接是冷笑出来,既然对方不讲究什么礼节,他这里也不用客气了,直接的开口反驳说道: “各位要和别人说这个倒也罢了,和本座说这个,本座靠什么起家诸位还记得吗,交给官家的银子你也好意思拿来说,就不怕让本座笑掉大牙。” 站在李孟身后的那名亲卫看着屋中闹哄哄的乱成一团,他依然是口鼻观心,好像这些事情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李孟几句毫不留情的揭穿,让那几名盐商脸色青红不定,颓然的做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安静了一会,却是李孟沉声说道: “既然各位觉得这个数目不能接受,那本座再说一个数目。” 听到这番话,三名盐商总算是觉得心里面好受了一些,在那里顺顺气,等着李孟说出个新数目,心想方才所说的这个数目确实是太高了些,也许总兵大人只是想说这个吓唬一下大家。 李孟稍一琢磨,伸出两只手指,然后张开手掌比划了一下,三名盐商却被这个手势搞得有些糊涂,然后又听到李孟说道: “二百五十万两!” 沈姓盐商是这三人中最胖的,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身子一软,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重重的坐在地上,可还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盯着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李孟,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其余两名盐商,姜姓盐商和孙姓盐商身体都有些发抖,嘴唇上下开合却说不出话来。 李孟端起边上的茶碗,身体靠在椅背上,悠然的看着面前失态的三人,笑着说道: “交给朝廷一百万,上缴给各处的常例还有斗富炫耀五百万,你们自家分五百万,本座要这些,好像也不多啊!” 这句话说完,屋中就好像是有一阵寒风吹过,三名盐商齐齐的打了个寒战,那副失态的模样顿时是消失不见,反道是有些失神,那沈姓的盐商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又跌坐在椅子上,其他两位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李孟所说的数字,自然不是完全准确,凑成百万的整数自然不太可能,可上下出入也不会超过五十万去,这数字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秘密,可知道这数字的人大多都是盐商内部和一些亲近盐商的官员们。 按说这位山东总兵完全不可能接触到这个信息,说破了,自己这边确实是没办法硬起来,盐商们缴纳给朝廷的税赋在官盐私卖,重复用引的情况下,大部分的收入被隐瞒下来,这也是盐商暴富的原因之一。 两淮盐商每年的收入之中,交纳给朝廷的不到十分之一,所谓的盐铁专卖在这里只是个笑话,剩下的银子,四成在盐商们之间的炫富斗气的无意义花费中消耗掉了,这无意义的花费比如说大办法事,捐献给寺庙道观种种方面,即便是这样剩下的金银分到每家盐商手中也是惊人的财富。 “本座要两百五十万,你们盐业同会给神佛的敬奉少些就是了,本座这边多要也是为你们好,这钱每年丢进那无底洞,天下人都看着心疼啊!” 李孟笑着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边的沈姓商人身子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用和他那肥胖身体不符的迅捷站起,急忙超前几步。他这个动作倒真是突然无比,李孟身后的亲卫反手握在刀柄上,马上就要抽刀。 只要是沈姓盐商再靠前一步,就要血溅当场了,李孟扬起手晃了晃,阻止手下的这个动作,那沈姓商人向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碰碰在青砖地上磕头,带着哭腔哀求道: “大帅,大帅,天下灾荒,两淮盐业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么巨量的银子,就算是破家也筹集不起啊!” 这话说完,那两名商人也都是跟着跪下,连连的磕头,口中只哀求道“请大帅开恩,宽限些数目!” 按说这讨价还价都是满面笑容的,彼此推杯换盏之中决定,大家都是客客气气,谁想到李孟这般开门见山,盐商交通官员,第一次见面都是要沟通感情,聊聊家常,若是那官员冷脸,今后漫漫的接近,若是那官员笑脸,那就投其所好。 盐商们见到的官,虽说没有一个不爱财的,可表面上却都是拿腔拿调,仿佛提到钱字就有辱斯文,也有盐商把接近官员的过程说是“慢火炖汤”,总归不能急,要徐徐进行,要在双方很熟悉之后才谈到银钱好处。 哪有李孟这般当面就急火火要钱,真是撕破了脸皮,一点官家体面也不讲,即便是跪在地上哀告,这三名盐商还是禁不住心里面大骂,心想这李孟果然是个贩私盐的,完全是个无耻的强盗。 可眼下要倚靠这强盗的兵马来驻守护卫,动怒翻脸是不可能,只能希望在这价钱上能讲下来几分。盐商说到底还是商人,他们面对的可是朝廷的一等大将,这身份地位的差异,还有彼此实力的对比,让盐商们根本硬气不起来。 李孟开出来的价钱,回去以后是盐商们均摊的,和每个人都是利益相关,这三名代表在盐商里面也是有名望声誉的代表,要是拿着两百五十万两的数目回去,恐怕声誉全失,也不要继续在盐业里面打拼了。 不管是实力还是对对方的底线掌握上,李孟完全的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这些盐商能做的,也只有哀求而已。 李孟俯身下来,看着面前磕头已经快把额头磕出血来的三名盐商,笑着说道: “本座也不是无情之人,看你们这么可怜……也罢,那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情不提了……” 这边的话题几乎是跳跃性的变化,盐商们已经快跟不上李孟的思路了,听到这话,都是大喜抬头,愣愣的盯着李孟看,不知道有没有下文,果然,话没有说完。 “一百二十万两,不能少了!” 在地上的三名盐商听到这个数字之后愕然抬头,敢情在这时候,又转回来了,一抬起头恰好是看到李孟意味深长的笑意,盐商们顿时是知道可能是被李孟耍了,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就是说这个。 盐商们完全被李孟的气势压倒,已经是顾不上考虑对方是否设下了圈套,全然被李孟牵着鼻子走。 一百二十万两,完全就是李孟先前提出的条件,当时听着这个数字不能接受,可现在再说起来,却觉得这一百二十万可比二百五十万要容易接受多了,三名盐商尽管还是跪在地上,不过惊惶的神色却消去不少,几个人在那里交换眼色。 这些都是被李孟看在眼中,他也不说破,直接是笑着说道: “本座也不着急,几位先生先回住处商议,得出个结论来再给回信不迟。” 惊魂未定的盐商们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听到这话却是暂时的松了口气,心想能回去先商议一下,快马加急回到扬州一带大家那个主意也好,李孟索要的数目已经是两淮盐业年收入的一成,实在是大事。 那姜姓的盐商恢复较快,先是站起来擦着汗说道: “今日间却是在大帅面前失态了,失礼之处还望大帅莫要见责,小人都是平民百姓,不太懂的礼数。” 李孟笑呵呵的说了句无所谓,起身就要送客,方才虽然是几句对话,可惊心动魄之处并不比沙场厮杀差多少,三名盐商不愿意在这屋子里面多呆一刻,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就要离开。 李孟倒还是客气,居然站起身相送,送到门边,满脸笑容,很客气的对这几位盐商说道: “实际上倒也不必这么麻烦,李某有马有刀,若是缺了金银,到时候去贵处拿取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呢!” 说完这番话,也不理会盐商们如何想法,扬长而去,三名盐商本来紧张的大汗淋漓,可听到这个,觉得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冰冷彻骨。 崇祯十三年正月二十九,两淮盐商答应了李孟的条件,若胶州营山东兵驻扎在淮北,每年按照一百二十万两的银子付给各项耗费,预付一半也就是六十万两。 能达成这个协议,李孟对于两淮盐商们的花销收入之所以有这样的了解,而且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完全归功于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老人家就在江南中枢之位,许多信息都烂熟于心。 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这个倒也是恰当…… 第二八七章 天下之事 前倨后恭 崇祯十三年,二月,关外盛京,西暖阁。 十几身着华服之人围在一张大桌子跟前,都是低头凝视,虽然才黄昏,可室内还是点燃了牛油大烛,照得屋内如同白昼正午一般。 “陛下,咱们在明人的地盘上已经是抢到了足够的金银人口,足够咱们女真人几辈子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明人的兵马也被咱们打怕,为什么不享福呢?” 说话的这个人身材高大,虽然是虬髯盘绕,可仔细看实际上年龄却很是年轻,在这屋中众人里面他地位虽然不高,可是说话却毫不在乎。 “多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大清国的事情,只有陛下才能定主意,你在哪里抢什么。” 站在多铎身边的一名年轻人呵斥说道,这人穿着和硕亲王袍服,面目俊朗,在屋中这些人之中显得很是扎眼,呵斥完之后,温和恭顺的看着站在上首的崇德皇帝——后世一般都叫做清太宗皇太极,这崇德皇帝单看外表,远没有屋子里面其他满洲亲王贝勒一般的剽悍健壮,只是身形胖大,细眉细眼的,平时耷拉着眼皮,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那名年轻人的呵斥,他没有抬头,却还是凝视着桌面,那里铺着大明的疆域地图,上面用汉蒙文字标注着一个个行省,府县,大好的江山。 “多尔衮,你在那里学的这些虚礼玩意,听着心烦,说说,你怎么想的?” “陛下天纵聪明,陛下拿主意,臣下就照着做失了,大清已经是占据关外之地,朝鲜和蒙古都是归附于我,旗丁勇悍无双,金银粮食人口都不缺少,在祖宗留下的好地方享安享富贵也可,入关……” 听着多尔衮圆滑中庸的话语,皇太极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不过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那幅地图上,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众人都是被惊动,皇太极侧身一望,有些奇怪的问道: “范先生,这是为何?” 地面上那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连磕了几个响头,用力巨大,额头见血,言辞恳切的说道: “陛下,天命在我大清,不取则有伤天理民心,陛下,早下决断,伐明取天下啊!” 如今的关外,女真满人的地位远远高于汉人,称呼为猪狗,残杀强夺,处境稍微好些的是汉八旗,因为他们的战力和火器技术,对满清女真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补充部分,这也是孔有德、尚可喜等人被封王的原因。 清国中的汉人地位,武人又远远的高于文人,眼下的满清八旗还只是一个蛮族的军事集团,战争是第一要务。 在这样的形势下,能在满清皇族亲贵的合议之中出现,并且敢于以这种态度死谏的汉族文人,也只有一个人,被皇太极称为先生的满清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此时数一数二的大汉奸。 皇太极实际上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范文程这一跪不过是烘托下气氛,让皇太极有个发挥的机会而已,只是这一跪,更是得到皇太极的欢心。 在崇祯十三年之前,满清的亲贵之中还有争论,一方是觉得关外土地广阔,满清武力强盛,在大明劫掠了无数的金银男女,在白山黑水之间安享富贵才是正路子,另一方则是认为大清崛起,武功强盛无双,而大明内乱纷纷,南边的大好山河,是熟透了的果实,这花花江山也该轮到满人去坐坐。 随着蒙古、朝鲜,大明辽镇的抵抗都已经被渐渐扫平,清军已经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要考虑下一步大方向。 在这次合议之中,满清的亲王大将们终于是统一了思想,合力向南,攻击大明。皇太极的意见自然是攻明,不过之所以能这样顺利的达成合议,范文程的惺惺作态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同是崇祯十三年二月,在太平县玛瑙山,四川参将张令、陕西总督郑崇俭、总兵左良玉,以及其他将领,率领大明官军,四面合围张献忠部,杨嗣昌在襄阳大会诸军,督师向前。这等督促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张献忠虽然恢复了一定的元气,可根本没有想到明军突然拿出这么大的决心来打包围站,准备有些不足。 四面合击之下,阵脚大乱,几万兵马被官兵彻底击溃,亲信将领和军师或者是战死,或者是被俘,张献忠比起当日间在潼关被伏击的李自成运气稍微好一些,他还来得及带着一千多骑兵突围,仓惶逃窜。 而据此不远的曹操罗汝才六营,却盛情款待督师杨嗣昌派来的使者冷冰道人姚宗中,罗汝才对被招抚始终是保有一定的幻想,之所以从房县重新起兵造反,不过想和在朝廷的讨价还价之中拿到个较好的价码而已。 本来闯王李自成率领千辛万苦收罗起来的一千余人和罗汝才互为犄角,但是对罗汝才这种犹豫不定的态度极为的反感,而且罗汝才和明军的使者勾勾搭搭,也让李自成感觉到危险,索性是带着部队退到了巫巴一带的鱼腹山区。 督师杨嗣昌当年就是围剿陕西乱军起家,在朝堂之上一力的主张招抚,真正到第一线之后,还真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张献忠手下的托天王就率领手下出降,这也是张献忠大败的原因之一。 二月份的巴东山区,还是颇为的寒冷,可在深山之中的闯王营地,士兵们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单衫,衣服还都是破破烂烂。 闯王的手下士兵们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之中,是一直在逃亡,一直是打败仗,军心士气都已经是降到了低点,在山上营地,各个无精打采的或坐或卧,看着中心空地处。 高一功所在的位置是在靠里的位置,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不是看着空地处,而是时不时的拿眼睛看上风处的马匹和马匹身边的包裹,闯军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在深山之中的补给粮秣。 某些情势危急的时候,也需要金银买通关卡,闯军在潼关被伏击之前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还能支撑,全靠山东那位参将大大方方给出的五万两银子。 高一功咬着一根草梗,觉得有些可笑,想当年几十万大军纵横五省,而今才一千多人,靠着这几万两银子撑着,一时半会还没有花完,真算是穷途末路了。 在闯王扎营处的中心空地上,几名官兵打扮的人紧张的看着四周,尽管周围的那些衣衫褴褛的汉子们各个无精打采,可他们却知道,这些人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可是举手之劳。 一名披着大氅,带着红缨毡帽的高大汉子正在厉声的说道: “王光恩,两军阵前不斩来使,你要是再聒噪,俺可就要坏这个规矩了!” 看着闯王军中,也就是这高大汉子穿着还像些样子,不过仔细看,这衣服也是破烂,能有这样打扮的,自然是闯王李自成。 被他厉声呵斥的那人,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脸上强挤出笑容,可却难看之极。 督师杨嗣昌手中的大部分兵力都是用来追剿张献忠,以及布置对罗汝才的攻势,没有余力对付闯王,而且他觉得闯王已经是被逼入绝境,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心思,所以派遣王光恩入山说降。 谁想到却被李自成骂了回来,落了个灰头土脸,督师杨嗣昌禁不住惊叹道: “倔强莫如闯将。” 山东私盐的利润突然大涨,两淮盐商答应的每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在二月初一的开年开帐之中,周扬和宁乾贵相视苦笑,心想自家的这位总兵大人果然是有非常之能,那财政上的缺口,几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被弥补上来,说是神奇也并不夸张。 只不过劝说自家大人省钱,他却给你找出了个花钱的道道,这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不过也确实是不能说什么,大笔钱财入手还有什么不好的。 从前驻扎在海州的大明官军,在海州城内和城外,都有盐商出资修建,状况较好的军营,不过胶州营却没有进驻这些营地。 都是征发民夫,大肆的修建,这些银钱两淮盐商按照规矩都是主动提出负担,对这一点,胶州营倒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驻扎的位置,海州城下自然是最好最容易控制的地方,不过李孟却要求放在临洪镇和高桥这两处地方,距离海州有一定距离的市镇。 从各处调集的兵丁开始进驻在海州、沭阳一带,带兵的张江被提拔到出镇一方的大将,心中激动自不必言,本以为来到淮北,各项制度都是按照山东胶州营的一应体制进行,自己这边遵守照办就是了。 谁想到到了这边却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有军营的地方必然有灵山商行的店铺开设,即便那些地方开设店铺只能是赔钱,再者,各个军营之中,都有些不知道来历如何的新兵塞入,都是些胶州营系统内颇有名望的士绅名望,甚至还有周扬和宁乾贵,出面劝说,让这些新兵加入淮北军。 这要是在大明其他军中,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好好的孩子,让他去当兵干什么,那不是把孩子朝着绝路上逼迫吗,在胶州营中则是非常不合体制的,没有经过训练和担保的士兵进入军营,相关的责任人都要被处罚。 山东总兵李孟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这等不合规矩的体例的事情必然会早到重罚。张江刚刚到这个位置上,行事更加的小心谨慎,生怕办了什么错事,可派人写信把这些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李孟听之后。 出乎他意料的是,山东总兵李孟居然是全部应允下来,这让他真是有些糊涂,但上面发话,自然是全部照办。 而且还有个小规模的亲兵队轮换制度,在淮北诸军,千总和以上的军将,身边的亲兵要和兖州军进行轮换。 好在胶州营的亲兵绝大部分是军官预备队,并不是军将身边的精锐核心部队,这等轮换倒也是不会影响什么,可胶州营之中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这些事情都是违反常规的,但李孟却完全的允许,让张江真是糊涂无比。 因为即将调拨外省,所以张江有了个难得的假期,让他回灵山卫所去和家人团聚,一人在胶州营中作了千总,这已经是光荣无比的事情,又要去淮北做都司,官衔虽然不高,可谁都知道这可是想当四大将之中的人物,更是尊荣。 训练马军的老军户张林可真是脸上有光,自家侄子有这样的成就,还不全是他教导有方,反正这些老军户凡是和胶州营相关的,现在都已经是大户人家,场面阔的很,张江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军户,所谓的弓马之事都是张林来教导,这些糊涂的事情,自然也是拿来询问。 老军户张林有这灵山卫所居民中难得的见识和灵活,听到张江叙述完毕之后,在那里哈哈的笑了半天,然后开口笑着说道: “这些事情,高官大将要做倒也是正常,李总兵做了不过是正常,若是不做,反倒是让人惊诧,孩子,跟着李大人拼命,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老军户的这一番感慨,却丝毫没有回答张江的任何疑问,不过接下来的话就分析明白了。 “海州城是什么地方,那是两淮盐商的腹心之地,出产淮盐的所在,你去那边镇守,大兵临境,那就是那些盐商的爷爷,他们肯定要恭恭敬敬的奉承着你,到时候金银女子,一定是大批大批的送上门来。” 听到这句话,张江挠挠头,嘿嘿笑了几声,张江这个人年纪不大,很是单纯,行军打仗这些事情很是精熟,其他方面就不那么了解,听到自家叔叔描述,觉得这前景很是不错,禁不住笑出声来。 张林看到自家侄子傻笑,放下酒杯,照着他后脑勺就一巴掌,怒喝道: “你小子还傻笑,大祸临头都不知道吗?” 一巴掌顿时是把张江扇的愣住,张林沉声的说道: “你拿了金银女子,那到时候盐商让你做什么,你拿人家的手短,说话还能硬气吗,胶州营的体例里面,你收了钱也是大罪,那些盐商肯定是拿住你的把柄,你今后如何做。你以为老夫想到的,那李总兵就想不到吗?” 张江听的身上有些发寒,伸手抹了把汗,老军户张林脸色变得极为严肃,开口冷声说道: “外面灵山商行的店铺那是盯着你军营内可有什么异动,那些说情进你军营的士兵是安插的探子,至于那些亲兵轮换,那是等你不听话的时候,砍你脑袋的!” 张林把桌子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又是说道: “这还是明面上咱能看到的,暗地里,李总兵还不知道设置了多少防范的手段,昨日我听游击陈六他舅舅说,兖州军驻防的地方向南移动,更换了驻扎的州县,那里向来是太平地面,为什么要动大军,我看,就是为了防备你!” 这话刚说完,坐在炕上的张江“啊”的一声惊叫从炕上跳了下去,张皇的左看右看,显然是惊慌到了极处,谁想到这升迁之中居然有这样的杀机,正不知所措间,张林拿起手中的筷子就丢了过来,开口训斥道: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现在也是领几千大兵的将领,怎么跟个炸毛的孩子一样,滚回来!” “老叔,咱不去不行吗,跟在大帅身边,出去打仗拼命,就算是掉脑袋也没有这般担惊受怕。” “混帐东西,你就看到这险处了,咱们灵山卫所除却李总兵和身边那四个亲信弟兄之外,有多少到你这地位的,眼下是四个军,一共三十个千总,咱们灵山卫所出身的一共十七个,就一个做到分镇大将的位置,方才老叔说的是你提防的,你要小心谨慎的做,那就是一方的大将,老叔给你那些不敢做的说明白了,去了淮北,凡事都听李总兵的,对那些盐商要离远点,把下面人的军纪约束住,这就保你平安,将来无忧。” 说了这么多,张林忍不住嘿嘿的笑了几声,指点着张江说道: “这是大好事,给你爹娘和老叔脸上增光,要不然,张灯结彩,大放鞭炮是为了甚么!” 听到这些话的张江深自警惕,来到海州之后,还真是不出张林意料,实际上所有人都预料到了,海州盐商马上是派人过来百般的拉拢,不过全都被张江拒之门外。 崇祯十三年的春节,莱芜城的矿监丁旭又给京师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承恩送了一笔厚礼,不过送完这批礼物之后,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送的这礼物虽说花钱不多,可却不是铁矿的出产了,而是他自己的积蓄。 铁矿已经停了这么久,铁业买卖的收入早就是消失,平时分出四成给王承恩这个制度却不能轻易改变,矿监丁旭本就是把钱财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可王承恩的钱却不能不送,要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眼见着在莱芜城冶铁所各个工坊的附近,灵山商行所属的铁匠铺子大批大批的建了起来,实际上这就是所谓的胶州营兵器制造局,而且丁旭也知道莱芜附近的许多小铁矿已经是悄悄开工,私下里和胶州营做起了买卖。 但矿监丁旭没有丝毫的办法,因为在崇祯十二年的十二月,由山东巡抚衙门出面,把原来驻扎在莱芜的千余兵马调到登州府城去戍守水门,而莱芜城的守卫任务,有胶州营来接防。 别说是守城的军兵,就连莱芜县令身边的衙役捕快,都被完全换了一批人,对这些人的来历,丁旭隐约间有些耳闻,叫什么盐丁。 此时的莱芜城中,拿刀拿枪的武人都是胶州营直属的武力,矿监丁旭的生死已经是被对方操持在手上,哪还敢对对方的作为发表什么意见。 莱芜冶铁所的大使原本对矿监丁旭的命令是死心塌地,但现在来往也渐渐的变少了,每天朝着外面灵山商行开设的铁匠铺子里面跑,矿监丁旭也知道,这名大使本来贫寒了几天,这些日子又是抖了起来。 矿监丁旭一直是在算计着自己的钱还能给王承恩送几次,没银子送了,搞不好就要被召回京师皇宫中做个苦差事,丁旭也琢磨着,索性是送一次大的,请求调往其他的地方做镇守,也比被圈在这地方受活罪强。 他是这么想,可形势却愈发的让他绝望了,驻守莱芜城的士兵们以近日有奸人出没的理由,把矿监衙门完全的包围了起来,美其名曰“保护”。 衙门里面的仆人家丁出去采买食物可以,但都有人贴身跟随,不得离开莱芜城,矿监丁旭尝试着朝外面送了几封信,不过都是石沉大海,毫无消息。 伺候丁旭的仆人家丁们也都是觉得大事不好,可眼前这局面颇为的窘迫,他们就算是想要跑,外面守卫的士兵也绝不答应,都是给塞了回来。 丁旭到现在,已经是完全的绝望了,当日出京的时候,曾有宫内的老宦官给他一包毒药,说出镇一方,难免会遇见些风波,若是运气不好,需要受刑濒死的时候,没勇气受刑,直接是服药给自己个痛快。 干脆利索的挨刀倒也痛快,可城外的胶州营迟迟不动手,这就让人尴尬了,没有逼到那个份上,丁旭还真没有勇气服药。 一直拖到了崇祯十三年的二月底,兵器制造局的主事孙和斗和郭栋主动来到了莱芜矿监衙门,求见丁旭。 接到下人通报的丁旭长叹一声,却也是无可奈何,伸手去摸口袋中的毒药纸包,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纸包不知道何处去了。 胶州营未免是欺人太甚,逼得人活不下去,怎么死也死不得了? 毒药包在身上的时候,人还有一股硬气,觉得只要是胶州营逼上门来,就立刻死给他们看,到时候,皇帝的家奴死在莱芜城,而且还是不明不白的死掉,镇守山东的总兵李孟肯定要背上责任。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罢了,宦官行事总是容易极端,钻进牛角尖之后,人难免就要想偏激了。 可这也就是一股气而已,摸着腰间的毒药包消失,这股气顿时是消失无踪,而且这毒药包每天就是放在衣服里面,每天只有睡觉的时候才离开身边,居然消失了,能做这件事情的肯定是贴身的仆人了。 想到这里,矿监丁旭看着院子里面因为胶州营上门拜访而有些惊慌的家仆们,觉得每个人神情都是鬼鬼祟祟的,心里有鬼的模样。 丁旭心想自己要是上吊或者自刎,或许马上就有人来阻止,一边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一边战战兢兢的走出门去。 说起来情境不同,人的状态也是不同,当日间,胶州营的兵马在莱芜城大开杀戒,抓住那些江湖匪盗当场处斩之后,矿监丁旭压根没有觉得怎么恐惧,反倒是怒气填膺,准备动用自己的后台。 而今胶州营的代表客客气气的求见,时过境迁,矿监丁旭却觉得恐惧异常,只觉末日将至,大难临头。 目前矿监丁旭的宅邸周围全是胶州营的官兵,每日里的生活如同软禁,不知道山东总兵李孟要如何处置自己,心中惴惴,忐忑不安。这个不见的拒绝,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来了。 只能是简单的收拾了下,惊惧不安的丁旭来到了矿监衙门的正堂,看见三名客人在堂上等候,一名灵山商行派驻在此处的掌柜,这是经常见到和自己讨价还价的。 还有两位却是穿着长衫的粗豪汉子,尽管身上的衣服有些士人模样,可脸庞和手上都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和铁匠没有区别。 矿监丁旭一进正堂,那边灵山商行的掌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做了个大揖,开口祝贺说道: “恭喜丁公公了,大喜的事情啊!” 眼下闹成这个局面了,矿监丁旭实在看不到喜从何来,只是僵硬的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掌柜倒是不见外,伸手介绍说道: “这两位都是我们灵山匠坊的统领,这位是掌柜郭栋,这位是主事公孙斗。” 郭栋和孙和斗在外面都是以这个名义来应对外人,孙和斗虽然是满腹才学的读书人,可一幅粗豪外表,每日间又都是在匠坊炼炉的第一线工作,烟熏火燎也没法注意仪表,误会的可不光是丁太监一人。 那掌柜高抬手介绍完郭、孙两人,然后低手指向丁太监,笑着说道: “郭掌柜,公孙先生,这位公公就是咱们常说起的莱芜冶铁所丁公公。” 看到这掌柜的模样,矿监丁旭心中气苦,这掌柜的介绍时候,把那掌柜和主事看的天大,而把自己不太当回事,两个出力的头目,有什么可看重的。 可那两人听到介绍,都是客气的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真真是没有王法了,平民百姓匠户出身的人居然敢跟自己这个监守一方的太监平礼相见,矿监丁旭心中虽然愤怒,但还是挤出笑容也是抱拳回礼。 那名“公孙主事”的表现有些奇怪,听到自己是这冶铁所的矿监,见礼之后并没有坐下,反倒是兴致勃勃的说道: “这些日子在莱芜附近游历,看着各处铁矿,冶铁炉和山势水道结合的很是周全,既可以方便煤炭木材进出,又不阻拦铁矿铁货的运出,这各处的匠坊很是整洁,工具分门别类,在下也去过大明的许多矿山冶炼之处,做的最好的,还要说这莱芜冶铁所。” 战战兢兢,心情忐忑的丁旭听见对方的这番话,尽管知道场合不对,可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种自豪的心情,那公孙主事又在哪里说道“冶铁所的大使讲,这都是丁公公的功劳,真是让在下佩服”,丁太监的嘴角甚至挂了个弧度,有些笑意。 边上灵山商行的掌柜看着这场面有些不对,禁不住干咳了两声,站起来笑着说道: “丁公公,我家主人说了,给你两条路走……” 第二八八章 欺软怕硬 虎狼食人 “两条路,一条是活路,一条是死路,不管是那条路,丁公公你今后怕是出不得这莱芜城周围了!” 郭栋和孙和斗虽然也算是见识过场面的,可对这种突然赤裸裸的威胁,还是感觉到有些别扭,咳嗽一声都是坐了下来,那名掌柜的脸上笑容还是不变,好整以暇的盯着矿监丁旭,等待他的反应。 这就是根本不给留什么面子了,矿监丁旭脸色变得很难看,可僵硬了半天之后,还是缓慢的开口说道: “那两条路,请掌柜的给我讲述,在下洗耳恭听。” 现在对于矿监丁旭来说是无路可走,现在给他两条路,这已经算是开恩,溺水之人,你就算是给他条蛇也要抓住。 “死路容易,丁公公要还是这般固执己见的话,明日间就会暴病身亡,到时候朝廷的褒奖什么都是少不了的。至于活路,我家主人觉得你经营这铁矿还是有几分本事,人也有些决断,让你把这铁矿好好的经营起来。” 矿监丁旭木然的点点头,没有出声,也不知道他选择了活路还是死路,边上坐着的郭栋没有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只是孙和斗眼角却是抽动了几下,神色也有些难看,山东总兵李孟这等作为,未免有些太跋扈了。 这等监守的宦官都是天子的家奴,为地方军将效力,这算是怎么回事,不过孙和斗的神色变化也就是一瞬,他深思之后也就释然,眼下自己想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反正自己已被绑上胶州营的这条船,还能下来不成。 那掌柜的看见丁旭并没有什么反对的神色,悠然开口继续说道: “今后铁矿买卖所得的四成你可以拿到,京师王太监那边你送几成,自己留几成,胶州营这边不管,只是有句话说在前面,丁太监你要是不尽心做,或者是因为送钱少了被调离,我家主人话说在前头,离开这莱芜城十里之外,丁公公肯定是暴病身亡!” 条件可以说是苛刻之极,矿监丁旭却不敢发一点的脾气,只是昏头胀脑的坐在那里,许久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贵主人的意思,咱家明白了,咱……小的尽心尽力去做就是!” 那掌柜的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丁公公识得大体,这态度我家主人肯定也会满意。” 在这正堂之中侃侃而谈的也就是这掌柜的,做出这结论性的话语后,这掌柜转过身看了郭栋和孙和斗一眼,继续说道: “莱芜冶铁所据我灵山商行的工匠师傅勘察,若是全部的开工,产量最起码可以有现在的两倍到三倍,我家主人的四成,已经是十分的慷慨大方了。” 是不是慷慨大方这个不确定,不过一条路是死亡,另一条路目前的职务不变,还有些银钱可拿,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不过和丁太监熟悉事情倒也是特别的快,差不多三月中旬的时候,各个私下开工的铁矿和冶炼铺子都已经是重新的管理之下,在重新接手的时候,矿监丁旭也是明白了,当时就算是自己不答应,恐怕对方也能完全控制整个铁矿。 在停产期间,很多外围的铁矿和小铁匠铺子都已经是私下的开工,按照这个开办的速度,怕是到了三月份,就有六成的铁矿控制在灵山商行的手中了。 矿监丁旭、郭栋,孙和斗三人定期的合议,原料、制作、工艺在会上商议解决,灵山商行的掌柜也不定期的参加,因为有了济宁的煤、莱芜的铁,还有灵山商行因为贩盐发展起来的网络。 这兵器制造局生产出的铁器不光是自家使用,也可以卖给其他地方,煤铁之兴,也是吸纳了不少的劳力。 淮北之地素称民风剽悍,海州和运盐河一带,因为盐业富庶,相对来说要好一些,其余的地方就不同了,两淮盐商们对沭阳和徐州一带的马匪特别的头疼,多次请官兵剿灭,却没有什么效果。 原因就是这些马匪很多和本地的大户相勾结,或者干脆就是当地豪强的私兵武装,历来悍勇好斗,官府也管制不了,盐商所做的就是尽量的把盐运之事改为水运,给对方些小钱花钱买个平安。 张江在正月末就来到了海州城附近,在高桥镇那边的军营中住下,就和他叔父张林所说的一样,盐商们果然是蜂拥而来,要说是送银子什么的那都是落了下乘,高桥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建起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宅院,说是给张守备的宅第。 看这个宅邸,张江转悠了一圈,还真是吞咽了几口口水,实在是太漂亮了,宅邸很大,里面假山池塘都是齐备,亭台楼榭都是按照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建设,关键的问题是,连伺候人的小厮丫鬟都是准备全了。 而且两淮盐商还在扬州准备了几个重金买来的女孩子,都是色艺双绝的少女,都是一并送给张江。 不过张江吞咽口水归口水,过了过眼瘾之后,马上命令士兵们遣散宅邸中的人员,并且在宅子的门窗都是贴上封条,门口派人守卫,淮北军上下,擅入这宅第的人立斩不赦。 驻军五天之后,高桥镇上的居民从开始的惊慌漫漫的放心下来,这支从山东过来的军队,完全没有寻常客军的那种混帐习气,军纪要求的极严,从不乱入民居,即便偶尔在街上路上不小心见到女眷,也都尽快的避让开,并不骚扰。 而且分驻在各处的淮北军并没有什么闲工夫在街上闲逛,每日间和在山东一样,操练演习,淮北军之中,新兵的比例相对较大,训练任务也是繁重异常,高桥镇和海州的一些跌打郎中倒是生意大好,总是被请去看病。 海州附近有一批商人,这些商人是因为盐场集中使用的大批劳力而存在的,这些盐工以及运盐河上的船工,购买力虽然微薄,可总量还是非常的大,这些商人和商贩就是供应他们的衣食住行。 这些商人们惊讶的发现,山东派驻在这里的淮北军居然也在他们手中采购,而且价钱公道,钱货两讫。 短短的几次交易下来,淮北军的名声就在商贩中打响了,淮北军的士兵们虽然冷着脸,可付钱从不犹豫,干脆利索,能做到这一点,商人就不求其他了,看这一切都是朝着很顺利的方向发展。 当然,朝廷官兵在民间居然不持强凌弱,不欺男霸女,不买东西不给钱,难免让人感觉到很奇怪,也有人想这军队是不是太软弱了一些。 淮北军从山东调拨到海州附近,除却依靠船运之外,也使用了大批的骡马,这些骡马自然就成了淮北军的运输工具,自然就有所谓的无赖子打起了这些骡马的主意,这个时代的军队如果太守规矩,往往被当成软弱可欺。 三月中旬的时候,淮北军发现丢失了十几匹驮马,而且那个马厩的马夫也被打昏,在军营外面有大批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很多人阴阳怪气的说着闲话,客军驻扎在外地,本地的乡民在心里面天生就有一股抵触的情绪,尽管淮北军表现的很好,也没有扰民,可被那些无赖一煽动,本地的平民百姓还是哄起来了。 这件事里面有没有盐商的参与,没有人知道,不过闹起来之后,还真有盐商派驻在此地的掌柜“义愤填膺”“热心无比”说是动用关系去找这些骡马。 谁想到胶州营对这件事情的处置简单的很,甚至不需要上报到张江那一级别,只是派出了搜索的小部队。 偷不是自己的骡马,也不是能跑太远的,而且偷马贼们也想在附近把马先藏住,稍微避避风头再卖。 本以为对方的军队刚刚进驻,即便是有心追查也对地形不熟悉,根本不会找到,谁想到晚上偷马,第二天刚过晌午他们就被抓住了。一共是七个人,都是在高桥镇闻名的地痞无赖,而且平素做事属于兔子不吃窝边草那种类型,在本地人的眼中,名声颇为的不错。 看着淮北军把人抓来要处置,整个高桥镇顿时是有些混乱,聚集在军营门口的人大声的鼓噪喝骂,要求放人。 什么“马匹已经是还给了,小伙子手滑,抽打几鞭子放人就是”之类的话,胶州营守规矩的那种形象让高桥镇的这些平民也并不怎么惧怕,胶州营淮北军的士卒新兵为多,见到这场面却有些慌张。 不可妄伤平民百姓,这也是军纪中的一种,这么多人鼓噪涌来,守卫门边的士兵们是把长矛横过来拦住人,也不做什么举动。 本来心里面还有些忐忑惊慌,随时准备一哄而散的人们看到淮北军士卒的这种反应,胆子未免又是大了几分,最前面的士卒身上都是挨了几下。 这个营的千总觉得事情闹大,已经不是自己这个级别能控制的了,骑着快马去附近淮北军守备张江处请示。 这名千总在张江那边得到的回答很简单,张江在这个营千总的脸上扇了两个耳光,开口说道: “偷的砍,闹的绞,滚回去!” 这名千总急忙又是骑马赶回了自己的军营,场面已经是有些控制不住,那几名无赖的家人冲在最前面,后面跟着高桥镇上的居民,淮北军的士兵们都已经是退回了营地之中,关上了营门。 营栅外面的人高声叫骂还不算,还有些人要从外面爬进去,不过军兵们倒也知道这个要紧,凡是有要进来的都是被用矛杆抽了回去。 被抓住的那几名无赖,看见外面声势鼓噪,本来是垂头丧气的他们胆子也跟着大起来,他们本来就被捆绑在营地中靠近营门的木桩上,胆子一大,也是在那里大声的叫骂,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家的亲戚,什么不把爷爷放出去,再给些银两压惊,你们这些北面来的蛮子就不要想在这里驻扎了。 实际上这营地距离张江的大营距离很近,那千总快马来回还不用一炷香的功夫,从后门进来的时候,脸上被扇的巴掌印还没有消去,也是张江的手劲不小。这千总本来就是心中有怒气,看到这局面,脸都变紫了。 营中的那些军官都是老兵出身,各个气得脸色涨红,不过事先也有人打过招呼,说是山东兵马去外省驻扎,到外地要谨慎小心,不要激起民变之类的,这其实是李孟的一些意思,现代时候在部队的时候,这些都是军纪。 但李孟也明白古今不同,他只是提个建议而已,眼下看这个局面,显见着他的建议不太合适。 外面一大帮闹事的高桥镇平民,而且聚集的越来越多,要是仔细观察,能看到某些人家的房顶上和墙头,都有些人在小心翼翼的观察,而且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不断有人从高桥镇跑出去,然后又有更多的人涌进来,高桥镇附近也有些盐业的场所,苦力盐户倒是不缺。 当然在灵山商行开的小商铺那边,也有人观察着那些墙头,房顶上看热闹的人。 外面这些高桥镇民已经开始商量如何把这营门打开了,这军营里面的兵丁看着是个冷脸,每日间都是操练,谁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软蛋。 “诸位乡亲,诸位乡亲,莫要闹了,莫要闹了,这些蟊贼偷了军营中的骡马,按照军律应该重重处置,你们再闹,也要触犯军法了!” 这话不喊到罢了,一喊外面稍微安静之后,鼓噪之声更大,这话分明是露怯了。不过这次营内的反应倒是迅速了太多,营内马上有人喊道: “不要闹,不要闹,马上把人换给你!” 这时候军营之外的气氛好似癫狂,人人都在那里大声的鼓噪,营内的这个声音反倒是没有人听的清楚。 没多久,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营栅中丢了出来,靠近营地木栅的那些人下意识的一闪,那样东西重重的落在空地之中。 众人定睛一看,地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有那家人却认得,这尸体身上穿着的衣衫正是那偷马贼之一。 这些人闹腾归闹腾,可真是见到死人那又不一样了,一见到无头的尸身,就连方才闹腾的最欢的那些偷马贼的家人都是噤若寒蝉,这时候才听到里面那些人的哭喊求饶的声音,外面安静异常,里面的军兵动静不大。 隐约间能听到“噗哧”的声音,每当这个声音响起,里面哭喊求饶的声音就减弱一份,等下完全安静。 扑通扑通几具尸体都是被丢了出来,按说这看见自家亲人死难,外面的人闹的应该是更加厉害,可看见这些无头的尸体被丢出来,所有人却都沉默下来了,本来是捶打营栅,准备攀爬。 几具尸体被丢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是慌张的推出去几十步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候方才紧闭的营门大开,方才挨了不少打的淮北军士卒如狼似虎的冲了出来,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 外面这些围着的高桥镇平民一哄而散,可方才聚集的紧密,靠着营栅也近,拥挤不堪,要跑慌忙间那是那么容易跑的,淮北军的士卒要抓人也容易的很,直接就是抓那些靠得近的,这么想倒也简单,距离近的肯定是方才在内圈的,闹得最凶的,抓来就是,外面肯定是没有好人。 看着士兵出来抓人,这些方才还闹事的高桥镇民才想起来,面前这些人是军兵,是手中有刀枪的虎狼。 有那跑得快,抓不住的,直接就是被胶州营一枪戳翻,胶州营的营栅外面又是大乱,哭喊声,叫骂声,求饶声都是混杂在一起,还有人绊倒在地上,被人踩踏,大声的喊疼救命。 等到军营前的人都跑散了,乱了一天的高桥镇总算是恢复了安静,淮北军一共抓住了一百二十多个人。 这次抓住的人多,可高桥镇民再也没有敢去闹事,而且等他们想跑的时候,才发现,镇子周围的路口完全是被人堵住了,出都出不去,只能是按照淮北军的喊话乖乖的各回各家。 到了晚上,这件事情还没有完,胶州营的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凡是有隐藏来历不明的人的,一概是立刻抓人。 在镇外各个路口道口,还有小道河沟,都有淮北军的士兵守在那里,没有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到了第二天早晨,昨天被抓的人里面,那些妇人都是被放了回来,这些妇人并没有遭到什么侵犯和虐待。 一早起来,胶州营淮北军的士兵就在高桥镇镇中的空地上搭建了个木台,木台很简陋,不过是高出平地。 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没有人来宣读罪名公示,只是两名淮北军士兵架着一名或者挣扎或者不挣扎的人到台上,摁倒在木台上,然后有一名士兵抽出腰刀来斩首,高桥镇安静异常,尽管在镇中的空地木台上嚎哭大骂的声音不绝,那里面也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但昨天还胆大嚣张的高桥镇民却没有人敢有什么动作,只是在屋中战战兢兢的听着。 他们到现在心里面明白了很多事情,这些山东过来的兵丁,即便是屠了这个镇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昨天之前之所以那么隐忍和气,那是因为这支军队讲道理,可不是因为这军队害怕什么,昨日在营前登鼻子上脸的举动终于是把淮北军这些山东人惹急了。 就在镇中的空地那边,木台周围的土地已经是渐渐的发紫,鲜血渗透到土里的颜色,不断的有士兵朝着砍完头的尸体上洒石灰。 张江背着手站在一边,脸色铁青,倒不是因为眼前这杀人的场面太过血腥,而是没有想到才进入淮北几天,就出现了这种事情,而且按照附近灵山商行的分店的伙计禀报说,昨日那些人闹事的时候,始终有人在鼓动,而且附近还有些盐工苦力的也被叫进来。 事情才滚雪球一般的越闹越大,这点小事自己都处理不好,如果传到自家总兵大人耳中,这又是个什么印象。 果然和自己叔父说的一样,这些盐商表面上客客气气,私底下压根没有安好心,正在咬牙的时候,听见木台那边有人大喊道: “大人饶命啊!小的是某某盐商的帐房,昨日来这高桥镇是查账……” 木台上的士兵停住手,站在张林面前的传令兵也是停住,一起看着张林,等待他的指示,张林开口冷声说道: “把这个盐商的名字记下来,这个帐房,砍了!” 第二八九章 责任之内 新战心怯 高桥镇镇中弥漫的血腥气几天没有飘散,堆积在镇中心的尸体几天没有人来认领,到最后还是胶州营淮北军的人把这些尸体拖到镇外去焚化。 一天之内杀掉了将近三百人,海州一带从上到下人人震怖,胶州营淮北军的扎营地周围清静异常,再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过来骚扰,这天砍头的几百人里面,也有些盐商们的手下。 尽管被杀头之前喊着是来查账之类的,可从附近的盐场、仓库之类拥过来的人群,也就说明这些人的来意是如何了。 盐商的手下们也有差不多近百被砍掉了脑袋,这下子,从前好像是苍蝇一样追着淮北军守备张江的盐商们,也都不敢靠近了。 张江这件事情做的是有理有节,关于大开杀戒的理由,也是报给了海州和淮安府衙门,说是有刁民作乱,偷盗军马并且为围攻军营,怀疑是当日见海贼或者是弥勒教、闻香教的鼓动,希望地方上严加查办,莫要再闹出类似的事情来。 送到衙门里面的文书,证据、证人、口供都是齐全,倒把这海州知州和淮安知府吓了一大跳,连忙派人去淮北军那边安抚。 这种乱子报到上面去,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民政官,海州城内实际上倒是有三品的大员,盐政衙门的盐运使,可当日请胶州营淮北军来海州驻扎,是盐商们自己请求的,现在说什么就等于是打自己的脸。 海州人注意到一点,山东总兵李孟的兵马驻扎的地方,已经是把海州城和附近的几个要点完全的控制住了。 比如说从前的东海中所,上面的那些兵丁因为防范海匪不力,一边是被南京兵部的官员斥责,一边是两淮盐商们也觉得花了不少钱喂养这些兵丁,关键时候却缩头了,还要这些人干什么呢。 结果东海中所的士兵被迁移到山东和南直隶边境的安东卫去驻守,山东总兵的信阳水营则驻扎在东海中所所在的营房之中,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大岛,船只停靠也是方便的很,信阳水营的戒备极为的森严,有贸然上岛的一概是重重处罚,说是为了防止海盗趁机摸上岛来。 被海盗吓坏了的盐商们并不觉得这么做会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这支军队尽职尽责,可惜当日和海盗们近距离接触的官兵们,或者是溃散,或者是被调到其他的地方去驻扎,如果来看看这些信阳水营的官兵,就会发现这些人和海盗里面的人有很多相似的面孔。 高桥镇杀人立威之后,张江觉得周围清静了很长时间,一直是围着他讨好的盐商们都是消失不见,显然是被吓住了。 遇到这样的情况,正和张江的心意,开始调派军中的人员,在江北各地开始勘察地形,以及相关的一切情报。 杀人之后的第六天,海州城中来了几匹快马,神色匆忙的要求见淮北军的首领张江,在这段时间可还是外人第一次登门。 事情果然是紧急无比,海州某盐商派往某处收回来的队伍,在回程的路上被马贼们围住,因为是盐商护送银钱的队伍,所以也有不少护卫和家丁,这些人躲进了一个破庙里面,有一个人机灵,先是骑马跑出去,狂奔回到海州报信。 得到这个消息的盐商顿时是着了急,淮北一带的马贼团伙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钱财是大事不假,可那些护卫和家丁的性命也不能这么放弃,或者说最坏的情况,最起码也要把尸体带回来,给家人一个交待。 眼下淮安府的兵马或者是前面被海盗们打的溃败的本地官军,然后就是作为客军的山东兵马,比较战力,唯一值得相信的也就是山东的客军了。 按照回来报信的那个人说,最起码要有四百多马贼在那里围攻破庙,四百多马贼,为了求稳妥,淮北军应该派出一倍于他们的部队前往救援。 按说被马贼围攻,胶州营淮北军的步卒赶过去的话,怎么也得要两天多的时间,加上对方过来报信,这么长时间过去,怕早就是被马贼们得手了,但行军作战的大事,要以谨慎为先。 即便是这次要去收尸,也要保证队伍的安全,所以一千人的派出部队人数应该是必须的,而且盐商们过来请求,不管从哪一方面说,这都是他们的职责的所在,护卫盐商们的平安,也是淮北军驻扎在海州这边的职责之一。 守备张江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就安排驻扎在高桥镇上的那个千人队前往救援,那名千总虽然处事有些糊涂,但之后的决断也还果决,张江也有继续考察他的意思,所以就派这名千总率军去救援。 这名千总原来是驻扎在胶州老营之中的一名把总,这次扩军因为平时表现不错,被选作带兵的千总,却不是灵山卫出身的军户,而是鳌山卫出身的人,姓高,叫做高科。 得到了命令之后,千总高科自然石不敢怠慢,连忙的聚齐兵马出发,胶州营各个部队的骡马数量很大,士兵们每日间都是进行战斗的训练,所以动员出发的速度要远远的超过同时期的其他部队。 而且这次出发较快的原因还有一个,不用考虑半路上粮秣给养的问题,那个请求的盐商已经是保证,半路上这些人的给养都由他来供给。 启程之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在半路上的庄子休息,尽管盐商的派来领路的管事,很是热情的保证大军辛劳一天应该早些休息,至于半夜警戒值守的事情就交给庄子的庄丁和护院来负责就是。 这支部队里面除却各级军官之外,所有的士兵都是新兵,辛苦赶路一天之后,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 但这位高千总经过平乱不及时那件事情之后,做事却是愈发的守规矩起来,每到一地必须要按照操典派出哨兵和游动警卫,这都是铁打不动的规矩。结果还是派出了守卫的哨兵和警哨。 对于第一次出去征战的新兵们来说,这一天委实是太疲惫了,但到了晚上却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才沉沉的睡去。 这一晚上却没有什么事情了,很是安静,第二天清晨起来,各级军官都是吆喝着士兵们检查自己的装备和兵器,因为白日就要遭遇敌人了作战了。 按照那盐商派来带路的人说,被被围的破庙就是在海州和沭阳的官道边上,清早赶路,下午就可以到达了。 从高桥镇出发以后,这一路上来自山东的新兵们也是看到了路边的情况,相比于发生在山东的大灾,南直隶的情况却要好的很多,毕竟南直隶的水网密布,灌溉方面也简单的很,但看着却不比山东地方强多少。 山东如此大灾,南直隶淮北一带和山东接壤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可山东是综合调度人力物力抗灾,而淮北却无人过问,两淮盐商们甚至觉得灾害严重些也不是问题,两淮盐业所需要的人力比较大。 但华夏几千年,农民都是以田地为生,若不是种地活不下去,万万不会去做工赚钱糊口,这几年的大灾倒是把淮北的农民从田地上赶走,让他们去盐场做工。 所以胶州营淮北军的士兵们在沿路看到的田地大部分都已经被抛荒,人烟稀少,看着比山东地面上还要凋敝荒凉。 尽管各级军官们并没有说什么,可新兵们却看见了这一切,并且和山东进行比较,也是坚定了他们心中的信念。 海州因为盐业而富庶,而同样级别的沭阳县却很惨了,进入沭阳县地面之后,更是荒凉。 带路的那名盐商手下一直是奉承着带队的千总高科,同时许下了种种的好处,不过这种胶州营嫡系出身的人自然不会受这样的引诱。 “再走差不多三里路,就到那个山神庙了,这地方小的从前也来过,路边的一个小山包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建了个山神庙,也没什么香火,来往这边的路人倒是有时候会上去避雨之类的。” 听到这句话的高科点点头,开口问道: “按说,你们海州那些有钱人势力这么大,怎么还会有你们本地的马贼来打主意!” 那名盐商手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尴尬的笑了笑,开口解释说道: “这些马贼胆大包天,往往是淮北犯案之后,就跑到山东和河南去躲避,淮安府和徐州那边也无法缉拿,所以越发的猖狂。” 这番话说完之后,这名盐商手下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能有影射的意思,有些忐忑的看看身边的高科,却发现高科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这些话,在那里盯着前方的矮山。 尽管发现还有一定距离,却也能看见矮山下面聚集了大批的人马,骑马的战士山上山下来回的奔驰。 “全军加快脚步,小跑接近,距地五百步之后整队!!” 高科冲着身边的传令兵传下了命令,然后转身说道: “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够支撑了这么久,还真是不容易啊!” 那名盐商的手下干笑了几声,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请求道: “大人,前面这么凶险,小的我就不再向前了,就在这里静候大人凯旋了!” 高千总被这个人喋喋不休了快要两天,而且和马贼作战,带这个人实在是累赘,所以也没有什么异议,点点头,开始转到队伍的右侧开始带队前进。 尽管是官道上,但却见不到有什么行路的人,胶州营淮北军这一千余名士卒加紧脚步向前,声势可是不小。 但在那矮山周围攻打的马贼却根本不为所动,还是继续的围攻,看到这一幕的淮北军士卒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都有些怒气涌动,这种被人轻视的感觉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特别是这些士兵们。 在队伍的第一排,队伍右侧的士官始终是目测着距离,所谓的五百步自然不是精确,目测的结果也不会超过三十步,在行军作战的时候保证这样的距离,是为了给士兵们留出整队和冲击的时间和距离。 步卒一营千人,分成十队,每队百人,每队五名队副,每名队副,统领二十人,矮山周围的这片区域,官道和附近的田地都是很平整的地方,在高科的命令下,每一列四十人排成横队,一共二十列,两百名火铳兵则是在方阵之前和两侧游动。 千总高科和亲兵们二十人骑在马上,始终是跟在方阵的右侧,鼓手则走在火铳手和方阵之间。 鼓手敲着有节奏的鼓点,长矛兵们根据鼓点的节奏调整者步伐,缓缓的进入战场之中。 这样的长矛方阵压过来,任谁也要胆战心惊,何况在矮山包身边的马贼人数还远远的少于淮北军的步卒。 在第一排的士兵们甚至都能听到对面那些马贼的笑声和叫骂,但他们对逐渐靠近的胶州营士卒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依然如旧。 胶州营大部分是步卒,必须要保证队形才有发挥出来战力,所以只能是不断的调整步伐,缓步的靠近。 距离一百步的时候,突然有人尖声的吹了声口哨,方才还好像没有看见淮北军的那些马贼突然朝着相反的方向一哄而散,有的步卒看到马贼们突然散掉,一时间反应不及,本来好多人的注意力都已经是集中在面前的马贼身上。 看见马贼突然的溃散,前排的有些士兵直接就要跑着追击,这一跑,保持着不错的队形就要乱,在队伍的两端的队副立刻是大声的呵斥,命令士兵归队,高科已经是催马赶到了前面,让鼓手停止了敲打。 为了慎重必须要停止整队,不过这一停止,就更谈不上什么追击,但方才看见马贼们围攻矮山,说明山上的那些被围的人还没有遇害,既然马贼散去,上山救人也算是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何况马贼的反常表现已经是这些以新兵为主的队伍发生了混乱,如果马贼再杀个回马枪的话,那可就是灾难性的后果了。 这个矮山实际上也就是个大土包,四周也是些乱石和矮树,谈不上什么遮蔽,几十个人居然能凭借这样一个地方守住,让几百名马贼攻不上来,也算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高科心理面还有些好笑的想到,这几十名盐商的护卫真是很强悍,不如拉到胶州营的军中来,可比给盐商效命更有前途。 千总高科在山下约束队伍,十几名亲兵则是冲上山去救人,高科总算是轻松了不少,只是觉得有些无趣,还以为来到这个地方会有一场仗可打,谁想到对方不战自溃,居然就这么跑了。 正在这边琢磨的时候,高科胯下的马匹却有些焦躁不安,高科身后在那里抚摸坐骑的脖字,让他安静,猛听得去矮山上救人的亲兵们大喊道: “千总!!山上没有人……” 几乎就在这个同时,地面也突然颤动了起来,四周好像是响起低沉的雷声,能看到周围都有大股的烟尘扬起。 “马队!” 高科的脑子猛然是反映了过来,亲兵们的喊声和周围的异动让他立刻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即扯着嗓子喊道: “靠过来,靠过来,依托这矮山布阵!!!” 他率领的步卒方队在马贼逃跑后,是便步的走到这大土包的边上,高科扯着嗓子在马上喊,大部分亲兵又都是在山上,他的命令最外围的还是有士兵没听到,靠近高科的人朝着里面缩进,外圈的人却没有听到。 看见内圈的同僚朝着里面跑,外圈的人立刻也是反应了过来,整个队伍都是朝着山包的方向聚集。 但内外并不是同时听到,而且整个是把方队的方向变换了位置,队形的调整很大,仓库间已经出现了混乱。 在胶州营服役过的士兵们都有这样的思想,济南军议之后更是把这种认识加深,刻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高科看见手下步卒的队形已经是有些混乱,可远处的马队越来越近,若是被冲进,那就真麻烦了。 “不要慌张,不要上山!!” 很多新兵听到命令之后,都是不管什么依托矮山布阵,而是直接朝着山上跑去,各级军官的叫喊约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 不过这些兵丁们好歹是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手上的兵器却没有丢下,高科在马上喊的声嘶力竭,可手下根本不听。 四面而来的马队也是很有经验,并不是打马狂冲,而是压着速度靠近,从埋伏处到这里的距离,如果冲击不控制马速的话,很容易把马跑跨,压住速度,中伏的士兵如果经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四散溃逃,到时候追杀就是。 纷乱的士兵不算是很多,但却让那些已经是站定的士兵们心中不稳,眼见着这阵型就有崩溃的危险,高科当年也是和李孟一同参加过齐河县的那场遭遇战,知道布阵崩溃之后,会有什么样子的后果。 想到这里,什么也顾不得了,翻身下马,把挂在马身侧边的斧枪取了下来,站在山道那边,厉声的大喊道: “都给我老子回去列阵,谁再跑,老子劈了他!” 这声大喊明显没有什么效用,还是有人不管不顾的跑过来,高科一咬牙,手中的斧枪轮了起来,朝着跑过来的人就挥了下去。 斧枪挥动劈中人体,可不是个伤口,直接就是会有身体的一部分分开,被劈中的那名士兵凄厉的惨叫一声,半边身子已经是劈开,鲜血迸溅。 那些已经是有些昏头,朝着后面跑的士兵被溅出的鲜血沾到,加上那声凄厉的惨叫,这些朝后跑的士兵都停住了脚步。 “临阵脱逃,军法当斩,回去!!” 很多新兵每日里都在训练,却不是人人见过血,杀过人。那些朝后面跑的士兵看到千总一下劈开了身边的同伴,浑身上下都是凉透了,听见一向是闷头督导训练的千总疾声厉色的喝令,再看看被砍死的同伴,再逃一步也不敢,战场上就是这样,见过血杀过人的士兵那种镇定功夫可不是新兵们能比的,这一营一千多人,眼下有朝着后面跑的,也有站在前面鼓起勇气迎敌的。 如果仔细的辨别,却也能分清楚,那些没有逃的士兵正是前几天参与处斩乱民的士兵们,逃跑的则是没见过血的。 马贼越靠越近,他们的号令和叫喊淮北军的士卒们也是听的清清楚楚,不过万幸,总算是把队形勉强的摆出来了。 第二九〇章 百丈长矛 不败之地 高科站在矮山包的高处,看着三面快速靠近的骑兵,他打眼去看另一个方向,那位盐商派来的领路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狗崽子,居然设下圈套对胶州营动手,高科心中暗骂,可此时这局面却不是骂人的时候,方才劈开那名士兵,高科的身上也被淋了不少的血,手持斧枪站在哪里,真有一股凶神一样的气势。 老兵出身的各级军官,大部分都是手中拿着斧枪,同样是恶声恶气的在吆喝着,大队的骑兵过来,必须要有一个严整的阵型来应对,不然只能是死路一条。 火铳兵的表现要好一些,他们大部分虽然也是新兵出身,不过却也知道,在这样的战场之中,自己要是逃跑,肯定会被马贼们追上砍死,不如依托在长矛方阵的庇护之下,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火铳兵的士官们一直是在大声的吆喝,让士兵们彼此拉开间距,虽说火铳要密集射击才会有威力体现出来,可这时候士兵们因为恐惧,却彼此靠的太近了,他们身上都是挂着火药包和火绳,要是稍微有个不小心,就是麻烦。 因为高科站在山道上,按照操典,长矛方阵则是以高科的方向为后,所面对的方向正是官道边上的田地,火铳兵也是布置在这一线上。 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模的战斗,并且还是自己来指挥,马贼尽管还没有靠近,高科心里面已经是很紧张,他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火铳兵,全体到方阵的右边!” 高科在那里大喊道,身边的亲兵立刻是骑马过去通知,火铳兵才把阵型稳定住,主将又是要求变换方向,火铳兵的士官们都是有些火大,不过还是立刻的吆喝士兵们朝着方阵的右侧去。 长矛方阵的前面是田地,马匹奔跑的时候,显然不如在平地上那么自如,速度肯定不会太快,而左侧,正是来路,高科领兵过来时,也仔细观察过,没有看到马贼的踪迹,说明他们躲的比较远。 而长矛方阵的右侧,则是马贼们逃跑的方向,那个方向胶州营淮北军的士卒并没有跟上去,所以马贼们转身杀来,又是在官道上,速度肯定是最快,最先到达。 尽管四面烟尘滚滚,杀声震天,可马贼还是有先后到,但火铳兵转到右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排成阵线,而马贼们已经冲进了八十步之内。 长矛方阵外圈前三排的士兵们都是把立在地上的长矛双手握持,拿着斧枪督导阵型的各级军官也都是退入了阵中。 “开火!!立定射击!” 冲得如此近,火铳兵的士官们已经顾不得什么阵线了,只是大声的下令,凡是就位的士兵们都是把火铳朝着马贼们的方向打过去。 不能同时射击,达不到密集火力的最大杀伤,确实是不足,不过也就是美中不足而已,终归还是有杀伤的。 马贼们或许知道这支部队有火器,可没有想到这些火器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威力居然这么大,盐商们毕竟是只是生意人,他们告诉马贼差不多有一千多名步卒来这里,马贼们准备了优势的兵力要把这些官兵吃掉,这就已经情报的全部。 马贼们不怕官兵,这年头,谁怕谁从来都是人少怕人多,至于是贼还是兵则没有人去理会,按说,在马贼的预计之中,几面控制着马速向前逼近的时候,这支官兵就应该溃散,马贼们应该是追杀溃兵的时候了。 可这些官军一直是不乱,并且是站的很稳,可马贼们也不着急,遇到这样的情况,绕着步卒兜圈子就可以了,发现步兵阵线的漏洞,直接是纵马杀进去,让他全线崩溃就好。 外人对官军火器的概念,无非是三眼铳,快枪之类的货色,而且没有靠近射程,就把枪管打的火热不能发射,这山东派驻在淮北的军队不也是官兵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孟手下的兵马作战,都是在山东境内,至于眼下是官兵的信阳水营,这些海盗们当初就没有拿着什么火器在打。 在右侧冲过来的马贼们仅仅是加快了马速,并没有冲刺,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朝着胶州营火铳的有效距离里面太深入了。 对面火铳打响,硝烟弥漫的时候,马贼们后排的几位还在大笑,心想这些官兵当真是废物,这个距离打响,甚至没有时间装填弹药,等着被杀到跟前挨宰了,可紧接着却发现不对。 最前面的同伴一个个从马上载下来,这次的火器不光是硝烟,胶州营使用的火铳在同时代的欧洲是重型火枪,威力大,子弹的初速却很低,但这样的初速却有个附加的效果,那就是凄厉的尖啸。 这些马贼们比起满清鞑子的骑兵差的太远了,最起码鞑子的坐骑在和大明军队的历次交战中,对火器也有了一定的适应能力,而且鞑子骑兵好歹是正规的军队,骑兵冲击都是有阵型的。 马贼们是漫山遍野的撒过来,马匹也都不是什么又适应的马匹,那边还有五十多人的火铳没有打响的时候,右侧冲来的马贼前锋已经是乱成了一团,被弹药集中死去的自然不必说,真正造成混乱的是,因为子弹飞掠的尖啸,惊吓到的马匹。 很多马匹在奔跑中突然的跪倒在地,或者是乱扭乱动,马上的骑士直接被从马上甩下来,或者跟着马匹一起滚到在地。 后面的那些马贼,第一反应就是勒住坐骑,或者是拼命的转向,当马贼都是为了求财可不是为了死战,而且这马贼不比草原上的部落和某些富裕的官兵,绝大多数都是每人一匹马,这匹马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没了马,若是被大队抛弃,就和死差不多了。 遇到眼前这样的场面,唯一的反应也就是跑,快些离开,可在大队之中,不管阵型如何的疏散,突然转向,也是会造成混乱,胶州营淮北军的火铳兵就好像是引火药一样,一下子把右侧冲过来的大队马贼队伍搞得稀烂。 但火铳兵的军官们,在那里跳着脚大骂,要不是责任当前,就要拿着手中的兵器拍过去了,差不多有三十多名火铳兵因为临敌的紧张,把通条忘记从枪膛里面拔出来,直接是一并打了出去。 通条都是用不错的铁料打造,要不然那么细的直径,每日用来夯实枪膛中的弹药,清理枪膛,总要折断。 不过这一枪的威力当真是不小,那通条就好像是弩箭一般呼啸着射了出去,被打中的马贼们直接就是被这铁条贯穿,有的是连马带人一起打穿,更多的铁条飞出枪膛后就开始打着转,打在人或者马上,虽然不致命,却足以让人重伤。 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威力丝毫不次于铅弹,甚至有些还超过,但问题的关键就是,没了通条,基本上火铳就是不能使用了,和烧火棍并么有什么区别,等于方才那轮射击,一下子有三十多名火铳手失去了战斗力。 “叫那些把通条打出去的混账到我这边来,快去!” 高科站在高处也是气得要命,那些火铳兵没了火铳站在阵前就是个累赘,还影响其他火铳兵的布阵,只能是调到自己身边来。 火铳兵一般还配发腰刀一把,用作肉搏,也有的士兵,喜欢在火铳枪膛处塞入矛刺,当成短矛使用。 那三十几名士兵跑过来之后,高科却也没有责骂,只是命令一名亲兵,大声道: “带着他们去破庙那边堵着,别让人上来!” 这矮山包,山前靠着官道,因为那破山神庙,还有些道路,不过山后却都是些灌木丛,矮树还有大石,多少年都没有人清理,想要攀爬很是困难。 可看着眼下这个局面,千总高科心中实际上有些底气了,马贼声势浩大,但也就是声势浩大,比不得当日鞑子的百战精兵。 现在自己手下的这一营已经是稳住,对方肯定是冲不进来,有底气,也就变得冷静,考虑周围的形势,唯一可能被人偷袭的地方也就是这矮山背面了,背面虽然是难行进,可却不是上不来。 第一轮火铳打完,右侧来袭的马贼已经是大乱,但正面和左侧来路的马贼也已经是靠近了。 “拒马!!”“拒马!!” 长矛方队正方向和左方向各级军官看到各处蜂拥而来的马贼,都是在哪里扯着嗓子喊出命令,拒马是大明军中一种木制的防御工事,但在胶州营之中,拒马则是一种长矛兵在战场上的战术动作。 这个命令喊完之后,这两侧第一排的士兵把长矛尾端踩在脚下,身体前倾,一只手虚握矛柄后端,一只手握住长矛的中段。 第二排的士兵们则是把长矛平举,而第三排则是端起,第四排则是把长矛稍微高举,若是以半空中飞鸟的视角来看这个,就好像是朵花,突然展开,当然,这朵花仅仅是开了半边。 西侧先到的马贼人马喧腾,一片大乱的景象,而这官军的方队却巍然不动,马贼们虽然来前很轻视官兵,并且很有自信,却也不是不顾自己生命安全的傻子,左侧和右侧的马贼们都是放慢了马速。 火铳的震天大响和马贼的惨叫让这些马贼们都是知道对方的火器不能小看,但右侧和正面却没有什么火器在抵挡,临到靠近之后,马贼们的首领大声吆喝,前面几排的马贼纷纷加速朝着前面冲过去。 可对面的长矛方队突然展开,每一边都有上百根长矛朝外张开。 马贼们的坐骑并不是那种养熟了,在战场上历练过来的战马,这些马贼充其量也就是在各地打劫,杀掠平民,和那些庄丁,还有那些连庄丁都不如的官兵们战斗,看见马贼呼啸着带着漫天烟尘压过来,那些人根本顶不住这样的压力。 所以马贼们的坐骑,也就是撒开蹄子跑就是,根本无法应付各种各样的情况,比如说眼下面前出现了许多支长矛! 马匹并不是机械,它们也是有自己意志的动物,看见面前是尖锐的长矛,它们也要闪避。 所以在战场上,马匹冲击密集的长矛阵线的时候,都要用其他的方法让马匹向前不退,比如说齐河县遭遇的那支清军,就是用马刺狠狠的刺入马腹,靠突然带来的剧痛,让马匹前冲突击。 但是这个方法,对于马匹的损伤极大,甚至冲过这一次之后,马匹就要废掉,而对于这些马贼来说,坐骑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很多人还捞不到一匹马,是骑着骡子跟大队行动,别说是坐骑不愿意朝着长矛上撞,就连马贼也不愿意。 本来胶州营的步卒们把长矛按照操典和平日的练习放平,看着呼啸而来马贼,甚至能看见马贼的狰狞的脸孔,人人心中忐忑不安,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松了一口气,马贼们随着靠近长矛方阵,速度却越来越慢,因为前后的速度不一致,也是出现了混乱,但没有一个人冲到长矛方队的跟前来。 宁可是拨转马匹摔倒,也不愿意靠近。 看见这种情况的淮北军士卒们心态从刚开始的慌张慢慢的沉静下来,他们发现平日间训练的东西,在战场上都是有效的。 只要是按照口令和平素里面的训练去做,在战场上安全的几率就越大,这些士兵们所做的动作越来越标准,阵型也是越发的整齐。 在阵型的右侧,火铳已经是打了两轮,将近两百步内已经是看不到什么站着的马贼了,在一开始的混乱之后,调整过来的马贼拼命的朝着来路跑去,原本以为八十步会安全,可胶州营火铳兵的第二轮射击,依旧是覆盖了在这个距离之中的马贼们。 这完全不是自己概念中的官兵火器,不知道能打多远,只能是尽可能远的跑开才安全,长矛方阵的右侧是官道,调整过来方向的马贼们要跑还是很快的。 看见倒在长矛方阵那边的人和马,远远望着就一阵发寒,很多人并不是被火铳打下马来,而是被马匹甩下,然后又被践踏,这些马贼身上也就是穿着布衣和棉袄,没有什么值得依靠的防御,只要是在乱马从中被甩下,就肯定会受到重伤。 没有人救治,也就只能是等死了。 偏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能是在地上哀嚎挣扎,更是让同伴们阵阵的发寒,不过剩下的那一百多名火铳兵却好整以暇。 在那里从容的装填弹药,眼前这些尸体可是他们的成果,火铳兵之中颇有几位是猎户出身,看这个情景,真有些打猎满载而归的感觉,个别胆子大的,已经是吹起了口哨。 在正面和左侧冲过来的马贼们,靠近右侧这个方向的人也都能看到那满地的人马尸体,甚至在杀声震天之中,还能听到那些受伤的马贼在那里凄厉的惨叫,每个人都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转。 正面的马贼都是朝着左侧,左侧的马贼则是返回来路跑,在右侧这边就好像是有什么魔咒一般,没有人愿意靠近。 “打正面的马贼!!二十人一排轮射,右侧拒马!” 高科站在稍微的高处看着战局,大声的发布命令,亲兵则是急忙的去传令,此时,正面的士卒们是把长矛按照拒马的形态摆出来,而正面冲击的马贼们还没有离开足够远,火铳兵没有足够的空间。 不过正面没有足够的空间,侧面射击就是,火铳射程差不多会有百步了,这已经是足够,火铳实际上也可以看作是长度百步的超级长矛,攒刺的力量更大。 二十人一排,长矛方阵右侧的前角倾斜排列,可以连续射击六轮到七轮,在长矛方阵正面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之内,开始覆盖。 七轮火铳的连射,每轮二十杆火铳,这样的火力密度在那边马贼喧嚷拥挤之中,足够在短时间造成极大的杀伤。 在正面的那些马贼听到惨叫,看到惨象,却不知道这惨象如何造成,现在他们知道了。 火铳连珠炮一般的响起,凡是没有跑远,还在调整坐骑方向马贼都是遭到了痛击,顿时是人仰马翻。 长矛方阵以步兵为主,和马贼们相比,移动速度自然没有办法相比,要想对移动速度快的马贼造成杀伤,只能是依靠着火铳来实现伤害的输出,在这个小小的战场上,除却那些因为不熟练而浪费掉的几十杆火铳之外,剩下的算是很好的达到了这个目的。 眼看着火铳兵们应该是不用转到左侧了,周围这一圈马贼们都是退出了二百步之外,心惊胆战的看着一直是不动如山的这支官兵。 站在矮坡上的高科看见马贼们退出去那么远,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按照在老营之中学到的知识,千总高科大概是能判断清楚,马贼差不多有两千人以上,按照灵山商行和黄平那边的情报,在高科的权限能知道的部分,应该不会有这么大股的马贼,徐州和沭阳附近最大的豪强也不过能凑出来五百多骑马的壮丁。 这么大股的马贼到底是哪里来的,若是一千多骑兵对一千多步卒,有了这么大的杀伤,骑兵们肯定不会继续坚持,而会撤退。 但眼下马贼们的数量远远的超过淮北军的步卒,虽然是伤亡惨重,可却因为人数上的依仗,非常的不甘心,哪有骑马的打不过步卒的道理,尽管退的很远,却还在哪里迟疑着不走,不知道下一步的举动。 高科正准备重新整队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破庙那边响起了喊杀的声音,这喊杀声音一响起来,能看到几骑兜着大圈子从矮山包后面疾驰而出,这几骑一冲出来,还在那里迟疑不前的马贼们又是鼓噪起来,本来已经是后退的马贼们,又开始控制着马匹缓缓的朝着胶州营的方队这边靠近。 “你们一起过去,把想要趁乱在后面过来的贼人打下去!” 把手中的斧枪插在地上,高科冷笑着说道,这矮山包后面他已经是看过,根本无法没有几百人展开的空间,方才那些拿着短兵器的火铳兵,已经是足够抵挡住,加上高科身边的几十名亲兵,在山上已经是可以保证不出问题。 马贼们缓缓的靠近,在百步之外,就不敢前进,反倒是纷纷张望矮山这边的,可看到的,只是单手拄着斧枪,站在那里的官兵主将。 突然间,迟疑不前的马贼队列大乱起来,杀声震天。 只不过这喊杀声却是在马贼们的背后…… 第二九一章 无处下口 古今相通 几千人在马上围着一千多人,中间又有很大的圈子,马贼们在马上盯着中间的胶州营淮北军的步卒,方才后山的突袭已经是被打了下去,没有什么训练的马贼们下马肉搏更不是胶州营兵丁的对手。 何况高科把自己的亲兵也派了上去,战斗很快就已经是结束,一帮步战的马贼灰头土脸的又从山后跑了出来。 大队的马匪看着眼前这样的局面,立刻也是打消了继续上前的念头,谁也没有想到这队官兵居然是强到了这样的程度,别说那厉害的火器,看方才的那些战斗,就算是对方没有那火器,马队也根本冲不进对方的长矛阵势。 吃不掉不甘心,有人许下了很高的赏格,可眼前这也根本吃不掉,只能是这么远远的围着。 四周的这些马贼都是骑在马上,平地高出一个高度,在边上围观,看起来还是颇有气势,呆在胶州营火铳的有效射程之外。 千总高科朝着山坡上又是走了几步,看着周围黑压压的马贼们,心里面却有些担忧,尽管方才的几轮打击,差不多有两百名马贼或死或重伤,可接下来的局面还不是太让人宽心,追不上打不到,偏偏马贼们还不退却,这次的出征,因为有盐商们承诺负责粮食补给,加上救人心切,只带了两顿的干粮就从上一个庄子出发,可没想到,这次的内线作战却遇到了大股的马贼埋伏。 天知道这些马贼带了多少的粮食和给养,要是长期围困的话,那还真就是大麻烦了! 不过黑压压的马贼突然间就是烟消云散,听到喊杀声的淮北军士卒都是吓了一跳,还以为马贼们在要组织下一轮的攻势。 士兵们在刚才的战斗中都还没有恢复过来,有些疲惫,每一列的士官们都是大声的喝骂约束,让士兵们打起精神,而火铳兵的士官们则是让士兵点检自己的弹药数目,如果对方这么一轮论的冲击的话,那就要做出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但马贼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溃散,朝着官道和田地的没人的方向狂奔而去,淮北军老营的大旗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看见这个,高科是真正的放松下来,下面的士兵们都是大声的欢呼,这下子,彻底是不用担心什么了。 淮北军守备张江只是带了六百名骑兵,从这些马贼的背后直接的冲了进去,被淮北军这些精锐的骑兵一冲,马贼们立刻是溃散了,拿步卒没有办法,对方又有骑兵出现,本就是士气低落的马匪们当即是没有继续下去的意志了。 对这些马贼来说,今天遇见的官兵可以说是见鬼了,步卒完全不是常规路数,这骑兵看着也不对劲,先不说人人带甲,而且骑兵和骑兵之间的配合和冲锋时候的节奏,都是极为的出色。 马贼们可能是看不懂步卒,但他们就是马上的武人,骑兵的高下还是能看明白的,对方这样的骑兵,一个打自己三个都不成问题,看到这样,那还有什么战意来支撑,马上是作鸟兽散了,银子不错,可性命更要紧。 尽管矮山包这边的士兵们在大声的欢呼,但队形却依旧是没有乱,这也是操典的严格要求。 淮北守备张江骑马来到跟前,高科连忙的上前行军礼问候,他率领的这一营战死三名,说起来有些可笑,一名士兵是高科为了稳定军心劈死的,另外两名则是临阵慌张,装药过多火铳炸膛。 但胶州营平素作战,伤亡都是很少,面对这些乌合之众的马贼,死伤三名,千总高科觉得惭愧异常。特别是他看到守备张江的脸色也是不好,心中更是忐忑。 还没有等他躬身的请罪,就听到守备张江冷声说道: “不要耽搁,快些整队,咱们回高桥镇!!” 大胜之后,士兵们的心气倒是很高,方才战斗中的疲劳也被掩盖了不少,而且有自己的骑兵救援,合兵一处之后,那种战战兢兢却也是消失不见,心态轻松许多,迅速的整队朝着来路返回。 路上高科才知道,在他们出发的几个时辰后,附近灵山商行的掌柜连夜求见,张江可不敢怠慢,急忙接见,那掌柜说是方才得到消息,某盐商勾结大股马贼,在那边设局伏击高科那一营。 胶州营派淮北军入南直隶的理由,就是协助抗击海贼,眼下淮北军一进驻,海盗不出现,那淮北军的存在也就不重要了,而且海盗们来袭确实是让盐商们措手不及,接下来要他们自己防备,靠着富可敌国的财力一定能出来支不错的私兵。淮北军戍守盐场,等于是掐住盐商们的喉咙。 每年一百二十万两的保护费,更是如同肉中毒刺一般,盐商们即便是公摊,也都是肉疼的要命。 如果胶州营淮北军在路上遭遇了败仗,一支部队全军覆灭,那就是说明淮北军并没有驻守在此处,护卫平安的能力了,到时候换人来进驻或者是用其他的方法,总归是要把山东这些军队赶出去。 将近三千名马贼,围攻一千名步卒,不管怎么想,都是轻易的吞下来,这样的战斗,如果不是全歼,恐怕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可就是没有拿下,反倒是啃这个硬骨头把牙崩掉了,张江的心中却有些后怕,也多亏高科顶住了,如果是溃散,不到四千的陆战兵力一下子去了两成多,接下来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但高科挺住,而且还有胜利,马贼全部溃散,并且有俘虏抓住,那自己这边也就主动了,来前,李孟吩咐是尽可能的扩大胶州营在淮北的影响,有这个理由和借口,完全可以借机发难了。 回程的路上,又是经过那个曾经住宿和扎营的庄子,庄子的几名管事明显是没有想到淮北军能回来,要跑已经是来不及了。 直接就是被张江的骑兵抓了回来,审问也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说本来在高科带队的这一营兵,在这里宿营的时候,就要半夜偷袭,只是高科严格的按照操练来做事,布置警戒的岗哨和士兵,才没有被人钻了空子。 在这个庄子里面审问马贼也是有很大的收获,这些马贼是淮北几个小股,还有河南的大队马贼凑在一起的。说来可笑的是,还有几百名山东的马贼,因为胶州营在山东严密统治,只能是来淮北一带找饭吃。 所有人的供词,都是指向某一位盐商,这点倒是让张江和高科颇为的意外,还以为是盐商们一同的行动,没想到只有一个。 不过这也让人深自警惕了,随便一个盐商居然就能动员起来这么大的力量,要是这些盐商合起来,会有多么恐怖的力量呢,万幸这些人都是被荣华富贵给养的只想享受,不敢做什么凶险刀兵的事情。 去程赶路花费两天,回程倒是少用了两三个时辰,原因是把扎营那个庄子的畜力全部的征用,眼下也用不着客气了。 两淮之地,快马加急,很多消息用不了一天就能传到扬州府,扬州府沿河一带常有盐商们的庄园和别业,这些日子,头面的商户们经常是聚集起来,可却不是从前那种饮宴听戏,豪奢无比的狂欢,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每日里面商议。 不过这天,这些盐商们却没有去往日间去的那家,反倒是到了另一家聚会,这让那些喜欢揣摩盐商们行动的闲人们很是糊涂! “陈翁,你太冒失了,那山东李孟,唯恐没有缘由在淮北闹大,你却给他送上理由去,这不是助长其气焰吗?” 盐商们平素养尊处优,愿意坐不愿意站着,可今日里在这厅堂之中,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其余人都是站着围住坐主位的那名,七嘴八舌的斥责,平日那些富贵气度全然不见,各个急火火的喊。 “百二十万两银子,大家少修几座庙也就掏出来了,要是那山东响马借着这机会多要,那就要割肉了,要割,你陈五自己出血!” 那名坐在主位的盐商一直是低着头不出声,听到这里才开口反驳说道: “各位,兄弟我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咱们大家吗,而且海州那片盐田兄弟损失最大,这口气不出不行啊,有那么多山东兵马在那里掐着,多一天,兄弟我就是多一天的耗费,已经是出血了!” “咱们同气连枝,陈五你的损失,大家不也要公摊些吗,这件事你惹怒了那响马头子,连累大家你说怎么办!?” 那位陈翁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那些围绕他盐商们怒喝道: “你们这些混帐,老子去找马贼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在这里唱高调,现在事情败了,一个个的把漂亮话说的震天响……” “陈五,你既然这么说话,那实在是要带着大家一起朝着死路走了,诸位都是家大业大,可不能为你耽误了!” 那个坐在后面的人慢悠悠的开口了,他这一开口,整个屋子顿时是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回头看着他,那名陈五面对众人指责的时候,还是胆气十足,大声的争辩,可这个人一开口,立刻是噤若寒蝉,愣了半响才站起来叫焦急的恳求道: “方员外,方员外,我小五也是为了大家好才做这件事,您老可不能不管我啊!” 那方员外缓缓的站了起来,还在围着争吵的那几名盐商里面,立刻有几个人抢着过去搀扶,殷勤之际,方员外站起来,冷声的说道: “咱们两淮的同业,都是遵守朝廷王法,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你今天这么干,明天这些马贼会不会烧了我们的庄子和盐场,胆大包天,老朽也管不了你,诸位,散了吧!” 说完这话之后,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是消失不见,众人头都不回的朝着外面走去,那陈五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又是颓然的坐了回去。 一干盐商在外面都有自己的仆人车马,出得厅堂都有人过来迎接,只有搀扶着方员外的两名盐商还是不离手,可他们做这种下人的买卖,不但不觉得为耻,反倒是觉得脸上荣光,自豪非常。 那方员外的仆人家丁跟在后面,那方员外的年纪差不多六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经是所谓的高龄,须发皆白。等到搀扶他上了马车,那方员外掀开车厢的帘子角,一名家人过来听了几句,急匆匆的跑开了。 盐商们的车马刚刚散去,扬州府的大批衙役如狼似虎的冲进了这陈五的府邸之中,哭喊声突然间爆发开来。 在周围看热闹的闲人们都是目瞪口呆,这扬州府有多久没有抓盐商了,怎么今日大开杀戒。 这户陈姓盐商被抄家,几乎是大堂上直接定下了罪名,扬州府的文书一下,立刻有快马拿着这文书出城,极速的赶往淮北海州,这时候,淮北军还没有回到驻地。 总结这一战的经验教训,让伤员获得救治,休息马匹,补充装备和弹药,这都是第一时间要做的事情,淮北军陆上的步卒和信阳水营都是加强了戒备,高桥镇、惠泽,海州一带,凡是胶州营淮北军驻扎的地方,都是戒严。 同时,第一时间派出了快马给胶州老营那边送信,张江和几名千总,还有灵山商行的掌柜商议之后,马上是让师爷撰写呈文,准备找淮安府和扬州府的麻烦,把一切的战备做完实际上也就过了两天的时间。 可找麻烦问责的公文还没有发出来,就有扬州府的使者过来了,把对陈姓盐商的处置公文和三万两劳军的银子。 淮北军一路上抓来的俘虏和拷问管事,都是说是那位陈姓的盐商背后指使,可看着扬州府的处置文书还有劳军的银子,倒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由得暗自的惊叹这些盐商的反应迅速。 让一直想要寻衅找麻烦的淮北军有些老虎无法下口,这种感觉可真是郁闷,但有件事却也奇怪,对方怎么能找到这么多的马贼,几千人啊,说动员就动员起来。 不过,眼下就算是在河南动员更多的马贼也能够找出来,眼下河南一带的大灾又是加剧,民不聊生,唯一的活路只能是起来造反和官府对抗,可以说是遍地的盗贼,处处的烽火,徐州、凤阳一带的官兵焦头烂额,就是害怕大股贼兵过境。 胶州营在山东的中心胶州,最近比起从前来要冷清了不少,原因是周扬调任济南府同知,当然,这个调任并不是什么巡抚大人的意思,而是李孟的安排,济南府作为山东的中心,对于周边的管理也是非常的方便,屯田田庄还要扩张,在胶州就有些偏僻了,总是不方便。 今年一月到三月,一共下了两场雪,一场雨,有经验的老农都能判断出来,搞不好今年又是大旱灾,同样的判断从各处屯田田庄报上来,让胶州营系统对崇祯十三年又乐观,有不乐观。 大旱之年,等于是山东境内的土地兼并更加的加剧,集中在胶州营手中的土地会越来越多,流民也是越多,人和田地越多,代表着胶州营的资源就越多,可同样也会带来大量的消耗。 好在是山东私盐买卖的增长和两淮盐商们缴纳的份子,让李孟可以稍微轻松些,但李孟还是需要找到新的财源。 对于李孟的内宅来说,最近女眷们还是颇为的高兴,因为李孟在家的时候多了很多,始终是在陪着她们。 颜若然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李孟看着怀孕的妻子,心情总是很愉快,就要有下一代了,在现代光棍那么久,来到这个时代,终于是有了家庭和后代,这总归是让人高兴的好事。 惫懒的邓格拉斯邓洋人在二月初二那天成亲,和那名寡妇也算是终成正果,成亲之后的邓洋人破天荒的主动去找李孟,想要出去服役到第一线去。 倒不是成亲之后,就不愿意再和老婆在一起,而是有了养家糊口的动力和压力,教习这个位置拿钱也不少,但邓格拉斯要想和老婆维持一个体面富裕的生活却有些困难,他可不能像神甫费德勒那样维持着清贫自乐的生活。 在胶州营中,第一线的服役能拿到的钱,总归是比在后方当太平官那的钱多,毕竟是在拼命,拿钱自然也多些。 邓格拉斯相对于胶州营的其他军兵来说,还是有他的优势,李孟也接触过不少的江湖人,所谓的武术高手,这些人的功夫在单对单的时候很有效用,可在大军交战之中,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而邓洋人的东西,则是经过量化和实战验证的战争技术,不管怎么说,更像是野兽的西方人根本从原始人到现在,一直是在互相残杀,而不像是东方人那样享受和平,在这种野蛮和血腥的厮杀中,他们的战争技术确实是开始漫漫的领先西方,邓格拉斯尽管是个破落的雇佣兵,可他的技能,的确是领先的。 李孟目前也是阅读那些古代的兵书和战策,其中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他读了很多遍,这本兵书的语言也是通俗易懂的白话,其中有几段话说的和他的练兵思想相通。 “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迸或退。” 胶州营的士兵们作战特别讲究阵列,显然就是对应这句话,在战场上,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把集体的力量最大效率的发挥出来,才能最大程度的让战斗力体现。 “凡比较武艺,务要俱照示学习实敌本事,真可对搏打者,不许仍学习花枪等法,徒支虚架,以图人前美观。” 这其实就是说邓格拉斯和那些江湖人士的区别了,古今中外,带兵的套路和思路,其实是相通的。 眼下邓格拉斯的斧枪都已经是传授给士兵们,留这么一个闲人在这里也不是李孟所愿,既然邓洋人主动要求外派,那就自然如他所愿,不过派出去的地方却很有意思——信阳水营。 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却还在胶州营序列中的,只有这支部队了,派邓格拉斯做个队长,兼管训练,也算是人尽其才。 送走了邓格拉斯,费德勒神甫却又主动求见,此人一贯是清贫自守,倒不知道来问些什么。 第二九二章 扶国之利 有意无意 “总兵大人,请允许小人在您的领地内传播上帝的荣光!” 见到李孟之后,神甫费德勒很是恭敬的请求道,神甫在李孟身边这些人之中,地位类似于顾问的角色,西方的传教士来东方传教,打入上层社会倚靠的并不是那些并不完备的神学理论,而是倚靠着物理、化学、天文的先进知识,这位神甫也是如此,李孟经常是会去询问些知识性的问题。 所以老神甫的待遇还算是不错,最起码这身黑色神甫袍服就是很考究的制品,穿在身上显得颇为的庄严。 听到神甫这么问,李孟心里面总是有些若有若无的遗憾,比如说对方为什么不用翻译腔来和自己说话,比如什么“尊敬的大人”之类的。不过想想也有些可笑,这或许是心中尚存的一丝童心。 传教,这个东西说出来简单,可李孟却对这件事情深自警惕,在现代的时候参军,退伍后在押运公司工作,学习和深造的机会很少,真正的见识都是在军队的培训和工作时候在媒体上的所见所闻。 这些所见所闻之中,对于宗教的传播还是有所侧重,或者说是有所提防,李孟记忆深刻的就是一个笑话,某位非洲的知名宗教人士说过,当白人殖民者来到非洲的时候,他们有圣经,我们有土地,然后白人说,闭上眼睛祈祷吧,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我们有了圣经,而白人眼中有了土地。 还有欧洲的国王和贵族与教会展开的种种斗争,说来有些可笑,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很是潦草粗疏的讲述,反倒是外国的历史,讲述的深刻和广泛些。 眼下大灾频频,四周也并不安稳,尽管李孟手握大军,可也不想让自己的领地中出现什么不安定的因素。 和这些教徒往往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到时候真要是狂热了,眼中还有没有自己这个总兵还难说。 当然,这名老神甫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的心思也许是好心,这个时代固然有浪子野心,为征服者打前站的神职人员,但也有些就是单纯的信徒,漂洋过海、跨越万里来到东方,仅仅是为了传播自己的信仰,还是有值得敬佩的地方。 看着对面满脸期盼之色的老神甫,坐在椅子上的李孟面带笑容的摇摇头,开口说道: “不行!” 费德勒神甫当然是满脸的失望,不过老神甫也并没有什么多说的,李孟所控制的地盘和军队规模,在欧洲已经相当于大公爵的层次,这样级别的高级贵族,显然不是自己这么一次就能说服的。 老神甫在李家庄园呆了快有一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一直是修养身体,深居简出,不过他也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在他看来,李孟治下的军队和民政与大明其他地方相比,有很多不同之处。 这些不同之处具体在什么地方费德勒说不清楚,但还是能发现这些不同之处并不是那么东方,相对来说更贴近欧洲,比如说和西班牙、法国的步兵部队。 在南直隶那么多年的困苦生活,从尼德兰漂洋过海的来到东方的艰苦历程,这些都经历过的老神甫意志很是坚定,这次提出来已经是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听到李孟的拒绝表态之后虽然失望,却没有绝望,反倒是下定了继续请求的决心。 同时费德勒神甫也是通过邓格拉斯了解到一些事情,也不敢不得到允许就去做,那样的话,十有八九要失去自己的生命。 失望的费德勒神甫站起来鞠躬为礼,刚要准备退下,一直是在沉思的李孟突然开口叫住了老神甫,缓声的说道: “费德勒先生,传教虽然不可以,本座这边可以给你的同胞们提供庇护,欧罗巴的情形我不了解,但耶稣会和先生所信奉的教派彼此敌对,在大明尚且如此,何况是在你们的母国,凡是被驱逐,无处可去的人,本座这边的山东可以给他们提供个容身之处。” 费德勒神甫站在那里,他当然明白李孟所说的意思,这么赤裸裸的对西方有一技之长的人有需求的。在大明的确是罕见,不过李孟的目的虽然是功利性极强,但毕竟是好事,只不过……,费德勒开口询问道: “大人,这山东地面怕是没有什么西洋人在?” “无妨,本座给你船,给你钱,去江南,去澳门,去南洋,自然是多多益善。” 既然李孟这边一切都给提供,总归是慈善的事情,比呆在这个庄园里面要好很多,费德勒神甫稍一迟疑,也就答应了下来,临出门前,却听得身后李孟又是笑着开口说道: “雇佣兵,军官,工匠技师,有一技之长的人,山东这边大力的欢迎!” 费德勒脸上露出个苦笑,又是回头施礼,这才是走出屋门。 派这个洋人出去,李孟倒也不担心什么,反正是自己亲信的军官随行,神甫和苏安琪感情深厚,苏安琪李家庄园生活,多少也是个人质的意思,何况东方几万里,能给他温饱舒适的地方也就是这山东,不怕他不回来。 扬州盐商和扬州府衙门的公文,以大明难得见到的高效率和高速给李孟送过来了,上面光是有对淮北军遭遇的那些事情的详细解释,更有关于陈姓盐商的处置,财产罚没,全家因为勾结反贼而被判死罪。 抄家灭门,这样的惩罚,可以说是极重了,而且和往日那些公文私信,满篇的模糊词语,客气套话不同,不管是盐商们的私信还是扬州府衙门的公文,都是说的明明白白,盐商们的私信更是谦卑之极,发誓不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对方的态度做到这样的地步,而且处置也算是从重得当,李孟这边还真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寻衅扩大,却也只能是暂时放在一边。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的繁华天下闻名,繁华的扬州府最富的一批人就是盐商,而盐商之中最大最富的就是方家,方家是徽州出身的盐商,已经是传了将近十代的富贵,当真是不同凡响。 扬州城又有民谚“扬州盐,方家半”,这简单的几个字,更是体现出来他家的煊赫,方家富贵传家,相比其他盐商来,做事又算是懂得分寸尺度,并不恃富而骄,所以多少年的大风大浪都支撑了过来,做的也是越来越大。 这方家历代都有支持寒门士子读书科举的传统,这些文人中举为官之后,也是需要钱财来维持体面,可穷人出身,那里来的钱财,方家也是大举的资助,这些受惠的官员们自然是倾向于方家,给方家种种的方便。 方家人认识的很清楚,光是凭着富字,是无法让家业保持长久,只有和官府勾结有关系,才能越做越大,长保平安。 崇祯这一朝,除却那些和方家亲厚的文人之外,方家的长房嫡传也有几名在外为官的,其中一人已经是南京户部侍郎,还有人是京师吏部的员外郎,还有在南直隶宁国府做知府的,至于六、七品的官员,数量就更多了。 有这些人做奥援,方家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势力也是膨胀异常,扬州府知府见到方家族长,也就是那位“方员外”,都要执晚辈礼,口称“顺翁”,至于那些盐商,更是把方员外视为领袖,步步听从,不敢有违。 方员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是嫁给了南京城中的高官人家,虽说盐商身份低贱,可家中这么多当官的子弟亲信,自然也就变的高贵起来。他三个儿子,小儿子在扬州府衙门当差,其余两个儿子都是有监生的身份,在家操持协办盐业的买卖。 几个儿子也是颇有乃父之风,被好事的闲人称为“一门三英”。 自从陈姓盐商被抄家之后,方家就是大门紧闭,三个儿子整日里都是聚在府中,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商议。 方府宅邸中心处,是仿照农家院落建成一片建筑,颇有闲情逸致,最中间的位置是族长方员外——方之顺的住处,此时周围除了贴身伺候的两名家仆之外,看不见有什么其他人在那里。 “阿爹,扬州府的刘班头今天上午亲自去了牢房一次,陈五畏罪自缢身亡,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方家的三个儿子都是坐在下首,这三人在外面也是响当当的角色,而且年纪都也是有家有口的中年,可在自己父亲的面前,都是小心翼翼。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禀报陈五畏罪自杀的人是方家老二,屋中几人都是明白,这陈五的自杀,当然是被自杀。方老二说完之后,战战兢兢的盯着上首的方员外,等待他父亲的反应,听到自杀,方员外点点头,可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解,目光却转向了方老三。 方老三连忙站起来说道: “父亲大人,三名差役,九匹马,又有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的关防,一路急赶,到胶州不会有什么耽搁,肯定最快的速度送到山东总兵李孟的手中。” 听到这个,方员外明显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随即就脸带怒容,怒声的说道: “混帐东西,混帐东西,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大胆子,这件事情要是和咱们方家牵涉到一点,那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啊!” 说的急了,禁不住咳嗽起来,白胡子一阵颤动,方老大迟疑的站起来,走到身后帮着方员外捶捶后背,等到方员外的气顺了,又是开口骂道: “咱们方家这么多年的传承,有今天这番家业,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本本分分的做生意,守着规矩,那伤天害理的事情绝不涉足,你们几个混帐,到底是吃了什么样子的熊心豹子胆,居然去……” 说到这里,这位方员外丝毫不含糊,立刻觉察出自己激动,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方家几个儿子眼神交流,还是方老三觉得比较能说的上话,大着胆子开口说道: “父亲大人,这件事情是那陈五出头联系,眼下他也不能说话,二哥不过是鼓动了几句而已,事情怎么说也牵扯不到咱家身上,你何必这么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 听到自己的弟弟开口,方老二也是开口说道: “那些山东兵掐着淮北一带,咱们家的盐都运不到河南地界去,山西和北直隶那边有些买家已经是不稳了,何况百二十万两的公摊,咱们方家就要出二十万两,不来点真格的,那山东人欺负的会更狠啊!” 方老大在身后一边替方员外顺气,一边符合说道: “老二、老三说的对,咱们家的奴才在北面传来消息,他们山东的盐贩上窜下跳活动的欢,这些山东蛮子有他李孟的兵马护送,蛮横的很,抢去了咱们不少地盘,阿爹,我觉得这次找的人不够多,下次再多找些马贼来,还吃不下他小小的几千人,断他一只手,让他肉疼,看他李孟还敢来!!” “啪”的一声,方员外把手中的茶杯丢在了地上,却也不咳嗽了,重重的派了下茶几,怒喝道: “荒唐,荒唐,糊涂,糊涂!!” 方员外长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之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面前几个噤若寒蝉,却又有些不服气的儿子教训道: “三千多马贼围攻他淮北军一千人,结果如何,他淮北军死了三个人,伤了十几个,居然都是自己弄伤的,他陈五的亲信死了多少,那些马贼又死了多少,还谈什么肉疼,原以为你们几个懂事了,能在外面担起来事情,没想到还是这么的毛躁,那李孟再怎么掐咱们脖子,咱们只要是本本分分的做生意,总归是赚,多赚少赚而已,要是如你们这般妄动,他李孟一发狠,派兵杀过来,那就是破家灭族的大祸事。” 停顿了下,又是开口说道: “从今日起,该公摊多少,咱们方家就拿多少,他淮北军要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总归是不能让这些山东蛮子找到闹事的理由……” 方家老三到底是在官府里面做事,听到方员外这番话却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开口道: “这南直隶地方上,还轮到他一个外省的总兵嚣张跋扈,莫非没有王法了!?” 这话一说,方员外这边眼睛一瞪,开口骂道: “混帐东西,你看文报,如今天下间有几个讲王法的武将!!!” 老员外,一家之长定下了基调,三个儿子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不过也难为他们有些委屈,因为当日间鼓动这陈五去收买马贼,设局围杀胶州营兵马的计划,以方员外的众多耳目,又怎么会不知道,一直到事败后才训斥,显见当日间是默许此次行动,并且对结果乐见其成。 只是没有想到,这胶州营淮北军的战力太过超乎常理,让众人都是应对不及,现下断掉了一切把事情引向方家的可能,可还是被老爷子一阵训斥,三个儿子实在是不服。 不过一家人,这点小矛盾也不影响大局,稍微过了会,方老大喊下人进来换了茶水,父子四人缓了缓气,这才是开口说道: “阿爹,三叔家的连城前几天回来过一次,忙碌咱们和山西那边去年的帐目,提起来一件事情,说是高盛合那边和关外鞑子走的很近,买卖铁器盐货,当真是发了笔大财,据说去年在北直隶和山东抢掠的那些金银,有不少都是流进了他家,这买卖咱们插不上手,不过听人说高盛合潘家在赌,有些买卖宁可赔本也做!” “赌什么?” 方老三在下面问道,方老大这话也算是把话头转开,而且屋中的人明显都是感兴趣了,方老大情不自禁的压低声音说道: “都猜高盛合潘家决定赌天下,赌那鞑子进了中原,他们就是从龙的功臣,到时候就是皇商,到时候还不富贵荣华什么都有了!” 虽然都是自家人,可说道这等禁忌的话题,一帮人还都是压低了声音,那方老三官府中人,心态却有些不同,听到这个禁不住嗤之以鼻的说道: “真是猪油蒙了心,大明铁打的江山,那鞑子能干什么!” “鞑子自从起兵以来,你看他败过吗?关外的土地都快丢干净了,你看看咱们大明这边,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的,去年鞑子兵进关,看看朝廷的兵马到底是个窝囊样子,不就是……不就是那李孟打了场胜仗吗?” 方老大的倾向性已经是表现的颇为明显,世家大族一般都是有多方下注的传统,比如说大明立国和明初靖难之时,很多豪族高门在元朝,在陈友谅、在朱元璋处都有联络,族中子弟也多有在这三方效命的,而靖难之时,成祖朱棣和建文帝朱允文两方,也多有同一家族的子弟为敌。 这种墙头草或者说是投机的行为,乃是从春秋战国之时就流传下来的智慧,很多世家大族眼中并没有所谓的民族和国家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们自己家族的延续和生存,这才是最高的目的。 现下,天下间共有三方势力,大明朝廷、以李自成和张献忠为首的陕西乱民,还有关外的鞑子,那些有眼光的大族已经是开始投注,或者是为自家打算,但比起前朝不同的是,李自成和张献忠所率领的部众,那些破产、甚至是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们对于士绅地主的仇恨不可调和,和世家豪门之间完全是对立的,世家豪门自然不会去资助自己的仇敌。 所以,这关外的鞑子,虽然被众人嗤之为蛮夷,可很多人未雨绸缪的开始联系,方家虽然根基尚浅,但也是天下间有数的豪商,自然要考虑到这一点。 方大说完,他的父亲以及兄弟都没有反驳,反倒是若有所思,方老二捋着胡须沉吟说道: “咱们家的盐在山西卖了也有年头了,高盛合卖给鞑子的盐货,还不是咱们家的共给,要不让连城去联系联系……” 方老三久在官场,还是有个立场的问题,总归是有些不认同,禁不住冷言冷语的说道: “咱们家去,也就是捡个冷饭罢了,他高盛合在长芦,在陕西,就是在四川也能买到盐,大不了不和咱们方家做这个生意就是。” 方家老大刚要开口反驳,一直是皱眉听着的方老太爷侧身拍拍大儿子,开口说道: “老大,你先坐着,老三说的也是有道理,眼下什么都说不明白,咱们方家去做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是会被人当作冤大头!” 方家三子虽说都是嫡亲兄弟,可也有在父亲面前争强好胜的意思,毕竟方家这么大的基业,将来族长的位置是谁,可是个大事。 看着自己大哥三弟都是侃侃而谈,方老二一直没有出声,禁不住有些着急,此时场面稍微安静下来,当下开口说道: “要花钱,还是把银子花在大明自己身上好吧,这个不是保险些?” “二弟,咱们家在这些官身上花的钱还少吗,再撒银子,这些官也不会让他们记得咱们的好,反倒是胃口越大,觉得理所当然。” 被自家大哥一抢白,方老二顿时是有些急了,开口大声说道: “花钱给鞑子,那还不如给李孟,这蛮子在齐河县那边不还是把鞑子打败了吗?” 刚刚谈起山东总兵李孟还都是咬牙切齿,这时候却突然提到了下注李孟,屋中众人愣了下,方老大哈哈大笑起来,方老三也是忍不住发笑,方老大嗤笑着说道: “天下间那么多的公侯伯爵不选,藩王亲贵不选,却选他个山东总兵,这冤枉事何苦来,凭咱们方家的银钱,再扶一个总兵……再扶一个总督、督师出来又有何难……何必去找这个卑贱的军户……” 边说边笑,那方老二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问题,涨红了脸在那里嗫嚅着不出声,不过方老太爷却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神色变得极为郑重。 兄弟几个还在互相嘲笑争执,不知道是谁注意到方老太爷的神色,几个人都是停下交谈,专心的等着老太爷的决断,方老大和方家老三有些惊讶的对视一眼,心想,刚才老二那么异想天开的主意,莫非还有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方老太爷把眼睛睁开,神光湛然,若是看着眼神,压根不会觉得这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就听到这位老者缓缓的说道: “这个赌得……” 陪着老婆,孝顺长辈,等待着孩子的出世,这算是标准的天伦之乐,李孟在李家庄园里面呆的很快活。 胶州城是变得越来越冷清,老营的兵马不断开拔,而青州军驻防的部队也是逐渐的轮换过来,只有马队和亲兵营是和李孟一起开拔的,另外还有一营的老兵驻扎在李家庄园的旁边。 从胶州守备到山东总兵,李孟的角色变化,中枢的位置也要变化,胶州这么小的城池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李孟在这个时代本就是过客,对这里也不怎么留恋。 灵山卫所和逢猛镇大部分军属都是要搬迁到济南城中去,那周围有比胶州这边肥沃许多的田地,而且济南也是天下间有名的大城,城内城外的各种设施要比胶州强出太多了。 今后的胶州只是作为灵山盐场和灵山私港附近的中转站存在,灵山商行和八闽商行的几个大仓库也是设置在这里。 李孟对换防到胶州的青州军感觉到很满意,以往都是马罡镇守青州,赵能镇守登州,不够这次扩军换防之后,李孟却把二人颠倒了一下镇守的地方,马罡为分守登州参将,而赵能则是分守青州府。 一名武将在某地驻守的时间太久,很容易和当地的地方势力产生关系,移动移动,对大家都好。 青州军这支军队在李孟手下几个军中,特色就是中规中矩,凡是李孟要求到的,操典中有过记载的东西,在赵能的督促下,青州军都会一丝不苟的做到,为了保证这个效果,甚至还要加练。 在胶州驻防的这支部队和高科率领的那个营成分差不多,李孟每天去观看他们的操练,看着这些新兵为主的部队,表现出来的气质和状态,已经是接近老营的士兵,所欠缺的无非是实战的经历。 今后老营驻扎在济南之后,驻扎在各处的兵马,各个军都要有一个营,也就是千人队常住在济南城周围,按照路程远近,三个月或者半年一轮换,这样既可以保证济南这个要害位置始终有最强的力量,还可以让李孟对各个军的训练进行检验,实际上这也是一种督促。 民政已经是迁移到济南城,莱芜城的军械制造也是在有条不紊的展开,至于商行、海贸和盐业,这些都是做熟了的事情,李孟适时的关注一下即可,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 军务已然是每日的常态,下面的各级军官都会自行去督促,李孟建立的体系之中,制度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要完善许多,在这个制度下,能够保证很多的东西自动有序的运转。 也就是说,李孟目前很闲,神甫费德勒带着十几名从人和一笔银两乘船前往南方,这一路上他们得到郑家的庇护,所以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全,行程一定会顺利。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当真是不假,特别是用在刘福来身上,若不是胶州的民政中心搬迁,周扬和宁乾贵怕是天天要上门求教,没有搬迁的时候,这两人和老太监谈过几次,受益极大。 刘福来身在高位之人,所想所考虑的事情,所采取的对策和方法,自然不是周扬和宁乾贵两人能想到的,偏偏这二人眼下做的还都是高位者所要做的,巨大的权势和眩耀的地位当然不愿意放弃,可要保住这位置,就要做得好,他们两个人一直是在拼命的学习,刘福来的对他们来说是极佳的师长,自然是抓紧所有的机会求教。 不光是他们两个,就连李孟也觉得每次和老太监的交谈,都是得益良多,现代的东西虽说是领先此时许多年,可李孟能拿出来的,除却军务之外,大多是残缺不全的碎片,而老太监这边则是这个时代系统完整的知识。 每天只要是空闲的时候,李孟一般都是和颜若然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再领着众女去刘福来的宅院中用餐和闲谈。 对于老太监来说,在李家庄园的生活貌似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所谓家的感觉就应该是如此了,前世修来的福气应该就是这样。 李孟有时候也和刘福来谈胶州营的机要之事,老太监并不觉得疲惫和厌烦,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帮忙筹划,在他看来,本就是自家事,和自己息息相关,不为这个多忙碌哪还能忙什么呢? 四月上旬,山东的天气倒是比往年要温暖些,李孟领着亲兵营巡视完周围的防务之后,又在私港那边转了圈,回到庄园的时候,已经是天色黄昏。 进入庄园,管家罗西连忙跟上来,安排仆人拿走李孟的衣甲,一边跟李孟说些白日里事情,无非是山东巡抚衙门又有什么公务过来询问,已经是安排人放在书房那边,等老爷回来处置之类的。 走到内院那边,管家罗西就不再跟下去了,这里面没有李孟的允许,他也是无权进入的,在内院的外面有全副武装的亲兵护卫,这些亲兵出身必须是灵山卫所,而且需要三名胶州营最低为队副的军官担保,算是最放心的武装力量。 这些亲兵看见李孟之后,也不跪地,挺直身子立正不动,左手平胸轻轻锤击,就算是行过军礼。 李孟冲着他们挥挥手,径直的上了台阶,在内院的门房那里,有灯光闪亮,过去一看,却是苏安琪正在那里专心的写着字帖,苏安琪聪明伶俐,刘太监看到了也是喜欢,有个人教授学识也是老人的一种快乐。 不过从前孙家三子,周扬、宁乾贵还有他的启蒙老师费德勒神甫,教授的东西未免有些杂了,京师皇宫之中宦官的教育都是有内阁大学士来辅导教育的,这当然有高下的分别。 刘福来给苏安琪的要求是,先把字练好,然后再谈其他,所以这些日子李孟看见苏安琪,这个小孩子都是在练字。 “多放些灯火,莫要累坏了眼睛。” 李孟叮嘱了一句起来问好的苏安琪,苏安琪在门房处练字,也代表着有府内的女眷在老太监那边,他需要回避。 进到屋中,早就是得到通报的丫鬟和婆姨们正在厨房准备布置,老太监坐在书房中,笑着和颜若然、木云瑶几女说道: “从前咱家在司礼监的时候,听得前辈秉笔说道,杨嗣昌无大才,却好大言欺人,现下楚、川一带形势虽好,可杨嗣昌统领几省兵马,短时尚可,日久必然生乱。” 木云瑶和身后的顾横波、柳如是两女手中都是按着文卷,此时正在专心致志的听讲,大着肚子的颜若然则是坐在一边,含笑看着。 看到这情景,李孟禁不住哑然失笑,按说老人家给小辈讲些故事倒也是平常,可眼前,刘福来却是在分析湖广、四川一带的局势,估计木云瑶几女又是拿内账房搜罗来的情报过来请教了。 李孟过来,老太监笑着努努嘴,木云瑶三女立刻是站了起来,袅袅婷婷的和李孟施礼,木云瑶肯定也听到过颜若然劝李孟纳她为妾的消息,总是有些不自然,见礼的时候带着几分羞涩。 “你们几个丫头,整日来烦扰伯父,也不让他老人家有个清静的时候……” 听到李孟的笑谈,刘福来挥挥手,笑着插话说道: “莫要这么说,云瑶她们三个每日来,真是给咱家解闷不少,要是整天这么闲着,也是无趣的紧。” 李孟走到颜若然边上坐下,低声的聊了几句,无非是今天感觉如何之类的话语,颜若然状态倒是一切良好,不过李孟本来就是个武夫,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所以每日间都是相问,颜若然虽然对这些事情也是懵懂,不过毕竟比李孟要知道的多些,夫君这么关心,颜若然心中也是甜蜜。 李孟一回来,屋中的气氛又是热烈了些,木云瑶开始的羞涩过后,马上是凑到跟前来,叽叽喳喳的说着今天的事情,公事不少、私事也有,总归是有话可说,顾横波和柳如是则是见缝插针的说几句。 眼下内账房这边的情报整理并不复杂,大多是邸报、塘报之类的官方文件的分析和整理,督师杨嗣昌在湖广四川一带行动,还有北直隶与关外的兵马调动,又有一天下闻名的官员下狱,曾经担任过陕西巡抚、保定总督的孙传庭被削职为民,下狱待审。 这边聊了几句,那边刘太监却开口招呼道: “李孟,过来这边,今日写了两张字帖,你回去挂在墙上,也算是个妆点,你自己挑选一幅。” 刘福来司礼监秉笔出身,书法造诣很是精深高超,平日的字画都被胶州营系统的文人当作珍宝,而且并不是因为奉承和讨好。 李孟笑着站起来,走到那的书案边上,看到桌面上放着两幅一样的字,李孟不懂书法,不过能认出这是篇策论之类的东西。 “这是嘉靖年间徐阁老的一篇文章,说的是天下治平之道,咱家写了两幅,你选一个吧!” 工整的楷体,李孟倒是认得的这些字,他大概的看了看两幅字,写的都是一样的内容,“天下”一词出现的次数颇多,李孟选了左边那副,老太监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等下,让小苏给你送过去。” 这件事情也就放下,众人继续闲聊。 这两幅字并不是完全一样,“天下”两字出现的很多,不过一幅字上这个词是“天下”,另一幅上这个词的完整则是“大明天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下意识的行为,李孟没有挑选带“大明”的那幅“天下治平策”。 …… 第二九三章 豆萁煮豆 乱世刀兵 虽说老太监刘福来判断杨嗣昌统领多路兵马,必然会出现混乱,可在崇祯十三年的四月和五月间,倒是一副形势大好的模样。 “献、曹俱在围中,而闯又在其间!”几省兵马的合围差不多已经是完成,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部的末日将至了。 率兵急追张献忠部的明军大将左良玉虽说几胜几败,但这次却完全处于优势,张献忠眼看着就要被抓到手上,全歼陕西乱军。 不过张献忠派遣使者上门,一边是拿出重金贿赂,一边劝说总兵左良玉说道: “将军能有今天的富贵,全靠剿贼功劳,若是我们被歼灭,那手握重兵的将军又将如何自处呢?” 这问话颇为的诛心,所谓鸟尽弓藏,历朝历代这事都是不少,像是左良玉这般大将更是深自警惕。 好死不死的是,陕西总兵贺人龙却主动找上门来,杨嗣昌为督师,各省总督、巡抚在其麾下,各处武将也有高下统属,眼下武将之首就是左良玉,杨嗣昌在武将之中威信远不如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郑崇俭几人,只能靠着高官厚爵悬赏来调动武将的积极性。 总兵左良玉为人跋扈,不停号令已经是常态,杨嗣昌在调派陕将贺人龙的时候,曾经许诺说是,若陕贼破,则让贺人龙取代左良玉的位置,谁想到眼看着大功告成,督师杨嗣昌不实现许诺。 这些武将可不是什么忠心为国的角色,贺人龙没有得到预想的许诺,当即大怒,对杨嗣昌深恨不已,索性是派使者把这个事情告诉左良玉。 真是巧合,不过这也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左良玉本就因为张献忠使者的劝说疑神疑鬼,结果还真是印证了对方的说辞。 左良玉心中提防,手下军兵行动顿时是懈怠下来,结果一直是窘迫不堪的张献忠部顿时是有了喘息的机会,立刻从包围追击中脱离出来。 此事发生前后不过一月,可局势已经是发生了颠倒变化,还真是应了老太监刘福来的预言,乱了。 四月二十五那天,李孟在逢猛镇接待了来自扬州府的客人,还有三天,李孟全家还有身边的部队就要一同迁往济南城了。 这位客人让李孟颇为的意外,按照那名客人的要求,他来这里的消息被严格保密,除却最核心的人物,其他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鲁南的士绅,来和李大人商谈新开设的屯田田庄之事。 扬州府方家的第二子——方应仁,灵山商行和黄平的情报系统对两淮一带的盐商投入的精力不少,像是盐商方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然是早有关注,方家属于淮上盐商的头领,而李孟的胶州营目前所作所为都是在盐商身上割肉,双方目前是势不两立的局面。 方家的长房二子,在方家地位很是重要的方老二上门拜访,实在是让人很惊愕的。 方应仁在扬州府上船,沿着漕运北上,在济宁州那边换乘车马,一路急赶来到胶州城,这一路上看到的东西,让这位见多识广的方家二子颇为的惊讶,方应仁去过许多地方,从南到北都是跑过。 当然,他去过的那些地方那时候还没有混乱,可方应仁在各地看到的却是混乱,大明的基层统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崩溃了,知县的命令不出县城,县城之外,豪门大族就是王法,平民百姓只能是甘受欺压、盘剥。 铺设道路、兴修水利这些应该官府出面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去做,各处都是凋敝不堪。江南诸省的情况稍微好些,不过那是因为民间富庶,有工商之利在那里支撑,这才看着比其他地方整齐些。 几兄弟跑的地方不同,回来交流见闻,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没有规矩王法”。老实说,陕贼蜂起,天下大乱,确实是突兀,但结合那些年的见闻,倒也有些意料之中的味道。 可在这山东却不同,虽说也是遭灾,可却很有规矩,沿途经常能看到修缮水利,维护道路的大批民众,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模样。 现下在南直隶和江南诸省,淮北和江西某些地方,单人已经不敢出门,盗贼多如牛毛,白日间公然行凶已经是常态。老实说,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出去江南地界,河南据说已经是路无行人,陕西也是百里无人烟,湖广和四川一带,平民百姓也都是四散躲进山中,同样是人烟稀少,都是凋敝异常的模样。 而北直隶被鞑子蹂躏过一次之后,已然是残破不堪,什么也说不上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山东又是个特例。 方应仁的车马队伍不止一次在路上见到单身赶路的行人,这些行人脸上虽然也是满面菜色,看着是贫苦人的模样,可看起来却没有其他处那种恐惧和绝望的神情,颇为的安定。 来自扬州府的这些人对这样的情景未免有些好奇,可下马询问的时候,被问到的行人却都是神色惊恐,连连摆手,急速离去。好像是不敢和外人应答,方应仁有些感慨,这山东管的的确是严了些。 官道上,定期有穿着厚布衣服的骑马队伍经过,这些穿着灰黑色厚布衣服的青壮都是带着武器,行动颇为的划一。路上的行人看见这些布衣骑士经过的时候,都是敬畏的让开闪避。 这些穿着布衣的骑士也曾经注意到方应仁这支与众不同的队伍,不过看见马车上那个三角旗帜之后,也就不理会。 两淮盐商放在山东的那些代表虽然早就被连根拔起,可眼线和熟人还是有的,就有人解释说道: “这些布衣骑士都是胶州盐政巡检司的武装盐丁,这些武装盐丁在山东的路口到卡驻扎,每日间巡视,从前只是为了缉查其他家私盐,这些年渐渐的有些剿灭匪盗,维持治安的职能。” 听到这个解释,方应仁禁不住好笑,可也有些敬畏,胶州盐政巡检司这个小小的九品衙门,最多只是缉查莱州府南部这一块区域,可一路行来,看到的武装盐丁不下几千人,这才走了多大地方,武装盐丁,那模样架势寻常两淮的官兵都没有这般气质,有这么一支力量,地方上当真是控制的严密,其他家的盐货那里卖得进来,自然是独霸盐货市场,而且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些武装盐丁不光是能用在缉查私盐,维持治安上。 他这边在那里惊叹,那带路的人指着插在车厢左侧的那个三角旗子,开口说道: “要不是济宁州文如商行老掌柜帮忙求来的路旗,咱们这车马一路上根本没办法走的这么顺畅,怕是早被人拦下来盘问了。” 方应仁看看那黑边红底的三角旗子,上面用白漆着几个鬼画符一样的“269”,盯了几眼,倒是依稀记得是些番鬼用的符号,心想不过是个旗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威力。 还有沿途那些在田地里面耕种的农夫,开始方家上下看着这些农夫耕种还不觉得有什么在意的,可沿路行来,除却那些州县府城之外,凡是有田地的地方都是见到这般景象,渐渐的才感觉有些不对。 因为田地的规划,和田地里面这些农夫都是如此的相似,开始的时候,方家去往山东的众人不过是感慨个周围省份都是闹灾,这山东地倒是好运气,居然还能种地,但到后来相同到千篇一律的地步。 有些路段,晚上歇脚的地方间隔的地方长一些,方应仁看着路边没有什么变化的景致,差不多的农夫,差不多的田地,差不多的动作,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背景,甚至有时候连背景都是相同的。 这样的路程确实是太枯燥了,方应仁从前来过山东,可那时候的旅程并没有这样,好像是自己已经来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方应仁也算是经常在外面溜达的行商,可这样无趣的行程却也不多,路边不管是繁华或者是破败,总归是有个景象,但这样毫无变化的却还是第一次见。 差不多十天的路程,方应仁都是在昏昏欲睡中渡过,但这样的行程走了五天之后,莫名的,方应仁心中升起了一种恐惧,这样的千篇一律,这样的枯燥没有变化,或许无趣,但却说明一个问题,山东的田地人口都被一个人整合在一起,成为了一股力量,千万田,百万民,合为一人,这一人能有多大的力量,会有多强。 在山东,这一人只能是山东总兵李孟,方应仁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若不是上天眷顾,自己怎会在自家父子兄弟的议论中说出那个找李孟的话语,看山东的这幅景象,自己押对宝了。 几天的昏昏欲睡之后,再进入胶州之前的两天,方应仁这一行人再也感觉不到什么睡意,每时每刻都很清醒,畏惧的心思却越来越重,总觉得在这齐鲁大地上有个庞大无比的巨人在俯视着他们。 到达胶州,去李家庄园求见李孟的时候,方应仁这一行人已然是充满了敬畏,特别是到了胶州附近,还看到了胶州营的兵马模样,即便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是强军。 李孟对近似于死对头的盐商头领方家派来使者和自己见面感觉到很惊讶,但接见之后发现对方那种异乎寻常的敬畏态度,这让李孟感觉到更加的惊讶。 虽然是死对头,但并不代表不能见面,现在的李孟是大军头、大地主、大商人的集合体,对象不同,见面时候所用的身份也不同,既然是盐商们来谈生意,那么李孟就用一个商人的身份来谈。 商人嘛,只要是价钱合适,没什么不能谈的。 “大帅神武非常,小人一族在南直隶就多有耳闻,一入山东方知道传闻不虚,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实上,虽然两人相隔不过一张桌子,可方应仁看着李孟始终觉得对方极为的高大,要仰视才行,这种错觉倒颇为的有趣。 对方老二的这种客套话语,李孟实在是懒得回答,直接是拿起茶壶,顺手给对方倒了杯茶,这可是胶州营的特色之一,方应仁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连说不敢,看到李孟不耐烦的神色,才讪笑着开口说道: “大帅派军护佑淮北,固然是朝廷的命令,可这动兵的理由也和这大笔的银钱相关吧,无利不起早啊!” 这番话让李孟笑了笑,那方应仁说话却是顺了不少,直接开口说道: “小人说句得罪的话语,大人这鲁盐的买卖也是做的兴亡异常,眼下不是还卖到河南和北直隶那边去了吗,不过小人却也敢把这话说到前面,大人的买卖即便是没人下绊阻拦,也就到此为止了。” “哦?” 说了半天,话题终于让李孟感觉到一些兴趣,从去年利用信阳镇上的杨四来打击两淮的盐场之后,毗邻淮北的山东盐货的销售第一次在省外兴旺发达,收入也是渐渐的增长起来,在李孟的盘算中,如果收入按照这个程度增长再加上两淮盐商们每年的供奉的银钱,胶州营可以继续扩军,而不用考虑财政上的问题。 不过鲁盐的销售买卖,增长的幅度却开始慢慢的变缓,北直隶的市场还有官营的长芦盐场,而河南地界大灾频频,也就是在那些城邑之中销售,这些市场空出来的份额被鲁盐抢占之后,鲁盐的销售就没有太大可以增长的空间了。 私盐买卖并不简单的是货物和银钱的交换,因为是官营的专卖货物,而利润主要是出自官盐私卖,在某处买卖,往往是需要当地的有力人士参与或者是庇护,鲁盐在山东本地的市场,倚靠豪绅地主也是如此。 本省可以倚靠李孟的权势以及胶州营的武力强制达成,何况他又能控制住山东的各大盐场。 可要销往其他地方,北直隶和河南这等早就是有关系的地方倒好说,在外扩一些,可就很困难了,那边可是淮盐经营了将近两百年的地盘,买卖双方,庇护关系、分肥的比例都早就是确定好了,各种勾结错综复杂,世代的关系,可不是山东鲁盐这外来户说能进就能进入的。 所以鲁盐的销售增长很快就是停滞了下来,李孟正为这件事情发愁,来自现代的他并没有把盐货销售想像的太复杂,只觉得官盐私卖,谁卖不是卖,哪里想到这其中就这么大的关系纠葛,说白了,李孟卖盐一半要依仗刀剑,在外省卖不动,总不好明火执仗的打过去。 在此之外,也有些客观条件上的困难,比如说淮盐出产量远远的大于山东,而且运输可以依托漕运和两淮地密集的水网,而山东则不同,有些时候,即便是外面有需要,这边的生产和运输也跟不上。 所以李孟一直想要在淮北顺理成章的扩大自己的势力,占据几个盐场,利用对方的渠道来发卖,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最近的这件事情,盐商的应对迅速,也找不到生事的借口。 听见这方家的方应仁把话挑明,李孟顿时是来了兴趣,方应仁也是看到了李孟的神色变化,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禁不住笑着说道: “大人也贩盐,不过做的却不精细,要知道这盐业的买卖,并不是有盐就能卖出去的,两淮盐商都是山陕、徽州的商人,几十代的传承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看着好像是钱货两讫的生意,里面的道道多着呢!” 李孟连连的点头,大明盐业买卖的最顶层就是这些两淮的盐商们,双方水火不容很长时间,李孟有时候也想,等到自己杀光了这些盐商,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行业里面的奥秘,今日居然有一位淮上盐商给自己讲述,真是难得的机会。 方应仁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身为李孟的大将已经是有种杀伐的血气,靠近了接触,方应仁的压力很大,说了几句之后,喉咙有些干,端起茶碗喝,却已经是空了,李孟笑着有拿着茶壶给他倒满。 这次方应仁并不紧张,反倒是笑嘻嘻的端着茶杯受了,李孟终于是开口问道: “却不知道方兄来意为何,总不会是在这里闲谈吧?” 方应仁完全的放开了,笑着回答道: “大帅这么称呼实在是折杀小人,大帅养兵治民,花费巨大,这开源的心思想必是迫切的很,小民家中有些门路,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到这话,李孟眯起了眼睛,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知道对方是主动上门讨好,天上没有白白掉下来的馅饼,对方必然会要求回报。 从前孔三德、周扬都是做过类似的事情,天灾频频,内忧外患,脑筋清醒的人都是看到内乱将至,急于寻求庇护之处,或者想在这乱世中博得一场大富贵,但现有这个状况下面,即便是有想法,也不能蓄积武力,个人还是无法和朝廷抗衡。 目前来说,也只能是下注了。 朝廷兵马没有什么下注的必要,常例的供奉已经是让人烦扰不堪,鞑子远隔千里,又是常在关外,而且此时的满清女真,在华夏汉人眼中仍然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除却那一直和草原上有生意往来的山西商号,其余人都不愿意选择。 而陕西乱军,张献忠、李自成等人,煊赫时候也有几十万兵马,但几起几伏,总是看不到有什么长远,让人不太放心。 按说李孟也是山东总兵,正牌朝廷的兵马,在外人的眼中看起来,这李孟和寻常的大明军将没有什么不同,敛财的本领或许还要高超些。 但凡是近距离接触过或者是仔细观察过的人都知道李孟和周围人的不同,或许李孟在这个时代都显得另类。 李孟善于敛财但私人生活可以称得上是俭省,每日里驱使军兵训练,从不克扣军饷,驻扎在山东却没有骚扰过百姓,反倒是屯田收容流民。 尽管做过这些好事,但李孟生活俭省,可钱财全是投入到自家军队之中,屯田收容流民,可屯田的田庄完全是自家的产业,军队名为国家的军队,但实际上也被李孟控制的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大明军队一般都要有太监监军,行动都是要有巡抚等高品文官带领,但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形同摆设,把柄还被李孟抓在手中。 李孟从来不说什么忠义之辞,在朝廷之中,山东总兵李孟很不起眼,只是知道山东很少出什么乱子,朝廷有事他也会听命出兵。但仔细一想,山东的兵马除却在齐河县打败过清军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战绩了,也没有干过什么。 如果一个仔细观察过李孟和山东兵马的人来判断,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此人所图非小”或者是“恐非池中之物”之类的套话。 这话虽然是俗气,但对于那些想要下注赌富贵或者求平安的人来说,这样的人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左良玉、贺人龙之辈,也是拥兵数万,嚣张跋扈的大将,但若是和这种武将勾结,等于和虎狼为伍,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就会把你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下,连个渣都不剩。 可李孟不同,从起家到现在,最起码还是守规矩的,做生意从没做过不守信的事情,这点让人总归是放心些。 而且对于商人们来说,李孟也是一名商人,他是山东最大的盐商,这种在同一个圈子的身份更加的让人安心,也让人觉得容易把握。 从前李孟自己看不到这一些,孔三德和周扬郑重的表示对他的看重或者是投靠,李孟还多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现在已经是不再这样了,盐商方家找上门来,并不让他多么吃惊。 只不过是这方家眼光好,提前联系上了自己而已,对方凭空上门送给自己一笔大好处,自己靠的是什么来回报,靠的就是自己手中的刀枪,自己手下的几万雄兵。 方应仁看见对方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愈发觉得此行的正确,下注与否先不说他,搞不好眼前就有大便宜可赚。他停顿了下,身子挺直,笑着开口,此时方应仁的立场和态度已经不是方才谈话那么拘谨,而是真正站在了平等的地位上。 “小人在家的时候,家父时常讲到,而今两淮盐业,虽说兴旺发达已经是快要百年,但却并不稳定,参与在其中的人太多太杂,彼此争夺,恶意争斗,本应该更大的盘子却被局限住了,若是有人整饬一番,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李孟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盐业整饬,那是南直隶盐运衙门和户部的事情,本座是个武将,又是镇守山东,管不了那么远,那么多!” 听到李孟的回答,方应仁哈哈的笑了几声,就像是没听到的一样,自顾自的扯到了别的话题: “方家愿与灵山商行合股开办盐栈,所占股份,灵山商行六成,方家只要四成,两淮盐业的盘子几百万两还是有的,因为一直是混乱,还有许多的空子可以发掘,整饬之后,总能从盘子里面扣出一两成,到时候方家和灵山商行合股开办的盐栈,就做这一两成的生意。” 方应仁笑嘻嘻的说的极为轻松,但两淮盐业的一两成生意,那就是上百万、几百万两的买卖,实在是大利。看着李孟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方应仁却愈发的放松,继续说道: “扬州府的同业诸家,小人虽然是操持贱业,可家中也有些在官府做事的亲戚,平时照应着,小人家一贯是懂得规矩方寸,不过也有些同业商户,家中没人在官家做事,没人教导,难免有人失了规矩,忘了如何做生意了。” 随便一个人进来,听到两个人对谈的任何一句话,都会糊涂半天,方应仁每句话都是没有联系,可李孟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浓,觉得颇为有趣。 若想成为别人下注的对象,而不是成为棋子,实力很重要,聪慧同样重要…… 话说到这里,貌似双方都已经是了然,这个话题再也不提,改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这方应仁虽然精干,可在扬州繁华地,又是豪门富家子,对这些享受和玩乐的门道很精通,说起来那可比方才打哑谜强太多了。 说起来,李孟还要比这方应仁小上几岁,不过方老二曲意逢迎,双方谈的很是尽兴,眼见着到了吃饭的时间,方应仁知道这初次相见,已经是谈的足够多,谢过李孟的留饭邀请,告辞去客栈居住了。 送出门的时候,方应仁好像是响起来什么,回头笑着说道: “有件事情好叫大帅知道,家父说过,这盐货是官卖的生意,不管怎么做,总归是要在官面上过得去。” 李孟板起脸来回答道: “省得、省得,本座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自然知道万事要守王法。” 看到李孟板起脸来,方应仁一愣,等到李孟说完才放松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方家多少年的生意坐下来,这次来山东,除却观察形势,和李孟见面之外,自然还有些现实生意上的考量,和李孟面谈的时候,也提到了要在胶州和济南两处开设商铺的请求,并且请李孟恢复方家在济宁州的几处产业。 李孟对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异议,这些请求实际上都是给灵山商行增添收入的,他当然大力赞成。 说起来有些好笑,浙江有良港,可惜是控制在浙江海商的手中,南直隶也有良港,可惜不允许私人使用,能取得海贸货物的渠道,相对经济核算的居然是胶州,江南奢华地,对外洋的东西需求比较大,方家做这些生意也算是贴补。 三天后反正就要出发,李孟索性是让方应仁去找侯山去谈,这些细务他就没必要关心了。 眼下的侯山也在忙着搬迁的事情,侯山的地位跟着李孟水涨船高,从前见到孔府的孔三德,侯山要称“老爷”,后来则是“德爷”,现在,侯山的称呼里面要是再有个“爷”字,孔三德是肯定不让,说是两人年纪差不多,兄弟称呼就最好了。 几天后,李孟和家眷们在亲兵营、马军还有两营兵马的护卫上路,赶往济南,因为许多灵山卫、鳌山卫出身的兵卒家眷都是在济南府那边被授予田地,全家搬迁了过去,李孟手下的军兵们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不舍。 女眷和老太监他们都是马车,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疲惫,李孟骑马率军护卫,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沿途上都有屯田田庄和依附于胶州营系统的地主士绅,给养扎营这类的事情倒是不用愁。 这一路上,李孟都是在想方应仁谈的那些话,张江率军进驻淮北之前和现在,黄平的情报系统花费了很大力气在两淮盐商身上,方家在扬州盐商之中是个什么地位,李孟还是明白的。 那天方应仁说的话虽然是遮遮掩掩,可对于李孟来说,到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没人教授规矩的盐商,显然都是些没有官方背景,或者是其后台已经是败落的。 这样的盐商无依无靠,下手也是最容易和最没有阻力的,所谓整饬盐业市场,在里面扣出来一两成的份额,恐怕就是要在这些盐商身上打主意了。 至于要守王法,那当然就是说暗地里用什么方法来吞并这些产业无所谓,但明面上一定要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只要是合法合理的把这些盐商的产业吞并,他们的出产和销售全部是方家来负责,所得的收入和利润,则是给李孟六成。 这件事情看起来好像是方家给山东总兵送了个大便宜,但方家也是凭空的扩充了一大块家业,而且见血动手的体力活还要李孟来干,别看方家是四成,但在两淮盐商中所占的份额加大,附加的好处可远远的超过那一成。 李孟也是得到了进入两淮盐业的机会,两淮盐业和现在的山东私盐销售不同,这种纯粹的,只属于这个时代的盐业生意,李孟和手下人或者是外行或者是半懂不懂,也需要方家这样一个代理人。 方老太爷的确是老奸巨猾,找了个很好的切入点来和李孟这边结盟,并且提前表示了自家的善意,这的确是互惠互利的好事。 至于如何动手,李孟实际上在方应仁突然登门之前,就已经是有了方法,要不是方家老二讲述的足够有说服力,当然,更主要的是来的及时。要不然,李孟的这个法子也会用在他们方家身上了,方家的运气真是不错。 距离济南城还有一天多路程的时候,来自济南的传令兵快马和李孟这支队伍会合,带来的消息很是突然,京师的传旨钦差已经是到了济南,旨意的大概意思也已经是弄清,要求山东总兵李孟,入河南平贼。 第二九四章 翁婿之谊 一视同仁 崇祯年,江北各省连年的大灾,北直隶、山东、河南、陕西、山西都是民不聊生,不过最为凄惨的还是河南。 要说自然灾害的程度,河南并不比山东和其他各省厉害,但是人祸酷烈,河南中州地,若在寻常日子,地处中原,交通四通八达。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也算是一等一的好地方,结果断断续续的,大明朝廷在河南封了八个藩王,其余的皇亲国戚,还有致仕官员更是多不胜数。 这些亲藩勋贵占据大量的土地,最为财雄势大的福王,当年封王就藩的时候,河南省的田地甚至都不够封赏,还要到其他的省份去分划。这还是朝中大臣和万历皇帝力争的结果。 这么少的人占据这么多的土地,偏偏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功名,他们的土地和佃户是不用缴纳朝廷的赋税和服徭役。 可大明的任何一次加赋,比如说练饷、辽饷都是把河南包括在征税的范围之内,这些税赋,承担者只能是那些无地和少地的贫民百姓,而且层层加派的这个弊政,在河南尤其的厉害。 每一次加赋,都有大批的农民破产,这些农民的田地自然是被藩王,皇亲,勋贵们侵吞掉了,这些农民大部分成为流民,成为大明帝国祸乱的根源,剩下的农民更少,所要负担的税赋和压迫也就更重。 如此这般的恶性循环,让河南的平民百姓的生存生态已经是变得极为的脆弱,根本承受不起一点点的风吹草动。 比如说崇祯十二年和十三年的大旱灾,山东有类似军事专制体制的集体农庄,兴修水利,合理调控各项的资源,勉强能顶过去,但河南有什么,只有张献忠的屡次侵扰,大明总兵猛如虎和左良玉的残暴搜刮,当然还有好像是没有尽头的剥削和压迫。 崇祯十三年三月间,河南省已经路无行人,百里无人烟,大股大股的流民啸聚在一起,杀官造反。 在几年前李自成在河南大会群雄之后,河南地本来再没有什么成气候的乱兵盗贼,可如今几万人以上的大团伙就有十几个,河南地除却靠近北直隶和靠近湖广两处的州县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乱成了一团。 官兵和地主士绅们都是呆在城池之中,依靠黄河和伊水等大河的运力保持进出,依靠城池的工事来确保安全。 河南上下对这些大伙盗贼的态度是,只要是在乡间的话,就当做不存在,官兵能剿灭则剿灭,不能剿灭则不予理睬,每天只是一封封的告急文书发到朝廷去,可朝廷在湖广四川一带、北直隶锦州一带,集中了大明七成左右的兵马,根本抽不出什么余力来剿灭,只能是坐任横行。 但情况即便是如此的危急,却没有人想缓和这样的局面,土地兼并,无节制的税赋收取,这些恶政没有人想着去改善。 曾有某士人建言朝廷,建议朝廷中枢均田地,抑制兼并,却被崇祯皇帝驳斥说道:此策人情所不容。还有洛阳府某官言辞恳切的劝福王能否减低王庄田地的田赋和徭役,却被福王喝骂道“我朱家田地,我朱家子民,孤如何做,关卿何事。” 本来杨嗣昌给崇祯皇帝的谏言里面说道,湖广和四川对张献忠和李自成罗汝才的围剿,不仅仅是围剿这几名大贼,而且在剿灭大贼的同时,震慑天下的贼人宵小,让他们不敢有妄动的心思。 谁也没有想到,张献忠的大败,罗汝才的走投无路,对河南的平民百姓丝毫没有什么震慑的作用,反倒是闹得更加厉害。 几万人以上的大团伙之中,比较著名的有“宋江”和“李振海”“破天王”等等的大股,既然罗汝才用“曹操”作为绰号,那用“宋江”就也不算稀奇了。 河南地这些啸聚的乱民中,有三四股是陕西老八队,也就是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在河南活动的时候留下的残余。这些人的实力最强,也最有战斗力,聚集起来的民众也就是最多。 “宋江”说不上是最大的,也说不上是战斗力最强的,但却是打败仗最少的,而且他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廷的征剿旨意之中。 因为从崇祯十三年的二月开始,“宋江”这一伙就开始在开封城周围活动,有几次城头上的官兵都能看到“宋江”部的人马,结果开封城眼下白天开放城门不敢超过三个时辰,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是紧闭城门。 要知道河南大灾,本地的收成满足不了本地的需要,必须要依靠黄河水路上的补给,可“宋江”这伙人这么整日间出没在城池周围,城外的粮食和给养补充不进来,城内可是日间的窘迫。 而且“宋江”这伙贼兵在开封城周围可是实实在在的尝到了甜头,如今河南大乱,居住在城池的周围,在紧急的时候可以朝着城内跑,安全性比起乡下那些土围子要好很多,而且城内的物资丰富,在城外的生活也比在乡间好些。 这样就有大批还有些资财的平民百姓,甚至是小地主居住在城外,这些人好歹比那些出了一条命之外没有东西可抢的农民要肥许多,“宋江”几次来回都是颇有收获。 偏偏守卫开封城的副将陈永福,此时正在南阳府守卫大军的后勤辎重,开封城极为的空虚,好在这周王和一毛不拔的福王大不相同,这名藩王舍得花钱出粮,动员起来城内外的大批壮丁据城而守。 用民兵守城,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出什么漏子,可总归是让人不放心,更准确的说是心惊胆战,周王几次派出使者,去往京师求援求救,但崇祯皇帝已经是被鞑子的那次入塞吓坏了,北直隶的兵马虽然众多,却一个也不想派给河南。 南直隶的兵马在凤阳、庐州、安庆一代全力的戒备,也是抽调不出来一点兵马,山西的边兵一是消耗在前几年和蒙古还有女真鞑子的战斗之中,二来要戍守大同关口,同样是无法抽调兵马。 至于湖广、陕西的兵马,则还在湖广、四川一带追剿张献忠和罗汝才,也是无法抽调。 这件事情说起来颇为的有趣,山东的兵马几乎是被所有人无视了,当日间鞑子入寇北直隶和山东的时候,杨嗣昌调动兵马有误,又和太监高起潜合伙逼死了主战的督师卢象升,事后评定功过,又是大杀北直隶和山东两地的督抚、将领,用来推卸责任。 要说杨嗣昌差不多把所有的责任都是推给了别人,崇祯皇帝继续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却有一个人破坏了他的计划,山东参将李孟齐河县击败鞑虏大军,斩首七百余,这等大功让杨嗣昌颇为的尴尬,惩罚肯定是无罪可加,其余任何的处置,都会牵扯出他在鞑虏入寇京畿、山东一带的指挥失误,会让自己背上推出去的黑锅。 所以杨嗣昌能做的就是把这件大胜完全冷处理,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特别善于做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督师卢象升死在巨鹿半个月,他还要编造出卢象升活着的事实,把这个胜利冷处理,那更是简单。 结果,官方并不是不承认这个胜利,但这个胜利被提及的很少,即便是在官方的邸报上也仅仅是几个字而已。 而且在这之后,不管是朝廷上还是其他地方,杨嗣昌极为反感有人,还有主动的去阻止别人谈起山东的任何事。 不管是山东总兵李孟在齐河县的那场胜利,还有李孟从前平贼平乱的那些完胜的战绩,或者是山东在大灾之年,却有太平景象,流民和灾民很少出现。 和李孟来自的现代不同,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丰富的咨询和发达的传媒,中枢把某处低调冷处理,下面的人也会跟着漠视或者是遗忘,李孟在中枢没有什么能够依仗的奥援,身在高位的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又是远离京师,后来更是被贬斥为民,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和李孟本就是互相握着把柄的关系,更不会为他去争取什么。 结果山东,不管是兵还是民,都被天下人漠视了,这地方好像是没有什么乱子,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总的来说,就是没什么让别人可以关心的。 但朝廷的答复旨意回到开封城之后,周王却不干了,眼下每天大批的壮丁民壮守城,花费的可都是周王自家的银子,粮食也都是他积存的私粮。河南巡抚衙门穷的连老鼠都饿死,自然是指望不上,河道衙门现下已经是半废的状态,没有朝廷下拨的银子,他比巡抚衙门只差不强。 周王知道这钱这粮食该出,但这么出下去,实在是肉疼,而且也经不住花费啊!但朝廷没有兵马可派,也是实情。 要是其他人也就这么认命了,不过周王朱恭枵却和其他人有些不同,朝廷旨意下来,巡抚衙门那边派人通知过来,看这个答复真是让人欲哭无泪,周王朱恭枵还琢磨着是不是太监或者某位阁老想要索贿,要是文字间有这样的迹象,再凑一笔银子送过去,能解开封的险境也值得。 晚上拿着抄录的旨意翻来覆去的看,他看来看去觉得有些不对劲,貌似山东无事,可为什么不派山东的兵马前来支援。 结合邸报、塘报和各处了解到的情报,除却淮北有山东一支兵马护卫盐场之外,天下间其他处,并无用兵。而且山东省内,虽然屡次的上报某处有乱,官兵急至,迅速平定,可始终没有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 种种的迹象总归是能分析出来,山东省内的兵马根本没有什么大动静,而且绝对的有余力。 山东有兵,山东太平,可却天下不闻,这里面肯定是有蹊跷,没准还有什么不能触碰的忌讳,周王也是谨慎小心之辈,知道藩王虽然身份亲贵,可一举一动都是在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关注之中,稍有些不当的举动,就是削爵下狱的罪过,东虏女真第二次入寇,在京畿肆虐。 唐王朱聿键想要起兵勤王,自己招募了几千兵马,结果没有败在鞑虏手上,却被官军团团围住,到最后这满腔热血的王爷落得个圈禁的下场。 自己如果触犯了这个忌讳,会不会也是落得个和唐王差不多的下场呢,周王朱恭枵思前想后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过,周王一想起山东就觉得心中有气,即便是没有朝廷的勾当,这山东在周王府也是个忌讳,除却几个知道内情的亲信之外,其余的王府官员和仆妇家丁们都是知道,这山东二字在王爷面前是大大的忌讳,谁要是提起来,王爷就要大发脾气,谁也不会主动去触碰这个霉头。 当然,大家也都是理解,心想最受疼爱的周王郡主朱云瑶突然暴病身亡,王爷有些不对劲也正常。 周王在自己女儿宁可呆在山东胶州那种偏僻地方,也不愿意回到开封府这等有了男人忘了老爹的举动极为的不满,不过心里面却也是理解,这么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儿,如果将来被圈在这开封城内,或者是其他的城池一辈子,那实在说不上什么幸福,这么跳出牢笼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且听说那山东的李孟也是个财雄势大,手下虎狼成群的豪霸类的人物,总归是亏待不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放心不再去想她了。 可现在局面如此的紧急,不管有什么忌讳,也要把城外的“宋江”一伙先赶走驱散,这周王越想就越觉得这李孟应该过来救援,本王的女儿都已经是赔给你小子了,你来救救老丈人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周王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在“宋江”领着大队人马又在城外转悠一圈,并且占据城前的黄河渡口三天之后,周王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并且派人去请河南巡抚入王府议事。 地方文官有监视亲藩的责任,可眼下这个情况,河南巡抚和周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任何能解围的方法,不管背后牵扯到什么,都要拿来试试,再犯忌讳,也比城破身亡的结果要好很多。 事情确实是紧急到一定程度了,河南巡抚派往京师的奏折信使派出去四次,结果在第四次才跑出去,其余的时候居然都被贼兵给挡回来了。 奏折一送到京师,朝中诸公这才是惊讶的发现,居然山东还有可以调动的兵马,这件事情说起来好像是个玩笑,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实际上,除却杨嗣昌有意的造成这样漠视的局面,有意的低调冷处理之外,山东兵马给京师御马监和兵部的印象并不好,其中,河南生乱,调动山东兵马去平定,并不是这次才有人想起。 从前在兖州的曹州总兵刘泽清对历次朝廷调动他离开山东驻防,还有在山东之外的地方作战的命令都是虚与委蛇,从来不肯遵从,或者是装病,或者是说粮秣不足,朝廷中相关的官员都是恨的咬牙切齿,可却无可奈何。而前任山东总兵丘磊也是个差不多的角色,朝鲜被后金攻下,朝鲜使臣来大明朝廷求救,兵部催促丘磊率兵出海救援,结果丘磊迟迟拖延。 等在登州出海的时候,朝鲜已经是投降后金快一个月了,堂堂大明帝国,连藩国都无法护卫,这等于是在朝廷脸面上扇了狠狠一耳光,可同样的,这等带兵的大将,还真是无法轻易地处置。 现在丘磊惭愧自杀,刘泽清死在贼兵突袭之中,新任的总兵李孟也不是什么善茬,每日间和朝廷的书信往来就是两件事,哭穷和要钱,朝廷现在根本没有钱下拨给不在第一线作战的兵马,然后李孟就在哭穷说,无饷无粮,军队不能战斗,士兵没有士气,这样的总兵极为的难缠。 反正是杨嗣昌决意冷处理山东兵民事,大家也就是顺水推舟的,把山东总兵和他手下的兵马给放在脑后了。 此次河南巡抚提起,河南巡抚和山东无关,如果不到万分窘迫之时,无论如何也不会算计起来其他省的军兵,这说起来实在是让人可怜,反正调动兵马不过是朝廷下旨意而已。 而且崇祯皇帝虽然刻薄,却对亲藩勋贵极为的看重,这些藩王贵族若是有个闪失,当事的地方官员和朝廷官员都会有极大地责任,基本上距离弃市杀头的罪名不远。朝中诸公和司礼监的诸位秉笔太监很快就形成了统一的意见。 这个意见迅速的报到崇祯皇帝那边,眼下这位“勤勉圣上”整天都在关注督师杨嗣昌报上来的战报,还有蓟辽总督洪承畴的对关外的军事计划,河南和山东,对崇祯皇帝来说,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既然下面的大臣内官都已经形成了共识,崇祯也就从善如流,准了这事,下旨给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让他们两人带兵支援河南开封,平定贼兵。 现在北直隶和山东都是太平地界,传旨太监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很快就到达了济南城,大模大样的把旨意和颜继祖还有刘元斌宣读,然后等着山东总兵李孟过来,再通知一下就是了。 暗里是什么情况不说,但明面上各省兵马都是归巡抚和监军太监统带,总兵、参将之流仅仅是下面带兵而已,实际上目前武将再怎么跋扈,上面的文臣大体还能指挥的动,传旨的太监自然以为山东也是一样的情况。 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自然不能说,在山东地方,有些明面上的东西也不管用了,山东总兵李孟行事压根不会,也不需要征求他们两个人的同意,不过因为把柄在对方手中握着,李孟的这般行事他们也只能是笑脸相对。 好在李孟一些程序上的东西做的还算是留面子,下人倒也看不出破绽来,两人逃过杨嗣昌评定功过的那场大祸之后,都是心灰意冷,等着任满还乡的,也不会主动给李孟下达什么命令,自找没趣。 没想到朝廷却突然下了个旨意,要求山东出兵救援河南,这让两人就连哭都哭不出来,求援河南,那河南都已经是穷的连老鼠都活不下去了,动兵过去救援,一点好处捞不着不说,还要花费大量的粮饷。 如今天下间哪有这般忠义的武将,就李孟手中没有两人的把柄,这兵都未必调动了,何况是李孟这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山东总兵丘磊惭愧自尽,两人虽然在奏折之中大说好话,可实际情况两人也了解大概,山东总兵丘磊脖子上那根绳子,到底是自己套上去的还是李孟勒上去的,这可是一桩大家心知肚明,却装糊涂的公案。 若是李孟不遵从这个命令,朝廷发急,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会是大罪,若是李孟发起急来,颜继祖和刘元斌琢磨着,会不会也被别人在脖子上套上根绳子,然后两人也因为惭愧而被自尽。 说来也是奇怪,李孟明面上的作为,颇为的内敛低调,在山东民间更是好评如潮,素有仁义之名,比起左良玉之流那是名声好出太多,但颜继祖却总是觉得李孟这人危险之极,什么跋扈之事都能做得出来,尽管看起来李孟一样也没有做过。 山东巡抚颜继祖客客气气的把朝廷的旨意转述给济南府同知周扬,周扬谦恭之极的接受了旨意,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答复,安排快马给正在路上的李孟送去急报,这种大事,当然要主公自己才能做出决定。 李孟的行踪颜继祖自己也是了解,算算来回最多需要三天的时间,不过在消息送出去第三天的上午还没有什么回音的情况下,山东巡抚颜继祖反倒是镇定下来,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坦然面对的好。 中午反正巡抚衙门也是无事,颜继祖索性是回到自己家中,用很是轻松的语气和家人把将来的事情交待了下,倒是把他家人吓了一跳,因为这语气实在太像是交待后事了。 第四天一早,胶州营老营大队和李孟的亲眷队伍终于是到达了济南城,按照规矩,总兵来,巡抚和监军太监不必迎接,总兵到后则要主动去拜见这两位指挥者,颜继祖已经是颇为的灰心,本来对李孟是按照平级私下里面甚至是对上司的态度,可这次索性没派人前去招呼。 监军太监刘元斌可没有他那么看得开,把自己最贴身的亲兵首领和管家都是派了过去,而且安排私宴要晚上相请。 结果迎接的仪式还没有完,监军太监刘元斌就急忙忙的派人给颜继祖送信,原来李孟并没有来济南。 来到济南城之后,跟随李孟大队的李府管家给济南府同知周扬一封私信,周扬收到信之后立刻是求见监军太监和巡抚,把情况通报了一下。 转达的消息之中,山东总兵李孟的姿态倒是颇为的客气,说是知道河南军情紧急,就先行出发,调集兵马。请巡抚大人和监军大人跟上,李某在兖州府等候云云,得到这个消息的颜继祖先是愣了下,接着就是狂喜不已,再接下来就是有些纳闷了,心想这李孟这次到底什么原因,如此干脆利索的听旨出征。 不管原因是什么,人肯出征就好,至于等待给总兵宣旨的钦差,那个很好打发,听监军太监刘元斌的消息,说是胶州营还给钦差们准备了一份厚礼,这下子连自己出钱都不用了,宽心的很。 到达济南城的胶州营老营队伍,亲兵营仅有一百人,马队八百,其余的部队都是官兵俱全。 李孟率领亲兵和马队三千骑,已经是赶往济宁州,在兖州军中抽调五千人,一千老兵,四千新兵,陈六带兵出战,一同赶往河南平贼。 所谓的请巡抚大人和监军大人跟上的话语,也就是个客气话了,宣旨的钦差一走,这两位大人愿意呆在济南也没有人管他,愿意跟上来也随他们,不过这两位想必不愿意去河南那烂地方见识血光刀兵。 五月初七那天,李孟率领骑兵到达了济宁州,到达之后,他谢绝了济宁州几名大商人提供的大宅院,反倒是在城外建设好的营地扎营。 文如商行的孔三德,八闽商行的掌柜都是早就在济宁城内等候了,灵山商行给文如商行预支了五万两银子订金,孔家在济宁州的十几个大仓库眼下都是热闹的不可开交,孔府自己的丁壮还有兖州军的士兵,开始紧张的搬运装载。 河南有八名藩王,山东有三名,被清军俘虏的德王,住在青州的衡王,还有在兖州府城嵫阳城居住的鲁王。 山东为鲁地,鲁王第一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小儿子,是山东诸王之冠,在靖难之后,成祖朱棣对鲁王一系是极为的宠信,结果历代传承下来,这鲁王是最稳当的一个,世代的亲贵,自然是豪奢异常。 而且鲁王朱以派喜欢玩乐,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野心,在嘉靖那一代开始,与皇帝的血缘关系也变得很疏远,所以鲁王这边没有太严格的拘管,只要他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不出嵫阳城,那就一切由他。 朱以派对江南女子极有偏好,这已经成了兖州城富贵圈子里面人所共知的事情,每年都有王府的采买,在扬州和苏州买几名专门培养出来伺候男人的绝色,每年就在五月间运回嵫阳城,这已经是成为惯例了。 鲁王朱以派对他的胞弟朱以海极为的亲近,每年买来女子之后,都要分给朱以海一两位作为姬妾。 兄弟两个都是年轻人的心性,派往江南的管家早早的就送回消息来,说是在五月初八那天,一定把人送回来。这鲁王兄弟两个自然是翘首以盼,谁想一直到五月十二之后,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着急的鲁王朱以派把自己的侍卫派出去寻找,反正从江南回来,肯定是要走水路,在济宁州那边中转。 这天是五月十五,也应该是侍卫回来告诉消息的日子,实际上对于这两个兄弟来说,鲁王府的侍卫和一应下人们都是按照哄小孩的态度来对待,在这个年代,相隔几百里的路程,耽误个一天两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必着急呢,但这兄弟两个却急的要命,总要照顾他们的情绪。 早晨起来,用过早饭之后,鲁王已经是骂了几次下人,大家都是知道王爷是为那迟迟不到的女人,或者是迟迟不到的消息发火,头疼的王府总管早早的在王府门口等候消息,免得在府内听主子聒噪。 临近中饭的时候,在凉亭欣赏歌姬的舞乐,却听见管家急匆匆的跑过来,到了跟前,开口喊道: “王爷,那帮出去的有消息传回来了!” 听到这个,鲁王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口说道: “还有多长时间到,快说!” 管家这时候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小心的说道: “回禀王爷,他们带着人已经是走到了济宁州,不过差不多还要半个月的时间……” “你这杀才,本王没有出过嵫阳城,可也不是糊涂,从济宁到咱嵫阳城就算是走,也用不了半个月的时间,咱们王府在济宁州不是有船吗?” 管家的话还没有说完,这鲁王已经是喝骂了出来,不过鲁王哥俩在这府里面实在是没有什么威严,管家也不太害怕,还是镇静的解释说道: “王爷,这也怪不到他们身上,济宁州已经是封城了,非济宁本城的人士,五月十三之前不能离城,咱们派出去的那些人从来都不带这些。” “到底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管家越解释,年轻的鲁王就越发的愤怒,禁不住大声的喝问,管家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却不那么轻松了,反倒是声音压低了些,低声说道: “王爷,是山东总兵李孟……” “一个总兵居然这样的嚣张跋扈,到底鲁王是他,还是孤家!” 这次管家没有出声,反倒是鲁王朱以派的弟弟朱以海连忙的沉声低喝道: “王兄,不可妄言,这齐鲁之地,哪有咱们鲁王府说话的位置,那李孟说话,谁又敢不听。” 这番话说完,气哼哼的鲁王反倒是不出声了,他的确是没有出过嵫阳城,但他一样听过这李二郎的大名。 济宁州现下已经是乱作一团,没有官身和路引人十日内不准出城还不算是大事,更加让人叫苦连天的是,所有经过济宁的船只大部分都被扣下,只有朝着京师运送漕粮的船只被放行。 剩下的船只必须是自寻仓库,卸下货物,商人和伙计上岸寻找客栈居住,而船工和水手则必须要留在船上。 虽然说不扣漕船,可这举动本身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不过常在这条水路上跑的商户们都是知道轻重利害,特别是对要求他们这么干的是什么势力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尽管心有怨言,可还是乖乖照办。 当然,也有些第一次行走这边的行商和其他身份的人不知道,比如说,鲁王府的这些侍卫们。 堂堂亲藩去江南学那些盐商富豪采购女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鲁王府的侍卫们在外面行走的时候,也一直是不愿意挑明自己的身份。 不过若是有管闲事的,特别是官府中人查问,那就亮出这个身份,鲁王府的侍卫,大明的亲藩家丁,这个身份一亮出来,官府中人都是退避三舍,这些王府侍卫对这样的事情都感觉到很有乐趣。 这次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他们也是知道自家王爷的脾气,心想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回到嵫阳城恐怕会吃苦头。 但兖州军的官兵们得到了命令,自然不会让这些人离开,结果双方在码头上就起了冲突,兖州军的士兵人多势众,手中又都是拿着军中兵器,鲁王府的侍卫们也不敢轻易动手,只得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拦阻他们的这些兵丁,都是胶州营的新兵,听到是藩王的家丁下人,未免是有些胆,迟疑着不敢动手,看到兖州军的士兵如此的摸样,鲁王府的侍卫们顿时是气焰嚣张起来,张嘴骂骂咧咧不说,还直接的上岸去解开缆绳,和看守那边的士兵推推搡搡。 兖州军的新兵手中空有兵器,却被对方的名头吓住,不敢用强,这码头上被胶州营扣船的人很多,那些经常在这条水路上行走的客商,下船之后安排好货物,直接就是去寻找客栈安心等待。 而在这码头上的,则都是那些初来乍到,看到那些王府侍卫牛气冲天的上前冲突,这些人也都是跟着鼓噪起来。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平息的也是很快,几名在一旁闲聊的士官听到这边有些不对,便一起过来查看。 看到那些正在推搡的王府侍卫,一名士官二话不说,在码头上抄起根粗竹竿,摆个长矛的架势,顺着人群的缝隙平平的刺了过去。 这竹竿很长,那些王府侍卫又是站在码头的边缘,正在吵闹间,猛地一根竹竿刺过来,被刺中的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胸口就被重重的集中,直接从码头上面跌进水中,然后就听到那几名士官在后面骂道: “理会他个鸟,你们吃谁的粮食,拿着谁的刀枪,怕个球啊!” 又过片刻,王府侍卫差不多都被打进河里面去,方才还在鼓噪的那些商人们,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句话。 五月十一,胶州营出征河南的军队,征集到了足够多的船只。不管是装载粮食给养的,还是装运士兵马匹的。 五月十三,大军出征…… 第二九五章 疯不畏死 暴虎冯河 大军行动,如果是陆地上的行动,粮食辎重运输所需要的人力和畜力都是极为的庞大,李孟的胶州营虽然是有钱,这样的花费也是无谓。 人马在每日的生活之中都是需要大量的水源,这也是行军需要考虑的问题,所以大运河上行军就成了最佳的选择,在济宁州聚拢的九千多兵马聚齐之后就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在南直隶境内入黄河,然后逆流而上。 这支船队也可以说是浩浩荡荡了,除却九千多胶州营的兵马之外,还有不少的民夫壮丁,用来搬运辅助。 济宁州和徐州之间,一直是有哨探快马传递消息,把灵山商行和其他的情报系统搜集来的消息交给李孟,反正运河之上,船只靠岸也是方便的很。 进入徐州府之后,黄平亲自把消息交到了李孟的手上,从这情报上来看,李孟对这次的战斗倒并不是全力以赴,因为除却那贼寇“宋江”的消息之外,还有淮北军的动态,甚至还有信阳水营具体的事情。 现在的淮北军,在海州附近的耳目已经是比从前灵敏了许多,因为盐商方家的主动配合,方应仁来见李孟的消息应该是刚刚通过李孟的亲兵送到张江手中去,看来方家对这件事情的准备要比胶州营充分很多。 那边说,这边已经开始做了,淮北军对这送上门来的配合紧张异常,不过总比在海州步步提防要强太多,总之就是小心翼翼的应对。 相对这边的消息,驻扎在东海中所的信阳水营就发生了几件颇有意思的趣事,大体都是和去那里当百人队长的邓格拉斯有关,信阳水营都是在青州靠海一带招募的海盗青壮,经过的正常训练并不多,对胶州营内的典故也并不是很了解,突然出现一名洋人,众人实在是惊奇异常。 消息上说,邓格拉斯刚到东海中所的那个岛上,就连吃饭都有人围观,那些海盗们都是惊奇非常的赞叹“原来这番鬼也是吃饭的”。 除却这吃饭之外,突然这么个新人,而且还是个洋人来当他们的百人队长,这些海盗们当然是极为的不服气,看到杨四对这个洋人客客气气的态度,很多人心里的不服气更是增添了几分。 那些脾气比较火爆的水营青壮就想,这洋人没准没有什么本事,只不过是上面安排下来的角色,找机会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教训洋人的机会很多,特别是邓洋人对胶州营的操典和训练方式颇为的了解,看这水营对这方面还稍微显得生疏,便准备开展训练,心想只要是把这个训练搞好,那就是自己在李孟面前表功的本钱。 结果到了这个水营的第三天,邓洋人把手下的百余名士卒拉到校场上准备训练,没想到士兵们对他的训练压根是不屑一顾,说是从前胶州营派下来的那些士官的已经是足够,不需要再有新的内容。 看这些水营士卒的训练,很多胶州营应该训练到的内容,这边分明都没有练到,当日间为了速成,只是大概的教授了一些基本的东西,谁想到这些水贼居然是接着这个自满了,这些海贼出身的士兵们别看才接受了很短时间的训练,可在海州盐场的那几次战斗之中,让他们看到了自己训练的成效。 从前畏之如虎的官兵在自己的面前也远远不是对手,有这样的本事,天下都可以去得,还要学什么。 别看这邓格拉斯在李孟面前恭顺异常,甚至是有些下作的低声下气,可在这些士卒面前却有一副威严的摸样。 争执了几句之后,邓格拉斯也不多说,直接是抄起一根训练用的木棍,让下面的士兵上来试试,只有动过手之后才最有说服力。 水营的士兵们就在等待邓洋人的这个提议,琢磨着十几个一哄而上,把这个让人讨厌的洋人暴打一顿,杀杀他的气焰。 邓洋人这边在胶州虽然是以好逸恶劳的形象出现,可这种雇佣兵出身的人,知道自己的看家本事并不能丢,而且自己寄食的地方还是个军事贵族的领地,自己得以在这个军营中生存的本钱就是斧枪的战技。 锻炼身体和武技的操练每天都没有停下,还是日日操练,这也是邓洋人和那寡妇成亲之后,有勇气和李孟提出去下面任职的原因之一。 十几个同样是拿着木棍的水营战士,被邓格拉斯在单对单,单对二、单对三,一直是到单对四的比试中全部的打翻在地。 这件事情一传出去,立刻是轰动水营,据说在两天后,还有几位青州海贼出身的水营头目自负勇力高强,也是找邓格拉斯比试,结果都是被邓格拉斯打败,这下子,邓洋人的威信固然是高涨。 连带着信阳水营这些人对胶州营都是更增添了几分敬畏,李孟看完这个消息之后可以说是十分的满意,邓洋人虽说是个洋人,可却很明白事理,知道去了信阳水营这种地方不能怯场,只能是事事争先。 信阳水营这个部队是为了短期的目的组建,胶州营对他的控制未免有些不稳,派人过去,也是为了树立威信,如果这威信树立不起来,也要对胶州营的名声不会有太多的影响,比如说邓洋人这种很外围的人员。 这也算是给洋人一个机会,看他能不能抓住,把这个机会抓住,说明他有实力,也知道如何做事,将来肯定会有大用的机会,这次的机会,邓格拉斯牢牢的抓住了。 第二个消息就是贼寇“宋江”的调查,让李孟哭笑不得的是,这宋江和自己还真是有些渊源,在明末的时候,《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在民间的流传极广,书中的各个人物,更是成了民间各位的模仿对象。 比如说目前和张献忠齐名的大寇罗汝才外号就是“曹操”,这游弋在开封城周围的河南巨寇自称“宋江”,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黄平下面的人员对“宋江”这支队伍的调查,最开始并没有想这么深入,只是想查出来一些很基础的情报。 河南的绿林道和乱贼之中自然不会有什么保密的意识,每个贼人的首领恨不得自己的名声天下传播,从来不知道隐瞒。黄平手下的人一查就查了个底掉,“宋江”本名宋大刚,之所以说贺胶州营有渊源。 是因为这宋大刚原本是刘泽清手下的一名军将,据说曾经是一名千总,在曹州的安兴集镇守,李孟率领骑兵突袭曹州,刘泽清被抓住斩首,他手下的兵马,在曹州附近和宁阳县附近的都被击溃,那些小股的或者是向胶州营投降,或者是自己逃走。 宋大刚属于自己逃走的那一批,他当年是沂蒙山寨中的强盗头子,被刘泽清招安之后才下山成为了官兵,虽说也是吃空额,可手底下有七百多名跟着他多年的老部下,这些部下也都是打仗打的不少,勇气说不上,可都是些老兵油子,这些人虽然未必有攻城拔寨,野战决死的能力。 但是拼命肉搏的时候,却也能支持一段时间不溃散,而且多少知道些军阵之中的规矩,宋大刚在得知刘泽清身亡之后,就是带着这支马马虎虎的队伍窜入了河南,不要小瞧这只马马虎虎的队伍。 这样的七百多兵,已经可以杀散几倍甚至是十倍以上的流民了,宋大刚就在官兵又是干过强盗,对乱贼和官兵的套路都是颇为的了解,打起仗或者是火并起来,吃亏很少,胜仗很多。 而且这宋大刚做事也有个界限,河南境内,南阳府不去,因为那边有左良玉这个更大的土匪强盗,北直隶不去,那边有朝廷的重兵驻扎,山东不去,李孟可是个煞神,河南省本就不小,在这里折腾就足够。 几年下来,居然也是纠集了几万人马,也是河南省内有名的大人物了,这名号是宋大刚的自称,他是山寨出身,当年镇守的地方距离郓城县也是接近,或许是听评话故事太多,为了给下人彰显自己的仁义,所以自称宋江。 这“宋江”手下的人马差不多在一万六千在四万之间波动,这也是河南流寇的特征,大部分跟随作乱的人都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很多人在跟随乱军途中或者是死在路上,或者是死在饥饿之中,碰见真正的战斗,这些流民反倒是不会在战场上死太多,但死在莫名其妙的混乱,或者是死在惊扰溃逃之中,也是很多。 往往一支队伍纠集了几万人,几天之后,纠集的这些人马上又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散去,但这样的队伍人数迅速就可以恢复过来,流民太多了,在河南地面上,完全不用黑心裹挟,任何一支要造反的军队经过,都会有大批的流民自愿跟随,附带说一下,要是官兵经过,也是有很多自愿参加的。 大家无非都是要一口饭吃,顾不得为这口饭要付出什么,哪怕是拼命厮杀。 这样纯粹炮灰的流民,如果经历过几次战斗,在战场上生存下来了,那他也能成为合格的战士,这样的人则会成为乱军中真正的战力。 黄平和手下的情报人员做出的估算是,“宋江”手下会有七千多有战斗力的人员,因为这是这三年来,“宋江”部下人数最少时候的数目。 对这个消息,李孟报之以苦笑,严格来说,这宋大刚能有今日的祸患,自己才是首要的原因,不过这样的理由自然不能和其他人明讲。 这次出征,一方面和开封的周王确实是有些缘分情谊,毕竟对方姑娘在自己家中,眼下给自己做参赞之类的工作,等于是养了这么大的郡主女儿白送,还要搭上很多的金银财宝。而且木云瑶本身在胶州营系统之中,可以接收到绝大部分机密情报,河南之事肯定也能知道。 河南巡抚已经是上奏朝廷请求山东调兵救援开封,自己这边要是拒绝的话,木云瑶肯定不会高兴。 更加重要的是,胶州营眼下的大部分新兵,缺少练兵的机会,河南开封附近的这股贼寇无疑是练兵磨刀的最佳选择。而且还是在黄河边上,胶州营也可以通过水路来运输,这样比起陆地的驰援也方便许多。 对于这些从前只是在屯田田庄之中受到简单军事训练的新兵来说,哪怕是去到开封府没有遇到敌人,这一路水上行军,也是一次非常不错的演习。 李孟现在的心态和从前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他拼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实力壮大,同时不要受到损伤。 山东的地盘目前还是在消化之中,大量的新兵编练成军,一切都还不稳,朝廷上下对山东的漠视和冷处理,真是正和李孟的心意,但总是这么低调和封闭也有自己的缺点,这没有练兵的机会就是其中之一。 李孟对自己手下的军队,训练方面还是有自信的,可仅仅是经过严格训练,却没有经过实战的军队,初临战阵肯定是会闹出很多的笑话,胶州营的各支军队在这样的情况下闹出了多少笑话,李孟也是见过不少。 河南省请求救援,和流寇贼兵作战,不管是大胜小胜,都不会作为判断你这只军队强弱的依据,至于失败的情况,李孟还真是没有考虑过。 在水上行进了十几天,在黄河之上,胶州营虽然没有什么老关系,可高一功那边的青盐生意来回走的正是黄河这段河道,高一功和李孟的名头可能在这黄河上都不怎么著名,但是凡是知道的,自然是不敢乱动。 庞大的船队走的颇为顺利,进入河南省归德府之后,在黄陵岗那边布置了探马,两岸各有近百名骑兵化装成马贼的样子,来往于船队和前方之间,不断的将侦查来的消息带给这支船队。 开封城是河南的首府之城,又是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城,尽管城防坚固,城内也动员起来了大批的民壮守城。 但毕竟城内没有正规军,城外游弋不去的“宋江”宋大刚觉得有破城的机会,打破这样的城池,自己马上就可以成为张献忠、李自成那般天下闻名的大寇,城内的武库、金银、人口都是让人垂涎的。 就连李自成、张献忠在河南的时候,都不敢去琢磨这些大城,可这次守将陈永福去往南阳府,城防空虚无比,机会实在是难得。 要知道,河南的兵马几乎都是在湖广和陕西的方向,河南巡抚在开封城中居然要琢磨着向山东求救,可见其局面的窘迫。 宋大刚领着几万手下,在开封城周围劫掠,就已经是尝到了不少的甜头,下面的这些流寇们也都是琢磨着进入开封城如何的享福,人很容易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还算是精明的宋大刚眼睛盯在开封城上,什么事情都顾不得了。 何况山东兵马的船队,沿途碰见任何船只都是立即扣下,要是不从,那只有沉船的命运,沿岸跟随船队行进的探马和骑兵,随着愈发靠近开封地带,布置在岸上的数量也是越多,宋大刚即便是布置了探察的哨探,也会被截杀。 不过,李孟还真是高看这个宋大刚了,一路西进,并没有碰见对方的任何警戒的布置。 五月底的时候,李孟的部队终于是到达了陶家店渡口,这是黄河水运进入开封城的必经之路。 如此大规模的船队过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如果这“宋江”还不知道,那就是睁眼瞎子了,李孟的船只出现在渡口的时候,就发现渡口那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宋大刚的部下们已经是占领了这个地方,气势汹汹的盯着水上的船队。 船上的官兵虽然是看着可怕,但只要是封死了渡口,对方无法上岸,那就没有办法。 宋大刚一直没有离开开封城,最近几天却是在城外砍伐树木,推倒房屋,打造了些简易的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这真是实实在在的昏了头,开封如此大城,即便是民壮们守城,也不是这些流寇们凭着些云梯就能攻下来的,几次攻打,都是头破血流,眼下又琢磨着挖掘地道,结果开封知府率领衙役在城中要害处埋缸侦听,虽然进度还不大,可估计也是个无功而返的结局,就在这时候,山东的兵马到了。 为了行进中的保密,李孟所率领的船队,只是依靠红黑两色的大旗来带队领路,并没有什么可以辨明身份的记号。 岸上的流寇们甚至不知道船上到底是那里的兵马,但这肯定是官兵,因为这般气派的规模,可不是那家同道能负担的起。 李孟率领的亲兵和马队在兰阳县的附近下船,正在从另一个方向朝着开封府急赶,眼下负责在船队指挥的兖州军的统领——游击陈六。 这次出征河南,李孟带兖州军前来,对陈六来说,真是天上的掉下来的好事,李孟手下的几名大将,征伐出战机会最多的就是分守登州的参将马罡,山东各处,除却李孟之外,最为看重的武将也是马罡。 和安守本分、从安排的赵能,始终跟在李孟身边的王海相比,陈六心中特别的着急,他和王海因为犯错,被李孟安排在身边当亲兵统领很长时间,耽误了外放镇守的机会,好不容易外放了,却因为在相对太平的兖州府,表现的机会又太少了。 眼见着张江、魏力这批后起的将领也开始出镇一方,而自己这种起家时候的核心将领却默默无闻,让陈六如何能不着急。 他们这些人,荣华富贵完全是因为李孟而来,忠心耿耿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陈六也知道,今后若想要有更大的荣华富贵,就必须有所表现。 陈六在兖州府镇守的时候,也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其中一种让他特别的受不了,说是马罡能有如今的地位,依靠的是才能;赵能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恭谨;张江有今日的位置,依靠的是功劳;他陈六能有今日的位置,无非是和山东总兵大人的关系比较近罢了。 五月时候,李孟率领骑兵突然出现在济宁州,说是要带兖州军去往河南平寇,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让陈六大喜过望。 这次所带的大部分是新兵,陈六生恐这些新兵在李孟面前出什么乱子,在行军的途中,李孟在座船上每日谋划,听取情报,而陈六的大部分时间则是坐在一艘小船上,来回巡视船队,约束部下,忙的不可开交。 眼下敌人就在眼前,可船只却无法的靠岸,这就是大问题了,看岸上这些贼寇的乱哄哄摸样,陈六对取得胜利没有什么疑问,恐怕李孟率领的大批马队出现在这些流寇后面的时候,这支部队马上就要大败溃散了。 问题的关键是,那是总兵大人自己打败的,临下船前,李孟可是吩咐的明白,你兖州军是作为主攻的部队,本帅率领马队在后面掩杀,力争将这伙贼人彻底的剿灭。 要是李孟的马队到了,却看到自家的船队在河上转悠,无法登陆,这局面陈六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若是这般,自己在大帅心中的印象会如何。 宋大刚知道官兵从水路上杀过来之后,立刻是觉得大事不好,可现在想要跑都跑不了,这几天光是做着破开封城的美梦,在开封城外那些聚居地劫掠的金银细软都没有来得及收拾整理。 出来做贼,就是为了金银财宝,费了这么多天的力气,要是两手空空的走了,岂不是要哭死。 宋大刚也是奇怪,按照他打探的消息,最快回来的河南兵马也还没有丝毫的动静,而且按照常规,朝廷也不会朝这里派兵,那这支兵马是从哪里来的?奇怪是奇怪,不过宋大刚还是把部下派到了渡口和所有能够登岸的地方。 只要是能把官兵们抵挡一阵,给自己争取收拾金银细软的时间,这就是足够了,清醒过来的“宋江”可没有一丝的勇气去和前来救援的官兵们死战,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义气会去管岸上的那些部下。 但渡口和附近登陆处的流寇们守的颇为的有章法,宋大刚派来了一些当过兵的老弟兄过来指导,顶在第一线的都是弓手,尽管军用的弓箭和猎弓掺杂在一起,可这些箭支的箭头部位都是缠绕着点火的油布。 一有船只靠近,就是拼命的射过去,山东兵马乘坐的木船对这样的火箭很是头疼,稍微被沾到就很容易烧起来,在这大河之上,若是烧起来,那就万事皆休了。 那些船工和老大,不管这船是不是胶州营征调来的,听话不听话,一律不敢靠近,即便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也是宁死不从。 陈六在一艘大船上指挥,看见这样的局面,真是急得跳脚,十几艘船已经是一字形的排开,火铳兵灾八十步的距离之内,在船舷上架起火铳朝着岸上轰击,但效果极为的不好。 虽说是在射程之中,可黄河这样的大河之上,水波的上下起伏太大,每一次射击都谈不上什么准头。 胶州营的火铳威力很大,但是准确度却很一般,射击的时候要排成整齐密集的阵型这个不必说,而且还要支上木叉保证火铳枪身的稳定,即便是把这些都做到了,也不能保证很高的命中率。 在如此不稳的河上,就更不要提什么杀伤了,尽管是响声震天,硝烟弥漫,但对面却没见到倒下几个人。 陈六看着对面的局面,真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只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前途一片灰暗。 靠近岸边的那些木船火铳已经是打完了第二轮,岸上的流寇们一步不退不说,还有几艘木船的边缘被吊射的弓箭射中,船上一阵手忙脚乱,还有火铳兵从船上掉进水中,狼狈挣扎。 这边陈六牙都要咬碎,再也顾不得什么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扯着嗓子对身后的传令兵喊道: “去给炮兵传令,让他们把几艘船用木板连接起来,架上佛郎机和鹰炮朝着岸上轰!” 命令迅速的传到了炮兵把总那边,看着前面打的激烈,炮兵在水面上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这边心中也是着急,听到指挥官下令,立刻是动手开始照做,运送火炮的船只都是胶州营的自有船只。 不过他们从来没有考虑到在河上开炮这种情况,陈六方才的那个提议也算是急智了,修补船舱的木板被找出来,连接在船舷和船舷之间,木楔和绳索都是齐备,船工和士兵一起忙碌,很快就把船只连接起来。 前面火铳射击完第三轮之后,就被陈六命令停止了射击,这样白白的耗费弹药,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岸上那些流寇们发出震天价的欢呼,把官兵这种暂时性的退却,当成了自己巨大的胜利。 结果水面上的船只渐渐的移动,连在一起的几艘船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船上架着几门小炮,河船本来很狭窄,钉在一起之后,所能应用的空间也不大,尽管胶州营也是带着三磅和六磅的火炮,可根本无法摆出来。 那些佛郎机和鹰炮,差不多都是一磅左右的小炮,严格来说,把他们叫做放大的火铳也不是不可以。 看见这些火炮之后,岸上欢呼的流寇们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倒是喊得更大声,向船上的官兵挑衅。 “这他妈的疯了,命令兵船靠过去,轰开地方立即登岸!” 陈六一边是眺望着岸上的情况,一边紧张的给传令兵布置命令,命令迅速的传达了下去。 “轰轰轰”连续的几声响,铅球带着低速飞行的呼啸朝着岸上砸去,河面上这么多船只,即便是无风,也会因为船只的行动产生波浪。 不知道是那艘船的影响,连起来的这几艘船在开炮的时候有轻微的颠簸,结果就看似威力不小的炮弹有的打在了水中,有的飞到了边上的空地中。 落到人群之中的炮弹有两发,人群之中立刻有人大声的惨叫,这惨叫声甚至是在指挥船的陈六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让他瞠目结舌的是,岸上的人群随即就爆发出更大的呐喊,又是占据了岸边。 方才两发炮弹集中那么密集的人群,死伤肯定是超过了两位数,但岸上的流寇们丝毫没有被影响。 在河南的这些乱民们根本不惧怕死亡,能活到今天,被人驱赶着或者是主动来和官兵战斗,比起那些因为饥荒饿死在家乡,或者是有更凄惨的那些死亡,这些在呐喊的流民和乱兵已经可以说是幸运,怕什么。 观战的陈六终于是明白,方才火铳的连环射击并非没有效果,但这种程度的杀伤根本对流寇们产生不了作用,看着官兵们迟迟不能靠近,那种被火箭波及,手忙脚乱的摸样,岸上的流民和乱兵们更加兴奋。 眼前的局面,流寇们甚至可以用气势如虹来形容,他们看见压迫他们的那些官兵狼狈窘迫,好像是心中的怨气也随着这样的景象一扫而空,就算是死也值了,最起码是笑着死去的。 实际上,前的局面已经是疯狂…… 在指挥船的陈六眼睛都已经变红了,他甚至觉得能听到在流寇身后响起的马蹄声,如果这次的战斗,自己就这样狼狈的被阻拦在水上,今后功业无望,被几名兄弟和后起远远的甩在身后。 回到山东之后,别人又会如何评价自己这个镇守一方的大将呢! 陈六身边的护兵只是听到大人拼命的喘着粗气,却也不敢盯着看,生怕是被责骂,粗气喘了没有几声,就听到身边的陈六一声大喊: “会水的跟老子上船,朝着岸上冲!!” 在岸上欢呼的流寇们突然听到,河面上官兵的船队爆发出一阵阵的高呼,许多艘已经是远离河边的船只,都开始重新朝着渡口和岸边其他能登陆的地方靠近。 那些拿着弓箭的乱兵和流民又是被拥到第一线,油布火盆,都是被迅速的准备好,就等着进入射程。 许多被征发过来运兵的船家和水手,都是一边划船控舵,一边嚎啕大哭,官兵们不管不顾的靠近到岸边,这船肯定是保不住了。 船上的士兵们把一切能找出来的防御手段都用上了,盾牌、木板,甚至还有木盆,整个船只好像是个乌龟壳一样,可这些木壳都是要着火的。 “砰砰砰”连续的声音响起,许多根缠绕着油布的火箭都是钉在了船和其他的木壳上,稍微停顿,迅速的燃烧起来。 可船只还是不管不顾的向前,距离河岸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岸上的那些流寇也都是急眼了,很多易燃物被点燃之后,直接用简单的器具抛了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那艘船火势已经是不可抑制,船上的那些木壳却始终是举着,看来这船眼看着就要烧毁。 突然有人大喊,船上的盾牌和木壳之类的都被抛入了水中,看来这些人是要弃船逃亡,岸上的流寇们刚要欢呼,就看见船头一个人挥舞着长矛从火船上跳入了水中,大喊道: “跟老子冲!!!” 跳下水的这些人都是精赤着上身,手持兵器,就那么朝岸边渡口游了过来。 都疯狂了…… 第二九六章 猛虎驱羊 玄虚典故 渡口这边是个木台的码头,单其他的地方都是低矮的入水斜坡,住在城外靠近河边的人家,有许多就是在黄河边取水,就是在这里下去提水。 距离河岸十几步,河水并不算是太深,陈六精赤着上身,仅仅穿一条布裤子,手中拿着长矛,他从小在海边长大,水里扑腾多年,水性当真是不错,很快就是到了岸边的地方。 眼下靠着河岸边的水面上全是燃烧的船只,从哪些船只上好像下饺子一般纷纷的朝下跳,胶州营兖州军的士兵们脱去了身上的甲胄和一切多余的东西,拿着武器义无反顾的就是跟着下水。 河面上到处有漂浮着的燃烧物,加上那些烧着熊熊大火的船只,这片区域是极为的灼热,跳进水中的士兵稍不小心就被火焰灼伤,可兖州军还是一个个红着眼睛,拼命的朝着河边游去。 几轮的火铳轰击,还有架在几艘船上的小炮射击并不是没有效果,在船上看流寇们虽然都是拥在河边,可靠近了才发现,大部分的流民、乱兵还是距离河边有一步两步的距离。 毕竟是距离近,也是陈六子运气好,几下就是到了能立足的地方,岸边那些流民乱兵们乱丢乱射的武器居然没有伤到他。 看到双目赤红,光着上身的陈六挥舞着长矛从河里冲上来,很多人下意识的朝后退却,那些不退的却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身为一方带兵大将的陈六,现在就像是一个疯子,什么操典和训练的那些章法全然的不顾了,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流民和贼兵,最前面的几个流民反应过来,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朝陈六子杀过来。 陈六也不讲究什么双手平端,单脚在前发力,直接单臂发力,把手中的长矛直刺了出去,最前面那人手中还举着大刀,陈六手中的长矛去势如电,“扑哧”一声直接的刺进了他的胸膛之中,这乱兵连惨叫还没有来得及发出,那长矛依然是抽了回去,胸膛中的压力骤然找到了口子。 一股血流猛地喷射出来,这人这才发出了一声惨叫,直挺挺的扑倒在地,听到这声惨叫,本就是对凶神恶煞的陈六有些畏惧的其余几人脚步顿时有些慢,陈六这时候长矛已经是双手来操持,收回来半尺,又是大喝,刺入了边上那人的胸腹之间,两个人在一照面就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些流寇们使用的武器大都是腰刀和柴刀,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拿着削尖的木棒,很多人连这个也没有。这类的兵器即便是摆开了旗鼓,兵器长度比起长矛来远远不如,生疏的挥舞劈砍的动作,更是比不过久经训练的刺击。 一照面已经是倒下了两个人,流民和乱兵的数量远远的超过,陈六上岸刺杀了两名,可还是有三人欺近了身前,在这个距离上陈六能用的攻击手段也就是用矛杆抽打,腰刀已经是丢在了船上。 但这个时候,兖州军的其他士兵也是冲上岸来了,那三名靠近的乱兵还没有冲到跟前,就被斧枪劈中,惨叫着倒了下去。 远远的叫嚣放箭和靠近了殊死肉搏,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在岸上如此疯狂鼓噪的流民们很多也就是所谓的胁从而已,打打太平拳,壮壮声势,这样的作用还能完成,实战经历很多人都是零。 官兵杀到岸上,已经是让很多人心情从方才的高昂变成了有些心虚,等惨叫声声响起,而且大部分还都是自己人的死伤,这就是有些心怯了。 不过陈六此时心中着急狂怒,觉得时间实在是太紧张,自己才不过是刚上岸而已,也不管什么队形和配合,看着眼前倒下几具尸体,闪出了空当,手中长矛一挥,直接是朝着前面冲了过去。 他的那些护卫和手下也是无奈,看到自己的主将冲锋,虽然都是无奈的觉得自家主将过于莽撞,可看到这样的局面,人人觉得血气上涌,都是不管不顾的跟着向前冲去。 兖州军这些有过充分训练的士兵人人发狂的朝前猛冲,在陈六这个方向的乱兵流寇们里可是支持不住,朝着后面退却。 开封城外的黄河边上,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也有宋大刚的士兵想要进行抵抗,可他们在这么多后退乱窜的人中,显得太过无力,被身边的人撞得东倒西歪,连身体的稳定都无法保证,更不要说战斗。 这场面看着很是让人不能理解,兖州军的士兵们只不过是占领了岸边紧挨着水面的那一线,靠着不要命的冲锋迅速的把这一线朝着开封城的方向推进,一步,五步,十步,百步。 前面压缩的越狠,后续登岸的士兵就越发的清晰轻松,后续船只上那些士兵,用包铁的长篙和长矛,把水中的着火物挑翻熄灭,然后船只靠岸,大批的士兵随即的跟上。 冲在最前面的是陈六和他的亲兵,以及他的直属部队,这些人都是老兵,这种搏命无畏的精神也是影响了那些还有些紧张的新兵,让他们也是热血沸腾,上岸求战! 所谓将为军心,带兵统领将官的性格和作为,很容易影响到他带领的军队,并形成他所率领军队独有的气质和特色。 陈六那种亡命冲锋,不惧生死的态度也直接影响到兖州军,每个兖州军的士兵,不管是跟着陈六在前面冲锋的老兵,还是在后面跟上的新兵们,人人要做的就是向前冲,杀死更多的敌人。 不过后续跟上登陆上岸的新兵,就不像是前面那些老兵那么聚成一堆,直接冲进对方的队伍中大砍大杀,前面的冲杀已经是替他们把登陆的空间开辟出来,这些新兵们在是军官们的约束下结成阵势,缓缓的向前推进。 陈六身边的战士们以他为中心结成了个团体,滚动着朝前杀去,虽然没有大队的战术,单三五个人的战斗配合总是做的出来,而面对他们的都是没有训练的流民,可根本没怎么训练的乱兵。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士兵冲上去抵抗,但凡事冲上去抵抗的流民和乱兵都是被陈六和他的手下杀死。 战斗之中,一腔血勇固然是重要,但战斗的技能才是保命的本钱,发现无法抵挡,吓跑了胆子的流民和乱兵们一路溃退。 场中的景象很是有趣,人数处于完全劣势的几小队官兵,在战场上追杀远远多于他们的敌人,而这些敌人们却被追杀的狼狈逃窜,完全乱掉了。 到处是哭嚎和叫骂,整个战场上被陈六和手下的那些亲兵搅的翻江倒海。 开封城门已经是好久没有开放,因为城外总是有大股的贼寇在活动,在城墙上组织守城的是一名把总,陈永福去往南阳府的时候,还以为这边不需要太多的兵力守御,谁想到事到临头,能纠集起来的官兵还不到一百五十人。 协助这名把总守城的首领,一名是周王府的侍卫头领,一名却是巡抚衙门的护卫班头,这几个人可全然不懂得什么大城的守御,这些天之所以能支撑下来,一来是靠着周王拿出了大笔的金银重赏,二来是下面想要攻城的贼兵也太过无用。 可再无用的贼兵,也有几万人的规模,每天上城之前,这几名负责守城的军将都要和家人诀别,以为这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城墙上看着城下,黑压压的那么多人,鼓噪着喊杀攻城,尽管没有什么真正的危害,但看着确实是很吓人。 但今日突然出现的局面让他们更是惊愕,大批的贼兵都是拥到了河边,然后在城墙上的瞭望楼高处,有人看见了黄河河面上规模巨大的船队,肯定是援军来了,这个消息让每个人都是欣喜若狂。 可接下来,贼兵们拥挤在黄河的渡口和那些能登岸的地方,又给城头上这些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接下来又看到河面上的船只燃起了熊熊大火,这更让城上的守军灰心丧气。 就在他们准备放弃希望的时候,战场上突然是大乱起来,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开封城下有大批的民房和院落,虽然“宋江”宋大刚因为攻城拆除了一批,可开封城下的这片区域还是有如村落乡镇一般。 没过多久,城上的人们就看到城下这村落乡镇的街道里面,无数人狂奔着拥挤进来,这时候城上的人们才看清跟在后面的官兵们。 陈六冲杀的太猛,手中的长矛都已经是折断,索性是在地上捡起一把大刀,这大刀效率不比长矛和斧枪,可挥砍起来的那种痛快感觉,却谁也比不上,陈六光着的上身全是鲜血,整个人都是被染红了,好像是个血人。 此时的陈六已经是这个战场上的凶神,他冲到那里,那边的流民和贼兵都是四散的溃逃。 几次他都是冲的太快,差点是孤身一人冲进对方的大队之中去,到最后一次,身边的亲兵护卫实在是不敢放任了,几个人抱住了陈六,把已经是快要杀疯了的陈六拦了下来。 船上的大批人马已经是在河边列阵完毕,火铳手都已经就位,火炮也在用骡马开始拖拽。 镇定下来的陈六知道,自己这一场战斗完胜了,剩下的仅仅是追击,从头到尾,在河南地面赫赫有名的“宋江”贼伙,始终没有能组织起稍微像样一点的反击,万人以上的大军被胶州营凶猛突入打的完全崩溃。 步兵方队在鼓声的节奏下开始进入战场,在长矛方阵外围的火铳手朝着贼兵的背后打响了第一轮火铳之后,战斗已经可以说是结束。 开始逃跑的还有些队形和方向的贼兵们彻底的混乱了,人人都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下奔逃,踩踏和自相残杀也开始出现。 本来兖州军的亲兵护卫还担心杀红了眼的陈六继续追击,如此纷乱的局面下,兖州军的部队很容易跟着混乱,不过有了把握的陈六总算是没有那么急切,这样的情况,只需要让步兵队慢慢的压过去,杀敌不杀敌无所谓,保持着这样的压力,贼兵们自己就会彻底的溃散。 看着下面好像是突然爆发的大混乱,城上从军官到民壮,人人都是目瞪口呆,惊惧异常。 那把总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看着下面的乱象,在城上讷讷的自言自语道: “这莫非是安排边兵来救援了,朝廷……朝廷好大的恩典!” 在他想来,如此凶悍的把下面杀成这样,天下间也只有九边的精兵了,不过接下来这把总就拽过身边的一个人,恶狠狠的大喊道: “快些去告诉其他的城门,不管下面的人怎么说,怎么做,谁也不要开门。” 被他揪住的那个人是开封府的衙役,听到这话却有些懵懂,断断续续的开口说道: “……下面的……下面的不是援兵吗?” 那河南巡抚衙门的护兵首领也是反应了过来,跟着大喊道: “不能让他们进城,要是让这大军进城,恐怕比那些贼人进城还要惨,南阳总兵左良玉带的兵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吗?” 说完之后,这名护兵首领也是跟着身边的人大喊,众人想到关于左良玉的种种传闻,都是打了个寒战,连忙去其他的城门通报。 胶州营兖州军的步兵方队压迫到大片民房的区域之后,就停住了脚步,陈六也已经是归入了阵列之中,到了这里,道路开始狭窄复杂,大队进入显然并不合适,一级级的命令传播下去,士兵们开始变成五十人的小队,长矛兵和火铳手杂合,在军官的带领下,进入这片区域肃清残敌。 城墙上到底有什么动向,这边还不清楚,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残敌,一旦溃散的流民和乱兵没有丝毫的战斗力,只是待宰的行尸走肉而已。 兖州军的士兵刚变成小队进入城下的居民区,在东侧的一个大宅院那边突然发生了躁动,几百骑猛冲了出来。 这几百骑兵肯定不是胶州营的马队,不过兖州军也顾及不到,双方距离的太远,中间又有乱哄哄的大批乱贼阻拦。 说起来,流民贼寇们如此的混乱,对这突然冲出来的几百骑兵也是个阻碍,从那些人惊喜的喊:大当家和龙头,就知道这几百骑兵恐怕就是“宋江”宋大刚的核心部队了,每匹马上都是装着鼓囊囊的口袋。 下面这么多人没有马骑,可这几百骑兵之中还有上百匹驮着口袋的马匹,对于围上来的自己人,这几百骑兵丝毫没有手软,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马上的人拿着长刀大斧朝下狠狠的劈砍。 “传令下去,约束各队不得妄动,不得追击,肃清城门附近的残敌即可。” 陈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块干净布帛,擦拭着身上的血迹,一边冷冷的和身边的传令兵发话,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些正在朝外突击的骑兵,很有些惋惜的吐了口气。 “不要管,谁要是挡路,直接是刀斧招呼,带着这些东西,去江南太平地界享福就是!!” 宋大刚在马上扯着嗓子喊道,下面这些喊他“龙头”“大当家”的流民和乱兵,在他眼中毫无价值,不过是随时在河南地界都能收拢起来的炮灰罢了。 他现在最心疼的是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带走的金银财宝,还有两个美貌的女子也没有带走,真是让人心中滴血。 仔细看宋大刚这几百骑兵,除却那些带着包裹的驮马,甚至还有两匹马背上捆着个不断挣扎的女子,这宋大刚虽然也当过官兵,可这做派,却还是当年那些十足的土匪摸样。 外面乱成一团的流民、贼兵自然是经不住自己人突然的冲杀,所有人都只能是朝着两边跑去,避开这个莫名的杀戮。 这几百骑兵居然就是这么扬长而去,陈六的兖州军虽然压迫的足够靠前,却在两边留出了口子,河南的流民何止百万,不过这些流民只要是一团散沙,那就永远成不了威胁,杀可是杀不完的。 给他们足够的震慑,让这些人从开封城下溃散,这已经是足够,至于逃跑的那伙骑兵,自然有人去料理。 宋大刚也算是警醒,在冲出来的路上,却知道了外面那些前来剿贼的官兵,很多人都是山东口音,这个消息让他真是魂飞魄散,也不敢到附近去收拢溃散的败兵,甚至不敢在开封附近呆的过久。 一路朝着南面奔逃,北上、西去都是破败地方,只有朝着南边疾奔,进入南直隶或者是江西太平地界,那就安全了。 吓破了胆的宋大刚一路打马狂奔,什么顾惜马力之类的事情完全不去考虑了,一直是跑了三个时辰,十几匹马都是口吐白沫死在半路上,这才是放缓了速度。 眼见着就到了开封城南面的新城地界,这边一马平川,王海率领着一千二百多名骑兵正在这边的路口等候。 在那里负责瞭望预警的士兵去报告的时候,王海正躺在地上,嘴里叼着根草梗,听道手下的禀报,心中兴奋无比,一个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连声的说道: “快些把那牌子挂起来,咱们大人可是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 对方在河上来救援开封城,跑出开封城周围,应该是能安全了,宋大刚和手下们也是松了口气,跑不多久,却看见在路边立起一根杆子,杆子上高悬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不过这宋大刚是什么出身,他却不认识这上面的字,看着这突兀立在路边的杆子,心里面觉得有些不对,却还是糊涂,马队依然是慢行,索性是回头高声的喊道: “弟兄们,有谁认识这上面的字?” 他这几百名贴身的骑兵,倒也有个上过几天私塾的,可字认识的很少,在那里琢磨了一会,才不敢确定的小声说道: “当家的,前面那个字笔画太多,小的不认识,后面那两个字,应该是儿孙的儿和水洼的洼吧!” 宋大刚还是稀里糊涂,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开口骂道: “也不知道是谁,搞这种弄玄虚的……” 正说话时候,听到路两边窸窸窣窣的声响,刚要反应,却看到两侧依然是出现了大批的布衣士卒,手中拿着刀枪火器。 看到这些士卒的打扮,宋大刚魂胆俱丧,这些士卒的出现终于是印证了他心中不详的预测,他最怕什么,还真就是来了什么,山东胶州营,怎么追杀到这边来。 “宋江!这就是你葬身之地!!” 王海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喊道,他的喊话实际上就是命令,两侧的士卒们火器早就是装填好了弹药,命令一下,轰鸣大起,那宋大刚穿着打扮,还有刚才的吩咐喝令,无不说明他就是首领。 几十只火铳几乎是对准了这一个人招呼,官道不宽,即便是胶州营的制式火铳也可以讲究个准头了,宋大刚刚要张嘴,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立刻就被打得浑身迸出血雾,直挺挺的从马上栽倒下来。 剩下的这些人没有什么抵抗的意愿,他们大多都是山东出来的,自然是知道胶州营的厉害,看着首领被杀,立刻是战意全消,好在这时候,又有人喊着: “下马跪地不杀!” 马匹跑不动了,两侧的长枪火器又在逼上来,前后都有骑兵堵截,这局面不投降怕是只有等死了,剩下的这些马贼纷纷的下马跪地,把兵器丢在一边。 王海在那里兴奋的搓手,笑着对手下说道: “这次真是好彩头,快些派人去告诉东边路口守着的大人,说那宋江已经被打烂了!!” 一名亲兵答应了一声,领着几名骑兵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附带说一下,那块牌子上面写着的三个字是“蓼儿洼”,李孟看过水浒这本书,而且清楚的记得,最后一回的名字叫做“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这“蓼儿洼”和这贼寇头目宋大刚的绰号“宋江”倒是正好犯冲,蓼儿洼是宋江的魂归之地。 难得看见李孟开这种玩笑,这也是李孟在这个时代难得知道的典故,击溃“宋江”这一支贼寇,李孟没觉得有什么困难,比较困难的是,抓住或者是击毙匪首,这也不太重要,索性是判断两处必经之路。 和王海各自分兵一半守株待兔,陈六要能在战阵之中击杀最好,要是被这人跑出来,就看谁能堵截到了,并和王海约定,谁看见这宋大刚过来,就挂出个“蓼儿洼”的牌子,可惜这宋大刚虽然自号“宋江”,却连这蓼儿洼的三个字都认不全,李孟这个玩笑,可说是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上午到达了黄河岸边,快要天黑的时候,围在开封城边上的流寇们差不多都被肃清了,当然,在拼死渡河之后,也没有什么值得说出口的战斗,陈六率领的兖州军几乎就是以行军的姿态,绕着开封城巡视了一圈。 看着四散奔逃的贼寇,城墙上的民壮和开封城的一应官员都是心惊胆战,差不多每个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如此凶悍的战兵。 如今大明的传统是什么,越能打仗的兵丁祸害百姓也就是越狠,还有人振振有词的辩护说道,兵士若不如虎狼,怎么能对敌凶猛敢战,按照这句话说,彷佛你要是本分安守军规,肯定就不会打仗。 开封城内的镇守副将陈永福和他的儿子,算是河南善于治兵的,不过军纪要求的也算是严格,结果河南人民普遍认为陈副将不如左良玉总兵能打善战。 想想左良玉祸害百姓的传闻,再看看眼下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开封城上的大小官员,兵丁百姓都是坚定了个信念,千万不能让城下的这支军队进城。 按照李孟要求的练兵为主,尽量不要彰显名声的要求,陈六本也没有打算让兖州军进城,不过自己不进城是一回事,那是自己婉拒之后,显得高风亮节,而今城下贼人肃清,对方却依旧如临大敌。 陈六心中有些不愉快,不过还是命令手下在城外的居民区扎营,现在让他头疼的不是不开城门,而是那些投降的流民乱兵。 打不过就投降,这些流寇看见大势已去,也没有什么继续战斗的欲望了,跑不掉的纷纷跪地投降,在乱局之中,难免有被误伤杀死的,不过流民们对死亡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肃清之后,一清点,居然投降的有上万人,结果打了大胜仗的兖州军还需要全神戒备这些俘虏,很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 陈六做事一向是直接,这些俘虏他连看守的人都没有安排,只是营中做好战备,除却五百名值夜的部队之外,其余的人一概是休息。 事实上,俘虏们倒也没有什么异动,兖州军渡河强攻的那种疯狂彻底的把他们震慑住了,陈疯子的名头现在也能吓住人。 晚上,没有看管的俘虏们开始成群结队的散去,却也有些“仗义”的人主动的站出来,说大家在河南无论如何都是一死,不如去其他地方求食,这些“仗义”的人实际上都是陌生人,但人这么多,谁会认得每一个。 而且流民们正是彷徨无计,有人带头,自然是很多人跟从,既然是前路迷茫,不如去有一线希望的地方。 第二天清早,李孟带着宋大刚的首级来到了开封城下,陈六把大帐设立在城门正前方的大道当中,根本没有人理会城上的那些守城士兵,王海已经安排手下,督促着那些还没有逃跑的俘虏,把战场上的尸体割下首级之后,堆积起来,放火焚烧。 至于那些首级则是在城外铸成京观,震慑宵小,这个效果如何不知道,不过开封城上的守城士兵,被吓得瘫软在城头上的,大有人在。 “你可真是个疯子!” 在军帐之中,李孟指着对面的陈六,哈哈大笑的说道…… 第二九七章 无心之言 或许成谶 先不说城上如何的提心吊胆,在城门正前方的军帐之中,这次跟随李孟出征的高级军官全在帐中。 很是轻松的战斗,己方损伤极少,却把胶州营的威风打出来了,李孟的心情极为舒畅,在军帐中的人员不少,不光是兖州军、亲兵营还有马军之中的军将,还有随军出征的文职和民政的人员。 肃清残敌,和巡视周边的工作都不是什么太复杂的工作,在营帐之中的军官们都是颇为的闲适。 众人所说的都是昨日陈六勇猛的事迹,看到李孟的态度之后,陈六知道自己的表现赢得了统帅的欢心,而且那渡河血战的战功,传回山东之后,相比说三道四的人也会少很多,陈六心中如同大石落地,自己在胶州营的位置终于不用担心被人抛下了。 事实上,李孟对陈六兖州军的表现极为满意,这次的战斗本就是让新兵们见识见识战场的血腥,并没有什么太量化的要求。但事先还是低估了城下的这支贼寇,那些蜂拥在河边的贼兵们确实是很麻烦。 李孟想过,如果是自己来面对这样的阻拦,一般会选择换一个登陆点,布下阵势,慢慢的推过来就是。 不过,胶州营如果慢慢来,这样就正合宋大刚的意思了,贼兵们也没有想到胜利,那宋大刚只是想要让岸边这些流民和乱兵阻拦一下官兵,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而今胶州营各个部队,训练愈发的刻苦,操典愈发的完备,还有各项演习和考核用来督促平时的练兵,不过李孟却也觉得有些美中不足,这些兵丁在完备的训练下,列成阵势,武器精良,和对方开战,特别是山东周围这些可能出现的敌人,很难有失败的可能。 兵丁这样练下去,倒不是不好,可未免有些暮气,李孟自己一直有着这样的担心,可陈六的表现让他的担心一扫而空,这种敢于拼命冲杀的血性和勇气,正是胶州营最需要的特质之一。 昨日间笑骂陈六是疯子,可今日诸将在这里集合,李孟可是要郑重其事的夸奖一番了,屋中还有几名文人出身的幕僚,都是在这里记录战报和其他文字整理撰写的需要,李孟笑着开口说道: “六子你昨日的表现,当得起一个勇字,这等搏杀,方才是男儿的本色,不错,不错啊!” 李孟这么一夸,回到军帐之中的王海,马队的汤二都是连声的符合,陈六能有这般的表现,他们也都是跟着高兴,至于兖州军的那些千总,自然不会有其他的异议,李孟简单说了几句,感觉自己的夸奖未免语言有些贫乏,效果不够。 这时候,李孟想起来从前也有类似的例子,也是勇将的所为,正好可以拿来比喻,当下又是笑着赞扬道: “本座记得从前也有一员虎将,敌人在河对岸,他涉水过河,挥舞长矛,直接冲入敌阵,把敌军杀的大败,这等勇猛,六子你毫不逊色。” 这句话说完,武将们都是大笑,李孟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例子,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人,他手下的这些武将们自然也是不知,只觉得游击陈六不逊色于古代的虎将,这本身就是很大的荣耀,大声的夸赞符合就是。 边上的几名正在旁听的文人,神色却有些古怪,彼此对视了几眼之后,地位最高的那位站起来,小跑到李孟的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本来这边正说的高兴,突然有个人来做耳语的动作,李孟有些不高兴,不过听那文人说完,李孟自己的神色也是变得古怪,干咳了几声,扬声说道: “兖州军这次打的不错,回去以后要重重的褒奖,这开封城倒也古怪,咱们山东兵马过来解围成功,本座瞧着这戒备比来的时候还要森严几分,莫非防我们比防那贼寇都要用心?” 几句话,不着痕迹的把话题扯开了,他这句话一说完,军官们却也不在意,因为李孟本来就没有打算入城,这件事情也就让人不太高兴罢了,有种帮了别人却没被感谢,虽然是份内的职责,但总会有些恼怒。 方才那名耳语的书生听到李孟这么说,连忙抱拳施礼,开口解释说道: “小人跟随船队一路前来,和船家聊天,说是这河南地,城池若被贼兵攻打,那守城的用力只是八分,若是官兵前来解围,守城的用力却是十分,就算是解了围,城门也绝不打开,劳军的物品都是丢到城下来,让官兵自取。” 这番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王海瞪大了眼睛问道: “怎么如此的荒唐,这河南的百姓就不知道好歹吗?” 一直坐在后面的另外几名书生也有一人站起来,笑着开口说道: “各位大人不知,河南地素有民谚‘贼如梳,兵如篦,官如剃’不是常年驻扎本地的兵马,轻易不敢放进去的,要不然会被祸害的很惨,这天底下,也就是咱们山东是个有规矩的地方,全仗大帅的英明啊!” 有人起个头,下面哪有不跟着凑趣的道理,军帐内的将领和文人们都是抱拳站起,齐声的说道: “山东太平,全是总兵大人英明神武。” 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突然怎么又说到我这里了,坐下,坐下!” 好话人人爱听,众人这番奉承,李孟心中自然也是舒畅,李孟看着方才起身耳语的那名文士,微笑着点点头,充满嘉许之意。 话题被这几名文士已经是不落痕迹的转到另外的方向上了,耳语的那名文士确实是个机灵通透的角色,可以大用。 而且这个文士李孟也是认识,算是周扬身边的首席幕僚,据说从前还是山东省内颇有名气的才子,姓袁,叫袁文宏,字云毅。 至于方才那个话题为什么要转向,渡河而击,冲入敌阵,并且取得大胜的那名勇将,在历史上确实是有这个例子,这名勇将也是赫赫有名,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大将不适合拿来做比喻,因为他是大明的开国元勋——常遇春,元明交替,驱逐鞑虏的时候,常遇春率军攻打采石矶,岸边全是紧张戒备的元军士兵,常遇春渡河而攻,到了岸边的时候,不知道元军怎么想,还拽了矛杆一下,把常遇春拽上了岸,结果虎入羊群,大砍大杀,取得了大胜。 常遇春是大明开国英烈之中最出色的将领之一,曾经夸口说道,给我十万兵,自当横行天下。 用常遇春来比喻陈六,这对陈六来说是莫大的赞誉,可陈六若是常遇春,那身为陈六上司的李孟,又该用何人来自比。 身为大明的总兵,居然敢自比太祖朱元璋,这是实实在在的僭越了,最起码一个心怀不轨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虽说营帐之中全是胶州营的亲信将领,而且现在的李孟所做的事情,也不算是太把王法放在眼中,可这件事情被人无心说出去了,总归是不妥,还会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明着提醒反倒是会惹人注意,不如这么无声无息的把话题扯开,是十分稳妥的说法。 那袁文宏站立在一旁,看到李孟嘉许的神色,他心中也是欣喜,胶州营的系统时间不长,却非常的完备,所谓的草创初期,出头的机会特别多,这个说法不太适合胶州营的文人系统,寻常人难得又在李孟面前表现的机会,自己把握住了,今后肯定好处多多。 大明武将不知道常遇春的典故,这也算是个奇怪的事情,帐内的文士们都是有些奇怪,不过也就是奇怪罢了,这僭越的行为,不知道为何,这些书生们也不太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很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觉。 跟着军队行动的文士们,他们要从民政的角度来观察沿途的一切,灵山商行和黄平的情报机构,虽然也能提供大量的信息,但还是不如亲身来实地观看,所搜集观察到的东西更直观,更有说服力。 李孟的胶州营一直是立足在山东发展,对于外面了解的并不深入,河南省紧挨着山东省的兖州府,黄河沿线的城市更是和胶州营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为将来的可能,自然有必要深入的了解一下。 这次有三十多名文职的人员跟随前来,地位最高的是周扬的副手,也就是在军帐中有所表现的文士,当年兖州府有名的才子——袁文宏,本来他在济宁州也有份能够温饱自足的产业,闲来研究学问,写写文章,日子很是惬意,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在某军将幕下效力的一天。 袁文宏家中祖产,田地肥沃,可倒霉就倒霉在他家的田地恰好在孔府田庄的边上,山东的大地主都是在模仿李孟进行拼命的扩张,但山东总兵李孟兼并土地好歹还有个方式原则,专门收购破产的田地,收留无地的流民。 但孔府可从来没这么多讲究,孔府田地附近的好田,只要是权势不如衍圣公的,那就吞下来,本来这袁文宏的田地在灾年也能勉力的维持,可无奈的是,这块好地,被孔府的长房的几位盯上了。 即便是袁文宏是才子,即便有个举人的身份,可衍圣公这种庞然大物,可不是区区一个才子能够抗衡的。 衍圣公委托地方官随便捏造了个罪名,就要判罪,罚没家产,眼看着袁文宏就要家破人亡了,却也是他运气好,文如商行的当家人孔三德,对这袁文宏非常的欣赏,别看孔三德喜欢奢靡享受,却也是圣人后裔,闲暇时也读读书生文章的。 孔三德在孔家不过是个旁系善于赚钱的子弟,而土地的兼并则都是长房的人出手购买,他帮助袁文宏也仅仅是保全他家室平安,其他的事情也不好开口,孔三德索性是资助袁文宏些银子,让他离开山东远远的。 可怜平日里这袁文宏还经常说淡泊名利,谁想到这件事,他自己在孔府子弟眼中有若蝼蚁一般,生死荣辱都是被别人操纵在手。 这件事情对他的触动很大,想必对那功名富贵的心思,也不那么淡泊了,可这年头,如果你不是江南人士,和所谓的东林士人没有关系,一个山东的读书人,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那真是千难万难。 好在这袁文宏毕竟是个才子,脑子好用的很,看事情局势比起旁人来要明白很多,也不知道他下了什么决心,反正是携家带口,直接投奔到李孟的胶州营之中。 对于这样的文人愿意给自己效命,李孟自然是高兴,袁文宏本就是才学很高,做这些经济实用的政务也完全的不差,加上袁文宏投奔胶州营的时候,这个军事集团之中还没有多少文人,袁文宏倒也是物以稀为贵。 不过那时候,兖州甚至是山东地面上的文人士子,对袁文宏的决定怀疑、讽刺,嘲笑的人都是不少,就连那孔三德也是惋惜的提出,去一军将麾下,还不如在我这里做个清客文人,也是生活无忧。 那时候李孟还是分守莱州府的参将,看着确实不那么让人看好。 等李孟成为山东总兵的时候,才显出来袁文宏的眼光高明,身份也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眼下也挂着六品的官员衔头,袁文宏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要是正常的走仕途官道,哪有这个品级的官做。 胶州营的文武系统,尽管很多事情没有明言,不过上下还是有个共识,平日间不管是武人还是文人,都是朝着这个共识的方向努力。 比如说在周扬和宁乾贵手下的这些读书人,未必会去山东的所有地方担任地方官,但他们一定却要去过这些地方,对各处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 灵山商行去往山东省内省外行商的商队,都有几名系统内的读书人以账房的名义跟随,观察各处的风土人情,在海州驻扎的淮北军,也有类似的人存在。 李孟在济宁州紧急召集兖州军,从水路救援开封的时候,袁文宏恰好和二十几人从兖州府城嵫阳那边回来,因为李孟走的急,军中也缺记事和文书的人随行,直接是把他们这些人带上,连同兖州军的文书一起行军。 船队走的不快,袁文宏这帮文人们一直是在仔细的观察沿途的各项情况,并把这些观察到的东西做出记录。 按说,这些济南府同知或者是盐政司驻胶州巡检衙门的幕僚、账房、师爷们,和这河南省的风土人情八竿子也打不到关系,不过做这些工作,或许将来某一天肯定能用到,只是那一天是何日就不清楚了。 虽然不开城门,不过开封城上还是朝着下面放了不少的酒水和猪羊,算作是犒劳,城上的开封知府和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干官员都是心惊胆战的在墙头等着,琢磨了不知道多少推脱的理由不让对方进城。 可城下的那些军兵扎营之后,除却看守俘虏,割去首级铸成京观之外,也不提什么进城的事情,这实在是奇怪。 留守开封城的那位把总一直是看着城下的兵马,越看越觉得糊涂,几次都想城下的兵马是不是贼兵假装,或者是外族的兵士在下面蒙混,当然这两个想法也太过匪夷所思,关键是这些山东兵马太不像是大明的官兵了。 李孟的胶州营活动范围一直是在山东,在大明的其他省份根本没有他们的见闻,这等整肃的兵马,突然出现在别人的面前,实在是震撼。 在宋大刚的首级被送上城头之后,开封城墙上守卫的民兵丁壮,数量反倒是增加了不少,对城下的山东兵马全神贯注的戒备。不过两天过后,开封城上的人们发现城下的山东兵马貌似根本没有进城的想法。 本就是大敌已去,看着这些山东兵马没有进城的意思,城上的人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民壮们只是被动员起来守城,还要在家中为生计奔忙,既然是无事,也就慢慢的散去。 上万名的俘虏在胶州营兖州军的放任下,开始一队队的散去,兖州军虽然不虐杀俘虏,但也不管饭,成为俘虏的这些流民和乱兵总不能呆在黄河边饿死,既然这些官兵没有看守他们的意思,俘虏们也就大着胆子自己去了。 这些流民和乱兵本就是没有去向,特别盲从和习惯被人引导的一批人,开封城上的人虽然看着俘虏们是逐渐的散去,却很少有人注意到,流民和乱兵已经是成为了一队队的,差不多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流民和乱兵们在被俘虏的那天晚上,遇到了许多热心的“同乡”和“有决断的热心同伴”,在这些人的鼓动下,重新获得了自由的俘虏们,朝着某个方向而去,没错,这些流民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到了开封城解围之后的第四天,俘虏们差不多都散去了,开封城面对山东兵马驻地方向的城墙上面,也就是留守的官兵们在张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下面。 中午时分,城墙上的人却突然多了起来,一名穿着黄色袍服的中年人在一帮官员的簇拥下,走到了垛口的前面。 穿着巡抚官服的一名官员,客气的对那名中年人说道: “王爷,下官多说句话,藩王不得结交外臣武将,这是朝廷的铁律,不过是个山东的总兵,下官找个使者吊下去,犒劳安抚一下也就罢了,王爷何必亲来呢!” 言语虽然是客气,可里面夹枪带棒的颇为不善,被称为王爷的中年人眉头皱了皱,沉声说道: “李巡抚,本王站在你身边,不过是看看城下解围的兵马,你担心个什么,莫非担心本王谋反!” 河南巡抚李仙风听到周王说这个话,皮笑肉不笑的躬躬身,笑着说道: “不过是提醒下王爷,下官一时失言,还望王爷莫要见怪!” 地方上的督抚官员,除却治理民生之外,还要对所在地方上的亲藩勋贵加以监视,防止他们图谋不轨,虽说开封城守城募集民壮的金银还是周王掏出来的,可城池解围之后,巡抚李仙风立刻就是仔细起来。 周王阴着脸,冲身边的一名侍卫点点头,早就有王府的下人把城头箭楼里面的一些设备搬运出来,有粗大的绳索还有大竹筐,把两根粗木棍横在垛口之间,绳索和竹筐捆扎好,那名侍卫蹲在筐里。 城头上的人吆喝着发力,把那大竹筐缓缓的从城头放了下去。 河南巡抚李仙风也是要经常和军兵打交道,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的山东兵马,营地行止,处处不凡,李仙风心思禁不住有些活动,心想: “河南处处生乱,若是能借重山东兵马的力量平定,倒也是个办法!” 李孟本想着低调,不过看眼前这局面,可是有些失算了…… 第二九八章 城头观兵 京师弄险 城上吊人下来的时候,李孟正在军帐之中和一名亲兵议事,没错,眼下这军帐里面只有一名亲兵。 黄平身上穿着亲兵的服装,脸上还稍微沾了些胡须,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现在黄平和胶州营文武两套班子都有保持着距离,就是为了让这份陌生感保护自己,做好保密。 “一切都没有问题吗?” 李孟沉声问道,黄平拿着一个锡壶大口大口的喝水,显然是路上风尘仆仆,辛苦的很,把锡壶放下,抹了抹嘴,禀报说道: “回大帅的话,咱们在山东的人手派了一百二十名来经营这件事,在归德府招募的也都用上了,差不多十几二十天,就会到地方。” 李孟点点头,军帐外面有卫兵大声的喊道“开封城排使者下来求见大帅”,黄平听这个,连忙站起来,却被李孟挥手制止,又是继续问道: “去那边,路上应该有李振海这一伙人,你们过境,他们会在那里坐着看吗?” 黄平喝完了水,自觉得疲惫状态也是恢复了些,连忙站起来回话,开口说道: “大帅,李振海那伙人兵器和给养都是拿抢掠来的财物交换,山东境内收购这些财物的,正是咱们灵山商行,用这个关系去打交道,不会出问题的。” 李孟笑了笑,这倒是没有想到,灵山商行的生意居然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对灵山商行来说,收购这李振海抢掠来的财物资产不过是个生意,可黄平的却把这生意关系利用了起来,脑筋可真是灵活。看这黄平也愈发的顺眼,压压手说道: “坐下说话吧,你快马从归德那边赶过来,一定是辛苦的紧。” 黄平躬身温和的说道: “在大帅的面前,小人怎么敢做,这样禀报就是。” 他在李孟的面前的态度算是最恭谨的,礼数也是十足,和他比起来,王海、陈六这帮人都可以说得上是毫无礼数了,但黄平知道,自己是一个外人,借着老太监的关系,称为胶州营系统秘密组织的首领,这在其他的势力之中,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他所知,张献忠手下负责这件事情的就是张献忠的妻弟,而自己和李孟的关系,从前还是监视和被监视的关系。 现下管理这么大一个摊子,在山东明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威名,可在山东以及周围各处的江湖绿林道上,他黄平可是一言九鼎的地位,这样的地位和势力,可全都是李孟给他的。 黄平家中是世代的锦衣卫出身,他家中长辈曾经告诫过这样的话:这等阴私机密的勾当,不是主家最信任亲近的人一般不会托付,但这等人也是主角最为提防的,生恐为害自己。要想长保平安富贵,那就要忠心、恭谨、低调。 目前黄平就一直按照这个宗旨在做人做事,李孟对他没什么怀疑,看起来也很是信任,不过黄平还是把自己的家眷和亲戚都搬到了济南来居住,这么做也算是向李孟表明自己的忠心。 “辛苦了,如果有事,就和附近的几支兵马联系,老营这边已经事先打过招呼,他们会全力协助。” 李孟开口说完,黄平恭谨的记住,看着无话,外面人还要拜见,就准备告辞离开,李孟手搓着下巴,突然开口叮嘱道: “开封城这边派人盯着些,特别是周王府那里,开封城是黄河沿线的关键处,安排些人手,灵山商行那边也要开设分号!” 这命令让黄平有些糊涂,各种的行动和计划之中貌似都和开封城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主家发令,听着照办就是,当下点头答应了,转身出门离开,才转过身,却听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黄平,咱们做这些事情可都不怎么和王法啊!” 听着这话,黄平的神色一紧,不过随即就开口说道: “大人吩咐的事情,小人跟着去做就是,小的也是胶州营中的一员,自然知道忠心为大帅效命。” 看见李孟无话,黄平施礼告别,却在门边捧着个餐盘,转身离开了军帐,别人看了,还以为黄平是来送饭的伙夫。他离开没一会,王海掀开帘子走进来,抱拳禀报道: “大帅,开封城拿着竹筐放下了一名使者,说是要求见大帅。” 这句话说完,王海看了军帐的门口一眼,回头又是说道: “按照小的们的消息,四月份,黄统领手下的人在济宁州的谷亭镇和南直隶那边的江湖人打了一场,黄统领手下折损了三个,对方死了十几个,据说是南直隶盐帮那些人想要争夺地盘。” “这件事我知道,让黄平自己去理会,把外面的使者叫进来吧!” 在胶州营系统里面,黄平掌握着地下的情报系统,手中也有一定的武力,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动武装盐丁协助,实际上权力非常大,李孟自然不可能放任在那里不管,负责监视黄平这些人的就是王海统领的亲兵营。 王海一抱拳,转身出门,几名负责守卫的亲兵走进军帐之中,带刀肃立,只听见外面一声声的通传,不多时,那名开封城下派出的使者,小跑着进来了。 这名使者一进军帐,李孟的眼睛眯了下,没想到倒是熟识,这人就是几年前去胶州,夜里入巡检宅院想要抢回木云瑶的人,就是那开封周王府的侍卫头目,这使者肯定也是把李孟认出来了。 不过两人却都是装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那侍卫头目不敢怠慢,连忙的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将军千里来援,这等盛情让开封上下感激涕零,只是河南之地糜烂以久,若是大军进城,难免人心惶惶,还请将军赎罪!” 说完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李孟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山东尚有要事,本帅的兵马本就没有打算进城,明日就要开拔离开,还请巡抚大人不必费心了。” 那侍卫头目跪在地上,心里面虽然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不过却感慨不少,心想几年前去胶州的时候,这人还不过是个守备,怎么几年不见,就成了一方的总兵,这王爷的女婿年纪也就是三十出头吧,李孟说完,这侍卫头目又是开口说道: “虽然不能让将军进城,可开封上下都是将军所救,王爷和巡抚大人以及开封城上下都想见将军一面,领略下将军和手下兵马的虎威!” 站在一旁的王海立刻是有些火大,也不管什么礼数,开口叱责说道: “我们山东兵马打生打死,他娘的连个城门都不让进,还要我家大帅去城下受阅,这天底下哪有这等的道理!!” 其实,在胶州营没有驻扎的方向,有几个城门已经悄悄的开了一阵,只不过不敢让山东兵马知道而已。 当然,这王海也不是要干什么,这也是规矩,虽说胶州营本来就没有想进城,但该要做的姿态还要做足,总归是要有些好处捞到手,平日里面这“冲动”“发脾气”的角色,一般都是王海来做了。 那周王府的侍卫头目却不知道这个,听到王海一喝,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孟笑着摆摆手,温和的说道: “无妨,大军明日回程,在城外整队,就当是本将阅兵就是了,想当年也来过这开封城,总算是有些香火缘分,小海,去各营通报准备一下吧!” 王海连忙的走了出去,传令兵在军帐之外纷纷上马,去往各营通报准备。 这天气还不算是炎热,在城头上的周王和巡抚已经是等了半个时辰要多,额头上也已经微微见汗,周王府的下人们准备的很全,桌椅茶点,遮阳的竹竿篷布,很快就是拿了出来,为首的王爷和高官坐在下面等待,其余的人则是去往其他的地方休息。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到城下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 “王爷,王爷,李总兵出来了。” 河南巡抚李仙风听到这总兵出来,却有心让山东总兵在城下等待一会,这李孟也太不知道什么规矩,在开封城内的陈永福眼看就要升任总兵的大将,世代的将门,见到自己还都是客客气气,口称抚台大人,礼数十足。 城上藩王和巡抚等着你一个武将,虽说武将跋扈,但嚣张无礼到这样的地步,就不怕被参劾吗? 这巡抚本想着周王也是一样的想法,谁想到城下的声音一响,周王全然没什么皇亲国戚的风度,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走到垛口的边上,还有两三步就要走到的时候,才是放慢脚步,迈着方步靠了过去。 李仙风委实是糊涂异常,心想你在城上不过是看看,难道还能结交对方不成,可这么着急干什么。 王爷一动,他这边也不好闲着,只能是跟着走到了垛口的边上,城下只有一名武将,骑马披甲就在城壕之前,看到自己和王爷出现之后,却也不下马,仅仅是在马上做个了抱拳躬身的姿势。 “狂妄之徒!!” 李仙风禁不住冷喝了声,边上的周王却没有理会他这里的反应,早有王府的下人把千里镜拿了过来,周王拿着千里镜在那里尽可能的看城下的军将。 这千里镜在这个时代还是西洋的昂贵玩意,也只有藩王这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能配备,平日里当个玩物罢了。 今日这种种的事情都颇为古怪,河南巡抚李仙风只当是没看见,在这里也有些无趣,既然是看完了也该回去,这周王再这么古怪下去,身边的巡按恐怕就要找茬弹劾了,最起码也是个藩王企图交结武将。 突然间,城下的鼓声急骤的擂响,完全没有准备的城头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却看到城下的武将拨转马身,背对城头,藩王在这上面,这个动作也是个失礼的罪名。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不过城头上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能看到驻扎在民房之中的部队,在鼓声中急速的抛出来,在街道上列队站好。 几百人列队完毕之后,立刻是齐步朝着李孟那边走去,在李孟马前十步左右的地方转向,从另外的道路上回到驻扎地。 城头上的人都是河南省和开封府的高官,即便是文官对这兵马之事也不陌生,都是见过大军操练的人,可城下这山东兵马的表现,却让他们瞠目结舌,今日要见山东总兵李孟这件事是突然的决定。 也就说山东兵马对这个操阅肯定不会有什么准备,但仓促之间,士兵们集结成队,在军官的引导下有序的通过李孟的身前。 这些山东兵们走过李孟身前的时候,都是兵器竖起,腰板挺直,做出凛然之态,在马上的李孟右手按在剑柄上,左手挥动致意,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都是有狂热和崇拜的神色,这个城头上却是看不到了。 城头上的那些官员对于如此快的就可以列队,这样的井然有序,都是不能相信,还有人琢磨着,或许也就是这第一队如此,后面的就要散乱了,谁想到,越到后面,阵容队形越是森然有序,充满了杀伐的气息。 周王倒是拿着千里镜看个没完,嘴里低声的自言自语,边上的官员却完全是顾不上,巡抚李仙风还好,其余的官员胆子小的脸色都已经是发白,还有人额头上渗出汗来,那开封知府索性是不看,转身找到自己的衙役班头和那名留守的把总,咬牙切齿的说道: “各处城门紧闭,要没有本府的行文,谁要开门,以谋逆大罪论处,快去各个城门通告,快去!” 万余大军差不多是在城下走了一个时辰,城上许多人站在那里观看都是感觉到很疲惫,也感觉到心惊胆战,可却不愿意离开城墙垛口处,这或许和人愿意站在险处看风景有关,心里发颤可还想继续看下去。 等到大军走完,很多人都是情不自禁的长吐了口气,河南巡抚轻声对身边的一人说道: “看到这兵,方知道什么才是强兵劲卒,这山东如何练得这些兵马……” 边上那人摇摇头,李仙风本就是自言自语,低声说道: “有这兵马,天下乱局,何愁不平啊!” 等所有的兵马走过,李孟又是拨转马身,下马躬身施礼,口中扬声说道: “山东总兵李孟,给王爷千岁、巡抚大人见礼,并问安好。” 安静异常的城头因为李孟的这句问话一下子恢复正常,周王放下千里镜,琢磨了琢磨,提气喊道: “有劳将军,军中伤亡大小?家中可还好?” 河南省和开封府的大小官员都是扭头看着周王,心想这话太古怪了,那是个王爷说出来的话,城下那将军听到之后,恐怕要有火大。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位威风凛凛的山东将军李孟还是大声的回答说道: “有劳王爷千岁挂念,末将家中一切都好。” 周王点点头,方才还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突然间兴趣全无的转过身来,掏出个手帕擦拭下眼角,埋怨道: “方才城下兵马经过,好大的尘土,沙子都进眼里了,看也看了,本王有些疲惫,这就回府歇息了。” 说完之后,直接的在下人的簇拥下离开了城头,河南巡抚盯着周王的背影,有些奇怪的摇摇头,回身和几名官员叮嘱道: “各处城门都要小心戒备,等这山东兵马离开之后方可开门,切记要小心谨慎。” 走到城下的周王却有些感怀,他的手帕上可没有什么灰尘污渍,只有水迹,从方才的应答中,得到自己女儿一切都好的消息,心中积累的思念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周王也是淌了几滴眼泪,不过也多少放下心来。 方才城头观看的时候,周王的自言自语说的颇有意思:“这小子到还是有些大将的气度”“相貌还算是端正”……,基本上是老丈人看女婿,也是看得有趣。 天下间虽然是乱局纷纷,不过京师重地还算是太平,各处酒楼茶肆还是生意兴隆,靠近崇文门这处有不少的上好酒楼,毕竟这边是收税的地方,税司相关都是肥的流油,自然也带动大片生意。 翠华楼以烤羊肉注明,据说那厨子都是鞑靼部给那颜做饭的,在会吃的京师富贵人之中颇有名声,不过这地方相对偏僻,寻常人还真找不到,也算是个情景地方。 这翠华楼说是楼,实际上是几个宅院连在一起,客人们吃饭的时候,由厨子烧烤好之后送到宅院里面去,这种环境特别适合谈事情,京师的豪商和勋贵们都愿意来这边小聚商谈,文人们则是觉得此处腥膻之气太重,等闲不愿意前来。 五月中旬的时候,天气渐渐热起来,这烤羊肉的生意也淡了下来,中午一般没什么客人上门了。 不过这翠华楼正当门的大院子里,今日中午却还是烟火缭绕,一名厨子拿着蒲扇和铁钎在那里烤着大块的羊肉,看这份量,人倒不会太多,也就是两个人的样子。 在最里面的那个宅院,一名穿着锦袍的中年人端坐在屋中,他这打扮看起来像是个商人,可若是仔细观察,这中年的手指骨节都是比常人要粗大些,显然是拿刀动枪的武人。 临近饭点,听到院门吱嘎一声响,一名番子打扮的汉子举步走了进来,一进院子见到那中年人,脸色顿时是有些变化,急忙的回身关上院门,小步跑到屋内,埋怨着说道: “我还以为谁来找我,居然是你老成,你胆子可真是不小,你身上的案子还没消呢,海捕文书还在各处的班头手中拿着,你就敢回来,不怕折在这里!?” 那被叫做老成的哈哈一笑,拍拍桌子,笑着说道: “周兄弟,可别吓我了,顺天府这案子早就是无头公案,去年不就销底了吗?” 姓周的锦衣卫脸上青白不定,显然不知道对方知道这个消息,老成看到他这个模样,呵呵的笑了出声,开口说道: “那五千两银子,我成海不要了,全送给周兄弟又如何,周兄弟也是有家小的人,日子紧张。” 当年成海和这周姓锦衣卫却有些利益的牵扯,两人合伙做了个案子,可成海却被官府盯上,只能是亡命逃出京师,那笔作案的银子却留在这周姓锦衣卫的手里,这周番子本来想着成海回不来,自己独吞了这笔钱,谁想到这成海又回来。而且居然不要这笔银子,事情越发的透着蹊跷。 但周姓锦衣卫确实是得罪不起这个成海,成海当年就是京师有名的亡命徒,又有身好武艺,而且方才亲切的提到他的家小,以这个成海凶戾狡猾的性子,鬼知道会不会有同伙一起。 那五千两银子周番子早就是花了个干净,想还也根本还不上,不过听这成海说的如此慷慨,这周姓锦衣卫心中却更加的忐忑不安,心想哪有这等送上门的便宜,何况对方当日为这些银子亡命出京五年。 谁想到接下来的话,更是有大便宜,成海笑着说道: “咱们兄弟好久不见,哥哥这次来,不光是和你叙旧,还有桩富贵要送给兄弟呢?” 越说越是让人害怕,周姓锦衣卫却还要挤出个笑容,问道: “不知道成大哥到底有什么富贵,要和小弟分享。” 成海高深莫测的摇摇头,故作神秘的小声说道: “你是看守诏狱的班头,保定总督孙传庭现下是在狱中被押着吧!” 周姓锦衣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随意的点点头,这消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闻,那成海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动作却是愈发的鬼祟,用更小的声音问道: “哥哥我想拜托兄弟你个事情,能不能把孙传庭从诏狱里面弄出来!?” “成大哥的事情,小弟当……” 周番子刚笑着客气,猛然反应过来,好像是屁股被刀扎了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 “成……成大哥,这,这可开不得玩笑。” 成海端坐在椅子上,拈起根酥炸的肉条放入嘴中,咀嚼几下之后用酒送了下去,笑着说道: “老弟,你成老哥是开玩笑的人吗?” 这周姓的锦衣卫手都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上身弓起,但依旧是惊慌无比的模样,口中嘶声说道: “诏狱那是朝廷关押钦犯的地方,那孙传庭更是万岁爷下旨关押的,成海你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打这个主意。” 成海嘿嘿笑着,也不理会对方马上就要暴走的状态,轻松的说道: “周老弟,你这刀拔出来,咱么可不讲什么兄弟情分了,你还是小心点的好啊!” 说话间,那周姓的锦衣卫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却是一人端着个火铳正在瞄着这边,火器的威力再怎么小,二十步的距离也足够造成杀伤了,而这成海的武技更不是他能抵挡。 想都这里,浑身的那股硬气立刻都散了,低头跟成海恳求道: “成大哥,兄弟当年对不起你,这五千两银子现在砸锅卖铁,我给你凑出来,这事情就不要让扯上小弟了吧,小弟现在就走,今天没见过大哥,行不行。” 说完看着成海的神色不像是要阻拦,这锦衣卫转身朝着屋外就走,那名拿着火铳的人却也不阻拦,等待着成海发布命令。 “周兄弟,弟妹和侄子侄女,方才已经是接出城外了。” 周番子脚步一停,随即晃晃脑袋,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这次事成,现银五千两,保你全家平安。” 脚步依旧不停。 “六千两。” 宅院不大,可这番子出门后还没有出院子,成海也不着急,在身后喊道: “八千两!” 周姓锦衣卫的肩膀颤了颤,脚步却放慢了许多,但仍没有回头,成海笑了出来,在后面喊道: “一万两!” 周姓锦衣卫的身子一震,这时候院子的门被推开,这翠华楼的伙计唱着菜名“客官,您的烤肉上来了”,这周姓锦衣卫愣怔了下,突然是笑着转过身,开口说道: “成大哥,咱们兄弟可是好久不见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成海,天启年为御马监四大营小旗,素以骁勇著称,崇祯七年在京师做下大案,孤身潜逃出京,在山东登州府落草。 崇祯十年,自带马匹投胶州营,被选入马队,崇祯十二年被统领招入山东盐帮。 在京师的一家小商铺里面,柜台后面的掌柜翻看的账本上面没有什么数字,却是这样的介绍。 这名掌柜一口的莱州土话,人也是干干瘦瘦的,不过坐在他对面的成海,可没有在翠华楼那时候的嚣张,很是恭谨的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 成海也算是胶州营的老兵,来之前听上司说过,京师灵山商行分号的掌柜,当年是李大帅百名盐竿子起家时候的成员,年纪大了,本来是要去屯田田庄做个庄头的,但这掌柜不愿意去管民政,又是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的人,被黄平和侯山选中,安排到京师来。 当然,对于黄平和灵山商行这边,京师虽然是天下要地,却没有需要太多关注的地方,老掌柜过来也算是养老休闲。 “这件事是老太爷吩咐下来的,内账房那边也都是核准了,你这里可千万要慎重,莫要出了漏子。” 听到那老掌柜说话,成海连忙的站起来,客气的回答道: “有劳姜掌柜费心,在下晓得厉害,临来的时候,副统领那边交待过,这非同小可,来的兄弟都是咱们胶州的老弟兄,绝对可靠。” “确实是不好做,小心为先,要是出了问题,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成海听到这话,也是慎重起来,沉声说道: “姜掌柜说的有道理,来的弟兄们心里面都是有数。” 接下来,成海有些拿不准的补充说道: “老太爷也说了,在京城里面,只要把银子花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办成。” …… 第二九九章 步步连环 后继有人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在京师风光过几年,但被御马监推荐给皇帝,带兵去湖广一带支援剿贼之后,军旅生涯确实是辛苦异常,而且还要受督师文臣的指使,友军那些武将军头的跋扈,日子过得很不舒服。 直到莫名其妙的坐上了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这日子一下子从地下变到了天上,卢九德尽管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可毕竟是好事。 在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坐了不到三天,就派人给京师司礼监的大太监王承恩送了一笔重礼,这差不多把他这几年的积蓄花掉了八成。 本来大太监王承恩是为了拿下刘福来临时找了卢九德这样一个人选,司礼监和御马监一文一武,彼此之间还是有些矛盾在的,不过这笔重礼送过来,王承恩发现这卢九德倒也是知趣,索性是留他在位置上了。 不过卢九德也是不亏,在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两个月,花出去的银子就全部回到了自己的手中,而且还多了几成。 南直隶的确是太平,凤阳中都、庐州府、安庆府那边驻扎大军,北面是山东兵马,南面是浙江地,环绕之下,这边根本不会有什么兵戈事,平日里也是清闲的很,在这江南繁华之地享受便是了。 可卢九德这太平日子也没有过几天,崇祯十三年六月十三,南京镇守衙门接到急报,说是有流寇从河南归德府方向突入南直隶,沿路告急。 这消息被传信的亲兵报上来的时候,卢九德正在宅邸里面听曲品酒,南京城内几个职司太监一旁作陪,听到这个消息,卢九德呆呆的立在那里,手上的酒杯掉在地上摔碎都没有发觉。 南直隶的兵马除却镇守南京、中都凤阳以及长江几个要点的之外,其余的都在湖广和河南南阳府与南直隶的边境部署。 当日间张献忠率乱军突入中都凤阳,烧皇陵,饮酒狂欢三日,结果南直隶各级文武官员,监军太监等人,大批被砍头和撤职。后来者当然不愿意重蹈覆辙,结果现在的南直隶西部,屯驻重兵,层层防御。 尽管张献忠现在是在四川狼狈逃窜,可随时有可能窜回湖广,所以南直隶的防御重心就是放在凤阳、庐州、安庆三府,特别是庐州和安庆,更是有所侧重。 反倒是在河南、山东、南直隶三省交界的地方,防御并不是那么严密,因为那边从来没有什么乱贼突入,徐州那边因为是枢纽,素来都是驻扎重兵,加上那边的防护,山东和河南的兵马也有职责,所以卢九德一向不太注意那边。 但今日急报突至,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才反应过来,徐州兵前段时间被打的伤筋动骨,河南据说兵力全部集中在豫南豫西一带,而那山东总兵李孟,又是从来不理会外面事情的,明明是驻扎重兵的地方,现下居然是最空虚的。 这天接到急报的,可不光是这镇守衙门,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尚书自然也都是接到了徐州那边传信。 大概的情势终于是搞明白了,说是大股的流寇从开封府的方向沿着黄河边一路南来,归德府一共官兵才有五百人,都是龟缩在府城之内不敢出来,在归德府却偏离了黄河的方向,在永城一带进入南直隶。 在南京城内凡是看到这个消息的武将都是大骂,这伙流寇那来那么好的运气,居然从凤阳府和徐州两处的空隙穿过,凤阳府的大兵仓促间调拨不上去。 而徐州兵马因为遭受过失败,眼下保护徐州这个水陆运输的枢纽,兵力就已经很紧张,也不敢分兵南下,万一被对方断了后路,漕运受到影响,那事情就越发的大了。 兵部尚书、守备和镇守太监三人合议之后,加上在南京城中的诸位大将的意见,得出结论,说是这伙流寇乃是饥民流民,为求食而来,肯定是要朝着富裕地方走来,凤阳府、徐州和淮安府都不会是他们停驻的目标,江北能去的地方,特别是在南直隶之中的范围,也就是扬州府是目标了。 当下的目的就是派兵把流民堵在凤阳府的北面,南京和凤阳中都两处各出兵马,合力堵截,彻底消灭。 对于这支流寇部队的战斗力,卢九德和南京城内的军方大将都没怎么高看,南直隶的兵马灭掉这股流贼,那还是轻松之极的。 南京三人合议之后,可以直接调拨南直隶各处兵马,事后和京师请旨即可,当即一道道军命文书发了出去,城内的带兵勋贵和城外的军将,都是整理兵马,急忙的出城渡江,前往扬州府和凤阳府交界。 但调兵的文书发了五天之后,徐州又有信使快马送信来,这次的消息让南京城内的诸人又是目瞪口呆,大股的流民经过徐州之后,没有南下,反倒是朝着东边大海而去,去往淮安府北面了。 按照这信笺消息往来需要花费的时间,搞不好这些流民现在已经是过了宿迁,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这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大军都在赶往扬州府西边,都在泗州,盱眙一带集结,再调兵恐怕时间会来不及,怕是等待应对之策拿出来,这边已经要进淮安府北面了。 不过着急归着急,但却不如前面那段时间慌张了,东面的大海乃是死地,淮安府北面又是民风强悍之地,大族的家丁和私兵也会给流寇们造成不少的阻力,而且那边还有驻扎在淮北的山东兵马。 一个个消息从北面不断的传到南京城来,又通过明里暗里的消息渠道传到南直隶的富贵之辈耳中,现在最着急的是扬州城内的盐商了,好不容易摆脱了海寇的祸害,怎么又来流寇,而且这些流寇不去那些富裕地方,怎么专门奔着淮北方向去了。 那边可都是盐场和盐业生产的庄园,各家盐商的命根子啊! 天下大灾,南直隶并非无灾,因为南京和凤阳多皇亲勋贵,其余府县多贵官亲戚,土地兼并是大明最厉害的地方之一,无地破产的农民当真是不少,从河南地有大股的流民窜来,这些活不下的南直隶平民也都是纷纷跟随。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过宿迁之后,流民的规模从原来的不足万人,陡然变成了将近三万,已成大祸。 淮安府仓促纠集了四千多人的兵马前往阻截,盐商可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上司里面的上司,眼下马上就要去盐商们在淮北的那些盐场了,盐商们都是震怒。 这四千多兵马,毫无悬念的被流寇们冲垮,连带队的将官都是死于乱军之中,侥幸逃回来的士兵说,贼兵之中有大批的马贼,开战之后乱马冲来,根本无法压住阵脚,接下来往往就是崩溃。 这股流寇再怎么糊涂,再怎么去往临海的绝境,这个都不重要了,目前来说,最关键的就是守住海州一带的盐场。 盐商们当然是坐不住了,现在海州和赣榆一带最能打的兵马是谁,当然是胶州营淮北军的五千部众,这五千部众,一千军兵都能顶住几千马贼的围攻,这些流寇算得了什么。 淮安府的官员。海州盐运使衙门的使者,盐商们的手下,流水一般的去往淮北军的驻军所在,请求这支兵马出兵,迎击贼寇。 淮北军的张江今年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可做派却是带了多年兵的老油子,满嘴的官腔,说什么“本将所率鲁地军马乃是客军,所守范围乃是海州城池,各位乡老放心,有本军在海州城池定然无忧,只是这其他地方……” 海州城池能守好,可海州知州和盐运使丝毫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海州一个城池守好有个鸟用,外面的盐场盐田,运盐河边上的盐仓船只才是真正的大头,这些要是毁了,恐怕下半年的淮盐的出货又要受到影响。 眼下湖广的西边已经开始用川盐了,堵了上百年,却在这段时间出了问题,要是这次在被破坏,恐怕连南直隶都要吃外省的盐货了。 但不管盐商和官府们如何的劝说,张江就是巍然不动,说的也是大义凛然“本将是总兵李大人委派,归山东颜巡抚统领,不听他处的命令”,硬生生的把这些人都给堵了回去。 现在的盐商们真是彷徨无计,特别是看到两淮盐业的魁首,扬州方家都是张罗着用自家的私兵家将还有募集庄丁去守卫盐场盐田,他们都是更加的慌张。 盐商们目前做的方法有两种,一边是抓紧派人在南京城内活动,让那些高官大将催促在盱眙的兵马尽快转往淮北,这几次的调整目的,带兵的将领都是表示不能再跑,士兵这名来回奔波,很容易就会跑垮了,陕西和湖广剿贼的时候,各处的兵马都有这样的难处,跟不上掉队,反倒是成了匪贼。 这些掉队溃散的军兵到了民间,恐怕是比流寇更大的祸害,仓促间动不得,第二个方法就是去招募马贼来打击这些流寇。 招募马贼来打击流寇,这理由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不过当年的盐商陈武也是这么干过,但这也不是个应景的方法,毕竟是远水不解近渴。 沭阳城被大股流寇围攻,不过沭阳城守军民壮登城固守,这些流寇们没有攻坚的能力,也只是在城下鼓噪了几天而已。 在河南濒临饿死的流民们,来到淮北之后,被人引导着连续打破了大庄园和一些乡间的砦堡,找到了大批的存粮和用度物品,这边虽然也是拼命打仗,可比起河南来却能吃饱肚子。 在开封城下的俘虏营中,有些“乡亲”和“热心人”鼓噪所谓淮北富庶,只要是来到这边,最起码也能吃饱饭。 对于这些饥饿赤贫的流民们,吃饱肚子这就是无上的幸福,就值得为这个目标押上性命去拼死作战。 围攻沭阳没有成功,甚至有不少在凤阳府跟从大队的南直隶流民自己走掉,但剩下的还有差不多两万多人,人人都被鼓噪的心中火热,海州城是天下间最富的城池,只要是开了这个城池,大家都可以温饱无忧。 面对这样的局面,盐商们确实是急眼了,方家长子方应忠召集盐商同业密议了一天之后,信使驾乘快马从扬州出发,朝着海州而去。 离开沭阳城前往海州的流寇们,沿着官道行进,自从河南归德府进入南直隶之后,这些流寇们就一直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但这次却遇到了大麻烦,离开沭阳城七十里左右,遇见了列阵等待的胶州营淮北军。 这次的胶州营淮北军由守备张江亲自带队,火器和火炮都是带了出来,只留下一千人留守。 开封城下的时候,流寇们还有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这一路行来,很多人都老练了许多,最起码见血不害怕,也敢举起刀剑杀人了。 但这样的进步,面对胶州营的正规军远远不够,尽管他们面对的是新兵为主的部队,更加要命的是,以往一直是冲在前面作为骨干的马贼们,这次却先逃了。 马贼一逃,流寇们整个的队伍就溃散了,等到胶州营的部队冲到跟前的时候,看似威风赫赫的几万流寇,立刻是完全的崩溃掉。 胜利的消息传开,南直隶江北一带都是松了一口气,都对胶州营淮北军有了重新的判断,这山东兵马果然是能战,让河南和南直隶兵马头疼了这么长时间的几万流寇,淮北军四千人居然一战而胜。 也有传闻说,扬州的盐业公会给张江许了二十万两银子,此次作战所有军资花费全包的许诺,这么大的好处,才让张江同意率军出战,打赢了这次,看起来这银子花的还算是值得。 不过,南直隶江北一带放松的早了,被击溃的流寇并不是被全部歼灭,而是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队伍,完全的分散在淮安府各处,攻击村寨,骚扰盐场盐田,现在因为化整为零,这些流民小队也是灵活机动,开始不过是淮安府地方上恐慌,但现在是淮安府地方上彻底糜烂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之内,就有五家盐场被焚烧,甚至还有一家盐商在乡间的庄园被打破,死伤惨重。 现下盱眙一带集结的官兵总算是可以来到淮安府镇压民乱了,可他们这些兵马根本无法顾及淮安府这么大的地方,只能是固守几个城池。 流民们分散之后对城池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了,但盐商们在淮安府并不是靠着城池来赚钱生金,盐场和盐田全在城池之外。 经过那一次的击溃之后,淮北军守备张江再也不愿意随意的出击,说是而今淮北地面不宁,本将保护海州城一方平安才是职责所在,要是再随意出击,恐怕我家大帅不会饶过我云云,这理由说的冠冕堂皇,盐商们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这次让他们感觉到奇怪的是,上次是花了重金才让张江出战,但现在价钱不管开到多高,张江丝毫不动心,反倒是有翻脸的迹象。 这时候,唯一让人赞叹运气好的,还要说方家,要不说方家几百年下来做到这么大的规模,方家的盐场大都是在海州城附近,这边有胶州营淮北军的大军护卫,贼兵流寇也不敢过来骚扰。 因为生产什么的一直很平稳,扬州的盐商各有盐场盐田,产能都是很大,每年为了不产生压价竞争之类的事情,事先都有商议协定,划分份额,现下许多盐场盐田因为地方上混乱,连一粒盐都运不出来。 方家和同样在海州和赣榆附近有盐场盐田的盐商们,在这次混乱中没有吃亏,反倒是占了不少的便宜,原本划定的份额既然那几家无法生产出来盐货,自然也就是作废。 因为这次混乱,受益者不光是两淮的某些盐商,眼下济宁州的盐运码头上也是红红火火,大批的山东各地盐场出产的盐货从水路汇集到济宁州这边来,然后通过漕运运往各处销售。 扬州盐商是天下富豪之中最顶尖的那一类人,可大家大户,收入虽然巨大,支出却也是不小。 现在盐货的生意受到影响,那些直接被牵扯的盐商们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去年底和今年初,海贼骚扰盐场,经济状况已经是受到了不小的损害,加上公摊的那笔“保护费”,本来还指望靠着今年的正常生产把缺口和漏洞补回来,但突然间又是出了这么个事情,许多家都是撑不住了。 实际上这些盐商富豪家中也是有个资金链的问题,一旦收入和支出不平衡,就有崩溃覆灭的危险,现在这危险来了。 扬州城内在七月,茶馆闲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越是那些规模偏小的盐商,在这次的流寇之乱里面受害最大,某某家已经是遣散不少下人和使女,某某家把收藏的古玩字画发卖等等。 闲人除了议论这个之外,还异口同声的称赞方老太爷仁义,一方面花钱救助有难的同业,另一方面有在南京城和京师四处的派人活动,准备把淮安府的匪患彻底的剿除。 外人看着是如此,但那些遇到经济困难的盐商是有苦自己知,方家的帮忙可不是毫无代价的慈善,拿出一分银子来,就要拿走一分银子的股份,这些盐商们都是没有背景的弱势人物,本就没什么发言权,此刻被对方趁火打劫,也只能是咬牙认了。 要是不认,把家中的下人、使女遣散,卖掉祖传的字画珍玩,这些年靠着官商这个身份做生意,其他途径丝毫不懂,等费用压缩到最低,家中的存货卖光,莫非要自己去做工,妻妾去…… 而且方家也动用了各个衙门的关系,扬州盐商是官营,如果无盐可卖,那官府和相关的衙门也可以取消你盐商的资格,到那样的程度,可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还只能是答应下来。 七月底的时候,越闹越大的豫匪之乱终于是决定了解决的方法,目前唯一可动而且有效的方式,就是请山东兵马入淮安府平靖。 方家在京师和南京都有不少的熟人关系,这次差不多全部动员起来,山东兵马镇守淮北军实际上已经是开了个先例,而且也有左良玉驻扎南阳府屡次带兵入湖广境内平贼的事迹,这山东兵马入淮安府剿匪也是理所应当。 崇祯十三年的八月初,在济宁州的陈六已经是完成了对兖州军九千兵马的动员,准备亲率大军前往淮北平贼,兖州镇守则由老营兼顾,为此李孟重新扩军,编练庄丁九千,入兖州府守备。 看似乱局纷纷,实际上却都是在计划之中,李孟在从开封城返回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凤阳和徐州之间在防御上有个空隙,这个只要是观察那边的情势,就会了解到。 由黄平手下的那些成员在流寇之中鼓动引导,把大批的流民带向南直隶的北部,那些临阵脱逃的马贼都是河南和山东境内的马匪响马,既然那些盐商们能花钱雇佣,胶州营同样也是花钱,这些马贼在山东军士的指挥下,成为这些贼寇里面真正的核心。 张江的率军出击当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整个的流寇团伙溃散之后,马贼和流寇们都是分成千人左右的小队活动,这次给他们指路提供给养的,则是方家在淮北的人员,所以那些背景破败、无甚根基的盐商,他们的产业被精确的打击到了。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剩下的就是方家利用在官场上的关系来做些顺水推舟的事情,比如说山东兵马入境清剿贼寇,这可是很正当的要求,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剿匪什么时候剿灭干净,那可不是胶州营能控制的问题,只要在淮安府驻扎一天,淮安府就要在李孟的控制下一天,他的地盘朝着大明最富庶的省份踏进了一只脚,但这些对他都不重要。 李孟只想快些回到济南自己的府中,因为,他做父亲了…… 六月中旬李孟到达了济宁州,听了那边灵山商行掌柜的禀报,并和孔三德这等兖州府的豪商高门聚会几日。 刚要启程离开的时候,济南那边来了快马加急的信使,快马加急可并不是骑着一匹马,拼命的抽打马匹狂奔,而是每几十里设置驿站,信使不断的换乘马匹前进,这样马匹可以保证一个很高的速度,连续不断。 大明在天启年的时候还维持着差不多的系统,崇祯年为了省钱裁撤掉了,结果各地信息不畅不说,被裁撤下来的一位驿卒被生活所迫,只得造反,这个人就是李自成。 李孟逐渐掌握山东的权力之后,开始重新恢复驿站,但这驿站每隔几十里就要有轮换的马匹,马匹肯定不能一匹,还要专人饲养,花费实在是巨大,胶州营的财力并不充沛,也只能是在各处胶州营重地之间设立线路。 既然是花费巨大,凡要使用的时候,都是重大的军情之类的,这次的使用却是为了自己有了后代。 而且半路遇见的这名信使,遇见李孟的队伍把消息留下后,却不即刻返回,反倒是朝着济宁州的方向而去,说是要让济宁那边的人也是知道这件“大事”,并且还说,在济南朝着各处都是派出了快马加急的信使,胶州营分镇各处的大将,以及和胶州营相好的各处豪族。 老婆给自己生了个儿子,李孟自然狂喜不已,让自己的心腹和亲朋好友知道,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也没有必要用这快马加急,正是创业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私事有必要耗费这么大吗,且这通知的范围未免太广了一些,李孟心里暗道: “我有了儿子,自家高兴是应该,让这么多人知道干什么,莫非是要各方送礼不成,谁出的主意,回去肯定要好好训斥一下!” 后继有人,李孟此时可以说是欣喜若狂,所谓的生气也当不得真,倒不如说是不理解这种做法而已。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阶层,对待这种事情是有不同的处置态度和心态,在这个消息传到李孟这支返回济南的队伍之后,李孟发现队伍中,王海和汤二这些心腹将领,亲兵营的那些后备军官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李孟不知道怎么描述,或许可能表达为更加的恭顺,李孟知道自己的手下,特别是王海、汤二还有入选亲兵营的这些军官后备们,都是对自己恭敬和忠心耿耿,这种忠心的程度用死心塌地来形容更加的贴切些。 在这样的忠心的高度上,还要加个更加恭顺。这还真是个比较古怪的比喻,不过李孟还真就是这样的感触。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因何而来,还有一天的路程到济南的时候,陈六派出的使者和孔三德派出的使者,在后面赶了上来,重礼自不必说,而且说了许多祝贺的话语,从礼物的规格到祝贺的礼节,都是隆重之极。 李孟终于是觉得这件事,貌似不是自己的私事了,能看出来人人都是郑重之极。 回到济南城之后,说起来这还是李孟第一次见到自己在济南城的新家,不过他却顾不上这个了,换了身干净衣服,简单的冲了下,就去见颜若然和自己的儿子。 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没有张开,实在是说不上好看难看,但在李孟的眼中,这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孩子,那种血亲的感觉无法描述,却实实在在存在。 颜若然则是好好的哭了一场,丈夫一直是在外征战,她自己在家操持内务,又是有身孕,可以说是辛苦异常,却还要在外人做出持重有节的姿态,这次心中的倚靠和主心骨回来,自然是放松的哭起来,却让李孟很是愧疚。 和母子相见的时间不久,山东总兵府,甚至是济南城都是开始热闹起来,快马加急的通知已经是传递到各处,有些附近的人都已经赶到,而且济南城外的各处客栈还在不断接纳客人。 对这个李孟却依旧是有些糊涂,礼尚往来是没错,可众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却是郑重异常,有些连他婚礼和就职总兵之礼都没有参加的客人,这次却亲身前来,对他的疑惑,老太监解释的很简单: “如今,你的基业稳了……” 第三〇〇章 血裔传承 首辅之才 人都是希望富贵长久,李孟现在在山东地面也算是做出泼天一样的事业,许许多多的人在胶州营的军、政、商几个系统内得到了自己的位置,获得了许多的好处。 大明天下,现在哪有这么多让人出头得利的机会,都已经被那些世代做官,家在江南,或者是祖上勋贵的人物家族垄断,平头百姓,甚至是中小地主的子弟,挣扎一生未必会有什么成就。 山东这种夹在两个直隶中间,贫富人才地形都是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自然更是平淡,人人都觉得毫无出头之日,结果邪教、土匪响马在这种绝望的情绪中,比其他省份要能折腾许多。 可以说是从明太祖立国一直到崇祯年闹天灾,不管什么年景,山东始终是大乱小乱不断,这也从侧面说明了明时山东人的一种情绪。 李孟胶州营的突然冒起,迅速的掌握了这一省之地的权力,纵观大明的历史,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虽然是少,却不是没有,只是爬到高位之后,迅速的就成为旧体系之中的成员,仅仅是为他个人谋到了地位好处,其他人的境遇却还是老样子。 但这李孟却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他在官府的体系之外,还有自己的一套班子,胶州营完全是他的私家兵马,从军饷到人事的任命完全是一言而决,外人根本无法插手,巡抚和监军更是两个木偶傀儡一般,从不多说什么意见。 屯田田庄和胶州营自己的幕府中,有大批的文人士子在其中效命,而且出色的都获得了比正常仕途官场更加丰厚的奖励。 同样的,山东的盐业中心并不是设在济宁州的盐运使衙门,而是胶州的盐政巡检司,私盐买卖和由灵山商行在各地的商号,还有行走各省的商队则是给各地原来只是依靠田地收入吃饭的地主豪绅们获得了更高的收入。 也就是说,李孟的胶州营,有足够强大并且忠心于他的军队,可以护卫山东地方平安。 他有屯田田庄、私盐、灵山商行还有海贸的生意,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并且还能带着大家一起发财。 山东总兵李孟在军队,在幕府,在民政,在商号之中,空出来了足够多的位置,可以给大家出头之日,带来功名富贵的机会。 有了这几条,换来山东一地对他的忠心耿耿,已然是足够,李孟的这个团体覆盖的范围足够的广,凡是山东的人,总是自觉不自觉的为胶州营做事,这个团体已经是有了他自己的向心力。 只是这样的蒸蒸日上和团结一心中,却也有些隐患在其中,人人愿意富贵长久,山东平民百姓和各股势力都希望在胶州营这个体系之中得到更多的好处,眼下看,得到更多好处的方法就是这个团体千秋万代,永远不灭。 如此大的团体,军民商结合起来的怪物,目前是李孟在统帅,但李孟之后呢,此时所谓的四大将手中都有很强的实力,又都是年富力强之辈。 这年头,一场小病,一点小伤都会成为要命的伤害,五十岁以上的年龄就算是高寿,如果李孟突然没有了,那么大好局面的胶州营系统接下来的统领是谁,马罡、赵能、陈六、王海算上其他的文武头目,都没什么大材,中人之资而已。 只怕是李孟一没,好好的胶州营立刻是四分五裂,现在的大好局面就要烟消云散,搞不好会有更坏的情况,比如说有实力的军将互相敌视,或者是被外来的实力收买投靠。 这个年代,如此大的局面,从前出身不管多么贫贱,恐怕在这样高位上都会有一个高位者的想法,马罡、赵能等人虽然忠心,却未必没有考虑过李孟若是不在,他们该如何的自处。 李孟固然是雄才大略,但大家看到的是,只有他才能压住这个体系,才能让这体系不断的扩张,不断的壮大,但后面的人未必有这个才能且不去说,甚至连这个名份大义都未必有。 这其实就是眼下胶州营稳定中的最大不稳定,也是各路豪杰眼中所看到胶州营之中的最大隐患。 但这一切,只要是有了后代,并且男性的后代之后,这个隐患就迎刃而解,直系血亲的长子继承,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式。 从前没有后代,还有无限的可能,这次李孟有了儿子来继承这份家业,一切的可能性都是消失,胶州营的基业有了他的继承人,大家在这个体系之中尽职尽责的做好自己的本份,胶州营至此才算是真正姓李了。 老太监所说的,胶州营的基业稳了,就是根据这个而来。 现在的胶州营已然是政治军事结合起来的集团,李孟有了后代,并不是他个人的私事,而已经是整个集团的公事。 分镇各地的大将都是排来了自己军中最亲信,地位最高的将官,往往就是分驻在各地的二把手,灵山商行,兵器制造局来的则直接是侯山和郭栋这样的首领,孔三德也是乘坐车马赶到了济南城。 李孟在府邸内办了一场私宴之后,发现正式的庆祝还不能这么草率,索性是让罗山和周扬、宁乾贵几个人合力的操办,接待来自山东各地的客人。 庆生既然来不及操办了,那就把仪式和程序定为孩子的满月礼,这次来的客人规格和礼节的郑重要比李孟举办婚礼的时候郑重许多,不过人数却少了不少,原因很简单,山东的地主们变少了,大批的土地集中到少数的几个人手中,有资格参加这次满月酒的宾客们不到三十人,但都是特大的地主。 军将们也是少了很多,现在山东已经没有什么旁系的军将了,全部是胶州营系统内的大小军将,有资格有时间来到这里也不过十几人而已。 至于和胶州营友好的商人们有资格来这里的,也只有文如商行的孔三德,和八闽商行的郑掌柜,至于扬州方家的代表,因为方家三子都不在这里,尽管送上了重礼,却没资格参加这个满月礼。 差不多七月底,这闹闹哄哄的满月礼才算是结束,山东有身份实力,或者是自以为有身份实力的都是过来表达了祝贺,送上了重礼。 相对来说,山东巡抚颜继祖也是礼尚往来的送了些常例的东西,尽管李孟要请他却没有去参加这个宴会。 但山东布政使司的两名参政,按察衙门和济南府以及各个府县的衙门,也或多或少的表示出了自己的敬意和礼物。 按照常规,巡抚的不出席已经是表明了某种态度,山东的文官们理应站到一条线上去,不过山东的各个府县衙门却根本不理会巡抚的态度,纷纷对山东总兵表示敬意,这种事情本身就很令人玩味。 其他省,就算是一名知府也可以对总兵不假辞色,但在山东,文官们纷纷向总兵大将表示亲近友好,这很有意思了。 济南的七月燥热异常,颜继祖在自己的宅邸之中纳凉,从前德王的冰窖被灵山商行偷偷的应用起来,济南城内的贵官高门都是习惯在夏天去买点冰在屋中放上,解解难耐的酷暑炎热。 巡抚颜继祖当日间曾经私下里抱怨,这真是逾越之举,藩王的东西,哪能这么简单就拿出来用,不过灵山商行已经是把冰送上门来,自然也不便推辞。 深夜,暑气慢慢的消下去,颜继祖整理下精神,准备给京师写封信说说山东的情况,本来在鞑子入山东,亲藩失陷,杨嗣昌定功罪,大杀文臣武将,李孟慨然的出让军功,让他保全性命。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颜继祖已经没什么功业之心,只求在山东巡抚这一任上做完,然后回家养老。 不过山东总兵李孟得子,山东上下表现的这种态度让他感觉到颇为的胆寒,现在的山东地,真是不知有明天子,只知有李总兵,这种局面,这种局面如果形成,恐怕自己将来就算是回家养老,事情犯了也要被抓出来砍头。 唯一推卸责任的方式,就是预先把自己的判断上奏朝廷,或者是在某位重臣手中留档,万一事发,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李孟此人,起于微末,操持贱业,全无忠义,有如虎狼,眼下齐鲁地……” 这颜继祖下笔如飞,写了些字之后,迟疑了半响,却把这张纸揉了揉丢进边上的纸篓之中,坐在那里叹了口气,崇祯年之后,从未听说朝廷斩杀过手握兵权的大将,杨嗣昌定赏罚,被杀的那几名总兵大将,全是因为和鞑子的打的没有兵了。 可李孟手中拥众五万,都是精兵强将,朝廷根本动不得,若是动了,当年鞑子把北直隶的大明兵马打的落花流水,而鞑子大军还在李孟这边吃了亏,被斩首近千。这么算起来,山东总兵李孟的兵马面对大明在北直隶的兵马…… 想到这里,颜继祖突然打了个寒战,虽说眼下无权,可日子过得比从前要舒服很多,城外的田庄,城内的商号,都是有自己的一份红利,而且有总兵大人事事操心,自己也是清闲的很,最起码老婆孩子每天都是高高兴兴,只不过自己的二儿子每天和莱党那些文人聚会唱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想了半天,原本一脸凝重的颜继祖居然脸上挂上了些笑容,外面打更的声音响起,颜继祖猛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从纸篓里面掏出那张纸,放在灯火上彻底烧成了灰烬。 这边颜继祖思前想后,在总兵府邸那边却是热热闹闹,不过也全是李孟的自家人聚在一堆,正琢磨着给孩子起名。 东昌府的颜知府夫妇昨天已经是回去了,按照正常的运作,颜知府要成为山东布政使司的右参政差不多还有半年,那时候全家人在一起,总归方便些。 屋内李孟、颜若然,还有木云瑶和顾柳两女,刘福来这样的长辈自然也是在旁边,孩子刚刚满月,早早的就由保姆抱进了屋中休息。 李孟发现自己对儿子的喜爱之情,远远不如其他的几个人,特别是刘福来,老太监一说起这孩子脸上就笑开了花,喜欢的了不得,所谓隔代亲,应该就是说这个了,老太监和孩子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却还这样的高兴,说明他也确实是把自己当成李家的长辈。 “夫君,今晚可要把小龙的名字定下来,满月了孩子还没有姓名,说出去让人笑话。” 颜若然低声的叮嘱道,屋中的人听到颜若然这句话都是会心一笑,小龙是李孟儿子的小名,也不知道为什么,颜若然给自己的孩子起了这么个大俗套的名字,好歹她们内宅几个女性可都是受到良好教育的。 只是小龙这个名字,在其他人耳中就不是那个意思了,颜知府劝了几次,却抵挡不住女儿的坚持,索性是不管,只是叮嘱不要在大庭广众的时候这么叫。 颜若然很是莫名其妙,因为她真没有觉得自己起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叫着顺口罢了。 知道这名字的人范围本就是不广,也没人当回事,只是有人想得很多。 还真是难为了李孟,这起名字和打仗、做生意完全不是一回事,琢磨这件事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叹气。 “那就叫李宏吧,宏图大业的宏。” 这个字的繁体写法他倒是知道,当然,屋中的那些人比他的文化那是高太多了,木云瑶心直口快,先是开口说道: “这名字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不够响亮。” 现在的木云瑶比前段时间可要开朗许多,一来是开封之围被李孟解开,二来是周王派人给他捎了一封信,还有些精巧的玩意,当日来到李孟身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和父母联系上,谁想到现在又是重新的挂上。 灵山商行又在开封城开了分号,经常的书信往来还是可以保证,这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对于木云瑶的意见,顾横波、柳如是还有颜若然都是颇为的赞同,老太监坐在一边则是含笑不语,对他来说,看着眼前这种其乐融融的局面,心中就感觉到无比的愉悦。 在家中,李孟倒不像是外面那般谨言慎行,听到几个女孩想出的名字,不是有些文气就是偏于阴柔,不太合适,禁不住站起来说道: “人生在世,要看本事大小,这名字再响亮能有什么用处,老子给他打下来的富贵荣华,他好好守住就行,现在不是看他名字好坏,是看他老子我给他挣下多少。” 这番话说的市侩些,可也充满了豪气,颜若然听李孟所说,眼中全是温柔,而木云瑶更露出了迷醉的神色。 李宏,这个并不响亮的名字,也就被这么定了下来。 夜更深些的时候,女孩们都是散去,可书房的灯光还是在亮着,贴身的护卫们得到了命令,都是散在院子的周围。 听着老太监的介绍,李孟的脸上逐渐露出凝重的神色,尽管所谓将帅气度,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但这刘福来说的这些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的预计,等老太监说完,李孟才沉声开口说道: “伯父,此事未免是太行险了,万一有个闪失,胶州营的大好基业怕是要损伤不少。” 李孟说完,看了看老太监的神色,没什么异样,从刘福来被接到府中之后,确实是在很多事情上有帮助,胶州营以屯田田庄为主的民政系统渐渐的梳理清楚,开始提高效率,制度方面也是完备许多。 而且老太监是内宫出来的,自己一直不怎么操心的内府,也在刘福来的指点下,开始井井有条,木云瑶三女的内帐房更是变得作用极大。 外面众人都是赞叹李大帅识人善用,把老太监接入府中之后,等于凭空增添了个宰辅之人,帮助极大。 李孟也感慨,莫非这好人当真是有好报,自己把老太监接进府中的时候,可真是没有什么公务上的想法,谁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帮助。 不过,刘福来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却做出这样的大事,李孟心中的确是有些捉摸不透,安静一会,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小侄不过是个一省的总兵,所做的无非是守土练兵的事情,要朝廷的钦犯有何用,那孙传庭可是咱们大明最顶尖的人物,就算是到我这山东穷地方,又能让他做什么呢!” 李孟一句句分说,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给自己解释,刘福来听到之后,呵呵的笑了几声,慢慢的开口说道: “咱家前世积德,不知道修来了何种的福气,居然遇见你,当日,你我叔侄相称,本以为不过是中枢地方上互相有个倚靠,现下看来,是咱家想的小了,进这院子,看这全家其乐融融,死在这里,也甘心了。” 话说到别处去了,李孟不愿意让老人伤心,连忙说道: “伯父哪里话,虽然咱们两人萍水相逢,但能有今日,比起那嫡亲的叔伯亲戚,又差到那里去了,伯父也莫要多想,只是这事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些,侄儿一向是本份……” 当初接进府中,确实是出于一片怜悯孝心,而今,这刘太监等于是胶州营的最高顾问,李孟能有这样的姿态也不为怪,况且,老太监毕竟有那样的经验阅历,这番举动或许有他自己的用意。 只是李孟有些心慌,老太监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帮着这么做,从刘福来方才的那些话里也能听出些味道,老太监说要死在这府中,就说明自己不会有异心,也是全心为胶州营的事业谋划。 但把这当年的陕西巡抚,前日的保定总督,兵部侍郎,大明最顶尖的带兵文臣之一,孙传庭弄来山东是为什么。 而且还是在诏狱之中弄出来,这行为本身就是胆大包天,可以随时扣上造反的罪名了。 “咱家在内宫中从最下面的职司做起,机缘巧合的成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然后又去南京做那镇守,见多识广这几个字还是当得的,李孟,你这胶州营,在天下间已然是一等一的力量。” 李孟呵呵的笑了几声,沉声的回答说道: “侄儿练兵比别人尽心些,手下军马倒是有几份自信。” 在刘福来面前他倒是没有必要谦虚,老太监是第一次跟他谈这个,李孟也是来了兴趣,刘福来又是继续说道: “你这兵马不错,可手上使唤的人委实是一般了些,要做大事,可远远不够啊,孙传庭在那诏狱里面,不是瘐毙在其中,就是被拉出来砍了脑袋,这样的人材这个下场,实在是糟践了。” 老太监说这句话就好像是家中闲谈一样,李孟听到之后却颤了颤,不过他也没什么心慌,神色依旧是正常,笑着问道: “侄儿而今这番事业已经不小,麾下也有文武各类的人材忙碌,若是缺人,去各处招募就可以了。” 对李孟的话,刘福来压根不接下去,依旧是开口说道: “咱家看你田庄、盐政,还有那些有功名的文人,咱家见过不少,不过最出色的也就是个知府的才干,咱家虽然能帮上些忙,但这身份着实敏感些,出不得内宅,你的下属掌管一方面勉强能行,总领大局实在是……,缺个能主事的人啊!” 李孟干笑两声,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接口了,现在他的确是劳心劳力,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自己操心,李孟定下的规矩,李孟制定的法子,下面的人的确会一丝不苟的照办,但指望手下们有所突破和进取却是千难万难。 胶州营的局面,李孟好像是大脑,而文武官员则是他的四肢腿脚,四肢腿脚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头脑的指令行事。 他的确需要一个能在他不在的时候代为统属,或者是能够掌控一个方向攻略的人材,目前李孟的手下们的确是在成长,但要到达这个高度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而且眼下胶州营的体系之中,李孟和文武诸人都是在同一个基点成长起来的,在这个系统内人脉和关系深厚,那种类似副手的职位,根本不可能用这些人来担任,如果真是这样采用的话,或许祸起萧墙。 李孟相信自己的手下是忠心耿耿,但如果这些在胶州营内同样有影响和声望的人坐在差不多的位置上,等于给他们滋生野心的条件,或许会有祸患。 这样,一个从不属于胶州营系统,并且有足够才干的人,就是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了。 这样的人选,若是在中枢就是内阁首辅、六部尚书之类的人物,若是在乱军之中,则是第二位的大将或者是带兵的军师。 现在胶州营的系统,武将是几名大将各镇一方,文职则是周扬、宁乾贵、侯山等人各自的忙碌,内卫和情报系统也都是彼此监视,这些人和李孟的关系或许有远近亲疏,但彼此的位置却都是平等的。 李孟则是在这些人之上,在李孟和这些胶州营的文武大员之中,没有中间的层级,现时的李孟是绝对的独夫。 老太监刘福来虽然能起到辅佐的地位,但身份和年纪却有许多的不方便,而其他人则因为上面的那些原因,不可能呆在这个位置上。 这种事情说起来虽然有些诛心,但却实实在在的现实,这就是政治,这也是为自己的手下考虑,让他们少些陷入祸患的机会,平安一世。 刘福来说的倒是句句有理,孙传庭更是天下间有数的人才,在陕西担任巡抚的时候,率领陕西兵马和李自成、张献忠数年鏖战,胜多败少。此时武将跋扈,领兵文臣要想指挥,往往要放低姿态去打交道,甚至恳求。 可孙传庭所手下统帅的武将却都是服服帖帖,不敢不尊号令,这也说明孙传庭的驾驭本领。 统领有方不说,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几人都是明末带兵文臣的特例,身体健壮懂得武艺,手下有亲卫兵马,在战场上敢于披重甲率军冲阵,是能文能武的大才。 而鞑子入寇,卢象升战死,皇帝和朝中大臣能想到入北直隶救援的人也就是洪承畴和孙传庭二人。内阁大学士、如今的督师杨嗣昌对孙传庭也颇为的忌惮,生恐他说出自己在鞑子入寇时候处置的种种不当,一直是阻拦他和皇帝相见,甚至构陷与他,让孙传庭被怒气勃发的崇祯皇帝打入诏狱。 不管是正向反向,都能说明李孟如果把孙传庭搜罗到自己的手下,肯定对胶州营有巨大的助力。 但这样的人,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怎么会来李孟的手下做事,双方的身份可是差的很远。 李孟在沉思之中突然反应过来,用力的晃晃脑袋,心想自己果然是想得太多,对方还在诏狱之中呆着,自己已经琢磨如何让对方过来效力了。 对面的老太监倒好像是在再说个平平常常的事情,天子家奴,司礼监秉笔,南京镇守太监,却在这里让自己去劫诏狱,把曾经的一品大臣拉来当自己的属下,这形态却真是太别扭了。 又是迟疑半响,李孟才缓声的开口说道: “这件事可有把握吗?” 在京师那边五里,去往山东河南地的车马店都在这边聚集,成海站在官道边上,看着前面一家人在那里告别。 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悲戚的神色,听见那周番子颇为兴奋的说道: “孩子他妈,带着孩子先跟着这几位兄弟一起去山东莱州府,在哪里先把这房子田地置办起来,我随后就到!” 周姓锦衣卫的老婆和孩子很是不舍,在那里哭哭啼啼的半天这才上路,目送他们远去,周番子转身走向成海,听到成海笑着说道: “拿这三千两银子去山东置办家业,那可是不小的场面啊,今后你老弟也要被人称一声员外了!” 周番子也不接口,淡淡的开口说道: “我已经把药给他加饭里了,后天差不多就要请郎中诊治。” 第三〇一章 枕边重权 巧计出京 从今年二月初就开始的追剿张献忠、罗汝才的作战,开始的时候,当真是有几场大胜,横行天下的八大王、曹操眼看着就要覆灭了,谁想到半年过去,依旧是在追剿反贼。 孤悬关外的锦州城,一封封告急的军报发往京师,说的都是东虏女真不断的骚扰,而且据观察,可能会有一次较大的攻势要组织起来。 内乱不止,外患又愈演愈烈,蓟辽总督洪承畴正在调集各镇兵马,准备在关外进行一次大的攻势作战,减缓女真对大明军事压力。 以崇祯皇帝的才干,根本无法去承受这样的处处烽火,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都有些不够。这股怨气也被他没有原则的发泄到其他人的身上,首辅薛国观因为有言官攻讦他结党,被剥夺官位,削职为民。 这薛国观是今年才到的首辅位置,还没有坐满半年就定罪夺官,内阁首辅的位置形同宰相,主持国家大政,自温体仁辞官之后,因为崇祯皇帝的喜怒无常,已经换了四五位首辅,主政之人更迭频繁,国家大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条理,自然是混乱异常。 偏偏屡次和陕西乱军作战胜利的孙传庭、郑崇俭都是在诏狱里面呆着,朝中的大臣和言官们倒也是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没人开口去提。 从皇帝到下面的大臣,大家都好像是把诏狱里面的人忘掉了。 黄平率领大部分的人员都是在淮北一带运营“流民乱淮”这件大事,留守在山东的人手本就不多。 老太监和内帐房商议之后,和外面下达了这个命令,胶州营的情报系统在江湖人的眼中一般是被看作“山东盐帮”,黄平则是神秘的帮主,当然,这个情报组织是受到亲兵营的监视,并且完全的归李孟统属。 其他的军将或者是文官根本无权去过问,但内帐房这情况却有些不同,虽说这边仅仅是个类似亲信幕僚班子的机构,可内帐房却是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情报共享的枢纽,加上内帐房这几位女子的身份,调动外部的情报系统,却也有些法理上的权利。 而木云瑶现在的身份虽然暧昧,但在颜若然进入李府以来,她可是胶州营内宅的主人,人称“大小姐”的存在,这点高层差不多都有所知晓。 去京师诏狱里面把孙传庭捞出来的计划,是由老太监提出来,内帐房布置给留守的副统领江显绰,隐隐透露了这是老太爷的意思,内帐房、老太爷,这几个身份压过来,江显绰自然是谨慎小心,全力去办。 鞑子入寇北直隶和山东那一次,江显绰和黄平几个人在下属逃散的情况下,舍生忘死的为胶州营奔波打探,等大功告成之后,他因为资格和功劳升为副统领。 人在这位置上,总是想着再到高位,可大战之后,黄平吸取了教训,挑选任用的人员都是自己训练,完全信得过的子弟,而且山东和周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战事,都是些常规的勾当,完全没有立功的机会。 去诏狱把孙传庭救出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江显绰当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却兴奋的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机会,事情越大,又是胶州营这么重要的上层人物交待下来,要是成功了,好处当然是多多。 诏狱、孙传庭、京师,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江显绰一切都考虑到了,这近似于谋反的罪过自然是也是想的明明白白,但这罪过压根就没有放在他心上,皇帝算什么,李大帅才是他头上的天。 山东和北直隶靠得近,京师很多人犯事或者是破败了之后,都是到山东来,这边天高皇帝远,有什么事情也牵扯不到,而且距离不远,有了转机之后还能回去。 江显绰按照这个思路来寻找人手,当年在京师御马监勇士营呆过的成海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御马监的军营是京师军营最精锐的部队,衣甲兵器都是精良,饷银也是号称十足,所用的兵源,都是从草原上和关外逃回来的汉人青年,基本上都是孤儿出身,这些人往往是没什么牵挂,做事也是勇悍莽撞。 这成海当年在勇士营中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角色,在京师市井之中横行,那一日却是盯上了个来京做皮货买卖的山西豪商,和那周姓锦衣卫联手,半夜把那商人劫了。 谁想到第二天案子发了,说是那商人乃是户部都给事中的亲属,这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满城的搜索,而且劫掠的这笔大财,也让锦衣卫和东厂的很多人打起了主意。 这件事成海毕竟是主谋,无奈之下只得是拿了几百两银子连夜的逃出了京城,周姓锦衣卫却因为家中有些势力,而且没有暴露形迹,带着大笔的银子留在了京师。 成海去山东本就是投奔一名远房的族叔,谁想到这名族叔并不是什么良民,乃是当地绿林山寨的二当家,成海也不是良善之辈,索性是上山入伙,倒也做出了点事业,在山上还讨了个老婆,但他是正规军士出身,心里自然比较大。 胶州营山东招兵的时候,成海就主动过去参加,靠着自己的武艺和本事,也打拼到了队副的职位,在黄平招募情报人员的时候,因为成海的社会经历比较丰富,再者也有了家室,心也比较稳定。 鞑子入寇的时候,黄平招募的那些有江湖背景和那些江湖人都是自觉得大势已去,作鸟兽散,这里面的人也有和成海差不多出身身份的人,不过这次成海不知道翻了那股劲,却不愿意跑了,死心塌地的跟着黄平他们为大军打探领路。 这可能是和他就是从蒙古那边跑回来的有关,坚持下来的都是有福气了,这成海也是负责登州府一地头目。 去往京师诏狱捞人,这样的大事,自然要选择精兵强将,成海则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并且内帐房授权他他可以调用灵山商行和其他关系,以及各种资源。 江显绰实际上考虑的也是非常充份,成海在登州府已经是娶妻生子,据了解他对自己的家人很是看中,这样的人派出去,有家人在后方,也不怕他那里有什么别的问题,比较好控制。 在刘福来和李孟说完这些事情之后,第二天内帐房和江显绰分别和李孟禀报了详细的计划,李孟没有多说什么。 但事后却叮嘱了木云瑶一句话“加急快马,有何事山东以及周围省份,八天内可达,即便先斩后奏,也要知会与我。” 木云瑶明白李孟话中的意思,内帐房这次的调动在胶州营系统之内开了个极为危险的先例,李孟也不好是多说什么,毕竟按照层级划分,内帐房地位越来越高,是否有没有直接调动外面力量的职权,也没有明文的规定。 老太监也的确是为了胶州营的大局着想,只是这次的先例可以开,却不能成为常规,胶州营只能有一个首脑,在身边,还掌握着秘密力量的高级人物,这太危险了。 不过李孟也没有把话说死,老太监的见识和内帐房已经初具雏形的情报综合处理能力,还真是对胶州营大有用处,给些自专的权力,也未尝不可。 一切都交待完的当天下午,三十名亲兵连夜的赶往京师,这些亲兵不必进入京师之内帮忙,主要驻扎的城外接应即可。但这些接应的人并没有和成海他们联系,却只是和分号的老掌柜隐秘的见了一面,江显绰也不知道这件事。 成海一共是带了九个人来到了京师,他勉强也算是地头蛇,胶州营这次又有大笔的银子支应,几个人在平民居住的地方买了一处院落,装做山东来京师贩运海货土产的商人,他们也确实是带了不少的土产货物。 京师是重地,要是不明身份的几个外地人出现,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很快就会注意到,不过他们几人都是路引之类的手续齐全,又有大批的货物,而且确实是每天和城内的一些杂货商铺联系,看着很是正常。 来到京师内,沟通了消息之后,也只能是步步小心谨慎。 成海接受这个任务之后,心中是做了很坏的打算,京师劫诏狱,这可是连评书先生都不敢提的大事,自己来干,想必是九死一生。 不过军命如山,现在自己的老婆孩子在田庄里面也有了一份红利,家中还有小小的田产宅院,这日子比起自己在草原上给那些鞑子当奴隶的时候不知道要强出多少,自己拼了这命,按照胶州营的军功抚恤,家里孩子都会有很不错的前景,想想也是值了。 他在山东好多年,回到京师来千头万绪,虽然有灵山商行那边牵线,不过帮助也不是太大,还只能用从前自己的老关系。 锦衣卫在各处打探监视,在朝中值守依仗,传旨护送,还有镇抚司审问钦案,另外就是诏狱这边。 大凡在锦衣卫之内混的不得势,一般都会给打发到诏狱这种地方来养老送终,那周番子当年和成海做下那票大案,虽说成海跑出京城之后,自己没了干系,但平日里他和成海关系那么好,也是被众人看在眼中。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身上有了污点,在锦衣卫之中升迁没了指望,结果被派到了诏狱去看守犯人,这几年下来,才是个小小的班头。 大明官场黑暗,这监狱更是又如地狱一般,牢头狱卒百般的盘剥欺凌,而且待罪之身没有那么多的权力,有苦也无法声张,这些监狱里面的官差还往往是借着这些人和亲人们的互相沟通,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但这诏狱却不一样了,能进入诏狱的罪人往往都是高官勋贵,这些人门生故旧无数,在狱中稍有得罪,外面就要担心打击报复,而且这么高位的官员,没准哪天就要起复,到时候再弄出汉朝时候韩安国那典故就倒霉了。 到了崇祯朝,这诏狱更是个怪地方,每间牢房都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饮食上从来不敢有一点的克扣。狱卒和差役们更是不敢呵斥打骂,崇祯皇帝喜怒无常,官员起起伏伏,都让人摸不到规律。 崇祯六年,一名兵部的员外郎不知道因为什么罪名被打住诏狱,看守的狱卒讽刺了几句,谁想到一个月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成了刑部的侍郎,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狱卒和刑部的侍郎动气,结果这名狱卒的下场很是凄惨。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那里,诏狱里面的其他人自然是明白如何做,看守这诏狱的锦衣卫们各个诚惶诚恐,与其说是看守犯人,倒不如说是在伺候老爷。 在这里,油水好处是不用想了,唯一的财源就是官员的亲眷过来探望,或者会给些钱财打赏,这还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能拿到,其他的人只能靠着那饷银过日子,清贫的很。 这周番子当年虽然有几千两银子的款项在手中,可这么多年过去,锦衣卫这些人又不是什么谨慎节省的角色,渐渐的手头也紧张了起来。 成海找上门来,周姓锦衣卫虽然开始是心惊胆战,可随即就为那万两银子的报酬心动了,自己一年的粮饷才多少钱,这万两银子几辈子也赚不出来。 成海刚来京师的时候,把这件事情想的千难万难,威逼利诱这位周番子答应,才有些松口气,总算是第一步走了出去。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周番子可并不和他一样紧张,每天照样的吃吃喝喝,然后,成海才了解到,这诏狱的各种情况。 先不说里面那些官员的受到的优待,而且看守也很是松懈,在成祖朱棣靖难之时,这里面还有些需要严加看守的重犯,防止外面的那些人过来劫狱救援,可越往后,在这诏狱里面就都是些文官勋贵。 勋贵们最多就是个富家翁,失势后,身边人唯恐择不开关系,而文官大臣们自命风骨,天子既然下旨拿人,那是作为臣子应当遵守的,就算是牢门不关,让他们自己逃出这诏狱,恐怕还觉得的是对他们的侮辱。 而且诏狱的狱卒们收入微薄,工作却繁重,既然如此,谁还愿意用心看守,每天拿着兵器来回巡视你累不累啊! 当然,要是光明正大的朝着外面带人肯定是万万不能,万一是闹将起来,锦衣卫自己的武装和御马监、京营的部队马上就能赶到,到时候九门一关,这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周番子的办法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给那孙传庭每天吃的饭食里面掺上些泻药,份量很少很少,但足够让人很不舒服。 孙传庭虽然是身体健壮,勤修武艺,可莫名其妙被打住诏狱,这样的心理冲击太大了,身体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好,加上周番子这一点点的下药,每天肚子不舒服,这身体却明显一天不如一天了。 不过成海和周番子却不心急,如今已经是八月间,京师的气候也开始热起来,这等天气,吃坏了东西却也正常,从七月底开始,周番子下药就是断断续续,让人感觉这是孙传庭的身体不好,而不是有人捣鬼。 八月初十,同样是住在京城平民区的孙传庭一家真是感觉凄凄惨惨,眼见着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要到了,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可孙传庭被抓,全家人从巡抚、总督的家眷变成了罪人的亲属,这等落差和心境的凄凉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孙传庭为官多年,也是好大一家人,可被抓捕下狱之后,树倒猢狲散,很多远房的亲眷,投奔投靠的下人都是慢慢的散去,现在也就是一家五口人和两个老仆人相依为命,按照京师许多人的判断,这孙传庭估计也就是彻底失势了,眼见着杨嗣昌在湖广、四川一带越大越好,等彻底平定,他这边更没有什么起复的机会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太多的人来关注这一家,所以在八月初十那天晚上,一家人愁眉不展准备吃晚饭,院子里面突然冲进来二十几号人,也就没有人关心了。 这些人都是蒙着面,动手倒也有分寸,但蒙住口鼻,捆住手脚的却也是做个了十足,这些人做的算是干净利索,这些人都是被灌了一大口气味难闻的液体,然后就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孙家这些家眷在陷入昏迷前,每个人都有些绝望了,心想我们孙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孙传庭一心报国却被下狱,下狱后家人都要被牵连。 孙传庭家眷失踪的事情是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才被人发现,压根没有人关心这些罪人的亲眷去了那里,或许是回乡避祸了吧。 当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某日还有几大车的货物出了南门,这些货物据说城内一些北面来的皮货,城内卖得不太好,想要去通州用漕船运到别出去,看看有没有销路。 结果因为货物不少,和守城门的士卒絮叨了半天,直到双方说定了应该交多少钱的常例,这才算是放行。 最后一共十五两银子成交,那些守城门的士兵满脸喜色,赶着车的商人们则是愁眉苦脸。 这些装着皮货的大车,到了距离京师几里之外的大车店,在那里重新的翻腾了一会,等再离开的时候,就是一些在京师得了病,想要回乡的重病患者。 居然是带着车厢的马车,还有些青壮的伙计们护送,排场十足,看起来这可是富贵的家庭,不过应该是病的不轻,这么热的天,那帘子都不掀开。 孙传庭家眷不见的消息虽然上层没有人关心,可京师市井之中和这些执法的衙门也是沸沸扬扬,一些人禁不住感叹这世态炎凉,即便是血亲的家人也是如此的淡漠,说走就走,也不想想当年孙传庭显赫时候的给家中带来的繁华富贵。 狱卒们合计一下,决定不把这个件事情和孙传庭说,这些日子孙传庭的身体虚弱异常,再告诉他这样的消息,恐怕打击更大。 可这些狱卒们也是纳闷,孙传庭的饮食上已经是注意卫生,甚至是改善了不少,怎么这身体还不见起色,请了几次郎中过来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孙传庭下诏狱是下狱待审,也就是囚禁,要是在狱中出了问题,这边还真是要担上干系。 “罗头,我看那孙传庭的气色不太好,今天小王给他换了几次马桶,怕是那毛病又犯了,给他请个郎中吧!” 周番子在诏狱的门房客气的问道,那罗头是个大胖子,听到这话就气哼哼的说道: “简直是中邪,咱们这边本就没有什么花头,再这么给他看病,怕是要倒贴银子。” “还是请吧,那孙传庭家人不见,人也是可怜,总归不可能看着他这么病下去,安排人过去吧!” 天色渐黑,眼见着就要换班,这罗头也是着急回去,也不想多说,点头答应了下来。 晚上的时候,一名高高大大的郎中和两名跟班满心不情愿的来到这里,心想自己明明在南城,偏偏被叫到这西城来,晚上一上灯宵禁,自己怎么回去还是个麻烦,偏偏来的是番子,凶神恶煞的得罪不起。 轮班的狱卒也知道究竟,直接是把人放了进去,然后关上了牢门,周番子据说前些日子去赌坊得了个彩头,今日间请众人吃肉喝酒。 虽说不过是酱肉和烧酒,可毕竟是个好吃食,一帮人早就是兴致勃勃的聚成了一堆。任由那郎中在牢里面忙碌。 过了会,听得那郎中的跟班说是已经是诊断完了,值守的那位狱卒才无精打采的过去给那几个人开门,那郎中很是虚弱,被那两名跟班搀扶着,一名跟班带着些抱怨和那狱卒说道: “天牢的煞气太重,我家老爷把这大人看好了,自己却头晕眼花……” “呸,老子在这里当值十几年了,怎么就没有遇见什么煞气,你家郎中自己身子不好,还乱咬,快去那银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狱卒看看倒在床上的孙传庭,背对着狱卒,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的熟了,这看守诏狱的狱卒倒也是惊叹: “这么多郎中,还就你们家这个治好了,走吧,走吧,回去好好歇着。” 酱肉是老字号,烧酒很醇,还有几个大方的买了小菜,一帮人喝的兴高采烈,搞得这诏狱闹哄哄的有如集市,声音甚至是传到了诏狱的内部,惹得这些待罪的重臣一阵阵皱眉。 “一叶知秋,这天下完……” 也有人在牢房的角落里低声的念叨,这小小的诏狱现在还有一年前风光无限的五省总理熊文灿,可眼下谁都知道这熊文灿的命运是秋后问斩。 晚上这诏狱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这帮狱卒们把大门从里面反锁,喝多了的去其他地方睡觉,喝少了也是靠在墙边打盹。 第二天日上三竿,那罗头才打着盹来到诏狱,一进歇息的屋子,却看见属下各个无精打采的,满屋子隔夜的酒肉臭气,他也发不起火来,都是自家弟兄,笑骂了几句也就过去。 到了晚上,监狱的狱卒按照常规要各个牢房清点一下,这也简单的很,这么高级别才能进来的牢房,当然不会有太多的人。 那名值夜的狱卒溜达到孙传庭的监房,透过粗大的木栅看过去,那孙传庭还是面朝墙壁一动不动,不由得感觉有些怪异,本来交接的时候,白日当班的士卒说是这孙传庭的病被郎中看好了,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利索,就让他多睡会。 可这算算时间,睡了一天一夜,看看牢门前的馒头和水,竟然是没有动,心里面觉得有些不对劲,当下喊来一名同伴,有人做个见证,一起打开了牢门,走到孙传庭跟前小心翼翼的招呼道: “督公……” 诏狱的罗头大模大样的在门房里面喝着酒,吃着酱肉,那周番子要犒劳自然不会少了他这个头目,大口大口的正高兴,只看见两名狱卒急匆匆的跑过来,满脸的惶急神色,他刚要开口训斥。 一名狱卒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罗头手中的酒壶没有拿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人腾地站了起来,刚要大声的喝问,却看见身边几个方才凑趣的惊愕的看着这边,把到嘴边的话又是吞了回去。 “领我去看看。” 罗头闷声的说了一句,领着那两名狱卒大步的走进诏狱。 三个人急匆匆的走到孙传庭那处牢房,先是让狱卒看出来路,然后罗头和另外一个走进去。 每有大员进来,这狱卒的头目总要亲自去见见面,显示自己的殷勤照顾,这孙传庭他也是见过其人,走近敞开的牢房,那“孙传庭”已经是仰倒在木床上,看那死灰的脸色,那肯定不是孙传庭。 可这人却已经是死一天了,身体已经是僵硬,边上那狱卒脸都已经是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 “罗……罗头,这……这……孙传庭逃狱了……” 压低着声音,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罗头死盯着那尸体,身体也渐渐的发抖,听到手下的这句话,猛然一颤,厉声开口呵斥道: “什么逃狱,是病死,这身体不好了几个月,现下顶不住,撑不住,病死了。” 他身边那名狱卒还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的张着嘴,那胖大的罗头猛然间愤怒起来,一把把这狱卒揪起来,压低了声音怒喝道: “别发痴了,孙传庭病死了,得病不治,死在咱们诏狱,你明白了吗!!!?” 那狱卒被罗头喝骂,浑身激灵,立刻是反应过来,急忙的说道: “病死,对,这孙传庭病死了!!” 京师城外去往山西的方向,按照老掌柜的指点,成海和周番子两个人带着的大车就是来到这边的一个客栈,这个客栈里面早就有过来接应的人马,木木的孙传庭被塞进了马车之中。 等到离开京师百里之后,周番子总算了松了口气,看着车外那些骑马带刀的骑士,笑着对成海说道: “成大哥,倒想不到,山东居然安排这么多人过来接应。” 成海也是极为放松的靠在车厢壁上,淡淡的回答道: “若是这事情不成,这么多人就是用来杀我们灭口的。” …… 第三〇二章 弃剿用抚 暗渡陈仓 成海和周番子在京师离开的最初几天,连歇息都不敢歇息,急忙忙的赶路,护送这队伍的人则是紧张的警戒放哨。 不过五天以后,这一行人终于是确定了后面没有追兵派出来,松了口气,再走不远差不多就能进入山东的境内,在山东地面上,这支队伍可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事实上,他们进入山东之后,才知道京师内传出来的消息是孙传庭在诏狱内偶感风寒,加上身体虚弱,救治不力,重病身亡。 对这个立有大功的罪臣,崇祯皇帝没有什么关切的心思,只有蓟辽总督洪承畴感怀当日的同事的情谊,暗地里面派出了几名手下准备到京师来收尸和帮忙孙家置办后事。 不过来到之后,却被诏狱告知,天气炎热,这孙传庭又是病了多日,生怕尸体停留过久造成疫情,加上孙传庭的家人也已经是消失不见,索性是抓紧焚烧,到最后只是捧着骨灰回到滦州。 诏狱里面的那些狱卒,罗头又干了一个月,说是家中有事,辞掉了诏狱的职位,离开了京师。 劫诏狱,救钦犯,天大的案子,可孙传庭不过是个罪臣,上下根本没有人关心,而狱卒们为了不担这个责任,却齐心合力的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但话说回来,在诏狱之中的孙传庭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了,或者说不管是朝廷还是狱卒们,都不觉得把这名无权无职的罪臣救出去,有任何的作用。 只要你在大明这套官场体系之中,你救孙传庭毫无意义,他没有实力,只不过是个待罪的文臣,或许他的经验和见识能力或许能做个不错的幕僚和师爷,但把朝廷的罪人费尽千辛万苦救出来,就做这么个小事,花费的风险和收益未免不成正比。 而且要找幕僚师爷,全天下的读书人有多少,何必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需要孙传庭的,就是完全不同于大明的这个体系,有异心的势力。 孙传庭这几个月在监狱之中被周番子的泻药折腾的够呛,不过离开监狱之后,解决这个问题却也简单,开始一两天用清淡的粥菜调养,接下来几天开始用鸡汤和肉汤调理,人的身体也就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按说逃脱诏狱,等于是从死地出来,可这孙传庭的表现颇为的奇怪,不管是怎么想,也没有什么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他出来,但孙传庭也没有出声询问。彼时文人都讲究个忠心风骨。 天子下旨拿人下狱,所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被人救出来,虽说是逃得性命,可算起来已经算是不忠,名节已经是大损,若是所谓的“耿直之臣”,现在恐怕就要怒斥这些救他们的人了。 不过孙传庭却是坐在马车上,不声不响,护送他的那些人不管怎么安排伺候,他都是默默的接受,在路上的要求就是把车厢帘子掀开半边,孙传庭只是呆呆的看着路边的风景,一言不发。 成海发现一件事,就是招呼孙传庭的时候,在右边的能听见,左边却反应很迟钝,问周番子才知道,在下狱之前,几次上奏陈述都没有得到回音,反倒是被问罪下狱,心火上攻,左耳已经是聋了。 从德州城那边进入山东,济南府是李孟最后控制的山东府县,屯田田庄之类的民政也都是刚刚开始。 现在的济南府虽然是山东中枢之地,比起其他府县却还破烂了一些,但行走在济南府境内的时候,孙传庭脸上还是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 陈六率领的九千兖州军,有五千军队在河南开封刚刚的和流寇“宋江”战斗过,修整的时间不过五天,直接就是全军顺着运河南下淮北。 淮安府乱成了一锅粥的模样,大队小队的流民在地方上到处的作乱为祸,即便是南直隶调集的兵马进驻,也是照应不过来,河南和湖广的乱局渐显,凤阳、庐州、安庆这几个地方的官军不能妄动,要在那里驻守。 唯一机动的兵马,在淮安府和扬州府一带,只能是守住那几个城池,接到地方上求救的战报,然后出兵援救。 可部队赶过去的时候,那些流民早就散去,这么多小股的流寇到处骚扰抢掠,淮安府处处烽火,那些来援的南直隶兵马已经是折腾的疲惫不堪。 但这样的救援能有什么用处,淮北的乡间有许多盐商和南京勋贵富户的产业和庄园,还有靠着海边的那些盐田盐场,这些可都是在城池之外。 太平的地方也有,就是张江镇守的海州一带,胶州营淮北军镇守的这一区域,压根没有什么流寇乱贼的过来,凡是出现在附近的,都是被毫不留情的打垮。但这支部队,就是不愿意去其他地方救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职责所在。 南直隶自己的兵马不好用,淮北军不来救援,那只能是指望陈六率领的兖州军了,这九千兵马的调动,辎重和给养,还有驻扎在当地的营房,可都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 九千军队沿着运河一路的南下,在宿迁开始沿陆路的行进,让两淮士绅感觉到惊喜的是,山东兵马一出现,闹得无法无天的流寇们声势立刻是小了许多,淮北军渐渐的在海州一带扎根。 想来这支山东兵马也要在淮安府常驻了,跟他们搞好关系,肯定对将来大有好处,凡是有这个身份地位的士绅富商,纷纷的主动和兖州军表示善意和支持。 在九月初的时候,陈六率领的兖州军暂时是驻扎在沭阳附近的刘家庄一带,暂时的休整,准备在九月中旬展开平贼的作战。 大笔的粮草和给养顺着运河,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文如商行做了笔很不错的买卖,囤积多年的粮草总算是找到了买家,孔三德在孔府之中也是被大力的称赞,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山东灾荒遍地,可孔家这个大地主却积存着大量的粮秣。 兖州军还没有开始作战,但地方上的治安已经是好转了许多许多,或许是贼人们害怕胶州营的军威。 在沭阳的陈六放出风声来,说是淮安府的平贼方略,是以招抚为主,剿灭为辅,不给地方上造成太大的杀伤。 山东兵马的表态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只要地方上能够太平,也没有人在乎具体用的什么方法。 在这个风声放出来之后,马上就有仁义士绅主动出资,收购那些被破坏的田地庄园,连接成片,准备招揽无地的流民,在南直隶耕种。 两淮一带,工商繁盛,盐业发达,这两样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耕种所需要的人力,一贯是有冲突,在这土地肥沃,繁华富庶的南直隶之地,居然有些人少地多的趋势,很多地主也觉得工商和盐业比耕田更加的核算,农业更是相对的萧条。 “仁义士绅”收购田地,招募流民耕种,承诺既往不咎,这不管怎么看都是慈悲稳妥之举,只是这些仁义士绅虽说都是两淮各地的人士,但花钱买地的银子,和经营这些田庄的具体人员,全部是来自山东。 跟随兖州军一起的,还有山东各个屯田田庄抽调的人员,这些人对如何管理流民,更有效率的耕种田地,并且进行半军事化的训练,都有足够的心得。 胶州营兖州军的政策几乎是立竿见影,来前看似不可收拾的局面,迅速的平静下去,大队大队的流民主动的来到屯田田庄,放下武器,拿起农具。 淮北这边局面迅速的平定了下来,但许多股流民却都是跑到淮安府城和山阳和盐城一带。 胶州营兖州军的任务就是平定地方,尽管南直隶的剿匪兵马一再表示,对淮安府淮南一带的流民,他们自行剿灭即可,兖州军依然是大举南下,在沭阳留下两千人驻守,其余大队返回宿迁,在宿迁乘船南下,进入淮南。 这些流民作乱,是胶州营有意引导的结果,不过几乎每一股之中,都有胶州营布置的人手,而且这人手往往是整个队伍的领导者。 等到兖州军进剿的时候,绝大部分的流民都是在引导下,进入了屯田田庄种田吃粮,虽说丧失了自由民的身份,但比起濒临饿死的时候可要强太多了。 但也是有些人已经是在抢掠上尝到了甜头,已经不愿意去坐那辛苦的农夫,这样已经蜕变成盗匪的流民。 这样的盗伙不敢在淮河北部去和兖州军和淮北军对抗,只能是不断的向南,但这些强盗团伙除了给兖州军南下的借口之外,不能给兖州军造成任何的阻碍。 而且原本躲藏官兵的那些手段全然无用,不管他们怎么躲避,总是能被兖州军找到巢穴,并且聚歼击溃。 客军的行动往往都要受到不熟悉当地情况的制约,而且地方上的势力,对待这些外来的兵马都是颇为的敌视,战斗力要减弱许多,不过胶州营却没有遇见这样的问题,盐商方家是南直隶江北一带的地头蛇和首屈一指的大族,处处有他们协助,自然是顺利无比。 方家上下也都是喜笑颜开,自从淮北出乱子一来,他们家的盐货生意收入已经是增加了两成,这还是扣掉了所有给山东的那部分。 生意做到方家这样的规模,想要再向上一步已经是很难,今年这等于是凭空的飞跃,全家上下愈发的觉得当日间和山东总兵主动的示好,这个行动是多么的正确。 但淮北的这次变乱,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场浩劫,原本那些中小地主活的还算非常滋润,地方上也有不少依靠盐业做些小私盐生意的富户,在这一次的流民之乱中,几乎全部是破家破产。 甚至有五家有官方身份的盐商,也是扬州府盐商同业公会的商人,都在这次的流民之乱中,因为盐场的盐货运送不出来,赔掉了大部分的银子,反倒是被方家趁势收购了许多的份额,动乱过后,他们剩下的也就是个场面而已。 南直隶为了平息流民之乱仓促凑起来的将近一万兵马,在和流寇的游击战中疲于奔命,在兖州军过来之后,从军将和士卒都是松了一口气,也没有想什么,只是退回了淮安府城附近的大河卫驻扎。 但十月的时候,这些南直隶的兵马发现,山东兵马的驻扎的地方就在距离他们三十里左右的清沟。 看着山东兵马的态势,针对的好像不是流民,而是同为官军的自己。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兖州军驻扎的地方是方家在清沟的大庄园,给养和粮草,一部分是本地的士绅供给,还一部分是从运河上运来。 有这么多的兵马驻扎在境内,淮安府和毗邻的扬州府,怎么也自在不起来,虽然明面上感谢其保境安民,可暗地里面不断朝着各方面说,眼下江北两淮之地已经是太平,再也不需要外地军队的救助。 这做法按理说,本地的士绅大族都是支持,谁想到扬州府的盐商和淮安府的士绅们,都是异口同声的请求山东兵马常驻,说是若非如此,地方上不得安宁,偏生扬州府和淮安府也有些官员和这些士绅一个鼻孔出气。 方老太爷和方家在两淮之地的影响很大,盐商之中也有几家和方家是牢固的同盟,他们的外围又有许多拿过好处的官吏,对这些官吏来说,两淮之地驻扎着哪里的兵马其实没什么干碍。 反正都是大明的官兵,有什么区别,这胶州营兖州军军纪森严,又能保地方太平,留下来比从前要好,那还何必去干涉什么。 民间的呼声如此高,南京兵部那边也有人不闲着,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又是发挥了他敢言的优点。 在九月中旬就上奏京师朝廷,奏折里面写到,南直隶兵马护卫南京和凤阳中都两个重地,还要在和湖广以及河南沿线布防,兵力已经是有些不足,说是捉襟见肘也不夸张,此时河南大乱,流寇随时都有可能窜入南直隶,而且这次的两淮流民之乱,说明两淮之地也有隐忧。 天下兵马,主要的战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集中在湖广四川一带剿灭张献忠、罗汝才部,还有一部分在北直隶和关外,抵挡女真的攻势。 仅剩的那些兵马还要驻守各个重地大城,江北之地乃是南京的屏藩,必须要得力的军将才能驻守保卫,山东总兵李孟素来谨慎小心,兵马调度有方,山东一地,在其镇守以来都是平安。 而且山东兵马进入南直隶之后,南直隶兵马一筹莫展的流民之乱迅速被平定,地方上的士绅地主也都希望这支军队常驻。 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在奏折中看似处处的为百姓黎民着想,不过接下来却也有些诛心的言语,说山东总兵李孟镇守山东一地,经营太久。军队和地方上产生勾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山东大军毗邻北直隶京师,若有异动就是滔天之祸,虽然现在山东总兵李孟忠心耿耿,但是做防范也是必要的。 目前来说,山东兵马有三分之一在两淮之地,不如就把这三分之一的兵马留在两淮,分散他李孟的力量,这才是完全稳妥的策略。 当然,军将们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兵马被划分到别处,想必这山东总兵李孟心中也会有不少的怨气,不若给他个镇守两淮的衔头。 兵马分置两省,南直隶的江北之地又是富庶地方,久而久之,李孟的兵马肯定是产生分化,这样也好控制。 单纯看这个奏折,上面充满了对武将的不信任和提防,几乎是从最坏的角度来揣测一心剿贼平乱的山东总兵李孟,并且想出了种种算计和限制他的手段,对待有功勤谨之臣,却用这样的手段,真是让人心凉。 民间多有武将在前线奋勇厮杀,可文官奸臣却在背后为了私利和龌龊的考虑,相处种种限制的桥段,这奏折若是流传出去,这吴嘉卫恐怕也要带上奸臣这顶帽子了。 但吴嘉卫的想法是东林党和浙党的共识,山东文人在崇祯十年之前,也就偶尔出两个能发出声音的人物,成不了气候。可这些年,兖党和莱党也是成形,虽然大部分是民间的文士,可和江南士人格格不入。 究其原因,也就是山东的高官大将们在给他们撑腰,而且也不知道这些山东文士如何想,东林党和浙党、甚至是阉党都是讲“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可兖党和莱党却整日间讲什么圣君独裁,文臣辅佐。 涉及到党争,那可就要不管民生社稷,豁出一切来斗了,这可是东林诸公多少年的优良传统。 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的奏折可以说正是符合当下的局面,这几年攻讦山东的奏折已然不少,可总是牵扯到山东总兵李孟这个统兵大将,朝廷处理有实力的军将,一贯都是谨慎小心。 那些江南出身的官员提出的奏折,大多只是内容空洞的攻击而没有什么具体的手段,而这次南京兵部右侍郎的奏折,却实实在在的提供了方法。 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的奏折送抵京城之后,不管是内阁六部,还是司礼监权阉,都认为吴嘉卫所说的乃是老成持重之言,虽说朝廷在剿灭贼寇和对关外的女真方向都在大动干戈,但其他各处的安宁也要保证。 山东这些年平安无事,那山东总兵李孟却一直是打胜仗,下面的兵马也该分散调动,不能让他掌控的太久,这也是统驭武将的帝王之道。 虽说朝廷对这些带兵的大将现在没什么办法,可吴嘉卫所说的留兖州军在淮的计划却极为的合适,顺势而为,并不会让李孟有太多的反感和愤怒,一个虚衔,让山东总兵李孟的实力分散,这很划算。 客军在当地,军饷粮秣都是当地官府供给,给养在谁手中,军队自然会对谁表示亲密,即便是亲自带出来的也不行,这兖州军和淮北军只要在江北之地呆下去,肯定会和山东越来越疏远。 当然,朝中诸公不会理解,胶州营的军队是依靠什么来维系,也不知道李孟是如何控制他手下的将领,他们甚至不知道几名大将和李孟是同乡的事实,至于,吴嘉卫的这封奏折本就是李孟授意,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崇祯十三年十月十二,崇祯皇帝下旨,左都督、镇守山东总兵官李孟,加授援剿两淮军务职司,游击陈六、守备张江率鲁军常驻两淮,护卫一方。 第三〇三章 波澜渐起 炫言求贤 李自成和手下的一千余士卒被困在鱼腹山区,不得出山,虽说山外的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联军声势恢复,越闹越大,可他这边却是窘迫异常。 即便是他这种屡次被官军打的溃散,屡次又号召部队重起的坚韧性格,也有些绝望了,传闻他准备跳崖自杀,但是被他的义子李双喜制止住。 在闯军隐藏的地区,有一座废弃的神祠,李自成走进这神祠,哀叹说: “人都说我有得天下的气运,怎么今日却落得这样的局面。” 拿着神祠里面的卜卦牌子抛掷了三次,三次都是大吉的卦象,难道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天意不成,这倒是给李自成增添了几分信心。 不过他自杀这个事情传出去之后,跟随他的一千多亲信官兵却用了个让他想不到的方式表明自己的忠心。 武将之首的刘宗敏杀掉了自己的妻子,意思是不在乎什么家眷平安,决意与闯王生死与共,其他的将领士卒,也都是照着刘宗敏的方式,杀了自己的家眷,表示已经是毫无牵挂。 这方式的确是残酷了些,但在绝望之中,下一步不知道生死,要去做最后一搏的时候,给家属亲眷一个痛快,倒是比起让他们失败的时候落在官兵的手里,那种惨不堪言的境遇要强很多。 总督剿贼兵马、五省军务的杨嗣昌没有卢象升、孙传庭以及洪承畴这些人的魄力,对于武将只能是温言抚慰,那些败战和围堵不力的责任都是落在领军的文臣身上,至于武将,只敢杀那些手下无兵的。 偏偏他调动武将的方法只是封官许愿,而这封官许愿却都是空头支票,比如对贺人龙说,如果你立下大功,左良玉的位置就是你的。但这根本就不可能,对于左良玉这种实质上的军阀,部队就是他的命根子,保存和扩张实力是他的宗旨。 部队还在手中,朝廷当然不敢把他怎么样,杨嗣昌对贺人龙的许愿自然也是空口大言而已,偏偏的,在张献忠派人陈述利害之时,提到了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忌讳,而这贺人龙因为杨嗣昌没有实现对他的承诺,派遣亲信来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左良玉。 这些军将,平日里勉强还能听从号令,进退作战,一旦和你主帅有了矛盾,那就是阳奉阴违,拖延不前了。 对督师杨嗣昌的号令,左良玉和贺人龙两人接受命令,却用尽一切理由拖延,而这五省兵马之中,左良玉和贺人龙率领的兵马,是实力最强的。 从前四川总兵张令也是率领强兵,但在和张献忠、罗汝才的激战中,兵败身亡。左、贺二人的不听号令,让漫长的战线上出现了偌大的缺口,杨嗣昌所谓的十面围堵,瓮中捉鳖的剿灭计划,实际上已经是半破产了。 崇祯十三年的十一月,杨嗣昌命令左良玉去川东和川北一带防止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联军逃窜。 左良玉虚应故事,应付起见,向着陕西方向稍微移动,但就是这个移动,却给李自成的部队露出了小缺口,李自成在夜间率领轻骑朝着湖广方向疾走,趁势突出了四川,接下来一路不停,突破郧阳府直入河南,后队随即跟上。 对这件事,杨嗣昌气得跳脚,问责左良玉,但左良玉却满不在乎的答道:千余人,山寨流寇,何足挂齿,由他去,河南兵马剿之易如反掌。 只是李闯入河南,天下明眼人都有个比喻,叫做困龙入海,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 山东总兵李孟在加上援剿两淮军务的职司之后,胶州营上下一片欢腾,虽说那旨意里面还有个陈六与张江常驻两淮地镇守的补充,但在胶州营这些军官将士的眼中,这就是说大帅的镇守之地,已经是扩展到南直隶的淮安府。 那常驻二字,陈六和张江为将多年,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二人都是在第一时间派快马给济南送信,说是跟随自己的亲兵护卫已经历练的差不多,请求调回山东重新任命,并请李孟再派亲兵护卫下来。 这意思明白的很,表明自己没有异心,请大帅派人过来监视,不过他们两人的这文书却被李孟发还,并且训斥了一番,说是不要考虑这等无用的琐事,做好自己的本分才对。 驻扎在两淮的两支部队,家属亲眷都是在山东,粮秣给养。兵器衣甲都要从山东的匠坊调拨,然后顺着漕运送来。 而且这两个人还有他们统领的部队和胶州营已经是血肉相连的关系,毫不犹豫的做过多少阴私之事,背叛胶州营岂不是自寻死路。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他们想要做什么,那些出身老营的千总、把总肯定不会答应,李孟都丝毫不关心,陈六和张江倒是操心不少。 李孟也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手下的军将考虑的事情比起从前来要复杂很多,军将就是应该全心全意在练兵打仗上面,考虑这么别的,未免有些不务正业,但眼下胶州营的摊子已经是越铺越大,肯定不如刚刚创建的时候那么单纯。 有援剿两淮军务这个名头在,淮安府和扬州府的军务之事,李孟就有了过问的权利,尽管陈六和张江常驻江北是分化的手段,可这二人完全是按照规条来办事,每有大事,必向济南李孟请示,其余的事情也都是留底报备。 他二人这般的表现,倒是让那些支持南京兵部右侍郎吴嘉卫的人们目瞪口呆,心想如此这般,非但没有起到限制,反倒是让这山东总兵李孟的势力在淮安府的存在有了法理的承认,真是奇哉。 当然,大部分的人都是想,或许这两名军将不过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常驻地方,实际上给他们两人新开了天地,慢慢的就会尝到自己做主的甜头,那时候,山东总兵李孟想要控制就难了。 游击陈六的军队一直是尝试着朝扬州府进入,他整个大军的动向就是把驻扎地尽量的想着南边挪动。 近万人的大军即便是朝廷下旨的驻军,但毕竟是一把杀人的利器,靠的越近,就对人越有威慑力,陈六的兖州军,在胶州营内的序列已经是变成了淮南军,他的这支力量越靠近南直隶的枢纽之地,就越能发挥李孟希望的作用。 济南城的城内现在只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是民居,剩下的都是军营或者是山东总兵以及胶州营各个衙门的办事机构。 鞑子在济南城掳掠人口,几乎把这个大城内的平民百姓掳掠一空,按照常规,在官兵重新占领这座城市之后,就要从周围重新向着济南填充人口,维持这个山东首府的规模,不过李孟却没有这么做。 这样大的一个城池,并且近乎是空城的地方,用作军营和基地是再好不过了,眼下城内的平民百姓,除却灵山卫和鳌山卫两个卫所的军户家眷之外,就是山东省各个衙门的官吏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有他们的仆从下人,以及为了服务这些人必备的商户摊贩,其他的则都是胶州营的人员。 二分之一甚至更大的城池都是军事禁区,李孟和身边军将的住所,就是在这禁区之中,当然为了避讳,这军事禁区并没有把德王府划在其中。 巡抚衙门、布政使司,大大小小的省内衙门里面的文官们看着这局面当然是心里气不过,鞑子入寇,巡抚衙门的属员跟着去了德州,而布政使司和其他衙门的官员差不多都是死在鞑虏侵入济南城的战斗中。 后来的这些人大都是外省和下面重新调进来的,下面调上来的官员还好,但是这些外省过来的文官们,看着这济南城处处是军事禁区,委实是心中有气。 济南城变成无人空城,固然是人间惨剧,可这些新来的官员却盯上了城内那些并没有怎么被破坏的房屋产业,这些可都是无主的财产,大家把这些财产分掉,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当然,巡抚、布政使、总兵拿大头,下面的官员多少也要分润一些,可你胶州营一下子占掉了半座城池,这算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个原因,济南府这边,尽管济南知府,山东巡抚这些有分量的官员对李孟客客气气,可下面的官员未免不太知道底细,怨气颇重。 不过军营设置在城中,这些心有怨气的文官每天都是看着全副武装操练的士兵,还有那些巡视城中的马队,看到这威风凛凛的模样,那怨气也只能是压在了心中。 李孟划出这半城的区域,除却城内的军营驻扎需要较大的空间之外,也是因为李孟的私宅之中,确实是有些隐秘的东西不方便给外人看到,木云瑶身份虽然是敏感,但毕竟是身在自己的内宅,有人重重的护卫,寻常人也根本看不见。 但孙传庭一家,的确是不能让外人见到,这个在逢猛镇的李家庄园差不多的性质,只不过这个庄园的规模要大很多而已。 对每天抽出时间去和孙传庭见面,李孟真是颇为的头疼,他在现代和这个时代都是军人出身,李孟对于手下人的任命,除了那几名最亲信的军将,其余的都是靠着自己建立的这套体系,在这个体系之中,对于人员的功劳赏罚都是有明确的规定。 一切都是在制度下进行,什么人该提拔,什么人不该提拔,都有相应的标准和理由,这个体系自然做不到完全的公平,但这样的“公平”在下面人眼中,已经是足够了。 不管是士卒还是把总、千总都知道拼死作战,勇猛向前,忠心耿耿,只要是立下战功,肯定会被重用。 那些山东本地的文人士子们也是一个个的或者是得了好处,或者是得了官位,这样的体系,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有奔头,有前途。 山东的读书人们或许对这个体系的感触更深,这些年科举取士,路子越来越窄,官场差不多被东林党垄断,下面的没有人出头之日,一个个心灰意冷。 地主豪强们也是如此,只有李孟建立的胶州营体系给他们的子弟出头的希望,让他们从土财主变成真正的士绅之家。 在这种体系出来的人才,他对这个体系必然是忠心耿耿,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荣华富贵是来自于这体系,一旦这个体系崩塌,那荣华富贵都是烟消云散,他们会为了自己的私利去拼命的维护他。 人只有为自己的切身利益着想,才能真正的为你效忠做事,理想和信念固然是有用,但却不是李孟这类出身的人能运作的了。 眼下,胶州营的文武人才大多是这样的人,不过李孟也知道,这些人的能力和见识,确实不算是太高,能有统领一府的才能已经是了不得了。 至于军将们,除了马罡稍有些见地之外,其余的人也就是循规蹈矩,这也是刘福来来到山东之后,以周扬和宁乾贵一干的文官,每日都想和老太监见面,为什么,就是刘福来的知识和见闻,已经对各项事情的处理判断,比他们高出了不知道要多少。 现在胶州营的民政系统,政令通转、文案处理的效率要比从前高出许多,这都是刘福来给梳理了一遍政务程序的缘故。 可见一名人才,特别是身居高位的人才对胶州营这样发家于草莽的组织有多么重要。 孙传庭进士出身,做过知县、吏部的主事、陕西巡抚,保定总督大部分是民政官,但却带领大军征讨李自成,并且屡次立下大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大才。 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像是刘福来那般,替胶州营做些事情,那对于胶州营各方面的提升肯定是巨大的。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样的大才为什么要屈就于你一个总兵之下,孙传庭在地位最煊赫的时候,手下四五名总兵效力,而今却要在李孟这个总兵的麾下做事,孙传庭这等人物,又怎么会愿意。 好在劫天牢,救钦差这件事本身却是没有什么波澜,看守诏狱的狱卒有意隐瞒这个事情,李孟并不知道,但他却能想到京师那些上层的心态。 孙传庭获罪下狱,权势尽去,孙传庭在京师和地方上又没有什么势力,等若是无用的废物,估计京师和地方上的人,就算知道了有人劫狱,怕也想不出救这么个人到底有什么用处。 若是天马行空的发散一下想法,冒这么大的风险,在京师救出孙传庭的势力,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川楚之地逐渐恢复元气的张献忠、罗汝才部,关外的女真鞑子。再想怕是想不到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山东的总兵官会去救一个入狱的总督,而且双方从前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孙传庭现在居住的宅院和从前孙家三子居住的地方格式有所不同,他们居住的院子周围就是个亲兵营的驻地,营房和校场把这个院子层层的围住,不允许外人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 不过这院子倒也是颇为的广大,孙家一口人在其中倒也不显得气闷,孙传庭来到济南城已经是一个多月,李孟这是第三次来到这院子里来。 因为刚到山东的时候,孙传庭因为在京师就被折腾的够呛,来到异地,又是从诏狱被人救出来,心情激荡,水土不服,结果又是病倒,不过在这山东,又不是在诏狱里面,大夫郎中用心的诊治,身体补养的也及时,很快就是恢复过来。 身体恢复过来是恢复过来,李孟来的前两次,孙传庭都是沉默着不说什么,或者是背着手在院子里走动,或者是呆呆的看天。 这求贤不能用强,一定要客客气气,这让李孟很是头疼,想想却也好笑,那孙和斗、孙和京、孙和鼎三子也是被郑家掳来的,这孙传庭也是用差不多的手段,两家人都是姓孙,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巧合。 李孟对孙和斗的态度极好,真是完全做到了礼贤下士,这个却和李孟在现代的想法有关,他对火器极为的看重,而孙和斗恰好是这方面的技术人才,在现代部队出身的李孟对军械专家总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而且话说回来,孙和斗一个举人的身份,李孟身为朝廷高品武官,姿态做的这么低,不耻下问,诚邀贤才的姿态,肯定会打动孙和斗。 但身份地位不同,同样的姿态手段,用在孙和斗身上是礼贤下士,用在孙传庭这边可就是个笑话。 亲兵营每日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人在执勤,剩下的人就是在这营房中操练,看着李孟在王海的陪同下过来,看到的都是恭谨的行礼问好。 虽然限制孙传庭一家的行动自由,但细节上却也不那么抓紧,孙传庭的小儿子就站在院子门边看士兵们的操练。 孙传庭的木木呆呆,但他的家人们却显得轻松了许多,自从孙传庭莫名其妙的被打下诏狱之后,全家人就是提心吊胆,有罪待审,到时候是流放、问斩和灭族,都说不定,和孙传庭生死两隔不说,没准还要受到牵连。 可孙传庭这些年一直没有积攒下来什么钱财,上下打点都没有办法,全家人也不能把孙传庭丢下就这么离开,只能是在京师战战兢兢的过着每一天。 结果飞来横祸,全家人被强人掳走,当时全家人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在京师之外,还以为是当年孙传庭攻杀的贼寇过来报复,真是绝望,没想到这些“强人”不声不响的把他们送到了山东。可到了山东也是被软禁起来,实在是心中忐忑。 不过过了几天,万万没有想到,在诏狱之中的孙传庭也是被送到了这个宅院之中,这飞来横祸一下子变成了飞来的福气。 尽管孙传庭每天不声不响,可全家人却觉得平安喜乐,不管接下来的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全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好这些日子就足够了。 日子过去快一个月,孙家这些人也知道外面的军兵除了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之外,好像是没有恶意。 彼此从前来往奔波,听着孙传庭领大军在外征战的消息,全家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这么平静无忧,实在是让人太舒服了,孙传庭快四十岁才有了儿子,小儿子年纪不大,从前虽然也跟着孙传庭在军中生活,看过所谓的精锐兵马,可和院子外面这些兵丁一比,却差了许多。 每天观看操练,都让人感觉热血沸腾,这小儿子每天都是在那里看个没够,孙传庭也跟着看过几次,不过看了会还是回到屋子里面,也不知道心中想些什么。 “我家大人来看孙先生!!!” 王海在院门口扬声的通报道,站在门口的那个小孩子连忙的跑了进去,不多时一名年轻人快步的走了出来。 这名年轻人和方才那名小孩的眉眼之间颇为相似,看起来应该是孙传庭的长子了,看他模样倒是和文弱的书生,倒不是他父亲那种能文能武的类型,见到李孟,这年轻人不知道如何的称呼。 对面这武将三十出头,想必是把自己全家人掳掠到这里来的主谋,看着倒也像是官家身份,而且来到这里,倒也不能说是坏事,迟疑了下,这孙传庭的长子才是作揖为礼,开口说道: “学生孙璞参加大人,家父正在书房,不便相迎,还望大人勿怪。” 李孟笑着点点头,孙传庭自恃身份,而且眼下一切都是不明不白,自然不会出来和自己相见,看着孙璞脸上很不自然的表情,想必这“不便相迎”的客套话也是这年轻人自己编出来的。 “无妨,本座自己去见孙先生。” 既然是想让对方给自己做事,姿态总是要有的,李孟笑着说道。对面的孙璞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宅院不大,里面的布局李孟也是了解的很清楚,走进书房的时候,恰好看见孙传庭端坐在书案的后面,正仔细的阅读一本小册子。 李孟出现在门前的时候,孙传庭抬了下头,看看门口的人,然后又重新仔细看书,仿佛门口有一只虫子飞进来,丝毫不在意。 看到孙传庭正在看的那本小册子,李孟心里倒是颇为的高兴,那本小册子不管是大小还是封皮他都是比较熟悉,这本书是他这边送过来的——《济南军议纪要册子》。 “孙先生在这里住的可舒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门外的人说,不要客气。” 尽管孙传庭对他视若无物,但李孟却不怯场,反正这边也是他自己的地盘,大大方方登堂入室,坐在孙传庭的对面。 看孙传庭的模样,真是当得起高大威猛这个词,打量孙传庭,这个形象,总算是和李孟现代所看的影视剧之中那些大将高官的形象很相似了,孙传庭身体被折腾了几个月,明显看着气色不太好。 李孟这句话问候的话,对方就根本没有打算回答,依旧是全神贯注的在看那本册子,李孟也是无奈,偏偏还发不得脾气。不过他对孙传庭看完这本书之后,会对这本书做出什么判断,也是非常的感兴趣。 《济南军议纪要册子》是李孟的胶州营军事思想和经验的一个荟萃,这里面有很多近现代建军练兵的思路和方法,也有胶州营系统各级军官对历次战役总结的经验教训。这册子很少给外人看,也不知道孙传庭看后会怎么评判。 屋中十分尴尬的安静半响,孙传庭把手中的册子放在桌上,打量了李孟几眼,缓声的说道: “若是没猜错,老夫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济南城内,你就是镇守山东的总兵官李孟吧!” 孙传庭和他们全家人在距离济南还有一天的路程的时候,都是被蒙住了双眼,尽管他们知道自己在山东,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何处。 “老夫”“你”这话颇为的倨傲,不过李孟却没有什么生气,他也知道这等有本事的,同样也是有脾气,点点头回答道: “孙先生说的不错,正是李某!” 孙传庭靠在椅子背上,上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李孟,这小伙子虽说是一省的镇守总兵,可年纪不大,孙传庭总兵、参将之流的武将也是见过不少,绝大多数的武将都是凶神恶煞的做派,说是非但如此,不能震慑部下的官兵。 可这山东总兵举手投足间都是极有章法,身体挺拔如松,浑身自有一种凛然之气,看不出什么凶恶,但却自有股威武模样。 看到李孟,让孙传庭想起那些出色的年轻文官,修养气度有一定的层次,能文能武,倒都是李孟这种模样。 前面两次的见面,孙传庭的心境还处于激荡之中,虽说被天下下狱,他也有了死节的觉悟,但突然被人救出来,让他再去求死却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特别是看到夫人和儿女满脸的喜悦之意,这心思更是淡了几分。 孙传庭常以名臣自诩,刚来的日子里面,心中总是想着一件事,如果自己逃脱的事情被京师那边知晓,多年养成的清誉恐怕就毁于一旦了,他这等大臣,天子的旨意,无论对错,讲得是坦然面对,可被人救出,会不会有人评论是贪生怕死,做出这等事。 生死孙传庭还真是置之度外了,可被人这么说,清誉名声有损,他还真是受不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孙传庭的心情却也是平静了不少,这次李孟来,他总算不会置之不理,而也是观察面前的这名武将——第一印象不错。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孙传庭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册子,抬头又是看看李孟,长出了一口气,沉声的说道: “老夫自陕西驰援京师,鞑虏裹挟掳掠的人口北归,北直隶兵马皆不敢动,老夫带着的秦军也只是躲在城中,不敢正面当其锋锐。可这满天下的败战之中,却有你李总兵的一场胜仗。” 他伸手把桌子上的那册子拿起来,抖了抖,又是继续说道: “斩首七百余,且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老夫看到那战报之后第一个不信,我大明要是有这等兵马,关外局势怎么会糜烂如此,你李总兵领军过去,自然天下太平……” 李孟在那里听着颇为的别扭,心想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准备损我,不过他也是高官气度,在那里笑而不语,孙传庭略带着陕西口音的官话又是继续: “老夫还以为你李孟不过是依仗着阉人的荫蔽,窃取大功,这些日子看你外面的兵马操练,读你这册子,倒是有些想通了,若是能按照这册子上练兵,胜那鞑虏兵马,也不稀罕。” 听的孙传庭说完,李孟脸上虽然仍是镇定,可心里却是高兴的很,这胶州营的兵马精锐,可若是山东的乡绅夸赞,或者是那些州县的文官夸赞,总归是外行看个热闹,就算是夸上天去也没有什么高兴。 可这孙传庭统领过多少大明的精锐兵马,见地见识在大明帝国都是数一数二,被他称赞一句,那可是极高的评价。 而且孙传庭肯和自己交谈,能敞开心怀,那劝说的过程想必也会省力许多,李孟难得有这样的炫耀心思,或许是眼前这个人有实实在在的份量,孙传庭说完,李孟禁不住笑着说道: “好叫孙先生得知,门外的这些兵马,并不是我胶州营最强的士卒,这种士卒胶州营不下两万,稍次一等的兵马也有四万有余。” 这话倒不是夸张,亲兵营是亲信护卫,但算不上是最精锐的士卒,他们只能说是军官后备,来李孟的身边更多的是为了学习指挥和各种军官的技能。 听到李孟说出“两万”“四万余”这几个数目,孙传庭的眉头禁不住一挑,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是能判断出,这么多兵马,到底能做什么。 孙传庭脸上难得的带了些笑容,不过却有些讥刺的意思,开口说道: “李总兵养了这么多兵,山东历年大灾,这天高地薄,怕是免不了吧,齐鲁之民这些年,想必时日艰难啊!” 听到这番话,向来是说他刮地皮刮的狠了,李孟哈哈的笑了出来,笑着回答道: “孙先生,要是搜刮的这么狠,这些山东子弟谁还愿意为李某效死,不是李某夸口,山东这局面,天下间也是数得着的,日后先生出了这院子,一看便知。” 越说,孙传庭却越不明白,要是那李孟虚言吹嘘,按说有这等地位的人,也知道在孙传庭面前吹嘘是自取其辱,若是不吹嘘,这局面是如何经营出来的。 总兵大将能养万兵已然是过多,地方支应上就要鸡飞狗跳,这李孟居然养了六万兵,而且说地方上天下间数得着,这是如何做到,孙传庭尽管心静如水,可还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李孟侃侃而谈,他现在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好像现代求职时候面对应聘者的面试官,侃侃而谈,夸耀自己的公司:我们是五百强…… 不如此,怎么能招揽大才。 第三〇四章 秘抒胸臆 士人从贼 李自成离开四川,穿过湖广郧阳一带,直入河南。尽管左良玉不屑的称其为小股的流寇,但进入河南之后,在河南早已经起兵多时的各股势力纷纷的前来投靠。 闯军和河南素有渊源,当日间在河南活动的时候,也有许多的旧部因为各种原因留了下来,“老当当、一条龙、小袁营、老袁营、一斗谷”这些名字听起来有些可笑的流民大队,或多或少都有陕西部众的参与。 李自成号称闯王,是各路流民乱兵的盟主,在流民之中的声望极高,这次进入河南,本来各自为政,互相敌视的流民各队,都是纷纷的前来投靠。 本来不到千人的部众,进入河南之后,不过一月时间,已经变成了十几万的部众,行将覆灭的闯营,突变成了巨兽。 十几万的部众突然出现在豫西,河南上下都是惊慌失措,看来崇祯十三年的腊月肯定是过不安稳了。 河南巡抚李仙风拼命的朝着京师派出信使,求援求救,同时仍在四川督师的杨嗣昌发去急信,请求调回河南兵马,回河南境内抵抗贼兵。 李仙风上次就看到了山东兵马的实力,这次事情如此的紧急,也顾不得什么官场的客套,直接在奏折请求调山东兵马入河南救援。 在四川督师围剿张献忠和罗汝才部的杨嗣昌,终于感觉到了窘迫,张、罗手下的兵马渐渐的恢复了元气,从前是被官兵追着打,现在已经敢和官兵摆开架势野战了,并且是胜多负少。 京师朝廷现在有些惊慌,但还对杨嗣昌率领的五省兵马有些希望,希望等待杨嗣昌剿灭张、罗部队之后,就可以回师河南,对付势大的李自成。 不知道是否预示着什么,曾经在总理五省,负责招抚的熊文灿十一月在京师被斩首弃市,这么高品的官员动辄被治死罪,在大明好像不是什么稀罕事。 自从确定陈六和张江常驻在两淮一带之后,南京兵部就是焦头烂额,扬州府和驻扎在江北的南直隶兵马,整天的上公文诉苦,说是淮南军,经常是在扬州府内巡游,这分明不是他们的辖区。 而且大军妄行,百姓商人多有惊扰,本地兵马阻拦,胶州营淮南军分毫不让不说,还恶言相向,甚至有动手的架势。 南直隶兵马太平这么多年,自己是什么材料也是心中自知,那里敢和对方这种虎狼真翻脸,往往只能是退避。 部队要想过的好,也要看他驻防的地盘和对当地的保护威慑能力,眼下这地盘被来自山东的兵马一点点挤压,打又不敢打,只能是一步步的退,当地的商人士绅,黎民百姓渐渐的也看出些不对,看出来到底是谁主事。 南直隶本地的兵马自然不甘心,可这调山东兵马常驻在南直隶的又是南京兵部和地方官员以及朝廷统一的意见,所谓打碎了牙咽在自己肚子里,就这景象,结果陈述淮南军罪状的文书雪片一般,南京城的处理方式,也只能是捏着鼻子把这个发到淮南军之中,让他们注意点。 陈六可不理会这些文书,连搔痒都不算的动作,他只记得李孟的吩咐,限度是不和南直隶的兵马火并,只要没有动手,你就尽量的向南。 如果人快要饿死,谁还在乎咸淡,在周扬和宁乾贵整理呈上的文书之中,李孟发现,即便是在两淮盐业上插了一脚,并且有盐商们送上的保护费,可收入增长并没有预期的那种跳跃。 因为现在各地变乱的区域加大了,盐业销售的区域跟着变小,盐的销售当然也是受到影响。 不过稍有补充的是,私港的船只属于胶州营的船只,增加到四十多艘,这海贸的生意在乱世之中可是唯一愈发兴旺发达的买卖。 现在胶州营兴办屯田田庄的好处就体现出来,最起码粮食供给不愁,而且地方上的治安也因为这粮食供应的存在稳定许多,但屯田田庄的发展渐渐的停滞下来,不管是人手还是田地的增长都变的极为缓慢。 原因很简单,山东的土地已经是集中到越来越少的人手里,再兼并下去,就是这些大户之间的互相吞并了。 而且那些支撑下来的平民百姓,中小地主,发现灾荒并不是不能挺过去,最起码旱情并不是那么严重,山东在兖州和登州都是闹了蝗灾,可就是被控制在一县或者两县之内,并没有蔓延开来。 在屯田田庄组织的兴修水利,和其他各项兴农的措施,运用这么多人力做的这些事,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善了整个山东的环境,天下大灾是不假,可山东在某种程度上改善许多了。 屯田聚民养民、田庄出粮出兵,这套体系差不多成了胶州营的宗旨,陈六和张江驻守两淮,也有灵山商行的掌柜过去大肆的采购田地,招募当地的流民耕种,还有那几座为了招抚河南流民建立的田庄。 这套体系,在淮安府也是颇据规模,若是有人疑问,胶州营的这些商人都是振振有词,我们是来两淮一带置办产业,说的理直气壮。 崇祯十三年的腊月初二,李孟在校阅完了从南直隶过来的两营之后,又是去往孙传庭所在的那个宅院。 这个地方,隔三差五的就要过来溜达一次,劝说招揽,李孟心想当年刘玄德请诸葛亮也不过是三顾茅庐,孙传庭住进这宅院之后,李孟来了也有十几次。 那孙传庭的态度却也是奇怪,除却前两次不理不睬之外,后面这些次也是简单的聊几句,询问下胶州营的军政、民政和经济之事,这些事情都让孙传庭颇为的好奇,想不明白李孟一个贩盐军户出身的军将,会有这么多思路来做这些。 人在自己的控制下,主动权就是握在自己手中,李孟也不心急,在刘福来的指点下,虽然是把人软禁在院子里,除却李孟自己和其他亲卫外不能接触,但邸报、塘报、胶州营系统内的各种情报,除却那些绝密的,其余都是一股脑的送到孙传庭的房中去。 还有周扬、宁乾贵每日里处理政务的留底文案文档,也都是一发的送过去,孙传庭却也没有做什么姿态。 送到他那里,孙传庭差不多尽可能的都是详细阅读一遍,不过除却询问李孟之外,也不提出什么意见,倒像是在看那些解闷的小说诗词。 李孟过去的时候,偶尔也和他谈谈近日胶州营做了什么,孙传庭听的倒也是非常仔细,但评价的方式让李孟很是气闷,比如说经常是淡淡的笑。 这次李孟过来,孙传庭的书房差不多都要被纸张文牍淹没,孙传庭看着一本用线钉起来的册子,胡须好久没有整理,很是潦草。 “孙先生若是觉得吃穿用度有什么不足,尽管和门外的卫兵言语一声。” 李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没话找话的说道,孙传庭眼睛看着文档,头也不抬,沉声的回答说道: “有劳李总兵费心,此处比诏狱强的很,老夫呆的很舒服。” 最近对李孟来说却没有什么值得谈的,一句招呼过后,屋子里面就是很尴尬的安静,李孟也觉得颇为别扭,心想要不然就站起来直接说:先生,可愿帮我,只恨现代和这时代没有多看三国,要不然把“三顾茅庐”的段子拿来用在这里,可真很合适。 “近日看李总兵的屯田之法,的确是妙法,不过更妙的是,把山东田土民众变为你李总兵一人之物,真是好用心啊!” 对孙传庭的尖刻,李孟只是笑着回答道: “这等高绝的手段,是出自周同知之手,李某擅长的是军事,这民政经济确实不擅长。” 孙传庭虽然还是看着眼前的文卷,不过却在凝神细听,听李孟说完,叹了口气,把文卷丢在桌子上,缓缓的说道: “这手段倒也算不上什么高绝,老夫在西安府的时候也办过,只是老夫一走,那田地就成了秦王的产业。” 当年陕西武备松弛,军需空虚,孙传庭到陕西做巡抚之后,在西安府一带屯田,差不多两年的功夫,积攒了十几万两银子,两万兵马,还有足够的军粮,这是孙传庭的得意经历,不过和李孟在山东的手段一比,委实是相形见拙。 “当日老夫还是陕西的巡抚,可即便是在西安府周围屯田,也是牵制多多,西安周围田地都是陕西最肥沃处,不是藩王田庄就是贵官家业,动一动,立刻是吵嚷到朝廷那边,看你这文卷,李总兵办屯田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参将,如何就能做这样的大事。” 李孟听着孙传庭的感慨,等到对方询问,心中忍不住高兴,心想这毕竟是对方对胶州营系统的肯定和夸赞,回答也要慎重,也许劝说对方这就是良好的开端,可想了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索性是开口说道篇: “实际这事倒也不如孙先生想的这么难,那些田地有些是送来,有些是买来,聚拢成片,然后招募流民就是。” 孙传庭听到他说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 “李总兵说的倒是直白,真是如此简单吗?” 李孟嘿嘿的笑了下来,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前巡抚,前总督有没有那种文人的所谓“风骨气节”或者说“精神洁癖”,不如把胶州营的所作所为稍微摊开来讲讲,他笑着说道: “也有不卖的,刀架在脖子上也就卖了……” 说完这句,李孟盯着孙传庭,却看见这位孙先生脸上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是厌恶的表情,反倒是很平淡的对待。 当然,当年孙传庭在西安府屯田,也不是双手干干净净。说到这里,李孟对孙传庭的印象变好了许多,这等见惯世情、通透洞明的大人物,对很多事情看的明白。李孟的许多做法他们不光是知道怎么做,而且还很理解。 比如说孙和斗那样的文人就有些书生气过重,而周扬这种,当初心理斗争也是非常的厉害,曾经在酒后和李孟哭诉道“以为自己是纵横之才,心如铁石,看到因为自己的手段而死亡和流离失所的人,还是整夜里无法睡觉,觉得愧疚难安”。 像那才子袁文宏也是这个模样,据山东盐帮监视的回报说,袁文宏曾经和自己的妻子叹道“如今无颜讲圣人大义” 这种心态若是转变过来,自然是对胶州营系统忠心耿耿,若是转不过来,终究是有隐患。 李孟对这种心态极为的讨厌,心想我提供你们温饱,给你们身份地位,每有我李孟,你们现在还是在乡间冻饿等死,怎么这肚子吃饱了,却还记挂着什么大义名份,什么圣人教诲,真是莫名。 所以在胶州营系统之中,军人的地位要比文人高一块,因为官兵都知道谁给他们饱饭吃,他们就给谁卖命。 孙传庭看得明白,那说明自己招揽对方,最起码在道德和道义这两方面不会存在什么障碍。 “手段虽然是李总兵这边凌厉了些,不过老夫所为的是平定流贼,还天下一个太平,报答天子的恩德,可你李总兵的所作所为,恐怕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和那滔天的野心吧!” 李孟苦笑了下,看来自己想的还是太一厢情愿,不过看着孙传庭略带质疑的神情,李孟却冷笑着反问道: “孙先生,这天子有什么恩德值得你报答……” 说完这话,李孟感觉自己的心都是激烈的跳了几下,来到这个时代以来,在京师那个从来没有见到的皇帝尽管作出了种种糊涂之极的决断,但那种全天下主宰的身份,和身边人无所不知的敬畏和恐惧,或多或少的影响了李孟。 尽管是来自现代,可李孟也是对崇祯皇帝不敢有什么怠慢,这或许是一种大环境大气氛下的影响。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感觉崇祯皇帝身上的那层神秘光环开始慢慢的褪色,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整个大明的主宰,渐渐的变成了个偏听偏信,越忙越乱的糊涂蛋,李孟的敬畏也是越来越少,现在都可以直接说出口来。 李孟的作为,都是有种种的异心掺杂在其中,但一直没有说出来,不管是他还是身边的那些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机会,把一切都挑明了,孙传庭听见这话,眉头禁不住一挑,脸上怒容乍现,瞪着李孟冷声说道: “当今圣上,大明天子也是你说得的,果然是狼子……” 李孟反倒是放得开了,孙传庭虽然是愤怒,但身子没离开座位,也没有什么张扬的举动,当然,都能把钦犯从诏狱里面捞出来,这些天看胶州营的种种行事,那里是什么忠心臣子的做法,想必也有心理准备了。 “孙先生,若是圣明天子,先生为何会下诏狱待审呢?” 说到这里,李孟终于是想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崇祯皇帝彻底失去了敬畏,应该是杨嗣昌进入中枢之后。 从前被他认为是悲剧人物,生错了时代的崇祯皇帝,才渐渐的显出了原型,崇祯皇帝似乎就是这个时代的罪魁祸首,他要不做事,天下让这些臣子维持着,反倒还能维持住,他要做事,做一件坏一件,局面崩坏如此,十分倒有八分是这崇祯皇帝的功劳。 孙传庭下狱待审,罪名完全可以说是莫须有,一名有功,甚至是有大功的重臣,紧紧因为杨嗣昌的“心有怨望”四个字,就被下诏狱待审。 还有这些年被杀被贬的内阁学士,尚书、侍郎、总督、巡抚、总兵等等,身上很多的罪过不是不至于刑罚这么重,就是属于可容忍的地步,但这崇祯皇帝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概重罚。 中枢走马灯一样的换人,自然谈不上什么稳定,没有稳定的核心,整个大明也是一片混乱。 自家事自家知,孙传庭这件案子,说皇帝圣明,倒是和骂人差不多,李孟这一句反问,让孙传庭楞了半响,苦笑了几声,开口叹息着说道: “李总兵请回,老夫这边还有不少东西要看,改日再聊吧!” 每日你看这些东西是为了消闲,别说的好像是公务大事,李孟腹诽了几句,笑着起身就要告辞。 正当这时候,外面两名亲卫招呼了一声,捧着几份文卷走了进来,亲卫行礼之后禀报说道: “大帅,这是这两日刚到的塘报和邸报,还有下面几处的文书情报,按照老太爷的吩咐,抄录后送过来了。” 李孟点点头,心想就这么走了这次拜见又是半途而废,还是继续坐一会,委实是气闷,自己堂堂一省的总镇,在这里低声下气,但胶州营现在是真的缺人才,自己作为统领也有责任去招揽和请求。 看到李孟坐在那里,孙传庭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反倒是缓声的说道: “把近日的文卷拿过来吧,桌子上清理下。” 那两名亲卫彼此对视,都有些恼怒和无奈,孙传庭果然是身居高位之人,使唤下人都这样自然而然,但别说是李孟坐在这里,就算不在,也严格要求必须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只得是把桌面清理干净,把装订起来的邸报和塘报的文件交到了孙传庭的手中。 等这两名亲卫出去之后,李孟却想起这两天的邸报和塘报,自己还没有看,校阅两营的兵马可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做完的,不过让李孟感觉到欣慰的是,陈六和张江在两淮之地,丝毫没有放松训练。 这次轮换回来的两个营,虽然都是新兵为主,可行兵布阵都老练很多,比起驻扎在山东这些“半老”兵,要显得更有杀气。 李孟心中也是明白,而今各部训练都是死抓,从训练上能区别出高下已经不容易,大家都欠缺的是实战的经验,两淮至今尚没有完全的平靖,淮北军和淮南军大战小战不断,士兵们见过血,杀过人,当然不一样。 “咣当”一声,这突然的声响把李孟吓了一挑,书房的门立刻被推开半边,几名亲兵紧张的看着里面。 李孟对面的孙传庭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拿着方才递上的邸报和塘报文卷,文卷的纸张被抖动的哗哗作响。 现在的孙传庭那有什么重臣气度,胡须乱飘,大声的喝道: “闯逆入河南,闯逆入河南,这是纵虎入山,必成大祸,快些准备快马信使,上奏天子,速速调派兵马围剿。” 看着孙传庭这番失态,李孟也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稍一反应过来,就觉得这情景委实是有些悲凉,外面的士兵看见无事,顺手带上了门,李孟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孙先生,孙先生……” 李孟第一声提醒,孙传庭就反应过来,手臂僵在半空中,屋中安静了半响,孙传庭的手臂垂下,无力的坐回了椅子。 方才这场面看似有些好笑,但李孟的心中却一阵阵抽紧,这时候听到孙传庭缓缓的开口说道: “老夫是诏狱里面的罪臣,已经死去的孤魂野鬼,却还想着上奏,委实是可笑,可笑啊!!” 声音越来越低,孙传庭满脸全是颓然之色,人在这瞬间好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这情景李孟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上前拿过那文卷翻了几页,上面说着“闯逆十一月至内乡,河南贼寇纷纷结伴相投,四五日,已有近十万之众……”。 邸报塘报的从前对李自成的描述就是“苟延残喘,仅余千人”,李孟对这段历史有明确记忆的就是,李自成率领大顺军进入京师,大明在北方的法统宣告灭亡。可这两年多,李自成的闯军被官兵打的灰头土脸,在灭亡的边缘徘徊。 李孟所担心的就是,这个时代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蝴蝶效应”,原本不会有胜利的满清入关取得了小胜,山东的大灾被把损害降到最低,其他的历史事件会不会也受影响。 看这邸报,心中倒是放下些心来,这历史应该还在原有的轨道前进,自己还能利用对历史大势的大概了解,占些先天性的优势。 孙传庭的失态被李孟看在眼中,倒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李孟清清嗓子,开口劝说道: “孙先生,千余人亡命入河南,仓促间聚成十余万,未免根基不稳,朝廷兵马腾出手来,这闯贼也逃不出败亡的结局!” 李孟这番宽慰的话说完,坐在哪里的孙传庭摇摇头,低声的说道: “怎么是仓促成军,当日见李闯在河南本就有不少旧部在,这些年始终没有停下活动,此次聚成,又是在河南通衢之地,必成大害。” 孙传庭刚一低头却猛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 “在今年六月间,李总兵曾经率领山东兵马去开封城下救援,大获全胜,眼下河南兵马尽在湖广四川之地,周围能调动的也就是李总兵麾下的兵马了,那河南巡抚李仙风上次也是见过齐鲁兵马的威风,这次形势危急,恐怕顾不得什么官场体面,会直接向朝廷要求鲁兵救援。” 李孟干笑几声,手中这么大的实力,就算是低调也低调不起来,而坐在那里的孙传庭,方才的焦急惊慌已经是消失不见,盯着李孟问道: “河南告急,李总兵去救,没有什么好处,不去救,却可以保境安民,咱们的大明的将军在这个局面下,不听调的倒是多啊,李总兵,若是调你,你去不去?” 李孟略一沉吟,后退几步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满面笑容的说道: “孙先生,若是朝廷调我兵马去河南平贼,那我自然要去,有些事,孙先生看的还是短了些,怎么能说没有好处,大有好处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孟起身抱拳告辞,今日和孙传庭交流已然是不少,倒是能看出境遇不同,人的心态涵养也是不同,孙传庭表面上镇静,可心中想必是并不平静,无罪下狱,天下如此糜烂,孙传庭的心也凉了。 而且最后方才孙传庭所说的朝廷调兵一事,和胶州营自己的判断分析差不多是一致的,若是李自成真在河南这么闹起来,山东兵马肯定是会被调动,早做谋划的好。 从前朝廷调曹州总兵刘泽清去河南平贼,除却第一次去了之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托辞不去,现在李孟的实力比刘泽清还要强盛几倍,若是不去,朝廷也拿他没有办法。 但这对李孟来说,的确是大有好处,方才还在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士兵经历实战,河南平贼正是大好的练兵机会。 山东兵马有实力却声名不显,孙传庭本有大功却被下狱,这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全部都是深受崇祯皇帝重新的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所为,而今督师五省兵马的他却不复当日的风光。 十月底,杨嗣昌在重庆的时候,曾经对张献忠开出赏格“有能擒斩者偿万金,爵通侯”谁想到这个命令发出的第二天,他的住所和办公的衙门就被贴满了纸条,纸条上面写着“斩阁部来着偿银三钱”。 看到这纸条,杨嗣昌瞠目结舌,对身边的亲随以及护卫都是不再相信,疑神疑鬼,这件事情在川、楚一带传闻笑谈,就连杨嗣昌统领下的军队官兵也都是耻笑不已。 统兵打仗,首领的威严也很重要,眼下杨嗣昌是颜面尽失,下面的军将都是虚应故事,所谓的局势糜烂,渐入绝境,就是这样子了。 崇祯十三年的腊月,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春节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到了腊月就应该是准备过年了。不管这一年怎么辛劳,怎么苦难,都应该好好歇歇,为这一年划个圆满的句号,为第二年来个良好的开头。 但在河南,这一切都是个奢望,将近十年的连续大灾,福、周、赵、伊、郑、唐等九位藩王和大小地主对地方上的盘剥,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和官兵在中原大地上的往来战争,让这个所谓腹心之地,变得赤地千里。 除却几条大的水系边上的城市,其余的地方都是有如地狱,城池之外的乡间地头,地主豪门纠集家丁民壮互相连接,或在结寨,或者建造坞堡。而农民们不是饿死在乡间地头,就是聚集成伙,去和民团还有官兵拼死作战,看看能不能有一丝活路。 这样的局面,就不要提什么腊月忙年,不过汝州的宝丰县却是热闹异常,对一些人来说,是灾难,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节日。 宝丰县城已经被李自成率领的大军打破了,按照常规,大军取走一定量的存粮之后,剩下的粮食就要分给城内的百姓和城外来得及赶到的饥民,这也是大批的流民加入李自成麾下的原因。 真正让人发指的是,小小的宝丰县城,被闯军打开之后,拿走一部分满足军队需要的存粮之后,城内的百姓和附近的饥民还能分到不小的一份。 城外饿殍遍野,城内还有这么多的存粮,实在是反讽异常,城内最大的大户封员外家里,此时已经不复往日的尊严气派。 那些赤贫的农户正在其中进进出出,这封员外自从把女儿送给宝丰张县令做妾之后,在县城就是一霸,寻常人家连门前都不敢过的。 可眼下全家老小,连同那些家丁仆役都是被杀了个精光,府内的地窖和粮仓都被打开,进进出出的贫民正在搬运。 有一名形容枯槁的妇人坐在这封家正堂台阶上嚎哭,边哭边骂,已经是有些疯狂的模样。 “你们封家满门都是不得超生的畜生啊,我的儿病重想口饭吃,来这求你,你说你们也没有余粮,让我母子去吃草,我那可怜的儿啊,在天上睁睁眼,看看这千刀万剐的封家,他家狗吃的都是粮食啊……” 封家被打开的宅院之中,进进出出全是搬运粮食和财物的贫民,那妇人就那么疯颠颠的坐在台阶上哭骂,尽管是光天化日,可因为这妇人的哭喊,宅院仍然是有若鬼蜮,阴气森森。 宝丰县城的知县衙门和这封家的大宅相隔一条街道,宝丰县的知县满门也都是城池被打破的时候全部被杀死。 同样是按照规矩,知县衙门的后面的牢狱在闯军攻破城池之后,会被打开,同时放出牢狱中的囚犯。 牢狱中的囚犯都是被犯了国法或者是得罪了城内有势力的官绅,这样的人放出来,先天性就是和反乱的人站在一边,因为大家都是同样敌视官府和朝廷。 这等灾荒年代的监狱实际上和死地没什么区别,能在里面活下去,全靠着家人贿赂狱卒送些饭食进去,但这年头,谁又有什么多余的饭食。 闯军打开监牢没过多久,他们根本不管里面的囚犯,直接去做别的事情了,任由里面的人随意。 监牢里面没什么几个囚犯了,得到了自由之后的囚犯都是跑散了,现在满城的人都是在大户人家那边搬运粮食和财物,或者用“抢”这个词更加准确些,满城闹哄哄的,只是县衙有些安静。 这边根本没有什么财物,知县衙门又是个破破烂烂的建筑,平日里众人对这里有没有好印象,这时候更是没有什么人,空落落的县衙周围,只有附近在封家传出来的凄惨哭声在回荡。 在县衙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在城内全是身着短衫的贫民百姓的时候,这人倒是难得的穿着长衫。 这名长衫的人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看起来应该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这时候,有功名的读书人不是呆在家里面闭门不出,要不就是在闯军来袭的时候早早的跑到了别处,这真算是异数。 年轻人的气色看起来比起那些贫民要强太多,显然生活也不错,但身上的长衫却很破旧,说明最近的生活颇为的窘迫。 这人在县衙门口有些期盼,又有些恐惧,拼命朝着县衙里面张望,想要进去却不敢举步。 过了会,一名中年人佝偻着身体,拖着脚步,缓缓的从县衙内部走出来,看到这中年人,站在外面的年轻好人浑身一颤,连忙朝前面跑去。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跑到跟前,这年轻人已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话,可却说不出话来,那中年人疲惫的笑了笑,摸摸这年轻人的脑袋,温和的说道: “佺儿,你已经成年,也该有些担当,为父这不是没事吗,你母亲可好?” 被称“佺儿”的年轻人匆忙的低头伸手抹去了眼泪,点点头,回答说道: “母亲大人有些害怕,父亲,咱们牛家在卢氏被那县令逼的无处容身,躲到这宝丰来,为什么还不肯放咱们家,他们官官勾结,到底要把咱们逼到什么地步啊!” 说道后面,年轻人的声音之中已经是带上了哭腔,中年人低声的笑笑,缓声说道: “若是这闯王晚入城两天,为父怕是就要死在这牢狱之中了……” 声音放得很低,年轻人没有听清楚,那中年人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有段时间没有看见阳光,感觉到很是刺眼,可河南腊月的阳光,并没有一丝的暖意,已经有些沙哑的哭声,让寒冷更是加重几分。 那中年人愣了半响,重重的叹口气,拍拍他儿子的肩膀,温声说道: “好啦,咱们走……”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闯军破汝州宝丰县,举人牛金星被诬下狱,借城破出监,携家小投闯王李自成军。 自陕西乱始至今十余年,有功名士人投贼效力,河南举人牛金星为首例…… 第三〇五章 军依水动 有旨不尊 崇祯十三年腊月,不光是河南一省没有什么太平节日过,山东上下也是不安宁,在李自成河南聚众的消息传到山东,李孟立刻是发布命令,胶州营开始进入战备状态。 在太平时节,每年都有些军人还有探亲的假期,回到家中和亲人团聚,但战备状态之下,所有人都要呆在军营之中等待命令。 兵器制造局也是加班加点的连夜开工,生产胶州营需要的各种兵器,周扬和宁乾贵的属下也都是去往山东各处屯田田庄,清点田庄内仓库的积储数目,随行的还有老营总兵衙门的军官,去各处清点符合征兵要求的青壮男丁。 济宁州的灵山商行也和其余几家合作的商行提出了要求,除却各项军需物资的购买之外,还请对方尽可能的筹集船只,以备胶州营的使用。 崇祯十四年的春节,李孟在家中仅仅是呆了两天,陪陪家眷,其余的时间都是在军营之中,马罡、赵能各率领五千兵去往兖州府济宁州附近驻防,李孟手中的直属部队,也开始朝着兖州府移动。 其余的兵马也都是去往各处的边境,做好防御的准备。 黄平和手下的情报人员们更没有什么回家过年的机会,两淮的事情刚刚的平定,他们就直接取道南直隶赶往河南活动。 孙传庭那句话确实是有道理,河南若是有事,不管是河南的兵马还是朝廷的大臣,第一个考虑出兵救援的就是他山东的军队。 李孟劝慰孙传庭的那些话,说什么李自成仓促间凑成十几万兵马,根基不稳,不会对河南的造成大害。 现在看来这些话没有一句说对,李自成河南十几万众聚集起来之后,立刻是爆发了极大的战斗力,河南千里赤地,还活着的那些流民饥民都是过来投奔,加上已经是河南境内流窜多日的那些骨干。 官兵们已经没有能力和这样的流寇抗衡,说来也是可怕,李自成在两个月前还是在四川的鱼腹山区流窜,绝望的想要跳崖自杀。但他只不过是抓到了左良玉防御上的一个空档,几百轻骑连夜的穿过湖广,逃入河南。 然后,完全没有个过程,几百人的残兵败将突然就变成了几十万人的大军,这前后的差别用天上地下来形容都不够。 而且这时候的闯军和几年前的有些不同了,从前李自成率领的闯营部队,比起如今来,战斗力和实力甚至还有超过,但那时候,仅仅是一支贫民流寇组成的大队,为了和官军作战而作战,整日都是在逃生求食。 但现在的李自成的部队,却有了自己的宗旨,闯军已经是对外号称“均天下田地,让乾坤无有贫富之分”,当然,更加脍炙人口的还是那句“迎闯王,盼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对各处辗转求生的平民百姓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音,不管这口号到底是真是假,人人都想过去投奔。 相应的,闯军在战斗中根本不担心战力受损,因为各地来投奔的民众很快就能补上这个缺口。 为什么一支流寇的部队,突然间有了宣传的口号,这肯定不是这些农民能够想出来的,这就是牛金星加入之后的不同,这也很少的解释了,一名举人刚刚加入这一支大军,马上就被封为军师。 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李自成率领大军围攻洛阳,天下震动…… 洛阳城是河南第一大城,也是历史悠久的重镇古都,但更加重要的,洛阳城内住着这天下最重要的藩王,福王。 福王是万历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本来想要立他做太子,因为长幼之分没有成功,结果万历又准备给福王分封土地。却因为土地面积太大和朝中的大臣不断的争执拉锯,到最后才确定一个小很多的数目。 但即便是这所谓小很多的数目,河南省的田地已经是不够分封,还需要去外省割去土地来凑齐,就连山东兖州也有部分土地属于福王的王庄。 土地这么大并不能说明福王在崇祯朝的重要,崇祯皇帝刚刚登基,那时候九千岁还是呼风唤雨势力极大,崇祯皇帝在宫中吃东西都是吃皇后送进来的饭,生怕遭了莫名其妙的毒手。 这么危急的时刻,福王派了一队士兵来保护崇祯皇帝的安全,这队士兵实际上的作用没有多少,但这意义却非同寻常。 崇祯皇帝登基以来,福王的这个表现自然是被他记在心中,而且崇祯皇帝实际上是大明历代皇帝对亲藩勋贵最为宽容的人,有了皇帝的信任,福王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远胜其他的藩王。 福王身份不同,行事也是肆无忌惮,洛阳周围和王庄的庄田,都被福王盘剥的天高三尺,豫西的平民百姓苦不堪言。 这些事情,朝廷中枢是不知道的,却只是知道福王危急,正在被闯逆几十万兵马围攻,必须要派兵救援。 和众人判断的没有什么区别,福王的求救文书上只是请朝廷速派兵马救援,而河南巡抚李仙风则直接是在奏折上点明,请山东兵马速来救援。而朝廷中的诸位大臣,也是第一个想到山东兵马。 没过正月十五,朝廷下旨,命令山东巡抚颜继祖、山东总兵李孟,带兵去河南洛阳救援,剿灭闯贼。 附带说一下,在崇祯十三年十一月的时候,大部分地方的监军宦官都是被崇祯皇帝撤回了京师,把带兵的权力完全集中在文官一人手上,监军太监刘元斌离开济南回返京城,按说外放的实缺太监回京师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这刘元斌如释重负,甚至连给他饯行的酒席都被推辞掉,连忙上路。 京师传旨的太监和护卫的锦衣卫也已经是赶到了济南城,他们这些人是不理会带兵的军将,而是每天去催促领兵的文官——山东巡抚颜继祖。 山东兵马出兵与否,颜继祖没有一点的发言权,但传旨太监本就是正月被派出去,心中带着几分怨气,而且河南的告急文书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往京师,来自京师的快马也在催促着传旨太监他们。 传旨的钦差对李孟不理不睬,每日里却威逼巡抚颜继祖,开始的时候山东巡抚颜继祖还能拿些银子财物的贿赂,可过了几天,这些金银财物也是一点用不起了,传旨的钦差太监甚至是把钱退了回来。 山东巡抚颜继祖开始本来很乐观,上次开封城的求援,李孟没有什么推辞就火速的派兵救援,这次事情更加的危急,李孟的反应应该更加的迅速才是。 谁想到去和李孟商议了几次,李孟那边都是说军队没有准备完全,不能出兵。听这个意思倒还让这个山东巡抚放宽了些心,这还不是拒绝出兵,还有商量的余地,河南的局势,就连邸报上都是写的无比可怕,军将们为保全自己的实力,谁还愿意出兵救援。 但过了几次之后,颜继祖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有准备完全,但连个确定的日期都不给,这和不出兵有什么区别。 快要出正月的时候,连传旨的太监和锦衣卫们真真正正的急了眼,和巡抚颜继祖说的化也是越来越重。 好歹颜继祖也是担任过吏部都给事中的人物,京师之中的故旧派人送来急信,说若是再不出兵,要是皇帝下了第二道旨意,恐怕就要祸事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山东巡抚颜继祖真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他是不愿意在山东巡抚的位置上继续做下去,但好歹要过了任期再退职致仕,被皇帝问罪下狱,然后和最近的孙传庭一般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可不是他的愿望。 在李孟的总兵衙门之中,身穿布衣的传信骑兵在正堂下肃立,一道道命令在李孟确定后,马上有骑兵接过命令,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 “宁先生,去和八闽商行郑掌柜他们说,三月到五月间,让他们郑家调兵船和战船到登州港一带,我不管是郑家的船还是咱们自己的船,那边必须要守好。” 坐在一边的袁文宏运笔如飞,把李孟的命令记录下来,宁乾贵的经济之事也包括海贸方面的交易,和郑家打交道也是他的职责,李孟沉吟了下,又是补充说道: “调信阳水营北上登州,可以了,拿过来用印!” 袁文宏拿着写完的命令在上面吹了几口气,连忙的递过来,李孟拿着总兵大印盖上,那边自有人包上封皮,写上去处,递给外面的骑兵,不多时,骑兵已经是快马出城了。 屋中的武将和文官都是有些奇怪,心想用兵河南是眼下的攻略,各处加强防卫也是应当的事情,但何必在登州那边花费这么大的功夫,那边可是汪洋大海。 事实上,一直到清末,也没有什么人从登州那边海上登陆,但李孟却要小心,自己能征调船只,沿着运河、黄河去河南,那满清鞑子,会不会在辽东半岛那边坐船渡海,在登州登陆。 那时候山东的兵力空虚,可就祸事了,但这件事情确实是他想多了,满清自起家开始,进攻大明就是一直从陆路行进,没有走过海路。 “周先生,各处的武装盐丁都要动员起来,大兵若是离去,难免会有些脑袋糊涂的闹事,让武装盐丁把这些都看好了。” 周扬连忙的站起来躬身答应,李孟真是恨不得多几个脑袋出来,大军一动,山东的方方面面都是要筹划准备,他又是专精军务的,实在是有些不耐烦,这时候就越发的显出那位首辅之人的重要。 关于屯田田庄的庄头统领护庄队,以及各州县武装盐丁队加强戒备的文书才刚刚写就,李孟这边还没有用印,就听到外面的亲兵高声的通报: “巡抚颜大人拜见大帅……” 巡抚见总兵,无论如何不能用“拜见”,这就是上下颠倒,但在山东这就是常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改了过来,或许是周扬的吩咐,不过李孟也不把他当回事,巡抚大人好像也没有异议,也就这么办了。 听到这个通传,李孟眉头一皱,心想我这边忙的脚不沾地,你还来凑什么热闹,但必要的面子还是要给,点点头,站在边上的王海立刻高声的喊回去: “见!!” 颜继祖一进总兵衙门的正堂,除了李孟之外,屋中的文武诸人都是站起来躬身行礼,看见山东巡抚的模样,人人都是吓了一跳,颜继祖也是江南士人中拔尖的人物,这些年因为日子清闲,收入变多,更是注意修养,平日看到,那真真是名士风流,高官气派。 自从开始要向河南用兵,胶州营的文武诸人都是紧张忙碌,那山东巡抚在他们眼中就是个闲职,谁也不会去理会他,结果一个月功夫不见,这颜巡抚居然憔悴成这个模样,眼眶身陷,须发散乱。 就连走路都是有些不稳,跌跌撞撞的走进屋来,看见众人给他行礼,这颜继祖平日间都是很讲究这个官场礼仪,可此时却急忙忙的说道: “各位怎么这么大礼,客气了客气了。” 说完也不管错愕的众人,直接开口对坐在书案后面的李孟说道: “李大人,可否去内堂叙话,本官有要事相商。” 这话语当真是无礼之极,更是莫名其妙,屋中的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李孟也是一愣,但站在大堂这人在明面上说,地位还是在自己之上,总要给几分面子,心中虽然觉得浪费时间,可还是一抬手,对颜继祖说道: “抚台大人这边请,内室相商。” 总兵衙门的内书房没有什么书籍,也就是几张在现代看起来粗陋异常的地图,还有些兵器挂在墙上。 李孟和颜继祖来到这屋中,王海作为亲兵的头目和两名亲兵也是跟在身边,颜继祖一进屋中,又是低声说道: “李大人,能否只有你我二人,确有要事相商!” 王海低头躬身,就要转身离开,李孟却有些不耐烦的皱皱眉,冷声说道: “这都是我心腹人,颜大人有话说就是了,必然不会外泄!!” 几名亲兵微微的躬身,看着李孟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感激,这可是大帅对自己信任,颜继祖看看那几名亲兵,迟疑了半响,却发现李孟的神色有些不耐。 真真是没规矩了,武将面对巡抚就如同面对自己的师爷幕僚一般,可颜继祖那里还顾得了这个,一咬牙朝着李孟跪了下来。 这突然的动作,让李孟和周围的几名亲兵吓了一跳,心想到底是何等大事,让山东巡抚颜继祖行这样的大礼。 “颜大人,你这是为何,折杀李某了。” 李孟念叨着就要去搀扶,颜继祖别看是文官,还是个五十多岁的文官,可动作并不慢,手脚并用,朝着后面退了几步,李孟居然没有搀扶到,颜继祖带着哭腔的恳求道: “李总兵,李大帅,请你救救下官,救救学生吧!!” “颜大人,你可是堂堂的一省巡抚,这个上下颠倒,李某可受不起啊!” 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李孟根本摸不到头脑,语气未免跟着迟缓了几分,颜继祖见状连忙的说道: “李大人,朝廷的钦差催的急,山东要是再不出兵济南,洛阳怕是就要陷落了,那时候,大帅您无事,下官的顶上人头可保不住了。下官来山东巡抚以来,一直是对大帅恭敬,并无得罪冲撞之处,求您可怜下官一家老小,出兵河南吧!” 颜继祖激动以及,说的声音越来越大,老泪纵横,李孟听到这“出兵”两个字,脸色顿时是沉了下来。 这些文人大臣怎么把出兵之事看得如此简单,山东全省动员差不多两万兵马,准备河南救援,跨越几省的行军,这么多兵马,每天的吃喝消耗就是一笔极大的物资,偏偏河南赤地千里,无法就地的筹措。 可数量如此巨大的物资,只能是走水运,若是陆运,这么巨大的物资需要的民夫和畜力就是个恐怖的数字,民夫和牲畜也是要吃饭饮水,产生消耗,那么这笔消耗又是何等的巨大,河南无法就地的补给,只能是通过后方的运输,恐怕还没有走到河南地,山东的财政就要完全破产。 水运必须要倚靠运河和黄河,但是现在才是二月初,黄河才刚刚的开化,船只根本无法通行,船只也筹集的不够,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出兵,莫非是长出翅膀飞过去。 李孟使了个眼色,王海和一名亲兵手忙脚乱把颜继祖扶了起来,李孟沉声说道: “我山东兵马去河南,必须要走水路,眼下水路冰冻,只能是三月初方能开拔,颜大人,你当日也是带过兵的,莫非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颜继祖总算是镇静了一些,听到李孟的反问,苦笑着回答道: “不是颜某不知道其中关窍,是朝廷那边催的紧啊,今日间传旨的钦差太监找上门来,说是山东兵马如此拖延,不遵从圣上的旨意,莫非是有异心,还说若是再不出兵,这传旨的锦衣卫就是拿我的差役,直接锁回京师去。” 过来的传旨的太监是由锦衣卫护送而来,山东巡抚和总兵官接旨之后,这名宦官却不离去,要等山东真正出兵才会离开,身上也有督促和监视的责任,归根到底,皇帝最信用的还是这些身边的宦官。 听到颜继祖这么说话,李孟倒也是替他感觉到无奈,但兵家的大事自然不能耽误,顿了下开口说道: “颜大人,李某也是知道你的处境,要现在出兵的确是无能为力……” 颜继祖已经是着急的乱了方寸,急忙的打断李孟说道: “李总兵,只要先派一小队兵马去往河南也好,这样本官也有个应付的说辞。” 这话说完,李孟的脸色已经是沉了下来,冷声的回答道: “一小队兵马去往河南,去送死吗,李某的士卒都是山东子弟,可不舍得让他们这么白白的去送死,颜大人,我这边筹备出兵事务繁忙,请回吧!” 方才这番话让李孟有些火大,你为了给上面一个应付,就把我的子弟兵拿去送死,真是凉薄,下了逐客令,也不相送,领着王海和几名亲兵直接就要出门。 颜继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李孟冷下脸来,顿时是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看着李孟走出书房,猛然在身后大声的说道: “李总兵,颜某若是被朝廷论罪下狱,再派个文臣过来,怎么会有颜某这么温驯听话,颜某若在山东,你李总兵就是实实在在的齐鲁之主,若是那新人过来,即便是李总兵驯服了他,那也是要麻烦费力啊!” 这番话说的诛心,虽未跪下,却像是实实在在的把头磕在地上,奴颜婢膝,王海和亲兵们神色如常,丝毫不觉的颜继祖这有若谋反的话语有什么不对,或许在他们心中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李孟却回头了,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沉声的说道: “颜大人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啊!” “李总兵,李大人,你反正也要领兵入河南,无非是时间早晚,但朝廷的钦差太监不知道咱们山东兵马的难处,不给他们个交待,怕是不会善了,眼下无论是钦差还是朝廷,都已经是心急如焚,催的紧,李大人,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个交待啊!” 颜继祖的说话颇有意思,用上了“咱们”说山东,却用“他们”来称呼朝廷和钦差,李孟哈哈的笑起来,却已经是拿定了主意,开口说道: “原来不是催李某出兵,是要应付朝廷和钦差是吧,这个简单,包在李孟的身上。” 话说完,也不理颜继祖反应如何,转身出门,走到门边一停,也不回头,笑着说道: “颜大人若是觉得钦差那边催逼的紧,可以把家搬到军营这边来住,自然是一片清净。” 京师过来传旨催促出兵的太监名叫陈敏,五短身材,看着颇为敦实的模样,在皇宫中一向不受人待见,这才得了个出京催兵的差事。 地方上不比京师,官员们总有许多推延的手段,但洛阳城被围,福王和当今的崇祯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在皇宫服役的内官都是心中有数,可朝廷下旨,巡抚和总兵都已经是接旨,但却迟迟不发兵。 不出名,传旨的太监就不能回京复命,陈敏身边的锦衣卫已经来回在京师和济南跑了几趟,京师那边的话越来越严厉。 每次看到京师那边的文书信件,陈敏浑身都是冷汗湿透,心想若是朝廷下第二道旨意的话,恐怕获罪的就不光是山东巡抚颜继祖了,自己的脑袋也要保不住。 不过陈敏也是恨得咬牙,京师司礼监和东厂、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都给他和身边的锦衣卫头目权限,如果颜继祖再是拖延出兵救援,那他们就直接的把颜继祖下狱问罪,陈敏以监军太监的名义接管,以天子旨意命令山东总兵出兵。 虽然传旨太监陈敏心急,但有京师给的权限,却也有了几分底气,去山东巡抚府上催促的时候,语气却愈发的严厉。 颜继祖也是知道,自己若是再这么推搪下去,恐怕就要倒霉了,按说他可以把责任推到同城的山东总兵李孟身上,但那太监不知道李孟的凶恶,他可是知道,这济南城等于就是他李孟的军营。 而且崇祯皇帝的脾气,你身为文官不能督促手下的武将出兵,武将未必会有什么罪名,他这个文官恐怕要被重责斩首了。 若是在北直隶入寇之后,没有李孟这个历史变数,因为德王被鞑子俘虏,事后杨嗣昌定功罪赏罚,颜继祖也属于被处斩之列,在并没有发生变化的历史上,颜继祖是用很坦然的态度面对这个死刑。 但因为李孟的军功躲过了这次的处罚,颜继祖从大难中逃脱,出京时候的雄心壮志,德王被掳之后的坦然面对,这些豪情都是烟消云散,心中只是想着,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京师这传旨的太监这么催促,颜继祖惊惧异常,只是想着求活,可天子的步步逼迫,他一个文官去哪里求活。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去求山东总兵李孟的庇护了,颜继祖颇为自嘲的想到,天下间的文官之耻恐怕就是自己,谁也有这么低姿态去求比自己职位低的武将。 自嘲归自嘲,感慨归感慨,颜继祖回到家之后,就让下人收拾东西,把行李打包,准备搬进胶州营管理的那半城去。 二月初五,京师过来的传旨太监陈敏带着十几名锦衣卫伴当,气势汹汹的朝着颜继祖的府邸而来,他这次可是做好了准备,如果颜继祖再不答应的话,他这边就要命令山东巡抚交出印信了。 说起来这也是掩耳盗铃,握有重兵的武将不出兵,连和他在一起多年的文官都催促不动,即便是换人又能如何。 可对于京师朝廷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眼下的朝廷大义还是可以压人,不至于全无用处。 太监陈敏这路也是走的熟了,一大早就领着人来到巡抚的府邸,要是进入衙门之后,那边还有巡抚大人的亲卫和官吏,总归是有些不便,陈敏可是熟门熟路,反正在早晨出府的时候堵他。 谁想到一帮人凶神恶煞的过来,却是面对个空空如也的宅邸,好在有个看守宅院的小伙子,和他们指点了路途,说是搬到何处去了。 上次巡抚颜继祖说是宽限三天的时间,他要去驱赶山东总兵出兵,谁想到居然是悄悄的搬家。陈敏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心想你堂堂一个巡抚,居然有这种顽童一般的手段推诿,天下这么大都是大明天下,你就算亡命出逃都逃不掉,搬个家就能跑了吗。 那看守房屋的小伙子倒也是热心,和宦官陈敏这些人仔细说了巡抚颜继祖家到底搬到何处去。 知道了住在何处,陈敏一行人也不耽搁,怒气冲冲的朝着巡抚宅邸那边去了。 这些太监和锦衣卫出京传旨办差,到了当地,地方官的逢迎讨好,礼品金银那是少不了的,而且还可以在当地的风景名胜,出名的酒楼游览一番。 这趟差事果然是苦差事,不光是旨意落实不下去,一直拖延出兵。而且这济南城被鞑子掳掠,完全是变成了空城。 济南城现在完全是胶州营和各个衙门办公生活的地方,这生活的设施简单的很,甚至还不如京师附近的县城。 传旨太监陈敏和锦衣卫们来到这清苦地方,外面空荡荡的一座城,也没有什么溜达的心情,每日都是琢磨着出兵。 所以这些人对济南城和其他省首府有什么不同,并没有什么概念,按照那名年轻人的指点,一行人朝着颜继祖的新宅邸走去。 这一路上,就看到那些来来回回经过的兵马,陈敏心里面琢磨,这山东总兵倒也不像是要不出兵,要不然这城内兵马调动怎么会这么频繁。 这颜继祖居住的地方却是从前奉国将军的府邸,这奉国将军也是皇族的称号,一名巡抚居住这样的宅邸根本是违制。 陈敏站在这宅邸门口狞笑着说道: “看来这颜继祖真是不想活了,这大不敬的罪名肯定是跑不了了。” 这府邸的大门倒是敞开,钦差太监和锦衣卫们那里需要敲门通传,下马后直接朝着里面冲了进去。 奉国将军的宅邸可真是非同小可,最起码过了门前的影壁,那院子做校场都是足够了,按着陈敏的印象,巡抚家中的下人仆役也不少,但这院落却都是冷冷清清。 “吱呀”一声,这府邸的大门关闭。 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看到从各处走出拿着刀剑的披甲士卒,一人从影壁后面转出来,开口笑着问道: “这位就是从京师过来,传旨催促出兵的陈公公吧!!” 说话的这个人语气颇为的温和,但看着周围这些披甲的士兵,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什么温和。 一名锦衣卫看着周围逐渐靠过来的甲士,心中难免紧张,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刚抽出一半,“呼”的风声呼啸,一根白蜡长杆直戳了过来,准备的刺中了他的胸口,这名锦衣卫胸腹间一口气没有上来,憋得生疼,直接跪倒在地上。 这个动作,一下子把场中所谓“温和”的气氛打了个粉碎,甲士们手中的刀枪立刻是指向了在内圈的太监和锦衣卫们。 和陈敏在京师中看到的那些京营纨绔草包不同,奉国将军府这些埋伏的甲士稍一工作,那种杀气和压力马上显现出来,陈敏这一圈人都是脸色煞白,心里知道,若是妄动,对方搞不好真会杀了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咱家是传旨的钦差,你们这样刀兵相逼,是想要造反吗?” 陈敏声色俱厉的喝问,可任谁也都知道,这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陈公公莫慌,兄弟们正是知道你是传旨的钦差,所以才在这宅院里面等着。” 那为首的人温和的回答道,不过随即变了下脸色,沉声的说道: “陈公公,黄河尚未开化,大军行动颇有不便,颜巡抚和李总兵都是决意在二月底或三月初,大河开化之后方才出兵河南,可朝中诸公一味的催促,还请公公去信解释一二,这几位在锦衣卫当差的兄弟,也有给锦衣卫衙门去信的权力,一并把这消息写了,就说我山东兵马分驻各处,更有远在两淮的兵马,仙侠正在紧张的调集准备,最早也要二月二十五才能启程,并无推脱之事。” 听到这人说出来的话,陈敏和锦衣卫们的脸都黑了,本来这迟迟不肯出兵是巡抚和总兵的罪责,自己要是写信去解释,将来若有个好歹反复,这就成了自家的责任。 何况这些日子,陈敏和这些锦衣卫们给京师的去信和反馈,都是山东文武官员如何的拖延,突然反口,这不是自己抽自己的脸。 “这……这怎么能写,这分明是欺君之罪。” 太监陈敏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那人笑着说道: “不写,可就是趁夜出城,不知所踪,写了,最起码能过几年太平日子……” 第三天,带着陈敏的回信的快马从济南赶出,直奔京师。 这次的信上倒是仔细的说明了山东兵马面临的困难和调兵需要的各项准备,其中陈敏一改从前对山东文武官员的攻讦,反倒是大力的夸奖他们,说是殚精竭虑,只为筹措兵马前往河南救援,还说什么奴才愿在山东督促,待出兵河南后再重返京师云云。 崇祯皇帝不相信天下人,但对身边这些宦官还是有几分信任,尽管前面恼怒异常,可接到这封信后,怒气却减弱了几分,只得是派出使者去往河南附近的省份调兵救援,还褒奖了几句,说陈敏忠心任事,值得重用。崇祯皇帝自以为掌控一切,实际上却什么也控制不了,他信任的,都在蒙骗他。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崇祯十四年的正月,洛阳城就被李自成率领的闯军打破,但此时到了二月底,洛阳城还是在明军的手中。 或许是因为李孟进入河南之后,流寇“宋江”被击溃,大部引往淮北,而流寇“李振海”则靠近兖州府,差不多被胶州营渗透,没有依附李自成,闯军的力量差了几分,这洛阳城还能支撑的住。 历史,终归是变了些…… 第三〇六章 襄洛罹难 背水扎营 襄阳被称为“天下关隘”,是南北之间的雄城,地理位置极为的重要,杨嗣昌督师五省兵马征剿张献忠、罗汝才兵马的辎重和粮饷有不少存放在这里。 流寇和官兵的战斗大都是在四川进行,湖广的襄阳城一直显得颇为平静,不过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初五的晚上,这种平静被彻底的打破了。 在西门的城楼上,一名须发虬结的大汉站在垛口的后面,望着城内的处处火头,城中的喊杀和哭叫,站在城头上也是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他的身后,一名穿着黄色袍服的中年人失魂落魄的瘫倒在那里。 周围远远的站着些劲装的武士,那名大汉看了一会襄阳城中的乱象,转身在地上拿起坛酒,拍开泥封,给自己和那穿着黄色袍服的中年人各自倒满了一碗酒,递给那中年人之后,端起酒碗,沉声说道: “我想要杨嗣昌的脑袋,可他远在四川,今天借王爷的头颅一用,让这杨老儿也以失陷亲藩获罪,来,襄王爷,喝完这杯酒,就上路吧!” 那中年人浑身好像是筛糠一样的颤抖,手中的碗洒出来不少的酒水,动作僵硬的把碗凑到嘴边,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或许是酒壮人胆,这中年人喝下了酒,也能说出几句话了,颤声的说道: “我朱家的天下,我家的天下,就这么……就这么……” 大汉冷笑了几声,略微扬起来声音说道: “为了喂饱你们朱家,这天下死了多少穷汉,王爷,安心上路吧!” 话音未落,这大汉丢掉手中的酒碗,抽出腰刀劈了下去,鲜血狂喷而出。 崇祯十四年二月初五,八大王张献忠乔装入襄阳,半夜蜂起,全城大乱,张献忠焚襄阳府,尽得城中军资,斩襄王朱朱翊铭于城头。 此时,李自成闯营围攻洛阳不下,督师杨嗣昌率军仍在四川,山东李孟仍然在紧张的准备出兵。 二月十九那天,李孟再和家人告辞以后,率领老营七千兵启程前往兖州府济宁州,完全由新丁组成的兖州军出兵五千,李孟共率军两万两千,准备去往河南。 所有应该走过的程序都走完之后,李孟还是去了次孙传庭的院子,和这位孙先生告别,李孟全身披挂的走进书房。 却发现书房内整洁了很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墙边立了两排书架,上面放着各种孙传庭阅览的文卷。 李孟进屋之后,这次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先开口的居然是孙传庭,他冷声说道: “李大人这是要出兵河南了吧!” “正是,等下全军就要启程。” 看着屋中和孙传庭态度的转变,李孟心里面非常的愉快,他这边朗声回答完,坐在椅子上的孙传庭却站了起来,这孙传庭的身材高大,比起李孟夜来不逊色,站起来之后冷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等这山东兵马去了河南,恐怕洛阳城早就失陷了,去了又能做什么!?” 李孟嘿嘿笑了几声,回答说道: “河南大城这么多,又不光是洛阳一座城,莫非这开封城李闯就不攻打了吗,总归是要去救援。” 孙传庭怔了怔,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转身拿起一本文卷,又是说道: “鞑子的兵马又要围攻锦州,洪承畴也要纠集蓟辽的兵马救援,腾不出兵马来救援河南,这天下当真是有趣,外面无事,内乱,里面无事,外侵,这鞑虏和陕贼真是一唱一和,生生的拖垮我大明啊!” 听到这话,李孟愣了愣,却不知道如何接口,大明真是几千年来最倒霉的王朝,连续不断的天灾,大股流民的起义,还有崛起于白山黑水之外的蛮族强敌,各种各样的因素叠加在一起,本就是衰颓的大明帝国如何抵挡的住。 也正是在这样的几方合力之下,几十年之后,华夏民族陷入了几百年的黑暗,被西方在历史的长跑中拉开了距离,直到新中国建立的时候才喘过气来。 自己能不能让这种黑暗变得淡些,或者让华夏避免这蛮族统治的几百年黑暗呢,这任务还真是沉重。 李孟心中自嘲,不知不觉间,他的目标已经是从当日的自保,在乱世之中存货,并且过的好些,变成了改变这历史。 孙传庭的话把书房之中的气氛说的颇为沉重,李孟也无话支应,只是抱抱拳,开口说道: “天下大势,已然是不可逆转的局面,李某也是尽力而为,去河南救援这段时间,还望孙先生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来帮李某筹划,这就先告辞了。” “李总兵倒很有把握,此去河南,安然归来啊!” 能听得出,孙传庭心中还是有一股怨气,走到门边的李孟哈哈一笑,边走边扬声说道: “若是去这河南都没有把握安然归来,李某怎么敢贸然请孙先生您来山东呢!” 二月二十七那天,李孟到达了济宁州,按照胶州营的探马回报,黄河上的冰凌已经是非常稀少,按照那些有经验的船家估计,差不多再有三天就能启程。 三月初二,李孟举行了简单的仪式之后,山东兵马全军开拔,说来也是巧合,大军刚刚启程一个时辰不到。 河南那边已经是送来了急报,二月十六那天,洛阳城陷落,福王现陷于敌手,被反贼斩首示众。 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洛阳城在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就已经是被闯军攻下,而现在,闯王李自成的军队力量上稍微差了几分,打这洛阳城未免就耽误了些时日。 不过这洛阳城的守御近乎是个笑话,总兵王绍禹在河南领兵军将之中颇有名气,不过这名气可不是行军布阵的本事,而是克扣军饷的能耐,别人是克扣六成,他这边是克扣八成,然后还有一成发给亲兵,剩下的那一成才给洛阳城的士兵,这王绍禹有个绰号“王八成”,当然称呼的时候,一般都是省略这个“成”。 王绍禹除却贪鄙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能耐,杨嗣昌督师五省,抽调河南兵马甚多,就是没有调他,想来也是听过这名头的。 洛阳这些年本就不太平,急需兵马守城护卫,但总兵王绍禹克扣军饷,士兵们为了这克扣的军饷,几次鼓噪哗变,反倒是成了洛阳城内的大害。 洛阳知府和通判、同知,为发饷的事情真是发愁的要命,可洛阳城的产业大部分都是托庇在福王的名下,动不得,也收不上税赋来,城外的各处,差不多全部是福王的王庄产业,也是无钱收上来。 哪有多余的银子来支付士兵的饷银,要说这洛阳知府等文官,手中也不是没有钱,但那是私产,怎么能给士兵们发饷呢? 唯一的法子,就是请城内最大的财主出钱,城内城外都是福王他老人家的产业,怎么也要花钱保家。 但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城外刀兵烽火,迫在眉睫,几乎就成了个天大的笑话,福王之富,甲于天下。民间早就有传闻“洛阳富于大内”,但福王就是不愿意花一分银子来给守城的士兵发饷。 等到李自成大军围城,几次险情出现之后,福王朱常洵这才不情不愿的拿出了几万两银子发饷。 好笑的还在后面,银子拿出来,王府的管家帐房扣了一道,洛阳知府等人按照常规扣了一道,总兵王绍禹又是扣了一道,到士兵手里可就所剩无几了,大家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倒是觉得理所应当,这可是常例规矩啊。 洛阳城破,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是二月十五那天,围城攻打的农民军在洛阳城的西北角大声的鼓噪起哄,城墙上守卫的官兵在下面农民军的鼓噪下,杀死了城头上督战的军官和文臣。 总兵王绍禹跳城墙逃生,那些官兵们打开了洛阳城的西门,农民军蜂拥而入,福王听到城破之后,失魂落魄,无处可去,到最后只能是去往福王府毗邻的迎恩寺中躲避,当天就是被闯军搜了出来。 威风无比,号称是天下藩王最尊贵的福王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是连连磕头请求饶命,这是李自成的闯营打下的第一个大城市,福王又是这么身份贵重的亲藩,那里会绕了他的性命。 闯军在洛阳城内大会,把福王千刀万剐,剐下来的肉片和鹿肉混合在一起,泡在酒中,称为“福禄酒”,洛阳城民人人争抢食之。 福王府内的金银财物都被闯军获得,闯军把福王府内的数万石存粮通通的用来赈济饥民,豫西一带的饥民奔走相告,结果破洛阳城十天之后,闯军人数已经是骤然增加到七十万。 李孟率领的山东兵马进入河南省归德府的时候,在洛阳的消息传到了李孟这支队伍中,当时李孟正和马罡还有赵能在座船上议事,沿岸跑来的探马把消息传给船上。 在座位上的诸将,听到这个闯军聚众七十万,无不面面相觑,这数字未免太过恐怖了些,山东兵马这次一共才出兵两万两千,就算是算上河南的兵马,也不会超过十万,可对方一下子就有七十万兵。 但山东兵马的反应,也就仅仅是面面相觑了,害怕他们并不害怕,孙传庭和洪承畴以及当年的卢象升和闯军作战的时候,陕西乱军从来都是十万、几十万,而官兵不过是几万的数目,但官兵却没吃过什么亏。 几十万流寇,不过是乌合之众,几万兵,好歹是有些组织训练的,但李孟还是立刻做出了决定: “既然是豫西已经糜烂,我军不必以洛阳为目标,流寇既然是攻破洛阳,下一步肯定是顺黄河而下,直扑开封,我山东兵马以开封为限即可!” 马罡和赵能,还有坐在下首的王海、汤二都是互相交换了眼神,笑而不语,李孟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轻松模样,站在边上记录的袁文宏稍微琢磨了下,上前一步禀报说道: “这些还是让随军的颜巡抚和陈公公写个折子吧,也给京师中枢那些大佬一个说辞理由。” 李孟点点头表示同意,那边的袁文宏已经把方才的决议写成了文卷,收起来等下去办。 巡抚颜继祖和京师派来的传旨太监都是跟随在军中,巡抚率领兵马这是大明的规矩,但颜继祖这次来不过是走个形势,那太监陈敏现在形同胶州营的囚犯,尽管他给京师的信上说,自己为了督促监视山东军队出兵,愿意以身犯险,亲上战场。 京师看到有这种自己愿意去第一线的,自然是答应下来,崇祯皇帝还私下里和王承恩很是称赞了这陈敏几句。 谁想到这陈敏已经是被胶州营完全控制住,奏折密信,全是在胶州营的授意下才能发出。 控制住这么一个人,却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京师对山东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不管颜继祖怎么上奏折哀求,崇祯皇帝都觉得这山东巡抚是在蒙骗,找理由拖延出兵,可这派下来的宦官这么说,可信度顿时是大幅的增高,洛阳城陷落之后,尽管也是严辞的叱责,但语气却比催促出兵的时候还要轻些。 黄平的探子和由马队骑兵组成的哨探,每日里都是跟着船队,沿岸搜索侦查,不过这侦查的效率,却远远不如在山东和淮北的时候。 河南大灾饥荒,兵祸连绵,千里赤地,除却在黄河两岸还有些仓库和城市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很难找到人烟,骑兵撒出去,碰到的往往就是官兵和流寇,这两样的损失都是不小。 有几次离开黄河一天的路程,第二天就会有人失踪回不来,无奈之下的黄平只得是请示李孟,在河南地面上,不管是官兵还是贼兵,争夺的战场也就是那几个在黄河岸边的大城市,所有的敌人不会离这些点和线太远,要不然他们也无法生存。 所以李孟决定缩小胶州营哨探搜索的范围,在这黄河两岸就行了。 三月初八,李自成决定趁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率军救援洛阳城之际,开封城防空虚,领兵急进,准备利用这机会拿下开封城。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三月十二那天,闯军的五千骑兵和六万劲卒到达开封城下,开始围攻,相对于洛阳城防的糜烂,开封城毕竟是一省的首府所在,开封城又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城,防范上到颇为的得力。 在巡按和知府的率领下,全城的武装人员都是动员起来,在城墙上死命的固守,直到三月十五,这开封城也没有被攻下。 可在洛阳城的河南总兵陈永福和巡抚李仙风却已经是率兵赶回,但这股军马除却留守洛阳的,也只有九千出头,李自成是带着闯军的精锐而来却也不惧。 果然,总兵陈永福不敢率军和闯营野战,只能是在开封城西关入城,重新布置防务。闯营在开封城外挖掘壕沟,构建工事,准备长期的围攻开封城,洛阳福王死去的余波没有消散,闯军围攻开封的消息又是震惊天下。 三月十九那天,李自成在部下的簇拥下视察城防,被躲在城头的守备陈德,一箭射向面门,这陈德是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儿子,在开封城被称为小将军,素以弓马著称,李自成仓促间举起左臂遮挡面门。 胳膊被箭支射入,左右连忙把人拉下去,城上的人看不清楚,却还以为射中了李闯的面门,不知道为何,传出来李自成被射瞎一只眼睛的消息,闯王却得了个外号“闯瞎子”。 开封城形势如此危急,在南阳府方向的左良玉部急忙的北上,而在北直隶的保定总督杨文岳,也是率领京畿兵马朝着开封城的方向增援。 这样的形势,在船上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却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被那钦差催促的这么紧,但看支援河南的各路兵马,居然是山东兵最早到达。 三月二十二,山东兵马在兰阳县赵皮寨渡口上岸,上岸之后,五千士兵推进十里左右摆下了防御的阵型,其余的士兵上岸之后,和随船的民夫辅兵一起开始挖掘工事,修筑军营。 背水扎营,这是兵法中最忌讳的一种扎营方式,如果敌人压来,士兵们也只有被淹死一条路了,当年曹州总兵刘泽清入河南平贼的时候,就做过这等蠢事,结果被闯军推了过来,满营大溃,淹死许多。 但胶州营却必须这么做,大军行动,军粮辎重必须要得到保证,而胶州营的补给,都是通过黄河和运河的水路进行,在岸边这里要建起来能够抵抗围攻的堡垒和仓库,维持住大军的后勤。 不过看起来也就是胶州营的士兵娇贵,必须要给养充足,那平贼将军左良玉,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的兵马为什么不需要这些。 可胶州营从来不倚靠抢掠和征发作为后勤补给的手段,而且他的士兵也从来不吃人肉…… 兰阳县虽未陷落,不过闯营的哨探和同情者也是遍布境内,眼下河南省内,除却大城内的平民百姓,其余都是无比的仇视官兵,同情或者是支持闯军。 就在胶州营上岸八个时辰之后,探马就传来消息,李自成分兵两万,由大将郝摇旗率领,朝着兰阳县这边急赶,准备把山东兵马赶下河去。 对于闯王李自成来说,去年山东兵马把流寇“宋江”部几万打散的战绩完全说明不了什么,宋大刚那完全是乌合之众,而自己现下的兵马可都是实打实的精锐,而且打破洛阳城,士气正旺,击破官军是应有之义。 郝摇旗是李自成手下最亲信的将领之一,当年李自成在潼关被孙传庭把大部队杀散,十几骑逃入山中,却受到乡勇的围攻,还是郝摇旗奋勇沙散了乡勇,救出了李自成,郝摇旗作战以死命敢斗出名,郝摇旗从来不吝惜部下的性命,这种亡命的打法,让意图保存实力的明军官兵极为的头疼。 胶州营除却有四千人负责警戒之外,其余的官兵和民夫都是被勒令休息,之所以要用勒令这个词,是因为很多新兵根本睡不着,特别是说流寇的两万大军正在赶来,更是紧张的要命。 事实上,到了夜间,郝摇旗率领的兵马也不敢行进,流民为主的士兵谈不上什么营养,大部分都有颇为严重的夜盲症,而且夜间行军,这河南野地无人的环境,士兵们很容易跟不上跑散。 郝摇旗也是让自己的部队扎营休息,到了天色拂晓的时候全军加紧赶路,在巳时的时候,赶到了胶州营的大营之前。 不到两天,胶州营的军营已经是颇为的完备,这完全是出乎郝摇旗的意料,修建营地和工事,这等粗重活计,官兵们是不会去做的,需要征发附近的民夫丁壮,眼下河南地面上,又那有什么多余的劳力,估计仓促间,士兵们那里会修起来军营,就算是搜寻民夫这个活计也要用很长时间。 更不用说,因为抢掠和地方上的那些无用纠缠,肯定会耽误不少的时间,这两天在岸上根本无法扎营。若是进入兰阳县城,事情却更简单了,两万多人拥挤在小小的县城之中,军粮无法供给,混乱拥挤,很快就会崩溃。 可无论如何,郝摇旗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把营寨在一天之内立起来了。这让他心中禁不住有些警惕。 大明官兵平日间饷银被克扣的七七八八,能去打仗已经是谢天谢地,那还敢指使他们去做苦力,所以这些东西,一般都是去让抓贫民百姓来出力。 但胶州营的士兵拿得是足饷,军官们干活的时候也是亲身的参与,而且这工事修筑在胶州营的训练之中,也被当作是军事技能的一部分。 命令一下,这修建工事和营盘的任务就和作战一样,会被士兵们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 郝摇旗在马上寻了个相对高处的地方,用手遮挡着,仔细的观察这山东官兵的营盘,过了会,郝摇旗在马上失声的笑了出来。 此时闯军势大,郝摇旗这种级别的军将身边也有不少的亲兵护卫,听到主帅发笑,有那心思伶俐的,马上去凑趣的问道: “郝将军为何发笑啊!” 这句问话许多经典的戏文中都是有的,众人也都是驾轻就熟,郝摇旗嘉许的看了这名亲兵一眼,心想这样知趣的今后要提拔着用,举起马鞭指着前面山东兵马临河的大营笑道: “记得前些年来山东时候,也是在黄河边打个山东的军将,那人把营盘扎在河边,到得后来,兄弟们拿着炮轰过去,大队一冲,山东的官兵就像是下饺子一样朝着河里跳,也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今天却又是看到,这山东官兵的脑子都傻掉了吗?” 话一说完,众人立刻是一阵的哄笑,郝摇旗脸色严肃起来,手中的马鞭朝前一指,开口命令道: “炮队先上前,步队两侧掩护,待轰乱了对方的队列和营盘,马队先冲,大队跟上。” 边上几名亲兵得了命令,立刻是骑马跑下高处朝着各自的部队发令,剩下这些在高处的都是有身份的大头目,郝摇旗却不开玩笑,肃声说道: “这片河滩地没什么阻碍,两边有什么举动大家都是看的清楚,也只能是这么硬碰硬的冲杀了。” 这些大头目都是点点头,一人沉声说道: “山东远来的客军,肯定没什么心思打仗,比不得咱们这些敢拼命的老弟兄,等下就把他们赶下河去!” 后排却有人插言道: “宋江那伙可就是吃亏在这山东兵上,不能大意啊!” “宋江?宋大刚那伙人眼里面除了金银和女人,还有什么别的,怎么能和咱们闯营的勇士相提并论!” 拂晓拔营赶路的闯军,长长的纵队慢慢的变成横队,各个部队都是进入战场,若是知兵的军将,这时候趁着阵型没有稳定,派兵突击或许会有效果,但对面的山东兵马大营却没有什么动静。 郝摇旗本来保留了三千人的预备队,准备在出现这种情况下给对面的官兵迎头痛击,但对面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这让郝摇旗和其他的闯军大将更加的放心,对面的军营搞不好又是那些不懂兵事的文官率领的。 在河滩附近扎营的军营也并不是什么一座两座的营地,而是几万人的大营,远远看就像是一座城池一般。 也难怪郝摇旗这些闯军的将领惊讶,也就是一天的功夫,对方居然已经挖好了深沟,立起了木栅和土墙,甚至在军营内还有望楼,算是粗制的要塞。有些蹊跷的是,在大营的外面插着几根竹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对于率领这支部队的郝摇旗,还有对在围攻开封城闯王李自成来说,他们所知道的山东兵马也就是将要上岸的那支部队,在胶州营开始修筑营地的时候,胶州营的骑兵稍作休整之后,就开始在赵皮寨渡口、兰阳县一带开始进行巡视,无关的民众也是被驱散,当然里面也有替闯营打探消息的。 而闯军那些骑马的探子如果不逃走,就只能是被优势的山东马队截杀,在附近几十里的区域之内,完全的被遮蔽住了。 对于闯营来说,在看到胶州营的营地之前,很多消息和情况他们都是不知道,尽管军营中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可闯军上下都是颇为的慎重,因为有些摸不清山东兵马的底细,所以不敢妄动。 在胶州营的营盘之中,在靠近外侧的两个望楼上,山东巡抚颜继祖在望楼的上面战战兢兢,倒不是因为望楼的高度太高,这望楼十分结实稳当,这位巡抚大人惊惧的原因是遥望着闯军的军队。 能见到对面的几万兵马徐徐展开,在大营前面的平坦空地上,几万兵马按照各队分别进入位置。 山东巡抚颜继祖也是知道些兵马军事的人,对面的闯军虽然是流寇出身,可派来的这两万兵马毕竟是几十万人中的精粹,那些参加过战斗,有厮杀见识的劲卒,这些和官兵作战多年的战士们,他们的气势委实是非同凡响。 远看着很有章法,而且这颜继祖也能看到流寇的军中也有马队,隐约间还能看到炮队的模样,更是让他心惊胆战。 现在越发想着李孟的推延出兵的决定无比正确,对面是这么凶神恶煞的敌人,何苦来这里为国尽忠呢? 看看望楼下面,山东巡抚颜继祖好歹是心安些,胶州营的大批兵马就在大营的各个门口后面列队,在几个瞭望处都有军将不断的回头大声通报。 外面有些喧嚷,而在胶州营的军营之中,除却军官的喊话和马匹的响鼻之外,安静异常,虽千万人又如一人。 颜继祖在望楼上还在感叹,猛然间“咚”的一声巨响,整个军营好像都是震动了一下,颜继祖本来站在望楼上就觉得脚下无根,被这声巨响一吓,整个人差点从望楼上滚下来,连忙的用手抓住边上的立柱,一时间窘迫异常,特别是在这么多人的头顶上丢人,更是难堪。 不过下面的士卒们压根没有注意到望楼上的这动静,那声巨响之后,大营几个门口的木栅被前面的小队士兵呼喊着推开,胶州营的大队人马朝着营前涌出。 一队队士兵在军官和士官的督促和引领下走入早就是设定好的位置站定,步卒,火铳兵、马队层层的列好阵线。 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本来应该在大阵左前角的炮队,却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这次李孟一共带了十门三磅炮出来,除却在营地的要害处布置了两门之外,剩下的八门都是推了出来。 现在炮队的统领郭梁走在炮队的右侧,现在八门炮彼此间隔四十步,按说火炮列阵的时候,彼此间隔二十步已经是足够大的间距了。 郭梁这是被李孟训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出战,率领炮队上前线差不多,偏偏还是完全不符合常规的战斗,让他更是小心翼翼。 三磅炮前面都有两匹马在拖拽,还有十几个人在两侧推动,三磅炮倒是不重,他们行进的速度也很快。 在他们的对面,郝摇旗手下的炮队也在呼喊着号子向前,农民军并不是拿着木棒和农具的莽夫,在他们的部队之中真正的骨干力量是那些有战争经验的流民,还有就是兵败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加入的官兵。 闯营在官兵的手中缴获了大量的火器,也是依靠这些官兵传授使用,不管是攻打洛阳还是攻打开封的时候,都是有大批的火器助阵。 闯营的炮队足有三十门炮,但是大小口径不一,移动也是费力的很,不少人喊着号子,用力的推炮向前。 可对方的军兵突然是从军营中冲出来,而不是他们预想的倚靠颇有规模的营寨据守,就让这些人着实的吃了一惊,现在敢于野战的官兵可真是罕见。 而且看着官兵的火炮是用双马拖拽,比这边这些炮的运动速度快了很多,郝摇旗这支部队派出来的炮队顿时是迟疑不前。 双方距离差不多有四百步左右,闯军炮队的头目就准备回撤,他这边离开大阵才不过几十步,对方已经可以迅速的靠过来架炮开火,肯定是吃亏。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的炮队走到二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之后,突然是停在了那里,闯营的炮兵顿时是人人错愕。 隔着这么远,火炮射程根本不够,一百五十步才算是有效射程,莫非这官兵的火炮也是纸老虎,只敢离着远远的放不成。 “大家也不要动,等着那些官狗子打第一轮,咱们再上去轰!!” 有些紧张的闯营炮兵也都是放松下来,那名炮队的首领心想等下就是比靠近速度的时候了,现在队伍前后有几根竹竿,难免要阻碍护送步卒的行进。 “你们几个,把那竹竿拔了,插在那碍事!!” 刚刚放松下来的闯军炮队,却看见那些停住八门官兵火炮,火炮边上的士兵们用令人乍舌的速度的卸下了马匹,清洗炮膛,装进药包,放入铅弹。 转眼间几个人拿着粗木杠插入炮架的轮子之中,把火炮对准了自己所在的方向,这效率高,动作也是非常的熟练。 闯军这边已经看的傻眼了,不过这紧张立刻就是放松下来,距离这么远能够干些什么,做好准备,等官军第一轮火炮打完迅速反击就是了。 郭梁眯着眼睛,虽然竹竿被拔去,但对方的炮队还是在这几根竹竿的范围之内,在胶州营之中还没有目测或者用简单工具就能算出距离的人才,所以需要在战场上作出距离的标准参照物。 闯军那种粗劣的官营匠坊铸造的铜炮大小口径不一,不过大多是一磅到三磅的口径,射程也就是一百五十步左右。 但是在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之中,尽可能的标准化和讲求质量,三磅的火炮有效射程是三百步,最大距离甚至可以到四百五十步,只不过这种火炮要求精细,手工制造的每个环节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胶州营也没有太多。 现在,闯营的炮队就在射程之内了。 “开炮!!” 随着郭梁一声大喝,八门火炮次第打响…… 第三〇七章 火器之利 伯仲之间 铅球呼啸着从炮膛中飞出来的时候,闯营的炮队也都是全神贯注的准备在对方火炮打完,就要把炮向前移动。 也有人盯着地面,尽管判断火炮射程够不到这边,可也要担心铅弹的弹跳,河滩地面上,土质相对松软,跳弹的杀伤不会太大,只要是及时的闪避开就没有什么大碍,此时真可以说是电光火石之间,人人紧张。 但呼啸声靠近过来之后,这些炮队的士卒却是明白,立刻是傻了眼,对方的炮居然能打这么远。 从轻视到震惊,这当中的心理变化也不过是瞬间,闯营的炮队都是拥在了一块,马上就是炸开了。 没错,八门炮的齐射,在落点附近的人只要是四散跑开,确实不会有什么杀伤,但外圈和内圈的人步调哪能配合的那么好,何况还有炮车和火药车在当中阻拦,这么一炸,场面顿时是混乱了起来,众人乱成一团,互相推挤。 结果除了最外圈的那些人之外,其他人一个也没有跑掉,甚至在这个推挤混乱也就是一瞬,炮弹半空中的飞行时间很短很短。 八枚铅球,没有一枚落空,达到了最好的杀伤效果,血肉横飞之后,就是凄厉的惨叫,没人想到山东官兵的火炮射程居然这么远。 火炮对于闯军来说不过是辅助的兵种,攻城时候的破坏城防,还有在野战的时候打乱敌军的阵型,但第一轮的交锋,却被官兵的火炮打的这么凄惨,郝摇旗还是始料未及,在炮队背后列阵的阵型更是有些骚动。 郭粱死死盯着前面的闯军炮队,看见对方的炮队在己方的第一轮轰击之后,已经是四散奔逃,八枚炮弹一下子夺去了几十条性命,不由得心中有些遗憾,河上行军,火炮也不能太沉重,如果拿六磅炮过来,方才这一轮齐射,闯军的炮队直接可以洗掉。 不过,闯营的士卒,特别是这些精兵,也是极为的悍勇,方才这一轮对射虽然是杀伤不小,可却不至于让他们都跑掉。 溃散掉的原因,是胶州营的炮队士卒用闯军目瞪口呆的速度清理炮膛,装填弹药,要是再不溃散,恐怕第二轮的炮击就要砸过来了。 那次攻打曹州城之后,郭粱被李孟好一顿训斥,回家又被他哥哥郭栋打了几巴掌,他也是当作奇耻大辱,看着其他的军将立下军功,春风得意,郭粱这边愈发觉得受刺激,他倒真是把刺激变成了动力。 可自从曹州那场战斗之后,胶州营的大小征战,基本上没有用到炮队,这让郭粱愈发的郁闷,心中憋着一口气,要在战场上展示出来。 今天就给了他这个机会,事实证明他做的确实是不错,看着炮兵把弹药装填完毕,郭粱脑中拼命回忆着几根竹竿的位置,开口大声喊道: “向前五十步!!” 火炮两边的士兵对这个命令立刻的执行了下去,两名士兵推着独轮车在后面拿着工具和弹药,其余的人一起发力,向前移动。 没了马匹的拖拽,这次火炮移动的速度显然慢了不少。 李孟在马队阵前,他的计划和那边的郝摇旗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先用炮轰乱对方的阵型,然后马队冲过去,谁想到对方居然也是用这个法子。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那有什么预先确定的计划。 不过他的下属却完全的遵从,第一轮炮击之后,汤二就要开始让马队缓缓的向前移动,李孟沉声说道: “马队不要动,传令,调马罡部火铳兵上前,紧随炮队之后,若是敌兵攻来,三段射击。” 亲兵大声答应了,骑马朝着后面调兵,马队和队伍之间也是留出了空隙,火铳兵队列不像是步卒那么严谨,顺着这空隙向前跑去。 在郝摇旗的阵营那边,自然不会让这威力大的火炮靠近,也有军将调来了预备冲锋的马队,准备先把这不知死活的八门炮拿下来。 夯实弹药的木棍还塞在炮膛里面,尽管炮兵在推着炮,可也是紧张的看着对面的动静,郭粱也是紧张异常,这炮兵原本是在大阵的左侧,并不需要冲锋陷阵,但今日这炮兵却是和火铳兵一般的使用,让郭粱确实是紧张异常。 看着对面的骑兵开始动作,他这里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却听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大批的火铳兵紧跟了上来。 大明的火铳兵甚至是欧洲的火铳兵,他们都和拿着长矛的士卒没有什么区别,长官也都是所在部队的千总,但李孟对火铳兵有单独使用的需要,所以每营有火器统领一名,平日为把总衔,负责火铳兵的操练。 战时若是方面大将有对火铳的单独使用,则这火器统领领军出战,平日里还是作为那位千总的下属使用。 而战时指挥这些火器统领的人,一般是方面大将的近卫首领,比如说这时候王海骑马来到了阵前。 火器统领们按照所在的营率领着火铳兵,尽管这些兵很散,但越靠近火炮,却在他们统领的命令下逐渐的校正阵型,形成阵线。 八门炮拉开了几百步的一条线,火铳兵们就按照这条线铺开,火炮前进的慢,火铳兵正好是接着这个步骤调整好阵线,装填火铳。 闯营那边的马队也是渐渐的加速,对方也是大股的马队列阵在前,郝摇旗还以为官兵是和自己一样的打算,而且这边马队撒出去,对方能抗衡的,也只能是用马队来对冲,这用长矛方阵顶住骑兵冲锋,闯营可以顶住官兵,但官兵却不能是用这个法子来顶住闯营的骑兵。 郝摇旗这边的马队可都是陕甘晋豫的精锐,他对这马队足够的自信。 方才的炮击,己方已经是输了一阵,但这八门炮,郝摇旗丝毫不觉得能改变什么,马队上前掀翻火炮,那就万事大吉。 可看见对方的大批散兵从后队冲出来,跟在马队的后面,远远看着也不像是拿着长兵的部队,郝摇旗心中更是疑惑。 方才自己的炮队上前,两侧的护兵尚且拿着长矛长枪,对方这么不合常规,到底是要干什么。 现在他可不敢嗤笑这山东的兵马什么了,这支军马给他的感觉和大明的哪一支军队都不一样,太过古怪。 看着马队已经是冲了出去,郝摇旗摇摇头,低声吩咐身边的一名副手,急速的说道: “让‘老当当’的马队冲就是,咱们自家的马队给我勒着点,别傻乎乎的冲上去!” 那副手心领神会,“老当当”是当年闯营遗留在河南的部队,闯王过来就率众来投,但和郝摇旗他们这些人明显还是有些分别,郝摇旗的部队之中,也是各支兵马的杂糅,一些河南本地起家的大伙,轻易的指挥不动。 闯营的骑兵也不是一窝蜂的猛冲,几队人还是勉强的拉开了距离,归属于“老当当”的马队已经是冲在了前面,那副官说得有些晚,可这距离还是慢慢的拉开。 别傻乎乎的冲,可不是不冲,只要看看对面的局势,骑兵冲锋,若不是重甲骑兵,轻骑还是讲究个迅猛,最前面的那些骑兵照此做,后面的可就未必了。 偌大个战场,每个兵队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交战的所在,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双方的目前选定的战场就是火炮推进的方向。 闯营的马队已经是开始加速,郭粱的火炮才朝前推进了三十多步,但已经是能看到对方骑兵的衣服样式了。 “炮兵趴伏,在火炮两侧。” 郭粱下了这个命令之后,看到炮兵都是趴下,他也是趴伏下来,双手抱着头。 在郭粱的身后,则是已经排列成队形的火铳兵,闯军用来夺炮的马队,冲在最前面的差不多有三百骑兵,气势汹汹,阵线拉的很开。 王海已经是下马,腰刀出鞘,刀背靠在肩膀上,跟着火铳兵的大队缓缓上前,每列队伍的右端的火器统领都是在瞄着王海的动作。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 他的嘴里不停的在念叨着,这是王海目测估计对方骑兵靠近的距离,看靠近到一百二十步的时候,王海把手中的刀高举起来,各排的火器统领齐声的吆喝着: “准备~~” 火铳兵都已经是装填完弹药,举起了火铳,王海的刀很狠的朝前劈下,口中大喝: “开火!!” 他这个动作一作,在第一排的火铳统领大喊: “开火!!” 几百支火铳齐齐的打响,“砰砰”的声音瞬时大作,整个战场上立刻被白色的硝烟弥漫。 郝摇旗整个人差不多都从马背上站起来了,想要看看几百步外战场上的情况,但黑火药的发烟量实在是太大,根本看不清楚。 只能听到人的惨嚎,马的嘶鸣,对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敢动用火器开火,这等违犯常理的事情就让他极为的惊讶,听到这惨嚎,就知道射击很有效果,脸上更是黑了下来。 好在他事先命令,后排已经是拉开距离的,见到前面不对,纷纷打马转向,朝着两侧回转。 马匹还没有跑起来,转向倒也不用太费事,可毕竟是临阵变向,马队还是发生了不小的混乱。郝摇旗还在那里皱眉,边上有几名军将却在大骂: “直娘贼,凭什么我们大队的骑兵冲过去,后面这些人却临阵脱逃。” 叫骂的人都不是郝摇旗的嫡系,而是从其他的河南流寇大队的头目,郝摇旗脸色更是难看,不过却没有出声。 第一排的火铳打完,这几百只火铳的威力不小,不过精度上也不能要求太高,尽管硝烟弥漫,可还是能大概的分辨出对方正在朝着这边冲锋,最起码有一半的马匹没有打中,这些闯军的精骑确实是不差。 在马匹受惊的情况下,还能控制住坐骑,继续的前冲,这比大部分的官兵强的太多,但胶州营的火铳是三段射击。 “第一排,落!!” 在第一排右端的火器统领大喝,第一排的士兵们立刻是用火铳拄地,身体半蹲,第二排的统领在第一排喊话之后,就在盘算着时间,按照操典,五数之内,前排士兵若不蹲下,则为犯军法。 日复一日的队列训练,让胶州营的士兵们对口令都有了机械化的反应,第一排的士兵在发令之后,听得见的就蹲下,那些因为声音过大,没有听见的,却紧跟着自己身边战友的反应。 “开火!!” 第二排的火器统领扯着嗓子大喊,第二排的火铳也是打响,那些流民的骑兵实在是悍勇异常,被迎头痛击之后,却不逃跑,依旧是整理队形继续冲上,他们却是知道,对方的火器这么强劲,若是背对逃跑,恐怕死伤更大。 只能是继续冲锋,对方火铳发射一轮之后,装填会有间隙,刚刚压住马匹,整理队伍冲上,第二轮的火铳也是打响了。 “第二排、落!!” “开火!!” 紧接着第三派的火铳又是打响,“第三排,落”前三排的士兵都是蹲了下去,后面的那些没有开火的火铳兵则是举起了火铳等待着命令。 在西方的战场上,自从火器出现之后,开始有战场迷雾的说法,黑火药的发烟还有骑兵步兵在地面行进掀起的尘土,都足以遮蔽众人的视线,第一轮火铳射击之后,接着河边风大,开能看清对面。 等到三轮连射之后,对面有些什么都是看不清了,各级统领和王海都是凝神静气的听着动静。 连续的大响,和战场之中的惨嚎,还有弥漫不散的烟雾,让郝摇旗的阵前也是鸦雀无声,郝摇旗的心腹亲卫低声的嘀咕说道: “就是当日卢象升领兵追咱们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这样的官军……” 郝摇旗冷声的命令: “各队戒备,不得混乱,违令者斩,各将回归本队,等待号令!!” 原本把这个战斗看得比较轻松的将领们都是听令,朝着各自的本队散去,郝摇旗低声和副将说道: “把马队聚过来,等下是打是跑,听我的号令!” 那副将急忙去了,郝摇旗这边的目光也是盯着战场的中心,春季的开封一带,特别是黄河附近,风力还是不小,不多时,硝烟和烟尘都飘散了。 三段连击,上千发的铅丸次第打出,果然是效果不小,三百多骑兵倒伏在那八门火炮之前,也有些伤重未死的,人马都是在尸体堆里艰难的挣扎。凡是见到这景象的闯营士兵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火铳兵们则是站起开始装填弹药,郭梁站起身来,晃晃脑袋,身后拍拍身上的尘土,方才火铳连续的射击,让他们这些趴着的炮兵可是提心吊胆,一边是怕流寇的马踩过来,一边是怕这边的火铳打不到。 看着眼前的战况,郭梁心中也是一阵兴奋,冲着身边的人大吼着说道: “弟兄们,现在看咱们炮队的了!!” 他这里话音刚落,在胶州营的阵列中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炮队的士兵们士气高涨,就连推着火炮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不过也不会走太远,因为方才火炮停下的位置,再往前十步,就是人和马匹的尸体。 可见方才那闯军的骑兵冲的多近,这火炮很重,包铁的轮子在平地上都有些苦难,更别说有人马尸体的阻碍,但按照双方的距离,火炮必须要再靠近二十步左右,才能轰击到对方的本阵。 郭梁一咬牙刚要下令,身后马蹄声响,传令兵已经是赶了过来,迅速的说道: “大帅军令,就地发炮,不必向前,发射后回转大营即可。” 这军令并不是专门给郭梁,王海也收到了命令,火铳兵除却两排继续上前之外,其余的人开始回转阵中。 留下的火铳兵就是留着护卫炮队,不过既然不用前行,也省却了很多的麻烦,反正弹药也已经是装填完毕,几名炮兵上前拿着木棍夯实了弹药,郭梁一声大喝之后,八门火炮齐齐的开火。 在那几百名夺炮的马队被山东的火铳兵杀了个干净之后,闯营阵中已经半天拿不出什么应付的方略,只得是等待胶州营那边先动作。 方才那八门火炮的射程的长度已经是让人咋舌,不过郝摇旗的大阵所在,却距离这火炮足有四百步有余,看着对方开炮,只是正当面的人稍微散了散,几万兵马倒是没有什么混乱。 虽说最大射程是三百多步,河滩地面上土质松软,铅弹沉重,跳弹的幅度不大,但李孟大营背水,郝摇旗却是在反方向上来,距离这么远,土质却谈不上什么松软了,八枚铅弹,有一枚炮弹的落点极佳,直接是弹射了起来。 这炮弹正好是弹进了闯军的步卒阵列之中,立刻有不下十人被铅弹扫倒,周围人都是吓了一跳,一看对方的八门火炮炮口还是对着这边,立刻是朝着四处闪避。 大家一直有个误解,实心炮弹的杀伤只有在落点那一处,被砸中了算是倒霉,然后迸溅起的土石也会伤人,但实际上,实心炮弹呼啸飞出,动量巨大,落地后,基本上都会有反弹,反弹变向,这才是最大的杀伤,实心炮弹不光是点杀伤,他也有面的效果。 闯军这些人之中,就是被这反弹的跳弹伤到了,当然,目前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远,要指望每炮都有这个运气也不可能。 郭梁看到这炮有了效果,心中大乐,心想今天这个表现,想必在大帅面前搏到了头彩,后面那些牵着马的炮兵跟了上来,把又是手脚麻利的套上车,拉着炮就朝着回转。 但在他套马回转的之前,郝摇旗看着有些压不住的队列,再看看对方一直是井然有序的队列,眼角禁不住大跳了几下。 这官兵怕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了,郝摇旗扬起手臂,想要命令阵列退些步,但迟疑了下却没有出声。 郝摇旗在闯营大将之中,算是有城府的角色,闯王在患难时不去说,现在这势力已然涨的厉害,真真正正的有逐鹿之望,将来每个人在闯营之中会有什么地位,会有什么利益分到,这已经是每个人应该考虑的问题。 闯王麾下,刘宗敏为武将之首,这个位置众人都无法撼动,但田见秀、郝摇旗、刘芳亮、高一功、李过等人的位置却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完全是看每个人的表现,谁立下大功,交给他统属的兵马也就多些,地位也就跟着高点。 郝摇旗被任命为此次出征的大将,他心中极为的高兴,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而且他也是知道,闯王围攻开封正急,单独一路山东的援兵还不足以让他撤围,在平贼将军左良玉还有保定总督杨文岳来援之前,抓紧围攻,打下开封,自己这边拦截在整个大略之中是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何况,闯营打破洛阳城,杀了福王之后,心气变得极高,两万精锐对远程来援的官兵,若是不胜,那就是他郝摇旗本事不够。 退不得,可看眼前这兵马,那里是轻易战胜的了,郝摇旗心中苦笑,心想恐怕不是战胜,不败就是万幸了。 李孟手中拿着单筒的千里镜,仔细的观察着对方的阵列,方才打的虽然是激烈,但郝摇旗那边最多也就是伤了个皮毛,大阵有骚动却没有乱。 对面领兵的大将郝摇旗并不冒失,若是和从前那些对手一般,猛冲猛打,或者是仓惶撤退,胶州营总会有趁势破之的手段,但这么稳重,彼此的小心试探,却有些难缠。 双方各有大军对峙,但战场上却出现了短暂的平静,郝摇旗深吸了口气,越发的琢磨不明白现在的局势,心中也是极为的忐忑。 “后军缓退……” 郝摇旗冲着亲兵下令,有心腹上前刚要说话,郝摇旗却明白他们要说什么,肃声说道: “咱们自家的兵马不动,马队押在这里。” 若是他们本队撤离的话,整个的大队怕是就要溃散了,郝摇旗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形势简单,但还没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这等大战,可不是一时一刻就可以决定胜负的。 在战场的中间倒伏了一片人马的尸体,推炮已经是推不过去,要是炮车被尸体堆卡主,进退不得,对方的骑兵步卒再上来的话,应对可以就有些麻烦。 看着王海带领火铳队缓缓的后撤,李孟想或许可以让火铳队先逼上去,然后马队冲上,才准备下命令,却发现对方的阵型有变化,拿起千里镜细看,发现方才因为夺炮有些混乱的马队已经是恢复了原状。 差不多百骑一队,在阵前散乱着排列,看到这个,李孟放下了千里镜,让各队的火铳兵回归本队。 郝摇旗的这些轻骑小队,正是为了对付胶州营的远程武器,上千人的三段连击才打死了密集冲锋的三百骑,这还是在对方猝不及防的状态下,若是在对方有备而来的状态下冲锋,闯营的骑兵用松散的队形冲上来,恐怕火器的效用不会那么大。 李孟吐了口气,面前这闯营的几万兵,除却自己在齐河县遇到的那一千鞑子之外,居然算得上是最强的敌人了。 但越是这样的敌人,越能够检验和锻炼自己的部队,既然无法取巧,那就用正规的方法来攻下对方吧! “传我军令,马罡、赵能部各三营出战,击闯贼两翼。” 李孟闷声下令,各有传令兵急忙的骑马去通报消息,李孟的所在,身后就是亲兵营和马队,王海和汤二见到发令,也是急忙的回头让自己手下做好准备。 “将军,要不咱们压上去用弓箭和火器打这些官狗子……” “扯你娘的臊,眼睛瞎了?没看见这官军火器厉害吗?” 被郝摇旗痛骂的那名部将脸上有些发红,可还是有些不甘的说道: “要是这么僵下去,咱们动不得,只能是让这些狗子换着法打咱们,这不是白吃亏吗?” 郝摇旗听到这句话却没有喝骂,盯了这部将一眼,微微点头,冲着身后的传令兵大声喝道: “南阳的第一、第二、第四队,河南的第三、第四队,出阵前攻,南阳第六队,七队和河南二队,隔着一百步,随后跟上!” 从四川跑到河南,仓促间聚起几十万,闯营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编制和级别,所以靠着各地的地名来标识部队,一队就是二千到三千人之间的队伍,上面郝摇旗所说的南阳就是南阳府出来的流民,这河南不是指河南省,而是指洛阳所在的河南府,这里李自成收拢兵马极多。 被郝摇旗喝骂的那名部将看到主将采纳自己的意见,一时间激动的满脸通红,为自己方才的怨气感到后悔,当下大声的说道: “将军,小的愿意领兵陷阵,大破官狗!” 郝摇旗的表情依旧是很严肃,命令大队出战,军中的大鼓已经是开始敲响,各级头目大声的吆喝发令,士卒们也是开始慢慢的朝前移动,看着军威雄壮。 突然这鼓声之中有了些别的节奏,对面官兵的鼓也是开始敲响,官兵两翼的六个方队缓缓的移动出来。火铳手是散兵,走在长矛方阵的四个角上,长矛兵都是竖立着长矛,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前。 这队形实在是太整齐了,或者说相对于郝摇旗这些流民精锐组成的步卒太整齐了,长矛如林,差不多都是笔直竖立,每个方队都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长方体,如同一人一般压了过来。 眼下在黄河边上,官兵和闯营都是开始派遣自己的步卒队伍,步兵是人数最多也是最廉价的兵种,但一场战斗出动步兵,却代表着决定胜负的时候来临。 那闯营的兵马尽管乱哄哄的,可也有自己的章法,就是每队之中还都是凝聚不散,队与队之间空隙分明。 而胶州营的方队,就好像是被尺子量过一般整齐,两侧三个方队之间的距离差不多一致,士兵们迈着的步幅也差不多是一致,走在每一个方队右侧的都有一名打着鼓的鼓手,士兵们就是跟鼓点调整自己的步伐。 在四角的火铳兵,弹药大都是装填好,他们的脚步稍微快些,有的人在给火绳的火头上吹气,让其继续燃烧。 这样的队伍,移动如山,敌人先见到这如山一般的压力,一般心就先怯了三分,可闯营的这些步卒不害怕。 这些流民出身的战士们还有五分之一的人手中没有像样的兵器,身上大都是穿着布衣,衣不遮体的也有不少,但他们丝毫不怕,反倒是大声喝骂着向前靠近。 手下士卒的勇气丝毫没有给郝摇旗什么安慰,他还是在看着对方的动向,河南府的几个大队,已经是他的老底子。 可郝摇旗心中还是没有把握,他看了一会,低声和那位请战的部将说道: “你领着手下准备,要是不好,这些队不必硬抗,让他们撤回来!” 那部将听到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过郝摇旗的面色严厉,而且这部将也看到对面那压过来的方队,知道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当下一抱拳,领着亲兵自去等待通知的时机。 郝摇旗回头看看身后的部队,后队已经是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兰阳县和开封城之间还有两处可以扎营阻碍的所在,退下来顶住哪里,也可以暂时的缓一口气。双方交战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未战先打算败。 可他却顾不得这个,郝摇旗后路安排的差不多,又是盯着对方靠近的方队。 双方的步兵队都是在两翼出动,李孟在那里观察着敌阵,按说在这战场之上由不得有什么闲情逸致,可李孟莫名的有了个想法,自己这用兵水平可能和对面的闯营大将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孟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比较,如果没有这武器和训练的优势,临阵指挥,恐怕自己还不如对方。 每个营的千总都是拿着斧枪走在方队第一排,右端第一个人,他的身边就是敲打着鼓的鼓手,为了不影响步卒的行进速度,当然也是胶州营的制造能力所限,走在最前面两排的士兵上身都是有镶嵌铁叶子的皮甲,头上带着垫着铁片的厚毡帽,但队副就可以有一身不错的棉甲,而千总则是穿着半身的板甲。 双方不断的靠近,胶州营火铳兵的头目已经开始命令自己的手下检查火器,准备战斗,而对面闯营的步卒也有些停住了脚步。 这一停顿,本就是有些散乱的闯营步卒队伍更是混乱,但明显脚步也都是跟着放慢不少。 战场上敌对双方运动的节奏是非常明显,何况这样的举动,带队的胶州营军官都是有些疑惑,不过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稀稀落落的半空中一片羽箭,朝着胶州营的方队中抛射了下来,这些流寇果然和从前胶州营打过的部队不一样,居然有“大弓”,这弓是从草原的蒙古各部传来,一般是骑兵下马步射时候使用。 大弓差不多有大半个人高,吊射的话,射程差不多将近二百多步,比火铳的射程可是要远不少。 陕甘明军和蒙古土默特部、鞑靼部交战多年,对方的那些本事也是学会不少,这些秦军很多都是投奔闯营。 使用大弓的弓手想必是在队伍的第二排和第三排,就是为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不过这大弓也不是寻常人就能用的,看天上这羽箭也是稀稀落落。这等大箭虽然少,可也是杀人的兵器。 火铳兵们看到飞来的羽箭,连忙朝着前面跑,这大弓射出的箭本就是针对长矛方阵。第一排的士兵们单手擎着长矛,用另一只手臂遮住了面门,整个方队依旧在前进,不过每个人都是在抖动手中的长矛。 十几尺的矛杆晃动,下面还算稳定,可上面部分的晃动幅度非常的大,大弓射出的长箭射程是优势,速度说不上太快,步兵方阵的长矛抖动,差不多有八成的射来的箭都是被打掉。 算上射空的,射入阵中的箭支却也不多,士兵们头上垫着铁片的毡帽也多少有防护的作用。 但这一轮的箭雨,胶州营的步兵方阵之中还是倒下了三十多个士兵,士兵们惨叫着倒下,他身边的同伴不去理会,只是闪开倒下的长矛,默默的跨过同伴的身体,继续前进,如果是伤,方队通过后会有人救助,若是死,那就死了吧,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这样的情景却是闯营的士兵没有想到的,大弓攒射,己方士兵的脚步变慢,蓄势冲锋,对方被大箭射,阵型必然混乱。 放慢脚步其实就是为了蓄势冲锋,大弓射出,熟悉这个流程的闯军士兵们大喊着冲了上去。 箭快落下,头目齐声的呐喊发令,闯营前列的步卒猛冲而出,他们面对的是已经装填好弹药的胶州营火铳兵阵线。 既然是冲锋,那前面不管是刀山火海都要冲过去,冲到敌人的跟前把敌人冲乱冲垮,闯营的士卒知道官兵的火器厉害,可还是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流民若想求活,总要先从死中求。 射程之内。 转瞬间,战场上硝烟弥漫…… 第三〇八章 驱而不歼 反常为怪 远远的大阵之中看着火器,和亲身经历这火器的齐射,那感觉是完全不同,对胶州营的火铳兵来说,面对这样的冲锋,就是在敌人进入射程之后,射击,然后转身跑到长矛阵的后面去。 长矛方队之间有足够大的空隙,就是让火铳手在方队周围的空地处机动,长矛方队就是“移动的要塞”,而肉搏能力弱的火铳兵则是依靠这个“要塞”保护自己,在合适的时机输出杀伤。 闯营前列的士兵冲锋,喊杀声震天动地,但转瞬间就被火铳的射击大响淹没,这次的射击比起方才针对骑兵冲锋的规模还要大,凄厉的惨叫声甚至都非常稀落,因为大部分的声音都被火铳声音覆盖。 射击完毕的火铳兵也不回头,直接朝着阵后跑去,六个营的千总在火铳发射的时候停在原地不动,前面三排的长矛兵随时准备平端长矛。 火铳兵跑回长矛方阵的后面,硝烟还没有散去,但在千总的命令下,鼓手还是敲响了鼓点,长矛方队又开始缓慢的向前移动。 喊杀声好像突然间完全消失了一样,只有六个方队的鼓声在响,硝烟很快被风吹散,只剩下那边一地的尸体。 郝摇旗的闯营这次的冲锋也是颇有节制,每队的前锋冲上来之后,大队的脚步却没有跟上,显然那名传令的部将,已经是尽可能的约束了部队。 双方距离一百五十步左右,中间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伤者,鼓声的节奏有些放缓,长矛兵的脚步也跟着变慢,经过这有障碍的区域,士兵们也要小心地面上的障碍,被绊倒或者是地上的伤者攻击到,整个方队可就混乱。 闯营的方向传来了“当当”敲锣声音,又有骑马的骑兵在几队之间来回的奔走吆喝,闯营的部队开始缓缓的后撤。 冲锋失利,但他们还有机会,通过面前这片区域,如果官兵的队列一乱,后面的火铳手正在装弹,一时半会上不来,这也是反击的机会。 但胶州营的长矛方阵移动的很慢,宁可有短暂的停顿,也要保证各营的齐头并进,也要保证基本上的队列齐整。 原来看着基本上平齐的长矛,有些长矛开始冒出来,然后又落下去,看这些长矛的起伏,好像是人在起伏不平的地形上行进,可这些长矛兵,莫非还要自己找麻烦,朝着尸体上踩踏不成。 等胶州营经过这片区域之后,地上已经没有活人,那些受伤到底的人也已经是死去了,长矛的尾端一样可以伤人。 郝摇旗手下的各队头目,一边领着队伍缓缓后退,一边死盯着面前一步步压过来的长矛方队,经过那片有障碍的区域,胶州营的长矛方队依旧是阵型严整,丝毫找不到可以突入的破绽。 在出阵的这些流民大队之中,这等背身的缓慢后退,有些人的脚步已经是出现踉跄,阵型渐渐的不那么凝结。 可胶州营的方队也只有在阵型严整的时候才能保持战力,尽管对方在溃乱,却也不能放手让士兵去追击。 双方中间的距离是一百几十步,始终是保持着,胶州营不断的前压,郝摇旗的闯军不断的后退,看着这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不过在阵列后面的火铳手已经是装填好了弹药,跑到长矛方队的前列支架射击。 能在后面压阵的都是闯营的骨干精锐,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沉着的面对逐渐压过来的官兵,但看见这些火器即将射击之后,见过方才这些火铳的威力之后,看见对方马上要射击,无论如何也不能保持镇定的状态。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是游弋在各队之间的闯营骑兵,从队与队之间冲了出来,以极为散漫的阵型,挥舞着兵器杀上。 看见这样冲来的骑兵,各营的火器统领都是大声的吆喝,让火铳兵回到长矛方阵的防护范围之中。 轻骑冲上需要时间,他们的阵列太过稀疏,有些贪功的火铳兵还是在回到长矛阵护卫之前,打响了火铳,但命中率并不理想。 反倒是有几个跑回阵列慢的士兵被追上的轻骑砍倒,长矛方队的头几排士兵已经是把手中的长矛平举或者是斜上。 但这些闯营的轻骑却也知道不能继续朝着里面冲了,把火铳兵逼退之后,兜了个圈子又是回到本阵。 李孟放下千里镜,长出了口气,转身对身边的马队统领汤二命令道: “马队列横队压过去,不要冲,缓缓的压过去就是。” 汤二从这战斗开始被确定的前锋,结果却被一直押着不动,这次总算是找到了出阵的机会,兴奋的抱拳领命,骑马朝着马队的结阵地奔驰而去。 李孟把千里镜插入挂在马鞍处的褡裢里,冷笑着说道: “倒是能撑,我倒要看看你大队还能多少时间不乱。” 马罡和赵能部派出的六个营,在大阵的左右两翼,中间的本阵处还是空档,可看到了胶州营方才的火器离开,郝摇旗万万不会把自己的部队派上来死冲。 人喊马嘶,汤二的马队开始在大阵之间集合,三队,每队百骑一排,一共三排,共九百骑,骑兵的阵线铺开,不过却看着并不是太长,因为胶州营的骑兵阵列彼此间靠近的好像是长矛方队一样紧密。 汤二纵马到队伍的最前列,举起马刀,在半空中从左到右的缓缓转了几圈,开始催动了马匹,马匹慢跑起来。 后面的九百骑同时催动,缓缓的向前移动。 胶州营马队发动的区域正是军阵的中央,也就是那块空档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的就是郝摇旗的本阵。 看到对方的马队发动,一向是镇定自若的郝摇旗终于是变了颜色,千万人如同一人,这兵已经是练到了极佳的状态。 双方几次短暂的接战,闯营没有赚到一点的便宜,折损了千余人马虽然不会伤筋动骨,但这样的一直退,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自己这些兵马虽然是流寇之中的精锐,但毕竟是流寇之中,行军前进的时候尚且乱哄哄的,这么严整有序的后退,实在是太难为这些人了。 郝摇旗有苦自己知,这么退,保持不乱的兵马他能想到的只是当年戚继光连的哪些兵,那些兵可都是在传说之中。 现在对方的马队又是压了上来,郝摇旗知道事情不好了,平日里觉得自己这些陕甘精骑,已经算是了不得兵马,可看着对面压过来的骑兵,这才是知道差距。 面前压过来的那里是骑兵,分明是一堵墙,马匹紧挨着马匹,缓缓的朝前推进,马蹄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差不多同一个节奏,有如闷雷响起。 胶州营的骑兵训练完全是按照当日老军户张林传承来做,在前进中的骑兵,每个人都是尽可能和身边的战友靠近,保持着队列的完整。 最前排的骑兵们盯着领跑的统领汤二,准备随时按照汤二的指挥动作做出反应,不过汤二也一直控制着马队的速度,并不加快,只是缓慢的朝前。 骑兵来的不快,胶州营的六营方队,还是那么慢慢的压过去,火铳兵走在队列的空隙中,随时准备抓住机会射击。 可闯营的轻骑也是在各队中游弋,看着这边火铳手稍有动静,轻骑就是准备冲上来阻截,不过轻骑靠的太近,也是危险之极,几名骑兵追击后撤的火铳手追的太近,冲进长矛方阵的内侧,结果直接被长矛兵戳了下来。 眼下这局面就像是两个人过招,都在那里比划,一个人略占上风,另一个人边打边退,可双方保持着距离,占上风的却无法取得决定性的结果,时间却是越来越长。 这种大军的遭遇战,真正开始白刃相击的时间,并不会持续一整天,因为士兵需要休息,马匹需要调整,甚至兵器也有极限,战斗如果持续的僵持,那双方还要扎营,然后继续作战。 但这个结果,正是李自成所需要的,开封城池本身对李自成意义不大,对他来说,真正需要的是城内的军械粮草还有金银,取得了这些之后,闯营的兵马就会得到实际的扩充。 现在开封城里面九千多兵马,已经是支撑的狼狈异常,闯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等到拿下开封城,山东兵马在岸上没有个稳固的立足点,到时候大军杀来,吃掉这一支援军。 不过,拖延时间是最坏的一种选择,闯营上下并没有考虑到郝摇旗面对差不多数量的官兵会失败,特别是在天下间根本没有什么名声的山东兵马,更是很有把握。 郝摇旗现在就是在拖延时间,可郝摇旗知道自己不可能拖延的太久,特别是对方的马队压过来之后。 双方靠近混战的是步卒,但闯营本就是有些混乱的兵队,看着对方在中间压迫上来的骑兵,变得更加的混乱。 原本游弋在阵中的轻骑,也不敢那么散漫,在各级头目的吆喝下慢慢的聚在一起,对方的骑兵上来,唯一能应对的就是骑兵。 可轻骑一去,胶州营长矛方阵周围的火铳兵就没有了顾忌,又开始整队冲到前面准备射击。 这下子闯营的部队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在后面压阵的那些加快脚步,而跑在前面的那些更是收不住腿,拼命的跑。 刚刚还能僵持的闯营步队,渐渐的散掉了。 看着正当面压过来的官兵骑兵,郝摇旗用力的闭了下眼睛,晃晃脑袋,倒不是看不清,而是这种处处被对方压迫的感觉,实在是太过郁闷,对面的这支官军很强,闯营的兵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郝摇旗认识到了这一点。 两翼的步卒已经开始崩溃了,郝摇旗冲着亲兵们大喝道: “收拢马队,到大队的后面聚拢,快去,快去。” 传令的亲兵们看着逐渐溃散的局面,有人嘶声的喊道: “将军,那些步队的弟兄们,咱不管了吗?” 郝摇旗深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抽出刀劈了这个不懂事的亲卫,冷声的说道: “散了能怎么样,咱们在后面等着,快去!!” 官兵的马队逐渐的靠近,但汤二始终是压着马速,也不冲锋,就这么轰隆隆的压过来,郝摇旗死死的盯了几眼,这样的马队,自己手下的兵马挡不住,他再也不看,拨转马头,呼哨一声。 郝摇旗和他的亲兵一退,早就是得到了命令的闯营骑兵立刻是紧紧跟上,郝摇旗身边的亲兵卫士掌着旗号,看着将旗回转,马队都是朝着来路跑去,本就是因为步步的压迫而有溃散迹象的步队更是支撑不住。 一直是回响在战场上的鼓声骤然停止,长矛方队和周围的火铳手立刻是不再移动,停在原地。 长矛兵不能散开追击,火铳兵装填弹药不能过快,也不适合,如果追击很容易被对方打反击吃亏。 但眼下这个局面,胶州营算是大局已定了,李孟只是看着对方的旗号不住的远去,对面的烟尘变得大起来,溃退的人马混乱无比,烟尘比正常行军的时候要大很多,靠着九百骑骑兵现在是不够了。 李孟转身冲着王海笑着说了句: “小海,带着所有骑马的上去冲他们,记住,跑的不要快,我不要你杀多少人,但要把这贼兵彻底的赶散,明白吗?” 在马下的王海重重点头,示意明白,眼下本阵这边,除却李孟还在马上,是为了高处观察敌阵,亲兵和剩下的马队骑兵都是下马,让马匹得到休息,李孟方才已经是把马罡、赵能控制的骑兵也都集中到了这里来。 这四千多骑兵在李孟的一声令下之后,全部上马,开始在阵前列队,五百骑一队,次第而出。 汤二领着的九百骑到了郝摇旗的阵前,汤二骑马在阵前兜了个圈子,绕到了队伍的中间,因为郝摇旗本队和闯营骑兵的夺路而逃,前后的步卒队伍也都是跟着溃散,朝着后面狼狈的逃跑。 九百骑慢慢的展开,尽可能的拉宽,好像是一块推板,推着前面的溃兵朝着来向溃逃,汤二和马队的军官拼命的约束队伍。 看着前面逃跑的溃兵,总有骑兵忍耐不住想要上前追杀,汤二就是要约束住,让他们去赶而不是去杀。 流寇的武装,被官兵击溃那是兵家常事,官军作战的时候,被击溃了可能是一溃千里,可这些流寇溃散,却不是那种彻底的失败,如果官军露出破绽,很可能就被这些流寇打个反击,反败为胜。 郝摇旗虽然是率队后撤,但却不是打马狂奔,却尽可能的聚拢住骑兵,压住速度,这郝摇旗是积年的老将,计谋众多,自然不愿意错过每一个机会。 但他抓不到这个机会了,如果说刚才双方两个人在互相比划,没有什么实质的打击,那么骑兵的加入,就等于一个人抡起大锤狠狠的砸在对方的身上,彻底的砸垮,砸的粉碎。 如果说汤二率领的九百骑还不是足够有效,那随后跟上的四千余骑,就把郝摇旗整个的队伍彻底的打散了。 看见后面出现的大批马队,郝摇旗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是彻底的死心,连忙是加快速度,朝着来向狂奔而去。 马队的速度加快,本来还跑的不算亡命的流寇乱兵们也开始心慌,已经是溃散的队伍更是混乱,即便是有些想法的人,回头一看看那大股的骑兵,也都是心惊胆战,闷头飞跑。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双方还在河滩这块区域有模有样的互相出招,攻击防御,可现在,只见到满山遍野的流民朝着开封城的方向狂奔而去,而后面则是几千名不急不躁的胶州营骑兵。 李孟拿手抹了一把脸,阵前人马奔腾,硝烟弥漫,脸上全是尘土,但战阵指挥,一点也是松懈不得,现在总算是大局已经确定。 “追出三十里之后,让他们回营,步卒先行整队,回营休息!!” 跟身边的传令兵说完之后,李孟翻身下马,尽管穿着全身的钢甲,可他还是在原地晃了晃身体,领军出战对他这样的指挥官来说,可没有什么酣畅淋漓的冲锋破阵,大肆的砍杀,却需要镇定和冷静。 方才他坐在马上将近两个多时辰,几乎没有太大的动弹,身上确实不舒服,长矛方阵的鼓声节奏稍有变化,然后停歇。 六个方队还不能这么撤下来,但可以稍微的轮换放松,火铳手在长矛方阵之前列队,长矛兵则后排转换前排,进行轮换。 李孟则回到了营寨之中,倒不是急忙去休息,而是在营寨中还有更高的瞭望点,爬上营门附近的望楼,却发现上面有个人正在上面,李孟稍微一愣,那人已经是倒头便拜,战战兢兢的说道: “大帅虎威,旗开得胜……” 定睛一看,却是山东巡抚颜继祖,想必方才的战争场面他都是看到了不少,李孟皱着眉头说道: “颜大人,不管私下如何,文官总归是在武官之上,这次的山东兵马名义上您也是统领,何必做这样的姿态,莫非李某或者属下有什么难为大人的地方不成。” 这话说的倒也是实在,李孟跋扈归跋扈,却没有欺压或者逼迫颜继祖,双方面子上还都过得去。 不过看颜继祖的模样,却是面无血色,可额头上有汗渍在闪光,无比慌张的模样,李孟很是不解,也是懒得理会,走到望楼的边缘,举起了千里镜向骑兵追击的方向观察。 远处烟尘大起,郝摇旗所带着的马队早就已经跑远,剩下的都是闯营步卒,胶州营的马队跑的颇有章法,真是可以称得上不急不躁,几千骑兵押着马速,跟在敌军的后面,不紧不慢。 这状态与其说是杀敌,倒不如说是赶羊,给予乱军逃兵的压力并不大,但只要溃逃的流寇之中有聚集成队的迹象,马上就会有马队前突,坚决的把这队打散,骑兵本身的冲击已经是足够达到这目的。 千里镜的望远效果比起现代的望远镜差得太远,李孟上望楼之后也只是看个大概,加上烟尘漫天,也看不见什么。 李孟嘴角含笑,自言自语道: “这些兔崽子,千万别忘了叮嘱。” 回头要下望楼,却发现山东巡抚颜继祖还是跪在那里,李孟有些火大,禁不住冷声说道: “颜大人,军前就不必这些虚礼了,这么做,李某在大军将士面前如何自处,若是友军和地方上看到了……” 颜继祖抬起头,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李大人,颜某的双腿酸软,实在是站不起来,若有失礼莽撞,还望莫怪。” 听到对方这么回答,李孟哑然失笑,冲着下面吼了几嗓子,让名亲兵上来,他蹲下给颜继祖挪挪位置,颜继祖自嘲的笑道: “昔日在京师,自觉得读万卷书,天下间有何怕,有何处去不得,今日一见这大军交战,只觉得心惊胆战,双腿发软,站立不住,真是惭愧,惭愧啊!” 颜继祖吏部都给事中下到地方上做巡抚,一直是在文官的序列中,来到山东之后,李孟这边压根不给他领兵作战的机会,连见到这样杀伐场面的机会都是没有,今日在望楼上居高临下,倒是看得格外真切。 那些血腥和死亡,实际上在他这个距离上是看不到的,但是战场上千军万马,杀声震天,一个人在这种军队面前,毫无用处,会感觉到被震撼,会感觉到极为的渺小,会产生小动物面对猛兽的感觉。 当然,颜继祖被震撼的地方是胶州营在战场上的表现,胶州营在战场上体现出来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大明官军绝对没有的。 不管怎么说,望楼上的这番笑谈,颜继祖却巧妙向李孟表达了一种低姿态…… 胶州营的骑兵一直追出三十里,这才是收兵回营,郝摇旗所率领的兵马,除却马队还能抓得住之外,其余的步队都是溃散。 正在围攻开封的李自成大部,原以为形势大好,却突然发现东侧有了一个巨大的漏洞,两万余山东兵马正在虎视眈眈。 等到马队回营的时候,兰阳县的劳军使者也是赶到了军营,这兰阳县本就是开封府在黄河上的门户,李自成围攻开封城,这兰阳县从官吏到平民,各个都是战战兢兢,盼着官兵来解围,可又害怕官兵来。 河南的官军名声可都不怎么好,郝摇旗驱动大军赶来阻截李孟部,大摇大摆的经过兰阳县城,里面的官民都是绝望异常,还有那无赖地痞趁机鼓噪,城内更是混乱异常。 没人认为官军会有什么好下场,两军列阵合战,摊子未免大了些,兰阳县城墙上也能看见不少战况。 县令甚至打着要是郝摇旗大胜官军,自己是开门投降,还是守城死节的问题,不过据说现在已经有举人和世家子投进反贼之中,自己是不是没必要太坚持。 谁想到双方拉开来一打,城头上的人反应比起来在望楼上观战的颜继祖更为不堪,那山东巡抚好歹还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有些镇定之气,这兰阳县上的人目瞪口呆已经算是镇静的角色,更多的人都是听着外面的杀声,战战兢兢的趴在垛口后面,连看都不敢看,只顾得在那里求神祈祷。 等官军大胜的时候,这些人才算是回过味来,城中已经开始哄抢的地痞无赖瞬时间没了声息,懦弱如羊的大户和商铺们胆气陡然壮大,把被抢走的东西直接抢回来不说,还打死了几个闹的厉害的。 知县和士绅们一合计,快些出城劳军吧,看城外着官军如狼似虎的模样,要是不开城,这些官军打进来也说不准。 大户和殷实的人家凑了些猪羊,又从城内的青楼里面征调了些粉头,还把几个躲在城内的老渔夫揪出来,要给外面打些黄河的河鲜。 知县是不愿意过去的,看城外河滩边联营的规模,自己凑起来的这些酒肉女人,根本是杯水车薪,要是军营中分配不均匀闹将起来,肯定自己没有好处,但有什么法子,身为知县,好处平日里拿着,出头的时候也要出头啊。 知县领着县城的劳军队伍来到了这支军队里面,守门的士兵脸色冷峻,但却不粗暴蛮横,只是过来验看了告身文书,也就放进去了。 不过这些守门的军兵却不让那些青楼的粉头进门,还恶声恶气的人让她们离营五里,一帮人不敢说什么,只好照办。 这兰阳知县在河南当官也有两年,也进过几次军营,那军营里面好比是依附在城外的贫民营地一般,士兵衣衫褴褛,吃喝缺乏,穷困异常,难得见到的富裕场面,那就是这些人在外面抢劫烧杀完毕。 总的来说,军营之中又种种不堪入目的丑态,知县是个科举出身的斯文人,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山东素来是个穷地方,这几年虽说是无声无息,可邸报塘报的文书上,山东都是拼命的报灾情,他们兵马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附带说一句,李孟去年驰援开封的时候,大军没有经过兰阳县,而是在陶家店那边来的。 这次劳军是不得不来,可一进军营之中,这知县倒是吓了一跳,这军营还真是和他往日看到的完全不同,这整备的程度可要比县城强太多了,以木栅土墙为外围,在军营内棋盘格的道路。 在道路间隔出来的空地中,或者是帐篷,或者是仓库,他们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昏黄,军营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除却在外围放哨防卫的士兵外,大部分的人都是按照自己扎营的地区聚集在一起,吃饭闲聊,间或能看到几个带着铁盔的士兵在营内巡视。 兰阳知县用力的揉揉眼睛,心想这是我大明的军营吗,为了防止军队半夜炸营,这天色昏黄的时候,若是没有战斗,换做其他的军将,肯定不许士兵们聚堆在一起,而士兵们也绝对没有这种闲适的心态。 “他娘咧,这些军兵吃的是粮食烙饼,啧啧,还闻到肉味了……” 在知县身后的一名衙役低声的惊叹,知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却也是惊讶非常,士兵们吃的还真是不错,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粮食做的饼子和肉汤,自己衙门里面的几个差役都未必天天吃的上。 越糊涂,越害怕,白天这支军队的厉害他们也是见过,以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兵马,谁想到居然看着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本分人家的青壮,那多嘴的衙役又在后面低声的惊呼说道: “这人马哪来的,老子也要搬去山东,老苟你看这兵士,分明是太平年景的精神头。” “莫非这些兵马就是去年把宋江那伙打垮的山东兵,还真是了不得哩。” 这位知县连说都懒得说了,他也是有些震惊,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看过的一篇文章“赤身枕剑,坦然高卧,猛虎不敢近也”,眼前的这军营这军队不正是这个状态吗?知县又走了几步,有了方才那些想法,更是感觉到在营内的安闲中,体现出来的那股肃杀之意。 地方官劳军,知县这种级别的,一名千总出来应该感谢几句,也就算是了结了,不过方才那些哨兵通传的时候带回的消息,却是大帅要见他们,被叫做的大帅的,应该就是左都督、山东总兵、援剿两淮军务李大帅了,这位要见,那应该是召见,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事,兰阳知县也有些提心吊胆。 可千万别是大军要进城驻扎,兰阳知县一边小心翼翼的祈祷着,一边朝着帅帐走过去,还能听见几位经过的军官的议论: “今天这仗这是没意思,就是骑着马追,刀子都没挥几下,我还指望积功升个小队呢!” “少叨叨两句吧,上面有令,咱们老老实实听着就是!” 看着盘查盘问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知县这一行人知道快要到帅帐了,不知道为何,从进军营门到现在,没什么凶神恶煞,也没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但这兰阳县一行人却变得愈发紧张了。 所送的猪羊鱼鲜都是被这营中的军需官接受,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几个拿着几坛酒向前。 帅帐的外观和其他处的营帐自然有所不同,而且在这里看到了不那么休闲的士兵们,全副武装的甲士或宿卫,或者各处巡视。 这山东兵马的确是不同寻常,这些近卫士兵看起来比河南总兵陈永福的亲兵还要精锐啊,可这一路上惊叹了一路,兰阳县这些人反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帅帐周围自有一股肃穆的气氛,那几名多嘴的衙役也是沉默了下来,突然间听到帅帐之中有人大笑着说道: “李将军,本官心中实在是畅快啊,莫要怪我有辱斯文,可这消息若不痛饮几杯,怎能抒我胸臆!!” “军中无酒,不过正好,方才儿郎们通传,说是兰阳县劳军倒是拿来几坛酒,去看看,怎么还没送过来了。” 两个声音显得颇为愉快,话音未落,看见帅帐的帘子掀起,两名亲兵急忙的跑出来,看见兰阳县一行,都是眼神一亮,开口笑着说道: “倒真是巧,兰阳县,快些进来吧,我家大帅等着呢!!” 这话说的客气,兰阳知县整个人却颤了下,对方何等身份地位,居然用个“请”字,还在“等”,连忙和身后一名衙役班头,捧着酒坛,小跑着朝帅帐过去,那两名亲兵给他们把帘子掀起,更是让他们诚惶诚恐。 兰阳知县一进帅帐,有人上来把酒坛子接过,看着坐在上首的两人,一人是总兵的袍服,可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模样,年纪却未免太小,另一人五十多岁年纪,身上穿着的官服是巡抚的服色。 应该是没错了,兰阳知县连忙跪下给山东巡抚和山东总兵见礼,那年轻人还真是山东总兵,仔细一想,若是白日山东兵马这么能打,这年纪做到总镇一方的大将,好像是也不算是稀奇。 “兰阳县令孙志阳,本帅的兵马来兰阳,难得你们有心劳军。” 这总兵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孙县令不敢多想,还是跪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开口说道: “大人兵马解救河南民众与水火之中,下官这点财货又算得了什么。” “唔……今日叫你进来,却有件事情要叮嘱,这三日内你兰阳城的城门不要打开,免得贼寇混入城中生乱。” 孙志阳有些糊涂,心想自己我这边害怕你们进城,你让我们关城门那更是求之不得,当下口称遵命,上首那总兵托着下巴想了想,又是开口说道: “城门倒也是无所谓,不过还是关着吧,总归少点麻烦,兰阳县,天色要黑了,快些回城吧!” 莫名其妙的就是下逐客令,孙志阳一行人当然是没有二话,可除了胶州营军营之后,又是遇到目瞪口呆的事情,胶州营的军需官居然给了他们银子,算起来居然还要比市价略高。 不凶神恶煞,客客气气,居然劳军的东西还给足额的银子,这还是大明的军队吗,这还有规矩王法吗? 第三〇九章 欲见先纵 舍子求功 “颜大人莫要着急饮酒,等伙房那边把鱼送过来,有个下酒物岂不是更好?” 在李孟的帅帐中,一点也看不出来白天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倒是很有节日的气氛,倒是非常的不搭调。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除却几名站在营帐边上的亲卫之外,其余的人都是被打发了出去,帅帐周围的亲兵护卫也被要求距离远些。 因为在帅帐之中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实在是放浪形骸,完全不顾得官身体面。说起来,山东总兵李孟和他的高下关系,并没有改变,巡抚颜继祖仍然要事事听命,让他这么高兴的原因有一个。 正在四川、湖广督师剿灭张献忠、罗汝才的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总督五省兵马的杨嗣昌,因为襄王和福王的被杀,作为统兵的文臣,失陷亲藩,而且还是两位最尊贵的藩王,这等大罪不管如何也是逃不过惩处了。 据连夜传来的文告,说是杨嗣昌在将要出四川的时候就开始绝食,在进入湖广之后就“畏罪自杀”,而统领兵马的任务,则是交给了监军万元吉。 山东巡抚颜继祖如今这巡抚官位,恐怕是全天下的巡抚大臣之中,政务最清闲的一个,也是最没有权力的一个,事事都要仰李孟鼻息。 之所以有今日的境地,无非就是那年满清鞑虏入寇北直隶、山东。因为杨嗣昌的错误调动,山东兵马扼守德州,济南城空虚之极,导致在济南城的德王被满清鞑虏抓走,这失陷亲藩的大帽子扣在颜继祖和监军太监刘元斌的头上,要不是李孟的军功作保,那一次恐怕就被杨嗣昌的议定功罪砍了脑袋。 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这巡抚的官位已经成了个空架子,每件事情都要看山东总兵李孟的眼色。 杨嗣昌若是秉持公心,议定功罪,巡抚颜继祖或许没有这么深重的怨气,偏偏杨嗣昌的行事,出于私心的多,为自己推卸责任的情况更多。 今日杨嗣昌也因为当日给别人定下的罪名获罪——失陷亲藩,巡抚颜继祖真是大感痛快,若是从前可能还要讲究个涵养气度,可这几年巡抚颜继祖自觉地和总兵衙门一个师爷比,地位都有所不如,那还顾得这么多。 现在的颜继祖是唯恐在李孟面前表现的严肃,越是这般不顾体面,就越显得和山东总兵李孟的关系亲近,这一年来,巡抚颜继祖越来越发现一件事,荣华富贵已经不敢提了,但这身家性命却在李孟的手中握住,尽力讨好吧! 不管颜继祖在李孟面前如何的表现,督师杨嗣昌畏罪自杀的消息对李孟来说,他听到之后也感觉到颇为的快意。 这些年地位飞涨,李孟看东西所占的位置也与从前不同,每次想起死在北直隶巨鹿的卢象升,就是惋惜异常,这样的忠勇之臣,却因为杨嗣昌的一己私心,死在鞑虏的优势兵力,一名如此出色的人物,却变相的死在杨嗣昌手中,李孟心中怎么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虽说临敌大战之际,饮酒也是很忌讳的事情,但李孟还是和颜继祖喝了一杯酒,李孟也看出来了,颜继祖现在是用各种的方法和自己表示善意,这样的一个文臣,若是能和自己站在一条阵线上,总归是好事。 颜继祖看见李孟能他和饮酒,知道自己的示好已经是起到了作用,他也是知道行为分寸,当下不再打扰,告辞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位山东巡抚白日观战已经是心情激荡,晚上在这么折腾了一番,着实是感觉到疲惫了,回到住处就是呼呼大睡。 在另一处的太监陈敏还有那些锦衣卫也是被圈在帐篷里,早有胶州营的文书拿着今日的战况和斩首等数目,让这位太监朝着朝廷报告功劳,这伙人真是亦喜亦忧,喜的是自请监军,总归是有些军功的分润,升官发财应该是有的,可洛阳陷落,福王被杀,这失陷亲藩的大罪,连杨嗣昌都要自杀,自己这边催促出兵的会不会受到牵连,似乎也是难说。 不管是文官还是太监,都是闷气的很,眼下这局面,武将犯了天大的错误,只要是手下的兵力还在,朝廷最多是削职,然后还要这武将暂时代管,这和不处罚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文官和太监,只要是犯了罪,立刻是下狱。 这几年杀文官、杀内官有如杀鸡一般,皇帝丝毫不曾手软,这次福王失陷,实话说和山东兵马出兵快慢的关系不大,陈敏私下里也是算过,就算是自己刚一催促的时间就出兵,沿着黄河前进,还没有到洛阳,那边就应该陷落了。 但这话解释给上面听,皇帝和内阁大臣们根本不会理会,眼下这局面,陈敏这帮人就是李孟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指望着军功能跟着分润下,减轻自己的罪责。 颜继祖和陈敏忙碌完了就去安歇,这军营之中也没什么娱乐,很快也就睡了过去,但身为一军之帅的李孟,却不能和他们一样的清闲,他的夜晚才是刚刚开始。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一直是远远跟随着郝摇旗部的探马也是返回了军营,胶州营的马队从河滩上一直追出去三十里,郝摇旗比胶州营的马队多跑了十五里,在那里铺开摊子,开始收拢溃兵。 流民、流民,本就是一盘散沙样的集团,对于他们来说,被官军打散是兵家常事,到时候再寻找一个可以投靠的,加入进去就是。 今天的战斗,虽然郝摇旗的大军一点上风也没有占到,但不管是基干的头目,还是大股的士卒,都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而且如今的河南地,唯一值得投靠的就是闯王,流民们被马队撵的满山遍野的乱跑。 但胶州营的马队停止追击之后,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朝着郝摇旗的收拢处聚集过去,郝摇旗部白日间看着已经是把他十成的实力打掉了八九成,可让他这么一收拢步队溃兵,马上又是恢复了八九成。 所谓的流民之军真正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这个,无法彻底的打死,只要是还有天灾,只要是土地兼并,只要是官绅不必缴纳税赋徭役,流民之军就始终有源源不断的兵源,打散了就始终能恢复。 不过之所以能收拢起来,那是因为山东兵马没有打开杀戒,骑兵追击,面对那些背对着自己的敌人,只要是马刀劈下,木枪刺出,就是一条人命,就是斩首的功劳,何况是骑兵一直控制着速度,如果全速的追击,兜个圈子就能把差不多所有的步卒圈进去,到那时候可就是屠杀了。 在距离河滩地四十五里的地方收拢败兵,这个距离对于郝摇旗在暂时的确是安全的,不过在这个位置,距离开封城也才三十五里左右。围攻开封城的李自成直接是感觉到了侧翼的危险。 郝摇旗的兵败,自然有快马把消息传到了闯王的那里,闯军立刻是分散出来上万人的步队,在开封城西侧布防。 这次不足十万兵,分出两万去阻截官军,对开封城的围攻已经不能是十面埋伏,而只能是针对几个重点区域攻打,开封城已经可以和城外互相传递消息。 郝摇旗的兵败消息同样是传进了开封城中,白日攻城,城上的反击就更加激烈了,那场胜利对士气的激励可是不小。 等到分出一万兵去东侧防御,策应收拢败兵的郝摇旗,对开封城的攻打,只能是在西门一带进行,而且这攻击牵制城内守军的成分更大一些,目前闯营可是有被里应外合夹击的危险。 方才喝的那杯酒,让李孟有些微醺,那名探马的头目禀报完之后,他只是让探马继续盯着郝摇旗的动向。 李孟并不担心郝摇旗在这几日内还会有什么动作,今日的战斗,山东兵马一直是很克制的状态,相信对方也能明白。 看着站在帐内的几名亲兵,虽然目光看向别处,可都是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李孟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你们这些小子,自己倒是有主意,莫非听到探马禀报郝摇旗的动向,就以为本座要调兵遣将吗?” 那几名亲兵被李孟说中心事,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李孟挥挥手,开口道: “让王海那边加强营内的防卫警戒,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了,你们下去休息就是。” 知道了郝摇旗那边在收拢败兵,这边不做出任何应对吗,几名亲兵都是颇为的诧异,可还是恭恭敬敬地行军礼,然后走出军帐。 李孟看着几案上跳动的烛火,慢慢的眯上了眼睛,心中暗道:李某的姿态已经是做出来,能不能看明白可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在开封城下的闯军大营,闯王李自成的营帐之中灯火通明,闯王和手下的大将谋士都是齐聚一堂,郝摇旗的失败让闯军的每个人都有些惊慌。 一名小校站在当中回答着帐中主人的询问,李自成想要拿起身边的水碗喝水,却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眉头禁不住一皱,边上站着的李过连忙把水碗递了过去,李自成还没喝就听到自己的左手边一人在那里大声的咆哮: “老郝也太无用了,莫非是这吃了这半个月的饱饭,肚子撑到,这脑子也撑糊涂了吗?咱们两万精锐,打不过从山东远来的两万兵,这仗怎么打的!!” 坐在咆哮这人下首的那名汉子,缓声的说道: “刘大哥,郝大哥不是不会打仗的人,咱先听听怎么回事如何,郝大哥这不是把他的本家弟弟都是派来了吗,想必就是让闯王和咱们听听这究竟。” 被叫做“刘大哥”的这人气哼哼的看了劝说的那人一眼,开口说道: “快说,快说,这仗打得真是憋气。” 闯王喝了口水,抖抖手腕,却呵呵的笑出来,对站在中间,满身不自在的那名小校说道: “刘宗敏他就是这个脾气,容易着急,小郝你连夜过来,也是辛苦吧,在咱这里不用客气,自己搬个椅子坐下,先休息休息喝口水,然后给咱们大伙好好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闯王右手边有一名文士,四十左右的年纪,一直是很恭谨的状态坐在一边,沉默不言,但这文士却一直是在打量帐中诸人的反应和状态,坐在中间的闯王,确实是那种将要成就大事的豪杰模样。 左首第一位的刘宗敏,是闯营的武将之首,脾气火爆急躁,不过谁知道他这状态到底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应该是真的,之所以为武将之首,想必是李自成信用他的忠心和勇猛。 站在李自成边上的李过,年纪和李自成差不多大,是李自成哥哥的儿子,眉眼之间和李自成颇为的相似,很少看到李过说话和发表意见,但做事练兵,这李过却是最有规矩的一个。 方才缓和气氛的高一功在闯营诸将之中人缘却是最好的一个,高一功掌握着整个闯军的后勤补给还有调度分配,可他却从来不因为这个要挟或者是盛气凌人,只要是对方真正需要的,他总是会尽力的去筹办,每个领军的大将都是承情。 至于田见秀,坐下左边最下首的那位,带兵拼命倒是可以,但一在这军帐议事,就看着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在那里不断的低头,这闯军虽然是草莽起家,可这些军将却各有各的不同之处。 且不提这文士在那里观察和思索,已经是坐下的那名小校在那里叙述白天的战斗,方才刘宗敏的那些叱责,让这小校颇为的羞恼,所以说起来山东兵马的战斗力,他也不敢有一丝的隐瞒,夸大倒也是不敢,营内的诸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军将,哪能蒙骗的过去。 可这小校越说,在两边坐着的这些人就越是神情古怪,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刘宗敏,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小校怒喝道: “直娘贼,输了就输了,说这些天花乱坠的东西作甚,跟老郝打的到底是官狗子还是天兵天将,就厉害成那个样子。” 这郝摇旗的本家弟弟立刻是哑口无言,心想自己明明是实话实说,怎么别人有这样的印象。 帅帐的内所有人都是面露疑惑的神色,怎么说的这山东兵马好像是神人一样,居然完全是压着郝摇旗的大军打,这还不算,居然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这怎么会是大明的军马,确实是匪夷所思。 一看众人的神色,郝摇旗的这个本家族弟也是急了,从椅子上起来直接跪在地上,赌咒发誓的说道: “小的在闯王和各位将军面前,怎么敢说一句假话,就是我们郝将军来,也是小的这般说,若是各位不信,小的愿意砍了自己的脑袋,绝没有一句的假话!!” 这般赌咒的发誓,坐在左边的高一功又是把刘宗敏劝了几句,却也是沉思着说道: “闯王,各位,山东兵马不光是从前刘泽清那般的草包,我听去过山东的弟兄说过,那边有个叫李孟的军将,治军练兵和旁处有些不同。” 李自成手下的那些将领,从前也都是来过河南的,当日间山东的曹州总兵刘泽清领着大军过来平贼,结果把营地扎在河边,被打的死伤惨重,狼狈不堪,在闯营诸将之中完全就是个笑话。 而高一功当日间去山东和李孟借钱,还有那青盐生意,在座的这些人却只有李自成和李过知道,这毕竟是不合规矩,而且还是属于极为隐秘的事情,所以托辞的解释了几句。 当年高一功借钱的时候,可是看到过李孟以及手下的兵士,那时候虽然是管中窥豹,看不得全景,却也是觉得他那边的兵马和大明的兵马不是一回事,要精强许多,而且李孟的行事作风,更是古怪。 听到高一功的说话,营内的诸人都是有些沉默,那小校更是充满感激的看了高一功一眼。 李自成沉声说道: “今天下午各处传来的消息,洛阳那边已经被左良玉夺了过来,邵书办也被那混帐杀了,北面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的兵马还有四天就要到达开封城,东边又有这样的怪事,咱们不能再在这开封城下耽搁了,今晚回营之后,抓紧回去准备,左良玉不是去了开封吗,那南阳肯定是空虚,咱们去那!” 闯王既然是发令,军帐中的几名带兵的大将都是起身抱拳领命,不过李自成随即又是说道: “城内的陈永福手下多是马队,这山东兵马也是这般难缠,大军撤离的时候,怕是会在后面追来,那可是天大的麻烦,我准备带着老八队的弟兄断后……” 要是河南总兵陈永福一只孤军,闯营大军即便是后撤,他肯定也是不敢追上来的,回头一口没准就把他吞掉了,而有了这莫名其妙的山东兵马,两军合一,陈永福肯定是胆气大壮。 山东兵马要真是那小校说的那般厉害,衔尾追来,还真是要有大麻烦,用兵有个常例,就是所谓的精兵断后,闯王准备自己带着精兵断后也是理所应当,他看看在座的诸人,就准备点将,让一人带领兵马同他一起断后。 在闯营之中,出兵作战,可没有一个人怯场,从刘宗敏到田见秀,各个露出了期盼的表情,闯王目光巡视了一圈,刚要说话,却被边上那名坐着的文士打断,那文士温和的说道: “大王、各位将军,学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自成呵呵的笑了起来,爽朗的开口说道: “牛先生是我闯军之中的军师,本就是诸葛亮一般的人物,有什么计策直接说就是了,何必那么客气。” 这文士就是加入闯军的河南举人牛金星,对于李自成来说,一位有功名的文士来投奔自己,这意义实在是非同小可,就算这牛举人没有真才实学,李自成也要做出个千金马骨的姿态来对待。 闯王李自成已经是对天下有了野心和愿望,要想得天下,光是靠这些流民组成的军队不行,必须要有文人来加入才行。 但这天下间,读书人往往都是地主士绅的家庭出身,而闯军的死敌和战斗的对象正是这些地主士绅们,双方彼此仇视,怎么会有读书人和士子加入,这堂堂的举人牛金星的投奔,真是意外之喜。 牛金星起到的模范作用非常明显,最起码一些秀才之类的角色,也开始主动的接近闯营,渐渐也有主动投靠的了。 而且这牛金星对闯营的帮助可不光是千金马骨的作用,加入之后,就提出来“迎来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并且是劝李自成莫要依仗大队的流民浪战,而要从流民中选练兵马,这样才能成就大事。 那“不纳粮”的口号,迅速的传遍几省,从前攻打地方县城,乡间砦堡,尽管闯营的军纪严谨,可地方上的贫民百姓还是主动的帮着豪强和官员守城,就是怕流民进城大掠,可这口号传开,很多地方都是主动的开城请大军进入,眼下在河南,甚至在山西和北直隶都有人过来投奔。 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李自成对牛金星都是极为的看重,所以牛金星一进闯军,立刻是被封为军师,这位置等于是李自成的首席谋主,在闯营中已经是前几号的人物,现在听到牛金星的话,李自成立刻是请对方讲述。 “听郝将军营中的这位军校描述,这山东的兵马应该完全有歼灭郝将军这支大军的能力吧?学生这话说的有些不中听,各位将军勿怪。” 这话的确是不中听,一说出来,刘宗敏的眼睛立刻是瞪了起来,其余几人面色也不好看,但大家都没有发作,因为从那郝摇旗的本家弟弟讲述,可不就是这么回事,那名小校咬咬牙,点点头说道: “那些官狗子只是提着马冲,也不快跑,也不杀敌,好像是赶羊一般……” “赶你娘的羊……” “宗敏,让牛先生问,你不要乱开口!!” 牛金星听到这里也就是足够了,笑着开口说道: “说句涨别人士气的话,这山东的兵马两三个时辰就击破了郝将军的大队,若是真心想要救援开封城,他全营就应该是向前推进,怕是此时大营已经是扎在兰阳城的西边了,可咱们打听来的消息,却是他依旧在河滩地,全军不动。” 在座的诸人都是打老了仗的军将,自然是明白牛金星所说的意思,其实也就大家没有想透,牛金星把这层窗户纸说破,众人都是回过味来,刘宗敏、高一功、李过几个人彼此对视,都是有些糊涂,就连一向是打盹的田见秀都睁大了眼睛坐直。 他们糊涂的不是牛金星所说,而是这山东的统兵将为什么要这么做,闯王李自成用手捂着另一只手臂上的伤口,琢磨着牛金星的话,沉声的说道: “军师说的有道理,可这山东总兵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孟,这名字这些年根本没怎么听过……” 实际上,李孟这个名字,李自成还真是有些印象,不过高一功所说的那个来河南贩盐,在山东借钱的军将,居然是山东总兵,居然能练出这般的军队来,闯王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心想这种人也能带得好兵不成。 站在他身后的李过闷声的说道: “这李孟是三年前,那次鞑子入北直隶和山东的时候,在济南府和鞑子打了个胜仗,斩首近千,这才从参将提拔成到总兵的位置上,外面一直没听说山东兵马出来打过什么仗,也就是前段时间‘宋江’那伙人被他们打散了。” 众人都知道,这李过在闯军中,除了是领兵大将之外,也担负着打听消息、刺探机密的任务,和所谓的绿林道江湖道关系很深,这应该就是他打听来的消息了。 高一功在下首迟疑的说道: “宋大刚那些人都是草包,可这鞑子强的紧,山东兵马还真是……” “鞑子又能强到哪里去,咱们陕西的官兵和蒙古鞑子打了这么多年,那吃过什么亏,是官兵太草包了,等着吧,到时候咱们闯营也有对上鞑子的一天,那时候就知道到底是谁强谁弱!” 闯营若是对上鞑子,那可就是得天下了,李自成这番话大壮士气,在军帐中的每个人都是连连的点头,闯营一直在内陆活动,根本没有和东虏女真作战的时候,而在陕甘一带的土默特和鞑靼蒙古人,战斗力比大明的官军强的有限,有这个观感的闯营诸人自然是会类比推测。 李自成打断高一功的话,调笑了几句,然后对牛金星笑道: “军师继续说,在我这帐中,都是兄弟,大家不要太拘谨了。” 牛金星欠欠身,那些老粗可以随便,他还是要保持住风度姿态,要不然怎么能显出这文士谋主的做派,牛金星微笑着继续说道: “闯王还记得八大王派人关说左良玉的事情吗?” 大家都还记得,去年张献忠已经是快要陷入绝境,被平贼将军左良玉追得天上地下,山穷水尽,不过张献忠派人去劝说左良玉,说是“因剿贼,将军方有今日贵重,若无贼,将军如何自处,不闻鸟尽弓藏……”之类的话语,听到这话的左良玉马上就懈怠下来。 这些事,朝廷未必知道,不过流民军中自有流传消息渠道,民间早就是把这典故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牛金星这么一提,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好像是一切解释不通的东西都是豁然开朗,原来是“拥贼自重”啊!这些朝廷的狗官,心中都是这么多花花肠子,早晚一个个的收拾你们。 看到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牛金星心中略有些自得,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客客气气的说道: “学生觉得那山东李孟有此大胜,却大军不动,显然是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可咱们闯营也不得不防,因为这都是咱们猜测,对方大军不前进一步,没准也是在辨明风向。对这样的军将,咱们还应该是贿以重金,关说利害,彻底的定了他的心思,只是事不宜迟,要抓紧办这件事,各路官军已经快要聚齐,要等到这山东兵马不得不追的时候,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自成在上首连连点头,心想这读书人想东西就是有些门道,李自成和张献忠不同,李自成比张献忠更多的是大聪明,而张献忠的小计谋颇多,这也决定了两人将来的境遇成就大有不同,李自成沉吟着说道: “军师说的有礼,金银珠宝,咱们营中还真是不少,送过去就是,只是关说利害,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了。” 琢磨了下,扫视帐中的诸将,开口询问道: “你们几个手下有什么合适的人手,能去对方的营盘里面当这个说客……” 刘宗敏和几名大将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为难的神色,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好找,大家都是穷棒子,泥腿子出身,官话都说得不利索呢,还去劝说别人,要说这郝摇旗脑子道道多,倒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刚刚大败,正在收拢兵马,他还是算了吧。 高一功神色动了动,刚要开口,就听到牛金星又是开口说道: “闯王、诸位将军,若是放心,牛某倒是有个人选,适合做这个说客!!” 闯王李自成脸上故意装作有些着恼的神色,开口训斥道: “军师是自己人,怎么老说这外人的话,尽管讲就是,咱们大伙听着呢!” 牛金星捋了下颌的胡须,淡淡的说道: “犬子牛佺,就这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还真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牛佺今年刚刚二十,倒也是能言善道,在军中担任书办的职位,据说人也是很勤勉,不过,要去明军大营,那可是个险地啊,牛金星又是官府着重缉拿的要犯。 李自成摇摇头,沉声的说道: “先生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不要去犯险了……” 牛金星这时候却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 “举贤不避亲,犬子虽然年级尚轻,不过倒也有几分胆色,何况文弱书生,对面也不会太过戒备,他口齿还算是便给,正是适合此任,再者,我牛家屡受闯营大恩,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还望闯王应允。” 方才众人为人选为难,听到牛金星提出让自己的儿子前往,刚开始觉得有些不合适,可越想还真就是他比较适合,只是去那官兵的大营,眼下官贼不两立,什么两军阵前不斩来使的规矩,这边是用不上的,真要是有个危险,那可是大麻烦了。 但牛金星把话说的如此慷慨激昂,倒也没有什么阻拦的道理,李自成也是个有决断的角色,略微一沉吟,扬声说道: “既然军师如此说,那就这么定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一功那边说,他那里给你准备。军师对我闯营如此的忠心耿耿,咱也不会负军师的一片忠心。” 牛金星看着军帐内各个大将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提议是取得了应有的效果,他作为举人入闯营,虽然被李自成拔到了军师的高位,可营内很多军将都是不服,心想我们拿着刀枪拼命才有今天,你个读书人嘴皮子上的本事,怎么爬的这么高。 其中背后怨言最多的就是刘宗敏和郝摇旗,牛金星知道,自己既然投了李闯,将来恐怕是没有什么退路了,要想要在这个体系内站住,并且保持住现在的地位,那就要让别人承认,做些大有功绩的事情。 其实按照他的估计,让牛佺去做说客,危险其实不大,毕竟对方已然是那般的表现,但这不惜独子性命,也要忠心为闯营办事的态度,却会大得这些军将的好感,刘宗敏什么人,可是杀妻表决心的。 果然,刘宗敏看着牛金星连连的点头,还粗着嗓子吆喝道: “军师果然是俺们一路人……” 这话不太合适,被高一功偷戳了下才闭嘴,不过还是竖起大拇指,牛金星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微微的欠身,开口道: “既然如此,派人去把犬子叫来,闯王和各位将军叮嘱几句。” “不必了,就叫一功和军师一起去操办这件事即可,要快,尽量要稳妥,莫要坏了牛佺的性命。” 这边牛金星说的虽然是镇静,不过牛佺离开闯营的时候,却是眼圈通红,明显是很颓唐的模样,在闯军的营地出来的时候,一共是十几匹马,两辆大车,人不过是三十多人,可车上箱笼却很是不少。 马上的闯军骑兵盯着坐在马车上的牛佺,禁不住直皱眉头,心想这不过是做个使者,怎么一副送死的模样,果然这些读书人干不了什么大事。 临走时候,牛金星特地把牛佺叫到自己的住处,父子相见,牛金星说完之后,牛佺已经是吓得脸色苍白,牛金星已经是把话说在闯王和各大将的前面,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是来不及。 牛金星后悔的话却不能说出口,却只能是开口对自己的儿子勉励说道“你已经成年,又在营中担任实职,也该有做大事的担当和气魄”。 不过牛佺也是知道,自己家的身家性命和着闯营联系在一起,有些事情尽管是心惊胆战,可总是要去做。 本来闯营的这一行人还要担心这路上遇到什么官兵,哪怕是遇到平民或者是流民都很麻烦,谁想到尽管是商议完了第二天就出发,但路上却没什么人,最担心的兰阳县城更是城门紧闭。 再走不远,前面就是山东兵马的大营了…… 第三一〇章 官贼使者 因缘巧合 有功名的举人从贼,别看举人在大明多如狗,但这举人居然加入流寇李闯的队伍,那就实在是惊世骇俗了。 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君臣忠义的教育累计下来,整个天下的理学环境,种种种种,恐怕这牛金星深夜梦回,都会感觉到一种刻骨铭心的惶恐,甚至是耻辱,外人看来,身为秀才的牛佺想必也是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不过牛佺这五年来,第一次睡安稳觉,就是在这闯营之中,睡的格外香甜,牛金星尽管现在戒酒,但在五年前素以豪爽著称,和同辈饮酒往往是过量,人过量就容易大言,而言多必失。 宝丰县令府中,县令的内眷里面有些不好的事情在民间传闻,这类他家丑事,往往是众人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牛金星的酒后多言也正是说的这件事,但运气不好,有人却把他酒后的话语传到了县令的耳朵里。 按照这举人的出身,在县城里面也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荫蔽些农户们的田地,自己吃些抽成,也是小富。但恶了县令,这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宝丰县令的处处刁难,让牛家在城内举步维艰。 无奈之下,牛家父子只得是去有亲戚的卢氏县城暂避风头,谁想到不光是他们在卢氏有亲戚,那卢氏县令和宝丰县令本是同年的交情,牛家父子一进卢氏县城,就被县令找了个芝麻大的理由丢进了监牢。 直到今天,牛佺还在感叹当日的好运气,遇到外省的豪客给了笔银子,这才把牛金星从大牢里面赎出来,而且那豪客也不图什么,借完钱之后,就消失无踪,真是人间自有慈悲在啊。 知道县令想要对付自己,可牛金星一家在当地也是不小,家大业大,本乡本土,可不是说搬就能搬的,只得是咬咬牙,把家中的家底加上变卖了些家产凑了不少数目的银子,送给了宝丰县令,为自己求个平安。 本来牛金星父子心想,这笔钱送上去,熬到这县令任期满,人一走,也就万事大吉,谁想到那县令收了钱也就是消停了一年而已,等到还有几个月就要离任,找了牛金星的一件小事,又把他关进了监牢之中。 可怜这牛金星自从卢氏县城那件事情之后,已经是谨言慎行,不敢再犯什么错误,可还是被关进去了。 河南大灾,牛家也是靠着一点积蓄勉强的维持,再凑出送给县令的银子,却拿不出太多了,相熟的衙门差役几次偷偷的传话出来,说是在县令离任一月之前,这牛金星必然是瘐毙在监牢之中。 牛家已经是完全绝望,牛夫人和儿子已经开始给牛金星准备后事了,谁想到,这时候,李自成的闯军打破了县城。 把牛金星放出来之后,牛家父子回想这些年间的事情,发现牛家竟然始终被官府惦记着谋害,后怕先不说,竟然有一种天下虽大,但无处可去的心境,人被逼到绝路上,很多事情都是顾不得了,既然你大明朝容不下我们牛家,那就索性反了,全家投了闯营。 晃晃荡荡的马车上,牛佺的心思根本不在眼前的大路,和将要进行的会谈,反倒是回想起这些年的往事。 进入闯军之后,虽然每日里都是跟着大军东西飘荡,但这些所谓的“流寇”给他们牛家的尊重,是什么地方也比不了的。 每逢闯营商议大事,闯王必然会邀请牛金星前往共议,李过和高一功还经常来拜访求教,就连年纪轻轻的牛佺,众人也都是客客气气,牛佺这几年在县城之中,低声下气的和衙役官差打交道,突然换个位置,还真是感慨万千。 牛金星怎么想不知道,牛夫人怎么想不知道,牛佺也是家中的成年男子,自己也不去问这些让家人难堪无趣的问题,不过他自己来说,每天晚上沾到枕头就是呼呼大睡,香甜的睡到早上,这就是他自己的感受,最起码活的心中舒服。 不必要半夜被自己的噩梦吓醒,或者是听到有人敲门就怀疑是县里的官差过来拿人,对牛佺来讲,这也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牛佺心中的忐忑和惊惧倒也去了几分,闯营对我牛家也算是不薄,我牛佺也算是闯军中的一员,出生入死也是应该的。 不过,牛金星为军师,倒还真是颇为的合适,因为牛金星在家读书的时候,对兵法战策的书籍就有专门的爱好。 牛佺坐在马车上胡思乱想,他身边的骑士们却都是紧张异常,连夜出营,没有月光的映照,漆黑一片,好在是有个向导前面领路,但这夜里面倒还好,天光乍现,没过多久,这些车队的骑士们,就看到周围有游弋的骑兵。 郝摇旗的马队都是聚拢在一起,而且他的马队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一直跟着郝摇旗,被打散的都是步卒,开封城内的兵马又不敢出来,那游弋在周围的这些骑兵身份就昭然若揭了,肯定是山东马队。 虽说过来是使者密谈,但在没有进入对方的军营之前,要是在外面就被对方的骑兵杀掉,那实在是太冤枉了。 小牛相公在马车上魂不守舍的想事情,可护送的那些骑士各个着急,都把刀枪抄在了手中。 但外围游弋的那些骑兵,最近也不过是靠到了百余步的距离之内,然后又是远去,倒是让人莫名其妙。 走到太阳升起,眼见就要午时,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的牛佺这时候却是累了,倒在马车上呼呼大睡,护送的闯营骑兵推醒了他,开口说道: “牛书办,咱们兄弟也就是能送到这里了,差不多还有十五里的路程,就要你自己走了。” 牛佺揉揉眼睛,还没有清醒过来,听到这护卫骑兵这么说,顿时是吓了一跳,直起身来开口说道: “你们回去,这些官兵会不会直接来抓我,万一半路上直接动手杀人怎么办!” 那骑兵头目转身张望了下,摇摇头开口说道: “要是动手抓人或者是杀人,恐怕对方早就动手了,这一路上差不多看到了将近三百对方的骑兵。” 说到这里,这骑兵头目在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打了这么多年,老子就没有碰上这么古怪的官兵,看着比咱们闯营的马队都要精良。” 身为流寇,却说官军比流民的骑兵要强是古怪,偏偏牛佺听这个也不觉得对方的这话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太阳已经很高,尽管周围还有骑马的人远远窥探,可终究是比夜间有些安全感,牛佺心思的也稳定了下来,听到对方说要走,连忙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拱手作揖的感谢道: “多谢几位兄弟夜间的护送,还望回程一切顺利!” “读书人的道道就是多,这都是咱们弟兄份内的事,客气甚么,这赶车的车夫是当地找的,他们认识路,你跟着走就是,接下来牛书办,你也要小心啊!” 那名护卫的头目笑骂了一声之后,开口叮嘱了几句,边上自有人给那车夫嘱咐,那两名车夫家小都是在闯营之中,自然晓得如何做,连连点头。 一切交待完毕,这护卫的头目抱拳点头,上马领着人朝着来时的方向奔驰而去,牛佺下了马车,跟着走了几步,两辆马车实际上不是用来载牛佺的,而是拉着车上的这些箱笼,都是在洛阳搜检的财物,虽然箱笼不多,可颇为的沉重,显然是贵重的金银财宝,要用马车来拉。 离开的护卫骑兵才消失在视线之中,牛佺双手在脸上揉搓了几把,感觉清醒了些,刚刚要上马车,却看到一直是远远在边上游弋的官军骑兵,朝着这边聚集了过来。 两名赶车的车夫开始还没回过味,等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腿朝着来路就跑,在马车上的牛佺想要招呼都喊不住。 不过这牛佺倒是有些觉悟,索性是坐在马车上不动,这些聚拢过来的骑兵倒也颇为的有趣,一行人先去追击那逃跑的两名车夫,很快就是逼住,让那两名战战兢兢的车夫回到这边来。 牛佺看着靠近的官兵骑兵,也是有些颤抖,这可是他投入闯军后,第一次面对面的和官兵打交道。 一名正当面过来的骑兵距离这马车十步左右却也是停住了马匹,在马上客气的抱拳说道: “这位先生可是那边来的?” 对方的和蔼态度,倒是让牛佺镇定了许多,而且对方言语含糊却指向明确,更是让他心中有把握了许多,这山东兵马,果然是等着他们去谈的,想抱拳,却觉得不太合适,连忙跳下马车来,依足了礼数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 “正是那边过来,还请各位带路。” 本来这牛佺是准备用“军爷”这个词,后来硬生生的打住,心想好歹自己也是闯军的使者,可不能自己失了身份。 过来的这位骑兵对牛佺不卑不亢的态度也是颇为欣赏,当下朗声说道: “既然如此,就请先生跟着我们走吧!” 话说完,拨转马头,小跑着到了马车的前面,慢慢聚拢过来的官军骑兵都是自觉地来到这马车的两旁,列成两队,看着还真是有些迎接的庄重。 此时在黄河岸边的李孟军营之中,却正在接待开封城过来的使者——开封府推官黄澎,这开封府的推官过来,目的倒也是简单,催促山东兵马前行,尽快到开封城下解围。 接待这推官的,却不是山东总兵李孟,也不是巡抚颜继祖,而是分守青州参将赵能,推官黄澎也算是个有担当的官员。 闯王李自成围攻开封城的时候,城中官员惊怖异常,还是他和巡按一起号召民壮守城,好歹是支撑到了陈永福率兵赶回来。 胶州营在赵皮寨的渡口大胜闯军郝摇旗部,这消息也传进了开封城内,开封城文武官员无不弹冠相庆,开封城之围有救了。 而且郝摇旗失败之后,闯营迅速的收缩了攻势,只是安排兵马在开封城的西门佯攻,本以为郝摇旗大败之后,山东兵马肯定会连夜的赶来,彻底的解围,谁想到这山东过来的援军居然是毫无动静。 城内的官员顿时是着急起来,这黄澎自告奋勇,趁着闯军集中力量攻击开封城一点,其他处防守空虚,和几名护卫的官兵一同偷跑出了营寨,连夜骑马朝着这边赶来。 说起来他们倒是和牛佺差不多的时候出来,只不过这几个人都是轻骑,速度很快,倒是比牛佺他们早到了些时候。 在山东文官和武将地位平等,甚至是武将地位高些,但在这河南地界,文官们还是有些优越的意识。 推官黄澎和参将赵能的身份颇为差距,不过黄澎一来是觉得自己文官地位高,二来也的确是心急,一见面,甚至连必要的礼节都没有,直接的大声催促道: “赵参将,开封城尚被贼军大部围攻,危在旦夕,而贵部却踟蹰不前,莫非要坐视开封城和周王殿下危急不成,还是尽快行军,打破这闯贼的围攻之势。” 赵能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这推官黄澎这般做派,却让他皱起了眉头,分守青州参将,青州知府见到他也是要恭恭敬敬的叫声将军,地方士绅见到参将赵能,甚至有跪地磕头的,赵能倒也是以礼相待,客客气气。 青州参将,是李孟四大将里面民间评价最好的一个,但这老好人的做派,可不是让人蹬鼻子上脸的做派。 听到这黄澎如此的不客气,赵能心中也是火大,心想我胶州营从山东跑这么远的路程过来救援,你小小的推官见面之后连个感谢的词语都不说,反倒是恶声恶气的催促,哪有这等道理。 当下就是回复道: “我胶州营远道来援,背河扎营本就是行险的处置,粮草辎重还都未上岸,怎么敢轻易行军,若是被贼军抓住了空当,有个闪失,那开封城是救援还是不救。” 若是赵能当年在贩卖私盐的时候,这番话肯定是说不出来,可这些年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是统领万人的大将,这官腔打起来倒也是有模有样。 这句话毫无客气的顶回去,那推官黄澎被噎的够呛,这才是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自己可以吆喝驱使的,但方才那硬话已经说出来,再要说什么都是有些不合适,一时间有些尴尬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河滩边大营的左翼,是赵能自己的营帐,倒是赵能看着营内的气氛尴尬,同来的那几名开封城的军兵都是有些窘迫的模样,他倒是好心肠,开口招呼说道: “各位连夜赶路,去喝点热茶,用些饭食吧!” 那几名军兵本就是觉得黄澎说话未免有些莽撞,自己这些跟着出来的都觉得不合适,在军帐内跟着丢脸,黄澎也是觉得表现不合适,当下开口说道: “你们几个也是累的紧,快谢谢赵将军的好意,下去休息,等下叫你们!” 这几人连忙的谢过,跟着赵能的亲兵走出了营帐,一看这些人一走,黄澎连忙站起来又是一个大礼,开口说道: “黄某方才催兵心切,言语上有些唐突了将军,还望莫要见怪。” 这文官倒是明白事,赵能笑着点点头说道: “黄大人也是一心为公,本将也是理解,哪里谈得上见怪两次,莫要提了,黄大人也是没有吃过早饭吧,安排伙房给大人做些?” 赵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虽然是带着笑容,可浑身上下都是微微出汗,让他打这个官腔实在是不太合适,这些话还都是袁文宏提前教给他的,城内来人催促兵马前行,赵能就是这个出面推搪的人。 这些打着官腔的客套话都是预备好的说辞,黄澎发火的时候有一套,若是好言好语的相求,还有另外一套来对应。 “赵将军,虽说贵军大胜,但闯贼巨寇仍然屯兵于城下,开封城内依旧是危急,大军若是不及早的前往救援,要是情况有变,那可就是大祸啊!” 对方说话客气,赵能这边却也是及时的跟上,笑着说道: “黄大人也不必如此的担心,这几天军报文告的不少,平贼将军左良玉正在沿着黄河顺流而下,保定总督杨大人的北兵也是即将渡河,到时候里应外合,三面合击,必然是大破于贼兵于城下,我山东军何必去抢这个风头呢!” 黄澎听到这话,心中着急,却不敢像是方才那般怒火填膺,无奈的站起来又是作揖鞠躬,想要继续劝说。 赵能这边却有些不耐烦了,缓声的开口说道: “黄大人,可记得去年贼寇‘宋江’围攻开封城的那件事?” 听到对方说起这个,推官黄澎自然是记得,不过去也是突然想起来,去年来解开封城困局的也是这山东总兵李孟率领的兵马,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窘迫,心想这山东兵马明明是有功于开封城,可自己却这般的作态,实在是惭愧,当下连连的点头说道: “自然记得,要不是贵军千里驰援,开封城怕是没有今日了……” 赵能冷冷的回答道: “当日,开封城门紧闭,不敢让我山东兵马入城,反正也是进不得城,何必急这一日两日,开封城撑得住,等其余几方的援兵一同来到,我山东兵马在城下也有个做伴的,孤零零的过去,岂不是遭人耻笑。” 去年那次驰援,赵能虽然没有参加,但事后听人讲述开封城门紧闭,防备胶州营,如同是防贼一般,心中也是颇有火气,这话袁文宏可是没教过他,但一说出来效果却是极好,黄澎脸色涨红,支吾了几句,颓然的坐回了椅子。 这边打着太极拳,牛佺那边在太阳偏西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河滩地这一边,尽管牛佺不知兵,可看见胶州营这大营之后,还是能看出来这山东兵马和闯军的不同,营盘的严谨,士兵们的精神风貌,一举一动,都是可以让敏感的人看出很多东西。 进入营门,本来牛佺还想请求那些领着他来的官兵骑兵搬运箱笼,谁想到那两辆大车根本不让进入军营,牛佺还特意的说明:“这箱笼里面都是金银珍玩,特意送给你家大帅的礼物”。 那领路的骑兵只是沉声的回答: “大帅只要见使者,没说要见礼物……” 一路上这些两边护送他的官军骑兵虽然是不苟言笑,但却让他心中更加平定,可一进这官军的大营,牛佺又是心中忐忑起来,不住的重复着腹稿“将军眼前就有大祸……其余兵马未至,而将军立大功,必遭宵小嫉恨……左良玉、杨文岳都是心胸狭窄之辈……若显得将军兵马精强。莫非要去关外与鞑子死战不成”等等等等。 他在这里心中念叨,都已经是说出声了还不自知,四名胶州营的亲兵两前两后的,听着中间这年轻人嘴中念念有词,都觉得颇为可笑,不住的回头看他,可牛佺还恍然不觉,依旧那模样。 “先生,帅帐到了!” 护送他的亲卫一声吆喝,有些不安的牛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是摔倒在地上,稳住身形尴尬的笑笑,不过那几个亲卫也没有理会,就看见这边和方才经过的区域有很大的不同,空出一片地,戒备也是森严了许多。 站在门口的那名卫兵和带路的几人交换了下眼神,立刻扬声道: “大帅,人到了!” 这通传倒是简略,什么人,为何而来都是没有说,但这却让牛佺心中笃定了些,说明对方也是早预料到自己要来,那就是有的谈,自己这次安然回到闯营,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而这对方的姿态,想必闯营中的诸将肯定不知道,自己这孤身犯险,和自己父亲的顾全大义,一定可以让牛家在闯营之中站的更稳。 要是等下商谈有一点点的功劳,也都是意外之喜,只会让自己在闯营之中得到更高的评价。 只是牛佺现在依旧是忐忑,全家加入闯军,也确实是看到了闯军对官兵的优势,这让他们对自己的选择更加的有信心,可今日看见这山东的兵马,却让人心中禁不住发颤,原来官军也有这样的。 方才马罡在营帐中和李孟商议了半天,各个营启程前往开封城下的开拔次序都已经是定好,但也要在这赵皮寨的渡口这里维持三千人左右的兵力,而且要足够的精悍,这可是胶州营返回山东的后路。 而且指望开封城和河南支应自己这两万多兵马需要并不现实,黄河作为胶州营的粮道也要保持住,这点黄平倒是做过保证,黄河上唯一拿得出手的武力居然是黄河上跑私船的匪盗,其余势力都没有什么水师,这些匪徒自然也不放在胶州营的眼中。 马罡提议胶州营应该是派出一支偏师,尽可能的把郝摇旗赶的尽量远些,郝摇旗收拢了兵马之后,居然还有一万八千多人,目前距离胶州营河滩的大营四十多里,虽说不敢靠近,却也不远走。 不过马罡的这个提议,李孟却没有同意,李孟的命令是,如果郝摇旗的兵马有靠近的迹象,那就立刻把他彻底打垮,如果没有动静,就是在哪里呆着,那不久之后,他们肯定会自己撤走,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对于李孟的命令,尽管马罡有些不理解,可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李孟在胶州营之中,通过历次的事件和战斗,已经是建立起了一种权威,说的通俗一点,就是“听李孟的,不会有错”,胶州营的武官文臣,普通士卒,人人都是这么想,因为自从胶州营建立以来,这个道理每次都被证明。 马罡告辞之后,袁文宏把记录的几件事情给李孟过目,字写的有些歪歪扭扭,但这不是才子的能力不行,而是从左到右横着书写确实是不习惯,这也算是李孟的一点小小特权,还是这样阅读舒服一点。 袁文宏这边记录的东西并不是刚刚谈论的那些,除却那些必须亲自禀报的机要之事,各个军营和部门相应文书报告,都是由袁文宏这边整理,然后做出目录摘要,交给李孟,这样可以效率更高些。 也有亲兵一直是在频繁的禀报,在赵能的军营之中,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和赵能的谈话,基本上一句不落的都是传了过来,李孟也是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放心让赵能去谈,谁想到赵能却一定要这样。以示对李孟这边没有什么秘密。 “大帅,人到了。” 外面一声通传,李孟嘴角挂上一丝笑意,看来这事情都是按照自己谋划在进行,当即扬声的说道: “请进来!” 尽管外面的亲兵不知道着客人到底是谁,但李孟用上了“请”字,这很是难得,外面的亲卫的姿态也是客气几分,伸手做了个姿势,开口道: “大帅有令,先生请进!” 李孟一看见进来的这名闯军的使者,禁不住一愣,惊叹的笑着说道: “当真是英雄少年,这种年纪能有如此的胆气,也真是难得了,快进来,快进来。” 李孟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纪,不过为人处事却老气横秋,看着对方的使者年轻,直接就这么说了出来,要是不知道的,单单听这个年纪,还以为是五十岁向上的老者,当然,这也和他两世记忆的叠加有关。 外面虽然是天气晴朗,可这军帐之内却还是用几个灯笼照明,倒也颇为的明亮,李孟含笑打量着军帐门口闯军使者,看着年轻人身穿灰布的长衫,一幅读书人的打扮,看着也颇为的英挺。 不过这年轻人看着却有些激动和紧张,李孟心中暗笑,心想这使者还是有些年轻,还是有些畏惧。 端坐在那里,李孟笑着说道: “不用怕,这边也不是龙潭虎穴,进来些就是……” 那闯营派来的使者说话也是有些结巴,上前几步,先是躬身做了一个大揖,这礼行的幅度未免太大了些,看着倒和磕头有些差不多,在上首的李孟却皱起了眉头,按说现在的闯营正是蒸蒸日上的势头。 郝摇旗那边也是偏师而已,就算是大败却没有伤到元气,而且开封城下还囤积着几万兵马,胜负远未可知。 山东兵马给对方压力,却没有把对方压垮,双方保持着这种类似均衡的态势,这样才有谈的必要,双方才能讨价还价。 要不然何必几千骑兵追而不杀,把郝摇旗的大军只是硬生生的逼退了几十里而已,却没有彻底的摧毁。 可派来的这使者态度太低,事事依从的话,却也不好,这样提出来的条件,对方根本不会相信这边的真情实意,约定之类的东西更是无从谈起。 李孟坐在上首摇摇头,却又听到这闯营的使者在下面说道: “学生参见大帅,学生这边有些要紧事情要禀报大帅,事关机密,还请大帅屏退左右。” 听着对方的话语,李孟却愈发觉得无趣,闯营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来当使者,完全是个书呆子的模样。 边上站着的袁文宏看看那闯营的使者,又看看有些不耐烦的李孟,躬身说道: “那小人就下去了。” 李孟挥挥手,袁文宏和几名亲兵一起走出了帅帐,对于自己逼闯营来谈的用意,李孟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明说,不过想必下面的军将和袁文宏这等文士也应该猜到了不少,毕竟这是很明显的运作。 猜出来没关系,这是李孟的决定,只要你是胶州营的一份子,你就应该无条件的支持,无条件的去执行。 私下议论和对这项决定有异议的官兵,基本上他们的名字都会通过各种途径到达李孟这里,而这些官兵将来的前程,必然会受到影响,他们可能会退役,去屯田田庄供职,或者是去做武装盐丁。 胶州营是大明的官军,不过胶州营更是李孟的军队,胶州营上下效忠的对象有李孟一个人就足够了。 不过,不管是亲兵营,还是黄平的手下,在胶州营中并没有碰见这样的情况,对胶州营官兵来说,李孟让他们去做什么,那他们就毫无犹豫的去执行,并不需要去多想什么,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现在他们和家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孟给予,作为李孟的部下,他们有义务也有责任区这么做,本就是自然而然的。 至于袁文宏这种人怎么想,想必不会说出来,不过他还在恭恭敬敬的给李孟办差,这就足够了,将来如何,不光要看下面人的表现,下面的人也在盯着李孟的表现。这些外体系加入胶州营的人自然会知道如何的取舍。 军帐之中的人都走出去,李孟也一直在观察着那名闯营的使者,发现这使者一直是颇为激动的状态,李孟有些头疼,心想李自成也是一代的人杰,怎么搞这么活宝过来做使者,难道不明白这会面的重要性吗? 等到军帐中只剩下李孟和那使者两个人,李孟还没有开口。 “扑通”一声,那使者已经是跪在了地上,连连的磕头,李孟禁不住有些恼怒,心想莫非接下来的话就是“小人被逼,不得已才加入了流贼一方,今日得见将军,还望将军收留,离开反逆之处……” 谁想到下面的人却带着哭腔激动的说道: “当日还以为恩公是神佛降临,今生今世没有回报恩公的机会,谁想到天可怜见,今日见却见到了恩公,恩公在上,请受小人叩谢。” 事情的发展委实是太出乎李孟的意料,他惊讶的站起来,盯着跪在地上的使者,可看那模样,怎么也没有什么熟悉的迹象。 这种半大孩子一年一个变化,当年在卢氏县城出钱救人对牛金星一家是天大的恩情,对李孟来说不过是半路上遇见的一件小事,牛佺自然把李孟的相貌牢牢的记在心中,李孟则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也难怪牛佺激动万分,方才走进帅帐的时候,看见坐在上首的李孟,他还担心认错了人,不过越看越是相似,等到李孟出声说话,就更是确定无疑。 牛金星一家这三四年,可以说是处处不顺,有人出手援救自然是铭记在心中,当日李孟和牛佺萍水相逢,却敢于给那笔银子去赎出牛金星,端的是豪爽异常,过后没有任何市恩之举,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卢氏县城,这更显出来李孟的仁心。 对这个大恩人,牛金星在出狱之后,还多方派人打听过,都是毫无结果,李孟这伙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牛佺的母亲还真以为救牛金星的这人是天上神佛显化,在家中设下长生牌位,日日的供奉香火,虔诚至极。 即便是来到了闯营之中,这牛夫人依旧是在那里我供奉着,如此而来,牛佺对这恩人更是存着一股感恩之心。 今日突然见到这“神佛”现身,他年级轻轻,心情激荡,一时间才有这样的失态。 听在下面跪着的牛佺,一五一十的把缘由说清楚。李孟一时间还真是有些错愕,谁能想到那年在卢氏县城随手的善举,所救之人的儿子今天作为闯军的使者来到自己的面前,这,这还真是巧啊…… 第三一一章 忤逆之心 结党营私 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在山东兵马的大营中磨破了嘴皮子,赵能始终是闷声不响的不给他准确的消息,心中虽然是火大,可也不能拂袖而去,毕竟开封城下还有闯贼几万大兵。 整整是劝说请求了两天一夜,黄澎本以为这次的劝说不会有什么作用,正要用个什么哭秦廷或者是以死相逼的戏码,赵能却突然换了一个态度,说是立刻马上出兵。 这前后的转变未免是太大了些,黄澎吓了一跳,谁想到山东兵马说做就做,赵能这么表态的时候,还是正午。 下午黄澎还是将信将疑,谁想到来到军营门边,就能看到大批大批的马队朝着开封城的方向奔驰而去,军营内也是沸反盈天的状态,士兵们出营列队,民夫丁壮则是在那里收拾帐篷和辎重。 这对于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实在是太意外了,这位文官再闯营兵临城下的时候没有失态,反倒是站在军营的门口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 “开封城有救,开封城有救了!” 从三月二十四这天开始,忧心忡忡的河南总兵陈永福的精神明显是好了不少,饭量也是见涨。 本来他儿子守备陈德在城头上射中了闯王李自成,城中诸人,巡抚、布政使等人自不必说,就连周王也是派人来嘉奖慰问,可这陈永福在外面谦虚两句,在家却是总要训斥“为什么不射远点,一箭射死那个贼酋”。 当然,这要求的确有些没道理,但几万闯军的围城攻打,给这位河南总兵的心理压力未免太大了,守备陈德也只能是委屈的听着。 这几天不一样了,总兵陈永福在家中吃饭的时候,破天荒的夸奖陈德几句,让这些陈守备高兴了半天。 自从得到郝摇旗在赵皮寨渡口被山东的援军打的后退几十里,陈永福就开始命令他的部下准备出城作战,给马匹加料活动,整饬兵器衣甲,每日间都是在战备的状态,河南巡按高名衡也是布置民壮时刻准备补防。 三月二十六日,清晨才露天光,在亲兵的簇拥下,河南总兵陈永福又是上城查看敌情,五名拿着大盾的亲兵走在外侧,总兵陈永福被盾牌保护在其中,刚刚走上城头,陈永福突然的一愣,一把推开在前面的亲兵,急匆匆的朝着城墙边上走去。 陈永福身边的亲兵和部将都是吓了一跳,城下的闯军可不是拿着木棍农具的乌合之众,他们是从火炮到投石机无一不有的大军,强弓劲弩也不缺少,万一自家总兵受了什么伤害,那就大事了。 一帮人急匆匆的跟着跑,就看到总兵陈永福趴在垛口上,死命的瞪着下面,守城的那名千总吓了一跳,急忙的过来喊道: “大帅,退回来退回来,外面危险……” 陈永福转身就是揪住了这千总,大声吼着问道: “昨晚贼营有什么动静!!” “没……没什么动静,昨晚兄弟们一直是在城上小心的防备,不过贼军也是安静。” 那千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永福扬起手就要抽打,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下手,只是用力的一推,回头冲着亲兵部将大喊道: “整队,出城,闯贼趁夜跑了!!” 众人听到陈永福这么喊,都是大吃一惊,不过迅速的反映了过来,纷纷吆喝着跑下城,但这一时半会出城可不容易,各处的城门洞和瓮城处,都是被木石堵住,就是怕对方撞开城门,现在这陈永福要率兵出城,士卒和民壮们急忙去搬运,一时半会可清空不了。 陈永福率领的这支兵马西门的那边焦急的等待,可消息却渐渐的传遍了全城,清晨的开封城本来特别的安静,人人担惊受怕,又被征调去协助守城,晚上都是想要多睡一会,所以极为的寂静。 现在连太阳都还没有升起,人们正是应该在熟睡中,但整个的开封城就从西门这边开始,骚动慢慢的蔓延开来。 “闯贼撤围了!!”“闯贼逃走了!!”“开封无事了”开始的时候还能听清楚这些欢呼,后来就变成嗡嗡的声音,轰乱成了一团,城墙上的士兵民壮在喊,城下的平民百姓也在喊,渐渐的,整个城池都是在欢呼大喊。 陈永福冲着身后的一名游击命令了一句,但那游击却瞠目结舌,什么也听不清,陈永福看看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也都是脸上带着欢欣鼓舞的神色,他们可都是跟着陈永福一起去求援过洛阳城。 看到洛阳城那样的要塞和大城也被打破,人人是心惊胆战,守卫这开封城的时候,也都是极为紧张,现在大敌已走,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士兵们这样的精神状态,就不要说什么出城追击作战了,陈永福叹了口气,揪过身边的一名亲兵大喊道: “让陈德领两千人,去开封知府衙门那边,城内如此的狂躁,也许有人镇守,维持治安!” 百姓过于激动,全城鼓噪欢呼,这种情况下官府都要严阵以待,生怕有人借机生乱。 在开封城的河南兵马出城查看,闯营的大军估计是趁夜拔营,连夜的朝着豫南而去,闯营自从围攻开封城以来,这声势就是闹得极大,日夜不休,城下不管有什么动静,城上的官兵也不会觉得奇怪。 而且闯军的武器对官军居然还稍微占些优势,官军轻易不敢露头,生怕被伤到,实际上这么大的军队,再怎么隐蔽,也不会无声无息,可守城的官兵只要是对方不攻城就谢天谢地了,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从闯营之中的灰烬还有其他的迹象来估算,李自成的大军最起码已经是走了四个时辰以上,陈永福估计自己追击已经是来不及,而且这些兵丁就算是上去,也被对方以逸待劳吃掉。 现下左良玉正在从洛阳城顺流而下,豫南的南阳府防卫空虚,朝廷的大军大部分还都是在湖广境内驻扎,怕是这次又要被闯贼钻了这个空子了,不过陈永福还是送了一口气,总归不是开封城,南阳府那边就是别人的防区。 看着手下的兵马差不多把城下的大营已经搜索完毕,陈永福刚要下令回城,却看到从城内的方向,有几名骑兵死命的打马朝着这边过来,一到跟前,急忙的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说道: “大帅,大帅,城东的方向有大股的烟尘,又有大军过来了!!” 陈永福也是一惊,略一琢磨就反应了过来,嘴里低声嘟囔了几句,开口恨声的说道: “应该是山东的援军了,娘的,城外的闯贼不走他们也不过来,抓紧回城,把几个城门都给我守好了,让不让他们进城,还要等巡抚大人他们拿主意。” 推官黄澎所看到的马队出营,不过是山东兵马的骑兵在外进行查看和遮蔽,大队人马的行动还是要完全的步调一致,这次路上倒是走的从容些,差不多一天半的功夫就是到达了开封城下。 早就有十几名骑兵在这里等待,这都是开封府内的兵马,按照规矩,查看了胶州营的关防和文书,然后骑马回转离去。 胶州营的部队是在东门,而这十几名城内的骑兵却没有从紧闭的东门进入,而是绕了个圈子,从另外的城门进入。 胶州营的士兵和民壮们正在扎营,几名军官找了个附近的高坡在那里观看,推官黄澎眼下也算是地主,倒也是不着急进城,就留在李孟的身边接待。 开封城对于李孟和王海来说,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马罡和赵能还是第一次来,他们很少离开山东,这开封城号称是天下第四雄城,城池规模自然是非同凡响,两个人也有许多想要看的东西。 王海看那几名河南的骑兵绕着城墙跑远,禁不住在那里恨恨的骂了一句: “不让咱们进城,就明说是了,何必搞这么龌龊的勾当,我们山东兵马又不是流寇,防范这么严密,早知道在黄河边带着多好,还有鱼吃呢!” 李孟眉头皱起,冷声的训斥道: “不要在这里多话,给我去看看营盘的准备去!” 王海也不敢多说,自己抱拳行礼,然后骑马去了下面的营地,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当真是窘迫之极,那日去催促山东兵马出兵的时候,赵能就不客气的点出了去年不让进城的尴尬事,谁想到今天却又是遇上。 这黄澎正不知道如何说话,就听到李孟淡淡的说道: “看着开封城大门紧闭,城防工事倒也是完好,说明没有什么大事,本座看这营盘也不用扎了,不若回转渡口,直接返回山东,黄推官你看如何呢?” 李孟的话虽然是淡淡,可任谁都是能听到他话语之中的火气,眼前这事情,开封城可是理亏的很,推官黄澎真是不知道如何自处,就连脖子都是通红,只得是下马来到李孟的面前,抱拳赔罪道: “李将军,城外的闯贼刚刚退去,城内未免是要戒备一段,这大门紧闭也是常态,而且将军的援军刚到,这如何的犒劳慰问,城内的几位大人还要商议出来个章程,将军不要着急,下官这就去催促下,定会给大军一个交待!” 黄澎也不敢再在这里耽搁,连忙的朝着开封城下跑去。 看着这推官走远,赵能让亲兵去纠正一下营地的某处,转身低声的问李孟道: “大帅,咱们要进开封城的话,这营也没必要做的太费事,反正城内肯定有安置的住处?” 本来开封这样的大城,城墙四周有大批的宅院房屋,这繁华市面,比起城内来也不逊色,但去年的“宋江”贼寇洗劫了一次,就已经是凋敝了许多,等到今年闯营来攻打的时候,城外的这些百姓不是逃进了城内,就是被闯军裹挟。 城外眼下除了闯军挖掘的长壕、土垒之外,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胶州营要在这里扎营,几乎是和黄河渡口那边的大营工作量差不多,这种事情,还是能省力就要省力,赵能所以才有此一问。 李孟摇摇头,依旧是盯着城门那边,现在城头上正在放下吊篮,把开封府推官黄澎吊上去,李孟缓声的开口说道: “这城有什么好进的,过几天保定总督杨文岳和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兵马都要到来,不管有什么变化,咱们在城外扎营总归是可以灵活应变!!” 赵能听到这句话之后不再多言,李孟的这意思说的很明白,赵能和李孟抱拳请示道: “既然是这样,末将先去下面做些调配和布置,到时候也是方便。” 果然是心腹的将领,不管什么事情大家都是一点就明白,李孟笑着点点头,赵能也是拨马去了大营之中。 李孟和马罡都是骑马在坡上,等到赵能一走,就听到马罡低声说道: “若是我山东兵马来攻,这开封城三日可下。” “哦?说来听听,你要多少兵,怎么能攻下这雄城!?” 马罡的这话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不管如何,这话都不应该在一名堂堂的世代军户,朝廷的参将的口中说出,可李孟却是面带笑容的反问,如何才能做到,这要让其他人听去,可真就是一件大事。 当然,这种事不能对第三人言,马罡也是极为的有分寸,等到赵能和王海都是离开这高地,身边亲兵也都是有一定距离的时候,才是低声的说出。 “末将方才来开封城下的时候,到开封城下走了一圈,那边护城河已经被流寇填平,到城墙根那边一看,发现这开封城池虽然看着雄壮,但城墙砖石已经是破旧异常,缝隙居然有透光之处。” 说完这些,看到李孟全神贯注的听着,马罡又继续开口道: “不光是砖石破旧,就在这东面,就有六处砖石塌陷的地方,而且在距离地面三丈左右的地方,看那模样,根本不是攻城器械的伤害,就是年久失修。” 所谓四大将之中,赵能、陈六和王海的关系与李孟更加的亲近,毕竟是同乡和彼此帮扶,其余贫贱的交情,马罡相对就差了一分,这几年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安,觉得自己和李孟那边隔着一层。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当然马罡实际上隐约有些四大将之首的位置,每次胶州营的水涨船高,这马罡总是涨的最高的那位,麾下兵马的规模也是最大的一支。 但心病难医,这套近乎有很多方法,李孟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心如铁石,等闲手段无法打动他。 在李孟面前毫无顾忌的说这等近乎谋逆的言辞,以示自己对主帅忠心耿耿无所避讳,这倒是个不错的手段,马罡此时的用意正是如此。 不过这效果却明显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最起码李孟全神贯注的在听,马罡情绪高涨,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帅,末将有两个法子,一个笨法子,一个狠法子,您要先听哪一个?” 李孟哈哈大笑,实在是想不到这马罡居然还会这么卖关子,可心中的兴趣也是被提了起来,开口说道: “先说这个笨的!” “大帅,兵器制造局那边新造的大炮,要是用水路用来,对准这城墙的砖石破败处打上几炮,肯定能轰开个口子,到时候,咱们胶州营的火铳手封住缺口,不让他们填上,硬攻也打下来了。” 这法子的确是苯,李孟笑笑等着对方继续,这法子只要是胶州营的军将都会应用,想必这狠法子才是马罡要说的,果然,看见马罡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 “末将听向导说,开封城上下的这段黄河,很多处的堤坝都已经是比平地要高出不少,只要是掘开堤坝,大水漫过来,这破旧的城墙还能支持住多久……” 话说到这里,李孟立刻是明白了,他沉吟了一下,沉声说道: “今日你说这些,我记在心中,只是今后这件事情却不可再对其他人多言,你明白了吗?” 看见李孟说的慎重,马罡心中惴惴,不敢再说,只是在马上躬身赔罪说道: “大将的吩咐,末将知道了,今后再也不会对他人说起。” 李孟没说什么,不过不再盯着城池,翻身下马,视线却投向了远处,马罡也是跟着下马,过了会,李孟用手大力的拍拍马罡的肩膀,淡淡的说道: “不错,不错……” 说完大步的朝着下面的扎营处走去,马罡本来心中忐忑,被李孟拍了几下肩膀之后,却明白了什么,顿时是高兴起来,连忙跟上李孟的脚步。 胶州营的军队对扎营极为的看重,每天的行军有很多时间都是用在扎营和拔营上,这样虽然耽误行军的时间,但在作战的时候,却可以让自己的部队依托大营而战,而且胶州营的火器部队,倚靠弹药,这对后勤要求很高。 一个坚固的大营,不光是个临时的堡垒和要塞,而且还是个大的仓库,所以胶州营的军官如果在营盘规划上有自己的特长,在升迁上还能站到很大的便宜。 亲兵们跟着李孟和马罡,在扎营期间,官兵们是不用行全礼,只需要简单的挥拳在左胸就可以。 赵能虽然说扎营麻烦,不过胶州营的营盘在开封城下却也有个好处,首先是水源不缺,原来居民区中的水井都还没有被填埋。 再就是胶州营的营盘按照操典在外圈都必须要挖掘一定深度的壕沟环绕,这次直接就可以依托闯营围城的壕沟,省了不少土方工程的力气。 本来按照李孟的预测,这开封府的推官黄澎既然是进城,一般不会再出来,估计接下来就是站在城头上和下面的人说: “开封城内也有难处,委实不能放各位进城,还请诸位将士在城外扎营休息吧!” 这边在太阳正午的时候,大营已经是修筑差不多了,既然是闯军撤围,周围没有什么敌人,胶州营赶路筑营辛苦,安排了守卫的人手之后,各营已经是准备安排休息了,李孟也是在帅帐之前开始用饭。 外面尘土不小,之所以在营帐之外吃饭,就是为了让士兵将官看到,他们的统帅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样更有亲切感,也可以让主帅的形象更加的深入人心。 饭刚吃了一半,就有亲兵过来禀报说道: “开封府推官黄澎求见……” 听到亲兵的禀报,李孟倒是感觉到很有意思,本以为对方一去不返,居然还回来了,连忙的传见,现下的开封城东门依旧是紧闭,这开封府的推官也是个有品级的官员,被吊篮吊上吊下,估计在城内也是跑了不少地方。 这三月天气还颇为的寒冷,可这黄澎已经是满头大汗,一见面就抱拳给李孟行礼说道: “下官这次在开封城内上下分说,总算是说动各位大人,等下这东门就会打开,还请将军入城,山东兵马对我开封城有大恩,总不能一次次寒了诸位将士的赤胆忠心……” 说完之后,这黄澎也很有些得意,禁不住呵呵的笑起来,李孟也是示意道: “既如此,那就多谢黄推官了。” 不过这边本来就没有准备入开封城,但开封城内的态度居然改变,真是麻烦,那黄澎谦逊完之后,却又有些为难的说道: “只是这闯贼围城,四方的灾民都是涌入城中,能够容纳大军的地方实在是有限,这几天还有其他处的军兵要来,巡抚和知府大人合计,能否和将军打个商量,带千人入城如何?” 这推官黄澎说起来这个,可没有方才的那种得意,很是有些心虚,军将跋扈,文官可以用风骨来对付,但是这李孟年纪轻轻,举止做派好像是京师那些做了半辈子官的老家伙,喜怒不形于色,真是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随后,这黄澎就放下了心,李孟呵呵的轻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如此最好,那就以千人为限!!” 运气不错,对方的安排很合自己的心意。 进城的人马比较容易甄选,王海率领的亲兵营已经是足够,还要去掉些不必进城的人员,说起来,开封城内的官员为山东兵马进城发愁,只是想要找出个城外山东兵马能够接受的方式,安排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数目进城驻扎。 开封城内的官员,因为但凡这兵马都是穷疯了的匪徒,平日里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这么个繁华的所在,都是如同恶狼一般想要进城享受享受,可这些穿着官兵衣甲的强盗身上那有什么余钱,进城之后还不是靠着身上的刀枪付账,这城内不少的致仕官员,藩王亲贵的,触犯了那一家都是麻烦。 眼下这形势,两年开封城遇险两次,来救援的都是山东兵马,要是再关闭城门不让人进去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要是今后再需要援军的时候,对方可不会这么干脆利索的起兵救援了,而且定下山东兵马入城的数目,也是为了差不多两天后就要到达这里的其他几支兵马定下标准,每军只能是以前人进城。 如果全部照办的话,进城的兵马差不多能控制在四千人左右,这四千人彼此牵制不说,河南总兵陈永福有九千多兵马,足够压服这些客军。 知道这些准备的开封府官吏之间彼此开玩笑,说是开封城内的文武大员们在闯军围城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尽心尽力谋划过,防备来援的官兵,有如防贼一般,甚至在防范闯贼的时候,都没有防范城外援军这般用心。 开封府的推官黄澎和李孟商议完毕之后,既然对方同意了进城士兵的人数,那接下来的一切都好说,开封府已经是把这千名士兵驻扎的营房和相应的给养准备好。李孟这边所做的就是领兵进城。 李孟答应了下来,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迫不及待进城的模样,只是好整以暇的把自己的午饭吃完。 这一点倒是让推官黄澎颇为的差异,不光是李孟是这样,整个胶州营上下对待是否进城进驻都有差不多的共识,除却在胶州营初建只有几百人的那段时间,其余的时候,胶州营的士兵们被严禁住在民房之中,哪怕不得已在野地露营。 大明的军将喜欢在城内扎营,因为有城池作为工事,有民居作为营房,有城市之中的存储作为军需,扰民与否是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但军队在居民区驻扎,民居和城市是为了生活,而不是为了防御和作战,民居并不利于迅速的出入,并不能按照正规的方式来布置防务,换句话说,在民居之中的部队并不能按照部队一样的行事。 所以李孟宁可让自己的部队扎营或者是露宿,也不肯让他们以民居为营房,而且在胶州营的训练体系下,胶州营的军兵在军营之中还没有什么,但要是一个人在民间,马上就显得很特殊。 一名军人的举止做派,言行气质,完全和平民不同,而且因为胶州营的足饷足粮还有平日里面的表现,士兵们在山东的民间地位相当的高,曾有莱党的文人打趣山东说“咱们鲁地也是分四民的,也是士农工商,只是这士,说的是兵士的士。” 这样的乱世和大灾之年,能有这样一份活计是多么的让人羡慕和难得,每个士兵都不愿意离开这个集体。 每日的队列和来自现代的各项训练,让这些士兵们愈发的具有集体意识,觉得自己是这个集体的一员,愿意呆在这个集体里面,除去作战的时间之外,愿意呆在军营之中。 胶州营的官兵们对于是否进城兴趣不大,甚至很多人不愿意去,他们也都是足粮足饷,胶州营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也没有什么进城补充给养的需要。 王海这边让亲兵营整队倒是非常的迅速,千人队列好之后,却有名亲兵过来禀报了些事情,王海点点头,也是急忙的向李孟跑来。 “大帅,河南布政使司派了个右参政过来迎接巡抚颜大人。” 右参政一般是从三品或者是四品的官员,分守某兵备道的,比如说是在山东的那位柳青嵩。这右参政的地位可是要比这推官黄澎高出不少。 地位高的来请巡抚颜继祖,地位低的来请总兵李孟,这河南的官员根本不知道山东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模糊些更好,李孟淡然的开口吩咐道: “给颜大人准备一辆马车,安排些亲兵护卫跟上,就说是巡抚大人的仆从,咱们一同出发。” 第一次来开封城的时候,李孟是从北面进城,或许那边直接面对着开封城的渡口,所以城门和城墙相对的崭新,而在西门进城,城门洞距离很长,确实是显出了这城墙的厚度,只是已经破旧不堪,和马罡说的一样。 要真是掘开黄河来淹这开封城的话,在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城墙肯定会坍塌,李孟在马上晃晃脑袋,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下去,若是黄河决口,洪水泛滥,遭灾可不光是这开封城,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更不要提水灾之后的疫病。 李孟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胶州营和这开封城的关系,目前还是救援,估计几年内都是如此,想的委实是太多了。 进城的这一段路上,山东巡抚颜继祖可是战战兢兢,心里大骂河南布政使司多事,因为按照众人约定俗成的身份高下贵贱,一路上这巡抚大人的马车可都是在总兵大人的坐骑之前,这颜继祖怎么会坐的安稳。 这一路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意思,李孟不过是领着千人进城,城内依旧是能感觉到那种过年一般的喜庆气氛,但凡是山东兵马经过的街道,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耳边还能听到其余地方的欢呼和鞭炮,空气中还弥漫着硫磺的气味,但却冷冷清清,这场面实在是诡异。 显然,这些百姓怕外来的客军委实是怕的要命,也不知道当日上城对付城外闯军的时候,有没有这般的恐惧。 这千余兵马的住宿地方也是很有讲究,正好和河南总兵陈永福的九千兵马相邻,与其说是方便,不如说是被监视。 “颜巡抚,李总兵,两位大人不远千里来我河南开封救援,委实是大恩大德,陈某代河南百姓,敬二位一杯。” 河南总兵陈永福颇有豪气,起身端着酒杯给颜继祖和李孟敬酒,入城安顿下来,虽说这救援是朝廷的调拨,可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河南一方摆宴致谢,总归是要做的,这可是所谓的人情往来,含糊不得。 但来赴宴的时候,巡抚颜继祖却觉得有些古怪,因为下帖子宴请的并不是巡抚李仙风,也不是布政使司的那几位,而是河南总兵陈永福。这天下间肯定不会处处和山东一样,武官的地位高于文官。 而且这陈永福在官场上的名声是颇为的谦逊温良,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守官场上的规矩,不会做这样的冒失的事情。 来了之后更是不对劲,过来作陪的居然是开封府的知府,其余比较拿得上台面的人物,就是陈永福的儿子守备陈德。 颜继祖把自己的惊讶和李孟说了,李孟却觉得无妨,因为他带着亲兵护卫走进来的时候,对方并没有要求他们解除随身佩带的武器,而陈永福父子穿的却是便装,这能有什么古怪,没有那些高品的文官,更是自在。 不过这疑问在第一杯酒大家干掉之后,陈永福自己就开口说明,话音颇为凝重,沉声说道: “颜巡抚,李总兵,我河南上下,在这时候,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出来饮宴作乐,也怕耽误了各位的兴头,所以都躲避了,这才是让本将出面相迎,有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说完又是端起一杯酒相敬,武人之间喝酒比较干脆利索,李孟也不含糊直接喝掉,他进门时候起就注意到即便是来相陪的开封知府,满脸也都是郁郁的神色,这模样可不是宴请客人应该有的。而且还是宴请地位比他高的贵客。 “究竟是……” 李孟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那陈永福说的也糊涂,正要开口相问,却被巡抚颜继祖踢了下,李孟愕然转头,颜继祖脸上做出歉意的表情,凑近了小声说道: “洛阳城福王失陷,失陷亲藩,眼下可是我大明的第一等大罪,巡抚李仙风和布政使司的几位大人怕是都逃不过朝廷的追责,就连不太相干的开封府,恐怕都要被削职。” 听到这个,李孟才是恍然大悟,大明律繁杂无比,他接触的也少,不过最熟悉的却也就是这“失陷亲藩”的罪名,当日间内阁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挥舞着这罪名杀了多少文臣武将,就是因为德王被俘。杨嗣昌自己畏罪自杀,也是因为襄阳的襄王和洛阳的福王被流寇所杀,同样是失陷亲藩的大罪。 一时间李孟也是无话可说,只得是扯开话题,陈永福三十八岁年纪,陈德十九岁,李孟二十九岁,席上的三名武将年纪倒是颇为的有阶段性。 河南总兵陈永福父子对山东这么年轻的总兵,而且还是有左都督衔头的总兵都有几分好奇,但也没什么深谈的,李孟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就是连喝了几杯,看他的模样,却有些喝高了。 宴席上的气氛也稍微高涨了点,那开封知府正要上前敬酒,突然,李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大声的说道: “李巡抚怎么会有罪,分明是有功!!”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喝多了,满桌愕然…… 第二天中午,河南巡抚李仙风自从开封城解围之后,就是闷坐在家中,避不见客,他的心思差不多已经是绝望了。 督师杨嗣昌那么受崇祯皇帝的宠信,可襄王、福王失陷之后,还是绝食自杀,自己河南巡抚,对河南的安全防务有统领之责,但率领陈永福去洛阳救援已经是晚了一步,谁想到还没有回到开封,闯贼又开始围攻开封。 当时只是想着不要开封陷落,要是开封陷落,自己这河南巡抚真是无颜见天下人了,守住城,总归还能保住几分脸面。 开封城保住,人也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这如何面对失陷亲藩的大罪,要是被缇骑前来做那,枷锁在身,由官成为罪犯,这实在是对不起祖上先人,也让自己的家眷受辱,还不如自己寻个了断,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这李仙风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管家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通传,说是总兵陈永福求见。 巡抚李仙风的下人们自然知道自家老爷境况不妙,心境极糟,肯定不愿意见外客,有些没眼色的客人上门,他们一般也就是推拒了,但这河南总兵陈永福却不是没眼色的客人,而且那武将本事,下人根本拦不住。 “就说老爷我不舒服,让陈总兵回去吧!” 李仙风这边刚无精打采的说完,就听见门外响动,管家惊叫一声,一名大汉已经是闯了进来,李仙风一看,正是总兵陈永福,这名平素很内敛低调的武将却有些激动,开口大声的说道: “抚台大人,莫要关上门发愁,洛阳那混账倒霉事情,倒是有些转机!” 本来李仙风要开口逐客,猛听清陈永福的话,眼睛猛地瞪大,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盯着对方看。 总兵陈永福从怀中掏出一张文卷递给了呆坐在那里的李仙风…… 崇祯十四年三月二十九,山东巡抚颜继祖、山东总兵李孟、河南巡抚李仙风、河南总兵陈永福以及河南布政使司以及河南文武各个衙门联名上奏朝廷。 自陈洛阳陷落,福王失陷,乃是督师杨嗣昌围堵不力,纵敌入河南,以至河南上下应对不及酿成大祸。然闯贼围攻河南首府开封,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率众力抗流寇大军,保得一方平安。 非但无罪,且有大功,希望朝廷明辨功罪,莫要寒天下臣子忠义之心。 第三一二章 王府密宴 禽兽之兵 山东巡抚、总兵以及河南上下的联名上奏一出,凡是知道这奏折内容的人都是沉默了下来,本来许多人都是在等着河南和湖广失陷亲藩的大罪会株连到多少官员,也会空出来多少个位置。 但河南闹出这么一出,天下哑然,纷纷等待着崇祯皇帝的反应…… 皇帝不敢动武将,但杀文臣可从来不手软,不过福王被闯贼杀死,河南上下的官员都要背上实现亲藩的大罪,想想那年北直隶杀了多少文臣武将,河南的大小官员还能轻的了吗? 反正是一死,不如上折子给自己辩解辩解,两省的巡抚和总兵,还有一应的官员,总归是会有些份量。 当然,按照李孟的意见,除却这奏折之外,河南巡抚,布政使司各个官员以及总兵都是凑份子弄出了一大笔金银,随着这奏折一起到京师,从司礼监到内阁,各有馈赠。 这么一来,李孟和河南的文武官员关系突然靠近了许多,最起码山东兵马肯出兵救援山东,并且还愿意联名上奏,这可是好大的人情,虽说,巡抚颜继祖和总兵李孟多少也有个救援不利的罪名,但这罪名却属于可以找理由搪塞过去的。 接下来的几天内,山东官员和士卒在开封城内的待遇猛涨,已经是不愿意露面的李仙风和布政使都是强作欢颜,出面宴请。 连开封知府都是难得的表态,说是城外山东兵马清苦,还是进城驻扎更加方便,不过这个在旁人眼中看起来热情无比的好意,被李孟拒绝了,当然,也是换了几句高风亮节的称赞。 河南总兵陈永福还以为这位同僚是在客气,大包大揽的说开封城内若是军营不够,他属下的兵马可以腾些地方出来,双方又是好一顿的谦让。 四月初三那天,平贼将军左良玉也是率领兵马到达了开封城,按照手下的探马打探到的情报,左良玉一共率领了两万六千多兵马,李自成的闯军在攻陷洛阳之后,在洛阳设置了守城官和留守部队。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抵挡住左良玉率领兵马的攻击,城池被攻破,守城官员被杀。但这是差不多八天前的事情,按说那时候开封城下很是危急,但左良玉一只兵马走陆路,另一支兵马沿河而下,慢悠悠的靠过来。 想来这平贼将军左良玉是不想碰李自成的几万精锐,但黄平那边也有禀报,说是这左良玉听到闯军退却之后,立刻是加快了行程。 眼下,南阳府和汝宁府的急报一封封的传到开封城来,说是闯军大部南下,地方危急,但这消息却让开封城内的诸位大员松了一口气,这大老虎总算不围着开封下口了。 在左良玉的兵马到达开封城的第二天,保定总督杨文岳的兵马也是在陈桥渡河,到达了开封城。 对待这两支兵马,开封城内的官员可没有什么好颜色看了,守城的时候不见你们来,大战的时候不见你们来,等到打跑了闯营的兵马,你们倒是到达开封,开封府还要支应你们的军需粮草,真是会做事。 尽管左良玉的大军闹哄哄的想要进城,但开封只允许左良玉带亲兵士卒五百入城,倒是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的一万五千北直隶兵马比较有分寸,有五千兵在黄河北岸陈桥一带驻防,剩下的兵马也是掐住渡口那边。 保定总督杨文岳是个文官,也知道城内这些地方官的难处,而且他是文官领军,在开封城内答应多给些粮草之后,带着几十名亲随的护卫进城了。 总兵是大明带兵武将的理论上的最高官衔,再向上就要加号了,比如说这左良玉的“平贼将军”,地位上要高于陈永福和李孟,他在某些时候可以统领其他总兵,所谓的“大帅”称呼,在天启年之前都是称呼这种加号的将军,到了这时候才开始称呼一省的镇守总兵官为“帅”。 至于保定总督杨文岳,京畿重地的统兵大员,本就是文官领兵的最高官衔之一,也是能够统领几位总兵的大员。 也就是说,新到这开封城的左良玉和杨文岳地位都是在李孟之上,何况在联名上奏之后,这些援军的说辞的言语,对将来功罪的确定总会有帮助。 这些人齐聚开封,这次救援的援军已经是到齐,由巡抚李仙风出面,宴请这些人也是应该有的安排。 四月初五那天,河南巡抚李仙风在官署的偏厅摆了一桌私宴,宴请来河南救援的各位大员,李孟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河南开封对山东兵马的态度好转,也包括这供给和住处上,李孟和颜继祖居住的宅院,都是搬到了巡抚衙门附近的豪宅之中,既然距离这么近,这次宴请他和颜继祖也就先到了。 山东巡抚颜继祖在京师做吏部都给事中的时候意气风发,在山东巡抚任上步步挫折,现在每件事情都是小心无比,至于那联名上奏,也是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当日因为德王被鞑子掳走,惶恐等待议罪的心态。 也算是一时间来了股勇气,在那上奏的文书上列了名字,并且按照自己对京师中枢的理解指点了一二,比如说凑齐一笔重礼,何人应该多给,何人应该少给之类的谋划。 经过这件事,山东巡抚颜继祖却是知道自己和总兵李孟捆在了一条船上,所以对待的态度更加的亲近和恭敬。 反正开封府这些官员看的是稀里糊涂,心里面想这山东巡抚看着好像是那年轻总兵手下的幕僚一般,这还有没有什么官身体面。 李孟和颜继祖收到邀请之后,反正是也是离得近面,本以为是掐着时间过来,谁想到到了这边,才发现是早到了。 河南总兵陈永福当然是受到邀请出席,不过既然是河南文武宴请外地的官员,陈永福也算是半个主人,和李孟他们聊了两句就去外面迎客去了,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姿态做的足够低,他在内院门口等待客人。 “颜巡抚,你觉得那奏折上去,万岁会不会发火?” 看着厅里面就他两个,李孟随口闲聊问道,颜继祖笑着摇摇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按照司礼监那几位太监察言观色的手段,递上去的时候,当今圣上肯定是在心情好的时候,而且这奏折上也说的明白,河南文武、各路援军打退闯军是主要的功劳,洛阳失陷是杨嗣昌那边的过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听颜继祖的话,李孟才明白,敢情这奏折会被如何对待,关键是看太监们在什么时机把折子递上去,要是皇帝高兴,坏事皇帝也会宽宏大量,要是皇帝发怒或者不愉快,好事皇帝也不会欣赏。 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有人通传“太子少保、平贼将军左良玉到~~~”,然后就是李仙风和陈永福上前的问候客套的声音。 不多时,一名穿着武将袍服的大汉昂然从前门走了进来,陈永福落后半步,脸上挂着笑容,开口说道: “颜大人,李大人,这位就是左将军!!” 平贼将军左良玉在河南、湖广一带凶名赫赫,所率兵马过一地,抢一地,有人所谓:“贼来不过家破,兵来却要人亡”,主要就是说这左良玉部下兵马。 大明兵马待遇低下,若要温饱,只能是战时开抢,不过大部分的兵马在本乡本土的时候,除却行事霸道些,还算是安份,毕竟是本乡本土的父老,下手抢掠总归有心理负担,所以一旦离开驻防地作战,立刻是变得如狼似虎。 不过这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属下兵马,成分却很是复杂,从辽镇、北直隶到湖广、四川,兵源还真是来自五湖四海。 可这兵源成分一杂,在任何地方都是客军,在任何地方都是大祸害,在江西不听当地巡抚调遣追击流贼,反倒是纵兵大掠妇女,在湖广四川每过一地,如同天降大灾,小些的村落市镇化为白地。 左良玉的官职之中有个名号,是平贼将军,地方上索性是把那个“平”字给省略掉,唤作“贼将军”。 不要说是地方上士绅诉苦诅咒,就连地方文官也是屡屡上奏弹劾,但中原腹心之地,这左良玉所率领的军队是能用的几支之一,在朝廷诸公心目中,素来有强军的印象,被认为是主力。 在闯王李自成和张献忠、罗汝才越闹越凶的今天,左良玉纵有御下不严,滋扰地方的错处,只要是他依旧是率军追剿流贼,那就是皇帝心中的忠勇之辈,那些小错都是皮毛,可以忽略不提。 所以,尽管这左良玉的兵马有如禽兽一般,可却在位置上越坐越稳,实力也是越来越大。 对于左良玉和他手下兵马的所作所为,李孟多有了解,在他的想像中,这左良玉也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角色,谁想到今日间一见,却是个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中年人,这武官袍服穿在李孟身上,常显得有些臃肿。 但穿在这左良玉身上,可就是挺拔异常,看整个这形象,不由得让人想起来现代时候某些形象绝佳的影视男星。 左良玉走进这偏厅,李孟和颜继祖都是笑着起身站起,一起抱拳为礼,弯腰的幅度自然比见平级官员的时候要大些。 那左良玉见到这山东的一文一武,也仅仅是点点头,从鼻里面哼了一声,便自顾自的朝着内屋走去。 走过李孟身边的时候,左良玉还是瞥了站在那里的李孟一眼,眼神颇为的不善,距离近了观察,李孟看着“贼将军”的虽然是相貌堂堂,可那股傲气和凶戾的神色却让人极为的不舒服。 要说为什么对李孟的态度不善,向来是因为李孟在他左良玉到来之前抢了功劳,自己能不能打过是个问题,但是被一名总兵抢了自己的功劳,就是另外一回事,当然,李孟的山东兵入城一千人,他左良玉才带进来五百人,这想必也是不忿的理由。 李孟微微一笑,对这样人物的敌意,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左良玉盘踞在豫南和湖广一带,和自己风马牛不相及,有敌意就由他去吧。 河南总兵陈永福和这左良玉打交道的次数想必不少,知道此人自大狂妄的脾性,冲着李孟抱歉点点头,连忙跟了上去。 这几日河南上下对李孟和颜继祖两人客气亲热,可这左良玉一来,两人立刻成了配角,李孟倒还好,颜继祖可有些愤愤不平,越是文官越是讲究这些礼节体面的小事,等到左良玉和陈永福进入内屋。 颜继祖凑过来低声的说道: “李大人,莫要看着左昆山今日目中无人的模样,你可知他当年如何起家,据说他在曹文诏属下的时候,去吏部侯洵那边借粮,在那侯洵营中呆了三天,回来后就被升为副将,侯洵什么人,喜好龙阳闻名士林,看这左良玉的模样,当年……” 这倒的确是趣事,可李孟却觉得眼前这颜巡抚,据说是东林名士,大明有名的清贵,面貌居然这般的猥琐。 不过,虽然李孟觉得颜继祖猥琐,却也觉得亲近几分,人在一起谈论他人阴私之事,虽说不道德,但确实是很拉近双方关系的手段,来到河南的这一系列的事情,到底是颜继祖人格卑下,还是他有意为之,这就无人知晓了。 左良玉这般嚣张,可接下来的保定总督杨文岳却完全两个样子,这杨文岳是个和气谦恭的瘦小老头,见到李孟和颜继祖的时候,丝毫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差别,也没有什么文士的架子,客气的寒暄,然后双方一同入席。 现如今凡是带兵的文官,都是活得战战兢兢,不知道那一天就被皇帝砍了脑袋,而且杨文岳也是经历过贬官复起的起落经历,活得这般小心倒是正常。 巡抚李仙风满腹心事,在宴席上也不过是强作欢笑,陈永福不擅言辞,左良玉在那里自居身份,不愿意随便与人攀谈,剩下的李孟三人也是权重一方的大员,何况双方天南海北,也没必要去奉承讨好谁。 这宴席吃的颇为郁闷,礼节性的行酒几圈之后,找了个由头众人直接散了。 既然闯军已经是远去,开封城安然无恙,麾下兵马练兵的目的也已经是达到,李孟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和几名部下沟通了一下,决定四月初八那天启程回山东。 在回去之前,李孟这边还有个不能不去的私宴——周王府的宴请。 那次率军解围的时候,开封府的周王在城头远远看了李孟几眼,那距离毕竟看不真切,这次有机会,当然要凑近了看看。 地方上的亲藩交结领军大将,这种事情是最犯忌讳的,朝廷和地方上对这个提防最严,生恐藩王借机生乱。 不过,眼下兵荒马乱的时候,河南省的大小官员为了收尾自顾不暇,对这藩王府的监视自然也松懈了不少,而且这周王和福王大不相同,福王连一分钱都不愿意掏出来的吝啬鬼,可几次守开封城的时候,周王都愿意花钱募集壮丁守城,王府上下尽心竭力的为守城花钱出人,在民间的声望也还算是不错。 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有什么小错,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当然,李孟要去周王府见面的话,还是要做一番准备。 开封如此大城,山东兵马过来,总要在城内游览一下,逛逛这些繁华之处,看着这李总兵的亲兵是分批出游。 有十几名士兵一路的走走停停,来到了开封城内的某杂货铺子里面,想来是要买些特产,官兵们在里面呆的时间不长,就拎着大包小包的离开了,每一伙出来的士卒,都有开封府的衙役远远的跟着。 跟着士卒,那杂货铺子当然没有人去注意,等士兵们走远了,那铺子里面出来几名伙计,拿这些日用的杂货,朝着周王府走去,若是有人问起,这些人就回答是王府有些东西要才买,他们给送过去。 李孟就在这几名伙计之中,那铺子就是灵山商行在开封开办的分店,这分店和周王府早就是挂上了关系,王府不少杂货的采买都是在这间铺子里进行,这也是有帐目,有人证的生意往来。 从偏门进了王府,走到内宅区域之后,就有王府的亲随过来引路,不过李孟倒是先让对方找了个无人的屋子,自己要先把这身伙计的衣服换下,见这周王,和见岳父的性质区别倒是不大,也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但那武将袍服是不能穿的,穿的是一般富家子弟的长衫,让李孟感觉颇为的别扭,不过整个人倒是显得儒雅了几分。 那名王府侍卫一过来,就先声明,王爷吩咐,今日入府一切都按照民家私礼进行,不必讲究那么多繁复的礼节,这倒是正和李孟的心意。 亲藩的豪奢,李孟从盐竿子的时候起,就多有耳闻,对于今日的私宴也是颇为的期待,不过进入这饭厅之后,看见周围的布置,和桌上的菜肴,就泄了那股气。 这倒是有个笑话,好不容易吃上肉,别人却为了健康开始吃菜,周王府这私宴虽然精致,却大多是素菜和蔬菜还有哪些华而不实的精巧材料,屋子的装饰也是朴实无化,颇有乡村野趣。 不过这吃饭的屋子,格式却有些奇怪,饭桌靠前,差不多一半的空间都被珠帘和轻纱挡住,那边是什么也看不真切。 周王朱恭枵倒是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但李孟久居上位,自然也不逊色,双方都是很矜持和严肃,周王开口询问了些李孟的家境和最近的境况,李孟也都是谦恭有礼的照实回答,原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卑贱出身嫌弃,不过李孟却能感觉出来周王的满意。 “我朱家血裔,无论天性如何,自出世就被局限在这方寸之地中,要是出去看看,那真是天大的福气!” 这番话没有挑明了说,但话中的意思,两人却都听得明白,李孟只是双手举杯,又是敬了对方一杯酒。 双方闲话家常,周王也算是见惯了起起落落,但对李孟这从微末中十年不到已经是一方的总镇大将,感觉到惊讶无比。 李孟也是惊讶无比,周王对河南的大灾居然没有什么概念,朱恭枵每日看着开封城内繁华热闹,还以为开封城外也是如此,纵有些天灾,也不是什么大事,所谓的惨象不过是文人士子的渲染啊罢了。 听到这个,李孟也有些无话可说,周王圈在开封之中,崇祯圈在紫禁城之中,一个不知河南事,另一个不知天下事,这大明能有今日的局面,倒也不冤。 不过他一个无权无势,被圈在城中的藩王,被河南的地方官员看的死死,就算是想要做什么也不可能,说也不必说了。 但这私宴越吃越不自在,先是一名略显病容的年轻人和自己相见,说是周王世子,看着病怏怏的模样,和活力无限的木云瑶还真是差距不小,周王的孙子今年十岁,很可爱的小孩也是被人领出来和李孟见面。 对这些人李孟也是强作温和,客客气气的问候寒暄,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珠帘和轻纱的后面,有许多人在那里盯着他看,大概是谁他估计也能猜到,想必是这周王府的女眷,那周王还能在城头用千里镜看看城下的李孟,木云瑶的母亲,也就是周王妃要看这位“女婿”,就只能是通过这个方式了。 木云瑶今生今世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父母相见,为了这个跟随自己的女孩,有些不舒服也要忍耐下来。 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好些,李孟挺直了些身躯,说话也渐渐的高声…… 等到宴会结束,走出王府之后,李孟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汗水,已经是湿透了,小小的一场宴会,居然比领兵作战还要紧张。 要想回自己居住的宅邸,自然不能穿着这身杂货店伙计的衣服回去,不过也是做了妥帖的安排,等走出王府这片区域的时候,李孟已和身边的几名亲卫,已经是换上了一身某酒楼店小二的服饰。 手上都是拎着食盒,慢慢悠悠的转回了居住的地方,快走到住处的时候,也有几名差役上前询问,李孟倒是没吭声,不过护卫他的卫士,却说的一口河南话,那食盒里面确实是放着精致的酒菜。 那几名差役也就不再理会了,开封城的市面看着和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城外有如地狱,城内却依旧是笙歌燕舞,太平异常。 不过街道边上的饿殍和乞丐也是随处可见,官差衙役也都是懒得理会,别看李孟住处这里是巡抚的官署,可在外面的街道上依旧是有三三两两的乞丐靠在墙边,看起来晚上也就是露宿街头,此时虽然是四月,可天气还很冷,真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熬过去。 天色已经是完全黑了下来,李孟这帮人也是装模作样的打个灯笼,据说这就是这家酒楼的特色。 这灯笼上写着“迎风楼”三个大字,在夜间配上这大灯笼,实在很显眼,真有不错的广告效应。 灯笼颇为的明亮,即便是李孟低着头,可面目也被这灯笼的光芒映照的很清楚,当然,没有必要担心谁会认出来,就算是周围有密探和衙役,也只能是在李孟穿着总兵衣甲的时候才知道他是山东总兵。 这样的便装,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出来,何况李孟还是低着头走在中央,周围六名同样是装作送菜的伙计,把他环绕在中间。 就在巡抚官署和李孟住处外面的那条街道上,也有两三个乞丐在那里倒着,按理说这么晚了,乞丐不管是吃饱还是饿着都要睡了,不过却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那里东张西望,显得非常的特殊。 在这官署周围游荡的河南本地衙役和兵丁都没有理会这名乞丐,可李孟身边的几名卫士却在这个方向上加强了戒备,主要的注意力都是盯在这乞丐身上。 不过这乞丐却对李孟这一行人不予理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过去,可李孟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这破衣烂衫的乞丐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瞥了一眼穿着伙计服装的李孟,却猛然是睁大了眼睛。 靠在这边的卫士或者是把手伸进食盒,或者是把手放入怀中,可这乞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好像是腿脚发软一样,又是跌坐在地上。 “大帅,快些走,这街上有些古怪。” 一名卫士低声叮嘱李孟说道,李孟转头看了那乞丐一眼,颇为瘦弱,脸上已经是灰黑色,身上那些破布也是黑色,看起来是吃亏不少,那乞丐和李孟目光对视,想要叫喊,却看了眼附近游荡的差役,没有出声。 李孟他们加快了脚步,那乞丐也是挣扎着爬起来了,踉踉跄跄的追了过来,乞丐追酒楼的伙计,看着像是乞讨不成在纠缠,在巡抚官署周围晃荡的这些差役,主要的任务是保护和监视住在哪里的李孟以及亲兵,这等市井之事,跟着看热闹就行。 这边加快了脚步,那乞丐明显是跟不上,可也不出声吆喝,就那么跟着,李孟这几个人一进入住处附近,早就有等待的人急忙忙的过来,开口吆喝道: “你们怎么才过来,我们大帅已经是等急了。” 一帮亲兵护卫呼啦下把这七个人围住,簇拥着朝门口走去,后面追着的那乞丐已经被落下了十几步,眼看着就追不上了。 那乞丐突然的大声哭喊道: “李将军……李大帅,总算是找到你,小人有事情要禀报,有大事要禀报!!” 这声音倒是有几分耳熟,李孟没有转头,只是冷声的吩咐道: “把他带进来见我!” 到自己居住这个宅院附近,李孟可不必要隐藏什么了,身边的亲兵头目一听,转身就是吩咐了下去。 立刻有十几名亲兵朝着那乞丐跑过去,这乞丐一哭喊,附近游荡的官差衙役顿时是注意到了这边,一帮人急火火的赶过来。 不过李孟身边的亲兵把都是把刀剑拔了出来,那些衙役本来的任务就是盯着这边别出什么乱子,充其量就是个维持治安的作用,他们可不愿意去拼命,看着胶州营的士兵拔出了刀剑,这些人后退几步赔个笑脸,也就不理会了。 李孟在里面简单的换了件衣服,就走进客厅,那名乞丐已经是在那里等待,几名亲兵给这乞丐找了身衣服换上,简单的洗漱,并且拿了碗热汤给他。 这乞丐一收拾,李孟发现自己还真是认得,居然是那兰阳县县令孙志阳,可这也就是十天没有见,居然变成了这种狼狈的模样。 这兰阳县令来找自己干什么,要找也应该去找开封知府或者是布政使司那些人,和自己这个山东来的军将扯的上关系吗? 而且看这孙志阳狼狈不堪的模样,倒像是遭了兵灾,想到这里李孟心中一凛,回头问随军的书办袁文宏道: “赵皮寨渡口那边可有变故?” 袁文宏对每日送来的情报之类的差不多都能记在心中,稍微一琢磨就低声的说道: “回禀大帅,渡口和转运那边无事,唯一报过来的消息是前日左军偏师入兰阳县。” 李孟松了口气,回过头刚要问究竟是何事,那孙志阳喝了热汤换了衣服精神已经是恢复了不少,看到李孟的目光投过来,放下汤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的磕头,口中只是带着哭腔说道: “恳请大帅给下官做主!!” 这让李孟真是糊涂了,不管是从文武职司还是从管辖地域来说,这做主的人也轮不到自己啊。 屋中的亲兵和袁文宏也都是面面相觑,很是糊涂的模样,就是这个时候,王海在宅院周围巡视完毕,安排好了晚上的值夜防卫,走进房中也是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外面响起了打更的梆子声,但这屋子里面还有当当的声音在响,这兰阳县令脑袋磕碰地面的声音一点也不比那梆子声音小,很快就是额头见血。 李孟看了一下屋中的左右,发现众人和自己一样,都是有些糊涂,看着还在那里磕头的孙志阳,这年轻的县令大有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李孟有些不耐烦,禁不住怒喝道: “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先说出来,老在那里磕头,有个鬼用!” 这声怒喝,让在地上磕头的孙志阳浑身打了个哆嗦,慢慢的抬头,看着已经是涕泪交流的模样,李孟最是见不得男人哭,对方的这个状态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正要继续说话,外面一名亲兵急忙的跑了进来,开口禀报说道: “大帅,城外来了咱们的人,说是有些要紧事禀报大帅。” 这个时辰,城门都已经是关上,若是这时候有人进城,唯一的途径只能是从城门上通过吊篮进出,看来这事情还真是不小。 那孙志阳也是有些错愕,倒停止了哭求,不多时,一名传信骑兵打扮的小伙子急匆匆走进屋中,看着小伙子浑身尘土,脸色却是苍白异常,刚要下跪行礼,李孟一摆手,开口命令道: “不必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中人人全神贯注这名急忙过来的传信亲兵到底带来什么紧急的消息,倒也没有理会还有个外人兰阳县令孙志阳,那亲兵大喘了几口气,急忙的开口说道: “大帅,前日左军偏师入兰阳县……入城当日即洗城,昨日又关闭城门大掠,渡口留守官派我来禀报大帅,渡口以及粮道定可无忧,也请大帅拿个主意,若是左部对我临河大营启衅,应该应对到什么程度!” 胶州营的士兵是不会询问如何应对,对方要敢来攻击,那胶州营的应对就是毫不留情的回击,但是外地,而且是面对官军,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做到个什么地步,确实是要李孟来决定个分寸。 这件事情对胶州营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动手开打,过来传信的骑兵看这惨白脸色,憔悴模样,却明显是有些反应过度。 李孟刚要下命令,一直是站在边上的孙志阳突然是大放悲声,又是跪在地上,不过这次到没有磕头,只是哭着说道: “李将军,兰阳县百姓,惨啊……” 现在屋中的众人倒是有些理解这兰阳知县为什么如此的模样,李孟没有开口询问,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传信的骑兵。 那名骑兵明白这是大帅在询问自己,连忙躬身回答说道: “前日左部入兰阳县城,根据观察的探马说道,该部兵马差不多有六千余,入城分兵堵住县城城门,里面具体发生什么并不知道,但哭声震天。昨日城内安静了些,可城门到正午也没有打开,小的骑马路过城池附近,却闻到一股腥臭的味道。” 说到这里迟疑了下,低声道: “小的半路上觉得不对,在马上吐了三次,有些失态,还望大帅莫怪。” 把形如乞丐的兰阳县令孙志阳的哭诉和这名传信骑兵的叙述串联在一起,事情的渐渐的明朗起来,在客厅的人,不管是李孟还是值守的亲兵,脸色都是变得难看起来。 左良玉统领的这些兵马,还真是有如禽兽…… 第三一三章 兵不如贼 先礼后攻 良玉不戢士,沁人脱于贼者,遇官军无噍类。 在闯军和官军的拉锯战之中,闯军不过是打破地主士绅,致仕官员的宅邸,搜索金银存粮。裹挟乡野之间的青壮从军作战。 这做事好歹还有几分节制,最起码赤贫之民在闯军来袭的时候还算是个盼头,最起码也开仓放粮,得些好处,就算是跟着闯营去拼命,也总比饿死在家中田间的要好。 而这中原之地,可大都是赤贫之民,少有殷实之家,连年的大灾,朝廷的混乱,已经是伤到了各处的元气。 可这左良玉率领的军队,没有什么本乡本土的观念,加上左良玉为人在克扣兵饷上堪称人杰,士兵们的军饷补给都要依靠自己去抢掠。 这么多年下来,士兵们每时每刻都是在行军,都是在和闯营作战,心理状态普遍变的有些畸形变态,对待平民的手段也是越来越残暴。 天下乱局,稍有家资的人都是把金银财宝埋藏起来,左良玉的手下拷问这些人家资下落的时候,一般都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就算是把这藏家资的地点交待出来,也不放人下来,就那么活活的烤死,有些肥胖的人,往往死后一地的油脂,极为的恶心惨烈。 除却这残暴的敛财手段,左良玉的兵马不管在何处都有掳掠妇女的行径,甚至有因为纵兵在村镇掳掠妇人,耽误追击流贼的事情发生。 掳掠完妇人,当街淫辱,有时候沿河行军的时候,把女人抢到船上,就在船上胡搞,若是这些妇女看着岸上的丈夫父兄哭泣,立刻是砍下脑袋。 火烤逼问藏财之处,淫掠妇人这些情景,兰阳县令孙志阳都见到了,不过这行为的最开始却有些不同。 胶州营在赵皮寨渡口那边扎营,每日间除却拉练之外,从来不出营盘,就算是和城内的商贩有采买的行为,也都是照价付钱。 几天下来,兰阳县城的这些官民虽然惊讶,却也是放松了警惕,再说李孟要求的关城三日期限已经是过去,索性是打开了城门。 左军的这支偏师来到兰阳县城的时候,看守城门的那些士兵还以为这支军队是山东的军队,等发现究竟的时候,已经是晚了。 开始局面还没有失控,率领这支偏师的军官是个游击,自称姓张,一进城就先跑到兰阳知县衙门这边请知县给他报功。 大明兵马的军功,需要有当地文官的副署方才生效,当初本意是好的,就是让文臣监督武将,让军功不至于太过灌水。 兰阳县令孙志阳本就是年轻,看见这场面未免有些心慌,却还知道坚持原则,开口回复那张游击说道: “无贼人的首级,这军功如何能报。” 那张游击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这个容易,县令大人稍待片刻。” 不多时,城内的哭喊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有军兵提着首级来到这县衙的门口,很快,首级已经是堆成了一队,兰阳县令孙志阳目瞪口呆,可看着这些脑袋脖子那边的断口,血的颜色还是鲜红,明显是刚刚砍下来,再仔细端详,却发现这些因为惊慌和恐惧而面孔扭曲的头颅之中,居然有自己的熟人。 最起码得有十余名是县学的读书人,甚至还有今日休假在家的衙门小吏,孙志阳当时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站都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伸出手指着那还在不断增高的首级堆,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直是笑着的张游击却突然凶起来,怒喝道: “这首级都给你找过来了,这军功应该实报了吧!” 孙志阳已经是吓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是连连的点头,在同样是害怕异常的典史和师爷搀扶下,一起把这报功文书写完了,然后盖上了县令的大印。 本来这左军的偏师进城的时候,士兵们还稍有点节制,等到为了军功,杀平民取首级报功的时候,血腥气一出,士兵们就完全的不受控制了,开始烧杀抢掠。 士兵们这样,左军的军官却丝毫没有约束和限制的意思,反倒是分派人员守住各处的城门,不让人进出,方便士兵们抢掠,转眼间,整个兰阳县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刚开始时候,孙志阳只是木然坐在衙门的正堂上,知县衙门的大门常开,能看到平民男女惊恐万状的从门前跑过,或者是被后面追上左军士兵砍死,或者是直接做那禽兽之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越发的浓重。 “县令大人,小的全家都被这伙……” 一名县里的衙役仓惶的跑到知县衙门,进门前只来得及喊这一句,就被人砍倒在地,砍倒他的那名左军小军官对衙门里的人理会都不理会,直接扬长而去。 白日里来这衙门上差的那些人一边是担心家人的安危,一边却呆在这衙门里不敢出去,过了一会,衙门里的很多人已经是忍受不住空气中逐渐变得腥臭的味道,在大堂上大吐特吐,孙志阳木然的站起来,对守在门口的几名左军士兵说道: “本官想要出城,免得在这里看着,你们也不方便!!” 守门的几个左军的士兵本就是因为没能动手去抢,心中愤懑,听到这县令想要出城,并且把话说的如此知趣,当即就是放行,还安排两三个人跟随护送,左军再怎么猖狂,对这些牧民官还是不敢动手杀的。 走了几步,那孙志阳还花了些银子讨要了匹劣马,从县衙出来,沿路看着路两边的惨象,孙志阳不怒不喜,就是木然朝前走去,也有看见县令的人哭喊着过来求救,这孙志阳理会都不理会。 等到出了城门,给了那跟随的几名士兵几两银子,说自己去附近的驿站暂避,骑马就走。 慢悠悠的离开城门几里之后,这孙志阳打马朝着开封城的方向狂奔,他要去开封城找开封知府,找巡抚,找人去告状。 大概跑出十几里之后,后面却有人追了上来,正是左军的骑兵,孙志阳这马是劣马,那几名左军士卒的马匹是好马,距离逐渐的拉近,这几名追兵大喊着说道: “张游击怕县令半路不宁,劝县令还是回城呆着吧!” 这孙志阳也不是傻子,在县城里面装呆,就是为了出城,对方现在差不多发觉了自己用意,让自己回城,谁会回去。 他也不听,只是一力的打马狂奔,那几名士卒追得急了,居然是在马上抽出了兵刃,还有人张弓搭箭。 这马上射箭一般没有什么准头,不过好死不死的一箭射中了马屁股,这箭倒是起了发作用,那马匹本来狂奔的就要脱力,被这一箭射中,立刻是狂躁起来,拼命的朝前狂奔,这一下倒是拉开了距离。 把后面的追兵都是甩掉之后,孙志阳的坐骑又跑了大半个时辰,脱力倒地,不过这时候距离开封城也就是十几里的路程,孙志阳连跑带走,总算趁着开封城门关闭的时候,进了开封城。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是破烂不堪,进城之后去找开封知府告状,那左良玉在河南省凶名赫赫,眼下河南兵荒马乱,就算是做出这样的事情,那里是开封府这个品级的官员能管的,不管孙志阳如何的泣血请求,开封府也是不理。 到最后问得急了,索性是让衙役把这兰阳县令赶了出去,还放下了叱责的话语,祥符县、中牟县为何没有遭受祸患,还不是你这县令警戒心不强,让左将军的兵马进了城,等到事情平息,本官定要参你一本。 孙志阳本来是满心的仇恨,却没有想到遇到了这样的对待,去往巡抚官署,巡抚李仙风的师爷一听这个,也是赶人出门。 这么几次折腾下来,孙志阳真就是和乞丐差不多了,可能是那次去河边的山东军营劳军,看见胶州营上下和大明其他兵马的不同,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去找这山东的李总兵,就一定可以给自己做主。 孙志阳是科举出身之后,直接来兰阳做了县令,人的年纪轻,也就有满腔的热血,那样的惨剧,让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这些禽兽的士卒,还给兰阳百姓一个公道,这也就是年轻气盛,若是做了多年官的,直接是两眼一闭,只要不动自己,由得他们去烧杀抢掠。 听着这孙志阳断断续续的把兰阳县的事情说完,屋子里面安静异常,半响之后,先开口却是王海,他低声的说道: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禽兽,这还有没有什么王法了!” 估计那名来报信的亲兵和驻扎在河边的士兵,对左军兵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目瞪口呆,在胶州营之中,军纪要求极严,怎么能想到士兵作为还能这么肆无忌惮,之所以这么着急的过来询问如何应对,也是被那惨剧刺激的有些毛躁。 袁文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王守备有所不知,左良玉部行事的确如此,这几年地方文官关于类似弹劾不少,不过都被朝廷压了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是停住了口,满天下的兵马,就这胶州营实在是不同寻常,这李大帅养这样的兵,到底要做什么,倒是越来越能猜到究竟。 孙志阳等屋子里面的人说完,却没有听到什么去兰阳的话语,着急的又是砰砰磕头,连声的恳求道: “求大帅给兰阳县主持公道,大帅给兰阳县的百姓主持公道……” 李孟坐在椅子上轻轻的拍打,好像是对地上的孙志阳视若未见,开口询问边上的王海说道: “城外各军都已经是准备好拔营撤军了吧!” “回禀大帅,马参将和赵参将那边都已经是做好了筹备,汤统领那边也都是安排好了。” 李孟点点头,低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孙志阳说道: “本座后日准备回返山东,你这件事,明日本座一定去和左将军分说分说,让他给个交待。” 一听李孟说这个,还称呼“左将军”,孙志阳满腔的热血期盼顿时是冷却了下来,不管不顾的抬头哭求道: “大帅,若是那左良玉能约束手下的兵马,严肃军纪,我兰阳县怎么会有这样的惨剧发生,那左良玉肯定是多方的推诿,大帅,若能为我兰阳县民做主,我孙志阳甘愿做牛做马……” 说着说着,明显是有些失态了,王海方才禀报城外撤军准备的时候,也是一直等着李孟下命令,不过李孟却没有,现下也是满脸通红的看着自家主帅,好在是自家兵马,心中虽有想法,却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不过袁文宏却从方才李孟的言语中听出些东西,看着孙志阳又要哭闹,连忙招呼亲兵,开口说道: “孙大人疲惫了好几天,快些搀扶他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连连挥了几下手,亲兵看见李孟也点头示意,连忙上前架起孙志阳,朝着客房走去,出了客厅,出了院子,还能隐隐约约的听见那孙志阳的哭喊求告的声音。 这时候,王海急切的回头道: “大帅,这些禽兽在咱们眼前公然为恶,这分明是不把咱们胶州营放在眼里,大帅你可以一定要管啊!” 李孟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海,心想这小子倒会婉转着说话了,那王海看李孟的表情,又是有些焦急,急忙的继续说道: “这兰阳县正在咱们大军的回路上,有这么一支没有王法的军兵在,咱们退路也未必安宁,可要有个处置啊!” 的确是会说话,还会拉大旗作虎皮,不过李孟雀没有理会,直接和那传令兵说道: “你今夜就回渡口的大营,告诉留守的,稳住,不要妄动,守好了这大营和渡口,这才是他们的本份,歇息下就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随口关怀了几句,那传信的骑兵却感动非常,躬身施礼退下了,那边王海还要说什么,却被李孟说道: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快去歇息,明日再说!” 王海刚要争辩,却看见袁文宏含笑和他摇头,他心思却也不慢,尽管有些闷气,可还是低头退下了。 等王海出了屋门,李孟回头对袁文宏笑着说道: “王海还是年轻,什么时候他不靠先生把方才的事情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他也就是成器了。” 袁文宏知道方才自己的小动作都被李孟觉察到,躬身笑着致歉,不过他却和李孟的意见不太相同,开口笑着说道: “大帅,王统领这种率直热血,也是他的长处,跟在大帅的身边才是个心腹人,若是今后成器,那也是要独当一面,大帅岂不是孤单。” 这番话,倒是两边都不得罪,李孟笑笑没有接口。 “这几日在开封城内盘桓,真是辛苦开封城各位同仁筹办,李某在这里敬各位一杯酒!” 李孟和颜继祖笑着站起来,手中端着酒杯转了半圈,布政使和开封知府,河南总兵陈永福和几个副将也都是笑着站起举杯,紧接着河南巡抚李仙风、和保定总督杨文岳也都是跟着站了起来,倒是那左良玉端坐在座位上,巍然不动。 这次的救援开封,看那联名奏折的反应,若不出什么意外,李仙风、陈永福等一干河南文武,应该是不会和那失陷亲藩的大罪扯上,搞不好还能赚取些功劳。而这山东总兵李孟和山东巡抚颜继祖,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功劳,可以算上首功。 可左良玉这边却不一样,他是在湖广一带追击而来,因为对杨嗣昌的命令推诿不前,而且杨嗣昌因为襄王和福王的被杀负责,他作为杨嗣昌统领下的军将也要有连带的责任,此次从洛阳顺流而下,也是延误了军机。 说来说去,这次辛苦奔袭,无功反倒是有罪,这左良玉不想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自己的拖延不前,反倒是对这获得首功的李孟心有怨恨,众人起来敬酒回礼,这不过是个礼节上的客套。 可这左良玉还是沉着脸,就是不站起来,众人看着左良玉这个模样,毕竟这太子少保在座的诸人之中是衔头最高,他如此的表态,大家也都是有些讪讪,不过山东兵反正是要走了,有矛盾也无所谓。 大家就装作没有这件事,一起喝了杯中酒,作下来之后,河南布政使刚要开口说几句闲话,却听到李孟先开口了: “左将军,本将听闻贵军一部在兰阳县城行为不轨、滋扰百姓,导致民怨沸腾,左将军可知道这件事?” 听到李孟这么说,开封知府和布政使那边都是心里打个突,这件事昨晚他们可都知道,左良玉是河南最大的军头,得罪不得,本以为把那不知好歹的兰阳县令赶出去,河南没人管,这事情也就压下去了,谁想到今日这山东总兵却又提起来。 左良玉听见李孟这么说,脸色更是阴了下来,冷声的说道: “本座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河南巡抚李仙风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都是和自己平级的人物,得罪不起,索性是口鼻观心,不管了。 李孟倒是笑嘻嘻的没有动气,只是继续说道: “我等皆是朝廷的兵马,若是滋扰地方,祸害百姓,这岂不是触犯朝廷的刑律,败坏我官兵的名声吗,若是左将军知晓这件事,还请约束属下兵马,不要让他们做的这么过份,毕竟咱们都是来救援,不是来侵害,这么做,岂不是连闯贼都不如!” 陈永福和几名部将对视几眼,都是面色古怪,心想这位山东总兵看着少年得志的模样,说话怎么这么糊涂,还刑律,名声、军纪,这是在说笑话吗? 坐在李孟旁边的颜继祖神色也是颇为的古怪,因为平日里面见惯了李孟面沉似水的模样,这么笑嘻嘻的和蔼模样看起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极为的别扭,至于李仙风和杨文岳都是老神在在的闲聊起来,就好像是从没看见这事。 李孟说的这么直接,左良玉也是愣了下,随即就是大怒,狠狠的把杯子顿在了桌子上,站起来怒喝道: “你是个身份,居然敢这样说本座的部下,你眼中还有上下尊卑吗!还有什么王法吗!” 左良玉在饭桌上这么一摔杯子,他在厅外的亲兵部将,马上是被惊动,急忙的就要冲进来,但外面可不光是左良玉的亲兵,也有李孟带来的亲卫。 双方谁也没有挤进来,在门口彼此的对峙,反倒是李孟的亲兵行动有序,还冲倒了对方几个。 一看这局面,在座的几位文武大员都是坐不住,一边是心里暗骂左良玉跋扈、李孟莽撞幼稚,一帮人都是站起来相劝。 看着左良玉发火,屋外亲兵卫士剑拔弩张,李孟却不继续说了,放下酒杯,冲着对面的左良玉抱抱拳,笑着说道: “既然左将军发火,显然这事情是不愿意管了,既然如此,李某也无权干涉别家的私事,方才失言,就请各位多多包涵。” 这话说完,屋中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李孟的姿态真是客气无比,继续说道: “叨扰了各位这么长时间,本将家中也是有不少事情,今日就借此地和大家道别,这就领兵回山东了。” 李孟冲着席上的众人欠身示意,大步走出了屋子,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虽然觉得这场面尴尬,却没有什么起身挽留的意思,心想或许是这山东总兵为方才的冒失行为尴尬,借机离开。 而且现在开封城周围有保定总督杨文岳的一万五千兵,也有太子少保、平贼将军的左良玉两万兵,加上陈永福的本地兵马,足够自保。李自成的闯军又是朝着南阳府奔去,开封城多山东这一支兵马,徒费钱粮,走了也方便。 山东巡抚颜继祖坐在那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李孟出门,他才急忙的站起跟了上去。 等这两个人走后,左良玉坐在位子上,厌恶的说道: “狂悖之徒,这等人居然也能执掌一省兵马,真不知道是怎么得的这个官……” 李孟手下的这亲兵队,整装出发的速度可超乎很多人的预料,李孟和颜继祖在亲卫的簇拥下回到住处的时候,马上就是启程出发。 在城内的这些亲兵在一早就已经是做好了准备,那孙志阳被塞在马车里面,一同被带了出去,反正开封城内的官差衙役也不敢去检查山东总兵的队伍。 走出城门,开封城的西门立刻是关闭,按说眼下已经是没有闯贼,开封城还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过看到城外胶州营的驻扎地沸反盈天的模样,也就明白城内为什么这么紧张,左良玉的人马现在是围着开封城驻扎,这就很让人心惊胆战,外面这么大规模的军队突然拔营,虽说是要回山东,可万一冲进来怎么办,由不得不小心。 来到了城外,李孟脸上的笑容可就是消失殆尽,朝着开封城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周围的军将都是颇为的吃惊,难得看到自家的这位大帅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的失态。 王海还想说什么,不过早就是等待在外面的探马急忙的过来禀报道: “大帅,左军偏师仍在兰阳城驻扎,眼下开封城周围有左部六队,只有这队找到了城池屯驻,其余的兵马都是被阻挡在外,这张姓游击率领的军兵半月内不会有什么异动。” 这边说完,李孟点点头,早就是安排了传令兵去营中叫来了汤二,李孟命令道: “率领你的马队先去往兰阳县城,不要让城内的一个左军兵马走掉,你看知道!” 对付几千乌合之众,汤二可是很有信心,当下一抱拳斩钉截铁的答道: “若是跑掉一个,末将甘愿军法从事。” 李孟点点头,汤二行个军礼,上马招呼骑兵自去了,城上的守城士卒看见大股的马队朝着赵皮寨渡口的方向而去,扬起了漫天的烟尘,他们根本不觉得异常,这不就是朝着渡口的方向回师吗,没什么古怪。 自从跟着李孟急匆匆出城,就开始想要说些什么的王海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兴奋的漫天通红,一叠声的吆喝下令,给亲兵营整队。 李孟看了这小子一眼,笑了笑没有理会,那边的赵能却急匆匆的赶过来,走到跟前,看了周围这些人一眼,凑近低声的说道: “大帅,在河南的地界火并官兵,这事是不是有些做的急了……” 在整个胶州营之中,也就是赵能很少几个人有资格去对李孟做出的决定提一些意见,而且这赵能因为年纪关系,为人处事相对的稳重很多,左良玉可是湖广、河南一带势力最大的军将,手中差不多有八万军兵。 而且这左良玉的身份地位也要比李孟高出不少,左良玉还是这大明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将”,在开封城边上就和他火并,未免会惹到太多的麻烦。 赵能这边劝了几句,李孟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 “在兰阳县的那支军队作孽太多,我要是不铲除这些禽兽,那真是有伤天和,给他们这个教训,免得今后祸害更多的百姓。” 听到李孟这么说,赵能知道自家大帅的主意已经是打定,稍微停顿却又是说道: “既然如此,莫要让一个人走脱,一个不留才是。” 李孟哈哈大笑,拍了拍赵能的肩膀,朗声说道: “正是如此,快去准备!” 开封城下到赵皮寨渡口那边,差不多是两天半的路程,这个路程上倒真是可以让士兵们轻装前进,因为后面是辎重粮草的大队,而渡口那边又是储运军需的仓库,士兵们带着两天的干粮就可以。 两天的干粮这样的负重,这个份量倒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留下了四个营四千人保护运输辎重粮草的大队,李孟带着剩下的兵马一同急行军赶往兰阳县城,马罡、赵能都是一同带领。 护送辎重粮草慢行的士兵们都是胶州营的老兵,而急行军向前赶路的则都是新丁。 这次从山东来河南,主要的目的就是练兵,但来到河南之后,和郝摇旗的战斗声势虽然不小,但还有不少的新兵没有得到实战的经验,这次的行动,却是要把这些新兵带上了。 平素里胶州营的轮换校阅,也是检验新兵训练的一个手段,但未免看的不够透彻,而在这实战的运动之中,什么都能检验的明白了,急行军是最检验士兵的身体素质和团队配合的一种方式。 不过维持的还算是不错,马罡率领的部队基本上没有出什么差错,赵能的部队,行动上稍微缓慢了些,不过队形维持的住。 李孟心想,如果是陈六的部队,搞不好是跑的最快的,但是队伍肯定也是最乱的一个。 那左军张游击率领的六千多士兵在兰阳县城的日子过的无比舒服,这小小的城池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 六千兵放手大掠,压根不够分润的,在那孙志阳从县城跑出去的当天,城内的居民差不多就死了将近三成,这张游击怕是整个城杀光了交待不过去,这才是安排直属的部队在城中弹压。 不过人还是一直死,下面几个千总寻了些姿色好的年轻姑娘给张游击送到了知县衙门中来,还满口的答应,城内抢掠到的金银财物,肯定有他张游击的四成。得到了这个答复的张游击这才是安心的在衙门里面享乐。 那些死掉的人都是被砍掉脑袋,从城墙那边丢到外面去,反正自己的军队在这里再呆不过十天而已,这天气,那些尸体就算是腐烂传播疫病也还要等段时间。 至于这些砍下来的脑袋,拿着石灰一撒,等到河南布政使司和开封府的官员来了,就让把这些脑袋当做军功所得报上去。 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那天这兰阳县的县令急匆匆的跑到开封城的方向去,当时却大意了,怎么让这县令跑的这么远。 但这张游击所担心的是,要是那县令去开封府告状,闹到左大帅那边去,虽说不会有什么惩罚,可肯定会痛骂自己一番。 在这兰阳县城内好不容易抢来的金银女子就要给大帅分上一份,而且还是要分大份,这样可就太不值得了。 至于不远处的山东兵马的军营,这张游击却不怎么放在心上,一来是对方的人手比自己这一边要少很多,二来是这据城抢掠的勾当,也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我们左军先进了这兰阳县城,那这块地盘就是我们的。 你们山东兵马不来抢,那是你们没有提前下手,可怪不得我们先把地盘圈占好了,至于去火并山东渡口的大营,倒是有人和张游击讲过,却被他一顿臭骂给骂了回去,说是咱们穷成什么样子你自己还不知道吗,那山东鬼地方还不更是裤子底掉,再说了,你看看对方扎下的那营盘,怎么上去打! 反正这些年的规矩,不同地域的军队井水不犯河水,反正我把兰阳县城站住了,牢牢的不动,你愿意在城外干什么就干什么,与我无关。 左良玉的兵马自从在南阳府驻扎一来,倒是没有一天待在驻地,或者在河南、江西一带跟流贼战斗,或者是在杨嗣昌等人的率领下在湖广、四川一带和张献忠、罗汝才部战斗,到处的奔波不停,当然也是祸害沿途不停。 从湖广脱身出来到河南,虽说有李自成这样的大患,但却有了点暂时安稳的时间,他麾下的这些兵马,正好是有休整的时间。 不过河南百姓可就遭殃了,这张游击率兵待在兰阳县城里面,舒服无比,吃用城内的存储,还有吓破胆的百姓平民可以驱使,真是乐事无边。 这张游击住在县令的宅邸里面,其余几名千总则是各自找了大户人家住着,这大户人家,若是听话的,就把那些有姿色的女子留下自己享用,男丁驱赶到偏院关着,要是不听话,男丁当然是全部杀光。 张游击率领的这支左军偏师,千总之中也有个姓张的,这张千总和这游击据说是同乡,统率的也是战斗力最强的那支部队,被安排在城东的方向。 这左军的军官们可是没有什么练兵的概念,好不容易有个休闲的时候,这张千总每天都是搂着所在大户人家的小老婆睡到中午。 可这样的好日子才几天,这天早晨正在那里酣睡,却被急匆匆过来的亲兵叫醒,这张千总在温柔乡中没有呆够,气得连扇了亲兵几个耳光。但听到亲兵说的事情之后,立刻是顾不得发火,急匆匆的跟着跑上了城头。 左部的官兵平时根本没有人守城,这时候也早,张千总来到城头,才看见十几个人,稀稀落落,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 “千总爷,天一亮就看到这些兵马在城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那亲兵结结巴巴的说,张千总满头都是冷汗,这兰阳县城东门对面有几千军兵已经是列队城下。 “这怎么办,快去告……” 张千总语无伦次。 “轰轰~~” 城下几声大响,他的话音淹没在尖啸之中。 第三一四章 此路不通 掘坑塌城 火炮肯定没有什么太大的准头,不过六门炮对准城楼的方向,还是可以保证一个范围的杀伤。 张千总和站在他身边的那几名城头卫兵,都是被呼啸而来的金属弹丸打成碎片,城头上剩下的是散碎的血肉。 这几炮打上来,城头剩下的那几名士兵当即不敢继续呆在城头上,鬼哭狼嚎的朝着城下跑去。 “装药装药,城上只要是有人冒头,就给我开炮轰下去!” 炮队的统领郭梁在火炮的边上大声吆喝,显得很是兴奋的模样,炮兵们的干劲也很高,一边呐喊答应,一边急忙的刷洗炮膛装填弹药。 不光是炮队的炮兵这么有劲头,其余各队也是差不多,胶州营的士兵在那种强调纪律性,和强调集体意识的氛围之中,知道自己作战是为了保卫家乡,保卫自己得到的温饱生活,并且为自己和家人讨到更好的生活。 这就是他们意志的根源,而在兰阳城下的这个战斗,却多少有了点娱乐的兴致,左军的肆无忌惮和凶狠残暴,已经是经由各级军官宣讲了下去,虽说这兰阳县城内的左军兵马同为官兵,但干掉这样的禽兽,胶州营的士卒并没有一点的心理负担。 人人都是心中躁动,感觉自己是替天行道的英雄,这等事回乡可是可以和乡亲父老大肆宣讲的。 在兰阳县城的东门,李孟集中了九个营,而其余的三个城门之前,每个城门前面是一个营的步卒,另外马队随时保持机动,对方若是不在东门出城,马队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兰阳城中的左军士卒也都是经历过许久战斗的老兵,尽管实在是草包了些,城楼上的那炮弹轰打,还有几名士卒跑了下去,很快的,张游击和一干军官都是知道了,听到这个情况之后都是吓了一跳。 第一反应就是闯军是不是打回来了,听到那城头上跑回来的士兵禀报,才知道城外可能是大明的官兵。 这张游击的脑袋还有些糊涂,在座的各位军官脑袋也都不算清醒,有的人甚至连衣服都还没有穿好。 “会不会是城外有什么误会,老刘,你上城去跟下面喊一喊,说咱们也是大明的官军。” 指派了一个人上城头去沟通,本想回去睡觉,这张游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冲着在座这些哈欠连天,看模样也是要回去休息的军将大声的说道: “一帮混帐,都把衣甲披起来,把手上的人马都聚拢,不要再在民宅里面养猪。” “张头,城外的不是官兵吗,咱们怕什么……” “日你妈的,少给老子呱噪,快些去做,无事了你在回去搂着那婆娘睡也不吃,都快点去给老子准备,那个晚了,老子的刀可不客气!” 张游击在这里骂骂咧咧,把这些满心不情愿的军官都给驱赶了出去,这张游击早就是打发亲兵去召集直属的兵马,等说完之后,差不多已经是集合完毕,直接带着就朝东门跑了过去。 尽管尸体都被丢在了城外,可城内处处可见被杀的平民百姓,空气里面的味道已经不太对,张游击心中想道: “这些兔崽子快活完了也不收拾,还得再清理一遍,要不然非得发疫病不可……” 县城不大,很快就到了东面城门那里,那名派出去喊话的军官比他早到一步,张游击还能听见这军将的喊话,然后又是“轰轰”几声大响,就看到那名军官的手下哭喊着从城楼上跑了下来。 边跑边大喊着什么,看着精神都不太正常的模样,几名亲兵架着这手下来到张游击的跟前,那手下哭喊着说道: “大……大人,被炮炸烂了……” 仔细看着手下的身上,还有些碎肉血块的模样,显然是炸烂了迸溅而上,尽管张游击和部下们都是禽兽一般的屠夫,可看到这样的景象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这时候,其余几个城门的守城士兵和军官也都是过来报信了,各个都是惊恐欲绝的神色,过来就喊道: “被围住,被围住了。” “四个门都有兵马,看那旗号,就是河边那山东的军队……” 还有一名小军官凑到跟前说道: “会不会是搞错了。” 听到这话的张游击一巴掌就是扇了过去,恶狠狠的说道: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咱们插在城头上旗帜,他们眼睛瞎了看不见咱们是左大帅的兵,这是明摆着要过来和咱们火并!!” 这张游击转身恶狠狠的说道: “去城内把所有的兵马都给我集中起来,娘的,一支山东兵马还想和咱们这样的老军打,谁要是还搂着女人睡觉,直接砍了!!” 他手下的亲兵四散而去,张游击却又是命令几名亲兵,拿着刀逼两名小军官上了城头,这两名小军官上城之后,也是吸取了前面的教训,哪还敢立着身子走过去,索性是趴在城头的砖面上,匍匐着爬了过去。 城墙上那些坑坑洼洼的不算,还有些先前被炸死的那些人的碎肉,恶心的不得了,靠近了垛口那里,也不敢起身,直接扯着嗓子大喊道: “城内的也是大明的官兵,太子少保、平贼将军左大帅的兵马,城外的各位千万不要误会,以免自家人伤了和气!” “轰!”的一声,城下又是打上来一炮,不过看不清楚人在什么为之,炮弹正好是砸在城楼上,砖石四溅,那两名小军官急忙的用手捂住脸,那些砖石的碎片把手都是划开了不少小口子,疼的要命。 这声势的确是吓人,两名小军官自然也是恐惧异常,但却不敢下去,这些亲兵手里拿着刀剑也是要杀人的。 这炮打完,城下也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胡说八道,城中怎么会有官兵,分明是你们冒充左大帅的兵马,在城中肆意为恶,今日间我山东兵马到此,正是为民除害来了!” 左军的两名小军官刚要说话辩解,猛然间却打了个寒战,惊骇的想到,官兵围攻流贼,最起码都要说个“投降招安不杀”,可今日间直接的说道“为民除害”,看来要大开杀戒。 这张游击也不含糊,已经是纠集了三千多人打开了兰阳县城的西门,按照城头上那些手下的回报,说明对方把大部分的兵马都是集中在了东门,自己集中优势的力量从西门冲出去,只要能和开封城外的其他左军兵马汇合上,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左军进兰阳城的时候,既不愿城外的其他的兵马进来,也不愿城内的居民跑出去,索性按照守城的方略,把城门洞,用东西堆积了起来,这次要出门这搬运还真是要费些力气,下面军官们拿着刀剑逼着士兵们快些动手搬运。 也有人偷偷的盯着城外的动静,那城外也就是一千人左右的人马,没有什么实力的变化。 城门洞的杂物搬空,张游击和下面的军官挑选了各自手下那些敢打敢冲的亡命,排列在队伍的最前面,空出了一片区域。 一声命令,城门被士兵们用力的拉开,这些挑选出来的前锋亡命,高举刀枪,呐喊着冲了出去。 这的确实是很突然,这些士卒的冲击也很是凶猛,并且是以多打少,城内的左军兵马,那些被派往其他城门守备的军官也都是朝着这兰阳县的西门跑,心想你老张自己纠集兵马跑,可也别把兄弟们丢在城里面。 人在这西门聚集的越多,这张游击也是越有底气,那些冲锋的冲出去之后,迅速的让自己直属的兵马也是准备列队。 两个波次的冲击,人数上又有优势,张游击很有把握。 在这城外等待的是马罡属下的登州军某营,这个兵队的上上下下看到大帅率领本阵兵马在东门列阵,都觉得战斗肯定是在东门发生,自己这边应该是没有什么战斗可打。 偏偏这西门和东门相对,距离是最远的,那北门和南门的没准还能有机会去打上一打,可这西门肯定是没戏了。 虽说预计没有什么战斗,但该做的总是要做,火铳兵在兵队的前面,弹药上好,长矛兵则是排列着队形站立。 城头上那几名哨兵,早就是被火铳打下来了,城头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那火器的统领也是无精打采。 左右也是闲着无事,索性是校正火铳兵的阵型,眼下这两百名火铳兵可是整整好好的站了五排,队形比后面的长矛兵还要方整,看着这么整齐,这火器统领才嘿嘿笑着作罢。 不少火铳兵都已经是换了第二根火绳,有一搭没一搭的吹着火头,免得火绳熄灭。 这些士兵突然看着正当面的城门被打开,一伙拿着刀枪的军兵蜂拥而出,各个都是被吓了一跳。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那名火器统领,他几乎从地上跳起来,咧着嘴大笑着吆喝下令: “准备!!准备!!!” 火铳兵们虽然是站在那里不能乱动,可也是各个怪叫,当真是兴奋异常,心想发愁没有战斗打,谁想到对方竟然送上门来了。 左良玉手下的兵马残暴凶残,这士兵们也有些过一天算过,过两天算是赚到,把平民百姓的性命不当事,也把自己性命不当事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抢劫掳掠最狠最凶,打仗博命的时候往往也是冲在前面。 城头上没有人,登州军的这一营也就是放心大胆的把队列放在了距离城门一百二十步的位置上。 这些亡命徒冲出了城门二十多步,最头里的那几个看着对方的火铳兵大呼小叫的把火铳抬起来,看着要射击的架势,脚步上稍微放缓,这也是个策略,就是因为明军火器习惯在射程之外发射,先让对方打出来,趁着装药填弹的时候,再杀进去。 城头上见识过射程的那几位都已经被打死了,这些亡命徒还自以为得计呢,但脚步再慢,后面的人总是向前拥挤,还是进入了八十步的距离之中。 就看到那些火器兵队伍右侧的那个军官把手中的腰刀朝前一劈,大喊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是爆豆一般的连续大响。 “次第射击,开火!!!” 这次第射击是早就安排好的战术,反正这城门一开,人肯定是朝外涌出,尽可能的连续倾泻火力,才能造成最大的杀伤。 对方已经是冲到了七十步,第一排的火铳轰然炸响,冲在前面的左军士兵胸口开了个血洞,直接是惨叫着倒了下去,可后面的士兵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依旧是朝着外面涌,脚步根本停不下来。 前排的倒下,后排的冲上,同样的,胶州营的火铳第二排,第三排,五排的火器依次的打响,这次的队列调整的整齐,完全是好整以暇的迎战,在这种整齐的对列之中,火器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最大。 第一排火铳兵打完,立刻是蹲下,后面的也都是这个动作,五排火铳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完。 对面城中狂喊着冲出来的左军士兵一排排的倒下,但后面那些士兵却丝毫不顾得同伴的性命,还是拼命的推挤。 回头不可能,左军为了保证冲锋不退,可都是安排了督战队在后面,回头是个死,倒不如推着同伴们上前,消耗掉对方的火器,然后自己这帮人再冲杀过去,城门洞狭窄,退肯定是死,不如冲过去求活。 这么密集的人群,这么连续的火力,胸口中弹还好,最起码是个全尸。对面的枪口稍微颤抖下,这铅弹对着脑袋就过来了,速度不快,可力量足够,有些士兵拥挤了几步,就看见前面的同伴脑袋好像是被棍子打中的西瓜一样,“嘭”的碎裂,鲜血四溅。 左军的这些兵确实是禽兽,又是在绝境之中,同伴的死和血肉没有让让他们恐惧,反倒是打发了凶性,更是吆喝着冲锋。 所谓困兽犹斗就是这样的局面了,五排打过,这些左军的士兵听不见对方的火铳继续打响,脚步却更加的加快几分,按照常规,冲垮了眼前的火器队伍,就会有连锁的反应,后面的那些步卒也同样是冲垮。 现在他们根本看不见什么,眼前完全是弥漫的硝烟,一帮人狂喊着冲了上去,张游击爬上了附近的民居屋顶,看着士兵们朝着外面冲,第一个波次明显是脚步缓慢了不少,可外面火铳爆响之后,那些前锋的后队脚步明显是加快了。 看来这亡命的冲锋很有效果,张游击吆喝着下面的亲兵发令,准备让等着的第二队跟着冲上。 火铳兵五排打完,火器统领的一句“左右分!”,按照预先的操练,五排火铳兵朝着左右两侧就跑了开去。 虽说已经有左军的士卒冲到五十多步的距离,但这个距离还是足够跑开了,火铳兵的跑开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后排的长矛士兵的近战肉搏。 “弟兄们,火铳打完了,真正定胜负的还是咱们长矛兵。” 带队的千总拿着斧枪走在第一排的右端,扯着嗓子大喊道,士兵们大多是新兵,本来看着对方这么亡命血腥的冲锋应该是紧张,可看着火铳兵的射击,还有自家主官的鼓劲,各个都是热血沸腾。 听见这句话,都是齐声的呐喊,鼓点的节奏也是稍微的加快了些,胶州营带队的千总手中的斧枪放平,高喊道: “向前,平刺!!” 第一排的士兵长矛都是端平,后面几排的长矛也都是向前倾斜,硝烟差不多也要散去,那些前冲的左军士卒也到了眼前。 到了跟前,那些左军的亡命前锋却都是有些傻眼了,这些亡命徒讲究拿着刀斧大砍大杀,而且使用这样的兵器,确实是对武技和战斗经验有一定的要求,这样也显得与众不同,威风凛凛。 可对方的长矛十几尺,自己的兵器如何够得着对方,有几名冲锋的快的左军士卒收不住脚,被后面的同伴一推挤,直接就是撞到了长矛矛尖上,刺了几个血窟窿,立刻是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有的脑子转的快,想要拿着手中的兵器去劈砍长矛木杆,可一下刀最多是把长矛碰斜了,那矛尖的下端都有将近半尺到一尺左右的铁套,就是为了防备劈砍。 第一排的士兵是心理素质最好的那一批,他们看见敌军靠近的时候也是紧张异常,不过平日里训练之中,将官和老兵们都是说过“咱们的长矛在天下间可是最长的,只要是咱们站好了队,平端着长矛,对方肯定是靠不过来,关键是咱们自己不要心慌,你就卯足了劲刺出去就是” 身体前倾,双臂用力摆动,朝着对面的目光刺过去,至于那些从长矛和长矛之间的空隙冲进来的敌人,有第二排和第三排的战友来解决。 张游击组织的这支亡命徒的前锋,挥舞着刀剑,你拥我挤努力向前,可却只是在这一营的长矛阵面前徒劳的运动。 前三排的长矛看起来好像是不断伸缩的锯齿,也像是不断吐出的蛇信,只是每一次的突出,矛尖上总会沾血,前面总会有人扑倒。 第一波冲上来的亡命徒和胶州营的长矛方队一接阵,侥幸是从方才火铳射击活下来的那些人又是纷纷在长矛的刺杀前倒了下去。 这些山东兵马是四十名长矛兵一排,从城门中狂冲而出的左军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展开队形,正好和对方的长矛阵列碰上。 混乱的纵队冲锋,碰上了验证有序的横队,以左军士兵的战斗素质,根本无法在对方的长矛攻击冲入对方的阵列之中。 向左向右,都是严阵以待的长矛兵,向前是送死,唯一能做的就是后退,火铳杀了一批,长矛杀了一批,这些打头阵的亡命徒们身后总算是没有推挤他们的人了,可战场上已经是躺满了尸体。 先前冲锋的那股血勇一消,这些左军的士兵们即便亡命,也开始心惊胆战,面对敌人无可奈何,可对方却随时能杀死自己,这样的仗没有办法打了! 长矛方阵第一排右端的千总看到距离最近的敌人差不多都要距离矛尖一步,而第二排第三派的士卒们用长矛斜下的刺杀,把倒下在第一排长矛范围之中的受伤敌人全部的刺死,这千总嘿嘿一笑,扬声的高喊到: “向前齐步走,三步!!” 按照口令,主官的命令下达,士兵们做准备,向前开走要等着鼓声响起,而且战场上这样的动作和行军不同。 士兵们略微对齐,鼓声“咚”的一响,士兵们保持着刺杀的动作,齐声的呐喊,向前一步,鼓声再响,士兵们又是呐喊着走出了第二步,第三声鼓响,又是呐喊…… 越战越勇的胶州营士兵气势如虹,一步步前逼,胶州营的士兵迈出三步,但那些左军打头阵的前锋们,却仓惶的退了十几步。 现在他们已经是胆寒了,自以为强悍凶残的,遇到比他们更勇悍的之后,这些禽兽那依仗的蛮勇消失,剩下的只会是恐惧。 长矛方阵距离城门还有几十步,有左军士兵仓皇的沿着城墙朝着两边逃去,可刚跑出长矛方阵的正当面,就被重新装填完毕的火铳打成了烂西瓜。 眼下这退路也只有他们身后的城门了,原本他们距离长矛尖不过一步,但现在已经是距离几十步,鼓声用力的但不连贯的敲响,方阵的士兵呐喊着步步向前,走的不快,却让人感觉不能抵挡。 “吱呀”一阵刺耳酸牙的声响,本来还是防备着胶州营追上来,缓缓而退的左军士兵却突然是鼓噪散乱起来,根本不顾身后的那些胶州营士兵逼上。 “姓张的,你这个千刀杀的混帐,老子日你祖宗十八代!!” “你生儿子没……” 突然间爆发的恶毒咒骂,让步步逼近的胶州营方阵士兵有些错愕,兰阳城西门渐渐的关闭了。 在民居房顶观看城门外战斗的张游击,看见这般的厮杀之后,终于是明白凭着自己的兵马出城野战,还是不要打这个注意了。 明时最精乃是亲兵家将,常有带几百亲兵朝着几千人和上万人的大阵冲杀的势力,左良玉手中也有这么一支亲卫,张游击正是这亲卫出身,但看着外面这千余人的模样,却是比他见过的亲卫还要精锐,这仗还怎么打。 快些关闭城门,莫要让对方追着屁股冲进城来,至于城外那些兵丁,兵丁值几个钱,随便裹挟些平民青壮,什么都有了。 这些方才还玩命猛冲的左军前锋,突然间朝着城内恶毒咒骂,整个战场上那种肃杀的气氛突然间变得淡了。 这种匪气极重的左部官兵,做事也是光棍的很,看见城门关闭,这些山东的兵马又是凶悍之极,打是打不过的,那还打什么。 说起来,城外一共也就是剩下了不到一百二十人,其余的左军官兵都是尸体。 要是胶州营是狂冲猛打,这些左军的弃卒万万不敢投降的,你这边一跪在地上,对方杀起性来,冲到跟前直接就是把你砍了,可对方这么步步逼近,倒是可以投降。 彼此对视几眼,这些人齐齐的把手中的兵器丢掉,直接是跪在地上,口中乱嚷“饶命”“降了”。 西门这边带兵的千总嘴里低声骂了一句,心想老子这边的气势刚刚起来,你这边却降了,可对方这么降了,也不能上前动手杀人,上面是一个不留,却没有说是不是杀降。 当下吆喝着火铳兵和最后两排的士兵上前捆人,除却捆人的火铳兵,其余的士兵也都是小心翼翼的靠近上前,若是这些跪地的左军士兵有什么异动,这边会立刻痛下杀手。 不过,那帮左军的降兵也没那么莽撞,虽说是亡命之徒,可也不愿意这么白白的死在冲动上。 也有几十名火铳兵盯着城头,只要是有人冒头,立刻是把他们打下去,不过城门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填上这个城门洞之后,城内的兵马已经是离开了这个区域,带队的千总看着战斗差不多完毕,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马蹄声响,转头一看,从东边的方向有马队跑了过来,看那旗号,却是自家大帅李孟的标识。 这千总心中喜悦,自己这边刚打了个大胜仗,主帅就前来,这可是极为露脸的事情,连忙的吆喝手下的兵马,将那些俘虏整饬好之后,快些在安全的距离上列队,等待李大帅的检阅。 听到主官这么说,这个营的军兵各个兴奋异常,连忙的跑到距离城门二百步左右的位置上排列好,这个距离上,城头上的远程攻击,基本上不用担心了。 这边还没有列好队,李孟在亲卫的簇拥下已经是到了跟前,那千总向前一步,大声的把方才的战斗报出结果。 李孟在马上看着城下的那一地尸体还有被牢牢捆住的俘虏,哈哈大笑着说道: “周占东,打的不错,听到你这里开打,想赶过来看看,谁想到已经是打完了,练兵练的不错,你的这些儿郎打的也不错,回到山东叙功论赏。” 这周占东可是李孟亲兵把总出身,李孟对他比较熟悉,听到大帅叫出自己的名字,又是大力的夸赞自己和手下的军兵,更是喜悦。 李孟的声音很大,这一营的兵丁们也都是听的清清楚楚,各个欣喜。 虽说城内的左部官兵现在看起来和土鸡瓦狗区别不大,但这毕竟是在战场上,周占东还是立正在李孟的马边询问道: “大帅,俘虏一百一十三名,应该如何处置,请大帅示下。” 李孟在马上看了看那些在城下垂头丧气的一百多个俘虏,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这些人可跟你求饶了吗?” 周占东有些糊涂,心想为什么大帅这么问,不过还是肃立回答说道: “都是在这城门关上后,看着没有后路,丢下兵器和我军求饶投降的。” 李孟在马上点点头,笑着问道: “占东,这兰阳县城内的平民,在面对这些禽兽的时候,有没有求饶过呢,想必是磕头泣血吧!” 听到李孟的这句话,周占东一愣,当下左拳在胸口轻击,点头答应说道: “大帅,末将明白如何做了。” 说完朝着那些俘虏走了过去,李孟在身后扬声的说道: “周占东,不要砍头。” 说完之后,李孟带着亲卫又是朝着东门的方向疾驰而去,这名千总稍微一琢磨,转头把火器统领招呼了过来。 短短的几个命令,火铳兵都是放下了火铳,抽出了腰间的刀剑,朝那些捆的死死的俘虏走去,看着手中拿着刀剑的走过来的山东士兵们,那些被捆住的俘虏当然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但浑身动弹不得,也只能是在那里破口大骂,很快就是被按倒,在咽喉上狠狠的抹一刀…… 方才这短暂的接战,李孟对这支在城内祸害百姓的军队也有了个大体的了解,这样的部队对自己的新兵来说,充其量也就是给他们增加见血的经验,练练胆子罢了。 除却东门之外,看来其他的三个门都没有大问题,反正汤二的马队可以随时过去策应支援。 李孟和亲卫回到东门之前,传令兵四散而出,去各个营宣布进攻的命令,可这兰阳县城的城门都还是紧闭,里面想必是塞满了东西,城头上虽然看不见什么人,但影影绰绰的看见刀剑的闪动。 显然城内的左军兵马在城头卧倒等待,蚁附攻城,架云梯而上,虽然这法子堂堂正正,但对方居高临下,又是近身肉搏,胶州营这边肯定是要有一定的损伤,对付这样的兵马还要有什么损伤,李孟却不愿意。 这攻城的命令已经是下达到每个营中,正在队伍最前列的炮队统领郭梁也是接到了命令,火炮从第一炮到现在也就是零零碎碎的轰了几下,城头上再也没有人敢于出现。 方才李孟去西门的时候,郭梁集中了六门炮轰了一次城门,这县城的城门果然不是什么坚固的货色,一轮齐射,城门就开了个大洞,不过却也是漏出了里面填充的沙石砖木,这左军的兵马也不含糊。 上城的那张千总被轰杀之后,左军兵马立刻是把胶州营主攻这个方向的城门给填死,这要想打开,可是花费许多的土方活计。 郭梁心想,我手中有全军最厉害的武器,这破城的任务正是应该炮队完成,要是蚁附攻城,岂不是显得自己无能。 一门炮装填完弹药之后,朝着城墙试轰一次,兰阳县的城墙虽然是破旧,但这三磅炮的威力未免还是有些偏小,也就是打了个凹陷而已。 李孟对这次攻城并不发布什么命令,他只是让下面的军饷自行的谋划,那炮试射完毕之后,郭梁朝着本阵这边走来,和李孟说了几句。李孟点点头,传令兵又是四散传令,整个的大队后退了两百步。 眼下距离城墙差不多四百步的范围,趴在垛口后面观察山东兵马的哨兵惊讶非常,心想这些杀神莫非是要走了。 郭梁又和马罡还有赵能商量了一会,做了一番布置,随后有将近四百名火铳兵走了出来,而炮队的炮兵则是把所有的火药药包集中在一起,捆扎起来,用一辆大车装着,朝着城下走去。 这兰阳县城东面的这道城墙,护城壕已经是被胶州营的士兵填平,并不耽误行动,城头的士兵看着对方朝着城墙边上走过来,还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总不能让对方这么靠近来。 西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伙山东的士兵是狠了心要火并了,连投降的人都是不留,那也只能是拼了。 刚有几名左军的士卒弯弓搭箭想要朝着城下发射,就被下面的火铳兵的齐射打成了筛子,接下来的人更是不敢抬头,谁要是在城头上起身,那就是城下火铳兵的靶子。 那大车到了城下,十几名炮兵拿着铁锨尖镐在城门边的城墙根开始挖掘起来,有人从此城楼那边瞄到,心想莫非要挖开城墙。 这兰阳县的城墙虽然是破旧,可要这么挖,那可是花费功夫了。 正僵持间,就听到城门之中十几个人一起发声大喊道: “城外的各位大人,咱们可都是朝廷的兵马,这样火并,我家左大帅归罪下来,或者是报到朝廷里面去,你们也不好收场。” 上城头怕被打,估计是里面想了这个法子把声音传出来,不过胶州营的回应很快,也是一帮人喊了回来: “莫要恬不知耻,还在冒充官兵,你们分明是贼,禽兽一般的贼军……” 那些炮兵七手八脚的把城墙下面的土地掏出来个两尺左右深的洞,非常的宽大,把大车上的火药包抬下来放入了洞中,有炮兵拿着在火药中滚过的长布条塞进药包里,然后一帮人边放布条,边朝着本阵那边走去。 布条倒是有两百多步长短,除却一名炮兵之外,其余人都是跑回了大阵,那炮兵拿着火把凑到了布条哪里,“嗞嗞”声响,滚过火药的布条就是条引火线,那炮兵把火把一丢,亡命的朝着本阵跑去。 没有跑多远,身后轰然大响,地动山摇,这点火的炮兵一个踉跄就是趴在了地上,抱住头不敢动弹。 兰阳县城门边上的城墙,塌了…… 第三一五章 千刀万剐 流贼招抚 城墙直接是被这足量的火药炸开了一个口子,本就不高的城墙和坍塌的废墟一下子形成了个斜坡。 马罡和赵能军中的火铳手早就是分列两队,弹药填充完毕,而排在中间的,则是亲兵营的士卒,为了训练的统一和效率,大部分的士兵把精力都是放在长矛这一种兵器上,近身肉搏短兵器的训练,一般只有亲兵系统和马队的士卒才学习。 从这么小的缺口突入城中,长矛和火铳都不适合,这时候却是用到了王海和他统领的亲兵队。 亲兵们手持刀斧盾牌列队,王海手中拿着齐肩高的短斧枪,在队伍之前,等到那缺口一出来,砖石碎片落地,王海手中的斧枪扬起,大踏步的朝着那缺口冲去,两侧的火铳兵也急忙的跟上,不过始终是控制着脚步,并不冲到亲兵营的前面去。 方才那一声巨响,站在城外的胶州营士兵都是耳边嗡嗡作响,聚集在这城门后面准备抵抗的左军官兵更是难受。 很多在城墙后面的左军官兵甚至还来不及反应,直接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和巨响活活的震死。 山东兵马的突击队是小跑着前进,但快要跑到缺口的时候,这左军的士兵还没有人出现在那个缺口上。 等靠近了那个被炸出的斜坡,才有几名士兵手持兵器摇摇晃晃的冲出来,但还没有举起兵器,就被两边的火铳打死。 亲兵队伍之中,王海和十几个把总手中都是没有盾牌,不过他们身上穿着的可是胶州营打造的精甲,防护的能力很强。 王海冲过那个缺口,进入城内的时候,看见城墙边上除了震死的敌人之外,就只有对面十几个人脚步不稳的迎上来。 这些迎上来的士兵,脚步虚浮,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还有的人身上穿着的不知道在哪家富户抢掠来的绸缎袍子,可能觉得料子好,裹在身上不舍得脱下,但这样生死搏杀的场面,穿着这么累赘的衣服,怎能灵活的异动。 相比于其他人斧枪上的小斧头,王海手中拿着的更像是斧而不是矛,差不多有小盾牌大小的斧面。 也就是胶州营兵器制造局打造兵器有自己独到的窍门,而且这斧子选材也是用的上好精钢,保证这双刃斧枪的重量不至于影响行动。 王海和手下的亲兵们训练的时候比平常兵马还要辛苦,但却很少有作战的机会,这一次得到这样上阵的机会,王海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在发热,血液好像是沸腾了一般。 最当先的一个人手中拿着把长刀,直朝着王海的胸口刺过来,王海不闪不避,直接的用胸铠撞了上去。 胸甲是整块的钢板,略有弧度,那长刀刺过来的时候用足了力气,王海的迎上去的时候身子稍微一侧,长刀立刻是从甲胄上划到一边,而那胸甲除却划出一道白痕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损害。 那左军的士兵压根没有想到对方甲胄居然不管不顾的凑过来,刚要顺势的用力,王海拧腰错身,那斧子斜下着撩了上去,这斧面宽大,用力又足,这人的半边身子都是被削了下去。 后面跟着的人本就是还没有从那巨响和爆炸的惊怖中恢复过来,本以为努力冲上去抵挡下,但冲在最前面的突然间身体变成了两段,鲜血狂喷而出,撒了满身满脸,这下子更是战意却无。 扭头朝着后面就跑,这些左军上缺口迎战的士卒,可都是被后面的督战队逼上来的,这么转身跑,没跑几步就被督战队砍了脑袋。 王海拿着大斧终于踏进了城内,也许方才被他那一斧两段的威猛吓坏了胆,尽管这个缺口周围街道上不断传来军官头目喝骂催促的声音,但迟迟没有见人出来,而胶州营的亲兵们则是拿着兵器鱼贯而入。 这些拿着盾牌短兵的精锐本就是为了防备左军可能存在的抵抗,城内的肉搏厮杀是伤亡最高的战斗种类,但冲进来之后,除却王海劈死的那个,剩下的人居然是一哄而散,而不是上前抵抗。 如此的反应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胶州营的亲兵们进来后却没有狂冲烂打,反倒是聚成了一队。 一直是驱赶着手下士卒上前的左军军官们终于是从昏头胀脑中反应过来,有不上前的士卒被他们砍了好几个,终于那些左军的官兵开始向前移动,不过本身距离那缺口就有一定的距离。 这时候再动作就已经是有些晚了,火铳兵已经是通过缺口或者是上了城头,或者是进入了城中,城头那些已经是被震晕震死,而准备抵抗反击的那些,直接是被居高临下的火铳射击打的抬不起头来。 火铳的射程之内,已经没有左军的士兵了,有了这百余步的距离,城外的士兵开始源源不断的冲进来。 那位张游击在西门吃了大亏之后,才知道根本冲不出去,他现在能有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把这兰阳县城守住,等到左良玉知晓了这件事情率领大军来救援。 但直到这城墙炸开之前,他还不相信外面的官兵会真动手攻城,杀人是一回事,这攻城可就另外一回事了。 等城墙炸开,反应已经是晚了,最前进行的上千名胶州营亲兵已经是精锐士卒,他们的反击根本打不起来,等到城外的火铳兵和长矛兵进来之后,左军士兵其实已经是确定失败了。 城内的战斗也是有操典的,四名火铳兵,八名长矛兵组成一队,只不过这次有亲兵营加入进来了。每小队之中则是加上了八名手持刀盾的亲兵,开始分兵。 不过还有两个营没有分兵,他们的任务是肃清城内的抱成团的抵抗力量,剩下的小队都是跟在这大队的后面,每推进一步,小队则是冲入街巷和院落中,肃清零散的敌人。 两个营的兵马排着纵队前进,这种大队一般都是列阵野战,在巷战之中并不方便,这兰阳县城又不是直来直去的宽敞大路,不停的需要调整阵型和节奏,可即便是这样,左军的士兵依旧是步步败退。 冲进城内的山东兵马超过三千之后,左军最好的战绩就是冲到了阵列的跟前被长矛刺死,剩下的在火铳打响之后,就支撑不住了。 可这兰阳县城是个多大的地方,其余的三个城门已经是被封死,现在这种局面又是打不过,在城墙被炸塌之后的半个时辰之后,张游击和手下几名千总领着几百名亲信和卫士困守在衙门之中。 兰阳城内虽然还有喊杀的声音,却也是渐渐的减弱,被分割开的左部士卒根本不会有什么抵抗,而且在这样的巷战之中,不留活口,一路杀过去的战斗方式,比那种堂堂正正的合战要方便很多。 胶州营的士兵们越打越是轻松,这些士卒们对待战斗一直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小心,平素里胶州营的军官对下属的宣传和教导都是,外面强军如云,我们要不断的训练训练才能在战场上生存。 但今日和这些同为官军的士兵作战,却发现如此的轻松,甚至比演习还要简单,对方几乎是靠近不了身前。 偶尔有几个运气好的冲到跟前,稍微一动手,格挡之间,不是破绽百出,就是力量相距很远,也是难逃一死。 胶州营的训练宣讲之中,对天下间各支兵马都有些讲述,比如说带兵官是谁,麾下兵马大概有多少,都有什么战例。 这左良玉的兵马名气好大,众人隐约觉得这差不多是中原最强的一军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部队几次被左良玉率军打的落花流水,当年左良玉又有些夺城的大功,当真是了不得的强军。 可今日这围城不管是大兵合战还是巷战搏杀,这些兵卒都是不堪一击的草包,在胶州营的官兵进城之后和战斗之中,自然也看见城内的那些平民被屠戮的惨状,心想这些屠戮平民的禽兽这么无能却被称为强军,那我们胶州营又该是什么评价。 胶州营士兵对左军士卒的战斗,其实也是一边倒的屠杀,很多左军士兵打到最后,已经是完全的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宁可跪在地上被杀,也不愿意继续打下去。胶州营的士卒却也不会手软,因为战前已经有命令——不留活口。 让胶州营士兵们难受的是,那些兰阳城内的平民百姓已经完全的木然了,被这些禽兽祸害的这些天里面,兰阳的这些人好像是有些认命了。 不过,各处的战斗都慢慢的结束,小队在街道上汇合,士兵们都是从彼此的脸上能看到信心,胶州营的士卒发现自己居然是这般的强。 “外面的几位将军,不,几位大帅,咱们都是朝廷的兵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啊……” 在被围住的衙门里面传来那张游击的带着哭腔的恳求,这仗根本没有办法打了,一接战就被对方直接压了过来,组织了几次反击,却压根靠不到对方的跟前。 而且这些左军的军官也能看到,不想打了的士兵跪在地上求饶,但对方根本不会停手,照样是下手杀人。 按说这不留后路,把人逼入死地,这样很容易激起拼死的反扑,但山东兵马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你拼死反扑也好,跪地投降也好,都是杀死了事,反正你是打不过。 张游击和几名军官躲在这知县的衙门里面,他们心里面其实也已经是绝望了,不过人总是不愿意死,就算有最后一丝希望也要去试试。 “小的这些年东奔西走,积攒了好大一笔家财,只要外面的将军肯给我留条生路,这些钱都归……” “这钱也有老子的一份,凭什么给你老张买命。” 这献出积蓄恳求才说了半句,就被同伴打断,院子里一阵叫骂,还能听到兵器相击的声响,居然在这个时候内讧起来了。 在院子外面的王海脸上全是厌恶,现在胶州营的兵马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知县衙门围了起来,人群闪开,两门炮被拽了过来,里面的弹药显然已经是装填完毕,王海环视了一圈,扬声说道: “开炮轰门,门开之后,全军突入,那张游击留活口!” 说完之后,王海闪到一边,炮手拿着烧红的铁钎叉入了火门之中。 轰然大响,这知县衙门的大门立刻是被轰的稀烂,胶州营的军队发一声呐喊,齐齐的朝着那开口涌了进去。 战斗结束的很快,左军躲在这县衙之中的人,甚至有不敢作战,直接在里面自杀的,那名张游击听到自己留活口,更是没有什么战斗的意志,反倒是有几名军官听闻只有这一个人留活口,还要动手杀他。 这张游击在这样的战斗里面,倒是体现出来几分武勇,在胶州营冲进来的时候,居然还保住了性命。 张游击好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到了外面,一看到站在那里观战的王海,当即不光不顾的拼命磕头,口中连声的喊着“饶命”。 王海淡淡的说道: “张游击,方才留你活口,你以为是不杀你了吗?” 兰阳县城之内,这几天左军士兵的祸害,还有方才的战斗,很多房屋都是坍塌破败,胶州营的士卒就地取材,就在那县衙门口用房梁做立柱,把张游击捆在了这木柱上。 胶州营士卒在各处搬运尸体,同时亲兵营的士卒也是来回奔走,在城内吆喝呼喊,张游击被捆在木柱上,正为自己的逃脱性命松了一口气,听到城中的吆喝呼喊,也不当回事,心想等下不管是鞭子抽还是棍棒打,只求别打的太重。 谁想到这些山东兵马就是把他放在这里,根本也不理会,反倒是把死在衙门内的其他左军尸体都是抬走。 左良玉的这些部队,折磨人的手段特别的多,花样翻新,但他也不知道对方把自己绑在立柱上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周围连个胶州营士卒的影子都没有,张游击莫名其妙,不过他也以为是来了逃跑的机会。张游击的身体拼命的晃动,想让这立柱倒掉,自己可以顺势的脱开捆绑,晃了几下,这立柱就有些松动。 张游击心中大喜,这山东兵马莫非是不想把事情做绝,还给自己留条退路,这张游击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想到,等去了左大帅那边,非要狠狠的告上一状,刚要继续的用力,却听见周围有些响动。 他还以为是胶州营的士兵去而复返,急忙的僵住身体抬头偷瞧,却看到是一些破衣烂衫的平民百姓慢慢的围了上来。 稍微一顿,这张游击顿时是大骇,这些破衣烂衫的平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明是兰阳城内的平民,稍一仔细观看,这些平民的手中都是拿着断刀、菜刀之内的短刃,各个神色漠然,双眼却全是恨意。 左部的张游击这时候立刻明白了,他仰头破口大骂,这恶毒的咒骂都是冲着胶州营的士卒,但骂声一起,随即就是凄厉的惨叫。 等四月十六那天,太子少保、平贼将军左良玉率领大军,怒气冲冲的赶到这兰阳县城,走到这县衙门口的时候,却看到歪倒着一根木柱,木柱边上有一架白骨,骨头上有些血肉残渣,几只乌鸦正在围着啄。 在这兰阳县城内的乌鸦和狗都已经是不怕生人,撕咬尸体的血肉,各个肥壮异常,左良玉在马上,脸色非常的难看。 两名部将走到那白骨的跟前,又有亲兵在附近仔细的搜索,两人小声的议论了几句,一名部将走回来对左良玉低声说道: “大帅,在边上看见了张游击的腰牌,看这模样,张游击应该是被人活剐……” 左良玉眼角跳动了几下,手紧紧的握住了马鞭,这时候去城内各处的搜索的军校们也都是到了这边,有亲兵上前询问,跑过来禀报说道: “大帅,这兰阳城内已经是空无一人。” 听到这些话,左良玉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说道: “这山东李孟好大的胆子,他眼中还有没有什么王法规矩……” 低声说了几句,左良玉冲着手下大声的咆哮道: “本帅定要给属下们讨回一个公道!!河边的船只准备好没有,全军整队出发,去渡口,去山东!!!” 这些在衙门面前看到这张游击状况的左部官兵们,心中也都是愤怒异常,左部兵马横行中原多少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闷气,都想要把这个事情找回来,主帅发怒,下属人人跟着大喊,一时间倒也是士气高昂。 来这兰阳县之前,左良玉已经是命令手下在陶家店的渡口搜集船只,准备去追击李孟的兵马,河南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苦劝不果,左良玉的官身和实力都是远远的超过他们,怎么能劝的动。 而且开封城内的这些高官听闻在兰阳城传回来消息,各个也都是暗地里责怪山东总兵李孟做事太过莽撞,不讲究规矩,这阻拦也未免是应付了事。 大军在城外等候,等左良玉从兰阳县城内出来之后,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出发,听说城内那番的景象,左良玉手下这些骄兵悍将那里还忍受的住,人人怒气填膺,恨不得现在就杀到山东去,肆意烧杀抢掠一番,除了胸中的这口恶气。 兰阳县城距离赵皮寨渡口三十里左右,出城三里就上了那条通往赵皮寨渡口的官道,出城之后,左部的兵马大队鼓噪不停,声音很远就能听到,倒是气势惊人。 不过一上官道,后队就看着官道两边好像是种上了不少的树木,而前队的声音却小了许多,等这大军全上了官道之后,整支队伍都是鸦雀无声。 官道上弥漫着一股尸臭的味道,两侧全是十字的木架,木架上钉着在兰阳城内为恶的那些左军人马,那张游击属下六千多人全都是禽兽,全部都是为恶,自然是一个也没有放过,全部钉在这木架的上面。 左良玉骑在马上看着两侧钉在木架上的尸体,里面不乏有他认识的军将,远远的望去,两侧的木架竟然好像是望不到头一般,朗朗晴空,太阳当头,但这大道上却阴气森森,犹如鬼域。 左良玉这支兵马先前的气势汹汹已经全然不见,整个队伍都是沉默着朝前移动,脚步却是越来越慢,被亲兵环绕之中的左良玉开始还是神色镇定,走了不远,左良玉在马上开始幅度很小朝着两边看,有些不安。 差不多走了三里,整个队伍与其说是前进,倒不如说是蠕动,不管是前队后队都是左顾右盼,每个人脸上都有畏惧的神色,开始谁窃窃私语,军官还要大声的呵斥,可到了后来,整个队伍的嘈杂声却越来越无法控制。 嗡嗡的声音在整个队伍里面回荡,但想要仔细听到底说什么,却听不清楚,这样的情景,配合周围的阴气森森,更显得不对劲。 实际上,现在整个队伍是跟着左良玉的马匹一起向前移动,左良玉马匹也是走的极慢,走出去差不多三里,左良玉也是停住了坐骑,脸颊上的肉可见的抽动几下,咳嗽了几声,开口大声的说道: “那李闯还在南阳府,我部兵马理应以此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耽误了朝廷的大事!” 这番话说的义正辞严,边上的几名亲信部将连声的符合“大帅以国事为重,真是宽宏大度”“这李闯才是我军的大仇敌,先灭了闯贼,再说山东”“大帅英明……” 听了这番话,左良玉的脸色总归是好看了些,朗声的说道: “全军听令,回师开封!!” 下属都是轰然的答应,全军立刻是转向,这速度可比方才向前的时候要快了很多。 他们走的不远,如果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赵皮寨渡口,还能看见一块硕大的木牌,上面写着几个已经是变成紫黑色的大字“纵兵为害,禽兽不如者戒”。 崇祯十四年五月,王绍禹、郑崇俭两人在京师因为失陷亲藩的罪责被斩首弃市,其中王绍禹的确是责任所在,当日间手下士兵反叛鼓噪,导致洛阳城门被打开,让闯营的兵马乘势突入,倒是福王失陷。 而这郑崇俭则完全是冤枉,自郑崇俭统领陕西三边兵马以来,对张献忠和李自成的部队胜多败少,只不过在玛瑙山大败张献忠之后,和督师杨嗣昌的意见相左,这郑崇俭也是明白人,知道和杨嗣昌若是不对付,在朝中凶险无比,索性是辞官回乡。 虽想到辞官是辞官,可杨嗣昌却没有放过他,上奏说郑崇俭对崇祯皇帝的决定心存怨望,有不敬之词。 崇祯皇帝对督师杨嗣昌向来是言听计从,又是刚愎自用的性格,听到对方这样的上奏,立刻是大发雷霆,把这郑崇俭下狱。 到杨嗣昌因为失陷亲藩自杀,崇祯皇帝心中大怒,却想起来这郑崇俭当日间就对朝廷心存怨望,而且玛瑙山那一战虽然是大胜,却没有把张献忠斩草除根,导致又有事后夜入襄阳,襄王失陷。 归根到底,崇祯皇帝就是想把这罪责归结到郑崇俭身上,杀他泄愤…… 这一次河南巡抚、总兵等文武官员,以及山东巡抚、总兵联名的上奏,说是洛阳陷落,福王被杀并不是河南文武的责任,而是在湖广、四川追剿张献忠、罗汝才部兵马的督师杨嗣昌所率领五省兵马的责任。 如果五省兵马围堵得力,李自成怎么会从四川穿越湖广来到河南,到今日这不能控制的规模,而且闯贼入河南,河南的大部分兵马却都在湖广和四川剿贼,兵力空虚被人趁虚而入,才酿成如此大祸。 而河南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以九千之众,在闯军几万精锐围攻之下,坚持到援军到来,并且大败援军,这可是莫大的功劳。 尽管外面的官场士林传扬的是崇祯皇帝圣明无比,明辨是非,不怪罪有功之臣。可京师某些和内廷关系近的人传言,当日来自河南的这封奏折放到崇祯皇帝的案头,尽管崇祯皇帝当时心情不错。 可看了这奏折之后却勃然大怒,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是扫落在了地上,不过却有内廷随侍的太监开口说道: “若单是这河南省的文武官员上奏,还可以认为是脱罪之辞,可这山东巡抚和总兵一同上奏,他们只是救援的客军,和河南没什么利害的关系,想必是公允之言。” 听到这话,崇祯皇帝的怒气就弱了三分,心想果真是如此,河南兵力空虚,不是被抽调在北直隶防守鞑子,就是在湖广四川追剿闯贼和张献忠。 然后第二天朝堂之中,内阁学士和某位尚书出来侃侃而谈,说是开封城情势如此危急,而河南巡抚和总兵却以寡敌众,逼退强敌,把闯贼打到豫南之地,等于是盘活了整个中原的局面。 如此危急的局势,还能得到如此良好的后果,真是有功当赏,但洛阳城失陷亲藩福王,作为河南守土之臣,无论如何也是有罪,所以功过相抵,就下旨勉励几句是了。 崇祯皇帝一边是刚愎自用,一边又是对文臣的话语言听计从,这是很古怪的矛盾,或许是天启皇帝对于魏忠贤的信用,在他这里有了反作用,但这朝堂之中的势力,勋贵武将在土木堡之变中损失殆尽,能说话的都是文臣和宦官。 在这朝中,崇祯皇帝不愿意听宦官的,那也只能是听文臣的意见了,不过这两伙人都是收到了重礼。 山东巡抚颜继祖就在中枢,担任过枢机最重要的职务—吏部都给事中,对朝中的这些勾当颇为的清楚,河南上下凑出一大笔银子来,经他指点,该给某某人送,该在什么时候送给某人,果然是有奇效。 崇祯皇帝一直还以为自己是明辨是非,臣下必然是感激涕零。 实际上这次的上奏,天下间许多人都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自从崇祯登基以来,不管这位皇帝如何的刚愎冒失,但在台上却是君权独裁,独断专行。 他听信谗言也好,脑子糊涂也好,下面的大臣赏罚都是由他心意而定,尽管对手握兵权的武将要心存顾忌,但面子上都是恭谨异常,可这一次,地方上的督抚武将联名上书,为自己抗辩,朝廷仅仅是不轻不重的申斥了几句,居然没有责罚,这风向或许有些变化了。 这件事情或许是十分的重要,不过天下人的眼光瞄了一眼之后迅速的投向了关外,四月末,满清大军进围锦州。 锦州是大明在山海关外的唯一据点,没了这座孤城,大明的防线就只能是收缩到山海关一线,而山海关被打开的话,满清骑兵就可以在华北平原长驱直入,直逼京师。 关外的锦州必须要救,崇祯皇帝还没有下旨之前,蓟辽总督洪承畴已经开始调集蓟镇的各支兵马,准备出关救援。 诛杀了郑崇俭、熊文灿,孙传庭瘐毙在诏狱之中,还有各地的督抚大臣或者是获罪或者是被杀,崇祯皇帝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无人可用了,现在代替杨嗣昌去督师剿贼的是丁启睿压根不懂军事,许多人在丁启睿赶往湖广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他的失败。 无奈的崇祯皇帝只能是放出了年初被捉拿入狱的兵部尚书傅宗龙,派他去陕西收拢边兵。 五月十八那天,李孟率领手下的兵马到达了济宁州,李孟在济宁下船,而其余的兵马还要从水路和陆路返回自己的驻地。 从河南回来的胶州营士兵已经比出发前大有不同,虽然并没有太多激烈的战斗,但这些艰苦训练的士兵见到了战场的血腥和残酷,他们的手上也或多或少的沾上了敌人的鲜血,这鲜血对他们来说极为的重要。 这经历对他们来说极为的重要,经过这些残酷和血腥,这些经过军事训练的农民青壮才变成了真正的战士。 而且这次的战斗一是和横行中原的闯军作战,打的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二是和号称大明强军的左良玉部交手,砍瓜切菜的杀了几千人。 和这两支军队交战,都是绝对优势的大胜,这给这些差不多首次上战场的新兵们莫大的信心。 李孟停留在济宁州,当然不是为了享受着山东首富之地的繁华,而是等待一个人,这人是河南大寇,当年和“老当当”“宋江”等人齐名的豫东流贼大伙的头领“李振海”。 按照官面上的文章,就是河南流贼李振海一伙,感怀忠义,不愿对抗天威,特率众投诚,以地理远近论,山东总兵李孟酌情接纳整编。 而实际上,李振海这伙人早就是归属于陈六统属,在陈六率军入淮南之后,则是归李孟直管。 这李振海真名却是姓贾,名叫贾大山,是拓城乡下的一名豪强,属于那种横行乡里的角色,不过好歹有点乡土观念,贾家在当地又是大族,所以在归德府南边这一带属于土霸王的存在。 河南大灾,处处皆乱,这贾大山先是聚众结寨,组织民壮自保,结果那拓城的县令糊涂,居然上报归德府说是贾大山蓄意作乱。 贾家在这拓城无孔不入,关系盘根错节,这上报的文书还没有出拓城的范围,贾大山就知晓了内容。贾大山本就是个狠辣的角色,知道这县令怕是贪图自己的家产,就算这次躲过去了,今后也是麻烦不断。 结果当日,贾大山就领着人开了拓城县,杀死了县令,聚众作乱,既然做了杀头灭族的事情,这名就不用了,改了个李振海的假名。 他这伙人和河南其他地界的流民不同,本身就是乡绅地主组织的民团,民壮都是本地人,守土观念极强。 屡次官府进剿都是被这李振海打败,不是实力问题,而是这李振海本就是归德府的地头蛇,每次官兵进剿,倒是有一半的军将士卒是熟悉的人,哪里打的下去。 因为这李振海护着归德府一带,这里居然还能保证勉强的安稳,结果许多人都是过来投奔,慢慢的也是人数过万的大势力了。 这李振海受到的威胁并不是官兵,而是河南其他的流民势力,宋江、老当当、老袁营、一条龙这些势力都是裹挟了几万的流民,并且攻掠一地,就食一地,吃光了这地的积储之后,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而李振海的手下则是那些勉强维持的佃农和平民,平日里还要耕田养家,两帮人可是有根本的矛盾。李振海这边出于明显的下风。 归德府临近山东兖州府,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灵山商行主动的找上门来,说是愿意和李振海做笔买卖,李振海这些年闹腾的太大,家中也没有什么余钱,灵山商行很是“体贴”让李振海用土地来换。 而且还答应李振海,只要是能拿出合法的地契,无主的土地也可以作数,对于作为地头蛇的贾家来说,虽说已经是作乱,可在归德府把无主的土地变成有主的土地还是轻而易举,至于那无主的土地,归德府虽说勉强安宁,但这无主的土地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差不多是一年的功夫,归德府在黄河南北各有两个占地规模颇大的田庄,这田庄,自然就是胶州营属下的屯田田庄。 第三一六章 意料之外 野心何来 有这么两个田庄在归德府立着,一切情况可就大有不同了,开始的时候李振海还以为这山东的商行是不是傻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手里面多点金银才是正理,怎么去买田地耕种。 谁想到山东过来了两千行动统一,森然肃杀的“流民”,分别在黄河南北两岸的田庄“种田”,同时吸纳河南的无地流民为庄丁。 官府对这样的田庄自然是乐见其成,但却无法提供什么保护,李振海这伙人虽说归德府的土豪,但也并不是能镇住整个归德府地面,有很多人都要过境来捞油水,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李振海这帮人心里面未尝没有等外人打开了这两个田庄,自己再过去拣便宜的心态,毕竟耕牛、农具在这时候可都是紧俏的物品。 灵山商行把大批的兵器卖给李振海这批人之后,李振海打败了两股意图进入自家地盘的流贼,也以为自己的实力变强,心思也渐渐的野起来。 在李自成重返河南之前,老当当曾经想进入归德,首当其冲的两处就是那两个田庄,按照所谓的道上规矩,老当当还派人知会了李振海,说是要入你的归德府求食,还望兄弟行个方便。 李振海对这个明面上给予拒绝,私下里却安排使者去找对方,说若是范围只局限在那两个田庄的话,李振海这边不会干涉。 那老当当的目的就是这两个田庄,在纷乱穷苦的河南,稍微恢复了些的这两个田庄已经成了让人垂涎的大肥肉。 此时这田庄建立还不过半年,老当当领着将近三万人过来,田庄居然也动员了五千多人迎战,核心自然是那两千山东的“流民”。 战斗很短暂,就打了一上午,三万流民被两千职业士兵和三千多初具规模的武装农民打的落花流水,居然有一万多人被俘虏,老当当带着几百个手下跑回了开封府一带,这个战斗在官府的档案中没有记载。 若是想要细查,恐怕也只能在某些非官方的纪录中找到,说某时某地归德府有民众械斗。 经过这一场战斗之后,归德府大大小小的势力都知道现在归德府到底是谁的实力最大,李振海也是目瞪口呆,按照和老当当那一战显示出来的战力,这两个田庄的兵丁要灭掉他真是易如反掌。 想起从前自己打的主意,真是心惊胆战,不过灵山商行却好像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继续给李振海提供兵器和各种他需要的物资。 屯田田庄的武力虽然强大,可并没有什么侵略性,武力仅仅是用来自保,那一万多俘虏也被编为奴户,在田庄和田庄之外那些土地上耕种。李振海还是归德府最大的势力,周围依旧有官兵和流贼窥伺。 李振海这边需要大批的兵器和给养来维持他的武装,灵山商行的胃口太大,归德府的无主土地大部分都是变成了田庄的田产,既然是无主土地换兵器给养,那价钱自然是很低,贾家能活动下来的田地很快就不够用了,那些无主的田地还好,总不能动那些土豪地主的产业吧。 没有土地,灵山商行开始要求人口,大批的无主土地,即便是有那一万多的农奴和招募的大批流民,人力也渐渐的不足。灵山商行和李振海这边的条件是,如果把流民抓到屯田田庄上来做屯田户,也能折抵银钱换取他需要的各种产品。 河南从来不缺流民,李振海听到这个之后,先是把整个归德府肃清了一下,很多中小的流民队伍都是被他击溃送到了屯田田庄之中去。 屯田田庄是个大熔炉,流民进入其中,会成为守规矩的半农奴,会为了温饱努力的耕作,在若是在外面流窜,随时都有饿死的可能,这些半农奴和农奴,出色的会被选为护庄队的成员。 在辛苦的军事训练的同时,待遇也会有相应的提高,而进入护庄队的庄丁,已经是死心塌地的效忠于屯田田庄。 屯田田庄的实力是滚雪球一般的增大的,但对外征战的事情却都是让李振海这边来做,李振海这伙人到处的抓捕流民,送进屯田田庄,很快的,流民们主动就去找屯田田庄投奔。 不管是把无主田地办出地契卖给灵山商行,还是抓捕流民折抵金银,李振海一伙都没有什么明显实力上的增长,那些兵器给养都是在对外对内的大小战斗中消耗了。 而且李振海发现,就连自己手下控制的农民都有跑到屯田田庄那边去做佃户的,这等于让他的实力越发的缩小。 但他缺不敢对归德府这两个庄子有任何的不满的,对方的实力现在已经膨胀的很大,要吃掉他李振海,实在是轻松无比。 问题的关键是,李振海还要跟灵山商行去购买兵器和给养,对内对外的战斗,让李振海和各方的势力都是结仇,他也有自己在拓城的家族和家业要保护,现在要放手,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归德府外的那些流民大队也瞧出了便宜,只要不从那两个田庄的方向过,在其他的地方过来攻打,屯田田庄是不管的。 河南的流民团伙许多,但这些团伙并不是一条心,也谈不上什么团结,有的是穷苦人抱团,有的则是地方的豪族聚众自保,还有的则是和白莲教等教门相关,彼此互相的攻伐吞并。 李振海势力不大,这归德府因为地面还算是平静,又被看作有油水的地方,特别是距离漕运的运河较近,而且和山东、南直隶两省毗邻,不管是地盘还是位置都很有价值,开封、汝宁两府的流民团伙都是盯着这里。 既然屯田田庄碰不得,那吞掉李振海这伙,在归德府有个落脚点,也是好的。尽管李振海从灵山商行买来了精良的武器,但面对凶狠的敌人还是步步败退,何况官兵也是要剿贼的。 无可奈何的李振海只得是去和灵山商行求救,说是能否让屯田田庄的护庄队给予支援,灵山商行负责和这李振海联系的掌柜皮笑肉不笑,最起码当时李振海是这么感觉,掌柜的说那屯田田庄和商行的关系并不大。 这句话说出来,李振海差点要抽刀杀人,当然,那掌柜的领着的伙计各个杀气森森,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模样,抽出刀来还不一定谁被谁杀了,那灵山商行的掌柜拒绝了李振海的请求之后,却“好心”的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你手下的兵丁民壮没有战力,我灵山商行里面有些从军伍之中退役的老卒,派来给你训练如何? 明知道这是毒药,也得闭上眼睛吞了,要不然可就是家业覆灭,只得是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些年纪不到三十的“老卒”。 这些老卒进入他的军中不到两月,情况大为不同,李振海发现自己手下的这些庄丁民壮,陡然间居然有军队的模样。 从这以后,李振海在外面作战就从来没有吃过亏,几次的胜仗打下来,周围府县的那些流民盗伙,再也不敢来打归德府的主意了。 不过,的确是毒药,李振海发现自己已经是掌握不住手下的武装,灵山商行开始以“建议”的方式给他下达命令,李振海不敢不听,断绝给养还是小事,睡觉的时候被人把脑袋砍下来都是难免。 整个归德府慢慢的变成山东的附庸,差不多是一年左右的时间,灵山商行在这些地方上的豪族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个怪物,这个怪物可以卖给你任何违禁的物资,但你只要和这个怪物发生一点关系。 灵山商行就会逐渐的渗透进来,到时候灵山商行给你的东西还是灵山商行的,你的东西也会变成灵山商行的。 这种通过经济来控制地方的办法,李孟在私盐的买卖上有所应用,却被灵山商行给学了去。 在最开始的时候,这李振海心中并不服气,总是打算隐忍,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作打算。 归德府和开封府紧邻,这消息也是流传的破快,等到传来李孟两万兵大破闯贼十万兵的消息之后,李振海当即是全无异心。 陆路的消息总是比水路稍微快些,在李孟的山东兵马坐船南下的时候,赵皮寨渡口前面官道,两侧那被架起钉死的几千名左军士兵,这事情也是传到了李振海的耳中。 闯王、左良玉,这可都是李振海需要仰望的存在,却被李孟手下的山东兵马如此的打败,这个结局让李振海的异心全消,战战兢兢。 眼下对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保住自己的实力,而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现在才知道,山东要想对付他,就好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所以在李孟回师山东的半路上,李振海就急忙的跟灵山商行说自己想要投诚招安,不过却不是跟归德府,而是向山东总兵投诚。 先不说一名流贼的头领想要招安居然是和商行联系,这件事实在是荒唐,不过双方却都是觉得理所当然,立刻是快马沿着黄河和漕运追了过去,很快就是联系到了在船上的李孟。 李振海,招安之后,应该是叫做贾大山,他的势力虽然说对胶州营微不足道,灵山商行的文报李孟看过,贾大山手下号称是兵马万余,但编练之后,能达到胶州营普通士兵标准的不过千余人,也就是个营的规模。 这样的实力,胶州营在山东招兵,几个时辰之内就能从一个屯田田庄中召集起来,但贾大山在归德府毕竟是豪族,有他的投诚,说明归德府已经是完全的进入了自己的控制之中,在河南这种复杂的形势下,有这么个前出的桥头堡,极为的重要。 李孟对自己的属下很满意,他曾经提过,大军行动倚靠水运,山东兵马去往四方,所倚靠的无非是漕运还有长江和黄河,同时也要防备对方从这些地方杀过来,控制住归德府,正好是掐住从黄河入山东和两淮的道路,所以这归德府应该想办法控制才是。 他这句命令下完,本以为是等待归德府生乱,山东兵马借平乱之名进入,就如同现在的两淮之地,谁想到灵山商行和屯田田庄居然不动刀兵,用这经济之法就办成了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惊喜。 贾大山比李孟早一日到达了济宁州,贾大山也是河南豪强,算见过市面的角色,但来到这济宁州之后还是感慨了下,河南如此的纷乱,山东却这般的太平,济宁州更是繁华富庶的有些不像话。 同是大明的天下,为什么这山东有如乐土,而这河南地有如地狱,真是让人不平衡,贾大山和灵山商行还有屯田田庄打交道的字数颇多,也隐约听他们说道,在这山东地面上,什么巡抚、布政使,甚至那些藩王统统是不作数的,唯一说话管用的就是他们总兵李大帅。 贾大山常想,若是自己向着这位李孟投降,招安之后,这归德府能不能变成自己进入山东之后所看到的样子。 毕竟自从屯田田庄在归德府设立,纷乱的地方上已经是安宁了许多。 想想第二天就要见到李孟,这贾大山心中还真是有些不安,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来领着他去清军厅那边等待,这里原来是济宁卫的衙门,后来裁撤,等到胶州营的兵马驻扎过来,就把这里当作了官厅。 在偏房等了两个时辰,那边就说是李大帅到了,贾大山连忙和过来招呼的亲卫一同前往,走在清军厅的走廊之中,贾大山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他今年四十多岁的年纪,也该是回家好好过日子,何必又那么多的想法,乱世之中能有个太平已经不容易,再奢求其他未免太过了。 官府招安,被招安的人有一万人,真正能被收编的能有五百人也就不错,而且这被招安的头目都是给个不要紧的官职打发,贾大山也不图什么了,只求对方不要胃口太大,一口气把自己吞下去就好。 一进正厅,那名亲兵闪在一旁,低声说道: “贾员外,我家大帅就在上首。” 贾大山向上一看,却发现一名年轻人坐在当中,两侧各有些武将站立,这李大帅这么年轻吗,那些武将也都是年纪轻轻,但看这些武将的服色打扮,站在最末的一位应该是个千总。 千总在其他地方不值钱,大明军中这千总差不多烂大街了,但山东兵马能做到千总统领一营已经是了不得人物,在归德府的屯田田庄之中,也有一位千总在,地位极高,屯田田庄和灵山商行那些见了自己牛气万分的人物在这千总面前都是恭敬异常。 这样的人物都要站在下首,看来这中间的年轻人的确是李大帅了,看看对方如此年轻却有这样的地位,而自己四十多岁还不过是个流贼的头目,贾大山更是有些心灰意冷,边上的人又是低声催促了一句。 他这才是猛然惊觉,连忙的跪了下去,口中一边赔罪,一边报上自家的名号,并说鬼迷心窍,罪该万死,只求大帅开恩,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云。 贾大山的这些说辞,不过是招安的常见套路,该说那句话早就是有人指点,既然是能在这正堂上磕头,那肯定是官府接受招安,走个形式罢了。 接下来就该李孟说几句了,无非也是当今圣上慈悲之类的话语,贾大山跪在上,却听到上面那年轻人温声的说道: “归德府拓城贾某,有忠义之心,朝廷理应重赏,以示大明天威恩赏,本官觉得,就做个守备吧!” 贾大山跪在那里,听到这个“守备”两个字,再也不顾不得什么礼数,愕然的抬头望着那年轻人,守备是什么级别的官员,有那领着五万兵马被招安的大头目也就是给个守备的官衔。 眼下自己手中兵马,差不多都是在山东的控制之下,那有什么实力可言,为什么居然给个如此高的官衔。 但不管对方的用意为何,给出这个官衔来,等于是自己一步登天,贾家虽然是大族,但却一直没有什么人有官身,文武两途上都是没有族人为官,所以规模再大,也就是个土豪而已。 但贾大山做了守备,说是光宗耀祖也不为过,贾大山愣了一会,却是泪流满面,只是砰砰的在地上磕头谢恩。 李孟这个任命一说出去,在正堂上两侧侍立的武将们也有些错愕,王海担任亲兵营统领这样的要职,也才不过是个守备的职位,这“李振海”贾大山不过是个势力弱小的降将,怎么就有这样的高位。 那边贾大山拼命磕头,带着哭腔谢李孟的恩赏,本来这些事情应该是文官或者是内监主持,但在山东地面,这些事情其他人怎么敢伸手,既然是李孟招降授官,那这贾大山则就是承李孟的恩情。 “贾守备家中乃是归德府的望族,本是良善之辈,之所以走入歧途,只怕是心里一时糊涂,如今河南地纷乱异常,南直隶淮北一带也是如此,这等缙绅误入歧途,我等朝廷兵马,要有治病救人的心思,对这等幡然悔悟的,要欣然接纳才是……” 众将也已经是想明白,即便是这贾大山被升为守备,充其量也是个外系的将领,没有太多实权,没什么打紧。 可李孟这番话却让众人有些糊涂,自家大帅可不是这等说场面话的人物,不过李孟说完之后,笑着回头对身后的袁文宏说道: “袁先生,今日这处置,写成文告,交给下面去其他地方分发,要用心去办!” 袁文宏连忙的点头答应,这正堂中多是只知道行军作战的武将,李孟方才的那些话,也就是他明白了几分。 跪在堂下的贾大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一名土豪能见过什么市面,此时乍得高位,已经是激动得哭起来。 这种身份地位突然的变化,一个人甚至是他身后的家族,在这一刻命运都已经是改变,这种冲击寻常人哪能没有什么反应。 站在正堂上的将官们也大多是出身卑微,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也都是当年想都不敢想的,看见这贾大山的激动,人人都有些感慨,一时间那种排他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袁文宏恭敬的站在李孟身后,一边回忆默诵者方才自家主公说的那些话,考虑用什么样的话语表达出来,地方上的人才能看得懂。 千金马骨的典故,袁文宏是知道的,已经被领下去的贾大山,就是这“马骨”了,这的确是很普通的计谋。 不过向来是自诩聪慧的袁文宏却也是赞叹,这等普通的计谋,用在此处,的确是大有效果。 大明下辖各省,纷乱者已经是近半,流民求活,地主自保,官军征伐,几股势力纠缠不休,互有消长。 胶州营若想成事,仅凭这山东一省之地,屯田田庄之民,几万兵,那实在是显得太过单薄,要想趁乱聚拢势力,李孟现下是朝廷的总兵大将,也是官家的身份,和那流寇自然是不共戴天的立场。 而官兵那是朝廷的属下,李孟既然是山东总兵,那也就是被划定了范围,若是朝着其他的地方伸手,未免是太过大逆不道。 剩下的也就是这地方上的豪强了,科举有东林文士,从军有世代将门,大明除却江南和南北直隶两地之外,绝大多数地方的地主豪强并没有什么进入官场的机会,只能是世世代代当个土豪。 偏偏这些人是地方上真正的统治者,有土地,有人力,可以聚拢起来大批的庄丁乡勇。这些豪强也是墙头草一般,朝廷的大义,官贼之分对他们来讲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只要对他们自己有好处的,他们才愿意跟随。 但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来说,他们率领的士卒和队伍,是对地方上的豪强地主极为痛恨的,而且流民如蝗,需要豪强地主家中积储的粮草为补给军需,所以双方遇上,定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自从陕西大乱以来,也不知道多少豪强地主,致仕的官员,家中的庄园砦堡被流寇打开,积储全部被掠走,全家被杀的一人不剩,当年地主们压榨泥腿子太狠,而今却是被找回来了。 地主豪强天生和官府是亲近的,但问题的关键是官兵太过废物,任由流寇在各处横行,豪强们就算想要投靠,也无处投靠,想要得到救援,往往是孤军奋战,这种局面,就算是想要投靠,也是无处投奔。 和流贼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和官兵却联系不到,即便是联系到官兵,往往不是开拔就是被流贼打败,豪强地主们只能是自保,但往往是势单力孤。 不过,闯王李自成进入河南之后却有个变化,他开始注意招揽这些乡绅豪强,因为“闯贼”从前的所作所为,地方上的这些豪族还是宁可死战也不愿意投奔,但也有少数的士子文人和世家子过去加入。 为祸天下的流贼却要招揽这类人,李自成到底有什么心思,大家心里都是明白。 不可能投奔闯贼,官兵却无法投奔,李孟就以一名统兵大将的身份出现,收拢这些乡绅土豪为主的地方势力,他的大明总兵的身份,会让很多人接受,但有个细微处很多人可能注意不到,李孟招抚流贼从来都是用山东总兵的身份来做,而从来不提什么大明的朝廷,什么圣明的天子。 开始争取这部分力量,并且成为这部分力量的代言人,尽管做的隐晦,可他身边的人同样能猜到他的心思。 袁文宏自然是心中明白,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跟着干下去,只要是成功了,自己这种永远不可能进入中枢的士人,可以陡然高升,到那从前连想像都不敢想像的地位上去,至于失败,袁文宏却也坦然,被人谋夺家产之后,快要冻饿至死,最坏也就是这个结果。 文人想的总比平常人多些,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以李孟这山东总兵的地位,什么时候出现这样的念头,这年月,从微末士卒到一方大将的人,不光是李孟一个,可那些人都是安享富贵。 辽镇总兵李成梁据有辽镇将近六十年,最鼎盛时候家丁近万,可以动员士兵十几万,又有关外的大片土地,形同关外王一般,连满清的奴酋努尔哈赤都是他的义子,恭恭敬敬有如奴仆。 那时辽镇号称天下最强,又有辽兵甲于天下的说法,但李成梁一直是呆在他那个位置上,直至老死也没有异心。 可李孟为什么有此野心,袁文宏进入胶州营的核心参赞机要以来,从李孟十几个人推车贩盐开始直至山东总兵这位置,好像是每一步都在为那个不可对人言的野心做打算,每一步都在准备。 李孟他的谋划,他的方法,他的行动和他的计谋、武略,看起来都是平常人的平常做法,但难在他每一步都是正确,每一个步骤都是通过最短的距离到达目标,这么十几年下来,距离野心却越来越近。 袁文宏是读儒家经典出身的士人,不信鬼神,但看这李孟一步步起家,却总是有些恍惚,莫非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天意不成…… 感激涕零的贾大山回到了归德府,开封府的河南高官们自然也知道在官道两边那些被钉死的左军士兵,也知道左良玉被吓回来了的故事,对于贾大山被山东总兵招安并且授予守备的衔头这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索性是睁一眼闭一眼。 不是不想管,而是不敢管,原以为这山东总兵是个守规矩的武将,谁想到是表面上温顺,骨子里却是个更加跋扈的角色。 贾大山这件事迅速被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通过各种方式宣传开去,不出半月,开封、汝宁两府地主民团多有率众投奔胶州营,求授官职。 不过此时,李孟已经是率众在返回济南的路上,河南归德府一带的事情自有文武官吏主持。 同时,在南阳府和汝宁府交界一带的闯军大营,有一名矮个子中年人要求见闯王,他说自己能推测吉凶气运。 第三一七章 十八孩儿 谶纬之言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 那名自称推测吉凶气运的中年人正在李自成的帅帐之中卜卦,卦器在地上分散成的形状,自然只有这名中年人能够解读。 这矮个子的中年人看到卦象之后,念念有词,似乎在推算着什么,猛然间惊喜的说出了那句话。 有资格在帅帐之中的将领差不多有三十几位,各个神色紧张的盯着这名卦师,华夏几千年的儒家为主,讲究的是不信鬼神,不过从皇帝到平民,对着卜卦气运之说,人人深信不疑。 要不是气运,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凭什么从一个和尚成了九五之尊,闯王李自成不过是个驿卒,但起事以来,被官军打败溃散逼入绝境不知道有几次,可每次都能以比上次更大的规模复起,这其中是不是有天命在呢!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这句话说出来,宋献策面露神秘,可上首的李自成却有些糊涂,他看看左右两侧的将领,这些人里面认识字的寥寥无几,可站在身边的军师牛金星却微笑着并不发表意见。 屋子里安静了会,才有一个人涩声的说道: “‘孩儿’通‘子’,十八子不就是个李字吗,这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就是李家当主神器,这神器莫非是天下的意思?” 这人说的缓慢,不过这意思大家全听明白了,李自成心下一阵狂喜,当年就有人说他有天下之分,眼下的局势似乎越来越证明这一点,今日的卦辞更是给他极强的信心,莫非冥冥之中真是有天意。 要是牛金星出面解读卦辞,李自成还要疑惑几分,毕竟这宋献策和牛金星是旧识,要是两人一唱一和难免是勾结。 可出声解读的人是高一功,高一功可是自己的妻弟,对待自己最是忠心耿耿,他在加入闯军的时候就粗通文字,跟着闯军南征北战,高一功是唯一一个闲暇时会读读书的人,这在闯营之中是个异数,还被很多人笑话,但好歹他懂得些文字计算,所以后勤军需的事情是他来主理。 高一功说的话,李自成不会有什么怀疑,听完这解释之后,他的脸上已经是略显笑意,营帐之内的许多大将都还没听明白,有些糊涂,不过有那反应快的已经是理解,交头接耳的把这判断传了下去。 这帅帐内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最先开口的是刘宗敏,他在那里哈哈大笑,几乎是吼着说道: “闯王果然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咱们大伙是将军,牛先生就是丞相,去京师,天天白米饭,蘑菇炖羊肉!!” 陕西地吃面为主,吃米是相对奢侈,而且闯军即便是势大,为首的这些将领也并没有太好的生活,这刘宗敏所说,很有些皇帝老儿天天吃白面馒头的意思,不过这些话却正是说到在场诸将的心里。 帅帐中的闯营诸将人人脸上都有喜色,李自成虽然是沉着模样,可脸上笑意也是越来越浓,看到这个局面,牛金星从座位上离开,给李自成深深一揖,开口说道: “闯王,此乃天意,我闯营上下理应顺天而行,而今我闯军虽然拥众几十万,却东征西讨没有根据之地,这是我军的薄弱不住,接下来理应占据一地……” 天命在闯王李自成,众将从帅帐散去之后,人人心潮澎湃,能做个从龙之臣,李自成当了皇帝,自己也是封侯拜将的待遇,这是何等美好的前景,在这之前,造反当皇帝这个念头都很少有人想起,大家只是想聚拢在一堆和那些官府的人斗,不至于被活活的饿死压榨死,眼下却有更好的出路了。 那位过来卜卦的宋献策,当场被封为军师,位在牛金星之下,算是闯军中排行第二的文臣。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兴奋的不会早睡,牛金星的营帐之中也是灯火长明,因为牛金星是全家投军,也有女眷跟随,为了显示优渥的待遇,闯营专门给他划出一片区域,而且派来的护卫侍从都是在这区域的边缘守卫,而不是去贴着营帐。 所以牛家父子说话的时候,倒也不用担心外面有人监听。 不过,即便是如此,父子两人的声音也是压倒了极低,小心无大错,这闯军之中全部是武人,他父子两人的文士身份在这里极为的突兀和另类,尽管上下都很敬重推崇,可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父亲大人,今日这卦辞……” 牛金星看见自己儿子的神色,心中知道牛佺的想法,开口说道: “为父和这件事没有什么相干,宋献策当年就喜欢弄险,谁知道今日这卦辞到底真是天意还是他有意为之。” 牛佺这才是松了口气,笑着低声说道: “宋叔今日这卦辞却是赌对了,正好是搔到闯王的痒处,这卦辞怕是来之前就想好了吧!” 牛金星看牛佺嬉笑的模样,脸色顿时是板了起来,冷声的训斥,当然声音还是那么低,训斥道: “你以为帅帐中的闯王和下面的将领就不知道吗?你真以为他们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武夫,我看你什么都不懂,在这营中,你我始终是个外人,要步步的小心方能保证全家的平安。” 听到牛金星这么说,牛佺脸上的表情颇为的精彩,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很错愕的模样,很是不能相信,牛金星轻叹了口气,又是说道: “宋献策来营中卜卦,你想想,他要在这闯营之中谋个出身,哪里会说什么坏话,闯王有天命,应当做皇帝,你在这闯营中每天还听得少了,为什么今日众人这么惊讶,无非是借鬼神给个名份罢了。” 牛佺毕竟是年轻,自以为看透了这些,听到牛金星这么一分析才愕然而惊,放知道平日里把自己的头脑计谋看得有些高了,这闯军上下,或许读书识字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父子二人,可能到今天这个地步,统领万人或者是几十万,谁又是傻子。 “你宋叔自幼苦读书经,可却在科举上一直是没有寸进,这才是游历四方,占卦为生,他志向极大,今日来这闯营,怕也是很早的打算了。” 牛金星说话间有些感慨,几年前还都是在家安享太平的举人,看着宋献策奔波四方极为的辛苦,还想劝对方安下心来,在家读书,重新去科举试试运气,总归是个正途的出身,谁想到今日双方却都是成了“反贼”中的一员,这世事变迁,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 他这边回忆往昔,牛佺在那里也不敢说什么话,营帐中也是安静下来,突然间,牛佺双手拍了一下,倒是把牛金星吓了一跳,望向牛佺,却看见自己的儿子脸颊已经是兴奋的通红,颇为神秘的看着牛金星说道: “父亲大人,十八孩儿当主神器,既然是说李家当有天下,恩公也是姓李,会不会是说他……” 这话说完,错愕的反倒是牛金星了,不过牛金星仅仅是错愕了很短的时间,就猛地站起,用正常的脚步走到营帐的门口,掀起帘子缓步走了出去,牛佺还在兴奋中,对自己父亲的行为有些糊涂。 听外面的响动倒像是牛金星走到不远处方便了下,按说读书人不应该如此,不过现在显然不讲究那么多了。 然后牛金星好像是颇有闲情逸致的围着营帐转了一圈,这才是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要是外人看见,不过是牛军师半夜出来溜达溜达而已,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牛金星走回营帐,脸上的表情可看不出有一点的轻松和休闲,坐在那里紧张急促的低声说道: “这话今日我听到,你知道,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要对第三人讲,你可知道!!” 牛佺本来为自己想到这个可能兴奋的很,但却发现牛金星如此严厉的对他讲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的看着,牛金星看着自己儿子没有反应过来,禁不住叹了口气,牛佺的脑筋灵活不假,不过很多关窍想不懂。 牛金星缓声的说道: “你这推断固然是无稽,你宋叔的卦辞是天意或是人为还未可知,你我父子在这闯营之中,却想着朝廷的军将,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全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传出去,恩公那边又是被置于何地……” 这番话说的颇为清晰明白,牛佺悚然而惊,尽管河南此时夜间也是颇为的温暖,可突然间牛佺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四下的张望,就怕有人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这时候,牛佺也明白,为什么牛金星突然走去“方便”,想必就是要看看有没有隔墙之耳。 晚上就这么过去,每个人想的都不相同,不过所有人都是从宋献策的卦辞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可以说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所谓天命,所谓气运,是虚无缥缈之极的东西,但历代改朝换代,都是特别的讲究这些虚的东西,每一代建国之始,都要聚集文士讲国运流转更替,证明自己的朝代得国是顺应天命。 对应这些东西还有个说法叫“一语成谶”,有些话不说尚可,说了,就有可能成真,牛佺尽管是随口一提,不过却在牛氏父子之中存有了个想法。 崇祯十四年六月间,“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这个卦辞已经是在河南以及时周围的省份传扬开来,还有那句“迎闯王,盼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也都是被传播了开来,或许是闯军实力膨胀,势头也一直是迅猛,大明天下间,特别是长江北边,也开始有人私下里说或许李自成真有天命。 但在山东地面上,虽然也有人听到这传言,不过却始终是传扬不开,眼下山东的自耕农甚至小地主都是少之又少,十几个大地主把持着山东地面上的耕地,这些大地主非富即贵,最大的山东总兵李孟,第二则衍圣公孔府,第三个就是鲁王朱以派,这些人物手下的佃户可不用应付朝廷的苛捐杂税。 不过过的还算是温饱的,也就是在李孟属下的屯田田庄的庄丁们能勉强的维持温饱,其他处的佃农想要作乱,也成不了什么事,胶州营分驻在各地的士兵和武装盐丁们有足够的优势扑灭任何的叛乱。 六月间,河南的局势是半好半乱,好的是整个河南北部没有什么大的兵事,乱的地方则是李闯大军在南阳府和汝宁府攻城略地,一些零散的官兵或者是被歼灭,或者是躲在城池之中不敢出来。 但现在的闯军可不是那种打不开城池的乌合之众,县城、州城有不少都是守御不住,被闯军打破。 而山东地面安静如常,济南府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举办,山东总兵李孟纳妾,这名小妾据说是名孤女,被李孟收留了很长时间。 这次的纳妾除却各方人士派人送去礼品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胶州营内部更是觉得此事本就是顺理成章,木云瑶是不是李孟的妾室,无非是一个名份,早就是在一起这么年了。 李孟这次去往开封和周王私宴,周王也是提到了这件事情,自从灵山商行在开封有分店以来,周王父女经常是有信件的联系,周王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没有什么名份。 既然已经不在王府,那就不必这么执着于名份和地位,总归是成为李孟的家人就行,从女儿的信中,周王也能看出来木云瑶在字里行间表达出来的那种喜悦和幸福,李孟对她自不必说,所谓的大妇颜若然对木云瑶有如姐妹,也很是亲切。 并且木云瑶在信中也是提到,在李孟的内宅之中,还有顾横波、柳如是这两个女人,尽管自己的女儿说的很简略,可周王和周王妃却明白这个事情的严重,给自己的女儿去信说是不能这么枯燥的等下去,而要及早的在总兵内宅中确定自己的地位。 如果真是让顾横波还有柳如是先成为妾室,那事情可就变得尴尬了,何况自己女儿在心中隐约的提到,自己在山东总兵李孟这边还负责些公事,所以尽管没有名分,但地位非常重要。 真要是失却了先机,很可能连办这些公事的资格都失去,那就不要谈什么地位了。 这次李孟去开封城,之所以周王会冒着被地方上发现的危险来邀请李孟,就是为了在私宴上把这事情摊开说明。 对李孟来说,也的确是到了应该娶木云瑶的时候,下面负责内卫和情报方面的负责头目,以及周扬、宁乾贵等人,甚至包括他的岳父颜参政,都是和他讲,内账房这个机构已经成为类似于大明朝廷锦衣卫和东厂,这样的机要之地,如果不是自家人统领,实在是不能让人放心。 何况这木云瑶已经是自家人,何不把这名份确定下来,让双方都是安心,让木云瑶分派支配下面的这些机构更加的有资格。 反倒是老太监刘福来对是否纳妾并不怎么关注,他隐约觉得木云瑶身份不同寻常,而且对李孟的情谊深重,根本不会离开。 但这刘福来却曾经私下和李孟语重心长的说过一句话“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私事和公事的分别”,李孟极为认可这句话,这次纳妾实际上就是如此,尽管木云瑶幸福之极。 可在属下看来,这是李孟整合山东文武体系的第一步。 纳妾前后,李孟的内宅一切未变,还是依照从前的体系运转,只不过内账房的存在更加的有资格,对灵山商行、山东盐帮的调控也稍微的有力了些。 在纳妾这个仪式举办完成之后,李孟对属下各个军将的分派重新又有调整,马罡驻扎登州府和莱州府南部,赵能驻扎莱州府北部和青州府,李孟本部直管济南府和东昌府以及兖州府北部。 而淮北军和淮南军改为淮扬军,由陈六统管,原淮北军守备张江调回山东,就任兖州军都司,兼管河南归德府一带。原淮北军暂由千总高科率领,淮扬军副将,守备衔头,常驻海州。 陈六从游击擢升到了参将,王海则是从守备升到游击,汤二也跟上升到了都司,马罡和赵能的官职虽然没有得到提升,不过他们两个属下的兵马要扩军,登州军和青州军各扩军五千。 灵山商行眼下已经是有数的豪商集团,在南直隶,在河南都有自己的分号,日进斗金,不过除却侯山是大掌柜之外,盐政分驻胶州巡检衙门的师爷宁乾贵,也在灵山商行之中参与一席。 这其实是灵山商行因为和扬州的方家、福建郑家,曲阜的孔家这几个大的商行和商人有了利益联合之后,规模和势力都是扩大,但胶州营之中财赋商贸的人才委实是太少,侯山一人在灵山商行独大也不好,索性是让宁乾贵和他的财务班子也参与到灵山商行的经营之中,有个监视,也是个人力的支援。 而随军的袁文宏则被从某州同知的位置上撤下来,成为了李孟的随军主簿,主簿是很低级的事务官员,那同知可是七品官,可得到了这消息的胶州营文官武官,凡是和袁文宏相熟的,都是前往祝贺。 因为得到这个位置的袁文宏,已经成为李孟身边核心圈子里的一员,正式被这个团体接纳,而且就在总兵大人的身边参赞机要,在这体系之中,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隐约是胶州营文官之首的周扬心中还有些嫉妒,心想不知不觉之间,自己的副手居然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和机缘,但也就是心里想想而已,周扬目前是独当一面,袁文宏最多是个机要秘书的职位罢了。 从河南征战回来,左良玉那几千兵被诛杀的事情被各方,也包括左良玉自己,很默契的心照不宣,给他压了下来。 几千兵死在河边,是谁杀的,也找不出什么人来证明,而且兰阳县城根本没有什么人了,整个变成了一座空城,剩下的只是那些兰阳城中的平民尸体,至于活下来的人,据说都是逃荒逃难到了归德府一带。 既然这件事情不会上奏,那山东巡抚颜继祖和总兵李孟,长途奔袭,解开封之围的大功可是非同小可。 特别是如今官兵与流寇交战,几十战之中也每个胜仗,李孟这等大胜,更是应该表彰,不要说是李孟的属官,还有山东的上下官员,就连河南的文武官员都是以为李孟这次肯定会挂将军印。 如今大明天下,这总兵官不值钱,北直隶一省就有十几名总兵,但是总兵官挂将军印,可就身份贵重了许多,文臣地位远高于武官,武官受其统属,但这武将若是挂将军印,就可以独当一面,又部分自专之权,左良玉就是如此,挂上平贼将军印信。 除却加将军印这个猜测之外,还有人觉得李孟此次出援河南,如此的大功,或许还能封爵。 按说四月底的时候这功劳就已经是报到了朝廷之中去,但直到六月也是一点消息也无,据知晓朝廷消息的人说,因为山东和河南的联合上奏争辩,驳了皇帝的脸面,崇祯皇帝曾说,不追究失陷亲藩的罪名已经是开恩,封赏是不必想了。 本来在崇祯十三年年底的时候,为了让各地的军令更加的统一,已经是召回各地的监军和镇守太监,但此次却下旨重赏了前来催促出兵的太监陈敏,提升了他的品级,并且让陈敏留在山东监军。 崇祯皇帝自以为设置了监军太监就可以制约山东巡抚和总兵,以为提升了太监陈敏的品级,就可以让对方死心塌地的忠心于自己。 但他当然不知道,除却接旨的那时候,太监陈敏是自由的之外,其余时候和那些锦衣卫都是被软禁起来,那有什么见识的机会。 他们饮食吃用倒还算丰厚,不过一点自由也无,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抄写胶州营给他们的文书内容,然后把这个作为自己的见闻报上朝廷,皇帝和朝廷大臣一看,胶州营事事太平,李孟没有异心,真是皆大欢喜。 清军围攻锦州城,战事越来越紧急,山海关的辽镇兵马告急文书一封封的送到朝廷这边,蓟辽总督洪承畴已经是集中了河北还有辽东共十三万兵马出兵,准备救援锦州,天下人都以为此去即便不胜,也可以全身而退。 都对这一战非常的乐观,李孟这边的山东兵马原本也在抽调出征之列,不过却因为去救援河南开封,所以被洪承畴这边忽略了过去。 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又有新炮造出来,李孟在济南城外的校场上观看了试炮之后,又是回到了济南城。 娶妾相对来说,比起娶妻来说可是个相对简单许多的仪式,当然,李孟这个级别的官员,这个事情比起寻常人家娶妻也要复杂许多。 大军在河南征战完毕,又有重新的划分驻扎地,也就是五月下半才稍微平静下来,各支军队也需要休整的时间,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行动。 对李孟来说,纳妾之后好像没有什么两样,尽管木云瑶每日间幸福的跟什么一样,但李孟却感觉不出太多的不同,现在看来,木云瑶在李孟的身边,所担任的身份之中早就是有妻子这个角色了。 只不过双方距离的太近,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彼此都没有发觉而已。 在家中陪着颜若然母子和木云瑶,同时看看民政这段时间的情况,对李孟来说倒也是难得的清闲。 按照各地报上来的数字,河南归德府的两个田庄,这才是第二年,但成绩已经是非常的不错,粮食收成不光是自给,已经可以缴纳和买卖。 河南这些年都是大旱,但这两个田庄收拢大批流民之后,倚靠黄河的水源,在两岸开挖沟渠,兴修水利,得到了足够灌溉的农田,当然会有不错的收入。只是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第一年是依靠兖州屯田田庄和从孔三德手中购买的粮食来贴补,第二年不光是还上了第一年耗费,居然大有盈余。 想想出兵河南的时候,在黄河沿途的所见所闻,还是那个老论调,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河南境内,黄河、伊水、洛水大大小小水系当真是不少,的确有些干涸,但依靠剩下的那些河流水系,足够构建一个比山东要好的灌溉体系。 河南的自然坏境,比起山东要好太多了,不过也不能着急,河南中州之地,到处四通八达,屯田田庄即便是建起来,怕也是维持不住,反倒是为了其他人做嫁衣裳,这归德府的情况却不同,背靠山东和南直隶,若是有警,淮扬军和兖州军随时都能动员起来支援,而且依靠水路,交通也方便的很。 其他的河南府县,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了,而且现在李孟毕竟只是个山东的总兵,河南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原则上,贾大山(李振海)这个守备应该是在山东境内当差,在归德府的两个屯田田庄,也只是私人的产业,没什么官方的背景。 不过现在河南的乱局,谁也不会顾上这等细枝末节,也让李孟这边钻了一个空子。 李孟时常有些感慨,自己枉有来自现代的那些见识,自己自起家以来,真正有用处的东西反倒是这些古代已有的,比如说这屯田之法,果真是有大用,怪不得从古到今,无数英雄人物用这屯田的法子。 对胶州营来说,只要是在某地屯田过一年,并且能运转,马上在某地就可以立住脚,因为这田庄和下辖的屯田户们就可以出粮出兵。 果然不能小瞧古人,自己也没有小瞧的资格,李孟时常是这么提醒自己。 李孟在家呆的这段时间,家事公事颇为的不少,也没有去孙传庭的那个宅院,李孟这边终于是有些空闲的时候,却有亲兵找上门来,说是孙传庭想见大帅。 这倒是个稀奇事,李孟也不奢望对方会突然转性,就这么投靠自己,不过既然是对方想见面,那就过去看看,跟这等人物聊一聊,总归没有坏处。 都是在济南的兵城之中,倒没有太远的距离,走到半路上,李孟才想起来一件事情,自己离开济南前,曾经和下面的人说过,把孙传庭每日间看到的东西都给停掉,毕竟自己不在济南,天下时局有什么大的变化,谁知道孙传庭这边会有什么反应,直到这六月初才给他开禁。 来到孙传庭居住的这宅院的时候,和当日来这里有很大的不同,孙传庭的小儿子不再是每天在那里傻乎乎的坐在门边看着外面的操练,而是换了身不知道从来找来的士兵袍服,被一名小队副在那里指点联系,手中拿着一根木杆。 见到李孟过来,那名小队副自然是恭敬的行礼,孙家的二儿子也是跟着一同行礼,李孟笑笑,孙家的这些家人愿意融入胶州营的体系之中,那自然是好事。 走进院子,孙传庭的长子正在那里捧着本书聚精会神的阅读,觉察到李孟进来,连忙恭敬的站起来,鞠躬问安,孙传庭的大儿子比李孟也就是小四岁,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而且没有什么官职。 以孙传庭这样的地位,儿子要取得个举人的功名是轻而易举,不过到现在没有什么官职,就说明他儿子的才干的确是有限。 孙传庭这样接触的人物,两个儿子却这么有限,这还真是专心公务,无心教养的典型。 进入这屋子的书房,却没有想到居然有个圆桌,圆桌上面有几个菜,还有两壶酒,孙传庭坐在主位上,见到李孟,笑着站了起来,轻松的说道: “李总兵对老夫还真是照顾的周到,老夫今日想要饮酒,外面的那些亲卫很快就给置办了出来。” 李孟有些奇怪,笑着问道: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不知道孙先生因何事这么有兴致。” 孙传庭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自顾自的先坐了下来,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长吐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悠然的说道: “老夫自以为是一心为公,摒绝私欲,可这几天知道那杨文弱畏罪自杀,心中却觉得痛快,想要喝上几杯,思来想去,也就是李总兵能喝老夫对饮,所以吩咐人去请了,冒昧勿怪啊!” 李孟倒是无所谓,落座之后,却看见那孙传庭方才喝酒时候闭上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心想这酒到底是什么好酒,居然能让人回味这么久。 对面孙传庭悠然说完,过了会,眼睛还未睁开,有两行泪流了下来,语气萧索的说道: “杨文弱误国,我孙传庭误国,圣上……” 长叹一声,睁开了双眼,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三一八章 济南 南阳 松山 估计这孙传庭看从各地送来的邸报和塘报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尽管积攒了快有两个月,不过内容也是颇为的简单,无非是官兵追击贼军不果,某处陷于敌手而已。 真正让人注意的,也就是杨嗣昌的自尽。襄王和福王的失陷,并没有杨嗣昌自尽这件事情更来得轰动。 杨嗣昌入阁的时候,真可以称得上是权倾朝野,力主议和招抚,结果让张献忠、罗汝才恢复元气,重新大起。他的当初的安内方可攘外,布下的四正六隅十面网的所谓天罗地网成了四处漏风的破网,三个月内解决中原问题的煌煌大言,实际上也成了个笑话。到现在,除了留下了中原纷乱的战局,还留下了增兵十四万,加饷二百八十万两这个让天下反乱之火愈演愈烈的助燃剂,最是离谱的是,本来国策是所谓的“因粮”,也就是富户多纳,他却改成了“均输”,把这沉重的加赋全压在了贫民身上。天下扰攘,说到底还是因为赋税太过苛刻,而崇祯和杨嗣昌君臣俩,根本不管不顾,所谓的苦干,强干,硬干,快干,四干精神,变成了连丢襄阳洛阳,变成了两阳督师。 对外议和,让所谓总督天下兵马的卢象升,连半个镇都督不了。只有在北直隶陷入险地,孤军奋战,身被数十创,死于王事。结果死后还被他百般污蔑,拼命压抑,居然连个应有的封赠都得不到。更不用说,受他指使大肆招安,最后却被他定罪下狱的熊文灿;威震九边,屡破六口的郑崇俭,“未失一城、丧一旅,因他人巧卸,遂服上刑。群臣微知其冤,无敢讼言者”;还有各处督抚大将也多被他构陷,这些大明的精英,因为杨嗣昌的胡作非为,都是死的冤枉,死的不值。杨嗣昌见不得有什么能战的文臣,看见谁带兵立下大功,总要想方设法陷害,而他自己不知兵,却只有拼命讨好贿赂左良玉贺人龙之类的武将,却让他们的气焰越发的嚣张。 现在,李闯纵横中原,武将们骄横跋扈,能军的文臣却也次第凋零,三饷的压迫之下,民怨已经如沸水,不可扬汤止沸了,天下的局势糜烂,已经是不可制的态势,这杨嗣昌却轻轻松松的一死了之,崇祯皇帝还痛哭流涕,觉得他是天下少有的忠臣能臣纯臣,亲自撰写祭文,厚葬美谥,甚至把莫名其妙被下狱的郑崇俭拖出来弃市,以告慰他的杨爱卿。这般的倒行逆施,也让臣子们本来已经冷了的心,逐渐的接近了冰点。 在孙传庭眼中,能收拾眼下这个纷纷扰扰局面的人,无外乎就是洪亨九和自己而已。可现在洪承畴要整军出关救援锦州,自己却被软禁在这山东之地,从这塘报邸报中得到的消息,当真是让他心念百转,感慨万千,每欲起身大呼酣战,却发现自己还是只有呆在这斗室之中枯座终日。 那种无奈和沧桑的感觉,即便是孙传庭这等见惯风浪,心如铁石的人也是有些惶然,这才是请李孟过来饮酒。 在胶州营之中,为了保密,除却李孟和身边亲卫之外,不允许其他人和孙传庭见面,而且论起身份地位,也就是刘福来和李孟两人足够资格和孙传庭平起平坐,老太监是宁可在内宅看着孙子,也懒得出来见孙传庭。 他也知道,孙传庭这种人对太监内官的印象极差,老爷我又不是闲得发慌,自然不去上门讨那个没趣,说来说去,也就是李孟一人而已。 看着孙传庭的神态,李孟摇摇头,微笑着坐了下来,却想起自己在现代时候,身为士官,闲来无事,也是带着八卦和玩味的心态,时常揣摩着师长、军长每日间到底在想什么。没想到自己也有今日,身处这时代的最高层之中,面对的也是最杰出的人士。 既然是放着两把酒壶,显然不需要外人来伺候,双方也不用客套,自斟自饮即可,孙传庭或许也有些话不想让外人听到。 李孟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也让随行的亲兵在外面等候,不必入内。好半响,孙传庭才睁开了眼睛,缓缓的出了口气,显然是一时间的激动已经是平复,又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了下示意,开口说道: “听闻李总兵这次旗开得胜,并且新纳妾一名,真可以说是双喜临门,老夫先恭贺了。” 李孟也是举起,双方都是一饮而尽,胶州营和下面系统的一些杂物的供应都是由灵山商行负责,这孙传庭居住的宅院,待遇等同于李孟的内宅,用度都是精益求精,孙传庭这次喝的酒,也是精酿的好酒。 天下间处处饥荒,酿酒需要粮食,在如此的形势下,极为的不合适,胶州营在山东是实行严格的酒类管制,不过给孙传庭的酒,却是从京师买来的好酒,专为接待客人而用,孙传庭这边要酒,传达到罗西那边,就是贵客想要喝酒。 自然把胶州营最好的酒给送了过来,当然,这最好的酒,在济宁城也就是富豪们日常饮用而已。 酒的度数不低,火辣辣的入喉,李孟顿时感到浑身上下都有些发热,他酒量并不算好,看对面的孙传庭整个脸都有些发红,显然酒量也是一般,配合上他下颌的长须,还真有些关公的模样。 酒量不高,两杯下肚,孙传庭呵呵的笑了出来,开口对李孟说道: “李总兵,这次去河南,闯贼斩首不到两千,官兵你却杀了六千有余,李大人还真实忠心为国,勇猛刚烈啊!” 李孟低头给自己倒酒,没有出声,孙传庭还以为李孟这边心虚,又是继续的说了下去,依旧是微笑着说话,不过话里面的内容却越来越严厉: “大明天下为什么如此的糜烂,就是李总兵你这样的军将太多,身为朝廷的武将,眼中却只有一己私利,不想自己的兵马基业受到一丝的损害,宁愿和友军火并,也不愿和流贼死战。” 李孟把杯中的酒倒满,抬起头微笑的看着孙传庭,对方的这个反应,让孙传庭心中的火气更盛,但语气依旧是保持的很平静,继续说道: “山东原有两名总兵,曹州的刘泽清突然遇贼,济南的丘磊惭愧自尽,现下想想,也都是你李大人弄的手脚吧,老夫不明白,你就算有了山东一地的地盘,又能做得了什么?若是流贼得了天下,山河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这山东一地又能独存吗?” 对于软禁在这个院子里的孙传庭,胶州营的历史资料对他基本上是完全开放的,让孙传庭了解这个团体,并且逐渐的接受他。看到当年的一些记录,尽管胶州营也是语焉不详,但还是能推算出刘泽清和丘磊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何况是孙传庭这等见惯风浪的大佬。 但是,人如果只能用语言来攻击的时候,往往是最无力的状态,孙传庭现在就是如此,他被酒劲一激,那种城府气度顿时是丢掉了许多,这才不过是两杯酒而已,他这边说完之后盯着李孟,却没有想到李孟自己斟满,举杯和他示意。 “孙先生,李某自从起家以来,极少喝酒,今日先生有这般雅兴,李某也就陪着先生喝几杯,来来,李某敬先生一杯。” 孙传庭一时间倒也是发不出脾气来,只得是闷闷的和李孟碰碰杯,这杯酒下肚,李孟只感觉肚子里面一团火烧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变的有些燥热,他缓声的开口说道: “孙先生带兵几十年,可见过屠城之事吗?” 孙传庭一愣,稍微沉思,就摇摇头,他带兵征伐都是在大明内陆,不管是官兵还是流贼,总还没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烧杀是有的,屠城却还真是没有见到,李孟边给自己倒酒,边慢慢的说道: “李某此次去河南就见到了,兰阳县城十成人口,三日内就去了五成,因为什么,平贼左将军的六千兵马驻扎在那里,孙先生治军严谨,这个李某知道,天下人也知道,可左将军治兵如何,想必孙先生知道,这天下人也知道吧!” 孙传庭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没有说出来,孙传庭属下的兵马还算是约束的紧,可左良玉、贺人龙带兵如何,他听到的传闻却也是不少,李孟方才所说的屠城之事,要说是左良玉部兵马做的,还真是有可信之处。 “李某带兵入兰阳城的时候,满城犹如地狱一般,那流贼破城,不过是掳掠库藏,拷杀官绅,平民百姓尚能得以保全,可左良玉这官兵入城,对待满城的大明百姓,就好像对待猪狗一般,无论官民,一概的抢掠烧杀。看见这幅情景,李某若不伸手管一管,就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孙传庭无言以对,给自己倒了一杯,闷闷的喝了下去,李孟又是说道: “是不是孙先生还想说,有朝廷,有兵部,有言官,要是约束,也轮不到我这个小小的总兵,可朝廷和那些管事的官员,有谁去管过吗?有左良玉这般的军将在,百姓平民宁可去投奔流贼,也不愿意应对官兵,李某给他个教训,让黎民百姓知道官兵的好处,不再对官兵畏之如虎,这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明呢?” 李孟这边侃侃而谈,孙传庭想要说话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孙传庭不是东林和那些死读书的腐儒,他要想说服李孟,肯定不会通过什么君臣大义之类的理论来训斥,而是要实打实的来。 但思来想去,这大明的兵马,除却自己领兵和卢象升练出的那支兵马,其余的军将真可以说是劣迹斑斑,屠城之事倒是未必做得出来,但为了军功杀平民得首级,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少做。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是连续干了三杯酒,差不多没人也有二两的酒下肚,这两人平素里军务繁忙,对酒是尽可能的敬而远之,这次喝的虽然不多,但都是有些失态了,李孟一直是在外人面前沉稳凝重。 不过几杯酒下肚,却有些放得开了,又是喝了一杯,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反倒不觉得难受,而觉得是享受,放下酒杯,朗声的说道: “孙先生你说李某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火并同僚,有这一省之地,又能做的了什么?崇祯十三年鞑虏入寇京畿,孙先生你可曾记得?” “老夫如何不记得,就是因为入京畿支援,追剿闯贼的大事被耽搁下来,因为秦军杯留在北直隶戍守,所以流贼愈发不可制,老夫也因为和杨文弱(杨嗣昌)的意见不和,被他参劾入狱……对了,老夫也记得,当年满天下的大败溃散,就连卢象升也是战死沙场,只有你山东兵马一场大胜,斩首千余……” 酒喝多了,话也有些絮叨,李孟点点头,却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走边说,声音也是高了不少: “李某也是华夏子民,身为朝廷的武将,也是想要挥舞刀剑,守卫这一方的平安,可李某想这样做,其他人不想,督师卢象升死在巨鹿,别人不想死,李某率领一支军队苦追鞑子的大队,可其他人又如何,高起潜拥兵不出,山东兵马溃散无踪,李某的胶州营成了一支孤军,亏得麾下儿郎勇猛,要不然,今日你我也不能聚在一起饮酒了。” 孙传庭睁大眼睛听着,杯中酒已经是有些洒了出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莫名的脸上更红了几分,这倒不是酒意,而是想起来当年他身为保定总督,也是拥兵不敢出城堵截,任由鞑子裹挟掳掠来的人口牲畜,出关而去。 李孟越说越是激动,显然是这么多年的愤怒和不平累积在胸中,今日借着这酒劲宣泄出来。 外面的亲兵听见屋中说话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不过偷眼看了一眼之后,也不敢偷听,反倒是让众人都是离这个屋子远些。 这样的大人物失态失语,外面的人总归是越少知道越好,李孟站在那里不动,闷声的喝道: “敌人如狼似虎,李某尽军将的本份,死战就是,可作战之时,身边的同僚战友,若是蠢笨如猪,胆小如鼠,那是李某的灾难,鞑虏入关之后,这北直隶和山东的兵马,除却蓟辽总督战死,督师卢象升壮烈之外,其余的人连这猪鼠都不如。” 说的有些口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狠狠的将酒杯摔在地方,喝道: “既然靠不上别人,那李某一切自为,到时候神洲倾覆,李某一力当之,天下人不为,李某一人为之!” 这话说完,李孟发现酒杯还握在手上,朝着桌子上一放,用力过大,酒杯居然粉碎,李孟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的确是喝的有些多,为将者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这种精神状态,方才说的已经是足够的多,李孟略有些踉跄的走到门边,推开了屋门。 孙传庭已经是哑口无言,本来他想发泄些怨气,谁想到却被李孟一句句的顶了回来,但听了之后,心中不怒,却只有惊,眼下大明的局面,还真就是和李孟所说的差不多,为什么剿贼抗虏屡屡不顺,还不是因为,彼此牵制,朝堂上地方上的政争也被扯到了战事之中。 卢象升之死,孙传庭下狱都不是因为战事,而是因为这内斗,孙传庭想了想,终究是没有想出来反驳的话语,禁不住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 “闯贼势大不可制,若真是有哪一天,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李孟转过头,已经是恢复了几分冷静,慢慢的说道: “若是闯贼坐了天下,不过是朝代更替,终究是我华夏衣冠,怕的是那鞑虏入关,多这传承的国器,到那时候,才真是天下倾覆,人为禽兽之食,那才是人间不如鬼域!” “鞑虏吗?兵丁至多十万余众,可这流贼现下已近百万……” 孙传庭的声音逐渐的放低,他这句话李孟没有听清楚,不过李孟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深深的作揖,开口肃声说道: “孙先生,不为这朝廷,不为他一家的传承,为了这华夏几千年礼器衣冠,为了这天下间无辜的万民,让他们不至于受那天下倾覆之苦难,尽我等之力,尽可能的扭转乾坤,孙先生,请出来帮我!” 不为这朝廷,不为他一家的传承,这话在孙传庭耳中如同雷鸣一般,自己忠君报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天下万民不至于生灵涂炭,过太平日子……,可李孟这话太过不合理礼法伦常,一时间他竟然无法回答。 外面冷风一吹,李孟的酒劲已经散去,深揖的同时,两眼盯着孙传庭,等待这位孙先生的答复。 这次饮酒,本来是孙传庭想要宣泄自己的怒气和感慨,谁想到却是李孟在这里直抒胸臆,明明说的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孙传庭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说话也不那么理直气壮。 自从被李孟掳掠到山东来,李孟没有挑明用意,孙传庭自然也不会说破,双方就这么心照不宣,但今日间李孟突然明说了出来。 孙传庭知道李孟是要招揽,他也是打算好了如何回应—斩钉截铁的拒绝就是,谁想到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心中并不是那么坚持,而今天下间如此的模样,在诏狱中自然是什么事情也做不得,在这李孟的山东,反倒是大有可为。 每次改朝换代,都是极为巨大的灾难,而这些仇视士子文人的流贼得了天下,肯定是灾难,华夏的礼仪诗书,岂不是全要被他们丢弃到一旁,若是鞑虏成了气候呢,那结果更不能想象。 或许……孙传庭迟疑了半天,才涩声的开口说道: “李大人,老夫醉了,难免失礼,今日就不送大人了。” 李孟直起身来,点点头,淡然说道: “不着急,今日李某所说的,孙先生在醒酒之后仔细想想,若是对这天下大难降临袖手旁观,那不必多说,若是想要做些什么,不是李某夸口,这天下间也只有山东一处,先生可大展身手,告辞了。” 又是一抱拳,李孟转身走出了屋门,方才他的语气虽然是淡然,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在,孙传庭手中把玩着酒杯,盯着李孟大步走去的背影,嘴里低声念叨着: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李孟走出院子,几名亲兵却进屋子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行礼退下,自有人来收拾这。 方才那些话,李孟也是说的气血翻涌,激动以及,走出院子的时候这才感觉有些迷糊,显然是这酒劲并没有完全的散去,脚步虚浮,身子斜了下,边上的亲兵连忙过来搀扶,李孟却已经是稳住了,开口低声说道: “不妨事,打盆冷水过来,洗洗就好。” 这名得了吩咐的亲兵急忙的跑去,李孟站在那里缓缓的调整呼吸,对身边的另一名亲兵说道: “记下来,今后凡我批示的文卷文书,除特别注明之外,都抄录一份给孙先生送来,孙先生若说了什么,或者是写了什么,都记录下来,转给周扬和宁乾贵,以及内宅各一份。” 跟着李孟的亲兵,除却提供护卫作战的精锐战士之外,也有书办出身的亲随,这些人类似于武装参谋,随时记录李孟的命令,并且在第一时间内发出去。 方才和孙传庭的一番对谈,李孟心里有数,最起码这孙传庭的态度已经是变了,几个月前虽然和气,却拒人千里,这次虽然是争吵激动,但却明显是态度松动。 现在胶州营文武都是缺这种高层的人才,眼下地盘已经是缓慢但很稳定的向外扩张,地盘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但真正能把事情管起来的人,少之又少,方面之才有几个,但总领全局的没有。 刘福来可以算是一个,可年龄不饶人,这时候,当日间老太监下令把孙传庭从诏狱救出的动作,就显得特别有远见。 闯军几十万众南阳府和汝宁府活动一个多月之后,湖广和南直隶的兵马都是准备出动,闯军反倒是退回了河南府,在洛阳以北的陕州和灵宝山区休整,这个动向在旁人看来是闯军不敢和官兵交战。 但在明眼人的眼中,闯军的举动却是比从前理智了很多,在从前的闯军就是一股势大的流贼,行动丝毫没有什么理性,完全是任性而为,官军却可以从容调度,集中力量或者是在闯营疲惫的时候截击。 可现在,闯营的兵马一举一动都颇为的有章法,知道休整,也知道避官兵的锋锐,眼下的河南府一带,已经没有大明的任何官吏和军队存在,而且朝廷和河南各衙门也不再朝着这里派人。 河南府一带已经完全成了闯营的天下,地主豪强结寨自保,大大小小的流贼到处流窜。 而在湖广一带,张、罗联军已经是甩开了官兵的围追堵截,也开始进入南阳府,现在闯王李自成的势头正是如日中天,从前李自成就是各路陕西流民的盟主,这次张、罗也是想去和李自成会合。 左良玉屯驻大军于叶县、舞阳,保定总督杨文岳率军驻扎在禹州,而河南巡抚李仙风则是据守开封,陈永福率领嫡系兵马在汝州一带布防,布置下这样的防务,就是为了防止张、罗联军和闯军会合。 张献忠、罗汝才在南阳府境内的战事胜多负少,趁着大雨打下沁阳,又是用攻打襄阳差不多的法子打下了南阳府城。 不过前有官军大部屯驻,张献忠和罗汝才为是否去和李自成合兵一处发生了矛盾,若说是李自成有天下之志,那张献忠的野心很早就已经是暴露了出来,他在当年打下凤阳的时候,就曾经短暂的登基为帝。 眼下,张献忠和罗汝才加起来不过十万余,而李自成的闯军已经是号称百万之众,这要是投奔过去,谁主谁次,可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李自成在衰颓的时候,几次和张献忠相见,张献忠都要招揽李自成。 这几次的招揽,李自成即便是只有几十骑,也依旧要自立山头,不愿意屈居人下,李自成都如此做,张献忠这等野心极大之人更是如此。 双方既然有分析,在打下南阳府城之后重新分兵,张献忠率领的部队被左良玉率领的军队打败,只得是暂时转到裕州方向。 张献忠部的战斗力在陕西、河南各处的流民大队中,尽管名声仅次于闯王李自成,是响当当的八大王,但实际上战斗力却是比较弱的一支,大部分的胜仗都是和罗汝才合兵一处的时候打出来的。 一旦独立作战,立刻就是表现的颇为不堪,但河南流民处处,虽然失败,但退守一地收拢流民,迅速的又可以恢复过来,实力也没有太大的损失。 七月的时候,在陕州和灵宝山中休整完毕的闯军倾巢而出,渡过黄河、洛水,进入南阳府。 保定总督杨文岳的两万兵马前往堵截,闯王李自成手下四十余万,但在内乡和镇平与保定的兵马第一仗居然是失利。 足见流贼闯军虽然势大,却还是乌合之众为主,但“曹操”罗汝才部却已经是近在咫尺了,很快李自成和罗汝才会合。 七月中旬的时候,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的两万多兵马,尽管是打了个胜仗,可还是龟缩在邓州不敢出城。 闯军擅长攻城,而罗汝才部则是流民中少见的擅长野战,野战对士兵要求最高,野战等于是面对面的搏命厮杀,士兵的战斗力和团队意识要求都是极高,罗汝才率领的就是这么一支流民的军队,这也是和他的部下成分有关,大部分都是在陕西流散的边兵,自然剽悍。 两军合一之后,愈发势大不能制。 左良玉、杨文岳、李仙风、陈永福等督抚大将不敢出战,只敢坚守城池,但有些奇怪的是,闯军的行动却颇有节制,明明机会大好,可是闯军依旧在河南府、汝州、南阳府三地游动,逐渐的朝着汝宁府西渗透,却幅度不大,这就给了河南官军重新整合的机会,按说以闯营的动向,不应该这么错失良机。 广宁中屯所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它只不过是个千户所而已,不过辽镇的军民还是习惯称它为松山堡。 现在松山城内城外,差不多足有十一万人,其中大明兵马共七万,清军差不多四万余,但几十年大小的战斗打下来,七万明军面对四万清军,没有人会认为明军占有优势,反倒是觉得战战兢兢。 在松山堡的城头,几十名武将簇拥着几名文官内臣打扮的人在那里观察不远处的清军大营,看这些武将的袍服,官职最低的也是游击,总兵打扮的人也有将近十名,为首的人穿着一品文臣的服色,身材高大,神色威猛。 这人盯着对面森然的清军大营看了半响,轻轻的拍了下城头的垛墙,转头说道: “诸位,鞑虏大军不过五万,我军七万,若是全师出击,胜算极大……” 他这话音还未落,那几名总兵除了两三人神色如常之外,剩下的几位包括站在外围的那些军将各个相顾失色,一名靠前的总兵,看他的年纪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左右看看,干咳了一声,上前禀报道: “总督大人,鞑虏勇悍,不可力敌啊,末将久在辽东,深知这鞑子兵马的厉害,一人足当我大明劲卒数人,而今我兵马尚不及敌人倍数,大军轻出,若是有个闪失万一,岂不是不美,依末将看,尚有六万大兵仍在后续,等到前后合兵,对那鞑子占据优势,再出战不迟。” 洪承畴眯着眼睛看说话的那名武将,淡然的说道: “吴总兵,当日你率几十亲兵在万名鞑虏军中救出你父亲,今日你拥众数万,怎么却怕成这个样子?” 辽东总兵镇守山海关的吴三桂,当年他父亲吴襄是锦州总兵的时候,在和女真人的战斗中陷于敌阵,吴三桂率领几十名亲兵杀进上万名女真的士卒之中,把他父亲吴襄救了出来,那时候吴三桂才十几岁,因为这个事迹,号称是“勇冠三军”,也因为这功劳,不到三十岁就坐上了一方总兵的高位。 听到洪承畴这么说,吴三桂讪笑了几声,听到身后那些同僚部将,七嘴八舌的赞同自己,不由得又是多了些底气,笑着回答说道: “回总督大人的话,当日末将年纪幼小,不知道什么是谨慎小心,那时末将无职无权,没什么牵挂,现在部下儿郎近万,依附的军户农户十余万,不敢再做那孟浪之事了。” 这话回答的颇为无礼,但他身边的那些总兵和外圈的部将们齐声的附和,而且和蓟镇兵马不同,辽东军户将门自成体系,洪承畴还真是指挥不太动,吴三桂这么顶回来,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对面的满清鞑子的军营隐隐有号角声和发令声响起,像是有兵马正在进行调动,蓟辽总督洪承畴却借着这个由头转过身来,观察着对面的动静,总算是避免了争执的尴尬局面,可洪承畴心中却是有气,冷声的说道: “本督出关前也曾打算步步为营,集中最大的兵力和鞑虏决战,可有人觉得本督拖延,奏明圣上,让本督火速的来锦州支援,这才有今日的局面,张监军,你说是不是啊?” 说完之后,转眼瞥了站在自己边上的一名文官,这文官也就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着可没有洪承畴这般高大威猛,完全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听见洪承畴这么问,满脸涨的通红,嚅嗫着没有出声。 洪承畴表情上虽然依旧是那副镇定气派,可心中却是暗骂:说什么给督抚自专之权,可不让太监监军,却派了个文官,这还不如内监,完全是胡作非为。 这名监军是兵部职方郎中张若麒,别看是个五品的文官,可权力大的很,可以直接上奏皇帝,并且兵部尚书陈新甲极为的支持他。洪承畴率领大军出关,本来的打算是十几万兵马抱成一团,据城而战,反正已经是有一年的军粮补给作为支撑,慢慢的和满清消耗,寻找机会出战,总归是有胜算,最起码也可以消耗清军的实力。 但张若麒却以为洪承畴拖延怯战,不敢向前,几封密折一上,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催促立刻就到了,接到旨意,无奈之下的洪承畴只得是率领七万兵马先行,不过到达松山堡的时候,就被皇太极亲率的五万清军拦住,对峙不前。 崇祯皇帝对待臣下,要不然就是无条件的信任,要不然就是疑心重重,洪承畴率领大军出关,他这边还要给加上种种的限制,生怕对方有异心,并且对洪承畴的行动总是不予信任,在京师不明战局的情况下乱发命令。 眼下这个局面,洪承畴也只能是暗自的叫苦,辽东之地,等于是女真鞑虏的内线作战,自己这边调集兵马,对面的皇太极同样是在进行动员,按照双方军队的战力,不早早出战,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这时候城下一阵骚动,能听见有人急匆匆的从下面跑上来,吴三桂那些将官们也都是听到了这动静,纷纷的转头观看。 看见一名亲兵打扮的人出现在城头,这人身上血污处处,一见到城头上的这些文武高官,朝前跑了几步,猛地跪在地上磕头,哭着报道: “大帅,杏……杏山驿,被鞑子抄了……” 这句话一说,城头上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总兵参将们立刻是炸开了,洪承畴听到这句,只觉的血液上冲,双眼发黑,身体差点就栽倒在城头上,身边的亲卫连忙扶住,再看那监军张若麒已经是脸色惨白,浑身筛糠一样的颤抖。 杏山驿是这十几万大军的粮草储存之地,被鞑子这么一抄,十几万大军,人无粮,马无草,败局已定了。 若不是张若麒不懂装懂,崇祯皇帝胡乱指挥,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 真是李孟那句话,不怕敌人如狼似虎,就怕同伴蠢笨如猪。 这号称是能使用一年的军粮都是在杏山驿储存,是这十几万大军的命根子,洪承畴也是带兵多年,自然明白这粮草后路的重要,但他明白,下面的军将执行起来却未必是实打实的做。 守备后勤辎重仓库的军将,以为前面就是松山堡的大军驻扎,万事有前面顶着,自己这边不必担心太多。 等到满清的骑兵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顿时是傻眼了,完全没有防备的守军被满清的轻骑一冲,顿时是全军溃散。 没了粮草,军队或许能饿着肚子作战一天两天,但根本无法长时间的持续,何况对面还有这么一帮虎狼,任谁都会知道军心浮动,不能再战。 对粮道被截断,粮草被劫掠的这个事情接下来会有什么动向,洪承畴知道,对面的皇太极同样也是知道。 三天后,洪承畴决定不再在松山堡和清军对峙,命令属下的总兵们分批撤兵,总兵王朴、吴三桂、马科、李辅明、唐道、白广恩率领所辖的兵马先行退却,可这一撤兵就根本收不住了。 既然是撤退,谁留在后面谁的危险更大,这几名号称勇将的总兵谁也不愿意留在后面,逃跑时人人争先。 总兵王朴跑到了最前面,他的兵马在一出松山地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显现乱象,这还不算是最坏的。 皇太极和清军的将领们也是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在撤退的各条道路上都是埋伏下了伏兵,就在明军撤退显出乱象的时候,清军的伏兵杀出来了。 王朴、吴三桂等总兵率领的兵马全盘的崩溃,王朴是一个人,吴三桂带着几十名亲兵跑回了山海关,其余的人情况也没有好到那里去,差不多一大半的兵马或者是被杀死,或者是溃散掉。 而蓟辽总督洪承畴只得是率领余下的四位总兵退守松山城中,现在他已经是残军,满清大军层层的围住松山城。 十三万大军溃散大败,锦州城依旧是孤城一座,而这些兵马已经是大明的拼凑出来的最后一点力量。 消息传入关内,天下皆惊…… 第三一九章 皇太极 即将到来的大战 “杨将军,降了吧,大清兵马已经是十面包围,你们这些残兵败将跑不出去了!你若降了,我家陛下就如待三顺王那样待你,宝马金刀,荣华富贵,陛下愿与将军共享。” 宣府总兵杨国柱手中拿着大刀,骑在马上茫然四顾,却不知去路何在。大军被困在松山城中已经有十几天了,局面愈发的困顿,粮食虽然暂时不缺,却也没法补充,眼见着清军在城外掘得重壕,立出坚壁,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军心眼目下也是浮动异常。若是等清军立起重城来,那更是脱逃无望,为今之计,也只有趁着围城工事还未做得周全,提前突围一条路可走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一只兵,已经是朝廷敲骨吸髓,天高三尺才勉强拼凑起来的,不用指望有什么援军了,就算有些微的援军,也不过就是左良玉之类的豆腐兵,济得甚用。 杨国柱、曹变蛟、王廷臣三名总兵并没有跟着其他五位总兵一起溃逃,而是率队跟着洪承畴一起进入了松山城。 逃出去的五名总兵,除吴三桂和王朴侥幸逃脱之外,其余的几位都是在乱军中死于非命。倒是那监军张若麒,一个文弱书生,平时大言灿灿,在这种生死关头,倒真配得上“智勇双全”这个考语,他一头躲在渔船之中,居然还让生生的逃出了战场。 松山堡本就是个千户所的配置,方圆不过四五里,眼下里几万大军被围在城中,这么拥挤窘迫,也是死路一条,外无必救之兵,内则自然没有必守之城,洪承畴所能作的也就是组织军队突围。 可面对城外的优势清军,大伙反复揣摩磋商,却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清军野战历来有优势,更何况眼下清军兵多。迫不得已,宣府总兵精选了三千精骑准备突出,谁成想,刚刚出城不到一里,还是被清军重重围困。杨国柱和他的手下亲兵们都是明白,恐怕这一次不会善了了。 听到清军的呼喊,护卫在杨国柱身边的亲兵和部将都是回头看他,杨国柱心里明白,在这必死的境地之中,对方给出一条活路,手下们都是有些心动。 宣府总兵杨国柱苦笑几声,伸手一抹脸上的汗水,还有那些溅射在脸上的血液,开口涩声的说道: “这地方老子听说过,老子的哥哥和侄子都是战死在这里,你们要降就降了吧,老子不作投降的将军。” 说完话,杨国柱催动坐骑,大喝一声,挥舞大刀朝着当面清军人数最多的地方冲去,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家将稍微沉默,也都是同声呐喊,跟在这宣府总兵的身后一同冲了上去。 对面的清军此刻已经是肃清了基本的抵抗,好整以暇的看着杨国柱和手下势如疯虎的冲了过来,最前面几排都是已经张弓搭箭的弓手,还有调发来的朝鲜火铳手。 那些在阵中盯着宣府总兵冲来的满清头目都是在那里嘻嘻哈哈,显得非常的轻松,一名参领看见冲进射程之中,大声的吆喝了句。 一阵炒豆似的枪声突然蹦了出来,几百支箭也是离弦而出,在半空中带出急促的尖啸,杨国柱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阵喷射的血雨,红色的战袍,却渐渐的变成了红色,那却是箭翎的颜色。 枪声停止,箭雨停歇,对面冲来的宣府总兵杨国柱和他亲兵手下,都是倒在了地上,那些还没有死透的人和马,在地上不停的痉挛着,流淌着的鲜血,慢慢的汇成小溪,小溪再慢慢的融成了河,再慢慢的渗入了大地,慢慢的染红了那一片大地。 在松山城头望楼上的洪承畴,能看见杨国柱这几千精骑好像是投入江河中的一颗石子,虽然迸溅出一点水花,可转眼间,水面变得安静下来,仿佛亘古以来都没有变化一样,这几千突围的骑兵居然是没有起到一点的作用。 才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原本威猛的洪承畴胡须上已经是许多白色,看着也憔悴了很多,杨国柱失陷在乱军之中,他心中自然是痛惜,可能做的也仅仅只能是痛惜了,边上的曹变蛟狠狠的用手拍了下墙头,低声骂了一句,极为的不甘。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洪承畴茫然四顾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无奈的长叹一声,颓然的说道: “曹将军,本督来蓟辽之后,也听到辽镇的军将谈过,说这鞑虏擅长野地浪战,不可力敌,但却不讲究什么行伍,有如野兽一般,遇上我大兵坚阵,总有些无所适从。但从这次双方接战开始,鞑虏挖掘壕沟,修建矮墙都是极为的精当神速,星夜之间就掘壕断掉了我军的后路,现在掘重围围我松山又是这般的严谨。而且军队进退之间法度森严部伍严谨,这分明已经是有了章法,今后大明怕是多灾多难了。” “轰!”的又是一声闷响传来,这次的声响距离他们站立的地方可近了许多,从城头上猫着腰跑来一名军官,急忙的喊道: “两位大人,快些下城暂避,鞑子试炮了。” 洪承畴惨笑几声,缓缓的说道: “鞑子对火器的使用也不比我大明的官兵差多少,这天下……” 曹变蛟略微搀扶着洪承畴,两人一同朝着城下走去,被洪承畴的这些话说的他心中也是郁闷之极,但他却能猜到满清鞑虏的兵马为什么变得这么有章法,肯定和孔有德、尚可喜这些投降鞑虏的混蛋脱不开干系,这火器的使用,很有可能操炮的就是汉军八旗。自从那老奴暴毙,洪太袭位以来,这鞑子的政事和兵事都日渐的精严,又招揽大明的这些叛将,礼贤下士,势力越发的大了,当初的疥癣之疾,如今可就成了心腹之患了。 曹变蛟恨恨的一拳砸在城墙之上,再狠狠的在墙上拧了一圈,他恨啊,他恨啊,当时自己明明已经杀到了那洪太的面前,他的侍卫都跑了啊,都跑了啊,为什么,为什么,只差那一刀了,自己就可以斩杀那贼酋了。可惜啊可惜啊,天不助我也。 在对面的清军大营之中,心情自然与松山城中是完全对立的两面,中央的大帐一片欢声笑语,这些满清的亲王、贝勒,统兵的都统们,脸上都是轻松的神色。 “请陛下放心,锦州城被咱们围的严严实实,听说那祖大寿已经在城中吃人了,支撑不了太久。” 一名服色华贵的中年武将在军帐中恭恭敬敬的禀报说道,看他的袍服却是满清和硕亲王服色,这可是满清八旗中贵族的最高等级了,能让他这么恭敬的,自然也就没有其他人了。一名细眉细眼,看上去温和可亲,让人不自觉觉得信任的胖大汉子正坐在上首,手中拿着个白毛巾捂住口鼻,闷声笑着说道: “济尔哈朗,你做事稳重,历来行兵打仗,都是细致妥帖,朕是放心的,锦州和松山这两处,只要是牢牢困住,大明的北面恐怕再也不会有什么能打仗的兵马了。咱们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在这周围反复打仗,这松山也是来了多少次了,这一次朕起倾国之兵,总算是能把这天下之事做个了局。” 能在这亲贵大将扎堆的营帐里这么说话的人,当然只有皇太极,大金国的天聪汗,大清朝的英明睿智,带领着大家从苦难中奋起,以小搏大,开国建基的崇德皇帝陛下。前几年的皇太极还颇为的健壮,可现在的他,却显得憔悴了不少,就算是和这些大将说话的时候,也是拿着毛巾捂住口鼻。 此番陛下英明,诸亲王神勇,大家戮力为国,大破明军最后的精兵强将,营外的那些清军将领都是轻松愉快若不是军纪森严,早都是顾不得需要且歌且舞了。可在这军帐之中,这些最顶尖的贵戚大将,却是人人都是神色凝重,不时的看着皇太极的脸色,而几名侍卫和医官一直是站在皇太极的身后。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太极缓了口气,把毛巾递给身边的侍从,立刻有一位侍从拿着新毛巾送了上去,换下来的这块毛巾,已经是血红一片。 边上站着的一名年轻人看着这毛巾,说话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哭腔,上前几步急忙的说道: “皇阿玛,这里有儿臣们在就好,皇阿玛龙体要紧,你身体安康才是咱们大清国最大的事情,您还是回沈阳去慢慢调养吧,这些许收尾的小事,儿臣们一定妥妥贴贴的办好,不敢劳您老人家伤身。” 皇太极疲惫的笑笑,摆摆手,强打着精神开口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血气盛,鼻血流个不停而已,这可是因为你皇阿玛身体健旺,病人怎么可能像阿玛这样血气旺盛。你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娘们一样。豪格,你也是掌旗的大臣了,下面大大小小那么多人,眼睛都盯着你,你也要拿出个亲王贝勒的气魄来。” 郑亲王济尔哈朗已经是站到了一边,敛着眼眉,好像没听到一样。他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苏尔哈赤的儿子,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的弟弟,父兄都已经被圈禁而死,而他还活着,一是靠了父兄拼命撇清他,二就是靠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这三不真言。 皇太极用干净手巾捂住口鼻,眼睛没有看军帐中那些亲王大将,视线却通过军帐门口望了出去,在他这个位置,隐约能看见松山城的一个轮廓,皇太极定睛看了半响,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这营帐中所有军将,含糊不清的喃喃说道: “等锦州和松山城开了,大事也差不多就确定,这天命果然是在我大清……” 下面的济尔哈朗、豪格、多尔衮等人都是非常的知趣,听见这句话,刚要齐声的恭贺颂圣,外面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众人都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一身功名也都是来自马上,都是精于弓马,自然知道这马蹄声是朝着大帐的方向过来,人人心中都是一凛,心想莫非那里有什么大事发生,要用这等急促的送信法子,难道是锦州出了变故,还是山海关方向又有强军来援?大军虽强,可毕竟是空国而来,陛下可是举国搜罗,十四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丁男都被搜罗起来从征。这么极限的动员,不可能维持太久,所以现在正在把那些年龄太大太小的兵丁都遣送回去,眼下要出什么变故,虽然不会影响大局,可也会手忙脚乱。正如众人预料,马蹄声在军帐外停下,一名轻骑急匆匆的军帐内走来。 这轻骑是个佐领,也就是满语的甲喇额真,这个级别的军将居然是来送信,整个军帐内的人都是紧张异常的盯着,那佐领却是手脚并用的,异常狼狈的半跑半爬的到了御座之前,那佐领乱七八糟的胡乱磕了个头,歪戴着帽子抬起头带着哭腔的说道: “陛下,陛下,宸妃娘娘快不行了……” 满军帐的人都是哗然,他们自然知道这“宸妃”在皇太极心中的地位,皇太极更是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震惊之下连手中的毛巾也是掉到了地上,鼻血不断的从鼻孔处流淌下来,把他身上的九龙褂前胸的正龙都燃红了,边上的亲兵想要递过毛巾去擦拭,却被皇太极一把推开。 “备马,备马,朕要回沈阳。” 皇太极在松山之战的前年就有了这个毛病,情绪一激动就流淌鼻血,到后来,甚至是动作过大,或者是休息不好,也是鼻血流淌不止。 知道洪承畴率领十三万大军出关,皇太极率兵急进,六日急行六百里赶到松山和明军对峙,这一路上就是拿着头盔接断续流淌的鼻血,旅途劳顿他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到了松山接仗,流水一样的军情不停的涌来,传令的兵将也是脚不点地一样的奔走,皇太极身为主帅,自然更不得休息,这身体实在已经到了撑不住的时候了。 关外的将近一半兵马溃散,洪承畴和剩下的兵马被围在松山的消息,随着那些溃败回山海关的官兵一起传到了关内。 原本以为“攘外必先安内”,流贼是心腹大患,鞑虏不过是疥癣之疾的那些文武重臣,人人目瞪口呆,惊恐异常。 原本在山海关的东北还有锦州、松山一系列的堡垒和据点,有足够大的战略缓冲,让满清的兵锋无法到达山海关一代,但这一仗打完之后,明军只能是在山海关一代布置防线,山海关虽说是天下第一关,可这里根本并不是值得信任的防线,再进来,可就是大明的腹心之地。 眼下要做的就是在山海关一带布置重兵,严密设防,但大明在北直隶、山西、河南一带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兵马了,京营倒是有几万人,可都是无赖闲人组成,根本没有什么战力。 说起来,能被调动的兵马也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胶州营,但八月上旬开始,胶州营的主力已经是集中到了河南归德府一带。 七月中,李自成和罗汝才合兵一处,声势大震,傅宗龙收拢了两万多陕西边兵出潼关,与保定总督杨文岳合兵一处,准备和李、罗联军决战。 平贼将军左良玉倒是颇为的会拣软柿子捏,直接追击战力最弱的八大王张献忠部进入了湖广一带。 四万多官兵大多是疲惫之师,而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却再也不是乌合之众,已经是精强无比的善战之兵。 七月下旬,双方在汝宁府东的孟家庄大战,这一次,大明的总兵们又是上演了和松山同样的一幕,贺人龙率部先逃,虎大威和李国奇进兵虽然迟缓,但逃跑的时候,却不落于人后,争先恐后的溃散。 傅宗龙和杨文岳的联军没有支撑过五天,北直隶的败兵裹挟着杨文岳狼狈逃回了开封城,而傅宗龙则是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抓住,斩于阵前。 尽管有督抚大将死于乱军之中,但傅宗龙这等高官被活捉然后斩首,这还是第一次,闯军士气大振。 坏事传千里,松山的消息已经是传遍了北方,河南毗邻京师,知道消息的速度也是不慢,有传闻说,闯王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以手加额,兴奋异常,眼下的闯军不光是势头凶猛,在北方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克制了。 失陷亲藩的罪名,河南开封的文武高官终于是不在乎了,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在洛阳、南阳、汝宁三府以及开封南部横行无忌,又有两名亲藩勋贵被杀死,朝廷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是听之任之。 现在,能保住一城池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不敢再奢求其他了。 李、罗联军中有个奇怪的布置,就是和杨文岳以及傅宗龙两位督抚还有那三位总兵的官兵作战之后,立刻撤回南阳府。 整个联军都是按照这个来布置,粮草辎重也都没有长期的储备,本以为是短期的作战,虽想到孟家庄一战结束后,闯王却下令,全军继续向东移动,结果负责军需的高一功却是措手不及,只好手忙脚乱的准备。 在四月间围攻开封的战斗之后,李、罗联军一直在回避某些州府,好像是有什么顾忌,但孟家庄之战,更准确的说,是松山的消息传过来之后,李、罗联军终于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孟家庄距离南直隶和归德府最远不过四天的路程,大军短暂休整之后,目标就是这些地方了。 已经是有小股的骑兵进入开封府的南部联络当地的流民团伙,并且是侦缉地形,任谁也是知道,闯军就要对归德府采取行动了。 黄河北的怀庆、卫辉、彰德三府之外,也就是归德府没有被闯军踏足过,而且归德府号称富有粮草的积储,对于家大业大的闯军来说,打下这个地方正好给自家的兵马补充,而且占据这里,等于是对北直隶和山东都有交通的方便。 大军短暂的休整,在闯营之中,书办牛佺却急匆匆的朝着牛金星的住处跑去,一进屋子,却看见自己的父亲正在那里读书,自从打破许多城池之后,虏掠来的珍玩书籍,牛金星都有先挑选的权利。 加入闯营,牛金星在物质享受上可是要比当举人的时候强太多,看这牛佺急匆匆的冲进来,牛金星禁不住皱皱眉头,训斥道: “跟你说过几次,而今你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成人,怎么老是这般的浮躁,让人看了笑话。” 牛佺喘着粗气,用力的点点头,开口却依然是很急躁,说道: “父亲大人,闯王那边决意进军归德,这件事父亲大人可听说了吗?” 牛金星把手上的书卷放下,淡然说道: “这件事为父参与谋划,自然是知道。” 听到牛金星这么说,牛佺唉呀一声,可却不敢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得是连声说道: “当日儿子作为使者去和恩公会盟,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咱们闯军不入归德府,开封城,其余自为,闯王也是答应了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背弃盟约,这让咱们如何面对恩公,又如何面对天下人。” “荒唐!幼稚!当日结盟是当日,如今是如今,当日间闯王可有如此的声势,当日北直隶可曾如此的空虚,当日罗汝才可曾和闯王合兵!这等两军盟约,都是些权宜之计,若是闯军不如当日,那这盟约自然是要守的,可今日这局面,若是依旧守约,那不是守信,那是迂腐!” 牛金星的一番话,好似是一盆凉水,把牛佺从头到脚的浇下,这年轻人未接触这社会之前,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说相信真善美,相信信用。 可这政治之中,勾心斗角,阴险诡谲才是常理,翻脸不认人才是常态,完全是阴暗之事,牛佺对李孟报着一腔感激之心,而且会盟之事,又是他一力办成的大事,心中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但却被这无情的现实击破。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宋献策的谶词,还真是有几分道理,松山这一败,朝廷在江北几乎没有兵马可用,空虚异常,可闯王的势力却如此的蒸蒸日上,愈来愈势大,莫非真有天命的护佑。” 牛金星也是有些感慨,按说那李孟近十万的兵马就不是朝廷的军队了吗,不过在闯营的上下,凡是和胶州营打过交到的,心中下意识的不把李孟的属下当作朝廷的兵马,而是看作独立的势力了。 松山之事,在山海关附近开设分号的灵山商行知道后,快马朝着山东急进,路上不停的换马,有两匹马跑死路上,这才是在尽可能快的时间之内,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山东。 这消息迅速的被整理成了文档,并且发给各个有级别阅读这消息的人,李孟和下属的军将也仅仅是痛惜而已,同时,马罡、周扬等文武却在第一时间提出来再次的扩军,眼下胶州营李孟的本部将近两万,马罡、赵能、陈六也有一万五千或者两万的兵丁,而且是刚刚扩军一万。 不过得到了松山那边的消息,很多胶州营嫡系的人马心中的想法却不是什么悲戚和恐慌,反倒是觉得颇为的兴奋,相熟的军将们在议论,自己的部队有没有可能派到北直隶镇守,莱党和兖党的文人则是纷纷发文抨击朝政糜烂,说正是因为江南士人把持朝政,才导致有这样历次的大败,火力基本上都是集中在兵部尚书陈新甲身上。 实际上,倒也不用山东的这些在野文人抨击,天下士人,朝中百官都是弹劾兵部尚书陈新甲,不过崇祯皇帝却全力的庇护,兵部尚书陈新甲居然官位不倒,这也是异数了。 但这个消息在两位特殊人物的那里,反应却明显是不同,老太监刘福来看到这消息之后,默然了半响,看到丫鬟抱来的李宏,这才是笑了出来,祖辈看见孙辈,不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都是抛到一边,这也是常态。 孙传庭那边因为阅读文报的级别提升,这松山之事的消息,自然也是被他知晓,李孟出于某种恶趣味,专门派人去观察孙传庭的反应,孙传庭看后只是长叹一声,就那么坐在书房中,呆呆的坐到天黑。 每日间都有专人去给孙传庭送文卷文书,第二天那名亲兵又去送文卷文书的时候,据孙家的家人说,孙传庭在书房呆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人好像是魔障了一样,早晨起来才喝了点稀饭。 那名送文卷的亲兵按照规矩要把这些合订的情报之类亲手交给孙传庭,孙传庭双眼已经是熬的通红,脸色也是青白居多,只是和那亲兵说道: “替老夫带句话给李大人,恭喜了……” 自从消息传来,空架子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和被软禁的监军太监陈敏都是惊恐万分,倒不是为这大明江山如何的担心,而是北直隶空虚,朝廷恐怕要调山东兵马北上驻防,这李总兵可不是听话的角色。 要是又是拖延不从,朝廷不敢动这等统兵大将,那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了。 李孟和他手下的班子也是谋划多次,如何避免自己的兵马被调到北直隶,尽管山东和京师的诸位以种种的途径得到了松山之败的消息,但这消息委实是太过惊人,的确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才能放出去。 将进入八月,闯营大军开始缓缓的向东北方向移动,南直隶凤阳府有明朝的大兵驻扎,已经是森严戒备,但闯军的目的不再此,反倒是跨过开封府南部的商水县和陈州,准备进入归德府。 南直隶驻扎的官军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是不来犯自家的地盘,那就万事大吉,至于对面的大明疆土如何祸乱,不在自己的防区之中,那就不干自家事了。 杨文岳溃逃,傅宗龙被杀,开封府的文武兵将已经是一日三惊,呆在开封城内不敢轻出,闯营大军在开封府南部经过,商水县和陈州都是被攻破,县令和知州被杀,可却没有人敢于支援。 田见秀率领三万闯营的兵马缓缓推进,虽然是行动谨慎,可一路上却没有任何的阻拦,第一战是在归德府和开封府交界处的马厂集。 拓城守备贾大山出归德掳掠流民,却和这田见秀率领的闯军前锋遭遇,双方仅仅是小战。 田见秀的大军尽管是占据优势,可一接触之后,马上是停止了前进的势头,后退十里,等待后续的部队汇合才继续行动。 而贾大山的部队见到敌人的大军,当然也不敢贸然的行动,匆忙的退回了归德府拓城,闯军对自己的行动丝毫没有什么隐瞒,这么庞大的军队,也不能隐藏住自己的行动。 马厂集距离归德府拓城县已经是很近,田见秀的闯营前锋有将近四千骑,贾大山出来收拢流民的队伍不过是三千左右的步卒,田见秀追上这支兵马,并且是完全的歼灭掉也是没什么问题。 双方接战,贾大山的兵马甚至还吃了点小亏,本以为覆灭在即,可田见秀却不敢继续上前,反倒是收缩部队。 这才让归德府的兵马缩了回去,回到拓城县的贾大山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凡是骑马的部下,统统让他打发出去求救。 现在的归德府两个屯田田庄,有正规军三个营,武装庄丁以及贾大山自己的人马也能凑起来五千人,但这八千多兵马和李自成、罗汝才的大部分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田见秀在马厂集和陈州一带,一直是不动,仅仅是小股的骑兵进行侦查和试探,等待闯王率领的大军。 田见秀等了五天的时间,归德府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兵马全部都是囤积到了归德府和开封府的交界处。 除却上面所说的那些人马之外,还有归德府以及开封府不少土豪乡绅的所率领的乡勇民壮前来助阵,这些人最多的也就是千人一伙,少的不过是一百多人,都是在地方上有田地,有身份的豪强地主。 这些人就是所谓结寨自保的那些地方士绅,大明统治的基础阶级,归德府和拓城县的大小官员看见这种景象当真是目瞪口呆,想当年“李振海”,也就是现在这个拓城县的守备贾大山聚众作乱的时候,官府屡次召集地方上的名望大族,希望这些地方上的豪强能够在防御反乱上出一把力。 朝廷根本拨不下军饷,仅有的那些官兵也只是守住府城——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这官兵龟缩在城内压根不敢出来。 知府和官员们能依靠的力量也只能是这些地方上的豪强了,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些地方大族平日里依仗功名官身,根本不担负赋税徭役,也不知道占了官家多少的便宜,这次官府有事,这些土豪来出些力气也是应该的。 谁想到官员们威逼利诱,好话坏话说尽,根本没有人理会这召集出力的动议,河南乱成这个样子,谁还理会这命令不出城池的官府。 但那时候的命令不过是让这些豪族维持一下治安,稍微对抗下越来越没法控制的“李振海”,可当时这贾大山本身就是归德府最大的豪强,那些土豪本就应该以他为首,还谈什么对抗。 现在去对抗闯王的大军,满天下都知道闯王对地主豪绅是最不留情面的,破家杀头更是常事,眼下这些土豪纠集的民壮乡勇不过是五千多人,加上归德府动员起来这些战力也才是一万多人,对面的闯军可是几十倍于此。 就算除去闯军那些凑数的军兵,怕也是有十几倍于此的力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就突然胆子大起来。 事情的原因倒是不难解答,有贾大山这个千金马骨在前,这些土豪乡绅,谁不愿意去搏命赚个富贵官身,贾大山什么出身,也赚了个守备的官衔,这要算是品级,看差不多是六品了。 这些在乡间野地的地主,家中有些田产,横行乡里,但随便遇见个没有什么正经官身的差役都要点头哈腰,这等乡间,私塾的老师都未必是个秀才,自家孩子就算是想跟着学,也考不出什么功名。 从古至今,你就是赚下了泼天的家业,若是和官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犯了个小错误,你的家产就被罚没了,就说现在这几十年不交赋税,不纳徭役。咱这些土豪靠的是强横蒙骗,可那些家中有功名有官身的,人家是光明正大的不缴纳赋税徭役,衙门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 即便是家业比对方大,但见面还是矮一头,谁不想理直气壮的不缴纳赋税徭役,谁不想让官府客客气气的对待,可这兵荒马乱的局面,文官被江南士人垄断,武官则是成了将门的家传。 突然间,山东的李大帅手头松动,李振海这等的土豪,居然也能有个守备的衔头拿到,李振海是归德府的大队伙,他有上万人,那我们这种有一千人的是不是能混个千总,一百人的混个把总,这可是官府实打实发下来的告身。 为这个官位告身,为家族,为自己的后代挣个前程体面,挣个光明正大的不交税赋,拼命也是值得了。 何况,土豪们争先恐后的领着人涌过来,也是知道,归德府和山东以及南直隶距离很近,山东兵马在兖州有大军,在淮扬一带也驻扎有大军,调拨起来也是迅速的很。 背靠坚城,人总是会特别的有勇气,觉得心有依仗。 田见秀这边分出兵马去马厂集周围肃清官兵,勘察地形,一边修筑营房,仓库,后续的兵马不断的赶上来。 闯军在汝宁府和归德府交界处不断的囤积兵马,但除了小规模的试探之外,没有任何大的行动,因为闯王和曹操的大部队还在路上,几十万人的行军,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而归德府那边,人员的增加却很是缓慢,而且这些增加的人员都是卫辉府、怀庆府、开封府等地过来冒险求富贵的地主武装。 但这些人却不比闯军的谨慎,敢于大胆出击,当然这个大胆用莽撞两个字来形容更加的贴切一些。 莽撞出击的守军,和小心谨慎的闯军,一时间倒也是弄了个平分秋色,而闯营虽然是有意东进,看到对方这么肆无忌惮的出战,就越发的小心起来。 贾大山却是存着死战的念头了,自己的出身和闯军是不共戴天,何况现在又有了个守备的官衔。 虽然他给山东送去了告急的文书,但却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胶州营肯定会维护山东的地盘,对这种外围的枝蔓不会太过再议,而且为了一个归德府去和如日中天的闯王大军对抗,未免有些不值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求救文书快马送出,山东那边立刻有了回音,兖州军都司张江先率领兖州军七千人进入归德府,兖州军的驻扎本就是在与河南毗邻的地方偏重,这次过境倒也是近便。 他的求救在济南那边得到了最快速的回应,山东总兵李孟见到归德府的告急文书之后,一怒一喜,怒的是闯营不守盟约,本来说定是闯营不入开封和归德两地,喜的是,正在发愁怎么应付驻防北直隶的旨意,这边就出了这件事情,正好是借坡下驴。 山东总兵对于兖州边境有警,河南的武将告急求救,有出兵救援的自专之权,李孟立刻是宣布了山东兵马的动员命令,自己带着骑兵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直奔归德府支援。 同时被调动的还有淮扬军参将陈六的一万兵马,也是迅速的集结起来依靠水运前往归德府。 闯军几十万徐徐而动,不敢轻出,粮道后路都是有大军保障,胶州营虽然是快速的增援,但也是谨慎异常。 八月中旬,归德府和汝宁府交界之地,山东兵马和闯军大军对峙,已成风雨欲来之势。 至于为什么如此的谨慎,可能是松山之战给人印象太深,谁也不愿意做这轻师冒进,大败被围的倒霉鬼。 八月十七,马厂集附近的涡水北岸,闯军的五百骑兵和胶州营的马队发生接触…… 大战已经拉开帷幕。 第三二〇章 涡水北岸骑兵战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自古以来,文人骚客们对于中秋,总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而中秋佳节,是天下间最重的节日之一,明月高悬,阖家团圆。每到中秋前后,可是要正正经经的忙碌准备,全家人团团圆圆的过个节。 不过在这种大灾的年景,天下局势纷纷攘攘,谁也不知道明天到底会怎样,所有人都是拿出了最后一分力气,在这人吃人的世道里,拼死的挣扎着。没人把心思放在这中秋节上,从开封到汝宁,在河南的东南部,鸟儿都仿佛突然失去了天赋的嗓音,所有人的家里,都在忙忙碌碌,城里的人,都在拼命的准备着存粮,市面上的杂粮面都涨了一半的价格,而那些村落或者市镇,人们则是准备着逃兵灾,把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家底搬上车,准备逃亡了。而那些有家有业的地主土豪则不同,所有人都在厉兵秣马,把刀枪磨得雪亮了,却还总感觉不足,家里的打铁炉日夜开工,把那些刀剑拿出来好好的修整,以前存的那些好钢,这时也不再吝啬,全都加到刀口里去了。战阵之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刀剑,这器械精良一分,临敌之时活下来的把握就大了一分。 接到军报以后,李孟马不停蹄,一路换马,从济南快马赶来。但是,大军运动,千头万绪,钱粮辎重,道路安排,都是纷繁复杂,特别是这一次是胶州营难得的紧急动员的防御战,不像以前是自己居于主动,一切操之在我,所以尽可以从容调遣,也就是李孟谨慎,所以各方面的时间卡得仔细,不过大家也就是按部就班,只需要加班加点就可以了。现在这是兵情如火,又瞬息万变,自然临时有些慌乱,所以李孟还是要在济宁州坐镇,提督各路兵马,分派后勤输送,还要准备些后续的动向,不得不在济宁逗留耽误了两天时间。 所以,目前战场上的部队按照胶州营的指挥序列,递次指挥,而最高指挥官当然是官阶最高的淮杨参将陈六。这一点也和大明官军不同,一个总兵,在战场上是断然指挥不动一个其他总兵麾下的千总的,甚至,他都不能直接调遣自己部下的直属部队,所谓的兵为将有,这兵可都是该管将官的私产,哪儿容你旁人染指。胶州营有一套严整的上下阶级之法,每到战时,士兵军官都自动服从在场军阶最高的指挥者,如果所在部队编制被打乱,那就以最近的军官和核心,继续战斗。这种团体,在一般人眼里看来,恐怕是很不可思议的吧。 柘城守备贾大山前前后后发了不少财,他在柘城县附近也圈占了好大的庄园,院墙布置得甚为森严,食水运粮也还甚为通畅,而且也正好占据了四通八达的交通线核心之地,自然而然正好也就成了先期到达的淮杨军和兖州军的驻扎之地。 而闯军五十万人在攻破了马厂集西北的太康县之后,在那里环绕扎营,联营数十里,炊烟相望,营帐相连。涡水在这大旱的年景里面没有太大的水量,根本不必担心什么背水靠水扎营的危险,反倒正好供应大军的饮水需要。 贾大山和河南地方上的土豪地主,都是厮杀汉,家里有些钱财也都用在了军械马匹之上,差不多能凑出三千多骑,虽然纪律松散部伍拖沓,不过也算是马术熟练,又兼是本地人,地皮踩得很熟。而淮杨军和兖州军按照常规的配置,也有将近两千多的马队。 陈六既然是最高的指挥官,自然要做万全的准备,直接是把近半的马队撒了出去,张开一道严密的威力搜索幕,确定闯军主力的动向,并且隔绝对方对自己军营的窥伺查探,至少在李孟到达主持大局以前,要确保万无一失。 确定闯军主力在那里,这个事情不难,几十万人的大队伍,因为一路来的谨慎,步步提防,不说筹粮,就说是筹集马草和烧柴,都是大难事,这样的部伍,自然走不快,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对自己的隐藏和疑兵之计。满河南的人都知道,闯军的主力就在太康县。 但隔绝对方的窥伺和查探,这却是胶州营军队作战时候,骑兵的首要任务,这是李孟在现代学习军事知识的认知,所谓的战场遮蔽,阻止敌人对自己这边人数、地形还有一切军事情况的侦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别人固然是必须的,但也要让别人不知道自己。如果能形成所谓的单向透明,那自然是最好。要知道,哪怕是多出一条一跃可过的小涧,或者是一道小孩子都翻得过去的土墙,在战斗中都很可能导致巨大的变故。所谓多算者多胜,如果你能让敌人什么都算不到,那自然你就容易胜了。 现下来说,不管是闯军还是官军,甚至是关外的鞑子,所谓的探马侦骑,无非是轻骑兵的孤身行动,或者是两三人一队,深入敌境,勘察情况。他们的侦查,也更多的是靠经验,估测敌人的数量,记下大致的地形,而不能给指挥官提供很精确的信息。 胶州营的操典则要求在进行战前的战场遮断的时候,骑兵出动最少也要五十人一队,由副把总率领,同时要带上懂地图测绘的工兵军官,要对战场附近的地貌,作出粗略的记载和绘图。 即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但骑马走路能行动的道路也就是那几条,堵住必经之路和那些小路,就是万事大吉。 再说了,贾大山这些本地的土著,对有什么隐秘的道路,心里都是明白,地主武装率领的马队,基本上就是在家护院,出外为匪的恶棍,更是精通这个。 “所有出去的骑兵都得记住,凡是遇见流贼的探马,一律给我追上宰了,这探马的人头,一颗做两颗算,翻倍记功,不要怕跑得深,咱们是骑着马的,只要那探马没有跑回大营,就把脑袋拿来见我。” 陈六可是在马队的军官还有那些地主武装头目面前大大咧咧的下了命令,还有什么“咱们肯定是人多,你们要是让对方还能跑回大营,那也别骑着马丢人了。” 在李孟麾下的几名大将之中,这陈六是草莽气息最浓的一个,他在这里好像是强盗头子一样的呼喝着这些豫东大豪,不过人可能真的是有些犯贱的性子,那些地主武装反倒是觉得这位大人平易近人,哪儿像其他大人那样做作讲究。那翻倍的军功更是让人垂涎,来这不就是为了赚官身的吗? 人都是喜好占便宜,就连这博命的勾当也是如此,一听是翻倍,别说那些红了眼睛的地主武装,就连淮杨军和扬州军的骑兵们都是来了兴致。 在胶州营之中,你不用担心升迁,你要担心的是没有用来换取升迁的功勋。 一时间人人争先,就连贾大山的几个弟弟也带着家中的亲信家丁出去杀流贼探马,那些没马的地主武装四处找寻马匹,就是为了这里掺上一脚。 陈六布置命令的时候,比土豪还像是土豪,但他心里却颇为忐忑,眼下自己良莠不齐的三万多人马,和那五十万铺天盖地的闯军比起来,实在是差的太多,自己虽然知道山东兵精,但是那闯王纵横河南,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数量差得这么多,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判断明白自己的主力在什么地方。 最起码也不能让闯军了解这边的地形,只要是对这即将成为战场的地区少一份了解,那自己最起码多了一份把握。 闯军真正开始正规化,也就是最近这一年的时间,从前即便是去过某地,对某地的风物人情,地形军备,也仅仅是依靠在当地的熟人带路而已,而这些熟人,可做不到每个部队都配上一个,而且他们就算是本县的,也未必到过战场当地。到了战场上,指挥官总会发现一些没有预料过的地形。闯军应该没有来过归德,他们不了解这边的地形情况。 那陈六就要用骑兵遮蔽战场,让他们彻底的糊涂下去,或者尽可能的糊涂一段时间。 闯军的探马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情况,在战前,探马的彼此窥探一般都是不会有什么争斗,大家都是孤身在外探察情况,见到之后也不会死命拼斗,能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不碰见大队人马,还是很安全的。 谁想到是对方居然却一开始就大张旗鼓,第一天第二天闯营派出去的探马都是没有回来,第三天加派了人手,结果到了天黑的时候,才有一人带着箭伤回到了闯营,闯军的军官这才是知道对方的安排。 既然知道了,闯军马上是作出了应对,马上也是朝外派出一队队的骑兵,这已经不是什么互相打探消息,而是小股骑兵的互相劫杀。 几天之内,双方派出的骑兵逐渐的从小队变成大队,开始演变成千人左右的骑兵战斗,但闯营对归德府的兵力和布置,始终没有一个太清晰的了解。 这一日下午,涡水北岸的某处突然发生了一起大规模的伏击战,闯营骑兵差不多有五百多人,而被他们埋伏的也是将近五百人的骑兵队伍。 只是这队骑兵的成分比较杂。两百名胶州营的马队,还有些地主土豪的骑兵,这也是无奈之举,目前驻扎在归德府的这胶州营,骑兵的数量远远少于对面的闯军大部队,可地主土豪的骑兵大队作战根本没有什么章法。为了让他们按照胶州营既定的方略作战,只得是用这样掺杂的法子,但部队的战斗力也有影响,所以现在对闯军的骑兵队,只能是以阻挡为主,而不是从前的截杀。 这些地主土豪的手下,能骑上马的也算是亲信的,或者是当地武力出众的混混的,平日在乡里也都是横行霸道的角色,好勇斗狠,不可一世,自以为是了不得的好汉,一贯是目中无人,见到胶州营的骑兵之后,各个都是知道自己有多么鼠目寸光,都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领着胶州营这两百人的是两名把总,按照入伍的前后,一名年纪大些,名叫杨战的把总负责指挥这几百人的马队。杨战是胶州老乡亲,亲兵队出身,不过当初因为急等着用人,呆了几个月就被抽出来使用了。虽然书读得不多,当初在亲兵队也有很多东西没学细,这些年磨下来,也算是戎马娴熟的老军务了。不过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历来都是谨慎小心,唯恐有变,谁成想,这次为了双倍军功,稍微有点放松,就遇上了妖蛾子。他们本来是追击一股三十多人的闯军骑兵,谁想到在涡水边上却和对方的五百名骑兵遭遇了。 看这对方严阵以待的模样,带队的那名把总杨战知道,方才那三十多人搞不好是诱敌之计,而自己这边上钩了。 他这边厢在叹气自责,可胶州营这边的马队却是跃跃欲试,特别是那些地主武装的骑兵,在这些人眼中,跟着胶州营这么能打的队伍,那什么也不用怕了,对面这五百多人,那可是送上门来的脑袋军功。 “让拿着火铳的弟兄们下马准备。” 杨战开口和边上的把总说道,自己是追击而来,马力的耗费远远大于对方的以逸待劳,要是转身离去,那可是把自己的后背卖给对方,到时候恐怕伤亡更大,所能凭借的也就是火器了。他回头看了一下,却发现有些马的鼻子里呼呼的出气,还拿蹄子不停的刨着地面,这些马的主人看起来都很激动,就等着纵马冲阵,扬威求名了。把总叹息一声,这些人到底是不知道轻重啊,也只好叫那些带队的士官们,加紧的约束部众,休养马力,不要急躁了。 那些地主武装的骑兵散开,而胶州营那些带着火铳的骑兵都是翻身下马,急忙的装填弹药,两百人的骑兵,也就只有五十杆火铳,不过所谓事到临头,也就只有这个可以凭依,也顾不得少了。 杨战盯着对面的闯军,双方隔得已经蛮近了,能看见许多人手中拿着长长的木枪,也有人背着弓箭,知道如果双方对冲的话,自己这边站不到什么便宜,胶州营马队轻骑出征,不是大阵的冲锋,一般是不带骑矛的。 但挥舞腰刀对抗对方的木枪,在冲击之中那就是找死了,可自己这边的火铳也是那种骑兵专用的,枪管被锯短,好像被西洋人叫做什么卡冰,不知道是甚意思,这枪射程差不多是四十步到五十步之间,这点对付对方的弓箭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看着胶州营的马队一直是在准备,对方的闯营也是缓缓的向前压,却有那地主武装的骑兵忍不住了,贾全是贾大山的侄子,这些年虽然贾大山已经是归德名义上的“地下皇帝”,不过他作为亲族却一点也捞不到耀武扬威的机会,被那些山东人压得死死的,也只好在贾大山自己的庄园里横行,外加每日里打熬力气,锤炼筋骨了。这段时间,那些山东佬出了大兵来到这归德,贾全跟着出去打战当真是占了不少便宜,以五百打几个,那自然是望风披靡,所向无敌倒也添了不少首功,自觉得是天赋异禀,勇武异常,那些闯营骑兵看见自己就跑,还以为闯军胆怯不敢战,眼目下见了这五百闯军,他却总觉得跟那些落单的也就差不离,一个冲锋,就得放鸭子了。贾大山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地下皇帝”,可好歹也是归德最大的土豪,拥兵近万,那自然也少不了巴结讨好的人,贾大山年纪又不大,儿子还小,那些地方上的混混头,也就只好跟着贾全之类的旁支亲戚混混,大家一起骑马射猎,抢小娘头巾,吓农家老母鸡之类的,倒也看上去有些幽并游侠儿的模样。这些狐朋狗友这次出来打战,志气可是大得很,眼见着杨战胆怯,贾全心里很是不忿,偷偷的扯过自己的亲信伴当,让他偷偷的去跟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联系。他们互相商量,也压根不管士官的约束,就想着去拿下头功。 两军列阵森严,战场之上也是一片肃杀之气,杨战正手搭成凉棚细细观察对方,谁成想突然间身后贾全一声大呼:“儿郎们,随我杀贼啊!!!”,十几名骑兵呼哨一声,纷纷从阵冲跑了出来,挥舞着马刀,朝着对方的马队队列冲了过去。杨战一下子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招呼已经是来不及,只能是厉声的呵斥,亡羊补牢要没跑的部队肃正部众。他们这一跑,甚至连胶州营自己的骑兵都有些骚然了,有些人都快跟着拉动缰绳出去了,士官们赶紧拿着刀鞘猛砸,砸得退了回去。 那边的闯军本身列着队,跟杨战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看着明军部伍还算完整,他们也就不急,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都知道这打仗急躁不得,反正大家都有时间,也就看看谁的耐性好。谁成想,突然有十几名骑兵耀武扬威的冲过来,都有些诧异,不过却也感觉好笑,首领直接一声令下,手持木枪的闯军直接是放平了木枪,面对面的冲上来。 看见闯军并没有和从前一样扭头就跑,贾全带着这些冲出去的莽撞之徒已经感觉不对,看见对方迎面冲来,队列整齐得很,木矛的长度又远远超过马刀,心中已经是发慌。 贾全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强自镇定,心中默念,这些闯军一定是虚头,这种时候回去也是丢脸,还不如冲上去拼了。心中计较定了,他更是狂躁不已,昂着头,不管不顾,带着这些兵丁愣头冲了过去。 闯军带队对冲的军官陈二虎,以前是陕西边军的老兵,在甘肃打过西虏,在宁夏打过套寇,在这中原之地也打杀了快十年,反复厮杀这么多年,真真算得上是百战余生,行伍之间厮杀的经验,哪儿是贾全这种大少爷比得上的。他小声的约束队伍,不要把速度放得太快,先留着力,那些傻子不管不顾就冲过来了,等他们靠得近了,我再加力冲刺,他们就算想跑都跑不掉,而且我突然一加速,立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待到两队相距不到五十步,贾全这边跑得太猛,都有点没力了,几匹差点的马都开始减速了,这时陈二虎一个呼哨,闯军骑兵突然一个加速,挺着长矛就冲了上去,这时候贾全想掉头都没力了。双方水平差得这么远,战斗的结果那自然也没有什么悬念,碰撞以后,河南土豪骑兵,基本都被木矛从马上直接打了下去,到还有一名反应的快,费了死命的力气扭转了马身,朝着自己的阵地这边跑回来,而闯军方面,不过是有个倒霉蛋被马刀削掉了帽缨子而已。 陈二虎又呼哨了一声,这些对冲的骑兵并没有回转,反倒是不紧不慢的跟在那名逃跑的土豪骑兵后面,大阵里旗帜晃动,也有不少的闯军骑兵脱离阵列,跟了上来。 只要是这逃回来的骑兵收不住马,把官军的阵型冲乱了,闯军士兵就可以就近的掩杀过来,直接冲垮敌人。 眼看着那人急忙的跑回来,杨战稍一犹豫,就从旁边拿过来一杆火铳,双腿夹紧马匹,这久经训练的坐骑立刻是立定不动,他稳稳的在马上平端火枪,仔细的瞄准。 当那逃回来的骑兵冲进火铳的射程之内,看见自家人对准自己的火铳,顿时是魂飞魄散,开口大喊道: “别……” 不过他也就是喊出了这一个字,火铳轰然大响,这人胸口被轰开一个大洞,顿时是没了声息,他胯下的马匹也没有见过这火铳的声势,被吓得直接转向,跑到一边去了。 此时,平端着火铳的胶州营骑兵已经是下马并且是走到了队伍的第一列。胶州营骑兵大部分的作战技术训练都是在马下,也就是所谓的骑马步兵,西洋人所说的龙骑兵,这些火铳兵也是归于这一类。 不过闯军的骑兵,本就是不紧不慢的靠上来,看着那逃兵没有冲乱对方的阵型,直接就是勒住了马匹,并没有继续的靠前。 五十杆火铳并不能护卫五百多人的马队阵列,对方的闯军骑兵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稍微一个停顿,整个的马队猛地散开了,最前面的几列骑兵不动,反倒是在火铳的射程之外,把木枪放平,做出随时冲阵的准备。 而后面那些人猛地散开,朝着胶州营阵列的四周跑去,双方的人数差不多,可看着闯军骑兵的架势,却展开了包围。 那把总杨战在前面压住火铳阵列,他只是低声喝着: “不进入射程,谁开火我就砍掉谁的脑袋,压住,压住!” 而另外一名把总则是在阵中约束住还在马上的骑兵,胶州营的嫡系还好,那些地主武装的骑兵已经是有些慌张了,看这个架势,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家占据了优势。他们都只打过顺风仗,这种大军厮杀的野战,不要说没有参与过,没有见过,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他们心目中的战阵,还是关云长催马上前,一刀砍到颜良,曹军乘势掩杀的戏码。 把总杨战的额头上已经是微微的见汗,对面那几十名平端木矛的骑兵,正好是逼住了自己这边的几十名火铳兵,只要这些火铳兵分散到其他方向上,这些平端着木矛的闯营骑兵恐怕就直冲上来了。 但现在其他的方向却没有一种可靠的防御了,在其余三个方向的地主武装,有的人已经是拿出了弓箭,不管闯军有多远,就神经质的朝着闯军射击。 可这种稀稀落落的弓箭,又是乡村工匠的手艺,对远在射程之外的闯军骑兵来说压根就没有什么威胁,徒然浪费弓箭和自己的臂力而已。快速的射了八九箭,把自己箭壶里的箭都射光了,手臂也有些酸软无力,却发现自己的弓箭什么都没射到,也只好悻悻然的收了弓箭。 不管胶州营的这些军官和士兵怎么呵斥,地主武装的马队们都已经是压不住了,闯军这次打的非常老到,绕着官军的军阵兜了几个圈子,却在军阵的后方停住,几十名背着弓箭的弓手靠近到四十步左右,全部定住马匹,张弓搭箭。 四十步在马背上的仰射,落点范围散布很大,谁都不知道会飞到哪个人脑袋上,对面的士兵们只要是散开,就并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但这一轮箭雨却把好不容易稳定住的阵型一下子射的散乱,这就是机会。 前面那几十名平端木矛的骑兵只是向前一步,依旧是钉死了那几十名火铳兵,虽然是几十人的小队,可进退自如,隐隐然有大军之势,杨战眼见对方精强,也不敢动自己的火铳手,双方在正面也就这样僵持了下来。但后队的散乱却给其余的闯军骑兵机会,那些射箭的骑兵丢掉弓箭,已经是抽出了刀斧,催动坐骑,朝着胶州营的后队杀过来。 本就是散乱的阵型让对方这一冲,立刻是炸开了,地主武装的骑兵们再也不管什么队形,像被炸了窝的母鸡一样,呼啦一下朝着四处溃散。 “骑兵的威力和杀伤不是拿着火枪射击,而是骑在马上挥舞你的刀剑冲锋!” 行将溃败的这一刻,杨战脑中却突然想起当日间教官所说的这句话。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各种不同的情况自然有各种不同的布置,但今天这一仗,他布置完全的错了,以前虽然有这样下马击破敌军的经验,可那些下马的都是胶州营的自己人,自己人才是信得过的,这些豪强哪儿来什么纪律,哪儿来什么操练。这个估计就是闲时听书,里面所说的刻舟求剑吧,当时自己还嘲笑说书先生太过夸张,世上哪儿有这么蠢的人,没想到今天自己却做了例子。 后面的地主武装虽然是溃散,但胶州营自己的骑兵还是结成紧密的阵型,对方的枪骑兵都是集中在前面,后面也是拿着刀剑的搏杀,一时半会却也无法打破这百余人的抵抗。将兵们挥舞着自己的武器,拼死的抵抗着,虽然不断有同袍低声一哼就倒在了自己的身边,但是长期的训练还是让他们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恐惧,只要还有力气,那我们就还没有输。 “不要管我,领着人冲出去,这边顶不住……” 那把总杨战回头吼叫着说道,胶州营对于战败的责任追究,也是根据实际的情况,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穷究,但败军之将总归是脸上无光,特别是在胶州营这样一个讲究荣誉的集体之中,失败是最为耻辱的,不如战死还来得有光彩些。 后面正在厮杀的把总听见这句话,扭头看了眼,用力的点点头,开始大声的下达命令,准备聚众突围。 带队的那名把总杨战命令牵马的那几名士兵把马匹朝前带几步——步兵下马十人中有一人是牵马待命,被称为“马桩子”。 “不要回头,打完立刻丢掉火铳上马,咱们还有冲出去的机会,要是乱来,咱们大家今天都要交待在这里!” 所谓的年纪大的把总,杨战也不过是三十岁的年纪,但是在胶州营这个团体里,每一天都在被各种各样的勤务考验和锤炼,每一天也都在学习和思考,他比起那些同龄的官军军将,心智上依然是成熟了许多。在这艰难的时候,他放下了战败的耻辱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周边这些袍泽的生死,都系在自己身上,他在这边沉声的下着命令,声音低沉合欢,给周围的袍泽带来了信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手中攥着的缰绳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手指甲也已经深深的抓进了自己的肉里面。 身后闯军突进来杀散了那些地主武装,但却攻不进战技出众,配合良好的胶州营队列,这种大军战阵,讲究的就是令行禁止和万众一心。这伙闯营的骑兵的确是精锐的劲卒,那头目陈二虎指挥的非常得法,眼见冲不进去,却不急着强冲,呼哨一声,又是散了开来。 要是方才的地主武装,没有长性没有约束,看着这样没准就跟着追了出去,等阵型一散,闯军返身再杀过来,没准就冲开了。不过胶州营这边却完全的约束住,没有轻动,而且那名率队的把总还在整理队形,准备接下来的突围。 “压住!!稳住!!” 那些闯军枪骑兵好整以暇,可被围在中心的胶州营把总杨战却越来越紧张,看着下面的火铳兵端着火铳有些不稳,立刻是大声的吼了过去。 但喊完之后,却发现刚才还安静异常的坐骑有些躁动,他胯下的战马可是被很有经验的马师很细致的调教出来的,有过多少次战场上的经历,即便是在冲锋的时候也很稳定,很少有这样的状态,杨战心中有些发凉,鼻子发酸,有些控制不住,心想莫非是马匹有灵性,知道我们主仆要死在这里不成,杨战伸手从马鞍旁边的袋子里摸出一把黑豆,身体前倾,递到马的嘴边,心中默然道:“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喂你了。” 战场之上,杨战做出这等闲适时方有的行为,凡是看到的都是错愕,不知道为何。 突然间,他也是听见马咀嚼豆子,打着响鼻的声音和一些别的动静,这把总却立刻的反应过来,就连那马桩子牵着的马匹也开始不安了。 第三二一章 定战场 占先机 杨战终于感觉到不对,刚才还是吆喝喊杀的战场猛然变得安静,就连身后的肉搏都已经停止,他甚至能听见那些部下喘着粗气的声音,这把总离开马镫,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四下看了一圈,却发现不管是官兵还是闯军都在看着东面,甚至是停下了厮杀,都在呆呆的看着一个方向。 视线的尽头,地平线处烟尘滚动,渐渐的耳边传来听见闷雷一样的声响,即便是在马上的他也能感觉到地面上的轻微颤动。 在那烟尘之中,隐隐的也能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慢慢的,原来是旌旗飞扬出现在了眼前。 “是咱们山东的大军,是咱们山东的大军……” 杨战疯狂的晃着脑袋,对着周围已经呆住了的部下嘶声的喊了出来,声音之中已经是带着些哭腔,在那个方向过来的,只可能是胶州营的兵马了。 这次反应迅速的还是闯营的兵马,在枪骑兵后面一人抽出个号角,呜呜的吹了几声,原本已经把胶州营马队兜起来的闯军马队,呼啦一下子收了回来,那些枪骑兵虽然是有散动,可还是逼住前面。 等所有人都是退到后面,这才是一起回转,直接是渡河而去,惊魂未定的胶州营马队已经没有力气继续追击,等到对方的骑兵远去,这才是松了一口,那些和枪骑兵对峙的火铳兵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火绳已经是熄灭。 每个人都是浑身的冷汗,两百名胶州营的马队,此时已经是折损了将近四十人,杨战惊魂未定,但也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几天顺风顺水的追杀,谁想到今日间却遇到了这个陷阱。 原本以为靠着火器可以逼退对方,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用这样的手段围杀,大意了,也是自大了,这些年胶州营没有遇到过什么强劲的对手,就算在淮北被人设伏,也是轻松拿下,陡然遇到这种挫折,杨战虽然身体非常亢奋的迎击敌人,而当敌人以走,他却两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了马上。 他们出来两天,却不知道大军是今日开拔。回到营中他们才知道,这两日间出来的探马,竟然已经折损了将近六百多人。 闯军在吃亏之后,索性是用小股的马队作为诱饵,示弱吸引人数比他们稍多的官兵截杀队伍,然后有优势的闯军马队在那里等待,到时候趁着对方马匹奔波,马力不足,自己这边以逸待劳,从容搏杀。 如果不是有火器,胶州营马队的损失还要更大。闯营的骑兵也不全是精兵强将,也有看着官兵人少,一帮人呐喊着就蜂拥而上,结果被下马的火铳兵迎头痛击,反倒是自己吃了大亏。 李孟和麾下的兵马是在昨天和这大营汇合,本来在陈六预先得到的消息中,李孟是率领一千亲兵和四千骑兵过来支援,一共五千骑兵,这也是不小的力量,可实际上,李孟带来了一万两千人。 在济南府只留下了四千兵驻守,李孟征用了济南府和兖州府大量的骡马和车辆,孔三德的文如商行也是出了大力气来帮忙筹办。 算上陆陆续续过来投奔的土豪武装,已经被动员起来作为苦力和辅兵的原有官兵,这里勉强也能称得上是五万人马了。 和闯军这实数五十几万,对外号称百万的大军来说,这实在是不算什么,李孟到达大营之后,立刻有人给他带来了对附近地形的地图和专人过来描述,那些绘制地图的工兵,所描画出来的东西还是非常粗略的,很多细节并不能表达出来。 所以画图的工兵在画图的时候,身边往往还跟着几名助手,这些助手就是用来描述所画地图那边的一些细节,他们还有自己的文字记录。 尽管谈不上什么精确,但的确比从简单的地图来分析地形地貌要有效率一些,可以知道很多细节和特征。 最起码,在到达军营的第一天晚上李孟就知道,在涡水的北岸有一个刚荒废不到两个月的砦寨,涡水北岸的地势是由南向北缓缓的高起,差不多几百步的长度,但也不算是太高,人马走在上面不会感觉到疲惫,可能体质虚弱的人,走到坡顶会稍微感觉到吃力,这就是这个样子了。 但这个地形谁先占据,谁就有占据了先机和地利,李孟到达军营后,短短的休整了一晚,就立刻命令全军拔营去往涡水北岸布阵。 这把总杨战的运气真是好,若是大军晚来一段时间,整个的队列恐怕就要被冲垮打散,那些在马上的士卒还能跑掉,下马拿着火铳的士兵可就未必能逃掉几个,全要死在对方骑兵的冲杀之下。 而且说实话,那五百名闯军骑兵仍然有机会杀死大部分官兵马队,但看见徒然出现的官兵主力,这些闯营的骑兵必须抓紧回去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大营,这等的战报,可是一时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这已经是晚了,既然山东兵马的主力就在这里,那等于确定了战场就在此处,闯军的大部队已经失去了选择战场的权力。 因为这次的背弃约定,来豫东攻击,豫东的粮草和积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李自成要和这支逼自己签订城下之盟的军队打一仗,确定今后进退的范围,他现在已经打算的很好,双方的军队规模相差的太大,先不说自己胜利的把握很大,就算是失利,对方也没有打垮自己的能力。 在来到这涡水北岸之后,胶州营再也没有重新派出探马,除却在大营周围三十里的范围内布置下警戒的骑兵之外,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的骑兵都是在军营之中休整,大军则是在那缓坡后面扎营。 马罡、赵能、陈六几人都是轮换作战,王海和汤二却整天的跟随李孟东征西讨,这些人就是胶州营武将的核心。像是后起的张江、魏力、江显绰等人就要差一点了。 军帐议事,也就是这些人能够进入,特别是机密的要事,帐中坐下的人也就是两位,一个帅案之后的李孟,还有一个坐在下首的陈六,张江站在陈六的对面,而王海和汤二按照老规矩还是站在李孟的身后。 “前次在赵皮寨渡口把郝摇旗逼退了几十里,然后李自成派人找本将订约,说是只要本将镇守山东,他的军队永远不踏足开封,归德两府,天下人都说这李闯无信,还真是不假,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就朝着进开封,朝着这归德府来了。” 一方总兵和闯王这等反贼定约,大逆不道、诛灭九族的罪名,这都是实打实的,可李孟却这样满不在乎的说了出来。 王海和汤二以及当日的马罡、赵能都是参与了这次的定约,早就是知道此事,李孟说起来,他们两个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默然听着。 陈六却有些惊讶,开口说道: “我说那闯贼前段时间怎么缩手缩脚,不敢东进北去,原来是和大帅这边定了约,这闯贼眼下和罗汝才合兵一处,自觉地天下无敌了,那还会把咱们山东兵马看在眼中。” 说到这里,陈六抬头看着李孟还有身后的那两位,带着些恶作剧的神色,嘿嘿笑着说道: “这次正好打他个狠得,让这些陕西河南的蟊贼知道咱们山东兵马的厉害。” 王海和汤二也跟着笑起来,这两年来一系列的出外征战,让胶州营的将领们对自己都是极为的有自信,虽然山东兵马一向是低调,可内部都已经认为自家的兵马是天下第一,不过这李孟话虽然说的随便,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了站在边上的张江一眼。 张江一直是背手肃立在一旁,没有什么表情,可他的手心、后背却都是微微的见汗,李孟说的那些他很吃惊,但更让他心慌的是李孟那无意的一瞥。 作为军将,跟着大帅在地方上抢地盘,和其他的官兵火并,这都是小事,大明天下的官兵,没这么干过或者没被人这么干过的可是很少,而且那些兵丁连个军饷都不发。 山东兵马可都是足饷,即便是那些庄丁出身的兵,一家老小也都是勉强混个温饱,这些庄丁在军队之中也能吃饱饭,就冲足饷饱饭,还有充满荣誉感的制度,去火并友军,去抢地盘,大家都是毫不犹豫的去做。 张江是世代的军户出身,还是在卫所中有一定地位的军户出身,对大明朝廷还是念着些好的。 李孟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大逆之事,张江心中还真是难以接受,但他也知道之所以当着他面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把他当做自己人,另一种是用来试探他对这个团体到底到忠心到什么样的程度。 那一瞥很说明问题,陈六说完之后,军帐之中有些安静,不知道为何,张江却觉得军帐中的这几个人都是在盯着他看。 对朝廷忠心耿耿,卢象升、杨国柱这样让人心凉的例子在前,想要蒙混过日子,左良玉和贺人龙的手下好像是乞丐一般,在胶州营呆的时间长了,觉得要是如那等军将一般,真是体面丧尽。 投靠闯军,投靠流贼,做官兵这么久,已经是都司的位置,按照胶州营的升迁规矩,做游击,做参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要知道张家最大的也不过是个千总,还是当年在山东平弥勒作乱赚来的军功。 “跟着你家大帅,咱们张家的荣华富贵几代人都能无忧,你叔叔我总觉得这事情太稀罕,肯定是你爷爷做了什么大善事,要不就是祖宗的阴德落在你身上了。” 在这样有些微妙的时刻,张江莫名想起来他叔叔和他说过的这番话,利害权衡,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张江很快就是打定了主意。 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大帅,眼下的闯贼把陕西总督傅宗龙收拢的陕西边兵全部的接手过去,又有罗汝才的兵马和他合流,他的实力和几个月前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这话都是随大流的话,不过李孟却有些宽心,笑着说道: “张江,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张江又是弯弯腰,环顾一周,朗声的说道: “闯贼实力如此,心气和以往定然是不同,我军虽强,但若是仅仅逼退或者小胜,闯贼必然以为我军不过如此,只要仗着人多和我军消耗起来,也是个麻烦,我山东兵马所图,应不是这泥潭一般的河南。” 张江顿了顿,看见李孟脸上的神色,心中大定,在那里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一战,我山东兵马不应留什么分寸,而应该全力的出击,彻底的打疼闯贼,以他们现在的规模,咱们这次所来的兵将打败他容易,灭他却难,断闯贼一臂,让他不敢在触犯我军威严,却依然横行中原,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两全其美,这美的肯定不是大明江山和朝廷,张江这么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固然是好的建议,可也有表明心迹的意思。 军帐中又是稍微的安静,不过在这个安静中,兖州都司张江却没有方才的紧张,而是颇为的坦然,李孟和陈六对视一眼,站起来哈哈大笑,很是愉快,大声笑着说道: “果然是我老营出身的军将,用起来贴心,想事情却也明白,说的不错,诸位,传令下去,与闯贼一战,人人当奋勇向前,不可退后!” 这句话说完,坐在椅子上的陈六也是站起,和屋中的诸将一起抱拳躬身,齐声说道: “遵大帅军令,勇猛向前,决不后退!” 第三二二章 李家坡 炮灰填河 在涡水北岸的那个战场,叫做李家坡。 八月十九那天,前几日纷纷扰扰的局面突然间变得安静了,双方的骑兵反反复复的一触即退,再也没有那厮杀的血腥,双方都勒着马缰,保持了最大的克制。天空虽然透亮得很,连一丝云彩都看不到,却总让人感到一丝黑云压城一般,凝固的空气好像塞满了胸腔。空气中仿佛淡淡的有一丝腥味,这是死亡的味道,死神的镰刀已经开始挥舞,无数的人命将会在未来的几天里会像麦子一样被收割。双方的士兵虽然平时也都浑浑噩噩,但此刻也都感受到了所谓的紧张,营地里的厕所,现在居然都开始排起了队。数十万大军在涡水两岸对峙,双方都保持了一种反常的安静,谁也不愿意大声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大声喘一口气。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股压抑的气氛,一向是清澈的涡水开始变得混浊,而布置在四周的警戒骑兵开始频繁的和对方的前哨发生接触,无数次追逐战爆发了,但是在真正的战斗爆发之前,追击者都克制的选择了退却。大战将至,最需要的,是保持信息的通畅,让自己无谋的陷入缠斗,只会给大军造成不必要的危险,对于这些老练的军人来说,首功虽然重要,但是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黑云压城一般,两头怪兽的碰撞,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了,就连最迟钝的那些庄户人,也都停止了搬动他们的家产,在大军到来之前,还可以逃走,在双方即将接火的现在,要是还去逃荒,那就会在大军碰撞的浪潮中变成一朵小小的浪花。 在涡水北岸,胶州营已经扎下了营盘,静静的等待着碰撞的到来。李孟选择的扎营处,是为这周围唯一可以适合大军行动的区域,也是唯一可能发生大规模会战的地方,涡水北岸太康县下游这片区域唯一村寨三王庙。尽管是已经荒废的村寨,但也是说明只有这里才是适合人聚居之地,还有着一座勉强过得去的土木混合的桥梁。闯军人马众多,必然要沿着河流和官道行进,李孟就在这个要点等着他们就好了。 涡水南岸的李家坡,一个已经破败了很多年的小村子,距离三王庙不到四十里,李自成和罗汝才在此扎下了行营,探马和使者流水一样的从村头进出,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军情,大到万人大军的机动,小到某处有几条栅栏,带走指挥几十万大军舞蹈的音符,这里虽然破败如故,但是,整个中国的焦点,聚集在了此处。 村东口的祠堂里,临时摆下了几张桌子,铺满了乱七八糟的地图,年轻精干的军官们不停的进出,几个中年人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还不停的在地图上写下只有他们自己认识的鬼画符,恩,鬼画符,根本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他们很大多都是文盲,写下的只是方便自己记忆的符号而已。 在祠堂门口,燃着几堆篝火,吊着行军锅,咕咕的烧着热水,两个三十来岁,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蹲在篝火旁边,轻声的交谈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旧的箭衣,披着一领打着四五个补丁的粗毡大氅,另外一个却穿着上等的大红绸缎战袍,足下的靴子也都是上等的官制朝靴。这两个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的人,却如同最常见的陕北老农一样蹲着,仿佛这里是家乡那烧得热热的大炕一般,这恶劣的环境,好像一点也影响的心情。 一身旧的这位,用勺从锅里面舀出一勺热水,倒在对面那华服汉子的碗里,一个缺了三个口的破陶碗,里面泡着的茶,黑乎乎的,叶面粗破得很,看上去是三五文钱一两的那种破叶子。那华服汉子也不讲究,端起来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喝完一抹嘴,顺便把胡子上的茶沫抹掉,开口说道:“他娘的,说起来,俺老罗也是喝过几两银子一两的那种什么贼厮鸟的雨前龙什么井的,可是怎么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怎么跟这几个大子一两的差不多咧。老李,你说说,那些官家太爷,怎么就好这口啊。” 一身旧的汉子原来就是纵横数省的闯王李自成,他噗哧一笑,自己也舀了水续上,应道:“咱们都是穷苦的命,命贱,使不起那好东西,不过你也算是享过福了,祖宗八辈加起来,睡过的婆姨也没你一个人多吧。” 一说到这个荤段子,老罗罗汝才就兴奋起来了,咋咋呼呼的吹嘘起来,上次破了府城,睡了那个知府小姐,如何如何的白,那个富户的小老婆,如何如何的绵软,不过唠叨了一通,却又埋怨李自成破洛阳的时候,没有给他留几个郡主千金,让咱老罗这泥腿子尝尝皇家千金,金枝玉叶的滋味。 正当这两个搅乱中原的最大贼酋还在喝茶聊天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冲出了祠堂,到了他们面前。 “闯王,曹大王,出事了,那李孟他……。” 话还没说完,李自成却挥手叫他停住,自己却慢条斯理的喝完了茶水,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再慢悠悠的说道: “芳亮啊,大军统帅,要有自己的城府气度,有什么事情,不要这么咋咋呼呼的,你这么着急,也不急在这片刻,你省这么点时间,敌兵也打不过来,你顺口气,慢慢说清楚,多花得了什么。” 罗汝才也在旁边帮腔:“刘芳亮你个狗日的,咋唬什么,吓得老子都要噎到了,就算狗日的老天塌了,他一时半会也掉不下来,就算掉下来,也是老子个高先顶着,你小子急个俅啊。” 那汉子呆了一下,然后才弯下身来细细禀报,谁成想他刚说了一半,李自成和罗汝才却坐不住了,罗汝才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直接把碗砸在地上,却溅了李自成一身的渣。 李自成本来也急着要站起来,被这么一溅,却把碗一放,再慢慢的站起身来,握住刘芳亮的手腕,说:“芳亮,咱们进去议议,你去召集诸将,军议吧。” 半个时辰以后,祠堂正厅里已经塞满了人,这里聚集的人,最小的也都是统帅数千人的大将,这一刻,却都鸦雀无声的盯着桌子上的地图,刚才刘芳亮已经把新的军情细细的说了一下。大家伙都是老军务了,这种事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芳亮所说的军情,其实还粗陋得很,但是老师傅瞒不住,大家从这一点,都看出了事态的紧急。 本来以为当面只有陈六的两万多杂七杂八的兵——胶州营的驻地,尘烟不起,士马不哗,让顺军大大的低估了当面兵力——大多还是靠不住的土豪,这样的破烂兵,呆在城市周边,还能守守土,让他拉出来野战,都怕他自己走跨了,更别说快速穿插几十里到涡河北岸这里待机了。谁成想,细作拼死传来的消息,却是李孟亲自统帅两万大军已经到了,还突然前出到了唯一可以展开大军的地方,抢占了有利地势。 如果闯军早些知道消息,以轻兵快速突进,快速度过涡河,占据要点,那就可以轻松的展开大军,在正面引住李孟的主力,再分兵从侧翼包抄。但闯军到底是扶老携幼,坛坛罐罐太多,新入伙的部伍也是良莠不齐,所以不得不谨慎进军。闯军的谨慎给他们耽误太多的时间,当前锋到达涡水南岸的时候,他们赫然发现,若是从胶州营的东面绕,则是距离南直隶边境太近,那边屯驻官兵的大队,为免侧翼有危险,而且水系相对复杂,大队人马穿越难免会被耽搁;要是从西面绕,开封城内的陈永福和杨文岳的兵马仍然颇有力量,如果在哪里走,侧翼也是不安全,有被开封城和柘城两边夹击的危险,而且一旦迂回,正面李孟可以依托河流抵抗,在两翼他则是处于完全的内线作战态势,可以轻易的利用便捷的道路迎头痛击疲惫的迂回部队。 不管如何绕,距离都有些远,还有被夹击的危险,现下的闯军成军不久,轻易分兵未必能指挥得如意。李自成和罗汝才思来想去,反复会商,还是只能在太康县沿着涡水而下,面对面和官军对碰。 大厅里的气氛很有些压抑,大家都没有预料到,李孟的动作如此神速,几日之内,居然从山东这么迅捷的调发了大军到归德,还这么快速的行军占据了战场,现在这样,等于是还没有展开的顺军,在行军状态就迎头碰了上去!兵再多,也要展开才行,而且兵越多,展开越麻烦。本来还以为山东兵马虽然有些精锐,毕竟不多,谁知居然大军调动如此之快,须知,这种大军,跑起来不散不乱,那就肯定是精锐之师了。现在主动权已经失去,大军何去何从,也需要上首的两位头领做个决策了。 一个青年耐不住大厅里沉闷的气氛,站起来大声说到:“父王,罗叔父,俺们现在统带数十万大军出来,那李孟不过是三四万兵马而已,山东兵马素来也没有什么战阵,虽然火器犀利一点,咱们也未必能让他们射着了。孩儿双喜愿请命,领一只兵,从上游渡河,抄袭掉他们的侧面,涡河水浅不及腰,父王和罗叔父正面击鼓而进,一举荡平不在话下。” 搭话的青年,是李自成的养子李双喜,也就是李过,是军中的新锐,不过带队以来,闯军所向披靡,他也没想过区区几万人,对大军能有什么阻碍。 这时却听祠堂口一声冷哼,原来是郝摇旗从前沿快马加鞭赶来回来,刚才在门外听到李双喜大言炎炎,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年轻人,自己又在李孟手上吃过大亏,自然要表示表示。 他地位甚高,就算李双喜是闯王养子,也不用惧怕。他也不跟这些人搭话,径直落座,就跟李自成和曹操谈起了前线的军情。 军议开始的时候,李自成的眉毛就有些皱在一起,现在听了郝摇旗这么一说,却越发的拧在了一起,曹操则是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嘴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李家坡,李家坡…… 军议以后,闯军还是照样前进,可行军的序列却是不断的变化。以三王庙为轴心,部队不断的离开官道向两翼展开,后续部队不断的补充上来,而老营的精兵,则开始向官道方向靠拢,大军已经放弃了行军队列,转入了作战状态。不过,这样提前的展开,大量的部队必须要在野地里前进,行军的速度越发的慢了。 闯军的前锋是郝摇旗、田见秀率领的四万余人,李自成和罗汝才带着大军跟在其后,他们从太康县开始沿河南下,就能看见河对岸有骑兵往返跑动,显然是官兵的探马,这时候情势明朗,却也懒得管这些探马了。 反正双方是堂堂正正的开战,李孟已经摆了个决战的局,而顺军也必须要应子了。看官兵的动向,也没有什么提前截击或者是埋伏的动作,好像是在养精蓄锐,安心的等待正面开战。 闯军的大将田见秀,资格老得很,别看在议事的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平时也是蔫吧蔫吧的,那可是跟着闯王纵横数省,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到了这大战之时,状态却要精神机警很多,不过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谋划和带兵打仗上,比这郝摇旗实在是差的太远,事事都是以这郝摇旗为主。 可郝摇旗临战时的状态却颇为的奇怪,原来闯王带着属下孤身十几骑的时候,郝摇旗尚且是勇猛万分,信心十足。 闯军的大将,唯一能让他们忌惮的兵马,也就是当年巡抚孙传庭和总督洪承畴率领的秦军,这些陕西的边兵虽然在待遇上不比大明的其他官兵好多少,却贵在历年多战,和平贼平乱的那些官兵不同,陕西边兵都是和西面的蒙古鞑子打个不停,练出了一支颇为精锐的兵马。 几次闯军的大败,都是这些陕西边兵们的功劳,而且孙传庭和洪承畴多少发的下来粮饷,也有一定的凝聚力。 但到了后来,孙传庭、洪承畴被调往京师拱卫,秦军也是跟随前往,留在陕西本地的这些陕西老兵顿时是崩溃流散,等到傅宗龙入陕西收拢边兵,方才是重新聚拢起来,但这聚拢秦军,傅宗龙拿不出粮饷支应,军心士气全无,和闯军一战,立刻是烟消云散,全营的崩盘。 傅宗龙死掉没什么影响,但这溃散的陕西边兵,却大部分被闯军收拢起来,在闯营之中,靠着那些官绅府城的积储,骨干的老兵还是能吃饱饭的,李自成和手下的一众大将自然知道这些陕西边兵的价值。 而曹操罗汝才的兵马也都是以陕西和山西的溃散边兵作为骨干,两军合流之后,闯营的各大将都是信心大涨,大明最有战力的军队已经是在自己的手中,横行河南已经不是什么目标,天下也就在眼前了。 有这样的实力在手,当日定下的城下之盟现在自然是不必遵守,这山东兵马看着有些实力,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口气吞下来,岂不是大好的事情。 从靠近对方这阵地开始,田见秀的安排是不如让骑兵涉水而进,在北岸沿着浅水和岸边快速推进,等到达阵地的时候直接上岸冲击,这样总比涉水而攻,让对方布置好防御,再发动进攻要好太多。 但郝摇旗却否定了这个想法,距离河岸一里,探马在十里的范围内搜索,缓慢的前进,即便是到了这岸边,也要距离岸边有一定的范围扎营,并且要预先的把后路选好。 田见秀听说过山东兵马的厉害,但却没有把对方想的太过厉害,看着郝摇旗在后面布置阵地,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安排兵马的防御已经是有些变态的地步了。 田见秀的年纪比郝摇旗大两岁,但郝摇旗的勇猛和狠辣是他望尘莫及的,可今日的表现让田见秀却有些火大,对面又不是天兵天将,何必小心成这个样子。 他索性是不理会还在那里安排防御的郝摇旗,自己带着十几名亲兵跑到了河边的阵地上张望。 涡水因为大军的取水和上游的大批人马来回经过,已经从清澈变为了土黄的混浊,尽管对面的官军比自家早到了四天,可这南岸边,以及水中看着并没有什么工事的布置,不要小瞧几十万人马在上游的取水和饮用,这李家坡一带的涡水,径流已经是颇为的小,有些不大的石块已经是露了出来。 他领着十几名亲兵在这边观察,本也是小心翼翼,但看着对面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名骑兵在河边兜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看到对面的布置,田见秀心里也是暗骂,确实是棘手的地形,对岸能展开野战的区域已经被官军占据了,闯营要是进攻,还要涉水,过这条河总归是不能维持正常的步速和阵型,到时候对方就可以以逸待劳,迎头打击。 如果不是对方工事的密集和奇怪,田见秀这边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对面有个坡度,涡水差不多有百步宽,在百步之外,上岸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开始有山东兵马的工事。 的确是奇怪,本来应该是挖壕沟和设置一丈高的羊马墙,但山东兵马却只是用倒置的三角木栅栏,差不多齐人高的木架。 这样的简易木栅,隔着一定的间距,就摆放一列,除却第一列之外,其余的中间都是有通道,差不多在第五列的位置上能看到堆了四个土台,土台上面放置着火炮,能看到在这木栅栏的后面隐约有拿着长矛士兵走动,木栅栏差不多有十几列,一直到最上面,按照大旗的位置来分析,营盘应还在更后面的地方。 看见那些木栅和长矛,田见秀差不多能想到手下的士兵冲过涡水,到了那个倒置的三角木栅栏前面,想要攀爬或者是搬开,里面的官兵拿着长矛攒刺出来,无数士兵倒在那前面,更不要说这有十几列的木栅。 不过田见秀却也觉得舒了一口气,和敌人遭遇,不怕敌人守,就怕敌人对攻,攻击的手段五花八门,必须见招拆招,而对方守,自己攻,那就可以玩出许多的花样了,反正对方只能是被动挨打。 而且这攻守的态势,也是军队勇气的一种反应,“夫战,勇气也”战胜战败的关键,并不是看装备如何的完备,而是看这士兵们的勇气,先到达几天,却一直是所在涡水的北岸,连在南岸设置工事都没有设。 说明这山东的兵马根本没有出战的勇气,只求拦住自己这边的进攻,这样的胆怯和懦弱,好像并没有郝摇旗说的那么可怕。 田见秀看到这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忙碌的郝摇旗,觉得老郝的锐气是不是都被这突然变好的日子消磨的差不多了,对面这么个缩手缩脚的兵马,怎么还怕成这样子,看来自己在闯营之中可以朝前挪动下了。 “张石头,你叫些弟兄的把这个河趟一遍,看看有什么问题,小心些,莫要被对方打到!” 他的一名亲兵在边上听到了命令,大声的答应下来,既然是闯军大将的亲兵,胆子都是不小的,那名张石头小心翼翼的涉水朝对面走去。 那边山东阵地的反应还是死气沉沉,还是几名骑兵到了岸边张望了,也不做什么动作,本来这些过河的闯军士兵已经是做好了戒备,但看见这几名骑兵的动作,胆子却立刻慢慢的变大起来。 这些造反的闯军士兵,特别还是这些骨干,本来心中就没有什么顾忌,看见对面这么畏缩,马上是大声的鼓噪嘲笑起来。 田见秀则是盯着他们的趟河亲兵的脚下,看他们落脚虽然是小心翼翼,但却没有什么磕绊,涡水最深处不过是到膝盖左右,对面那几名骑兵也没有什么动作,后面的官军工事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十几名亲兵一直走到距离北岸边四五步的距离,在岸上的那些骑兵就算是捡起块石头砸也打的到。 张石头这些人不敢再向前了,前面这四五步的距离也能大概分辨的清楚,的确不会有什么据马的工事。 现在南岸那边站着的田见秀身边已经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位正是郝摇旗,他看着对面层层叠叠的工事,脸色阴沉的好像要下雨一般,而在田见秀下首的,却正是那名差点击溃闯军马队的那名陈二虎。 “河里面没什么伤人伤马的东西,二虎,你当时那几百人马也是直接过河吧,麻烦不。” 听到田见秀这么问,这名军将肃声的说道: “河不深,水底也颇为的平坦,当时来回很是便捷,不过这已经是四五天的时间,不知道有什么变化。” 那张石头一行人也是见好就收,在水中跳跃着跑了回来,这样看,水中的确没有什么布置,田见秀嘴角已经是带上了笑意,这么浅的河水,对骑兵和步卒没有什么影响,相当于双方之间有百步距离的平地而已。 “这官兵如此布局,倒有些引我们去攻的意思,咱们千万要慎重,莫要上了这些官狗的恶当!” 郝摇旗瓮声瓮气在边上说道,田见秀微微皱眉,郝摇旗的见识和狠辣,这以往的印象在他心中已经是淡化了许多,但郝摇旗说的也有道理,官军的大营面对面的这一块设置的极为有层次和完备,如果硬攻的话,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 但对面这样没有战意的敌手会有多余的心思去做这么个局吗?要知道和郝摇旗的战斗,据说这山东兵马一直是压着郝摇旗进攻,怎么今日就龟缩起来了。想了半天也只能是想到对方怯于闯营的几十万大军。 这数量上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对方不敢进攻,只能是据营而守。 郝摇旗的气馁,让这几万前锋军的主导权明显是由田见秀掌握,田见秀看看对面官军大营的两侧地形,的确不适合渡河作战,战场被对方牢牢的抓在手中。 正观察的期间,一直没有出声的陈二虎却冷声的说道: “咱们闯军人多,不怕死。” 听到他的这句话,田见秀和郝摇旗对视一眼,禁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五十万人马,能被称为核心的军事力量差不多也就是十几万人,陕西边兵、老弟兄,各部的骨干底子,剩下的人都是壮声势的炮灰。 跟随闯营,的确有这些炮灰的一口饭吃,但既然被称为炮灰,这些人就是消耗品,在起家之初,闯营的确是穷苦人为了求活的造反组织,大家彼此都是兄弟,生死与共。 但出生入死这些年,不断的有人死去,不断的有新血加入进来,如今的李、罗联军是一个军事集团,他的确是聚拢流民,率领大家求活的组织,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军事集团的根本目的服务。 田见秀和郝摇旗当日在鱼腹山区可是杀妻小和李自成表忠心的人物,这等冷血凉薄,自然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 八月二十二这天,上午闯营的大军到达了李家坡的对面,胶州营的诸将和李孟一起在坡顶看着对面的布置。 闯军不大举冲锋绝不开火,这是给下面火器兵的死命令,看着河对岸的几匹马停驻,也看见那些大笑挑衅渡河的闯军士卒,但除却几名摆出去装装样子的骑兵之外,胶州营一直是隐忍没有反应。 “这么等着,实在是窝火,大帅,咱们又不是打不过这些流贼,何必这么忍着,不如来一个打一个……” 陈六这样猛冲猛打的军将,根本受不了这样的龟缩,他也知道这样做的用意,可还是觉得憋气,李孟拿着千里镜望着对面的景象,到一定的距离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对方的扎营地点距离河岸很远。 他边看边出声回答: “这次流贼来的如此小心,步步为营,要是这前锋你就把他打疼了,以李闯和曹操的脾气,马上就要缩回去,咱们在河南也就是归德府和黄河沿线能动,要是他跑到别处去,怎么给他教训。” 李孟呼了一口气,笑着对陈六说道: “陈六你吆喝着来一个打一个,你那马队的把总,差点被流贼的骑兵给吃掉,对面这么多人,小心的应该是咱们啊!” 五百骑兵对五百骑兵,仆从的土豪武装溃散死伤,就连胶州营的正规骑兵也死了几十人,这种战果几乎是胶州营军队成立以来的首次,这样的情绪通过种种渠道反应到李孟这边来,今天直接拿出来说。 陈六脸猛然涨的通红,身边的张江脸色也是不好看,淮扬军和兖州军的马队,在所谓的战场遮蔽和互相截杀的战斗中,吃亏的可是不少,但真正能称得上是失败的,并且规模值得一提的,就是这河边的互斗。 “大帅,末将治军不利,战后请大帅按军规责罚……” “和你们治军无关,那天我叫来几个人问了问,河边这几百名闯军骑兵打的很沉着,怕是所谓的陕西老卒吧,最难缠的就是这些人。” “大帅,那把总杨战犯了大错,这仗结束后,就行军法。” 李孟呵呵笑了几声,促狭的盯着陈六,开口笑着调侃道: “想给他求情是不是,败战虽然丢人,好歹没有把流贼吓跑,不过,给骑兵拿着火铳,把这些人都给搞傻了,骑兵是个拿着刀剑冲的,拿着火铳下马去打算干什么……杨战也是老卒……这次让他领着他的骑兵,在前面冲吧!” 打头阵死亡率很高,但立功赎罪的机会也很高,李孟的这个结论,的确算是留了情面,陈六大喜,连忙的躬身致谢。 就在这时候,涡水南岸突然爆发出巨大的鼓噪,就连李孟他们所在的山坡这边也能听的清楚,在山坡上的诸将停止了交谈,都是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李孟拿着千里镜看了几眼,笑着说道: “看来今天就要把这前锋打疼了,诸位,去各处安排督战吧!” 众人齐声的领命,各自跑到预定的位置,山前的火器阵地是张江督导,而陈六和汤二则是在工事后面的军营之中。 无数的流民冲到了涡水岸边,这些流民都是拿着个盛土的容器,很多人都是拿着衣服包裹着土,赤着上身,每个人脸上都是有很狂热的神色,双眼发光一样盯着对面的官兵工事。 在闯营之中,这些流民最起码从快要饿死的境地,变成了有一口饭吃,在这地狱般的世道之中,能有口饭吃,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这些甚至连鞋都没有的穷汉,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是炮灰,但为了这口饭,这炮灰当也就当了,如果能在炮灰的生涯中活下来,或许就会有个很不错的提高,或许自己能吃饱饭了,如果再上一级,或许还能让全家吃饱。 平时就算是想要有这种做炮灰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每个人都是很兴奋,死就死了,这样的世道,死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和解脱。 南岸声势喧天,北岸一列列木栅之间人影晃动,原本布置的兵丁仅仅是警戒,此时真的有警,大批的在营地等待的士兵迅速跑进充实,做好战前的准备。 “碰”的一声号炮,早就是在河边等待的流民们纷纷的把怀中的土包丢进了水中,一时间水花四溅,丢完土的流民转身向后跑,而后续的人则是跟上,如此周而复始,土包不断的被丢进水中。 闯军竟然是想要填河!百步宽的河流,他们居然想要填上,对面木栅之后的胶州营官兵有的人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火铳兵们在笑,连士官们也有忍不住笑出来的,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不过接下来谁也笑不出来了,近万人的轮转填河,有人专门挖土,有人拿了土则是迅速的上前倒在河中,这毕竟是几千上万人的工作量,能看见涡水因为干旱和上游取水,河水本身不深,最深处也不过漫过膝盖而以,而且水流也不急促。 这么大的土方量填充到河中,能看到一条近百步宽的土地迅速的朝着北岸靠了过来…… “装填弹药,检查火绳!!!” 几乎每列木栅的士官都是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尽管按照这个速度,还要有小半个时辰,才能靠近过来,但这种疯狂之极的景象,实在是给人心中巨大的压力,让人心惊胆战。 张江大步的走在木栅之间,他没说一句话,跟在身边的亲兵都会把他的话重复着大声喊出来: “都稳住,流贼进入五十步之内再打,不要慌,你们在工事后面,你们的身边有你们的战友,他们只是一些傻子和疯子,就按照你们平时射击练习的时候打!” 闯军那边的流民依旧是在疯狂的朝着前面填土,不过开始有背着弓箭、火器的士兵夹杂其中。 那些填土的流民动作不停,很少有人注意到前面在岸上的木栅后面有人不间断的把弓箭射过来。 可这箭支却不是奔着填土这些人的,只是高吊着落入河中,而且就那么一张弓间隔段时间的发射。 这箭支似乎总是落在差不多的范围之内,既然对人没有杀伤,闯营那些流民们也不理会,依旧是蜂拥向前。 这种力量的弓箭就算是挨到最多也就是个擦伤,谁也不怕,河水渐渐的被阻断,前面的水流越来越急,填河的速度也渐渐的有些慢。 可那支箭还是不紧不慢的吊射,对面的官兵在工事中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填河流民鼓噪嘈杂,声闻十里,官兵在木栅之后,安静异常,一动一静,双方之间只有那吊射的弓箭朝着河里射,很是诡异。 终于,填河的土地到了那弓箭的落点所在,弓箭这时候却突然停止了,安静半天的对面突然传来几声大喝。 在木栅后面的火铳爆豆一般的打响,一时间所有嘈杂和喧闹,全被这火铳的爆响掩盖住。 那支弓箭吊射的地方距离木栅五十步左右,正好是射程之内…… 第三二三章 钢铁暴雨 杀人的时代 “老郝,这官兵的火器果然是犀利啊!” 自从官兵的火器打响,距离河岸差不多也就是二十步的填河流民们一片片的倒下,但倒下一个,后面的人并没有被吓退或者是躲避,反倒是继续的向前冲去。 那些被火铳打死的人,直接是滚落在河中,这样大体积的填河物比起土包来,还要方便很多。 五十步距离,这等重型火铳的子弹轨迹可以近似的看成直线,填河的流民们人群密度太大,木栅后面的火铳兵真正是做到了弹无虚发。 可流民们无所畏惧,甚至有被火铳击伤的,行动稍微迟缓,就被身后的人推入了河中,后面的土包紧接着就是砸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人太拥挤,火铳的杀伤,反倒是让前面留出空间,轮转的速度加上落入河中的尸体,一下子加快许多。 在连绵的木栅攻势,一排后面最起码要有两百名的火铳兵,第一排木栅和后面的几排木栅间距不同,特别的宽,最起码有四排火铳兵轮换射击。 以胶州营的那种训练程度,士兵们每天不用去干活求生,吃的饱饱,在极有纪律和规律的生活中,每天训练、训练、训练,每个人的战技动作,几乎都成了这个人身体的一种本能。 所以在同时代的欧洲强兵只能在五排或者六排的队形情况下,才能实现不间断的火铳射击,胶州营的士兵一般可以坐到四排就能不间断的轮换,某些精兵,甚至可以做到三排轮转。 这样的火力密度,放在任何的场合都是惊世骇俗,但对面的流民,面对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他们身上甚至连块遮体的布衣都没有,很多人都是光着脚,甚至只穿着一条破裤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去包裹泥土。 这些瘦骨嶙峋的流民毫不畏惧,脸上露出狂热的神色,不管不顾的朝前冲去,好像是前面急速飞行的子弹和弥漫的硝烟并不存在。 剩余的二十步的河面,水流湍急了许多,那土黄色的河面,却已经变成了紫色,河水不停,可怎么冲,也无法把这紫色冲淡。 河南这几年,几乎是接连不断的大灾,父子相食,全村饿死,种种地狱凄惨的景象,这些流民们已经是看的太多,死活之间,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王三炮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可是在他的记忆力,这二十三年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这种生活状态对于他们这些南阳府的平民来说,其实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历年的大旱,已经把河南的民力给榨干了,现在平贼将军又驻扎在了南阳府,动不动就有村子被洗了,虽然报上去说是流寇肆虐,但是同时报上去的其他文报,却是平贼将军虎威,流贼望风披靡,至于谁真谁假,那就自己看了。 王三炮拎着一杆木铲,拼命的铲着土,虽然旁边不断的传来枪声和呼喊声,但是他不管不顾,就像发疯了一样不停的铲着土。他默默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好歹是从南阳千里逃荒出来的人,连死人肉都吃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再想想战前郝将军和田将军的承诺,破了敌军,前锋都可以转做正兵,正兵啊,正兵啊,那可是优先分配粮食的,不光自己能吃饱,还能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想到这个,心头登时一热,想想和自己一起逃亡的母亲和妹妹,妹妹才十二岁,瘦得像皮包骨头一样,一日三餐见不到几粒粮食,只有些瓜菜之类的东西,这东西不顶饿,吃下去半个时辰,一泡尿下去就全没了,肚子呱呱的叫。自己妹子可是个懂事人啊,今天吃饭,她还特意把她一半的饭拨给了自己,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王三炮知道妹妹的意思,今天自己要上阵厮杀,吃饱点才能活得下来,才能赚到军功,才有将来。一想到妹妹那枯瘦的手,王三炮一咬牙,越发疯狂的挖了起来,还唱起了劳动的号子,没想到他这个一唱,周围的人也跟着此起彼伏的唱了起来,有汝宁腔,有河南腔,有南阳口味,时不时还蹿出山西老陈醋的味道,歌声越演越烈,仿佛要压住那砰砰的枪声一般。 气势如虹,视死如归,这种精神的确实是可畏,对面的火铳兵尽管被训练的有些木然,但看见那些大喊大叫着冲上来,仿佛忘却生死一般,一个接一个不停的倒在了地上,那歌声却越来越大,那些流贼们仿佛根本不是处在战场,而是呆在他们自己的家园,忘情的挥动着农具,在为自己的家庭,为自己的梦想辛勤耕耘。这副诡异的画面前,士卒们心中还是有些战栗,也有把通条插在枪膛之中,直接打出去的,也有手忙脚乱,忘了装引药的。 不过自从火铳打响之后,流民仅仅向前了三步,然后就被连续不断的火铳压制的步步向后,火铳连射三轮之后,流民们已经是被打退了五步。 在他们面前好像是有个无形的墙壁,不管怎么冲,都是碰在这墙壁上头破血流,而且这无形的墙壁还在步步向着南边推。 这样的景象自然被双方的主帅看在眼中,郝摇旗和田见秀都是在附近找寻了一个高处,看见成片成片的流民倒下,两人神色都是没有动分毫,郝摇旗微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每支火铳都打了三枪,估计到第六次或者是第七次的时候,应该有个停顿,歇歇火,要不然枪管会烧热的。” 火铳的响声没有停止,郝摇旗一直是在闭目默算,差不多十五枪之后,果然是有了个停顿,郝摇旗满脸凝重的睁开眼睛,开口说道: “这帮官军的火铳到底是谁给他们打造的,居然这么厉害。” 田见秀看着下面的情景,嘿嘿的笑了起来,颇有些得意的说道: “再怎么厉害,也顶不住咱们人这么冲,老郝,你看看,已经是上岸了。” 他们的言语之中,可没有任何对这些前仆后继的前锋的同情,反倒是为自己的计策成功,得意非常。 只是郝摇旗和田见秀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两个不知不觉的把“官狗”的称呼换乘了“官兵”,这彼此的高下,明显是说明他们对这山东兵马的重视程度。 胶州营火铳兵的高效率轮换,除却能提供不间断的火力压制之外,也有个坏处,就是枪膛发热的时间也都是差不多,近千支火铳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射击,如果是那种五排或者六排的轮换,因为保证了足够的间隔时间,所以不会有这个问题。 流民们已经顾不上填河,这些距离,直接就趟水过河,蜂拥着朝木栅这边冲过来,夹杂在这些流民之中的闯军士卒,却也发现个不好的地方,刚才被密集的火力,压着退后了一段距离。 现在冲的又是太猛,根本没有办法拿出弓箭或者火器发射,只能是被动的跟着人群朝前冲去。 王三炮已经近似于疯狂,他赤着脚,冲上了岸,他挥舞着木棒,仿佛全身有使不尽的气力一般,木栅就在二十步之前,看着触手可及,等到搬开那些木栅,后面的火铳兵就不值一提了。军功,饱饭,仿佛都在眼前了。王三炮仿佛看到了妹妹捧着一大碗小米饭朝着他笑,恩,妹妹也不小了,等天下被咱们闯王打下来,一定要给妹妹好好的找一门亲事。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打到山东,吃猪吃羊!!!!”,王三炮仿佛痉挛了一样,声嘶力竭的跟着嘶吼到:“打到山东,吃猪吃羊!!!!”,这一股声浪,仿佛不可阻挡。 正在这时候,有些眼尖的人就能看到,在木栅的间隙处,伸出了并不算粗大的炮口,整个木栅,差不多间隔二十步,就有一门这样的小炮。 “轰”“轰”…… 连续的声音炸响,火炮发射的声音比起火铳来要响许多倍,打响的时候,好像是闷雷一般,特别是在这样近的距离。 许多流民刚刚踏上北岸,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响震住,很多人被吓得马上是跑不动了,直接是呆立在那里,后面的人却还在推挤,但这样的场面仅仅是一瞬间,不会造成任何的混乱。 从炮口迸射而出的铁砂和铅粒,把这木栅到河边的二十步范围之内,变成了钢铁暴风雨肆虐的区域。 这是胶州营第一次使用霰弹,在第一排木栅的阵线之中,共有十五门两磅炮,全部是装着铁砂和铅粒,两磅炮本来就是威力不够,霰弹更是打不远,但是在这二十步的距离之内,高速飞行的金属碎块和颗粒,就象征着死亡。 冲上岸边,密密麻麻的流民,在巨响之后,好像是凭空被一把巨大的镰刀挥过,瞬间变得空落落一片。 最前面的那些流民被高速飞行的霰弹打的浑身好像是筛子,还有直接被打的粉碎,二十步之内几乎是生机断绝。 方才火铳射击的硝烟还未飘散,加上火炮的射击,二十步之内被所谓的“战场迷雾”充满,不管是从那个方向都是看不清楚。 但炮声响后的这一刻,整个战场安静下来了,只有在木栅后面的火铳兵还在匆忙的给自己火铳降温,每一竖排后面都有个木桶,里面丢着几块湿布,火铳兵们拿着这湿布朝着枪膛上就擦拭。 湿布在枪膛上擦过,滋滋的作响,甚至有白气冒出,也有不小心被枪膛烫伤的,在那里痛叫。 即便是在火铳兵之间的火器统领们也看不太清楚周围的景象,只是声嘶力竭的吆喝着士兵们给枪膛降温之后,快些回到原来的位置。 太阳已经是快要落山了,有微风刮了起来,弥漫的硝烟迅速的散去,在木栅和河岸之间,不,木栅到被填上的陆地之间,四十步的距离,除了尸体,什么也没有,河水渐渐的慢上了那被填上的部分。 在那上面站着的流民们恍然不觉,呆呆的看着对面的木栅处,整个战场都是安静异常,再也没有人鼓噪叫嚣,都是盯着岸边和木栅,可再也没有人敢动分毫。 木栅后面的火铳兵没有归位,火炮也是要装填,可流民们,甚至是夹杂在他们之中的士卒们没有人再敢上前,谁知道对面的木栅后面还有什么手段没有用出来。 在木栅前面的尸体堆之中,有几个人挣扎着从下面爬了出来,这几个人浑身上下几乎都变成红色,整个人好像是血人一般。王三炮是一个幸运者,或者说是不幸者,他在地面上蠕动着,刚才的大炮,炮子打得太散,恰好打到了他的大腿上,已然是站直,走不动了,上身却没太大事,他在地面上缓缓的爬行,手指狠狠的抓着泥土,好像要把这地皮翻过来一样。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了,身上也越来越冷,但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木栅栏,他意志坚定的朝着栅栏爬去,地面上流下了一道红色的拖痕,越来越长……如果有人站在他旁边,会听到他嘴里喃喃的发出类似于娘,或者妹妹的音符。 他们好像是没有意识到,在几十步之间的战场上只有他们这么几个人,他们低头捡起了兵器,有的人拿到了是刀剑,可有的人只是摸起了块石头,跌跌撞撞的朝着木栅那边冲了过去。 能听见“嗬……嗬……”的喊声,或许是这几个人的嗓子已经嘶哑,却还在呐喊着冲锋,他们跑的踉踉跄跄。 战场上的两方,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凝神静气的看着他们,胶州营的火铳兵不少已经是装填完毕,但或许被什么感染到了,并没有开火,而是看着这几个人冲到木栅跟前,还没等有什么动作,从木栅的间隙之中,几根长矛猛刺而出,然后迅速的又是缩了回去。 这一伸一缩之间,那几名最后冲锋的闯军士兵或者是流民就被刺穿,软倒在木栅前面,一名流民临死之前,手还抓住了木栅的根脚。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是叫做王三炮还是叫做陈狗蛋。 “张石头,传我命令,发炮击鼓,继续冲击敌营,督战队跟上,后退者斩!!” 从最后那几个人冲锋场面中恢复过来,一直是好整以暇观战的田见秀却有些急了,眼看就要冲破对方的防御,却无功而返,而这次流民的炮灰冲锋是他来主导的,未免觉得在郝摇旗面前有些丢脸,何况郝摇旗还提过反对的意见。 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冲着传令的亲兵喊道,亲兵接到命令,稍微迟疑,拨马就朝着下面跑去。 “回来!不要去!” 郝摇旗在身后大喝了一声,在闯营之中,郝摇旗的地位要比田见秀高些,即便是田见秀自己的亲兵,也得听令,那张石头连忙的止住了马匹。 田见秀的脸色更加的难看,刚要大喝叱责,郝摇旗却转过头,阴着脸沉声说道: “不能再冲了,前队差不多吓破了胆,再冲,咱们就压不住部队了。” 太阳渐渐的落山,涡水两岸昏黄一片,若是在太平时节,这风景真是闲适无比,但现在是战场,北岸肃杀一片,南岸凄凄惨惨,那股疯狂和血气一消失,剩下的就只是惊慌和恐惧。 在这个高处能清楚的看到,尽管对面的木栅后面没有后续的反应,也没有出来掩杀,但那些在填河土地上的那些流民,则是不受控制的朝后退去,流民们虽然是炮灰,却非常的遵守闯营之中的规矩。 因为被闯营收容,就是有一口饭吃,若是不守规矩,这饭可没的吃,所以闯营的命令效率比官兵可是要高出很多。 但眼下没有退兵的命令,这些流民还是骚动着向后退却,后面的那些闯营士卒也是有气无力的拦阻。 田见秀知道,现在这四万的前锋,核心不过是八千余人,剩余的这些流民,都是各地汇聚而成,虽然在闯营之中也是按照常规的编制,但按照同乡和其他关系,隐隐中自己又有划分,并不是完全能控制的住。 如果逼的紧了,这样的极端局面,出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弹压虽然是弹压的下来,可必然是大伤元气。 今日这贸然的攻击已经会给自己带来坏影响,再闹出什么乱子,恐怕真就是要祸事了,田见秀抬起手,张嘴想要喝令,却犹豫了半天,最后才是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 “按照郝将军的命令去吧!收兵!” 他这边说完,张石头连忙的打马朝着下面跑去…… 发令处距离河边不算是太远,“当当”的锣声很快就响起来,这是鸣金退兵了,一听这个,在河岸边本就是有些混乱的流民大队们如逢大赦,争先恐后的朝着后面退去,也能看到对面的吆喝。 官兵处木栅后面的火铳兵开始调动,似乎是轮换休整,但也没有追击出来的意思,田见秀看着木栅,心中暗自的发凉。 火铳、火炮、长矛,从远程武器到近身肉搏,这层层的木栅工事,还真是布置的杀气森森,郝摇旗那句等着咱们去攻,想来还真是不假。 但对方如此的强悍,等到晚上如何做,在南岸扎营要是对方夜袭怎么办,田见秀真是有些为难,可自己经过方才的挫折,还真是不好去做什么主,只得是扭头问身边的郝摇旗,郝摇旗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 “晚上倒是不怕,方才把马队骑兵安排到了大营的前面,要是对方夜袭,马队撒开了冲,他火器未必有方才那么厉害,不要多想了,等着闯王和曹操明天来了再议。” 说完话,郝摇旗先是打马朝着下面跑去,田见秀在那里无精打采的叹了口气,打马在后面跟上,今天这一仗丢人实在是丢的大了。 那几名闯军的士卒跌跌撞撞的被长矛刺死,在坡顶的李孟和胶州营的诸将也是安静非常,就连一贯是大大咧咧的陈六都是不出声音,过了会才在那里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 “流贼里面也有英雄好汉……” 李孟一直是拿着千里镜观察对面的阵势,听见陈六这句话,放下了千里镜,闷声的说道: “是咱们的死敌,我们是官兵,他们是贼兵,他们叫我们官狗,我们叫他们流贼,官贼相见,你死我活。” 两个人的对答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李孟这边说的却颇为无奈,陈六的感慨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双手互相拍了下,兴奋的说道: “跟这样的兵马打,这才能杀个痛快,大帅,末将先去整理营伍,布置下今晚的营盘防务。” 跟李孟禀报,得到允许之后,哼着小曲自己走下了坡顶,陈六的这种性格,让李孟很羡慕,王海一直是默默的站在他身后,王海这么大的年轻人,若是在太平时节,肯定是刚刚娶亲成家的小伙子,若是在李孟的现代,应该还在大学之中读书,但现在的王海却是个经历杀伐的大将,看看王海和陈六,一时间,李孟的确是有些感慨: “看看眼下的情景,总觉得今后会被人痛骂,或者骂我李孟禽兽,或者骂我残酷冷血,或许还要说我站在反动势力的一方,镇压农民起义,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 李孟最后这几句话说的颇为含糊,王海没有听清,他站在身后,自然看不到李孟脸上那自嘲的表情,不过王海还是以一名贴身亲卫的角度,开口朗声说道: “大帅率朝廷大军,剿贼平乱,堂堂正正,天下人只会称赞,今后史书也会全是美誉,何来罪过。” 王海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这也是经常和周扬这些人打交道,多少念了几本书,李孟听得有趣,不过也是宽心,笑了笑没有继续,李孟在现代的时候看电影电视,经常看见所谓的起义军被官兵血腥镇压。 那些起义军的将士都是形容高大,慷慨激昂的角色,而官兵一方都是相貌凶恶,举止猥琐的小人。 李孟还记得小时候在露天电影院看的《双雄会》,不知道为何来到这时代后对记忆中的这个片段,印象会变得如此的清晰。 李孟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想做义军的,好狠狠的教训那些如同肥猪一般的招降官吏还有大明的官兵,谁想到境遇神奇,今日间却成了他在杀戮那些起义军民。 “这时代不好,只能杀人啊!” 这一夜,双方都很安静,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闯营那边有个摇着旗的使者来,请求收回尸体,尸体在阵前堆积,不光影响士气,而且很有可能成为第二次进攻的阻碍,李孟这边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堆积的尸体,在这样的天气下腐烂之后,会有很多的问题,水源和疫病都是麻烦,只是在对方收拢尸体的时候,严加戒备就是。 这次同样是大批的流民过来,但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什么妄动。清理的倒是颇为彻底,就连在河里的尸体也一并打捞出来。 全部清理完毕之后,还有人拿着镐头铁锨把白天填河的那块土地挖出些浅沟,让河水通过,本来这片临时垫起来的土地已经渐渐的被河水盖住,挖开狗之后,那些浮土被冲刷的更快。 本来这临时垫起的土地,过完这一晚之后,差不多也被河水冲刷淹没,如果就这么留着,很有可能成为对方夜袭进攻的踏板,挖出沟来,这片土地消失的速度会更快些,而且会在水中形成阻碍。 胶州营对这一切都是听之任之的模样,这种不动镇定的态度,让对面的田见秀和郝摇旗心中更是没底,总觉得对方有什么玄虚,却摸不明白。 所有一切只能是等着李自成和郝摇旗的联军大部队明日到来,那时候以山压卵,再给对方教训吧。 李孟的帅帐就是扎在坡顶后五百步左右的地方,山东和南直隶的各项文告始终是不间断的给他送过来,他虽然率大军出征,李孟现在虽然是总兵官的身份,但所作所为不仅仅是这个总兵武将。 眼下他的职责,几乎是兼任山东总兵、巡抚、布政使或许还有盐运使的种种职责,精力和注意力可不能仅仅放在这战斗之中。 各地塘报所说的事情有几件李孟比较有兴趣,其中在湖广、南阳一带追剿张献忠部的大明兵马,日前分兵,其中两万京营兵马要赶回京师戍守,这就应该是松山之战后的余波了,蓟辽各镇兵力空虚,只能是从剿贼的官军中抽调。 而这两万兵的带兵将领,却是一名太监,这太监是李孟的熟人,被调回京师的前山东监军太监刘元斌,想不到这太监在京师之中的人脉关系居然如此的深厚,被调回去之后,居然又给这样的职权。 下面有周扬的批注,说是如果没有意外,刘元斌此次回京,恐怕就要取代曹化淳成为提督京营兵马的太监,而曹化淳已经失势许久。 在山东期间,刘元斌被李孟搞得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会因为这心生怨气,给自己找麻烦。 但这个担心对李孟来说,仅仅是个小担心,眼下北方值得依靠的兵马只有山东的胶州营,皇帝和朝中的大臣虽然糊涂,但还没傻,利益取舍他们心中明白的很。 第二个事情却是登州传来的,是信阳水营的统领杨四的禀报,上面说是镇守登州海域以来,按照大帅的吩咐,封锁海面,严密的监视辽镇金州,还有朝鲜的动静,但都还太平,没什么事情。 和这封信一同送来的,还有山东盐帮的密信,也是说信阳水营,其中提到,信阳水营初到登州时,每日必杀人,至今已有三百余人被斩首。 这倒是让李孟小小的吃了一惊,山东是他的基地所在,可能搞得地方上太过怨声载道,这么杀人为了什么。 结果下面说的更有意思,杀人的就是现在信阳水营的副统领邓格拉斯,邓格拉斯好歹也是富有经验的雇佣兵出身,在这全是土匪海盗的水营之中,自然是与众不同提拔的很快,去的时候是百人队的队长,按照功劳实绩升迁,已经是副统领之一。 看到这里,李孟还觉得这邓格拉斯委实是莽撞,仗着是自己的奴仆,到了军队中还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而且李孟也有些别的看法,心想你邓格拉斯一个洋人,凭什么诛杀汉人,没人给你这个权利,不过看到后来,李孟却是发笑。 山东盐帮的密探们写的颇为仔细,登州府城和附近几个小码头,出入的渔民水手大多是光头,包着头巾,这样的好处是,去辽东打渔或者是做生意的时候,也可以说自己是鞑子治下的汉人。 渔民辛苦养家,没什么华夏蛮夷的概念,能太太平平打渔也就是最高的追求了,这些渔民都是穷人,信阳水营的人一来是军纪约束,二来是捞不到什么油水,从来都是不太理会这些渔民,进出随意。 谁想到这邓格拉斯某次巡查的时候,却发现了古怪,有些上岸的渔民,身材粗大,举止行动间明显有武人的风范,而且手上虽然全是老茧,但那厚茧的位置却是在虎口和几个指节处。 水营的海盗们未必能注意这些细节,即便是注意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邓格拉斯却让这些渔民把缠头的头巾取下。 这一来,更是看出了问题,在后脑勺的部位明显有比其他处发白的区域,大明天下,除却和尚之外,其他人都是束发结冠,要是理了光头,自然是所有头发都是剃个干净,烈日暴晒,整个脑袋的颜色差不多。 这发白的,也只有一种发式,就是满清鞑虏的辫子,所谓的“金钱鼠尾”,后脑勺巴掌大的地方,疏一个小辫子,其他地方都是光头,颜色为什么发白,也就能猜出来了。肯定是满清那边过来的探子。 这几名被发现的角色,看见自己露了形迹,想要抵抗,那信阳水营一帮如狼似虎的在边上,如何抵抗的起来,立刻是被按到在地。 严刑拷问之下,很快在登州府城内的一些满清密探,也都是被挖了出来,这些人大多是辽东军户出身,利用自己的汉人身份和登州府城一带多有辽人的特点,潜伏往来,打探消息。 不过屡次的拷问,得到的结果都差不多,这些探子无法深入到山东的内部,又靠近不了军营,可满清的军法严酷,回去之后,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砍头的惩罚,只能是编造一些情报来应付。 但满清那边也是不傻,这些胡说八道的文告骗不了人,只得是又加派人手来这里催讨,胶州营的海上防卫是个筛子,原本山东是很容易进入,但这次却被一个洋人看出了破绽,除了倒霉,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说法。 登州府城和周围的海寇,都是满城大索,地方衙役领路,武装盐丁和水营的士卒动手,彻底的翻了个。 所有抓出来的人在审问之后,本来是想罚作苦役,谁想到在邓格拉斯的坚持下,全部的斩首砍头,邓洋人的理由是这些密探都是背叛者,而且他们对山东军团造成的损害,要比战争中造成的损害还要大,除却斩首之外,再没有任何宽恕他们的理由。 宣布罪名斩首示众之后,果然有很好的效果,第二日就有人过来主动的告密,说是某某家形迹可疑,某某家某日突然有外地亲戚投靠,一去查看,八九不离十,都是外处派来的探子。 这些疑点,汉人反倒是看不出什么,因为每日见天天见,那邓格拉斯是个洋人,总归是有个旁观者的态度,所以发现了不同,由此看来,旁观者清,就是这回事了。 这个结果传到济南和各个州府之后,总兵幕府的文官,内宅的女眷,田庄的庄头,还有武装盐丁的队长们,都是悚然而惊。 多亏是胶州营军营、兵器制造局以及田庄都是实行完全的封闭管理,兵营和兵器制造局更是有附近的禁止进入范围,估计对方不会窥伺到什么要紧的东西,但山东地方不小,大军调动作战,可难免会被人看见形迹。 还不知道满清鞑虏或者是其他什么势力,到底渗透进来多少人,现在都不敢确定。 这封密信的最后,是黄平的请求,说是内帐房已经是拟出了一个条文,老太爷也觉得可行,如果李孟这边同意,各地官差衙役、武装盐丁、灵山商行分号和山东盐帮,将联合展开大的清查。 特别是那些胶州营军营、仓库、码头、匠坊这类的机要关键地方,更是要仔细的清查,在清查过后,在胶州营可以影响到的地方,行保甲之法,村户之间互相担保连接,严防外人进入。 这封信是李孟看的时间最长的信,满清这几年来,唯一遭受的失败,就是在山东齐河县被李孟斩首七百的那一次,按照李孟打探来的消息,满清判断,应该是山东兵马和南直隶兵马的合力。 因为实在不能相信,这斩首七百的战绩,是李孟率领两千多士卒办到的,这么多年打下来,大明官军如果有这个战力,那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们只能是判断南直隶的大军倾巢而出在济南附近打了这场截击,并且为了壮大明的士气,故意塑造出这么个英雄人物。 这说法真是有些自欺欺人,不过眼下的睿亲王多尔衮在满清可是皇太极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他出征遭遇小挫,自然要找些理由来弥补,谁敢去说什么,谁也不会自找没趣。 但这明面上的解释而已,私下里肯定是有许多人觉得古怪,眼下的满清在皇太极的统领下,军政和民政越发的完备,这情报一事,自然也是越发的完备,大批的探子和眼线,自然要把这古怪查个清楚。 李孟希望他们自欺欺人下去,但他也知道这并不现实,那就只好尽可能的加强保密的工作了。 沉吟了许久,李孟拿起笔在那文告上批示了几个字,交给亲兵,吩咐当夜启程,务必用快马加急,送回济南。 亲兵急匆匆的离开,夜深了,已经有巡夜的宪兵队在敲着梆子走动,这梆子声衬得越发的清幽。 李孟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下来,也的确是有些疲惫,安排亲兵放下军帐的帘子,和衣刚要睡,却听见外面飘进时断时续的歌唱,声音很轻,李孟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听这个调子,应该是陕地的民歌,尽管听不清什么歌词,却觉得曲调无比的悲怆,或许是对面闯营发出的。 这悲怆的轻声民谣和单调的梆子,让李孟很快进入了梦乡,临睡前,他又把自己在文报上批示的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宁错杀,莫放过”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涡水河中的那块土地已经是冲刷的差不多消失,同时河水也是变得清澈许多。 因为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大军已经是来到了对岸,李孟早晨起来就是被对面的吵闹嘈杂吵醒,这喧闹的声音,一直是持续了整个上午,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军。 站在山坡上的陈六和汤二,看着对面的军势目瞪口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几十万大军在自己面前布阵,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到边际,昨日的狙击刚刚培养起来的兴奋,被对面这无边无际的威势压迫的烟消云散。 在木栅之后的火铳兵们都是有些焦躁不安,每个人都想,对面这么多人,如果全部的冲过来,昨天那样的火力密度还能不能挡住。 不过今日的火铳兵比起昨天都有个进步,每个人都是别着一块沾水的湿布,那是用来给枪膛降温的,避免昨天那种枪膛过热,结果短时间不能使用的局面。 实际上官兵这边的工事因为对方的大兵到来又有调整,首先是倒置三角木栅的减少了一半的排数,让木栅之间的火铳兵的移动和排列空间都是大了不少,同时在坡顶的北侧,大批的步卒骑兵已经是齐聚。 胶州营已经是做好了随时应变的准备,可对面这次来的声势虽然是大,但却没有急着进攻,一直是大批的马队布置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如果胶州营要进攻,这队形松散的大批马队撒过来,同样是大麻烦。 听到田见秀和郝摇旗的禀报,在帅帐之中的李自成和罗汝才脸色都是平淡如水,丝毫看不出什么波动,大战当前,这两名主帅身上都是穿着甲,李自成是个镶嵌着铁叶子的皮甲,而罗汝才是一身精良的环臂铁铠。 “死了将近三千?没碰到对面的木栅?” 开口问话却是首席的军将刘宗敏,但这个问题已经是第四遍问了,田见秀阴着脸回答说道: “差不多就是三千,官兵的火器厉害,打的好像是下雨一般,填河的兄弟们压根不能前进一步。” 问道这里,刘宗敏也是沉默不语,别看罗汝才一直是满不在乎的混汉模样,但这时候丝毫的不含糊,冷声说道: “填河的上去死了三千,就算是老弟兄们上去,也不会比这个强多少,李大哥,你手底下的儿郎擅长攻城,我手下的儿郎野战还马虎,要不你们再试试。” 罗汝才试探的问道,李自成是天下的反军盟主,罗汝才所以称呼“大哥”,自从两家结盟之后,罗汝才一直是“大哥”“闯王”的放在一起乱叫,李自成也笑嘻嘻的“老罗”称呼,但闯营诸将从来不敢短缺了礼数,都是恭恭敬敬的称呼闯王。 看着曹操这般的轻佻,人人心中都是不满,可这罗汝才的部下里面多是陕西边兵出身,强悍能战,是难得的助力,所以强忍而已。 “你们再试试”那就是让闯军的士兵再上去攻打,双方本是联军,这战利品均分,但这损失也不是一方单独承担,凭什么让闯军再去冲。 刘芳亮眉头一皱,上前一步,却被边上的高一功一把扯住,摇了摇头,李自成也不知道看没有看见下面的这些动作,反倒是扭头问身边的刘宗敏说道: “宗敏,能不能断了河水,或者是用土墙垒过去?” “闯王,俺去看过那条河,这河本来就不宽,咱们要是修墙,官兵那边把炮就是推出来打了,老郝,官狗那边的火铳能打百步吧!” 下首的郝摇旗点点头,帐中主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了动静,过了半晌,才有人说道: “要不等等李过和双喜的消息吧!” 众人又是无言,罗汝才却被这气氛搞得有些火大,在那里提高了声音说道: “这归德府和山东都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去打他做什么,眼下有这样的声势,咱们回陕西老家,那边本乡本土的,要干什么不行,何必在这里为难!” 李自成听到这话,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动作细微,谁也没有看到。 双方就是这么对峙着,互相都没有什么动静…… “我胶州营工事如同铁桶一般,无论流贼从哪个方向攻来,他都是无可奈何,而且要碰的头破血流,迟迟没有动静,想必拿不出攻打的法子!” 李孟在帅帐之中,在帅案前边走边说,突然间他停住步伐,对帐中肃立的军将斩钉截铁的说道: “既然他们不来,咱们就过去打,诸将,全军出战!!” 第三二四章 官军的填河 裂痕 因为有涡水这百余步宽的河相隔,不管那一边先动手,另一边都会觉察到,必经趟河涉水,这想要不惊动对方太难了。 河水虽然不深,但毕竟是速度要比平地上慢一些,而且这涡水是胶州营的火器范围之内,若是其他的大明官军,不管是火器还是工事,这完全不成问题,闯军和曹操军聚起前锋,一个动员就能拿下。 毕竟北岸那边仅仅是倒置的木栅,而不是开封城那高厚的城墙,但昨天死掉那三千多流民,让李自成罗汝才心中都是惴惴,这些流民炮灰在这样的冲锋之中,实际上作用比精锐士兵差不了多少,甚至还有所超过。 毕竟打老了仗的军兵,都知道如何在战场上保存自己的性命,如果对方火器确实是压的厉害,这些人未必会那么狂热的冲上去。 大家都是有个估计,若是让陕西的边兵和老弟兄向上冲,死的人不会少于三千,而且这些人都是骨干,逼他们厉害了,火并、哗变都不是不可能。 但再用炮灰去冲,昨日掩埋尸体的时候,这些流民百姓已经是胆寒,在驱赶上前可没有昨天那样的效果,对面的几万大军,倚靠着黄河和归德府最大的几个庄子,补给问题不大,可自己这几十万人,人吃马嚼的又要消耗多少。 李、罗联军虽然有一定的后勤,但这个后勤军需所能提供的军粮补给,对这几十万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微薄,大多数还要依靠打开寨子和府县城池拿里面积储来补充,即便是现在,这几十万兵马,那些最外围的人有时候还要吃点树皮和野菜之类的。 如果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相持下去,官军无所谓,可自己这边怕是要崩盘了,许多人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才跟随闯军吗,而这吃的,闯军目前只能是通过不断的运动,不断的攻城略地才能获取。 闯王李自成确实是发愁,牛金星和宋献策几次和他建言,说是大王的气势已成,应当据有一地滋养,以图大事,而不是现下这般到处游战,徒费兵马士气。下面几个军将也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但目前罗汝才要回陕西,就连自己手下的不少人都是这个念头,但在陕西闯王李自成的亲朋故旧已经没有太多,他的亲族不是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就是被明朝的地方官吏杀了个干净,罗汝才却不同,他的部下里面陕西边兵的成份很大,回到陕西,收拢那些流散的边兵,势力还会膨胀。 罗汝才和李自成合军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四万多人的规模,但这四万多人却都是核心的精锐,所以他才有和李自成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说再让罗汝才回到陕西,势力膨胀,两人的地位高下又该如何呢? 这出生入死的造反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十万大军在南岸扎营布阵,除却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布置越来越严密的防护之外,一直是没有动静。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闯营却推了十几门火炮到岸边,准备试着轰击前两排的工事,不过闯营的十几门火炮都是那种最老式的炮座,移动起来极为的麻烦,这边距离河岸边还有十几步而定时候。 就看到对面的官兵合力的把木栅搬开,也是推出五门火炮,这种下面装着大轮子的火炮,移动起来可是要迅速很多。 而且这官兵炮兵的装填弹药当真是快的惊人,火炮推出来之后,三下五除二已经是装填好了炮弹,点火开炮。 一共打了三轮,这次山东兵马用的是铁弹,威力虽然稍微差些,但射程却更加的远,一看见第一发炮弹的落点,推着十几门炮上前的那些闯营炮兵就是一哄而散,三轮炮下来,实际上也就是把对岸的火炮砸毁了三门,连个人都没有伤到,不过却向着闯军展示了一下胶州营这边的火器能力。 警告对面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要过来打,就要在我山东兵马的钢铁暴风雨的洗刷下过来,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轰隆隆的炮响之后,两边又是安静下来,如果不是李孟下达了命令,胶州营众将还以为双方就是把营地摆在这涡水两岸对视来着。 闯军所有主事的大头目都是在外面看到了这一切,就连最乐观的人脸色也变的阴沉下来,默默的转回了营盘。 李自成转回去的时候,却是盯了郝摇旗一眼,心中想道:“郝摇旗当日跟我说,原来没有什么夸大的地方。”琢磨了下,回头看了一眼对面层层叠叠的工事,暗叹道: “果然是有逼我签订城下之盟的本钱!” 又是这么安静了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闯营中又是有人跑出来,准备把火炮拖回去,不是没有想过,趁着夜深开几炮找找便宜,谁想到对面的岸边火把通明,几门炮就那么摆在那里,炮兵也在值守。 比较一下官兵的火炮和自家火炮的射程,闯军的炮兵们还是悻悻然的把火炮拉回了自己的营盘,还是不要去撩拨的好。 这一夜又是这么僵持着过去,深夜里,高一功曾经带着牛金星悄悄的进入李自成的营帐,面色有些难看的和闯王禀报,军粮最多也就是在能支撑十天,必须尽快的结束这场战斗,或者是打下另外的城池,闯王军帐的灯火亮到很晚…… “大王,大王,河对面的官兵有动作了。” 一大清早,闯王李自成就被冲进来的护卫头领给叫醒,这护卫头领是江湖人士出身,因为武艺精强才被提拔为护卫的头领,不过这大惊小怪的习惯却总是让人皱眉,李自成拿手揉搓了几把脸,闷声的说道: “铁通,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外面这么安静,要是有大工作,难道其他军将不会过来禀报吗?” “好,好,好” 骑马出营的李闯在马上连说了三个好字,阴沉了两天的脸上,难得的看见了笑容,近面的木栅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是搬走,只有一队队士兵从高坡上排列到河边,据靠近查看的军官回报,坡顶到坡下的士兵都是火铳兵,而且队列之间的间隔很大。 官兵这么守着,好像是浑身是刺的刺猬,根本没有办法下口,但自己撤掉了攻势,摆出这样的架势,显然是要打进攻了。 现在的闯营,不怕他进攻,就怕他守,只要是扯出来打,人多势众,一人一口吐沫也淹死了他。 不光是李闯高兴,就连罗汝才,以及李刘宗敏、刘芳亮等一众的大将也都是兴高采烈的模样,唯一提出不同意见的就是田见秀,他不太确定的开口说道: “闯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他们这些打过的人,心中实在是有些摸不准这胶州营兵马的底细,但这时候郝摇旗却没有出声,刘芳亮却在边上插嘴说道: “就算是有不对的,这堂堂正正拉开了打,也比咱们傻乎乎的冲上去送死强。” 李自成看了罗汝才一眼,笑着说道: “老曹,野战的兵马,还是你手下的强些,如何?” 这时候,罗汝才却没有昨日的那么推脱,凝神看看对面的布置,重重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前队中军我的儿郎来主攻,大哥你给俺护着两翼。” 说完之后,转头和自己的亲兵大声的下令,调集兵将在南岸和大营之间准备列阵,迎战官军。 从北岸的河边到坡顶这边,一排排的火铳兵按照最大的间隔站立着,按照这种间距来进行轮换射击,差不多要六排才能实现不间断的开火,不过他们在这里仅仅是戍守而已。 在李家坡顶的后面,胶州营各营兵马都已经是开出了营盘,按照本营本队的兵马聚拢站好。 李孟难得的穿着他全副的披挂,浑身精钢的铠甲,背后是大红的大氅,骑着的马匹也是灵山商行特地从西域购来的高头大马,以李孟的身材,这一身打扮,真是显得威武非常,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在李孟的身上,整个人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而陈六、张江、王海等人也都是穿着全甲,骑马肃立在阵前,李孟后面有十几名同样骑马的亲兵。 凌晨士兵们都被军官们叫起,吃完早饭之后,就来到营外列队,众人自然是知道大战即将来临,对面是几十万的流贼,不管战力如何,这个数目就很让人心惊胆战,人人心中都是有些忐忑。 但看到自家的主帅在阵前来回巡视,人人都觉得心中渐渐被勇气充满,山东总兵李孟在这些普通的胶州营士卒之中有许多传说,从一开始的起家到统领近十万大军,每一步都可以当作故事来讲。 山东总兵李孟,他就是传奇,而今这传奇就在自己的面前,就要领着自己去作战,那肯定是从胜利走向胜利,自己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每名胶州营的士兵和军官都是自觉不自觉的挺直自己的胸膛,握紧手中的武器,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帅校阅。 每营为一队,营和营之间都有不小的空隙,李孟纵马在各队之间奔驰,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的时候,他放慢了马速,在马上大声的喊道: “兄弟们,你们的背后是那里?” 李孟说完一句,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兵护卫齐声大喊,把李孟的话语重复一遍大喊了出去,李孟一开口,阵列之间已经是肃静之极,只有李孟的话在回荡。 下面的军兵一听到“兄弟们”这几个字,不约而同的感觉到心中被什么东西充满,一时间感觉到热血沸腾,第二句却都有些糊涂,背后是哪里,很多人回头去张望,不是营盘吗,有的人想的远些,难道是柘城。 而更远处的那些地主武装充满敬畏的看着这个场面,此时的胶州营几万人悄然无声,森然肃立,好像是一个神威凛凛的巨人,正在作他的准备。 众人还在琢磨的时候,李孟已经替他们回答了: “你们的背后是山东,你们的父母亲人都是生活在那里!” “你们随我南征北战,这天下间,还有比山东太平的地方吗,还有能给你们和家人温饱的地方吗?” 李孟的大声询问,下面的士兵开始的回答还是凌乱和嘈杂,后来则是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 “没有!!”“没有!!” 李孟一直南边,开口大声的喝道: “对面是什么,是几十万的流贼,是肆虐天下的蝗虫,他们走一地就要抢掠一地,吃光所有的粮食,带走所有的青壮,饿死所有的老弱,如果我们不能挡住他们,这些流贼就要进入山东,毁掉咱们山东的太平,抢走你们家人辛苦耕种的粮食,让你的家眷或者称为填河的炮灰,或者活活饿死,你们答应吗?” 这些话已经完全的把士兵们的情绪调动起来,李孟这一段话说完,下面山呼海啸一般的回答: “不!!~~~” 稍微平静,李孟抽出佩刀,高举过头,又是大喊道: “拿起你们的刀枪,想想你们是为何而战,不是为了你们自己,是为了你们的家人父老,为了你们爹娘的温饱和笑容,为了山东的太平。” 又是山呼海啸的回答,但这次却不是回答李孟的问题,而是声嘶力竭的喊道: “愿为大帅效死,为大帅而战!!” 每个人在李孟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的温饱,自己家人的温饱安宁,相比于其他处的有如地狱,山东这样的局面,自己这样的生活是从何而来,还不是李大帅功劳。 靠近李孟坐骑的营队,有士兵已经是喊道的泪流满面,那种愿意去舍命厮杀的狂热完全是发自心底。 “胶州营,向前!!” 李孟在马上向前挥刀,大声的发出了这个命令,亲兵们跟着大喊,每个营队的千总、把总,每列的士官,每一名士兵都是同声同气的发出了大喊: “向前!!”“向前!!” 鼓声咚咚咚咚的连续敲起,而那些一直是边上凝神静气观看的地主武装,这时候才算是吐出口气,方才真是连出声都不敢出声,他们这才见识到,山东兵马之威,居然如斯。 这些地主武装和他们纠集的民壮们也有用处,抗土填河,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是扛着装满泥土的草袋或者是布口袋,还有人提着装满碎石的箩筐。 鼓声响起,他们接到了命令,连忙迅速的朝着河边跑去,给他们留出的路径就是火铳兵们之间的间隙,这些河南民壮们战战兢兢的跑着,每列火铳兵就是一堵活人组成的墙壁,两列就形成一条道路。 这十几条“道路”,从何路下坡,再从何路回到取土的所在,都有严格的要求。 这些河南地主武装的民壮们,扛着泥土和碎石,小心的跑动,空隙足够的大,他们不会也不敢触碰边上的火铳兵们,这些河南的年轻人们,很多听方才李孟的演讲都是心动神弛,只想着,我要是在这胶州营中为一士卒该多好。 而且这“填河”,和昨日闯营的填河不同,他们并不是炮灰,因为站在最前面的是胶州营的士卒,他们只需要在身后把土石丢进河中。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火铳兵就站在岸边,鱼贯而下的民壮们把土石丢在河中,填起一块土地,他们就跟着向前一点,后面的大队也是跟着缓慢的向前移动。 道路通畅,泥土用草甸和布袋装着,丢进水中不会被河水冲散,而夹杂碎石让填河的土地更加坚实。 道路通畅,不是一拥而上,而是规划好道路和轮次,同样是填河,官兵们做的可就是比闯军效率要高许多。 在对面正在列阵准备迎击的闯军诸将,看见这川流不息的填河人流,田见秀拿手拍拍自己的额头,嘴里面骂了一句。 而中军的罗汝才则是神色慎重,方才对面传来的喧哗和大喝,他还嗤之以鼻,但此刻却是凛然,他是老粗,但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自然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代表着什么,“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 对方的兵马阵列,严整到这样的程度,想想郝摇旗所说的对方的可怕,还有那些原本以为匪夷所思的传闻,现在看来未必是夸张。 尽管为了不让官兵的火器发威,罗汝才和闯军这边把阵线压的很后,距离河岸边差不多有三百步,这也是为了给自己的骑兵有冲击的空间。 但所有在阵线前列的人,都能看到对面严整列阵的胶州营火铳兵,以及在其中涌动的填河人群,河中不断的溅起水花,对方的队伍不断的向前移动。 这些士兵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可给人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罗汝才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冲着身后吆喝道: “老九,你领着五百骑上去转转,对方火器厉害,小心着,不要被打着!” 一名年轻些的军将抱拳领命,骑马招呼一声,领着几百骑狂奔而出,而今这等率大军者,都是喜欢收义子,有了义父子的关系,也是九族之内的亲戚,比起外人来,关系肯定是近了许多,用起来也放心。 罗汝才也是不能免俗,手下也有所谓的“十三太保”,至于为什么凑个十三的数字,这就说不明白了。 此时的涡水河已经被填起了快有一半的距离,站在第一排的火器统领看见对方的骑兵开动,他也是大声的下了命令。 第一排的火铳兵直接是高举着火铳,走进河中,涉水先上北岸,第一排移动,后面的也都是跟着移动,火铳兵都是在水中有些艰难的朝前走去,五十步而已,并不远,在轻骑还没有兜过来之前。 胶州营的火铳兵前一步上了南岸,后面那些还在填河的民壮们有些错愕,马上就被军官们和他们头目的吆喝以及咆哮给驱动起来“不要停,又他娘的不要你们去前面拼命”“谁再发傻,老子砍了他!!” 率队的火器统领上岸之后,朝前十几步,左右看看地势,把自己手中的火铳竖立起来,立正不动。 他就是个标杆,其余的火铳兵们都是在他的左侧排成战斗时候的阵型,转眼间,已经有六排,将近四百火铳兵上岸了。 轻骑已经是逼近,火器统领稍微一估算,发出了号令,罗汝才的这位九太保行动非常的谨慎,骑兵的速度不快,一直是试探着前进,可还是有几匹马进入了百步之内的范围,胶州营的火铳射程虽然是百步,但一般都是讲究放进到八十步或者是六十步然后再开火。 但在不同的战局下,要有不同的应对策略,一声令下,第一排的火铳都是举起,稍一准备就是齐声的开火。 百步之内好歹是有效的射程,又是几十支火铳的齐射,进入这个射击范围的几名曹操军的轻骑,连人带马都是给打了下来。 那九太保立刻判断明白了局势,对这个火铳的阵列,百步之内是危险的,连忙的发号施令,那几百骑都是在外围兜住了马,开始绕起圈子。 说起来,大阵距离这河边一共也就是二百步的距离,火铳兵的阵线和射程叠加,就是一百二十步左右,那轻骑就好像是没冲出来一样,动作间很是局促。 碎石筐、土包还在不停的丢在河中,坡顶上的火铳兵都是趟水过河来南岸列队,也许是田见秀和郝摇旗前日里冲阵在火铳面前的伤亡实在是太大,对面大阵兵马虽然是势大惊人,却没有敢于动作的。 “闯王,动用撸车,或者是调火炮上来?” 高一功看着战局有些着急,李自成闯军的攻城武器以及重型火器,保有量比其他的流民军马要高出许多。 罗汝才和张献忠这种一直被官军追击,和闯营合军之后才有些安稳日子过的兵马几乎没有什么重型武器。 眼下对方的火铳兵在河岸上刚刚立足,按照高一功的想法,应该是趁势的把这些火铳兵打回河对岸,要不立在这里,一步步这么推过来,这仗还怎么打,尽管要让这些火铳兵回到对岸,恐怕要付出的伤亡肯定很惨重。 撸车是那种厚木板顶在前面,上面放上沙包和棉被,用人力推着前行,因为前面是木板和沙包,所以对面的弓箭和火器一般无法对这撸车造成什么伤害,用撸车掩护着身后的步卒,就可以直接的冲进对方的阵列之中。 看起来,对付这胶州营的火铳兵,这撸车是最好的工具,眼看着对方只有火铳兵上岸,而没有火炮,正可以用火炮来进行压制。 这一仗罗汝才既然是在中军,那主导者就是罗汝才,李自成正在左翼的阵前,听到高一功这么说,闯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转头看了眼边上罗汝才的中军,淡淡的开口说道: “撸车和火炮在攻打开封城的时候,已经是颇为的破败,拿来给曹操用,那不是给他帮倒忙吗,莫要做这多余的事情?” 高一功一愣,却立刻是明白过来,他可是闯军中难得的深沉角色,心思也转悠的快,方才李自成朝着中军瞥那一眼已经是说明很多问题了,稍微安静,高一功又是上前低声说道: “闯王,这大战在即,辎重补给不能有失,末将先去后面押后,走的远些,免得除了纰漏。” 李自成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高一功招呼几个人,拨马朝着阵后转去。 这边在算计,罗汝才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他转头看看两边的兵马,朝着地上就是一口吐沫,嘴里低声的暗骂几句,一脸严肃的和身边的亲兵命令道: “快些告诉李闯王,那官狗就是个刺猬,在岸边一口吃不下去,骑兵步卒冲不起来,咱们大家伙把队伍朝着后面退一退,扯出个冲锋的地方,俺老罗先退了。” 那亲兵一走,罗汝才就和后面的几名亲信将领冷声的说道: “退,每个人都给我看住你们手里的儿郎,不要乱。” 听到罗汝才的这个命令,就算是他的亲信也有些不理解,一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 “大将军,咱们中军一退,怕是整个阵线就散了,闯王那边会不会怪罪下来。” 罗汝才在自己这些心腹面前,可是没有什么隐瞒,黑着脸冷声说道: “怪罪他娘,他那边那么多攻城打仗的家什都是放在阵后,让咱们光膀子去送死,凭什么,还他娘的仗义闯王,快退快退,退个三百步,要是这李闯没个表示,咱们撒丫子散伙,娘的,那里不是咱们过不好,大不了再去招安。” 天底下最盛的三股势力,闯王、八大王、曹操,罗汝才是最不坚定的一个,几次都是主动和朝廷谈论招安,而且曹操罗汝才的兵马行事最肆无忌惮,剽掠成性,不分穷富,这或许和他部下大多是边兵出身有关。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正在阵线上严阵以待的胶州营火铳兵紧张戒备的举起了火铳,准备应战,谁想让他们愕然无比的是,对面那李、罗联军,开始缓缓的后退,这是什么鬼动向,大家可都是糊涂了。 罗汝才说退就退,闯军在两翼的军队一阵混乱,闯王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反应也是不慢,几十名传令亲兵骑着马在各处的奔跑通知,那些混乱过后,各队也是缓缓的向后移动。 有件事情,不管是闯王还是罗汝才都是做到了前面,大营在一清早就已经是开拔,朝着西面而去,远离这个战场。 在涡水北岸坡上的火铳兵们都已经是到了南岸,差不多两千一百人的阵列,排成了四排。 填河的工程快要结束,李、罗联军还是在不停的退却,后退时候的混乱,想要控制住并不是那么容易。 远远的看着坡顶,一杆大旗缓缓的坡顶升了起来,上面黑底红字,血红的一个“李”擎着大旗的骑兵控制着胯下的马匹慢慢的向前,在这掌旗士兵的身后,是杀气森森,严整向前的胶州营方队。 有节奏的鼓声一直是在响着,长矛方阵的士兵们竖立拿着长矛,列队通过前面那些民壮填上的土地。 前两个营过这土地的时候,还有些磕绊,但走过之后,差不多就是踩踏的平整了,那些填完河的民壮,都是站在土地两边的河中。 他们要是朝着后面跑,肯定会扰乱阵型,反正闯军已经是远离了河岸,他们直接就是跑进了河中。 看着山东兵马用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严整阵型走过土地,这些地主武装集中起来的民壮,此时觉得自己也为这大战中出了一份力,心中很有些自豪的感觉,都是站在两边的河水中大声的欢呼。 这一退不要紧,差不多退后了七百步,罗汝才和李自成都是把所有的轻骑放在了阵前,生怕对方因为这个掩杀过来。 不过这一退,也代表着李自成和罗汝才两军在合兵之后,纵横中原的蜜月期的结束,这种联军,在面对强敌和巨大压力的时候,很多矛盾都被催发出来。 李自成领着几名心腹亲自去罗汝才所在的中军商谈,双方简单的交谈了一句,这才是定下方略,算是统一认识。 闯军的马队和步卒开始朝着中军调动,既然是不愿意独自的打前锋,那么就联合起来吧。 胶州营的营方队从河对岸有序并且迅速的过河列阵,十二个营方队缓缓的展开,在战场上构成了一道长阵线,后面又是十二个营方队。 这二十四个方队在战场上排成两列,彼此之间留有一定的间距,竖立如林的长矛,验证有序的队列。 二十四个方队就好像是二十四座小城,南岸大片的平原,李、罗联军布置在前队的人足有四万。可四万对不到两万人,李、罗联军的每个人都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一时间罗汝才和李自成想,或许退这几百步不是什么坏事,就近接战,怕是顶不住啊! “弟兄们,不用担心什么身后事,俺老罗都给你们管着呢!” “只要我李自成有一口饭吃,兄弟们的家眷就有口饭吃,老李没吃的,就割肉给兄弟们的家人吃饱!” 李自成和罗汝才都是在己方的阵列中大声的发话鼓动,这第一批冲阵的士卒,在胶州营的火器面前几乎是必死的。 但这样的先锋,还不能用那些炮灰流民,因为那些人固然有狂热赴死的心态,也随时有可能被对方打回来,不可控的程度太高,只能使用这种老卒,大战在前,李、罗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算计了。 两军中的老卒,或者是自愿,或者是抽签,总归是选出一批人,这也是每逢大战前的规矩,众人倒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听着两个人这么说,还有人吆喝着大声说道: “闯王爷,咱老赵这辈子跟您不后悔,下辈子还给您拎着刀拼命。” “大将军,五年前要不是你,小的我就被人吃了,这命就是您的,您老可要保重啊!” 即便是李自成和罗汝才这样的铁石心肠,面对这些死忠的话语,也是有些激动,李自成在马上抱拳深深一揖,罗汝才擦擦鼻子,大声的吆喝: “娘的,去吧,老子肯定给你找套好的棺材。” 在南岸的二十四个方队彼此之间还在做着细微的位置调整,火铳兵们都是跑到了第一排去站立,还有部分则是聚集在这大阵的两侧。 差不多有三千名火铳兵站在大阵的最前面,排着整齐的队形站立,引领步点的鼓声也已经是停歇。 战场上稍微安静了下,突然间,李、罗联军那边的鼓声大作,那边的流民兵卒都是齐声的呐喊。 最前面的步卒开始走出阵列,手中拿着刀枪向前靠过来,这些步卒们的步伐不快,就和向前行军一般,队形很散,横排很松散,而竖列却很深,在这些步卒的后面,还有骑马缓步跟上的骑兵。 第一次的冲击,闯军差不多就动用了将近一万人,就是要冲击官兵的阵列,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胶州营这边的鼓声在这个时候同声的响起,最前排的火铳兵们,也开始向前迈步移动,后面的大队也都是慢慢跟上。 刘宗敏在阵中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看了一会,猛然间大声的对身边的部将说道: “这么打不对啊,那些官狗一动,阵型肯定要乱,这不是乱来吗,哈哈,一定是那些文官又是催促快些打,给咱们捡了便宜,小的们准备跟上吧!!” 刘宗敏是个直肠子,肚子里面藏不住话,闯营和曹操军中的将领也都是惊讶非常,官兵的战术应该是以静制动,这么对冲,莫非是脑袋坏掉了。但既然如此,就说明自家有机会,纷纷的喝令,后队做好准备。 在坡顶上,马队的骑兵簇拥着中间的李孟,李孟看着对面的即将爆发的战斗,开口对身边的王海说道: “火器只能是把对方打散打跑,这些流贼转眼间又是收拢起来,咱们胶州营的兵马也快要被火器养出富贵毛病了,要取胜,要给流贼们一个不能忘记的教训,怎么办,只能是真刀真枪的去撕杀,去给他割肉放血!!” 第三二五章 大军 大阵 大战 尽管知道在相互靠近的时候,开始要尽量的压住速度,免得到冲锋或者是冲锋之后没有体力,但闯营的士卒们,而且是那些精锐的老兵们,脚步不自觉的还是有些加快。 在前队的头目们都是声嘶力竭的吆喝,这次冲锋时赴死不假,但也不能白白的死掉,最起码,也要冲到对方的跟前。 几百步的距离对战场上的列队行进来说,并不是什么短距离,戚继光在他的《纪效新书》里面提到,战场之上的行军,要缓步走,十步就要停下,整理阵型,然后继续的向前行进。 双方一开始接近,看见对面山东的步卒迈着比自己这边幅度还要大的步子向前,很多人再等着对方的阵型出现溃散。 谁想到山东的兵马就这么大踏步的上前来了,鼓声单调的节奏,听在闯营的耳中是那么的刺耳。 这近乎整齐不乱的阵型,好像是山一般的压了过来,同样是在每个已经有了敢死意志的李、罗联军的将官士兵心中也增添了山一样的压力。 距离到一百五十步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掌旗士兵停住了脚步,鼓声就在这大旗停住的之时,敲击了五个单调的鼓点之后,也是停止。 火铳兵和长矛兵同时停住了脚步,然后让对面闯营很是目瞪口呆的景象出现了,对方的火铳兵开始迅速的检查手中的火铳,做出准备的工作,而打着大旗的那名骑兵,则是拨转马头穿过火铳兵的阵线,一直走到长矛方队之中。 难道他们不知道战场之上,大旗不能乱动吗,这么一动,全军的士气和军心都会有巨大的浮动。 刚才闯营这边还真是有些骑术精强的骑兵准备上前斩将夺旗的,这下子真是目瞪口呆,不过前队的李、罗联军的兵卒们,脚步没有停下,依旧是大步的向前走去,马上就要接战了。 走在第一排的士卒看见对方举起的火铳,心中有些惊惧,不过还是强压了下来,尽可能的用平稳的步伐向前走着。 一百一十步,一百步,九十步,差不多每二十名火铳兵之间就有一名竖立火铳的士官,他们差不多同时的下令,平端火铳。 这就是开火的命令,漫长的阵线同时迸发出来巨响和硝烟,走在第一排的李、罗联军士卒没有有悬念的倒在地上一片。 九十步,还不是短促冲锋的距离,尽管没人给闯军的士卒讲过这个道理,但这些打老了仗的老卒们都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眼下这样的情况,不能不冲了,这些闯营的士卒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几十步之外的官兵,狂冲了上去。 第二排的齐射,第三排的齐射,流民的士兵们站着虽然松散,但前后的队列还是相当的紧密,冲起来没几步,前三排,甚至是第四排的流民士兵都是被火铳打翻在地。 他们的脚步没有任何的停顿,依旧是继续向前冲,那官兵的火器犀利,这边要是慢了一步,官兵就多有一分装填弹药的机会,这边就要多死一名弟兄。 三排齐射完毕,让那些李、罗联军前队士卒惊讶的是,那些火铳手没有装填弹药,直接就是向后跑去。 李自成和罗汝才以及他们的手下军将,看着胶州营这样的表现,丝毫没有觉得好笑或者是庆幸,反倒是觉得心中忐忑,这些流民之中的大人物,多少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孙传庭、洪承畴练出来的陕西精兵,卢象升督练的四万精锐,他们都是见识过,那也算是大明兵马最顶尖的存在。 可和对面的兵马一比,总是差了一分,先不说衣甲精良,在没有交战的时候,如何看一只军队的强弱,就是从他的队列行动来看,要是有序整齐,那说明平素里面训练的好,而且军官也能约束住下面。若是混乱那就不必提了。 看看对面的那些火铳兵,身后有狂吼着冲上来的流民士兵,可他们丝毫不慌乱,从容的从步兵方队的缝隙中跑回了步队的后面,这究竟是如何练的兵。 田见秀在左翼部队前面,现在他就是深恨自己的莽撞,对方如此的兵马自己居然还想着派炮灰冲下来,禁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郝摇旗,现在他们两个被编做一队,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在山东兵马的面前吃了亏,所以被打发出来了。 “老郝,这山东的官军还真是了不得,居然这么了得,从前根本没听过朝廷还有这样的军队!” 郝摇旗自从失败之后,就一直是阴着脸皱着眉头,现在这眉头皱的更深了,半响之后才缓声的说道: “比第一次见还要强几分,要是跟我打的时候,他们拿出这些力气来,我根本收拢不起那么多的兵。” 听到郝摇旗这么郑重其事的夸赞对面正在和自己交战的敌人,田见秀真是感觉别扭非常,不过张大了嘴想要反驳什么,却觉得郝摇旗说的也有道理,末了只能是长叹一声。 火铳兵跑回步兵队的后面,火铳兵的阵线距离步兵队十五步,他们跑回步兵队之后的时候,流民士卒的前队距离长矛方队还有四十步的距离,前排十二个方队,从右侧数第六队的千总把手中的斧枪高举了起来。 他身后的鼓手开始敲鼓,并不是那种连续的行军鼓,而是时间间隔差不多是完全相同的鼓点。 从这个营开始,其他各个营的千总都是举起了手中的斧枪,鼓点次第的响起,原本竖举长矛的士兵们放平了长矛,身体微微的前倾,左脚踏出并不收回,右脚在身后用力,步幅不大,不过左脚始终是在前。 长矛兵们就这么一顿一顿的缓缓向前,但这样的姿态是便于随时发力和抵住对方。 对面李、罗联军的前队已经是冲到了跟前,这样打他们不怕,火铳是最让他们恐惧的东西,百步之外,和敌人还没有接触,就被对方打死在哪里,无论如何都让人感觉到不甘心和愤怒。 但不知道为什么官兵并没有在今天战斗之中过多的使用火器,很快就是让步兵队推进来上。 肉搏,流民的兵卒们绝不害怕,这样的厮杀和大明其他的官兵们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场,流民敢于拼命,官兵却没有这觉悟,从来都是胜多负少,既然面对面,那就冲吧! 可是到了跟前,李、罗联军的兵卒们才发现,对方的那些士卒表情和眼神中虽然没有他们的狂热,但却有同样的坚定,甚至这坚定还要有所超过。 双方碰撞在了一起,就在这瞬间,喊杀声和惨叫同时的高昂起来,面对平举向前的长矛,跑在最前面的流民兵卒们只能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撞上去,即便是对对面的钢铁丛林有所畏惧,想要后退,也要被身后的人挤上去。 布衣甚至是皮甲,都无法抵抗住长矛的穿刺,流民的兵卒们也有长矛,但长度却远远的不够,也有动作灵活的冲进了长矛和长矛之间的缝隙,他狂喜着刚要举刀劈砍身边长矛的时候,却被第二排,第三排长矛刺中。 李、罗联军前队的冲锋,就好像是巨浪一样,可胶州营的长矛方队则是海中的礁石,不管海浪滔天,如何的拍打,终究要在礁石上撞个粉身碎骨。 矛尖半尺,但套在长杆子上的矛套将近一尺长,即便是想要砍断矛杆,也是力所不及。 可这些前队的流民士卒冲的实在是太疯狂了,一名小头目手中拿着杆大刀,一直是跟在后面,前面的几名同伴或者是被冲到跟前被长矛刺死,或者是直接被他推挤着上前,挂在了长矛上。 战场之上,生死搏杀,即便是在胶州营久经训练的兵卒,也不是能一直恒定的做战术动作,有的长矛从身体中抽出的不及时,有的则是被隔开,空隙渐渐的出现了,这名曹操军的小头目,看着前面已经是出现了缺口。 手中的大刀也是前伸,直接当个短枪和木棍来用,朝前冲了几步,大刀左右乱砍,顿时是砍断了两根长矛,又是拨开第二排刺来的长矛,眼见着就要到了对方跟前,这种阵势,只要是打开一个口子,那就会被整个的打开。 可刚向前走出一步,猛然觉得小腹部一阵刺痛,这痛苦立刻是让他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都被抽光。 但他的感觉还是很清晰,能感觉到对方的刀或者是别的什么在他的肚子里一划,剧痛,甚至疼的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这小头目手中的大刀拼命的想要朝着身下砍,可身体就好像是僵在哪里一样,第三排的长矛盯住了他,狠狠地刺了过来…… 许多冲进长矛之中,想要更进一步的流民士卒们都是在阵中扑倒,杀死他们的不是长矛,同样的,也有身形灵活的流民士卒想要顺着长矛之间的缝隙滚过去,同样是不行,杀死他们的同样不是长矛。 胶州营的火铳兵并不是打完火铳之后,就躲到长矛方阵的后面去,他们在胶州营的体系之中,火铳兵的军饷要比长矛兵高,同样的,他们的地位也是要稍微高一些,这年代的火铳射击并不是现代那么简单。 从装填弹药到射击,有二十几个步骤要进行,比起长矛兵的训练,显然是复杂了很多,不足百步的射击,对心理的镇定要求也是很高,在胶州营之中,凡是充当火铳兵的,一般都是老兵。 这些人拿着较高的军饷,除却火铳的射击之外,他们还有一个人物,就是作为短兵器肉搏兵种。 火铳兵除却火铳,都是腰间佩刀,他们是整个胶州营步兵体系的远程攻击,也要在近处保卫胶州营的长矛兵。 方才三排连射之后,跑在最后面的火铳兵把火铳交给了同伴,抽出身边的刀剑钻进了长矛的场面,他们匍匐着,躬身,拿着刀剑去钻到前面杀死专注于长矛的敌人,也同那些进入长矛阵列的敌人进行搏斗。 王大、王三是兄弟两个,青州府沂南县葛沟店人,他们家本来有兄弟七个的,就是从大到七,穷苦人家不认识字,就是按照这个排行当做名字,不过他们的父母和剩下的五个兄弟,都在饥荒之中死了。 他们家也有几亩地的,可那几年是颗粒无收,这地也是距离水源不近,灌溉也是麻烦,即便是想要卖地给人,地主们都不要,而且王大清楚的记得,当时他们那个村子还有邻村,从前的富户和地主也是全家的破产,境遇并不比他们强多少。 官府没有丝毫的救济,渐渐的村里开始有饿死的人,有人想要出去逃荒,但悲哀就悲哀在,已经是饥饿到这样的地步,就逃荒也走不远,没有离开村子多久,就饿死了。 这样的景象让人绝望,同村的有户人家在孩子饿死后,没有把孩子埋掉,而是吃了,实在是饿极,村子周围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光了,但那家的两口子吃完之后,也是疯掉,跑出村子,死在了路边。 王大当时和自己的弟弟说道,若是忍不住了就把他杀了,然后尽可能的走远,找个活路。 接下来或许是他们的幸运,葛沟店在通往沂州的附近,又相对偏僻,被贩盐队看中作为一个中转站。 那时候李孟的势力不过是莱州半府而已,贩盐队到各处要设置什么点,都是以置办产业的名义进行,这也是后来屯田田庄的雏形基础,既然来到当地,就要尽可能的笼络一批人手,当时山东各处都是的大灾。 这种整村等死的情况不多见,却也不稀罕,贩盐队当时的能力,也只能是救自己能救的那些人。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王大王三兄弟两个有了口饭吃,不用饿死或者是更凄惨的情景,按照地契算成了李孟的佃户。 等到屯田田庄建立起来,王大王三也成了屯田户,后来又是被抽做了庄丁出身的士兵,他们两个这种无依无靠的光棍汉,胶州营一般是除却管饭的同时,按照老兵的三成来发放军饷。 这几年下来,兄弟两个还真是攒了笔小钱,胶州营之中的赏罚军功,屯田户庄丁出身的兵卒,在积累一定程度的军功之后,就可以成为平民身份,并且会在屯田田庄中有自己的一片土地。 王大总是和王三念叨,说是要积累军功,让弟弟退伍回家,娶个老婆,给老王家传宗接代,要知道,胶州营退役的兵卒,在地方上可是抢手货,殷实人家可都是争先上门结亲的,而且你的产业在税赋各个方面都是有优惠。 在胶州营之中,积攒军功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一来是胶州营的部队是各军轮战,二来是山东兵马一直是保持着某种低调,对外的征战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多。 而且抽丁为兵,胶州营实行的相对较晚,王大、王三这一类的人加入胶州营的时机,以及他们新兵身份,都是很难有什么机会。 不过王大和王三还是一直朝着积攒军功,然后一人退伍成家的目标努力,为了这个目标,王大还主动的报名成为火铳兵,并且主动要求在近战的时候,参与肉搏,这可是军功翻倍的。当然,战死的几率同样是增大。 在长矛方队第一排的王三在战斗开始之前和之后,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战场上的景象再怎么血腥,总觉得比起当日全村等死的那种惨象,要平和许多,王三竖立着长矛,按照鼓点的节奏缓步向前。 每次战斗的时候,王大总是尽可能的站在自己弟弟的前面,王三看见自己的兄长,也会觉得特别的安心。 火铳轰然响过,然后王三弯下腰双臂握着长矛,看着前面冲来流民士卒,王三不怕,反倒是隐隐有些兴奋,终于可以杀人,只要是杀死眼前的敌人,战斗结束后,就可以获得相应的军功。 等功劳积攒够了之后,自己可不能先走,小时候还记得爹娘说过,要是结婚成家都是从大到小,这机会就让自己的哥哥。 身边身后都是同伴,王三的心不慌,手中的长矛刺出收回,面前的敌人只要是被刺中,立刻是惨叫着倒了下去,每刺死一个,王三心中就越发的高兴一些,距离他们兄弟两个目标越来越近。 长矛在平刺,但长矛的下面并不安宁,李、罗联军的前队步卒不能后退,因为身后的骑兵除却第二轮冲锋之外,还有督战队的功能,后退者斩!! 但官兵的长矛阵线,实在是太棘手了,拿着兵器冲到跟前,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几根长矛,而且还是十几尺长的长度,根本够不着对方。 匍匐着在长矛底下爬着向前的人越来越多,火铳兵们把火铳交给后队,抽出身上的刀剑,也是进入了长矛的底下。 王三尽管专心的刺杀着面前的敌人,却也渐渐的有些分心,隔着几个人,同在一排的战友,突然间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尽管后排的人立刻是补上,但人人知道敌人不光是来自对面,下面也有危险。 临敌经验不足的王三更是有些紧张,被对面扑上了敌人差点砍断了矛杆,好在是身边的队友出手解救,即便是这样,王三还是忍不住看着身下,生怕有人冲过来。 越怕什么就是越来什么,能看到一个一名流民的士卒拿着刀在地上飞快的爬了过来,王三心中惊慌,可也知道手中的长矛不能下刺,就连身后的同伴们都不能下刺,长矛兵的队形,为了长矛的施展,人和人之间也有空隙,为了让这样的空隙补充,必须要四排或者是五排的长矛兵一起向前平举。 如果有长矛斜下的刺杀,就会立刻有空当出现,若是有这样的情况出现,那可是违犯军纪的大罪。 看着那人越来越接近自己,对方的刀反射着长矛缝隙透过的日光,眼看着就要到了自己的跟前,他的刀已经是举起来。 这一刻王三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刻,听见身前一声惨叫,再低头一看,那名流民士卒已经被一名火铳兵扑到了一边,用刀抹了他的脖子,这名火铳兵很是敏捷,一个翻身,王三却看见了,这是自己的哥哥。 “下面有你们的战友,你们的敌人在你的面前,平举长矛!不要低头!!” 在阵列右端的营千总也是挥舞着斧枪在战斗,在战斗的间隙,他还是大声的吆喝着,让自己的部下不要分心。 王大在长矛矛杆的下面进行所谓的“老鼠战”,大家都是匍匐和弯腰,不管是官兵还是贼兵,双方的动作都是迟缓和变形,但血腥和残酷比起头上的厮杀来说,甚至还有所过之。 不是每个流民的士兵都能爬到长矛下面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方才那样靠的那么近,王大弓着腰,半蹲在地上盯着前面一名刚刚钻进来的流民士兵,他的脸上和身上全是鲜血,这都是他们同伴被刺杀之后的血迹。 那流民也是见到了王大,他的手中拿着一根矛尖,不知道是削断胶州营士卒的,还是他自己的。 两个人就这么迎面猫腰慢慢的靠近,那流民手中的短矛用的并不熟练,加上这个姿势,根本无法发力,身体朝前一扑,手中的短矛猛力的刺了过来,这真是有死无生的刺杀,王大身体朝后一仰,做了个假动作。 然后单脚用力,却到了那名流民的侧边,手中的短刀狠狠的刺入了对方的肋部,那流民扭动几下,立刻是动弹不了。 短促发力,又是这种环境,王大即便是久经训练也是有些疲惫,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却突然想到要是按照军功的计算,今天自己已经杀了五个,加上自己弟弟今天第一线当先的功劳,军功差不多已经是积攒足了。 给弟弟回家说个媳妇,饿死的爹娘和死去的兄弟亲戚们在天之灵肯定也要高兴,战场之上是不能用任何的松懈,王大猛然听到边上有劲风扑来,双脚一蹬,身体扭转,就要挥刀砍下去。 出现在王大视野中的是个带着菜色的半大孩子,眼中带着绝望,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王大突然想起在青州快要饿死的时候,自己弟弟的模样,挥刀的手禁不住慢了半拍,被那个流民的刀刺进了胸膛。 这半大孩子还没有抽出兵器,就被后面的几名火铳兵砍死,火铳兵们没有人去救助王大,现在是在战场,每时每刻都要保持杀人的状态,不能分心。 王大躺在地上,感觉到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是顺着被刺入的地方流失了出去,他想要翻身回头看看自己的弟弟,但却怎么也做不了这个简单的动作,王大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的模糊,最后一刻他想要大喊告诉他弟弟些什么。 可只是轻声吐出几个字眼“回家……成……”,这声音小的就好像是呢喃,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根本没有人能听到。 王三他现在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敌人,已经没有方才的那样心慌,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在下面给自己阻拦着对方的地老鼠们,自己肯定是安全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在前面战死了…… 李、罗联军派出的前队步卒,和胶州营步兵阵的厮杀已经是将近大半个时辰,流民的士卒不断的倒在胶州营的长矛刺杀下,也有人冲进了胶州营长矛阵列之中,毕竟是在战场上,总是有漏网之鱼。 他们都觉得,只要是冲过前面六排长矛,冲进去就是自己大砍大杀的了,对方的长矛肯定是无法近战,但谁也没有想到,在长矛方队的内里,是七尺左右的双手短矛和斧枪,这种长度的武器更加的适合近战。 在胶州营的步兵阵前,一具具尸体倒下,不断向前的流民士卒,却不只能是不断向前的,向前赴死。 厚实的队伍原来越稀薄,这些闯军的老卒已经有人顶不住这个压力,开始转身朝着本队溃逃,但后面的那些轻骑却不允许任何一人后退。 原本是彼此持平的方队阵列,此时两翼却已经是非常的靠前,若是半空中有飞鸟的话,肯定能看见下面的在前面交战的长矛方队变成了个凹陷的弧线,而实际上,所有的长矛方队都是向前推进了。 但中军面对的,是李、罗联军的核心,而两翼遇到的相对就弱许多,但胶州营的各个营之间的实力却比较均衡,此强彼弱,越是到两侧,胶州营长矛方队的优势也就越大,自热形成了这样的形状。 李自成和罗汝才都是在中军前阵,看着眼前的景象,两个人都是沉默无语,看着厚实的步卒队列不断的消耗在对方的阵前,而且对方的阵线还是不断的前压。 “老曹,马队可是你我的老底子,还让他们上去吗?” 大敌当前,些许的矛盾就先放到一边去,闯王李自成先开口询问,罗汝才盯着前面的战场,咬着牙开口说道: “打到现在,官狗那边差不多也是打疲惫了,用咱们的马队敲他们一下,要是能敲开这长矛队,咱们再投进去人打!” 李自成默默的点点头,可能是觉得闯王的回答不够实诚,曹操罗汝才在马上转过身,但是他没有发怒和吆喝,而是很诚恳的开口说道: “李大哥,你我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何曾怕过官兵,就算是孙传庭、卢象升也不过是给咱们造成一时的麻烦,但对面这些兵马,老罗我总是觉得不对劲,要是不打垮他们,这山东左近的还来不来。” 罗汝才的话像是掏心窝子了,李自成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 “那就试试吧,先让后面的各队准备,若是这马队能冲乱了,后面跟上再压一次,要是冲不乱,我的闯营来断后。” 听到李自成说是要主动断后,罗汝才还真是有些意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回头自去布置自家的兵马,李自成也是打马回归本队。 不过罗汝才的虎豹营和李自成的老营却都是在本队后方,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底子,但谁也没有拿出来用。 前面的几千骑兵,里面的头目除却督战之外,一直是回头看着本阵的号令,前面的步卒和对方杀声震天,但这边却始终是找不到能突进去的破口,也就是说,己方的步卒,虽然是悍不畏死,可还是没法突破对方的阵线。 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战友在前面的对抗中被杀死,却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好受。 方才前方交战,他骑马在阵中却是看了下对方的阵线,二十四个方队,而且火铳兵撤下来之后在两翼警戒,即便是骑兵在两侧冲锋,对方也是严阵以待,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唯一能突破的地方,也就是这前面的阵线了,最起码官兵的前沿会很疲惫。 但冲上去,没有一点的胜算,眼见着前面的人稀少,后面的依旧没有敲锣,这头目回头再看,却见到旗帜挥舞,几十面大鼓咚咚的敲了起来。 这骑兵头目惨笑了几声,冲着身边的亲信说道: “看来是铁着心让咱们去送死了……” 边上的亲信脸色有些发白,却还在那里的强自打气说道: “大哥不要慌张,对方已经是疲了,前面这么多弟兄们已经是耗的他们差不多,咱们加把劲没准就开了。” 听到身后的鼓声之后,那头目也是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开始打马前进,听到身边的亲信说话,禁不住冷笑的回答说道: “要是加把劲就开了,怎么到现在对方反倒是向前推了这么多步,后面还有些人一直没有动,走吧走吧,回头也是个死!” 嘴里虽然是牢骚,可还是把兵器抄在了手中,拍马走在了队伍的前面,官军和流民正在交战的队伍,中间的两支部队,是距离最远的。 这名头目心知自己必死,可还是高举着手中的大刀走在了最前面,边上的那名亲信话很多,紧跟着嘿嘿笑道: “大哥,死了就死了,咱不是赚了这几年吗?” 那头目大笑了几声,开口说道: “没错,咱们兄弟前几年早就应该饿死,喂了野狗,到现在,也他娘的值了!” 笑声完毕,双腿狠狠一夹马匹,猛地冲了出去,看着头领冲出去,整个这些准备第二波冲击的骑兵们都是吆喝连声,怪叫着打马跟着冲了出去。 流民的步卒们已经是拼的差不多了,就算是仅剩的几个也已经是失去了战意,但眼下是两边是死路,回头逃跑,被自己的马踩死,向前冲击,被长矛刺死,实际上更多的人都是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等死。 百余步的距离,足够让马匹加速到最快,事实上,这李、罗联军用来第二波冲击的马队根本没有想着什么控制着马速,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冲了上来。 在长矛方队空隙之中的火铳兵那些没有参加肉搏的,轮换着把火铳伸出来乱打,乱枪打鸟,鸟太多了总归是能打到。 不过火铳在这长长的阵线上,没有展开,也形不成有规模的杀伤,最终还要长矛方队来面对。 在这个面对面的战场上,已经是由不得什么花巧,只是双方大部队面对面的冲撞,只是这次是谁砸开谁。 胶州营的长矛方队是压迫着对方的步卒一步步的后退,但看见骑兵冲过来后,依旧是中间那队的营千总把手中的斧枪插在了地上,鼓声停歇,营旗也是立在了地上,其他的营都是次第的照此进行。 “拒马!!”“拒马!!” 每个营的军官都是扯着嗓子大喊,有的营第一排、第二排,甚至是第五排的人都已经是残缺不全,听到这句话,后排手持长矛的士兵迅速的补充到前面的阵列来,第一排的士兵都是把长矛斜插在地上,一手握住矛杆,矛尾则是用脚踩住,身体完全的前倾,上身差不多和长矛平行。 第二排的士兵也是如此,只不过长矛翘起的角度更高,而第三排则是斜举,第四排第五排次第如此,而在长矛队间隙的火铳兵们则是对他们正对的方向进行开火和轮射,凡是有心从这空隙冲进去的流民马队,都是被火铳打翻在地。 李、罗联军的马队冲锋的方向只有是长矛方队了,那名头目的马刺已经是把他的坐骑腹部扎的鲜血淋漓,马匹刺痛,奔跑的已经是疯狂。 这头目以往也是冲击过官兵的阵列,见到这么不要命的上来,早就是阵脚浮动,再靠近就要散掉了。 可这官军的阵势就是不动如山,那头目手中的大刀斜下朝着伸着,听到身后的鼓声愈来愈急促,这头目咧着嘴在马上嘿嘿的笑起来,嘴里嘟囔了一句: “这前面还真是铁刺猬,娘的” 他双腿猛地离开马腹,然后狠狠的砸了下去,马匹骤然的剧痛,惨嘶一声,直接朝着前面窜起,几乎是跳了起来。 瞬间,他和马匹被四五根长矛贯穿,尽管有官兵收不住劲朝着后面坐去,但这长矛方队仅仅是朝着后面凹了下,却没有混乱。 那头目整个人都被长矛刺穿,鲜血不断的从嘴里涌出来,想要咧嘴笑,可从嘴里出来的全是鲜血。 他还能看到自己的大刀无力的垂在身边,没有砍到一个人,正对面的是一个年轻人,看着和这边的同龄流民没什么两样,这人牢牢的握着长矛,脸上还有泪痕,死死的盯着自己,满脸全是愤恨和坚定。 我这么大的时候,做什么来着,记得是放羊,每天妹妹跟在自己后面,然后,羊死了,妹妹也死了,后来就跟着闯王…… 几名士兵吐气开声,把插在他身上的长矛抽了出来,这名头目连人带马都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几个洞口在汩汩的流血,睁着眼睛,却脸上带着一丝笑容。 这名头目正对着的官兵士卒是王三,方才随着阵型前进的时候,他见到了他哥哥王大的尸体,至死也没有翻过身,看他最后一眼…… 能和中军这么对撞的毕竟是少数,其他的骑兵大多是冲到已经摆出拒马姿态的长矛方队面前,马匹就自己转向,动物也有灵性,它们也想活着,可马匹拐弯,往往是把人直接甩了下来。 还有人控制住马一直向前,却和拐弯的马撞在了一起,摔倒在地上,场面混乱无比,胶州营的士卒们大声的呐喊着,因为对方根本冲不进他们的阵线和队伍,他们就要获胜了。 看到这个局面,郝摇旗毫不迟疑的转头对身边的一名军官说道: “二虎,带着兄弟们走,闯王早有吩咐了!” 阵前的闯营和罗汝才的部下们纷纷的下令撤退,一时间场面显得颇为的混乱,而那些冲阵的马队,凡是能刹住马匹,转向的,也不顾什么宁死不退,朝着本阵的方向就跑,整个的后退就好像是一锅粥一样。 但事先都是做了准备,命令一下,立刻是前队变后队,朝着西南的方向就走,可这等突然的转进,就算是命令早下,仓促的动作也是有极大影响,这闯军可不是胶州营,这样大军一动就乱。 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就是欺负胶州营的部队不能快速推进罢了,要是拿着长矛的官兵步卒敢撒开来追,李、罗联军就能回头吃掉他。 在坡顶的李孟此时却没有在关注战局,而是拿着一封信浏览,看信过程中,嘴角始终挂着丝笑意,边上的诸将虽然是好奇,却不敢靠上来看。 涡水南岸胜局已定,接下来就是如何扩大这个战果了,按说方才就应该是追加力量,不过巧的很,正好有从柘城县那边过来的加急快马,送上大帅亲启的急信,李孟打开信之后,就没有下命令。 看完信之后,李孟把信叠好,塞在怀中,自言自语的说道: “总是要打疼了,才会长记性。” 说的含糊,没人听清,不过随即他笑着下令: “诸将,领马队出击,随意砍杀,不必留手。” 大帅军令,身旁的诸将轰然答应,刚要离去,李孟却又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战场,悠然说道: “流贼在前,各位当奋勇向前,勿要落于人后!!” 第三二六章 骑兵为锤敌为砧 方才交战的时候,胶州营的辅兵们已经是在涡水的南岸和北岸之间扯起了几道铁链,几道铁链上面是木板,下面却是一艘艘的小木船,此时那填起的土地渐渐的被涨起来的河水淹没。 而辅兵们反倒把垫起来的土地挖开一道道的浅坑,好把这简易的浮桥放到上面,几艘小船上面用木板钉在一起,然后彼此之间用铁索相连。 那填起的土地很快就快被冲开,但这浮桥却已经搭建起来了,李孟下完命令之后,带着亲兵闪到了一边。 坡顶北侧的骑兵马队早就是等待多时,陈六、张江、汤二都是骑马来到了自己统属马队的前面。 汤二率领的马队有四千骑,而陈六和张江手中各有一千余骑兵,汤二对着侧面一挥手,喝道:“吹进军哨,前进”,身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号手举起铜号,短促尖锐的进军号刹时响起,汤儿先是抽出战刀,搭在肩上,双腿一夹,催动了马匹,带着号手和旗手,率先冲出了队列,随着军号,身后的大队跟着开始运动,尘烟滚滚。 坡顶这块区域并不算大,每队骑兵经过的时候,都能看见自家的统帅好似阅兵一般的站在边上,每名骑兵的士气都是更加的高昂。李孟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高高举起,缓缓挥动。随着头盔的挥动,骑兵队伍里不断的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随着越来越多的部队穿过,骑兵队中的欢呼之声越发的猛烈,突然有一个人喊出了一声:“万胜!!!”,这突然间带起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声浪,仿佛是潮水一样,突然的迸发了出来,整个战场,都被这声音所震撼。 对面李、罗联军的第二波攻击刚刚的被击退,坡顶的传令骑兵已经是朝着对岸跑去,流民的兵马一直是在退,大队在退,方才扭转回去的骑兵也是在退,差不多走出四百步之外的时候。 阵线两侧的长矛方队开始转向,二十四个方队,从中间向左右分开,在选定的战场这边,两侧的空地就开始有些阻碍和起伏,并不能分开的太宽,看着这后面的官兵方队开始分开,李、罗联军的兵将都是惊愕非常。 这种突然把中军让出来的战术到底是什么意思,立刻有军将打起了转身再打一场的主意,不过转瞬间一阵急促的号声传来,接着是马蹄践踏大地,带来了些微的震动,再接着,就是那仿佛要震破天一般的欢呼声,尘烟起处,欢声雷动,这个小小的侥幸念头迅速就消失无踪。 在步卒方队分开的通道之中,大批的骑兵奔涌而出,胶州营讲究阵列,即便是骑兵也是如此,三百骑为一队,分成五列,每列六十匹,各队迅速的按照次序在步兵阵前展开,这次并没有花费太多的事件,等到阵型列定。 汤二的直属队,排列在了大阵的左翼,阵列刚刚列好,汤二一探身,从马鞍上站了起来,他举起自己的头盔,这个头盔装饰及其的华丽,缀上了大量的鸟羽,甚至还有从南方买来的孔雀翎,汤二并不知道这个孔雀花翎是后世鞑子官员的配饰,汤二在半空中,挥动了自己的头盔,连挥了三次,右侧的骑兵队,次第的打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刚才的喝彩,好像没有消耗掉他们的一点力气,在他们的欢声中,对面的流寇气势好像越发的萎靡了,这次大战之中的勇气此消彼长,已经是证明胜负了。耀武已毕,汤二也不多话,直接一挥手,号手吹起了冲锋号,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撼所有人心的欢呼,一瞬间爆发了出来,整个骑兵部队,在同一刻,一起爆发出了他们最强的音符。 大军动了。 带着自己的直属骑队,汤二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几千骑排成整齐的横队,一起跟随,一时间,看起来就像是一堵移动的大山,不可正视,不可阻挡,又好像是天崩地裂,烟尘滚滚。 在他们身后的步卒都是扯着嗓子大声的欢呼,这一仗骑兵的冲击,应该是最后的决胜手段了,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胜利了,王三在队伍之中,也是跟着众人大声的在欢呼,喊得嗓子都已经是嘶哑,喊着喊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 骑兵在奔跑的时候,不断的展开,一个个队都是被拉到第一线上来,巨大的正面阵型朝着闯军的后队压了过去。 汤二和他直属队是最前面的,他们的动向就是后面骑兵的命令,即便是地位高于他的陈六和张江也都是要遵从。 胶州营的骑兵们都是把马刀放在肩上,一手控马,拿着骑矛的也都是斜下,不过这次的追击,因为不需要面对面的冲阵,所以能换上马刀等劈砍兵器的都已经是更换,枪骑兵则是在队伍的最后。冲在第一排中央的,是铁骑兵,他们骑的都是优选的高头大马,四尺四寸以上的良驹,人好,马更好,这些驾驭着巨兽的勇士,都是山东军队里精挑细选的高大汉子,他们巍峨的身形仿佛天兵天将一般,铮亮的铁甲反射着太阳光,披着斗篷,有一种蔑视一切的气势,人如龙,马如虎,不过如是。 骑兵的最前头,就是汤二,他年纪虽然不大,已经是胶州营的马军统领,直属大帅,有他相当的地位,汤二时时刻刻都是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做错,一定要听从大帅的命令。 纵马追击,前面是已经略显仓惶和混乱的流民,身后将近七千骑兵,自己则是这些骑兵的指挥,这样的年纪,却这么大的威风,就算是当年的霍骠姚,也不过如此吧,正所谓,大丈夫当如是!直让人想要撒开坐骑,好好的快跑乱冲一番,痛快一场。 可汤二却把自己的坐骑速度牢牢的控制住,前面流民大军虽然是在退,但队形还没有散,贸然的冲上去,未必会有什么效果。 骑兵的阵列,人和胯下马匹的奔跑和运动,声势都要远远的超过同等数量,甚至是几倍于这个数量的步兵队的冲锋。 这种惊天动地的气势,汹涌而来的压迫,面对这一切的敌人心中往往不敢硬碰,会溃逃会转身闪避。 只要敌人不再能维持他们的阵型,溃散奔逃,那他们就不是居高临下,而且冲击力惊人的骑兵的对手,对敌人的后背挥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阵型严谨,纪律严明的步兵队伍才能对抗骑兵的冲击,在汤二的心中,能抵抗胶州营骑兵冲击的步兵队,只有胶州营自己的步兵队。 即便是控制着速度的骑兵队,四条腿的行进速度也要比两条腿要快许多,闯营中那些变作后队的前队,看见身后不紧不慢靠过来的骑兵,都是喉咙发干,心中发紧,脚步不自觉的就是加快。 至于流民中那些骑马的,早就是跑到了前面,那些开战的时候被列为后队的,现在则是后撤的前队,一边是庆幸自己的运气好,一边是快走。 流民的部队,也是知道自己不能乱,他们的队伍中主干也是打过仗的边兵和老弟兄,可看见自家的头目都是跑到了前面,心中可就没有什么底气了。 以流民部队的训练,齐步走都是很难的事情,身后的骑兵不断的迫近,又怎么可能严整有序的撤退。 后面的想要跑到前面去,前面的想要跑的更快,当有人发现,不管是李自成还是罗汝才,他们真正的心腹精锐都已经跑远之后,整个的队伍顿时是维持不住了,就好像是雪崩一样。 开始是小的边角,然后是大快的脱落,最后是整体的崩溃,在胶州营的骑兵队伍不紧不慢的追到百余步的时候,前面的李、罗联军已经是分不清那一队是那一队,所有人都是在疯狂的跑。 用势压迫,现在已经是把对方压迫的差不多了,跑在最前面的汤二高举起了手中的马刀,直属他的马队,都是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兵器。 这么多骑兵的动作,等于是十分醒目的给周围的各个马队一个命令,汤二把手中的马刀朝前一挥,身后的马队也是齐齐的将兵器向前倾斜,这么多人的动作整齐划一。 马匹开始加速,每个人都是把身体尽可能的趴在马背上,这样马匹跑动起来的速度更快……两翼的骑兵,是胶州营的轻骑兵,是各地方军自己的马队,他们也是千锤百炼的骑兵,他们穿着黑衣,披着头蓬,紧紧的握着轻便的马刀,双腿微微用力,现在,就是他们最好的战场,敌人就在眼前,等着他们用自己的技巧和勇气去收割。 官兵骑兵的骤然加速,让那些已经是慌乱奔逃的流民士兵们更加的惊慌,但现在这样的局面,四面八方全是人,即便是要向两边散开,也没有什么地方跑散,这个地方是胶州营选择的战场,也是最好的屠场。 进攻和退却的时候,部队能展开的阵线都不会太大,两侧并不是一马平川,兵势如水,部队就好像是水一样,如果周围完全是平地没有什么阻碍,那水就会肆无忌惮的流淌,兵马也会到处的跑散。 但周围有丘陵,荆棘,树丛的话,边缘士兵即便是想要逃散,速度也会受到影响,他们的速度变慢,但内部那些还在平坦地形上的士兵却跑得快,立刻就会拥挤混乱起来。 流民之所以是流民,就是因为他们无组织无纪律,或许方才冲阵的时候会有一腔的血勇,但退却的时候,他们却也是无头苍蝇。 至于那些有组织有纪律的李、罗联军士兵们,不是被放在了阵后,就是已经是跑在了前面。 在某种意义上,是和刘备当年被曹操追击的时候,那批“自愿”跟随他的平民百姓差不多,到最后,曹军就是为了这批被裹挟的平民百姓,才没有完全追上刘备。 李、罗联军放在后面的这些人,就是这类的存在,在冲阵的时候他们可以当作炮灰,在后退的时候,他们可以作为阻碍。 只是这一次,李、罗联军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大了些,为了和官兵的大战,这些士兵都是尽可能的调用那些有战斗经验的流民,这些人是流民军中骨干的来源,损失掉了,对将来的潜在发展损伤很大。 已经跑了一段的流民们疲惫而惊慌,而胶州营的骑兵一直是控制着速度,突然发力,直接就是追了上来。 已经是混乱起来流民步卒,若是在方才,让他们去冲击胶州营的长矛方阵和火铳阵线,他们也会满腔血勇的冲上去,可现在每个人都是想要跑,跑到队伍的中间去,让自己身后的人来对抗追击的官军骑兵。 勇气,在冷兵器时代甚至是发展到热兵器时代,一场战斗的决定因素仍然是战士们的勇气,现在,这些流民士卒的勇气已经是消失殆尽,他们就从方才疯狂的虎狼,变成了现在待宰的猪羊。 骑兵们冲进那混乱的人群之中的时候,很多手中拿着武器的流民甚至是没有转身,很多胶州营骑兵的第一刀甚至都劈空了。 马匹冲得急,乱哄哄的人群没有来得及躲避,很多人直接就是被马匹撞飞,这样的冲击,让本就是混乱的队伍变得的更没法收拾,没人想着回头拿兵器抵抗,都是拼命的朝着前面钻。 如果有拦住自己的人,推挤不动,再也顾不得这共患难的情谊,拿着自己的兵器对前面的同伴砍杀了下去,为了活路,很多人什么都不顾得了。 两边没有地方可跑,完全是被淤塞住了,不管是左右,都是拥挤异常,身前是同伴,身后是官军的骑兵。 本来还听说那些官兵只是赶人不会杀人,只要是跑的快些,总归是没事,但今天这些官军和那传说大相径庭,他们手中的刀剑劈砍,可一点也不留情。 汤二手中的马刀向前伸着,有敌人出现在他臂展刀锋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就调整腰刀的方向,让刀锋在对方的脖子上抹一下。 他自己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因为马匹的速度和人马加起来的冲量足够给敌人致命的伤害,他只需要控制着马匹就可以。 但这种骑兵作战的理想动作并不能持续多久,胶州营的马队甚至是出现了部分的混乱,原因就是前面的流民士卒太密集了,被官军的骑兵冲锋在后面一推,立刻是拥挤起来,被砍杀和逃散的流民空出的空间,根本跟不上骑兵前进的速度。 空出来的地方,立刻被后面的骑兵堆满,前排的骑兵只是扬起手臂拼命的劈砍下去,前面倒下一批,骑兵只能是上前一步。 这些被骑兵砍杀的流民惨叫,临死的反击,可就是因为拥挤和混乱,根本无法快些的逃走,同样的,胶州营的骑兵们也是被这些流民阻挡住,根本无法前去追击。 能跑的,都已经是跑掉了,李自成和罗汝才队伍的核心也是骑马的那批,早就是走的不见踪影,而那些步卒,老底子和核心,除却第一队和第二队敢死冲锋的之外,也早就是调到了后面。 这时候也是双脚撒欢,跑的远了,以眼下河南乱成一团的局面,流民们跑散了不要紧,只要李自成的本队还在,立起杆子就能重新收拢起来。 冲在前面的那些骑兵很快就停住了马匹,因为他们的马刀都有些卷刃,手也已经砍得酸了,只能是让后排的同伴上前。 每个人的马匹和身前,都被鲜血染红,铁骑兵军服和斗篷,已经被溅的星星点点,地方军骑兵的黑衣,倒很难看到红色,但是细看之下,好像变成了紫黑色,而不是纯黑。即便是这样,这些流民们还是拥挤在那里,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散。 现在脑筋稍微转动快些的人,都能想到为什么胶州营要把战场选在这里,这里的地形的确是平坦无比,上万人的大部队可以展开。 但在涡水南北岸的平坦区域,也仅仅是能供这上万人的部队展开,双方列阵对攻都是没有问题,但是两侧都是沟壑丘陵,矮树灌木,地形相对复杂些,要想向两边逃跑,在慌乱之中,就会拥挤和混乱。 大军之战,原本是面,可因为战场的选择,双方接触的只能是线,相同长度的阵线,自然是胶州营的兵马占据上风。 “大帅,南岸二十四营,共战死四百二十一人,轻重伤三百人,所斩杀流贼,各营粗略轻点了一下,一共七千左右。” 一名亲兵恭谨的开口禀报说道,王海在身后惊呼了一声,李孟回头,王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大帅,没想到咱们的兄弟们死伤居然这么大!” 这和李孟所想的完全不同,他还以为王海惊讶杀敌这么多,没想到是惊讶自己军队死的人这么多,这才死了多少人,一时间李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何时自家的军将们居然有了这样的自大之心。 李孟微笑着开口问道: “小海,若是光用火器,你觉得咱们能打掉流贼多少人。” 王海刚要出声回答,想了想却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说道: “也就是第一波的冲锋,这次流贼们用的是家底先冲,不会像炮灰那么一直死命的向前冲,怕是第一轮火铳打完,这些人就应该是收住了势头,跟咱们对耗了。” 李孟又是笑着问了一句: “能杀多少人呢?” 王海对这个早有估计,稍微一琢磨就开口说道: “差不多能有一千多流贼被打掉吧,其他的人怕是够不着。” “死掉四百二十人,伤三百人,杀掉敌人的骨干精锐七千余,这一仗打得值得,小海,为将者固然要体恤下属兵士,但在临战之时,一切都应以大局为先,胜利,胶州营的胜利,才是你要考虑的最重要事情。” 这话说的严肃起来,已经是带着点教训的味道,王海凛然的倾听,李孟点点头,今后大战还有许多,一味的依赖火器,敌人也不会杀杀的向上撞,只有肉搏厮杀,对方才会感觉自己也有取胜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战斗,在胶州营的方阵、训练和装备面前,还是胶州营的胜面为大,当然,这样的战斗,必然会出现比远距离的交战更大的伤亡,同样的,代价增大,获得的收益和胜利也是加大。 火器战在野战中伤到对方的皮毛,而肉搏却可以杀伤对方的元气,最起码,在这个时代是这样的。 甚至直到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的中期,战场上的刺刀冲锋和肉搏,仍然是决胜的重要手段,那时候的火器已经完备异常了,更不要说现在。 胶州营有个很好的传统,将领们对士兵非常爱护,所谓的爱兵如子也就不过如此,但这种爱护却有着像不敢打肉搏战,打死战的方向发展,溺爱自己的孩子等于是害他,这种过份依赖火器不愿去肉搏的心态,岂不是就是大明军队面对敌人乱放火器的,敌人冲近全军大溃的毛病,最起码也是有了苗头。 士兵们是人,但对于将领来说,他们是将领手中的工具和刀剑,是为他们取得胜利的,必须要敢,要舍得付出伤亡,只有这样做,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将。 这道理的确是冷血残酷了些,不过在战场上,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的,因为这是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 李孟这番话说完,王海和周围的亲兵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们是将来的后备军官,李孟所说的问题,他们迟早都要面对。 当然,话也是点到为止,不能说的太深,李孟转头询问一名一直是低头不出声的亲兵说道: “你数到多少了?” 那名亲兵一愣,然后抬头开口说道: “四千六百一十。” 李孟拿起千里镜看了看已经有些远的阵线,骑兵们已经是有足够的空间纵横奔跑了,这些留在后面的流民也是成功的实现了阻截官军追击的命运,真正的主力和跑得快的人,已经是跑出了这片“狭长”的地带。 如果骑兵再追击,会有战果,但已经是意义不大。 的确杀的足够多了,李孟眯着眼睛看前面除却烟尘之外,差不多已经是安静下来的战场,只有些伤马的嘶鸣之声,深吸了一口气,硝烟和血腥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不知道有什么先天的因子存在,李孟发现自己对这个味道十分的喜欢。 或许自己喜欢战争也不一定,放下千里镜,李孟扬声下令道: “传我将令,马队收兵,归德士绅所带民壮搬运尸体,打扫战场,步卒南岸就地扎营休养,严加戒备。” 他一说下令,立刻是几名亲兵上前,听到李孟吩咐的命令之后,这些传令兵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彼此交流协调下,纷纷骑马跑向传令的目的。 李孟自言自语的说道: “也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教训应该是足够。” 在这坡顶上,在不适合马匹停驻的地方,几十名归德府各地过来的土豪乡绅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体面,就那么站在石头上,或者是找个落脚的地方,看着南岸的大战。 从开始到李孟下令收兵,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傻眼,有站在石头上的人,双腿发软滑到下面的,还有看着看着就瘫倒在那里的。 这完全是他们预想之外的战争,李闯和曹操的兵马的确是凶悍,那样程度的攻击,别说自家的寨子,就连自家居住地方的县城都未必挡得住这样的兵马攻城。 但山东兵马表现的战力更加的让人不可思议,方阵如城,步步向前,骑兵如龙,横行战场,这是他们想象之外的军队。 河南北边东边这些府县的土豪乡绅,有的人心思是向着开封城,有的还和李、罗联军里面的头目勾勾搭搭,大家都想,这山东兵马不过是个外来户,早晚要回山东,还是交好本地这些势力才是正事。 凡是来到这战场,看到这战斗的士绅地主们都是庆幸,自己来对了,这样的大帅,这样的军队,如果不去跟随,那真是脑子坏掉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南岸那惊心动魄的战斗渐渐平静,这些地主土豪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劲来,就听到有亲兵过来招呼他们去打扫战场。 一听这个,人人大喜,打扫战场,战场上的尸体和马匹,多少都是有些油水可以捞取,这山东兵马真够意思。 有那性子急的,跌跌撞撞的从乱石中跑到山下,准备召集自己的人马,谁想到才跑了几步,就看到自己的同伴,连滚带爬的到了山东总兵李孟的跟前,就在那马前直接跪下,碰碰几个响头磕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说道: “恭贺大帅获此大胜,封爵获侯,指日可待,这大战,小人什么都没有做,大帅却有这样的慈悲恩赏,小人实在是惶恐感激,若是今后有用到小人的地方,小人和小人全家,甘愿肝脑涂地,做牛做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那跑出十几步的,回头一看自己同伴的举动,禁不住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心想战场上那些死人的财物算什么,能跟这位大帅搞好关系,将来是一辈子甚至是几辈子的富贵荣华。不过这种事情是分先后的。 那先去磕头卖好的,自然比这急忙忙跑回来的要有印象分,没过一会,在李孟的马前已经是跪了一地的河南土豪地主,谀词如涌,而且这些土豪地主还真有不少读过几本书,这拍马屁的言辞还掉文。 李孟在马上虽然是满脸笑意,可心里的确是有些烦躁,在坡顶北面的那些地主武装的民壮和家丁,战战兢兢的盯着这边,心想自家老爷到底是干了什么得罪大帅的事情,居然要这么连连磕头。 “各位乡老,今日和流贼大战一场,斩首两千余,实在是大胜,若没有各位乡老的帮忙,怎么会有如此的大捷,本将定要把各位的劳苦禀报圣上,一并的嘉奖。” “斩首两千余”,不算骑兵砍得,就是长矛阵列这边死的都不止了,有那跪在后面的禁不住抬头开口说道: “大帅,不止吧,今日杀敌我看怎么也得几万……” “哦?” 李孟在马上笑着看了过去,李孟的笑容和蔼异常,可那名冒失说话的豪强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胳膊一软,整个人都差点趴到地上,连忙没口子的说道: “小人眼花,小人眼花,方才抬头仔细看了眼,也就是两千多,也就是两千多。” 跪在这里的这些地主土豪都是在心里犯糊涂,心想那左良玉、贺人龙就算是一个流贼没杀,还要去砍些平民的首级报功,怎么这位大帅却不愿意多报功劳? 有那心机深沉的,在那里啧啧暗叹,这山东武将果然是懂得藏拙,当年督师卢象升报个大捷,也才是斩首一千一百余,那还是几省总兵的合力,今日这山东总兵一省兵马就杀的这般天昏地暗,要是说出去,岂不是太过骇人听闻。 “两千余首级,诸位也是有功劳的,不过本将是山东的武官,即便是在这河南要保举有功之人,也只有两个额度。” 这话一说,下面殷勤磕头示好的地主乡绅们顿时是一阵泄气,带着人马,自备粮草来这里干什么,不就是想拼命赚个富贵吗,可拼命的机会没有,这富贵官身怎么也这么少,听说那贾大山和两个弟弟,都是在跟着押运粮草,自己这边哪能和对方比,不用说,这两个额度就要落在贾家身上了。 下面的地主武装头目虽然是低着头,但也有几个藏不住事情的莽撞人,不住的抬头看,那神色都是落在李孟的眼中,自然是看得明白,他暗笑了一声,又是继续说道: “这河南的官位虽然就有两个,但本将的麾下把总,千总的位置还是有的,贾守备虽然是柘城的守备,不过却是我山东总兵的属下,他在这归德府一地,也有些势单力薄,诸位乡老,可愿意来帮忙啊!” 众人先是愣了愣,接着不知道谁带了头,碰碰的磕起头来,口中一叠声的乱嚷: “多谢大帅恩典,多谢大帅恩典。” 山东那可是太平地方,就这归德府眼下也比河南大部分的府县要强出许多,虽说本乡本土难离,可能去个好地方做官,这等好事谁不愿意,而且大家也想得明白,既然这李大帅能进归德府,谁知道今后能不能进自己家的所在呢! 而且看着李大帅也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蛮横人,这几天跟着来的地主武装都是见到了胶州营的作风,给养充足,军纪森严。从不去附近掳掠,而且还约束着不让他们的部下去做坏事,因为一点小错已经砍了几十个民壮的脑袋。 这样的作风,虽然是让人害怕,可也让人放心,最起码不会吞并或者是火并他们,大家是按规矩办事的。 在这坡顶把话说透说完,李孟领着亲兵营一同去往涡水的南岸,那些地主乡绅们从地上站起来,各个是面有喜色,来这里的目的实现了,在这乱世乱局之中,总算是有方势力答应收留自己这样的小角色,而且这势力还颇为的让人放心。 还没有等他们想着,已经有亲兵过来催促,让他们快些领着人去收拾尸体,虽然已经是中秋之后,但白日里面的天气颇为的炎热,那些战死者的尸体如果不尽快的掩埋焚烧,恐怕马上就要有疫病。 这么一催促,这些人兴高采烈的去招呼自己的手下,战场上还有笔小财可以发,去晚了,可就拿不到了。 李孟带着部队来到南岸,步兵队已经是开始原地的休整,没有参战的那些方队或者是上前警戒,或者是进行收尾的工作。 胶州营自己战士的尸体,是由他们自己的战友来收拾的,这点死伤,和面前那些流民士卒的死伤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这种对比,胶州营的战士的悲伤,倒也没有那么强烈了,而且在胶州营的训练之中,每时每刻都是被灌输一个信念,作为战士,你们随时有可能死在战场上,死在战斗之中,但你们为了李大帅战死,为了保护你们自己的家人战死,为了保护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生活战死,这是光荣的。 那些已经是颇为疲惫的士兵们,看见李孟骑马前来,又都是强打着精神站起,李孟连忙的挥手下压,开口说道: “作战辛苦,不必拘礼,都坐下休息。” 士兵们看见自家大帅如此的表现,都是感动不已,尽管李孟是不许,可他们还是站起来左拳平胸,在战场上行了军礼。 李孟骑马看了一段,却发现前面有人嚎啕大哭,禁不住停下马,边上营队的千总看见李孟停下,还以为那哭声让自家大帅不快,连忙上前自责的说道: “大帅,下官管教不严,让下面的士兵战场失态,这就去说他!” 李孟止住了他,询问那嚎哭的士兵,到底是为什么,想必是战友身亡,但整个军队都是表现的颇为克制,这人为何这样的悲痛。 那千总知道具体的情况,低声的说道“是王家兄弟两个,屯田户出身……” 李孟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缓步的走到了停放尸体的所在,一名长矛兵跪在地上,望着前面一具尸体嚎啕大哭,李孟已经是知道了这名唤作王三的士兵的情况,算算军功,这名弟弟已经可以退伍回家,并且成为有田地的荣民(退伍兵身份的平民)。 走到跟前,那名千总刚要招呼,李孟摇摇手,到那王三的身边弯下腰来,拍拍王三的肩膀,王三回头一看,想要翻身磕头,李孟一手托住,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等大军回到山东,你就可以退伍了,有什么打算吗?本帅可以帮你……灵山商行?港口?盐丁?你愿意去哪个地方?” 这几个地方是胶州营老兵退伍之后最愿意前往的去处,收入丰厚,并且还有担任地方以及田庄中小吏的机会。 王三呆呆的看着自己兄长的尸体,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坚定的抬起头,开口对李孟说道: “大帅,小的不想回去了,小的只想跟着大帅打仗,杀光流贼……” 在田见秀、郝摇旗驱使流民填河的当天晚上,李自成的侄子李过和义子李双喜,带领三千轻骑,从大营连夜出发,对罗汝才部声称是有急事回返南阳的大寨,而实际上却是从涡水的上游进入雎阳卫。 在雎阳卫的驻守范围沿着惠济河向南疾走,惠济河和柘城县的交界处,就是贾大山贾家在柘城的庄园,也是胶州营的粮仓所在。 贾家的庄园戒备森严,几乎是贾家能够动用的力量都给动用了起来,还有田庄的庄丁已经胶州营两个营的正规军。 这样的严阵以待,可不是他们三千轻骑能够吃的下来的,他们没敢耽搁,直接是去往归德府城和柘城县的官道和水路上。 这是从黄河向贾家庄园输送粮草的必经之路,也就是所谓的粮道,但水路的船只他们无可奈何。 陆路上倒是有运粮的车马,可是他们这骑兵一靠前,这些车马远远的围成了一圈,押运粮草的胶州营士兵拿着长矛和火铳就是上了大车,以车为城,据城而战,这又是归德府腹地,只要是一开始不被攻破,援兵马上就会涌来。 李双喜和李过的轻骑,根本是无可奈何,反倒是又被聚集歼灭的危险,结果第二天李过一个人打着白旗,来到了贾家庄园的外面,说是有急信要送给山东总兵李大帅。 收到信的留守军官不敢怠慢,急忙的把信派快马送到了战场上,信的内容很简单,李自成说此次背盟前来,完全是罗汝才的蛊惑,闯营很快就会撤离,还望李将军手下留情,只是这次李孟没有相信。 大砍大杀一通之后,才放他们离开,不过没有追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崇祯十四年九月,山东总兵李孟在河南归德府柘城西北大破李自成、罗汝才联军,斩首近五万,李、罗联军溃退百五十里,不敢轻出。 但在官方记载中,山东总兵李孟与流贼大战五日,斩首不过两千余,敌稍退,然李孟上报大捷,朝中诸臣、天下士人共嗤笑讥刺之。 第三二七章 胜后事 太糊涂 涡水两岸在一年后,成为了河南最肥沃的土地,不过没人敢在这两处耕种,每到花开的时候,这片区域都是一片绚烂缤纷,美丽非常。 凡是参加了涡水南北连岸战斗的河南土豪们,或大或小的都是有了自己的官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授予他们的官职,都是直接在他们的原籍、归德府、开封府、怀庆府和彰德府,都有受封的人。 他们领过来的人虽然不少,不过胶州营也有个点检的程序,每个人手中能获得胶州营饷银的士兵数目,差不多是从前人数的十分之一,最好的也不过是五分之一而已。 本来这等类似于收编的行为,关于兵员数目的确定,要经过很麻烦的讨价还价,不过胶州营挟大胜之威,谁敢不敢多说。 而且有官职加在身上,又是河南本地做官,这本身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再有意外的要求,那是要遭天谴的。 不过众人也觉得奇怪,这李孟是山东的武将,怎么能在河南封官,而且开封城内的那些大佬,都没有什么意见,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虽然胶州营给他们定的兵额不多,但却也给他们留了一条出路,如果想要增加兵源的,可以送你们的家丁亲信,或者是家中子弟过来训练,驻扎在归德府的几个营,还有兖州军的几个营都可以代为训练。 除却行脚之外,吃住费用都是由胶州营负责,这看起来可是了不得的大好事,但在胶州营的体系训练出来之后,总是会自觉不自觉的亲信胶州营。 李孟在归德府没有呆太长时间,贾大山为他那名侄子贾全的贸然冲锋,一直是心中忐忑,生怕受到牵连,得到李孟的安抚之后才放下了心,他手下那些人经过点检之后,剩下了一千五百余人,编成了一个大营。 在黄河两岸的两个田庄,从庄丁之中编练出两个营的正规军,加上原来安排过来的两个营,柘城守备贾大山手中有五个营的兵力,李孟极为的大方,凡是这次来帮助打仗的土豪地主们,一概交由贾大山统领,这些人凑起来,差不多也有两个营左右的兵力。 而且这种地方上的豪族,动员起来,可不管什么正规军不正规军,只要是有个家什的青壮,到时候全给拉进队伍中来,这盘算,贾大山随时也能号召将近两万的兵马,而且还有些颇能打的骨干队伍。 想当年,贾大山以“李振海”的名号横行豫东,但地方上的官员,以及那些豪族,根本不卖他的账,自己的一个外甥去提亲,却被对方不屑的拒绝,说是我家忠厚世代,其能和你们这些落草的人结亲。 当时尽管是愤怒异常,可也是无可奈何,上万人的庄丁,但乡里乡亲的根本不好下手,而且想要围攻,谁家的院子砦子都是修筑的坚固异常,动员乡里也能拉起不小的队伍,到时候谁胜谁败还未必。 只能是灰头土脸的受着,明面威风,暗地里却都有些抬不起头的感觉,可这次却不同了,李孟和手下的兵马没有进柘城县和归德府城,仅仅是在他的庄园呆了两天,稍作休整之后,就率领大军离开了河南。 不过接下来,那名退了他外甥婚事的人家,急急忙忙找上门来,说是愿意重新结亲,这陪嫁和其他都是好说,那柘城县的知县在他还是良民的时候,双方见面虽然是客气,可居高临下的意味十足,贾家也要小心赔笑。 但这次大战打完,那柘城知县却是恭恭敬敬的口称“将军”,不敢仰视贾大山,这声将军,还有那抱拳作揖。 当时贾大山差点眼泪都流出来,感觉这辈子都没有白活,同时感觉那么舒服,怪不得人都愿意做官,这种人上人的感觉的确是让人迷醉。 李孟只鼓励了他几句,反倒是陈六和张江都是“热情”的询问贾大山,他手下那个营不过是从他手下丁壮里面精选出来的青壮,没有经过胶州营的训练,用不用给他安排些老兵和军官训练。 听到这件事情,贾大山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胶州营要吞并自家的队伍了,这些兵马可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可不能这么让出去,当时就和陈六他们打起了哈哈,贾大山也算是有担当的凶汉。 但陈六这种大将凶煞之气却比他要更重几分,见面说话可要小心翼翼,他本来担心自己不答应,对方会威胁逼迫。 谁想到听到自己这个表态,陈六等人不过是嘻嘻哈哈,也就揭过去不提,眼下李孟手下的这些军将和兵马,在归德府以及周围,好像是天兵天将一样,贾大山自觉得能这么嘻嘻哈哈的推托过去,很了不起。 晚上陪着贾家的几位长辈吃饭,老贾家现在赫然是归德府第一大族,那啥老岳家说是万历年有个侍郎,平时抖的和什么一样,现在管个屁。要不是俺们贾家在前面拼命的打流贼,你们就得家破人亡。 那老岳家打完仗,就派人来了,说是要和咱们家结个娃娃亲,贾大山是家中长房长子,几个叔父一直是帮着他管家,这次各个都是扬眉吐气,对贾大山的态度也不是从前的那种辱没家门,祖宗蒙羞,而是光宗耀祖。 贾大山颇为自豪的把上午说的那些事情讲了,没想到他的一名叔父却当时拿着拐棍要抽他,好悬没有打到。 “你这混帐东西,脑袋被驴子踢了吗,他山东的李大帅,那会在乎你这点人马,听小六子说,在涡河那边光是流贼的脑袋就砍了将近十万,咱们家这点家底他李大帅看的上,就跟蚂蚁一样,说踩就踩死了。” 这一骂完,几个老头子都回过味来了,“大山,这是那李大帅要抬举你啊,咱家田地人口不缺,说的是个稳当的官身,有这棵大树靠着,要什么有什么啊!”“别小心眼了,赶快备一份重礼给那几个人送去,好好分说分说,看看能不能有个转圜余地” 本来是高高兴兴一顿酒,贾大山吃了一半,就气急败坏的跑了出来,越想越是后悔,对方把金光大道都摆在自己面前了,可自己还傻乎乎的不去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机会,立刻去自家拿了五十两黄金,偷偷摸摸的要求见陈六。 淮杨军参将陈六像是早知道对方要过来,笑着和贾大山见了面,稍作推辞,收了贾大山的五十两金子后,说是去给他活动活动。 当晚陈六就去了李孟的帅帐,不过陈六只是进帅帐报告了一声“大帅,那贾大山又来找了一次”,然后把那五十两黄金交给了李孟的亲兵,胶州营做到把总的位置,已经是在田庄和商行中有红利可拿,陈六这个位置的人,那会稀罕这五十两黄金。 既然答应了胶州营朝着里面派军官,胶州营没有一点的客气,直接是把这次大战中,有功以及表现出色的一批人塞了进去,千总以下,小队以上,七成的军将都是胶州营的军官,贾大山却没有了什么心防。 满心欢喜的接受对方的安排,只要这营头越大,那自己的官也是越做越高,要是自己有心自立,当时就不会投奔官府了。 贾大山甚至还主动的和李孟提出,今后归德府之事,自己不会擅专,而要和几位千总共同协商确定,这个李孟自然是由他。 附带说一下,塞在贾大山军中的,有一名神色坚定,几乎见不到什么笑容的年轻人成为了副把总。 即便是被安排在非山东军中,从一名普通士兵到副把总的升职幅度还是有些大,不过没人提出什么异议,这个年轻人他的兄长死于大战之中,他也在军阵之中杀敌不少,并且拒绝了优渥的退伍条件。 当时的庄丁兵王三,现在李孟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王宇”,已经成了归德军中的一名军官。 山东兵马和流贼大战,斩首两千,胜利虽然是不大,但在十月间还是被刊登在邸报上,发行天下。 松山之战后,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粉饰自己的脸面,来安定天下臣民的心思,在湖广围剿张献忠部的太监刘元斌,率领手下的兵马回到京师之后,立刻被擢升为提督京城外兵马的太监。 京营分城内城外,城内多为官家子,地痞无赖,根本没有一点的战斗力,也就是城外的京营还经常拉出去战斗,所以这提督城外京营兵马等于京师附近最大的军头,仅次于御马监掌印太监。 太监刘元斌本以为自己离开了山东,又率领兵马出京追剿,就不必受山东总兵李孟的闷气了,可阴差阳错,自己居然成了提督京师城外兵马的大太监,这位置极高,要不是曹化淳失势,根本轮不到他来做。 但在这个位置上,刘元斌没有高兴几天,马上就觉得睡觉都睡不安稳,因为京师兵马是警戒京师,守备天子居城。 让刘元斌入芒刺在背的,不是关外正在围攻锦州、松山的鞑虏兵马,而是在山东的总兵李孟。 这位年轻人行事,刘元斌在山东看,那是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根本不把朝廷的法度规矩放在眼中,巡抚、监军都是被圈养起来,兵马建制,很多都是自行其是,在山东的时候,监军太监刘元斌给自己准备了一壶毒酒,就是等到关键时候自尽用的。 可离开山东之后,不管是在湖广还是在京师,刘元斌赫然发现,居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李孟,就算是偶尔谈起,不过是“哦,就是那靠运气和鞑子打了个胜仗的山东总兵”“哦,就是那个把秦淮双美抢回家的莽夫”“哦,就是那个盐贩子。” 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山东兵马的强大,只是知道些边边角角的逸闻,本来还有人说“哦,那个阉党余孽……”但在刘元斌面前说这个,那就是指着和尚骂秃子了。 朝堂之上,内监和重臣对这山东总兵李孟,也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一来是这人官做的糊涂,居然联名上奏,说杨嗣昌有罪责,二来是天下间挂着总兵衔头的那么多,一个山东总兵能管什么。 但刘元斌是带着大军的人,知道有这么一支不声不响的强军在身边窥伺,而且这人却如此的深沉,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崇祯皇帝刚愎自用,尽管需要内官太监去监军做事,但内官们要是主动的发表什么意见,反而会被他怀疑。 尤其这山东总兵李孟虽然不讨人喜欢,可今天一个胜仗,明天一个胜仗,要是在崇祯皇帝面前说“这总兵李孟有谋反的意思”,只要朝中的大臣们有一个不对付的,跳出来说是阉人诬陷功臣,下狱待罪的肯定是自己。 若是其他的皇帝,怀疑总归是会怀疑的,但崇祯皇帝的思路,太监刘元斌一直是摸不准,感觉稀里糊涂。 他回到京师之后,也曾经通过以前的关系,动用东厂和锦衣卫的关系在山东密访,谁想到传回来的消息,都是说山东总兵李孟安分守己,绝无异己不轨之心。 太监刘元斌真是糊涂无比,只得是闷闷的安分守己。 这次被调回京师,按照大部分人的判断,京畿和山西、河南都没有多余的兵力,辽镇仅存的那些种子还要在山海关一带布防,那和刘元斌这支兵马一同镇守京畿的,也只有山东总兵李孟的部队。 得到这个推测的刘元斌找不到理由反对,晚上真是噩梦连连,觉都睡不好,听到李孟率军去河南平贼,这才是放下些心。 谁都知道,如果放任流贼入山东、北直隶,必然是滔天大祸,但刘元斌心中却比较盼着山东兵马被打败,这样自己在京师呆着安稳些。 九月知道的消息,说是胶州营和闯军交战,大获全胜,斩首两千余,这个数目这么多年许许多多人报过,如果加起来算的话,大明的百姓人口差不多全被官兵杀光了,还要加上官兵自杀,也凑不过报上来的杀贼数目。 这山东兵马的两千多人一定是蒙骗造假,大家都是嗤之以鼻,刘元斌也是松了口气,心想这山东兵马或许没有自己想像的这么强,不过安心没有两天,就有隐约的传闻过来,说是山东兵马斩首将近六万,不过就地掩埋而已。 明明有大功,偏偏不愿意示人,这种传闻的消息,而且是完全违背常理的消息,崇祯皇帝和大臣们是不会相信的,斩首近六万,这功劳最起码也要封侯了,差不多眨眼间就能获得武将最顶尖的荣耀,他为什么不要。 而且山东总兵在朝中的风评虽然不好,却始终没有“跋扈”“嚣张”之类的评价,看起来就是那种正常的军将,怎么会有功不要。 斩首过六万,的确是匪夷所思,有功不要,更是不仅常理,但提督太监刘元斌心中却知道,这些事情就是真的,那李孟绝对会这么做。 李孟肯定也有异心…… 明明知道某人有异心,但说出来没有人相信,这种感觉当真是让人郁闷异常,这种担心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毫无道理。 不过对刘元斌来说,山东李孟的兵马要是到京师来,比起关外的鞑子,比起河南的流贼来,距离上可要近面太多。 所以刘元斌布置京外的兵马,侧重于通州,这个布置被人讥刺为转向,明明大敌是鞑虏和流贼,你不在北面和西面布阵,却在南面,还懂得行军布阵吗,果然是无知的阉竖之辈。 李孟在归德府期间,扬州府方家的大儿子,方应忠,一直是在淮安府住着,这边也有他们方家的产业,住在这里,肯定没有人会有什么意见。 方家人一直是比较低调的,不过这次方应忠住在淮安府城,三教九流的宾客川流不息,热闹异常,倒是让人很惊讶,大家不明白,这方应忠为什么突然的转性了。 山东盐帮在两淮一带刚刚展开活动,各种渠道并不完备,不过却听到隐约的风声,说是在凤阳中都附近驻守的兵马正准备分兵,据说是要来驻防淮安府和扬州府。 眼下凤阳府的边境流贼大军压境,凤阳中都的兵马都不够用,怎么还要分兵来淮安府和扬州府。 这两个府县明明是胶州营的驻防范围,外人要来插手作甚,江显绰那边也是警惕非常,留守的高科手中只有三个营,守卫屯田田庄和军营已经是不太够用,若是大军压过来,真是抵挡不住。 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用尽浑身解数在那里打听,却始终没有太确切的消息,但形势却愈发的不对。 本来淮安府和凤阳府交界的地方,也有依附于屯田田庄的地主,最近却被“匪徒”袭击,全家被杀。 江湖道、绿林道,山东盐帮对这些的渗透,要比明面上做的深入许多,那里来的山贼马匪,居然敢打胶州营附庸的注意,真是瞎了眼了,但全力动员去查,不管是南直隶还是山东的,甚至是河南,连湖广一带的都打听到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大大小小的团伙都是主动的表白,说自己是无辜的。 那最后所能怀疑道的,就只能是在凤阳中都还有皖雨边境屯驻的南直隶兵马了,隐隐约约的传闻越来越像是真的。 江显绰和高科,一边是飞马给李孟送信,一边是去给山东留守的马罡和赵能送信,若有异动,鲁地兵马随时南下平乱。 不过那大战持续的时间不长,先是李孟的官方捷报传来,明里暗里顿时是安静了许多,然后就是私下里的消息——斩首五万,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是目瞪口呆,都是骇然失色,都是沉默不言。 有人不信,但相信的人更多,私下里,这消息已经是传疯了。 暗流汹涌的两淮之地,突然间安静无比,那些准备搬到屯田田庄之中的地主和小商人们都是放心大胆的住在了原地,再也么有遇到什么危险。 江显绰突然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运用关系,都无法查到一点动静,好像是对方把所有的行动都给停止了下来。 “大爷,大爷,小的回扬州府,老太爷府上把大门紧闭,不让小人进去,小的家眷也都是被赶出来了,自己租了个宅院住。” 在淮安府城的方家宅院之中,已经不复几天前的车水马龙,大门紧闭着,方应忠坐在客厅中发呆,身边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丁脸色惨白的禀报,其他的下人都是躲了起来。 “老二和老三那里呢?” 方应忠哑着声音问道,那家丁脸色更是颓败,慌张的说道: “二老爷和三老爷也是一样,大门紧闭,说是家里闹鬼,不敢放外人进门。” “哗啦”一声,方应忠把手中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口中大骂道: “闹鬼,闹个冬瓜的鬼,我看是老二、老三心里有鬼……” 说完就站了起来,气得在客厅中走来走去,那家丁站在一旁不敢言语,走了几圈,方应忠又是坐了下来,在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个酒壶,倒了一杯酒,迟疑了下,递给了那名家丁,温言开口说道: “方禄,这来回奔波这么多天,你也辛苦了,喝点酒,活活血。” 那方禄盯着这杯酒,脸上更是一丝的血色也无,但稍微的停顿之后,还是苦笑着接过了那杯酒,躬身的说道: “多谢大爷的好意,小的一家几口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儿子明年也该成亲了,小的婆娘左腿有风寒,小的家里还有个叔叔一直是有病在床上,全靠小的给钱养着……” 那家丁突然是毫无礼数的喋喋不休起来,那方应忠也是凝神听着,最后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都记住了!” 方禄惨笑一声,仰头把酒喝了下去,又是抱拳作揖,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门去,方应忠呆呆的看着,举手捂住了脸。 两淮首屈一指的大族方家,长房长子方应忠在淮安府城的别业小住的时候,贴身的仆人方禄得了急病身亡,方家的面子在淮安府还是很好用的,方应忠报了个急病身亡,官府的衙役连验尸都没有也就是给发了文书。 快要年底,这方应忠想必在外面住的够了,带着家人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在扬州府的住处。 外人看着没什么不对的,不过在十月间,一贯是标榜孝悌的方老太爷宣布了一个让扬州人都惊讶非常的决定,说是长子方应忠不孝,不再安排他继承家业,而是打发他带着妻小去徽州老家看守祖坟。 若是平民百姓,换个人来继承家业,不过个小事情,但是对于方家这种大族来说,更换继承人,那代表着许多产业,许多钱财归属的变更,这个波澜扩散到和方家生意相关的各处的话,震动更大。 扬州府城,淮安府城,甚至是整个江北还有江南的一部分地区,有许多人都是依附在方家三个儿子其中一人身上发财求食,已经结成了紧密利益共同体,这方应忠是长房长子,被认为是方家的继承人的他,依附于他身边的人更多。 方家老大的骤然失势,在扬州府许多人跟着瞬间破败,算是很大的震动,不过这样的大事,一贯是以睿智著称的方老太爷却仅仅是以一个“不孝”的理由做出了决定,让很多人都是糊涂。 众人也不是傻子,都是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但却都猜不到事情的真相。 李孟的斩首两千余,这个战绩还自称为大捷,被很多人嗤笑讽刺,认为是武将粗鄙,贪功好胜的典范,就是因为这样的军将,关外的督师洪承畴才会有松山的劫难,这样的武将于国于民都是无用。 但李孟离开河南之后,李、罗联军和追击而来的新任五省总督、内阁学士丁启睿率领的四万官兵交战,当时李、罗联军是刚刚经历了在归德府附近的大败,官兵满以为能捡这个便宜,谁想到才一接战,就是全军崩溃。 先前大败的李、罗联军对官兵的战斗力有了新的估计,两军都是投入了全部的精锐,按照他们的想法,如果总督五省兵马的丁启睿堵住西面,开封在北,李孟在东,三面合击的话,流民军队的境况可就窘迫了。 谁想到对方实在是不经打,一接战,流民联军的士兵如狼似虎的冲过去,官军立刻是崩溃了。 本来已经是颇为衰颓的流民军队的士气,又是被这场胜利给鼓舞了起来,四万多官兵一路溃败,带着丁启睿跑进了开封城中,进城的时候,丁启睿身边只剩下了四千人不到,再也不敢出着开封城。 这还是李自成和罗汝才顾忌李孟定下的范围,不敢追击的太狠,以免越界的原因。 经过这件事情,新任的五省督师丁启睿的一些典故才被尖刻的文人们翻了出来,比如说,到军之后,不知道做什么,对下属的军将说道“军中诸事,尔等自专,不必问。” 由此看来,文官也不是那么靠得住。 张献忠不愿意奉李自成为主,潜回湖广之后,在郧阳一带,一直是和追击他的左良玉兜圈子,但在一次攻打县城的战斗中,被城上的火器伤到,伤重退兵,所以湖广一带开始传言,张献忠已经死掉。 九月初,李孟就回到了济南城,山东巡抚颜继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下他的处境颇为的尴尬,几次去京师运动,想要调职或者是辞官致仕,都没有什么回音,提升更是不可能。 倒不是他的那些好友故旧不办事,而是朝廷中人对他约束不了自己属下的总兵,感到不满,有心换人来做,只是知道些山东底细的人谁也不愿意去坐那个位子,给他贬官调职吧,颜继祖这个巡抚还一直是有些功劳分润,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也只得是让颜继祖这么不尴不尬的继续呆下去了,李孟出征河南没有带上他和监军太监陈敏,回来的时候,却依旧是在报功的文书上列名,若是旁人,分毫功夫没有花,就有这样的功劳入手,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但对于颜继祖和陈敏来说,李孟这么慷慨的分功,就好像是在火上烤他们一般,心惊胆战的,想不要,却又不敢不要。 对比下监军万元吉,平贼将军左良玉、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这等人的战绩来说,李孟这斩首两千余,还真能称得上是大功一件。 朝廷中人再怎么不愿意搭理,再怎么讽刺,这功劳还是要赏的,好歹李孟报上去的是两千余,如果说按照实际杀敌数目报上去,那李孟的大功已经不能是用加官来打发的了,只能是封爵,大明公、侯、伯三个等级的,最少也是侯。 现在这种情况相对容易打发一些,李孟的最多也就是加个将军号,再有些赏赐,也就够了。 在山东巡抚官署修身养性的颜继祖,接到了总兵衙门亲兵的告知,说是朝廷钦差马上就要到山东了,请巡抚颜大人负责接待,一干的费用都由总兵衙门支取。 那亲兵说的客气,山东巡抚颜继祖回答的也是妥帖,说这本就是本官的庶务,定当办好,请李大人不必担心云云。 派来传信的亲兵说完事情也就走了,接待传旨的钦差太监,这倒是熟门熟路的勾当,颜继祖直接吩咐道下面去忙碌就是,而且山东布政使司衙门肯定也会分担一部分的职责,倒也不需要太劳心劳力。 山东巡抚颜继祖神色如常,依旧是处理他那少得可怜的公务,其实就是给总兵幕府的已经拟就的成文盖印而已。 晚上熄灯睡下,对着自己的发妻,颜继祖才是无奈的苦笑起来,巡抚官署的这些属员,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李孟的安插的亲信,说话作为,平日里颜继祖都是小心谨慎,生怕被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 看着像是正常的公务交接,走的也是正常的手续,但总兵命令巡抚做事,如同命令自己的书办,而且这巡抚还要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怨言的接受,按说,这事情只有反过来的时候才正常。 颜继祖除却苦笑着接受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处置方法了,而且这苦笑还要偷偷的苦笑。 京师来的太监姓莫,从前走的是大太监曹化淳的门路,曹化淳一失势,他这边也捞不到什么好差事了。 这去山东传旨,就是不好差事之中不好的那个,这种去给军将封赏的差事,就算是给最恭谨的武将封赏,也不是什么好活计。 “才八百两!?” 这钦差到一地,一般是本地地位最高官员迎接,巡抚颜继祖自然是当仁不让,领着莫太监进入官署接待,宾主落座之后,总要闲聊几句。 这莫太监虽说是京师来的人,可也是知道自己的地位和本份,不敢拿大,客客气气的和颜继祖交谈。 圣旨的内容反正也要当着山东文武百官宣布,提前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这圣旨的内容,也就是据实相告。 “山东总兵李孟因击退流贼,斩首两千余,有大功,加将军衔,挂镇东将军印,参将陈六,都司张江各有封赏,山东总兵李孟麾下兵马勤勉敢战,奋勇向前,皇帝开恩,赏银八百两……” 李孟麾下兵马近十万,很多是私下扩充,这也是朝廷允许,要不然拿什么去平贼剿匪,但朝廷发军饷,却只是按照一个固定的数目给钱,比如说山东兵马现在定额一万人,你就算是有百万大军,朝廷还是按照这一万人发饷。 当然,山东兵马已经是多年没见到朝廷发下的军饷了,别处还七扣八扣,这边干脆是一文不发。 反正山东兵马也不缺朝廷这些军饷,他们自己活的很是滋润。 好吧,在朝廷和兵部的档案中,李孟手下的兵马有一万五千人,皇帝按照这个数目发赏,才给了八百两,平摊到每个人手中,还不到一百文,朝廷内库的银子成色又是出名的不好。 这一万五千名兵马手中,估计真正发到手里的还不过是五十文,而且傻子都知道靠这一万五千兵马也不可能对抗流民的五十万大军,总归有个三五万人,这些人朝廷就装聋作哑的当他们不存在。 但每个人给这点钱实在是太少了点,不过颜继祖仅仅是惊讶了一声,却也恍然,河南刚开始那两年大灾,南阳府人相食,凄惨之极,那个后来出兵勤王反被削夺了王位的前唐王上疏请天子赈济。 崇祯皇帝果然是忧心子民,下诏拨款纠集,南阳府十几个州县,朝廷拨银三千两,这三千两,发到南阳府的时候只剩下了两千四百两,常例规矩扣掉了。 颜继祖表面上平静,心中却是哭笑不得,辽饷、练饷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这么征收,交给蓟镇和辽镇的军将们,然后一步步的被鞑子打退,派出一支兵马就被鞑子灭掉一支兵马。 最后什么结果,就是现在的松山大败…… 这笔银子,不用来笼络山东兵马,施以恩义金银接纳,全部用在那些废物身上,能有什么用处。 “巡抚大人,咱家这次来,除却山东李将军和他的部将,还有个人要提升的,监军陈敏,做事勤谨认真,这次也立有大功,圣上的恩典,擢升他为山东镇守中官,天下间的镇守内官差不多都召回京师,陈公公却是特例啊!” 这真……真是糊涂啊,颜继祖在那里无言了。 第三二八章 为渊驱鱼 崇祯皇帝要做什么,凡是看到这圣旨的人都是明白,给山东总兵李孟加个杂号将军,以示恩宠,却把先前名不见经传的太监陈敏提拔为山东的镇守中官。一般来说,某地的镇守太监,跟巡抚总督是平起平坐,对属下的军将皆有呼喝号令之权。 也就是说,这道旨意之后,山东总兵李孟就是太监陈敏的下属了,很是简单明白的思路,崇祯皇帝要给山东兵马掺沙子了。 但颜继祖真是想要大笑三声,圣上啊,您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唐啊。目前的李孟其势已成,只能是用恩赏笼络,以大义来羁縻,你要动手压制已经是下策,现在你居然是想靠一纸圣旨,一个太监来制约。而且你要制约的话,也最好是想个聪明点的方法,无非是钱粮人事,现在这天下,礼崩乐坏,朝廷的威仪本来就不足了,还指望像以前一样,靠几个钦差就能生杀予夺?左良玉、贺人龙领军的时候,朝廷又不是没有派出过内官监军,结局如何,部队还是牢牢的抓在军将手中。 这圣旨不是提拔陈敏,分明是要害死陈敏。 至于那每人不过几十文的犒赏,颜继祖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这样的事情,崇祯皇帝又不是第一次做,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深居九重之内,压根不知道所谓人心,所谓世情。 十月初,山东军济南大营一反常态的喧嚣,前几日,李孟派出了大批使者到各地,召集军兵一万五千,今天大军在城外校场列阵,等待钦差传旨校阅,代圣上劳军。 这次的一万五千兵马,总兵衙门的要求是,一定要以最近入伍的为主。最近扩军,而且山东各军最讲究轮战和以老带新,所以济南老营的新兵数量当真是不少,本来加点老兵也就足够了,这么大动干戈的抽调新兵,也是麻烦,不过各营的千总和把总差不多都能猜到到底是要发生什么。 而下面的小队、队副,以及普通的兵丁则都是兴奋异常,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出身,今天居然能见到钦差,那可是天子使臣啊,没想到当兵拼命还有这样的荣耀。 在校场上搭建了大的木台,一队队衣甲鲜明耀武扬威的骑兵围着木台护卫,总兵衙门直接在木台上摆下了香案,全套弄得隆重异常。 山东巡抚颜继祖打听到了旨意的内容,自然是要告知李孟那边,就连一直被圈在院子里的陈敏都是被叫了出来,总不能让京师来的人知道,这功劳赫赫的传旨太监陈敏一直是被软禁着。 钦差莫太监看到陈敏的时候,发现陈敏的眼圈红红的,尚有泪痕,心中不由的感叹,天下虽然纷乱,说到底大明三百年积恩,还是有人忠心耿耿,居然感动的都哭了。 他当然不知道,陈敏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当即就是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给那个通传的山东亲兵求告道: “千万请军爷和大帅禀明,这事情,奴才丝毫不知情,和奴才么没有一点的关系,还望大帅不要怪罪,千万不要怪罪,若是奴才有一句假话,就让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亲兵仅仅是过来传信,也不愿意和陈敏絮叨,拔腿就走,那陈敏动作敏捷,扑上去就保住了那亲兵的大腿,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才让这钦差看到这副模样。 陈敏本来是太监,从小又是受的最传统的教育,对皇权威严从心理还有些敬畏和迷信。但来到这山东之后,看见山东总兵的行事,那敬畏和迷信早就消失殆尽,现在听到这晴天霹雳一样的诏书,居然是要自己去监李孟的军,要自己去辖制李孟,陈敏前些日子还保留的那一些矜持心防,这一刻瞬间坍塌,心里只是大骂,崇祯皇帝糊涂,要害死自己这样的无辜之人。 今天之所以来到这城外的校场,那是因为亲兵营的人直接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过来的。 按说同为内监,见面之后总要先招呼客气一下,可战战兢兢的陈敏一心观察李孟等人的神色,跟钦差莫太监仅仅是打个招呼,这倒是让莫太监颇为的火大,心想你个陈敏成了镇守中官,虽然尊贵,可你前段日子品级还不如咱家,今日骤达,居然这般的目中无人,咱家回去一定要在各位内相面前给你上点眼药。 李孟对这圣旨上的内容无可无不可,只是要在这件事情借借力罢了,他和莫太监见礼之后,也就淡然的站在一边。 胶州营受阅领赏的一万五千名士兵,在一干人等走上木台的时候,就开始鱼贯的进入校场,列队台下。虽然心情激动,部队也不是按照原有建制调动来的,但是入伍以来的训练,还有挨的那些军棍,还是发挥了作用,这些新兵步伐整齐,列队丝毫不乱。李孟看来只是觉得手下们练兵还算尽心,却不成想那莫太监却是看的呆了,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这李总兵挖地皮的本领原来如此了得,居然在山东这么个破地方养了这许多的家丁,看来宦囊一定丰厚的紧,看来自己这次传旨,好处有的拿了;忧的是,这李镇东,兵马如此雄壮,比那左平贼都不遑多让,要是跟左平贼一样飞扬跋扈,威福自用,那自己得放低点姿态,免得惹毛了他。 看着一切都已经是完备,就有人压低声音和钦差建议说,现在时辰正好,最好尽快宣旨颁赏。莫太监被这木台下的严整军阵震撼的不轻,原本就很忐忑的心情,变得更加的担心,听到说宣旨颁赏,连忙的答应了下来,看这山东兵马森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舒服。 一边有人唱礼,一边山东的文武百官都是跪了下去,校场上的士卒们本来也是要跪的,不过一来这些人太多,让他们都跪下,莫太监总觉得没这个胆量,二来木台比地面本就高许多,也就马虎过去了。 传旨的莫太监展开圣旨,尖利着嗓音大声的宣读,每说一句,还是和从前的规矩,下面的亲兵护卫,都是扯着嗓子把每一句话复述出去,由近及远,每段距离都布置着喊话的人。 在接旨之前,总要三呼万岁,这时候,校场上的气氛山呼海啸,极为的高涨,被李孟征召来当兵的这些士卒,都是农户出身,若不是当兵,甚至是连七八品的小官都未必能见到。 可今日,却能见到从前只是在戏文和评书里面出现的钦差,那种打扮的太监,在那里捧着圣旨宣读,实实在在的就在自己眼前。 朝廷眼中有我们,派钦差来褒奖我们,每个营的队伍中,除却把总和千总面无表情的看这眼前的这一切,下面的兵丁和小军官都是心潮澎湃,一腔忠君报国的心思越发的强烈,恨不得此时鞑虏流贼就在校场之外,除去这就决一死战,尽忠报国。 “……左都督、山东总兵李孟,剿贼平乱有功,加镇东将军号,挂印佩剑……” 圣旨的宣读这句话一说完,下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大将军威武”,下面的各营都是跟着应合,每名士兵都是红着脸,大声的喊着“大将军威武”,在这场中的每一名武人都是李孟的嫡系。 不管方才有什么忠心爱国的念头,对李孟的崇拜和忠心也是实实在在的,李孟的光荣就是他们的光荣,李孟已经是镇东将军,挂印带剑的大将军,今后胶州营和山东兵马也会跟着步步高升。 眼下的胶州营,从书办、主簿到武将、士卒,甚至是商行的伙计,都是有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态,胶州营在,每个人的幸福,或许仅仅是温饱的生活就能持续,如果胶州营不在,那么一切都不复存在。 莫太监宣读完那句话之后,发现自己话语自己都听不到了,下面的军兵大声的呼喊声淹没了一切,这种兴高采烈,群情激奋的场面,莫太监还是第一次看到,心中也是觉得跟着很兴奋,自然不会去做什么扫兴的事情,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切,等士兵们消停下来。 不过在木台上的人神色却各不相同,胶州营在老营的高级武官都是李孟带出来的军将,对大明的军制,特别是总兵再往上如何封赏,都是不太明白,对他们来说,自家大帅加了个镇东将军的名号,总归是好事,值得高兴,戏文里面那些名将,也都是有个什么将军号的嘛。 但在台上的文官,除却山东巡抚颜继祖和已经知道旨意内容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变了脸色,那些李孟系统的官员更是不愉,有几名脸上更是出现了怒色,杂号将军在蓟辽之地,湖广周围已经根本不值钱,只要是稍有军功,或者是飞扬跋扈一些,就有个将军的名号给过去。 可李孟这样的大功,按照众人的估计,最次最次也应该像左良玉一样,有个“平”字的将军号,也就是大明的正印将军。 谁想到朝廷居然这样的凉薄,众人心中虽然不忿,可也知道,这毕竟是朝廷的钦差,不好有什么越界的行为,特别是看李孟神色如常,众人不敢造次。 欢呼了一阵,李孟举起了手,木台下的各营迅速的安静下去,莫太监这才是清清嗓子,又开口宣旨道: “……陈敏,功勋卓著……升为山东监军镇守……督促诸军……” 一听到这个旨意,台上的反应已经是哗然,台下的士兵们更是惊讶,在各营中有那“有心人”开始小声的解释,说这镇守中官,可是负责监视、管领咱们大帅的。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在我们大帅的上头,而且这陈敏是谁,下面的兵丁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不管是太监到底有好有坏,但在民间的印象里面,凡是太监,就一定没有好人,肯定是祸害忠良的奸佞之徒。 莫太监说完之后,本就没有指望下面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个任命说出来后,最起码新任的山东监军陈敏要领旨谢恩,可一直没有听见回应,莫太监脸色禁不住沉了下来,心想,虽然是升官,也不能这样的跋扈无礼,圣上的恩典,你作为天子内臣,居然连句谢也没有吗? 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员也不吭声,谁也不去理会陈敏是不是接旨谢恩,莫太监忍不住抬眼望去,却看见跪在第一排的太监陈敏,浑身颤抖的好像是筛糠一般,两只手臂拼命的撑着,好像是想要抬头,但却好像是头部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而跪在后面的山东文武官员,各个神色古怪,有的人直接是直起身来,朝前张望,来看这陈敏的热闹。 这山东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体面,官员怎么都这个模样,这是宣读圣旨的场合,怎么众人一点庄重也没有,莫太监皱眉刚要呵斥,却听见校场上的嗡嗡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莫太监心中一凛,到嘴边的话就没有出口。 跪在那里的山东总兵李孟,一直是不动声色,听着上面一直没有动静,也有些奇怪,抬头一看顿时是明白过来究竟,伸手拍了一下身边的陈敏,颤抖不停的陈敏身体好像是被雷击般,差点就瘫倒在木台上。 看到拍他的人是李孟,陈敏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都是颤抖起来,说的话都不成语调,上面宣读圣旨,还在等他去接旨,可陈敏先要顾得的是身边的总兵李孟,但不管是怎么镇静,他都是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惊吓的太过。 陈敏的这副窝囊模样,让李孟皱了皱眉头,淡然的说道: “陈公公,谢恩吧,莫要让钦差久等,失了礼数……陈公公,不要发呆,谢恩吧!” 李孟说了一句,这陈敏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加重语气又说一句,陈敏才算是从惊骇中回过味来,颇为失礼的盯着李孟的脸看了会,这才是确定了对方并不是说反话,好歹镇定了些,这才是磕头谢恩。 莫太监看着陈敏谢恩,总算是松了口气,这传旨真是麻烦,怎么有种下不来台的感觉,好在接下来都是恩赏,是朝廷发银子,给钱的事情,想必大家不会有什么牢骚。 “……赏银八百两……” 本来对于太监陈敏的授官,下面的嗡嗡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但这“赏银八百两”的旨意一宣读出来,在经过那些大声复读的士兵们大喊,全场猛然是安静了下去,而台上跪在那里的官员,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校场上站立的那些士兵,每个人方才的激情澎湃,忠君爱国之心,都被这“八百两”的数目彻底的打消。 老营有不少士兵是没去打仗的,可他们都知道,胶州营差不多动员了四万人去河南和流贼的几十万人死战。 这四万人朝廷一共赏赐了八百两,就算是足色足量的银子,落到每个人手里才十几文钱,在胶州营,足饷的那些兵丁自然不必说,就连那些庄丁出身的,每天在军营中都是吃饱饭,这又是多少钱。 十几文,对于拼死作战的军兵来说,自己的性命自己每日辛苦的训练,就值这十几文钱吗。 一万五千名士兵,安静下来之后,都是不发一言,在下面死死的盯着木台上的宣旨太监,还是李大帅待我们亲厚啊!这朝廷下来的人真不是东西,完全不把我们的人命看在眼中。 从喧闹到安静,这个过程很迅速,莫太监本来注意力一直在面前的这些文武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一下子吓到了,惶然的四处张望,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山东巡抚颜继祖叹了一口气,把身子伏的更低,也不抬头,刚刚镇静下来的陈某身体又是颤抖起来。 周围这种安静,是李孟最希望得到的一种效果,不由得脸上浮起笑意,开口大声的说道: “臣李孟谢主龙恩……” 场中仍然一片安静,此时已经是寒意颇重,莫太监却觉得背后一阵阵汗发出来,听到李孟谢恩,心中禁不住长出一口气,连忙把圣旨交给山东巡抚颜继祖,勉强说了几句鼓励恭喜的话语,急忙忙的走下木台。 那边有马车等待,山东方面对钦差的接待做的还算是到位,这校场的场面如此,自己还是不要在这里自寻没趣,快些走吧。 来这里接旨的官员,李孟系统内,除了几名送钦差回城的官员,其他人都是留了下来,颜继祖和陈敏那些人自然也是跟着回城,而且这陈敏还要被士兵们押回软禁他的院子里,看守的措施要更加的严密。 在钦差这些人离开之后,台下军兵的嗡嗡声又是大了起来,千总、把总们预先得到了吩咐,根本不去约束。 这微薄之极的赏赐已经是让下面的士兵怒气迸发,在那里低声的埋怨,小声的咒骂,李孟送完钦差,又是走回了木台的上面。 他不动声色的走到木台的前沿,扫视台下的军兵,被李孟目光看到的士卒们,都是安静了下来,这安静也是逐渐的传递了出去,没过多长时间,整个校场又是变得鸦雀无声,李孟没有发出什么命令。 李孟对下面的反应很满意,这种无言的互动,说明他李孟在士卒心中的威信到了一种程度,这样的程度让自己可以去试探一些事情了。他冲着身边的周扬和王海点点头,然后转过了身,继续欣赏台下的部队。 不多时,在台下的那些骑兵已经是纵马跑到了军阵之中,在台下列阵的这些胶州营士卒立刻都是凛然,还以为大帅对方才的嘈杂不满,要来纠察军纪。 不过那些骑兵们纵马奔驰,却都是在哪里扬声的大喊: “你们每天能吃饱饭吗?” 每名骑兵都是这么喊,这问题颇为的奇怪,站立在哪里的步卒们不知道该什么回答,但他们的千总和把总以身作则的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去做,扯着嗓子大声回答:“能吃饱!!”校场上稍微一停顿之后,立刻是大吼声此起彼伏“能吃饱!!”“能吃饱!!” “你们每天能穿暖吗?” 又是此起彼伏,群情激动的大喊回应“穿的暖”“穿的暖!!” “你们的家人平安温饱吗”“平安温饱!!”“平安温饱!!” “大帅克扣过粮饷吗?”“十足发放!!!”“十足发放!!!” 喊声愈来愈高,方才朝廷那宣旨太监所宣讲的那些东西,让每名兵丁心中都有一股郁郁之气,那种从期盼到失落的落差,朝廷如此凉薄的态度,让许多对朝廷还有所期盼的胶州营新兵们心都是彻底凉透。 方才彼此交谈,怨言多多,更是把这种不满和怨气放大许多,此时来阵列周围来回奔驰的骑兵一喊,士卒们立刻是借着大声的回答,把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去。 可一问一答之间,许多士兵突然发现,足饷足粮,家人的温饱平安,今后的前程,自己的一切一切,给他们的是李孟,今后能给他们的还是李孟。 要想维持住这一切,并且要获得更多,途径只有一条路…… “你们拿的是谁的粮饷!!?” “大帅!!”这次的回答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不用军官们的带领,所有人,甚至是在台上的文官们都是跟着喊了出来。 “谁给你们家人平安温饱!!?” 整个校场的场面都已经是癫狂,所有人都是在喊着“大帅”,他们的一切都是李孟给的,眼前能出现这样的局面,完全是李孟一人的功劳。 每句话的节奏,千总、把总的如何的率众回答,这预先都有些计划,不过,在所有人的情绪被煽动起来之后,也就不用引导了,全场的人们嘶吼着回答,他们已经是完全的狂热。 在“大帅”“大帅”的喊声稍微停歇之后,那些奔驰的骑兵又在各处的大吼,不过这次不是询问,而是喊出了口号: “为大帅而战,为大帅效死!!!” 第三二九章 为家 为天下 为谁 莫太监在宣旨之后,得到了山东巡抚和布政使的热情接待,山东总兵李孟自然还有厚礼呈送,在校场上遇到的小小不快,自然也就是烟消云散了。 在济南府一共呆了五天,临走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有几名济南城内的平民百姓突然出现在钦差宅邸旁边,外面李孟的护兵看守的严密,这些人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隙,才从后院一处坍塌的墙那里混了进去,交给了莫太监一些文件,又谈了会,这才是悄悄的跑出来。 莫太监这才是完全的放下心来,来山东宣旨本来就是个麻烦事,还好明里暗里的所有差事,这次都是办完。听方才这些锦衣卫的暗探禀报,说是山东总兵李孟虽然跋扈了些,威福自用,甚至都有些瞧不起巡抚和镇守了,不过却没有什么异心,他是一个粗陋的兵痞,出身及其低下,没什么见识,也就知道搂钱搂权抓女人,每日里跟那两个秦淮名妓宴乐,不过及其的粗鄙无文,闹了很多的笑话,比如说他写过一些打油诗,及其的可乐。照这么看来,山东的局面一切还算是正常,老莫自己也不用担什么责任了。 这都是锦衣卫埋伏在此地的暗桩,他们所说的可信度应该很高,莫太监心想,若是把这些消息回报给京师,皇帝和大臣们一定会很放心。 第二天,莫太监走的时候,巡抚率领着一干文武又是来恭敬的相送,客客气气,钦差队伍里面的人都觉得这次没有白来,看不出山东是个穷苦地方,但送礼还是很舍得花费,差事都是完满的办完,走的也高兴。 那些“锦衣卫”的暗桩,出来以后,走出钦差居住的那条街道,就被武装盐丁的人带走,关在屋子里面分别的复述今晚在钦差那边说了什么。 文报之类的好说,那本就是胶州营的书办们自己写的,说了什么,尽管也有事先的安排,但总要询问之后才能确定。 几个人说的话,稍微有不同,就被重复的询问,让人精神都禁不住要崩溃,不过很快也就结束了审讯,因为这几个人口径完全一致,没有造假的可能。 济南的锦衣卫和东厂暗探,根本谈不上什么保密和隐藏,济南城中的人口被鞑子劫掠一空之后,城内居住的人群,不是胶州营的军属,就是各个文官衙门的官吏,差不多每个人都在胶州营那边纪录在册。 山东一省,按说要设置一个锦衣卫千户,这个千户领着手下来到济南城之后,情况和陈敏等太监类似,直接的圈在了院子里,美其名曰“地方不靖,为安全起见”,那锦衣卫千户还真不信邪。 但手下出去几次都没有回来之后,这上上下下的人都害怕了,去济南知府衙门那边询问,那边说是城内治安不靖,时常有匪徒出没,我们可以派出差役查,但你们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去找城内的诸军,胶州营的回答很简单,我们是战兵,并不负责地方上的治安,无能为力。 这时候,当日间那好好提醒过锦衣卫的人有是“好心”来说风凉话,说事先已经是打过招呼,不听劝,这次吃亏了吧…… 一开始被吓住了之后,接下来老实了几个月,每天也是好吃好喝,饷银十足,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不能出去作威作福,不过,在这个位置上,有些消息多多少少的也听说了点,知道外面的胶州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还是不要去自找麻烦。 分驻各地的锦衣卫,每月都要给朝廷呈送文书报告,地方上的各种情况,官员们有无异常的活动,这都是要报上去的内容。 济南锦衣卫千户所这边的活计相对简单些,要报什么,不报什么,都有人专门给他们写好,盖印确认之后,再安排人帮他们送出去,人在屋檐下,肯定要低头的,当然,人的脖子要是在刀刃下面,那更是要低。 至于城内这些混进来的暗探,这些人没有官方上明面的身份,不听话的直接就是杀了,听话的,待遇和明面上的锦衣卫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被当成猪而圈养起来。 莫太监走后,朝廷对山东的“恩赏”自然不能仅仅在校场上简单的鼓动一下就算完,这旨意被装裱之后,还要在胶州营分驻各地的军营去宣示,让各地的兵马都看看朝廷的“恩赏”厚重。 不过除却这宣示之外,却也有人去各个军中鼓动,口径颇为的统一“大帅如此大功,朝廷却吝啬异常,有功将士,每人所得不过十几文,又派太监钳制……”等等等等,当然,朝廷这事情做出来,就算没有什么鼓动,大家的心思已经是凉了,更别说是这火上浇油的煽动话语。有几个营,营官“自作主张”,在大营里立了个长生牌位,每日早晚上操下操,都大声的问:“咱们吃的谁的饭?”士兵回答:“吃李大帅的饭!”再问:“咱们应该替谁出力?”士兵再答:“替李大帅出力!”。而这几个营,虽然分处各地,却都是新兵比较多,胶州以外兵将比较多的营…… 这次的宣旨,崇祯皇帝或许的确是想着赏赐和旨意的缘由,笼络山东的兵将,不过崇祯皇帝一贯是太想当然了,这次的笼络,实实在在的起了反效果。 反效果还不算什么,关键的问题是这道旨意被李孟充份的利用,从另外一个方向推波助澜,反倒是让山东的士兵们认清了谁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谁给他们今天。 和济南城的太平不同,山东的其他府县第一次出现了紧张的气氛,这还是胶州营确定对山东控制权的第一次。 不过造成这紧张不安气氛的原因不是别人,正是胶州营自己,登州府城发现满洲奸细之后,负责山东内务的一干官员各个脸面无光,决定是严格的自查自纠,同时李孟发回的那批示让很多人更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山东总兵李孟想来做事是低调谨慎,做事绝不张扬,做事一贯是讲究尺度,多次对下属讲,何为过错,做过了就是错事,万事要讲究分寸。 这次的命令,分明是让下面的人放手去做,那“宁杀错,莫放过”的六个字之中,透着森森杀气,同时也让山东下面办事的这些人感觉到了李孟的怒气。 既然大帅震怒,那就赶快去认真查办,内帐房牵头,山东盐帮、灵山商行立刻是行动起来,在各地布置详查的细则。 盐帮和商行在山东每县都是有自己的点,商行在明面,盐帮在暗处,对各地的情况和牛鬼蛇神都是了如指掌,由他们牵头,自然是知己知彼。 但商行和盐帮仅仅是制定细则,并且给予指引,真正参与执行的是武装盐丁,现在的山东各地,知县、知州衙门的职责主要集中在民政上,治安这方面的职责,大部分被武装盐丁取代。 盐丁是胶州营的前身,一直以来的职责就是护卫沿路的安全,保证山东省内私盐生意的顺畅进行。 可到了现在,恐怕就连瞎眼的盗贼都不会去打这私盐的主意,但武装盐丁依旧是保留了一下,现在的武装盐丁由几部分组成,军官们大多是胶州营退下来的老兵,士兵们则是由依附于李孟系统的豪强地主的子弟组成。 这些子弟往往家族的烙印太深,进入军队之中也很难融入这个集体,所以在武装盐丁之中锻炼一段时间。 还有那些非庄丁的从军者,胶州营的招兵标准相对的严苛,有很多条件相对不错的青年人也被刷了下来,既然是来报名从军,这些人肯定不会安于农事,放他们回家,也是个不安定的因素。 这种在征兵的时候被批注为“次一等”的青壮,基本上都被吸纳进了盐丁的队伍之中,武装盐丁队伍的成份相对复杂,但训练却比军队分毫不差,基本上是把军队那套东西搬了过来。 虽然武装盐丁没有什么在实战中锻炼自己的机会,装备也不如正规军,但对付地方上的小乱子完全足够,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山东地方上的人,尽管是异地驻防,可对地方上有什么情况都是门清,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小县五十人,大县一百人,州城两百人,交通要道和府城驻守三百人,还有河道,关隘,只要是在山东范围内,都要驻扎武装盐丁。 武装盐丁现在也不光是负责盐运了,现在他们还负担起了普通商品的检查课税,对来往行人盘查的重任。同时他们还要学习怎么运输物资,怎么修理道路,到了战时,他们就是胶州营最好的帮手,所谓的工作队,战斗队,生产队。 虽说武装盐丁只是有“帮助”地方衙役维持治安的义务,但实际上谁的人多,谁的势力大,治安就被谁来主导,而且谁手中的棒子大,谁说话的声音也就更大,在地方上,一个县衙,其实在册的官吏也就知县县丞等几个人,只有这几个人可以拿到朝廷的粮饷,什么捕头衙役之类,都要靠官吏们四处搂钱来养活,行政经费什么压根没有。如果县官有办法,那师爷衙役可以养几十个,勉强可以弹压下县城周围,但是搂钱的手段,无非是火耗,漕耗之类的东西,都是在正税之上额外加征来做地方的行政经费,一般的知县,也就是一两正税取三厘到五厘的火耗,勉强也还够用,有的厉害的知县,一两正税他能自己拿三钱走,这就富得流油了。可现在胶州营横空出世,一家独大,连正税都收不上来,知县们只好拿着俸禄每天泡杯茶蹲院子里,不是跟县丞一盘棋从早晨天蒙蒙亮下到天黑,就是蹲地上看蚂蚁爬,谁还有哪闲功夫关什么治安。自然而然的,武装盐丁实际上是主导了治安的维持,也有足够的话语权,或者说是唯一的话语权。 武装盐丁们,就是胶州营维持他民政体系的有效保证。 李孟下令对地方上严查,看看有无各处混进来的奸细,本就是负担着治安职责的武装盐丁们是理所当然的执行者。 在胶州营大军还在河南的时候,武装盐丁的排查已经是开始,排查的方法很简单,新搬入此地的人,这年代大家都是重乡土,没什么大事,轻易不愿意离开家乡。 在山东到处迁徙的大宗人口,有两种,一种是因为灾荒背井离乡的流民,这些人都已经被安置进了屯田田庄。还有一种是从辽镇过来的辽民,这部分人现在大部分被吸纳进了军中和匠坊。 除却这两种人之外,这两年新搬入的移民就有嫌疑了,不过武装盐丁们固然是对这些人详查,但并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在某些地方,新搬入的移民不过四五户人家,可武装盐丁们还是查的热火朝天。 目前山东被李孟牢牢控制的地盘,是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和济南府南部,而其他几府,胶州营虽有驻军和田庄,但当地的大田庄都是在其他地主的把持控制之下,比如说孔家就有兖州府和济南府的大片土地,在嵫阳城的鲁王又占据了另外一些,而且兖州府的土地是整个山东最好的。 孔府,那是天下之士心所向,谁敢动一根小指头,天然灰飞烟灭的存在,而鲁王是亲藩重镇,也是庞然大物。身为山东总兵的李孟,总还是要尊奉王事,对他们不好过分相逼,也只能是由得他们在那里,但在他牢牢控制的地盘中,却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噪音。 虽说官路都被江南文人占据,但这山东地处南北直隶之间,当官的人比其他省份还是多些,因此,致仕在家的官员也是有不少,这些人在地方上官府对他们也要客客气气,还有些家境富裕的文人,以及有人在外面当官的人家。 上面所说的这几种,加上脑筋死硬,每天对胶州营作为指手画脚的那些人,就是胶州营管辖境内不和谐的声音。 李孟那个“宁杀错,莫放过”的批示回到山东之后,第一个看到这个命令的是内帐房,那几名女孩子看到之后都是颇为的惊骇,一时间却没有了主意,不过在她们身边还有个做主拿总的人物——老太监刘福来。 老太监在京师皇宫之中的时候,内监的职位,和东厂锦衣卫之类的机构打交道也多,对这种清洗清查的行为,心中自然有一套规程办法,对这细则稍加点拨,让许多人都是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各个势力混入山东密探的查访自然不能放松,但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查缉那些和胶州营平素里不和,会有隐患的那些人家和势力,借着这次清查,打击他们的势力,也是敲山震虎,把其他人心中的苗头震慑下去。 武装盐丁在每处都是大肆的清查,比如说青州和兖州两府之间的一些州县,地方深处内陆,既不靠海,也不靠运河,周围也没有什么军队的营地和匠坊,这样的地方,探子只要是脑袋不傻,就不会来这种地方扎根潜伏。 可胶州营的武装盐丁们照样是查个不亦乐乎,谁对山东兵马有怨言,谁对镇东将军李孟有看法,谁对山东的现在阴阳怪气,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多少都会有些知晓,这次的清查就是比照这些人的名单一个个的来。 致仕官员、官吏的亲眷、那些因为胶州营的措施受损的地主士绅,还有哪些读书人,基本上都是富裕人家,穷苦人差不多都因为李孟的屯田政策保住性命,而且在军管之下,谁也不敢乱说,有个盐丁头目甚至喊出了“人人要过关,世上没有谁是无罪之人”的口号来,士林之中一时都悚然了。 也就是这些不在胶州营的统属,又觉得自己是有资格说话的人才敢妄言,这些人都算是富户,为富不仁这四个字,并不是空口来风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黑心的勾当,而且在这样的大灾之年,要还想保持着富裕,一般都不能太心软。 即便是这些毛病都没有,人生在世,谁又不犯些错误呢,只要是有错误,那就可以深文周纳,就在武装盐丁的查缉之列,就算最后查出来没事,每天里几百个武装盐丁耀武扬威的到你庄子里转悠,谁都受不了,偏偏他们又不吃你的喝你的拿你的,说破了天去他们也都占着道理。至于这个算不算无限发挥,解释权那是在山东巡抚衙门,在山东布政使司,山东按察使手里。 被查到的这些罪名,平日里地方官府有的是不敢管,更多的是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当官的油水,可全靠这些人的孝敬了,那些和胶州营贴得近的士绅谁还理会地方官。 知县、知州心里面也是有很多的牢骚抱怨,和这些被武装盐丁查缉的人颇有共同语言,但这次也都是蔫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他们都这样自我安慰着,当然也有人想的,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了。 有些官吏有心想要护短,但巡抚衙门、布政使司衙门、各兵备道、各知府衙门都是下了严令,要求对“义勇”也就是武装盐丁的行为要全力的配合,对不法之徒要严加惩处,不得庇护,山东巡按御史甚至是行文各府,要是哪个官吏敢于拖沓政事,妨害执法,本官一定据实参劾,绝对不要有侥幸心理,本官往日里因为参劾的人太少,所以挨了都老爷的排头,今日断然不会姑息,弹劾一个是弹劾,弹劾一百个照样是弹劾,定然不会冤枉一个实心用事的人,也决然不会放过一个不力之人。 何况,盐丁们把事情查出来之后,也不会立刻就走,还要在当地等官府拿出个处置的章程来,不出结果是不走的。 崇祯十四年的九月到年底,整个山东,在李孟控制的区域里面就好像是刮过了一场风暴一般,所有有异议的个人和家族都是遭到了打击,而出手处理他们的,正是他们觉得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地方官府。 有的人倾家荡产,有的人遭了些皮肉之苦,也有的人被严厉的警告,已经是死心塌地跟着胶州营的那些地主士绅们,都为自己感到庆幸。那些一直是沉默着做中立观望的人家,也是知道自己应该做出抉择了。 即便是那些在兖州府和东昌府,和李孟系统有些距离的豪门地主,也都是感觉到害怕和惊慌。 他们不在李孟的系统之中,的确是少承担了很多的责任,并且很是自由,但他们的庇护者,没有李孟这么强大的武力,放眼周围这些地方,貌似最强大的还是山东总兵李孟,何况最近有听说他在河南砍了几万流贼的脑袋。 是该考虑考虑长久的事情了,山东境内,家中有产业的人们都是在琢磨这个事情。 这次的清查过后,李孟系统在山东民政和经济这一方面的效率大大的增加,令之所至,顺畅无碍。 附带说一下,山东大半个省的清查,共查出来鞑子细作四十余名,都是居住在山东边境的城镇里面,没有办法深入,另外,盐丁排查,被查出来有不法行为士绅文人共有将近三千多。 时间回到九月中旬,莫太监离开山东之后,沉默了好久的孙传庭派人来请李孟前往,李孟那次有些激动的滔滔不绝,几乎是把来这时代的心里话都是说了出去。 紧接着就是领兵出征,出征前曾经跟看守孙传庭的吩咐过,胶州营内大小事务的文件,凡是要到自己这边阅览的,也给孙传庭送去一份,问问这位孙先生到底有什么建议,并且把这些建议抄录下来,给刘太监、周扬、宁乾贵一干人阅览参考。 不过李孟回来之后,看守孙传庭的人却禀报说,尽管轻重不同的文件始终是不停的送到孙先生的宅院中去,但孙传庭始终没有在文件上写过一个字,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听到这个以后,李孟很是惋惜,开始考虑是不是放弃。 莫太监走后的这个邀请,倒是让李孟很意外,胶州营明面上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有人讲给孙传庭听,当然本意也是想要这位孙先生提出意见和建议,可李孟总觉得这次孙传庭的求见是要冷嘲热讽。 “孙先生,几月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种模样!!?” 去那宅院里面,院子之中没有太多变化,孙传庭的两个儿子明显是精神很足,而孙传庭的二儿子已经是健壮不少,据说每天都是跟着胶州营的亲兵训练,训练他的那名亲兵把总跟李孟说,这小子很有点天赋。 可孙传庭竟然比刚从诏狱里面救出来的时候还要憔悴,尽管须发一直有整理,可看着人还是虚弱异常,两颊深陷,双目红丝密布,已经是瘦弱的已经有些脱形,李孟看了之后,真是大吃一惊,脱口问出了那句话。 问完之后,李孟扭头招呼亲兵,厉声的说道: “去把看守这院子的人叫来,本帅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到底如何对待孙先生!” 那名亲兵刚转身,就听到那边孙传庭开口阻拦道: “李大人莫要动怒,不干下人的食,是老夫心中苦闷,这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不妨事,不妨事,过几日多吃些饭食也就好了。” 本来李孟还有些担心孙传庭会绝食以自明心志,虽说自己打算放弃,但让这样的人才死在自己面前,总归是可惜。 听到对方这么说,李孟禁不住心中一喜,如果孙传庭说这个是真心话,那说明他的心态还真有些转变了。 李孟开口笑了笑,温声说道: “孙先生,不管文武,无论要做什么,若没有个健壮的身体,可就一切休提,等下我给你请个郎中来,好好瞧瞧,饮食用度上也要大方些,不要替李某俭省……” 孙传庭坐在座位上抱了抱拳,涩声的开口道: “多谢李大人的关心,孙某自己的身体,自然会爱护。” 场面稍微安静,下人们端着简单的酒菜饭食上桌,孙传庭那边看来已经是开始调养身体,给他准备了白粥和一些清淡的小菜,不过孙传庭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饭食上,等下人离开,就开口说道: “传旨的内官离开山东了吗?” “前日走的,估计回到京师应该会被万岁擢升赏赐,毕竟这差事他办的也算完满,京师上下想必会很满意。” 一问起这件事,李孟脸上禁不住挂上了笑意,朝廷的手法笨拙,却包藏祸心,却被他借力打力,给自己赚到了很好的局面,听人问起,禁不住要多说几句: “李某是盐贩子出身,肯定眼界是浅的,给个杂号将军,肯定就欢天喜地了,这八百两银子想必不能当作寻常的银子看,万岁赐下的银子,当然要顶别处的十两金子,提拔个太监做镇守中官,那也是把山东当成大镇来看,李某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孙传庭怔了怔,紧接着脸上露出苦笑的表情,低声接口说道: “当今圣上,总是把事情想当然,又觉得自己天纵英明,做这等糊涂事也不是这一次,不过李大人,这话说回来,这钦差一来,你对这手中的兵马抓的又是紧了几分,下面也忠心了许多了吧!” 听着对方心态和话语中的种种变化,李孟的心情也是跟着变好了不少,禁不住做了个搞笑的举动,起身朝着北面抱拳说道: “全是圣上恩典,臣下感激不尽。” “咳咳”孙传庭明显是被呛到了,在对面咳嗽了起来,喝了口粥,这才是平复了下去,笑着开口说道: “李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的典范,你这番话要是跟朝廷诸公当面讲述,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目瞪口呆。” “孙先生,李某的言语虽然是笑谈,却也有几分的真实,若没有这圣上的大政和兖兖诸公的英明,李某又怎么能从微末一步步的走到今日,心中的确是感激不尽啊!” 孙传庭看着对面满脸笑容,侃侃而谈的李孟,心中却想到:你从微末卑贱到今日的地位,未必是上面的糊涂,莫非真是有天命不成。心念所及,孙传庭长叹了一口气,悠然的说道: “老夫操劳一生,常自诩忠义,今日却有些糊涂,这操劳忠义,到底是为这天下呢,还是为圣上……” 第三三〇章 铁面人 亲疏有别 崇祯十四年的十月间,在山东总兵李孟的幕府之中出现了一位带着铁面具的谋士,镇东将军对这位铁面人的称呼是公孙先生。 李孟的文武班子里面,对这位谋士的身份都颇为好奇,有些人去周扬和宁乾贵那边打听,也有人去套王海和汤二的话,都没得到什么结果,看他们的模样,好像他们也不知道这谋士到底是谁。 山东李镇东,外面的人或许不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但山东文武心中,李孟就是这天下间最顶尖的人物。 在李总兵的身边,所有的人也就是能做他的下属,没有人又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而这位“公孙先生”在总兵衙门之中,举止做派,以及李孟的对待,隐隐都有些平等的味道。 当然,这种平等的味道,也只是相对于胶州营系统的其他人而言,但这已经是石破天惊了。 以李孟的权威,自然无人敢对他的决定做出什么质疑,但大家疑问的是,到底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才能和李大帅平起平坐,遍数天下间那些人杰俊彦,那有什么人复姓公孙。 这公孙先生平日里和大帅差不多同步的行动,不管李孟出现在军议,或者是民政的场合,这带着铁面具的公孙先生都是一同前往。 这下子,下面众人对这公孙先生的文武身份都搞不清了,天下间能文能武的大材实在是少,有数的几个好像都是在朝廷之中效力,而且还没有低于二品以下的,这些人就更不能出现在胶州营这里了。 大家好奇是好奇,不过胶州营上下做事很知晓公私之分,好奇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做事,而且这公孙先生在军民两处的衙门之中,从来不说一句话,仅仅是在倾听,这对胶州营的结构以及权力的分配并没有什么影响。 渐渐的,大家对这位公孙先生的态度,也就仅仅是好奇了。 不过,有几个猜测还是颇为的有趣,比如说公孙先生身材高大,面具下面露出的双眼炯炯有神,走路时都是落后李孟半步,或许这是军队那边给李大帅请来的护卫,这模样怎么说也是武艺高强的角色。 十月下旬的时候,山东的盐政有个小小的变化,按照朝廷的盐政划分,一般是一省或者几省为一区,这一个大区的官盐价格都是相同的。当然了,在山东地面上,这个规定形同虚设,根本没有人去遵守。 眼下山东的盐政情况是私盐为官盐,每年山东境内各处的盐价是在济南和胶州两地公布出来的,然后由武装盐丁押送到各地,由各地承办私盐的商人们贩卖,盐价允许有浮动,但因为出盐量一直是很大,所以价格也高不上去,百姓们并不觉得这是负担。 山东原本有大小百余个巡检司,专门在各处查缉私盐,自从李孟崛起后,现在只有一家巡检司——盐政分守胶州巡检。 这个巡检司是武装盐丁队的统属机构,所以介绍李孟的官职的时候,如果真是纯粹官方的文件,就变得颇为可笑,“镇东将军、左都督、山东总兵官李孟,兼胶州巡检司巡检”前面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后面一个不入流的贱官,实在是让人捧腹。 但这个职位,是李孟对山东盐政统属的官方承认,不能轻易的放弃,李孟也就是因为这个职位,合理合法的管辖山东公私盐务。 其实这山东盐务最可笑的不是挂在总兵大人官衔后面的名称,而是在济宁州的盐政司盐运使的常例收入。 盐运使是三品或者从三品的官员,那是一等一的肥缺,可这山东的盐运使过得极为憋气,全山东的盐业利润和他一点关系也无,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油水,每年也还是有些外水入账,这外财是如何入手呢。 宁乾贵在盐业系统多年,知道这大家发财的道道,盐运使毕竟是三品大员,也不好逼得太急了,所以每年都给这盐运使批下若干石盐的份额,准许盐运使拿着这若干石去兖州府贩卖,赚来的钱归他自己。 盐运使要卖多少盐,居然是要下面的巡检司批出份额,也算是大明历朝仅见的奇观了。 人如果几天没有吃盐,就要浑身酸软无力,并且会患上各种的病症,天下大灾是大灾,这盐的销售到还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打击。 现在李孟控制着山东的全部盐场,还有南直隶差不多两成的盐场,这些都是他重要的资金来源。 鲁盐的销售,除却山东本地之外,河南开封、归德、彰德、怀庆四府,以及北直隶顺德府、广平府、大名府、沧州府,都已经是完全的渗透了进去,不过几乎是鲁盐产销的极限了,毕竟贩卖给郑家的私盐也必须要保证。 实际上,上面所说的那些地盘的外围,甚至是山西和塞外的蒙古,都对盐有需要,那些地方,就只能是交给淮盐,或者是更准确的说是方家来做,胶州营赚个过境的钱罢了。 但在胶州营开始贩盐之前,这些区域的平民百姓吃的是质次价高的官盐,私盐因为利润少,甚至很少贩运到他们这边来,胶州营大规模的贩运以后,各地再也没有什么吃盐难的问题,倒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讲,胶州营倒也是做了点好事…… 不过,在十月中旬之后,在兖州府全境,以及东昌府靠南的某些州县,盐价开始上调,同时,武装盐丁除却保证排查工作不能耽误之外,大部分的力量也开始朝着划定涨价的范围靠拢。 胶州营驻扎在各地的骑兵马队也都是集中起来,随时准备支援武装盐丁们的行动,鲁南、鲁西的盐价一涨,肯定会有人想着把淮盐贩卖进来,以方家为首的那些大盐商当然不敢,可架不住下面的人动心。 所以盐丁和士兵们都是作好了准备,严加防范。 这鲁西、鲁南盐价高涨的决定,兖州府和东昌府两处的官民都是怨声载道,心想山东这才是太平几年,今年李大帅打仗之后,回来就这么多事情,又是排查奸细,又是盐业涨价,好像是突然转性一样。 李孟系统的文武官员,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政策委实是不合时宜,现在镇东将军李孟应当对山东境内的军民结以恩义,收拢人心才是,怎么能做这种让人怨言的事情呢! 但这种疑问再稍微一思考之后,就是琢磨过味来,这才是给胶州营赚取最大利益的手段,不管是从经济方面,还是从人心方面。 盐价的微调,政策的稍微变更,却有这样的好效果,却明显不是自家大帅的手笔,看起来也就是那铁面人公孙先生的主意了。 “山东盐价各处差不多持平,齐鲁百姓想必认为吃这平价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李大人虽然有心施恩于民,但在这处处持平的局面下,众人根本感觉不出来。” 在和李孟参加过一次盐政和灵山商行的汇报之后,回到李孟的居处,孙传庭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他的住处被转移到紧邻李孟内宅的所在,方便每日一同行动,商议事情也是方便。 “据老夫所知,大帅的屯田田庄在东昌府南和兖州全境也就是零散几处,占大头的还是其他几家,这件事情老夫没说错吧?” 李孟点点头,孙传庭虽然是归附,不过这称呼上却还没有什么变化,但这就让李孟颇为的高兴了,一些礼仪上的细节也就忽略不管。孙传庭所说的这些他根本没有去深想过,百姓买盐,胶州营所赚的不过是一点点,许许多多的一点点汇集起来,自然成为巨大的收入和利润,薄利多销,这就是胶州营所做的。 但看孙传庭的态度,明显是对这个提出了异议,这应该是孙传庭第一次对胶州营的某项政策提出自己的意见,李孟非常的感兴趣,孙传庭看到李孟专心致志的听,也是说的愈发认真。 “东昌府、兖州府的土地都在不到十家的豪门手中,孔府和鲁王的王庄更是占了大头,这两家,一家是圣人传承,朝廷封了几百年的衍圣公,一边是天子的血裔,也是传承了十几代的藩王,这两家人会和大人走到一起去吗?” 听到孙传庭的问话,李孟缓缓的摇摇头,目前来说,文如商行的主事人孔三德,在外人看来是很会做生意的,或明或暗的赚了胶州营许多的金银,山东兵马或许是认栽,从来也不计较。 但李孟却知道,孔三德对胶州营一直是颇为的亲善,帮了许多不应该帮的忙,比如说是当日偷袭曹州的刘泽清,在宁阳和泗水的田庄偷着安顿胶州营的兵马,这可是大人情。而且当日间那私下里的求见,双方谈的那一席话,基本上没有什么外人知道。如果孔府真有什么事情,孔三德应该是站在自己一方。 不过李孟这边最近也得到些消息,说是孔三德这日进斗金的职位,被衍圣公府内的许多人觊觎,觉得这买卖如此容易就能做成,若是换我来,岂不是一样赚钱,孔三德虽然有能力,但毕竟是个外系的族人。 孔家的长房有几个袭爵无往的同辈人,每天就是撺掇着家中的长辈,要来夺这文如商行的主事人的位置,孔三德上下打点的好,可架不住别人贪心,若是孔三德失势,很多不方便胶州营出头的事根本找不到好的代替者,很是麻烦。 如果孔三德被搞下来,那自己这一方或许和孔府真的没有走到一起的机会了,或许应该找点办法支持下他,那边孙传庭不知道李孟在倾听的时候,动了这么多的心思,看着李孟的面色凝重,就在那里继续说道: “这两家注定不和大人一心,可偏偏是占据着鲁地最肥沃的土地,还有大量的人口,大人,军民相隔,地方上的赋税和大帅没有什么干系,胶州营的盐务,实际上变相的和山东官民收取赋税,只不过这赋税的名目却变成买盐的钱了。” 李孟听到这里,也是猛然的反应过来,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自己的盐业遍布山东,山东每个人吃的盐,都是盐场里面出产的盐,胶州营贩盐的利润扣除成本,多出来的那一块,有部分是正常的利润,另一部分可就是类似于收上来的赋税了,从前还真是没有想明白这个关节,孙传庭这一分析,却到了点子上。 “山东精兵强将,军费花销是一笔极大的数目,朝廷不下拨军饷,大人自己创出私盐这条财路自己自足,实在是雄才大略。” 说到这里,却是直接捧了李孟一下,孙传庭虽然是英杰,但大明官场呆的久了,说话还是懂得圆转如意,果然,接下来的话,就开始转了风向。 “大人,这盐务既然是赋税之政,那这作用可不光是银钱这么简单,赋税本是大政,本朝讲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士子文人,自然是不必缴纳税赋,负担徭役的,农工商三民,则都是被课以重税。大人的事业虽然还没有到那一步,但也以通过这赋税之事分出亲疏远近,让这鲁地之民,知道跟随大人和不跟随大人,到底有什么分别,升斗小民,你与他讲大义道德,是没有用的,只有在利害上下功夫,才能让他们明白……” 分析这盐务之本质,并且做出改进,孙传庭侃侃而谈之后,还拿出了写好的条陈交给李孟。 刚刚投靠的时候,李孟本还没有指望对方这么快就发挥作用,毕竟在后面看各项文报,和亲身来处理接触这些事务,还是有差别的,谁想到孙传庭竟然这么快就上手,还提出了很有价值的建议,实在是让人惊喜。 这个条陈迅速的实行了下去,兖州府和东昌府那些自成体系的大豪大族,虽然有自己的田产基业,可也是要吃盐的。 将近几年的时间,盐价一直持平,货源充足,大家都把这买盐吃盐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人想着去储存些以备不时之需,等到胶州营这个命令一发出来,众人才发现,想要买盐根本没有别家可买。 武装盐丁和兖州军巡查的极为严密,想去那边的淮北去买都不可能,何况山东的大部分土地都在不到三十个人的手中,这些人家大业大,以胶州营这种防范的严密,那些漏网之鱼所带的盐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无盐不行,事已如此,也只能是捏着鼻子买这加价的盐货了,同时,武装盐丁们实行了最严厉的处罚方式。 在李孟牢牢控制的区域,盐价平稳,自然会有那贪图小利的人想要去跨境贩卖,对这样的人,有严刑峻法等待着他,大明律对于贩运私盐的惩罚,武装盐丁可是有资格来执行的。 掐住了这些可能的漏洞,盐价消息渐渐的传开,东昌府和兖州府的人知道不跟随山东总兵李孟的脚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那些吃着平价盐的,也是知道感恩,明白这平价的盐货并不是理所当然就能吃到,而是要有忠心的代价。 这盐价的调整,说起来冠冕堂皇,好像是官方的举动,如果自己追究的话,就会发现,这还是私盐贩卖的性质。 但山东上下没人对这个提出什么疑问,其中济宁州盐运司衙门最为的高兴,因为每年让他们去贩卖的那些盐,就是在兖州府境内贩卖的,盐价提高,他们就有不少的银钱可以拿,的确是让人高兴。 不过外人看来,实在是可笑可悲。 部分州府盐价的调整,加上从九月下旬就开始的清查,等于是给山东境内的民众一个态度,跟着李大帅的,总会有你种种的好处,不跟着李大帅的,眼前的这么多事情,就是鲜活的榜样。 就连你生活中的最小的那些事情也会遇到麻烦,比如说你吃的盐,就要比其他家贵上几分…… 区域盐价的调整之后,让胶州营的收入又是稍微增加了些,但所收获的,不光是这增加的收入。 在崇祯十四年的十一月下旬,东昌府城聊城的大地主刘家的家主带着三个儿子上门,说是大军为山东守土,刘家也应该做些应该做的。 那刘家的家主慷慨激昂的说道,自己这三个儿子也在家中跟着教习学了棍棒武艺,要是大帅不嫌弃,就让他们在军中效力。而且看着大帅这边军队众多,开销这么大,愿意负担几个营的开销。 三个儿子来军中效力,等于给胶州营人质,负担几个营的开销军饷,那等于是变相的缴纳赋税。 刘家的家主十分知道自己的本份,在提出那资助营头的要求之后,一再的声明,最好是在登州府或者是莱州府的军营,钱财都是交给大帅的老营,怎么安排调配都由大帅你安排,刘家只是尽一份心力。 当然,这也为了不让李孟他误会,这笔捐献到底有什么别的意图。 除此之外,刘家家主还答应,他所属的佃户和附庸,也是大明的子民,若是征调兵丁民夫,也请一视同仁。 这刘家在山东这不足三十名的大地主之中,排名不算是最后,应该是在倒数六七名左右的位置,人称“东昌百亩,刘家三十”,也是数得着的大族豪门,按说在李孟面前也是有几分话语权的。 不过这刘家的开出的条件,等于给李孟跪地磕头,完全的臣服,一来这刘家也是被清查奸细和盐价升高,搞得焦头烂额,二来是识时务,三来是李孟的岳丈曾经是东昌知府,双方还算是有些交情,这刘家对山东总兵李孟,多少了解的比其他人要多些。 这刘家既然作出了这样的姿态,李孟这边自然不会让他白做,这刘家的三个儿子并没有去当兵,而是成为了武装盐丁中的一员。卖给刘家的盐,价钱立刻和山东其他地方持平,在刘家人回到东昌府的时候,有屯田田庄的庄头和工匠来到刘家的田地上,丈量勘测,要把刘家的田地和屯田田庄的沟渠连接起来。 尽管刘家付出了种种的代价,可胶州营回馈的,明里暗里,已经是远远超过刘家的那些代价。 几千年的传承下来,地主这个阶层都是把土地看成自己的命根子,特别是山东除了孔府和鲁王府两家之外的大地主们,借着灾年,和山东总兵李孟在山东的作为,他们都是获取兼并了他们祖辈难以想像的大片田地、大批的佃农,所谓的富比王侯,隐约有那么点意思了,而且这些土地是不缴纳赋税的,几乎不承担任何的义务。 在他们眼中,这些土地是要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留给子孙万代的遗产,如果说被官员在上面收取赋税,随意征调其中的人力,这就好像是割他们的肉、放他们的血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而且现在,李孟是山东总兵,他们是山东的士绅,彼此在一个体系之中,这些大地主们觉得,自己还可以和李孟讲讲理,讨价还价一番,毕竟自己也足够的庞大。 不过这次的清查还有盐价的调整,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确是庞大,但不过是庞大的猪羊罢了,在虎狼面前,再大的猪羊,也不过是食物而已,先认识到这一点的,比如东昌府的刘家,就尽早的投靠了过去。 即便是彻底的投降,任人宰割,这过去早和过去晚,得到的待遇也是大不相同,毕竟有千金马骨这么一说,一开始的马骨还能值千金,后来的可就不那么值钱了。 崇祯十四年的腊月初,大户人家所关心的不是怎么操办这个春节,而是琢磨着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腊月初,胶州营的部分军将和老兵得到了宝贵的假期,开始回乡休假,不过和这些山东非李孟系统的大户人家一样,胶州营中也有过不好这个年的。 比如说山东盐帮的大头目黄平,也就是李孟在暗地里的情报统领。此时正在曲阜和兖州府城之间的官道边上喝风。 即便是鲁南地,到了这腊月时节也是颇为的寒冷,黄平和十几个手下裹着身破皮袄,围着大车在那里啃干饼,葫芦里面的水也是冷的要命,这午饭吃的是呲牙咧嘴,极为的遭罪。 山东太平地,来往各府县的商户颇为不少,年节时分,在这兖州府富裕地方行商的人当真是不少,路过黄平他们身边,都以为这是哪家商行或者是车行的伙计,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没有人理会。 “那伙徐州来的客人都躲在前面的庄子里,那是衍圣公二世子的庄园,军队和盐丁那边也不好进去拿人。” 十几个人聚拢成一堆,看着像是避风的模样,说话倒也不担心别人看到,黄平心想今年全家在济南城好不容易团聚,新家刚刚安顿好,却搞出这么一件事情,其他的人回家享受那天伦之乐。 自己却要带着手下在这里装穷汉监视,真是心中有气,听手下禀报,禁不住火大了起来,把手中的饼子朝地上一摔,低声的怒喝道: “你们济宁舵的人是眼睛瞎了吗,居然让那伙徐州的盐贩子在你们眼皮底下这么横行,要不是扬州那边去济南府报信,还不知道要闹到多大!” 十一月末的时候,扬州府方家老二方应仁坐着轻车连夜急赶,带着二十多匹马换马,一路赶到了济南城。 居然是这么急,济南城中的人也知道这是扬州的方二爷,可是能见到李大帅的贵客,也是不敢耽搁。 李孟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到底有什么大事,连忙接见,那方应仁一进门就是跪下磕头,口称万死,李孟完全被搞糊涂了,既然对方来这里请罪,那肯定这事情是触犯了自己的利益,但不至于犯死罪。 要真是犯死罪,恐怕直接就跑了,李孟和颜悦色的把方应仁搀扶起来,询问究竟。 方家被剥夺了继承权的长子方应忠,以为李孟在河南必然要吃大亏,所以勾结凤阳中都周围的明军准备篡夺胶州营在两淮的盐场和屯田田庄,这件事情全家都不知情,等李孟大获全胜回到山东之后。 这方家老大才慌张起来,回家求告,方老太爷既无奈又愤怒,也只得是把这个逆子剥夺继承权,发回老家守祖坟。 但方家老二方应仁去淮安府城整理账簿的时候,却发现方家老大一直在通过徐州的一些亡命徒朝着兖州府私自贩卖盐货,盐这个东西,成本微薄,只要是卖出去就有利润可赚,方家老大干点私活,倒也有情可原。 问题的关键是朝着山东贩运淮盐,两淮死了多少子弟,方家和山东结盟之后才消停下来,今日见你为了这点小财还要闯祸。 方老二自然知道什么是大局,什么是该舍弃的钱财,当即决定不再做这个买卖,但有些事情开了头,不是他想停下就能停下的。 徐州的那些亡命徒,做这个生意已经是做的手滑,心想这钱太好赚了,你们不干我们自己继续干。 两淮那么多盐场,有些不在账目上的盐可不难,这不是凭空来的钱财吗,而且那山东也发现不了。 经过方家老二的禀报之后,李孟才知道,原来北上运送漕粮的漕运船只,居然被这些人用来夹带私盐。 济宁州那边的盐丁和各路的胶州营人马,的确是很大义,而且这漕运船只身份比较特殊,也不好翻箱倒柜的检查,居然被人钻了这个空子。 李孟心中也是有数,方家老大的作为,方家全族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是默许罢了,这也是大家族行事的特色,万事都是利益为先,什么盟约都是扯淡。他们认的是实力,自己实力强大,他们自然来依附,反之,则是弃之如敝履。 既然这方家老二方应仁的姿态做的这么足,并且说出了勾当,目前双方还有合作的必要,那也不必深究。 只是那些徐州的亡命之徒,就必须要严惩了…… 第三三一章 万事不如钱 拿人 济南和济宁之间,一个山东的首府中枢之地,一个山东漕运的枢纽,最富庶的城市,经济中心,为了便于联系。胶州营不惜花费重金,在两个城市间建立了三十里换马的驿站系统。 所谓的几百里加急,就是这个系统了,让消息以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在两个城市间传送,信鸽也是一种手段,不过太不可靠,而且需要很专业的人才能豢养。 方家老二方应仁在济南城请罪之后,还没有过当天,消息立刻被传递了出去,第二天晚上到达的济宁城。 济宁城中除却知州衙门之外,还有盐运和漕运的衙门,而且南北的大商贾都在此处设置了分店之类的,为了保持山东有这么一个繁荣的窗口,类似于自由贸易城市之类的角色,胶州营在城内除却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的力量比较强之外,军队和武装盐丁都没有驻扎,所谓的特区是也。 得到消息之后,山东盐帮在济宁分舵的主事人真是羞臊无比,眼皮底下让外省的人大摇大摆的贩卖私盐,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侦缉不力。 这加急的消息过来的第二天,在码头上的常驻的手下就来回报,说是查完得到消息,被怀疑夹带私盐的漕运船只,应该是在明天就会到码头,时间紧急,这位负责济宁州的主事人也不含糊。 直接是带领着整个山东盐帮在这个济宁城内的人手,加上去灵山商行济宁分号借了些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码头。 这些人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一百多号人,以这位主事人的想法,对付私盐贩子应该是足够了。 漕运的粮船可不是十几二十几条船的规模,而是上百条漕船的大船队,来到济宁州之后,总要靠岸休整一下,因为在这里朝着北直隶走,只能是到了通州才有正式的停靠码头。 山东盐帮在各处虽然是半公开的存在,但这主事人事先也在盐丁手中借来了印信,就是巡检司查禁私盐的印信,搜查是否有私盐夹带,也就名正言顺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船只靠岸,领着人上去亮明自己的身份,刚要上船搜查,漕船上的这些船工和押运的人都是发作了起来。 聚拢在码头边大声的吵嚷,不让他们下去检查,这济宁州地方,胶州营的管理要比其他地方松懈一点,加上济宁城因为山东的太平无事,这些年愈发的富庶,济宁州的百姓们说话办事往往自觉高山东地方一等。 而且文人士子和平民百姓,牢骚怪话比起别处来也是要多不少,经常有人说若没有那李总兵的严管,没准济宁城比现在还要繁华十倍。 这等无稽的言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来的,不过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搞得济宁州的知州整天的战战兢兢,生怕济宁州的这些言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祸事。 所以在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的人,在码头边和那些押运漕船的船工伙计争吵起来的时候,要是山东别处的百姓,看见这局面,唯恐是避之不及,可济宁州的闲人等等,却是越围越多。 起哄的,看热闹的,说怪话的样样不缺,什么“济宁城的繁华,靠的就是大家自在做生意,你们这么查,不是要砸了我们济宁的招牌吗”,还有什么“这世道本来是个好的,全是你们这些没有官身的巡检爪牙,祸害百姓,那会有那么多的乱子”,什么样的话都是有的。 还有那码头上装卸的苦力,看着自己的货主在那里被阻拦,有钱没得赚,也都是着急,在旁边鼓噪叫骂,局势更加的不堪。 山东盐帮在济宁的主事人,从来没有想到这事情居然会混乱到这样的地步,跟着他办事的众人,也都是被周围的鼓噪讥刺,弄得心浮气躁,而那些漕船上的船工则气势更盛,步步的紧逼。 好在是一名灵山商行的伙计脑筋灵活,趁着混乱,偷偷摸摸的跑到停在码头边的漕船上,拿着刀子划开了堆在外面的麻袋,里面是米,他换了个方向,搬开麻袋,在里面划了一刀,运气不错,这包就是盐了。 这也说明,贩运私盐的这批人胆子已经是越来越大,或许是不怕查缉等事,简单的在外面放着一层粮包,这等简单的隐蔽,就是夹带了,丝毫不怕什么私盐的查缉。 既然是搜查出来的盐,那山东盐帮这些人的胆气骤然壮了起来,对方和他们推搡叫骂的那些漕船人等,有部分人脸上露出糊涂的神色,可也有部分人顿时是紧张了起来,外面那些看热闹的闲人,一时间也都是安静下来。 李孟再怎么放松着济宁城池,这些人也知道山东的盐法严酷,更知道现在的济宁城盐价可是高了不少,这贩运私盐的罪过当真是了不得。 不过山东盐帮还没有动手捉拿,先发难的却是那些私盐贩子,一帮人在身上都是藏着短兵器,骤然暴起,山东盐帮这些人措手不及,居然被对方这么冲了出去,连带着还被砍翻了几个。 一看到见血,外面那些看热闹的闲人才知道害怕了,但这么多人围着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笑话,拥挤拥堵,想要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看着这些私盐贩子拿着短兵利刃,凶神恶煞的冲出来,顿时是大乱。 先不说挡住这些私盐贩子路被杀的,也不说互相拥挤踩踏受伤的,但因为这些人的混乱,却导致了一个问题,私盐贩子们冲出去了,山东盐帮的这队人却被挡住,进退不得。 这局面当真是让人尴尬,捉拿盐枭不成,反倒是被盐枭们杀死几个,杀伤十几个,末了,居然还被私盐贩子跑了。 想想胶州营起家的时候,就是依靠着堵别人家的盐路,卖自己的私盐起家,这可是看家的本事,谁想到今日却被别人做了同样的事情,真是让人脸上无光。 事已至此,丢脸归丢脸,可也要按部就班的做,山东盐帮这些人动用了在城内的江湖关系,而灵山商行的济宁分号直接是通过人知会了城外的盐丁和军队,自有人拿着帖子上门,去找济宁州各处衙门。 不过那些私盐贩子的行动又一次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这些私盐贩子在济宁城外居然还有据点,到了那个据点之后,立刻是乘马跑了出去。 事情看着倒是越发的大起来,这伙盐贩子有武力,有组织,而且在山东内部,还有接应的人手。 以胶州营目前境况来看,有这么一只诡异的盐枭队伍,实在是让人感觉到不对劲,一边是严加的查访,一边是把这次让人垂头丧气的结果尽快的报到上面去。 这次到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李孟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发雷霆,山东盐帮在济宁州的主事人立刻被撤职,副手和一干的头目被责令待罪立功,山东盐帮的大头目黄平亲自主持这次私盐的查缉。 事情的确是有些蹊跷,虽然胶州营为了维持济宁州的经济枢纽地位,管理相对的松懈一些,但绝不会一点蛛丝马迹也察觉不到,可黄平到了济宁州之后,发现这事情真就是这么诡异,那些盐贩子在城外的那个据点的时候,还有人说看到过,然后,就好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在什么地方。 人肯定不会真的消失,而是藏到了哪里,但的确是找不到。不过审问那些济宁漕运码头那边,和那些私盐贩子一起的船工和伙计,却知道了究竟,漕运船队北上运粮,一般都是结伴前行。 几百条船在一起行走,彼此有个照应不说,也有很多的方便,那些并非是私盐贩子的漕船船工,是徽州一带启程北上,而那些私盐贩子在徐州那边和他们汇合,说是船队出了些问题,在徐州修缮船只,耽误了些时间,所以相约一同前往。 这也是正常之极的事情,大家行船在外,南下北上,谁也还不遇见些事故,徽州的那些漕船自然没有疑心,而其这些在徐州府停留的漕船看着没有什么问题,很是正常,又有衙门的作保,也就汇合一处了。 一路上表现的都是中规中矩,谁也没有什么疑心,谁想到到了济宁,山东盐帮的人却突然要来查船,说是有夹带。 用“夹带”的这个罪名用在漕船身上,的确是可笑,运送漕粮的利润,可不像是松江府柳家卖给山东粮食有那么多利润可赚,漕船要是一路上一点闪失不出,这才有些小利,可行船河上,谁还不出问题呢。 漕船之所以很多人承接,也有许多人愿意进来做,就是他实际上起到了南北中枢物流的作用,漕船的利润,就是在南下北上的过程中夹带货物,南货贩运到北边,利润可比就地的贩卖要贵得多,同样北方的特产运到南面,也是大利。 何况现在许多外洋的货物,也是通过江南的口岸进来,然后贩卖到北方,这夹带货物的事情,已经是半合法,官方也是默认,要不然谁还愿意承接这漕运的活计。 而且漕工本就有半官方的身份在,一被山东盐帮截住船,那伙私盐贩子就鼓动说,这是济宁的地痞无赖,想要来敲诈咱们钱财,只要是大伙奋力不退,那些查缉的人肯定也不敢犯了众怒。 这才是闹将起来,把山东盐帮这些人搞了个灰头土脸。 审问出来的结果,依旧是不知道那些私盐贩子到底是去往哪里,但却知道了几个信息,那些盐贩子是在官府拿到的保文,私盐贩子想和官府有什么交道一般式很难,更不要说去拿到担保的文书,漕运的船只也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 而且山东的盐法这么严酷,寻常的草莽江湖人,哪里敢来冒这样的风险,这件事情后面除了方家老大方应忠之外,还应该有官府的参与,去漕船上搜查,搜出来的担保文书,却是徐州知州那边的担保文书,一个文官有这么大的胆子,真是让人想不到。 让黄平他们取得进展的却是文如商行的大掌柜孔三德,在码头上那件事情闹出来的第四天,一名商行伙计打扮的小伙子来到了灵山商行,说是有封信要交给孟老掌柜,但灵山商行不管是在济宁州的分号,还是在济南、胶州的总号,都没有这个孟老掌柜。 这是一个约定的暗语,这封信随即就被交到了目前济宁州负责情报工作的黄平手中,信是孔三德写的,里面的内容,恰好是把方应仁没有讲的,和山东盐帮迷惑的东西给补全了。 信的一开始,说的并不是有关私盐的事情,而是孔三德说,他现在已经是闲人一个,文如商行大掌柜的职位在两日前已经是被衍圣公剥夺,交给了衍圣公的二儿子来掌管。 这对胶州营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文如商行在鲁南和南直隶一带,可以说是豪商,这其中自然也有胶州营和灵山商行的功劳,很多不方便自己去做的事情,往往是交给孔三德和文如商行去做。 而且屯田田庄的设立,流民的收留赈济,在前期,粮草这一块也是大问题,胶州营的田庄积储可以满足,但需要的运输成本,还有耗费的时间未免太高,在鲁南和归德府这两地,采用的方法是直接向孔三德购买,孔府是山东排名前三的大地主,模仿李孟办田庄,也是积储大量的粮草,孔三德直接就是把这些粮草拿来贩卖,给了胶州营许多的方便。 这样的人,一方面因为他,李孟系统对孔府还算是友善,另一方面,孔三德买卖粮草和那些替胶州营出面的生意,也的确是捞取了大笔的钱财,功劳当真是不小,在这个位置上做的相当稳定。 这次被免职的原因,就和这私盐有关,别看孔府在李孟系统中,得到了许多好处,但这盐价一涨,孔府这等拥有庞大人口的大家族,立刻是有了怨言,特别是知道相邻的济南府和青州府都是盐价平稳,只有自己这边涨价之后,怨气更重。 从古至今,孔府是历朝历代的宠儿,为了证明自己的政权是众望所归,特别是被那些有话语权的文人士子支持,朝廷都是孔府优渥有加,官职、土地都是大量的赐予,孔府子弟也是愈发的忘乎所以。 连天子都要优待我们家,一个山东总兵凭什么要耍弄这些手段对我们孔府这么刻薄,真是忍无可忍。 徐州那边的私盐贩子,并不是在盐价涨起来之后才和孔府有的联系,在那之前,几个眼红文如商行的族中长房子弟,就开始利用自家的田庄产业距离运河较近的优势,和徐州那边的盐枭勾结,私下贩卖。 等到盐价涨起来之后,他们就开始大宗的购进,要说是为了孔家自己用,却也是未必,因为文如商行本身可以通过胶州营允许的途径购入平价盐,孔府受到的影响相对不大,而且孔三德想得明白,李孟掌握齐鲁,又给了自家这么多的好处,白拿对方好处太多,总归是心里不安,不如在其他方面给予回馈,例如买些高价盐。 孔三德这么想,他的那些堂兄弟却未必这么想,他们购进的那些盐货,明显就不是为了给孔府自用,而是要借着盐价高的机会,捞上一笔。 买盐自用尚可原谅,买盐贩卖,这可是大大的触犯了胶州营的忌讳,孔三德知道对方的厉害,立刻去找自己那几个堂兄弟理论。 谁想到这么一去,那几个堂兄弟不敢和他争辩,背后指使的那人才站了出来,衍圣公的二儿子,这将来也有爵位和官职承袭的,在孔府中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孔三德的地位自然远逊于他。 但在兖州内贩卖淮盐,多少人因为这个身死,孔三德心中可比自己这些每日寻欢作乐的世家子兄弟们要明白的多,还是要据理力争。 几个在衍圣公的面前争辩,孔三德的理由说的实在,镇东将军李孟兵马近十万,掌控山东,近来又有如此的大胜,那武装盐丁在下面各个州县的排查清查,士绅们的窘迫和苦不堪言,大家又不是没有看到,咱们孔府何必去触碰这个霉头,这些年在田庄和商行上已经是赚的不少,何必去争这些小钱。 那衍圣公的二儿子心中暗骂“你执掌文如商行,也不知道贪墨了族中多少金银,自然看不上这些银子。”不过口中却争辩说道: “咱们孔府是天下士子的体面,此时那李孟想着法子折辱山东的士绅,孔府更应该做个样子来。” 体面之类的事情,不过是虚言,要是说什么体面,那就不必敛财到这种地步,成为大地主了,不过衍圣公的二儿子接着说道: “眼下盐价高涨,鲁王的王庄那边还有其他的大户人家都是想要买盐,只要咱们和徐州那边做起来,一年十万两银子并不难……” 听到这“十万两银子不难”,下面一直是小心观察的孔三德注意到衍圣公的眼中闪烁了一下,心中顿时是暗叫不好。 这孔府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家,他身为其中一员,心中当然是有数的很,嘴上的仁义道德是讲的天花乱坠,私下里捞钱卖地,比起寻常的地主士绅还要凶狠贪婪几分,要不然怎么会有今日间,山东前三的大地主身份,而且那文如商行因为什么开办的。 这位家主衍圣公,估计听到这“十万两”银子已然是心动了,沉吟一会,清清嗓子朗声说道: “齐鲁之地,我孔家在此已然千载,滋阳城又有鲁王殿下,那镇东将军李孟,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居然这么横行霸道,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嗣德,你小心些去做,兖州士绅也是为盐所苦,你这么做也是有德之行。” 想要在兖州贩卖私盐赚钱,还要安上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的确是太可笑了些,可孔三德一听就急了,也不顾得什么尊卑体面,急忙上前争辩说道: “公爷,事虽如此,看天下间如此的乱象,总归是要想想将来啊!” 这话说的可颇为的明白了,谁想到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吐血,那位二世子朗声的说道: “就算是改朝换代又如何,孔家反正是长盛不衰,莫非还有谁想要和天下间的读书人为敌,和圣人为敌不成。” 但这私盐生意也就是做成了一次,第二次就被撞破,那些徐州的盐贩子做事颇为的有章法,平日里都是在码头卸货,然后用大车拉到孔府的庄园之中,为这个专门在城外有孔府的大车店。 这大车店却被他们当作了后路,特地是让人养了几十批骑乘的马匹在里面,做不测的时候准备。 大车店是孔府的产业,多养些马也是应当,结果在码头上一被查缉,这些人趁乱冲了出来,直接就跑到这大车店,换乘了马匹,狂奔离开了济宁城。 山东盐帮根本就没有什么必要的准备,这徐州盐枭们又是骑马,自然石追之不及。 不过身在山东,处处都是武装盐丁和军队,地方士绅们站在李孟一方的人也是不少,这些徐州来的盐枭看起来对这个也知道,并没有跑远,直接就是跑进了那衍圣公二世子的庄园之中。 人有时候真是糊涂的,这衍圣公的二儿子完全是被贩卖私盐的厚利蒙住了眼睛,居然想着这次只不过是不小心,把这些人保住,还有今后的生意做。 在孔府的庄园之中,的确是安全的,胶州营的士兵和武装盐丁不会去进入这些地方,但有个很可笑的想法,很多人根本不会认为孔府这样的圣人后裔会去沾惹私盐这样的买卖,山东盐帮从来没把怀疑的对象放在孔府身上。 孔三德经商这么多年,在族中也属于门路通达的角色,盐枭躲进了二世子的庄园,他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 这次他是直接找上了衍圣公告状,谁想到有人比他早一步照找寻了过去,一说这个,衍圣公勃然大怒,说你受家族大恩,可为什么却总是替外人着想,既然有生意往来,我孔家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有难处总要相帮。 你却要把人交出去,圣人的教诲,你到底都是放在什么地方,还记住了吗,我看着文如商行要是再在你手上管,迟早要出事情,孔三德你辛苦这么多年,还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让老二来管吧。 全心为这个孔府大族的存亡考虑,却遭受了这等的待遇,孔三德心中真是苦闷难言,不过话说回来了,既然是孔府不知道什么是凶险大祸,又把自己抛弃,那要是祸患来临,孔三德可也不愿意一起去共患难。 最起码要把自己先摘出来,胶州营这些人在到处寻找这伙徐州盐枭的事情他自然知道,本来想把这件事情做个人情告诉胶州营,但现在越快说越好,免得自己受到牵连。 灵山商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除却立刻通知在济宁州的黄平一行人之外,还派人快马送到了在济南城的李孟那边,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是孔府,对这样一个家族,必须要慎重。 沿途布置着驿站,加急换马,速度的确是很快,消息也是迅速的传回了济宁州,命令很明确,那些来自徐州的盐枭必须死,但孔府的人不能动。 孔府的二世子包庇徐州盐贩,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胶州营文武,都是震怒异常,就连秀才和举人出身的宁乾贵和周扬也觉得这孔家实在是不知死活,有必要给个教训。 但一贯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的李孟,做出了个相对温和的决定,倒是让人深感意外。 “衍圣公是国公,又是圣人后裔,亲贵无比,但不过是墓中的枯骨,没什么作用,但他这身份却非比寻常,尽管天下间文人士子谁也不会听衍圣公一句话,但可孔府却是个标尺,是文人的代表,历代的朝廷优待孔氏,不是做给圣人看,而是做给天下读书人看,若对孔府做出什么事情来,很快会被引申为你会对读书人的态度。” 孙传庭也是靠着这儒学经典踏进仕途,谁想到却有这么一番话说出来,这番倒错,却更显出他这些话的说服力。 “当日蒙元入中原,据说那鞑子皇帝朝着孔府的匾额上射了一箭,从此天下士人离心,若是等他占了江南,再射这一箭,还不知道会如何说呢……李大人,天下人的口舌,还是要慎重对待,等他日大人到了另一种地步,自然可以无视,现在却还早。” 总是行刚猛,或许是效率高,摧枯拉朽,但也会有很大的反弹,稍微变变形式,效果往往会更好。 不过对于山东盐帮的黄平来说,又要杀死盐枭,又要不伤害孔府中人,这难度实在是比较大,但上面既然布置下来,那总得去做。 黄平领着手下乔装打扮,在那些盐枭藏身的庄园周围打探消息,摸清这边各种情况,这济宁州到曲阜之间的好地,孔府所有的,比那鲁王的王庄还要多,黄平一干人等都是不太明白,孔家这么富,为什么还要去打那私盐的主意。 这个倒也是好解释,一来自古从没有嫌自己多赚钱的,二来是武装盐丁的排查和盐价调整,虽然是针对整个山东,但作为山东第二大的地主孔家,却觉得这压力首当其冲,肯定要有所反弹。 胶州营对他们的善意却被孔府理解为,这是武夫对孔家传承千年这帝王宠信和士林精神领袖的敬畏。 就算是没有这次包庇盐枭的举动,也会在其他的方面用其他的方式体现出来,只不过历朝历代,笔杆子从没有赢过刀把子,这也是华夏几千年传承的真理。 黄平打探好了消息,并且在孔府的庄园那边安置好了盯梢的人,防止人趁乱跑掉。 山东盐帮专门的行动人员六十人,兖州都司张江的亲兵两百,还有孔三德派来领路的向导,现在是万事具备,就等着动手了…… 第三三二章 风起微澜 上面的命令布置的虽然好,但要做到分寸二字,却是很难,这等恰好好处的尺度,也就是积年的老差役才能把握到其中三味。 黄平虽然是锦衣卫出身,却不是那种坐衙门吃孝敬的差事,也是整天在外面东奔西跑,不知道这些办事的细微处,至于山东盐帮其他的人员,还有张江的新兵,那都是在江湖上和军中待久了的爷们。 这些人去打打杀杀那是一把好手,但要是做什么细致的勾当,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不过这次上面催促的也是着急,黄平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这两百八十多号人或早或晚的乘坐大车,或者是骑马,也有步行的,装作互不相识的行商,一起聚到了这孔府二世子的庄园边上。 济宁州、滋阳城、曲阜这三地差不多是山东最繁华富庶的三个地方,这三地差不多在一条直线上,一到腊月,官道上可是热闹的很,许多精细货物都是贩运到这里的,济宁州的富豪,滋阳城的勋贵藩王、还有曲阜的孔府。 这样热闹的局面,固然是让黄平这些人容易潜伏,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也要提防自己的行踪被别人看到,结果行动是越发的小心翼翼。 一入夜,这批人才慢慢的汇集起来,到了庄园的门口,孔府在此处的庄园,主要是用作田产收入,并不是家人居住的地方,所以防备也是简单的很,就是在田地中央用围墙围了一圈,里面居住着管事一干人等,到了晚上大门紧闭就是。 根据孔三德派来领路的那位向导说,这庄子晚上也就是几名更夫溜达几圈,没什么警戒的人员。 听到对方这样的介绍,黄平心里也是有数,唯一担心的也就是那几十名徐州盐枭的是不是在戒备了,庄子里面主要的抵抗力量恐怕也是这些人。 目前唯一麻烦的就是,这名向导知道的情况是几天前的,自从那些盐枭进去之后,里面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不过没关系,胶州营的士兵最不怕的就是战斗,庄子一共才两个门,后门和其他的地方都安排了几个人值守,一帮人直接把大车上的木梯拿下来,架在了墙头,几个人手中拿着兵器慢慢的爬了上去。 事情比他们想的还要简单,前门后面根本没有守卫的人,或许孔府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对孔府下手,这可是至高无上的地方。 人翻了进去,把前门打开,等到进去十几个人之后,才有名更夫发觉这庄园内进强人了,不过他发现的时候,刀已经是架在了他脖子上。 这名更夫一身的酒味,醉醺醺的在门房里面酣睡,一看见刀架在脖子上,不用黄平他们的逼问,有什么说什么。 的确是有六十多个人住在庄子的北面,也就是后门所在,说是府里面给下拨了银两,这六十多个人的吃喝花费全由上面负责。 而且今天和往日不同,二少爷领着几名下人来了这庄子,亲自请那几十人喝酒,庄子里面的人都是跟着分润分润,酒足饭饱,现在差不多都是在睡觉休息。 孔府二世子到来的消息也就是让黄平稍微犹豫了一下,就下令动手,知道了对方在什么地方,人多势众还担心什么,直接围过去抓人就是。 这些徐州来的盐枭所做的抵抗,就是黄平领着人冲进他们居住的宅院时候,有几个人衣冠不整的拿着刀跑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举刀,就被张江的亲兵用短矛戳死在哪里,剩下的人猫在屋中不肯出来。 双方僵持了一会,黄平也是干脆利索,直接命令人拿火把准备烧屋子,屋内的这些人在第一把火烧起来的时候,终于是支撑不住了,乖乖的丢下武器到院子里面投降。 黄平话说的明白,你们贩盐,又是漕船,又是官府的文书,凭着你们几十个人肯定是做不了这样的事情。 贩运私盐本就是大罪,你们又在码头上杀人了,明白话交待给你们,活命是不可能了,但乖乖的交待,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这些盐枭被人从酣睡中揪了出来,原本以为自己有孔府庇护,不管怎么说都是安全的,谁想到对方趁夜明火执仗的杀进们来了,心中的最后一丝凭依也是崩塌,只得是垂头丧气的全部交待。 所交待的内容倒是让黄平等人大吃了一惊,这些大着胆子贩卖私盐的,居然是徐州卫所的军兵。 徐州是天下枢纽,朝廷素来在哪里驻扎着大军,不过天下间军兵都是为欠饷所苦,这徐州军也是如此,不过两淮素来有盐商在,盐商是富甲天下,但有些时候,也需要有人去为他们做一些手上沾血的活。 在徐州这些朝廷官兵自然是最佳的选择,这样活的倒也很滋润,不过这几年却一直是流年不顺,先是在海州一带,被海盗打的大败亏输,然后莫名其妙的,山东兵马开始进驻两淮,盐商们也都是现实,马上那些孝敬常例都是给了这山东兵马。 尽管其中有几次的反复,比如说,徐州的官兵故意松懈驻防,让盐商们花钱雇佣的马贼们通过他们的防区,去淮北伏击山东军,结局当然是失败了。 随着湖广和河南的局势愈发的窘迫,徐州军也不断的抽调兵马,去凤阳府和安庆、庐州的边境驻防,在徐州的这些人都是些不被看重的次等或者是三等的兵马,留在徐州,日子可不好过。 但扬州府的方家,特别是方家老大方应忠,和这些徐州的官兵一直是有往来,差不多是一个半月之前,方应忠找上了留驻在徐州城的那支军队,说是要合伙做买卖,方应忠出盐,徐州军出人,合力朝着山东贩盐。 这才是有了今天的这些事情,私盐贩卖对徐州军来说,也是要慎重的,所以带队这人居然是个千户,这才知道的比较多。 看到再也问不出什么,直接就是带出去砍头,这些士兵谈不上什么硬气,求饶哭喊是免不了的。 这庄园里面也有几百户人家,青壮也有近千,不过却没有一个敢动的,黄平的手下在事成之后,骑着马耀武扬威的在庄子里面奔走呐喊: “绿林道上寻仇,闲人莫要出头,不然洗了你们这个庄子……” 听到这话的孔府庄丁,果然没有一个出头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屋中,大家心里有数,这肯定为那些外地人来的。 至于孔府的二公子,则是被几名亲随的下人一起带着藏到了地窖里面,战战兢兢的不敢出来。 孔府的庄园都是好地,都是交通便利的地方,出门不远就是官道,现在是深夜,官道上没什么人。 在黄平的命令之下,这些哭叫求饶的徐州盐枭们,都是被按在哪里,干脆利索的砍掉了脑袋。 黄平对上面命令的理解,杀掉盐枭,尽量不要惊动孔府,那就不要在对方的庄园里面杀人,出来砍脑袋就是。而且自己没有杀掉孔府任何一个人,应该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上面的交待。 六十几具尸体就这么被放在官道边,有人从大车上取下来一袋子盐,随意的洒在这些人的尸体上,然后一帮人扬长而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孔府的这位二公子才敢从地窖里面爬出来,庄子里面倒没什么慌乱的,反正死的不是自家人,这些外地人在庄子里面带着,一个个油头滑脑的模样,连自家的女眷不放心出门,死了更好,说明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这位孔嗣德养尊处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局面,从地窖里面爬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尽管穿着的是狐裘皮袍,又是天空晴朗,可还是感觉到一阵阵寒意,他发现自己所凭依的孔府荣华和孔家千年传承的荣华富贵,原本以为这是坚固无比的铠甲,却没有想到居然这样的不值一提。 外面的官道上就那么放着几十具尸体,这里又是交通要道,来往方便的很,肯定会有人去报官,在停放尸体的边上,唯一的成规模的民居就是这个孔府的庄子,想必会有人要来问问。 对于庄头来说,眼下这庄园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孔府二公子孔嗣德,这庄园的庄头自然要过来询问者孔嗣德的判断。 已经是被吓破胆的孔嗣德哪里还会有什么决断,只能是被几名亲随带着一起去外面观看,因为这几天码头上的凶徒事件,上面给济宁州衙门很大的压力,知州同样是把下面的衙役赶的团团转。 听见在这边出出事,立刻是以济宁州衙门难得的高效率赶了过来,而且派出的还是骑马的捕快。 山东承平也有快十年,所以这官道上的闲人特别的多,等捕快来了之后,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围在哪里看热闹,一边是啧啧的说谁下手这么残忍,一边是兴致勃勃的在这里看着。 孔嗣德在亲随的陪伴下,也是在人群中观看,那些捕快下马之后就开始驱散人群,不过,看见孔嗣德衣着华贵,身边又有亲随陪伴,知道他的身份显贵,所以也就由得他在那里观看了。 在地上的那些尸体,昨天还在和自己排着胸脯吹嘘,说是这一次不过是不小心被胶州营抓到,下次肯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孔嗣德记得当时还跟对方碰了一杯酒,自己虽然是长房的次子,但他的哥哥袭爵之后,其他的人得到的实惠并不是太大,充其量也就是有个庄子让自己温饱无忧。 想要过的更好些,或者是在孔府之中有什么好位置,还需要做些事情出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孔府的爵位可不光是个衍圣公,曲阜知县,还有些有权势的实缺职位,除却自己的能力证明之外,也要花钱来运动。 孔府的子弟出去做官意思不大,而孔府的一些肥缺都是被衍圣公的兄弟们把持着,孔嗣德做的不错,最起码第一次贩运私盐的利润,让他得到了文如商行的主事权力,还以为接下来的生活是节节高。 却没想到那些人躲进自己的庄子里,晚上还是被强人冲进去把人都揪出来,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杀死在庄子边上。 孔嗣德一股寒意遍布四肢百骸,自从地窖出来之后就抑制不住颤抖,看着眼前这些尸体,更是感觉到浑身无力。 天气寒冷,尸体倒也没有腐坏,身上或多或少都是被撒着一些白色粉末,那些济宁州的衙役们围着尸体转了几圈,这些衙役可都是积年的老差役,对这些凶杀之事见多识广,一看这些尸体的伤口,就差不多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们说话也没有什么避讳的,却没有想到全被身边的孔嗣德听到清楚。 “看着茬口,应该是当兵下刀砍得,嗯,你看看这捆绑,可不是江湖的手段,老五,你快点,刚才咱们几个可是抽签的。” 一名差役弯腰强忍着恶心,伸出手指在那里白色的晶体上沾了下,放在嘴里舔了舔,立刻是呸呸猛吐几口,冲着边上的人吆喝道: “是盐!!” 在哪里盯着的十几名衙役都是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孔嗣德的身边的一名亲随连忙的跟上,拽住一名衙役,那名衙役刚要开口喝骂,那亲随笑着把一块碎银子塞进差役的手中,低声的问道: “请问这位差爷,刚才有人看见是盐,各位差爷,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呢!” 那差役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这次是凑过去小声的说道: “砍头撒盐,这是李大帅惩戒的手段,有时候荒山野地或者是不方便明正典刑的,盐贩子盐枭直接是砍了脑袋,身上撒上盐,兄弟,这件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听到这个消息的衍圣公的二儿子孔嗣德,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不能抑制的愤怒,他山东总兵李孟不过是一介武夫,居然敢这样对圣人后裔。千年传承、圣上册封的国公这般的行事。 这人眼中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王法,还有没有把孔家放在眼中,从李孟的势力伸到济南和兖州之后,对孔府一直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尽可能的保持尊重。 这种态度,让孔府里面这些只知道在一方小天地之中安享富贵的世家子们以为李孟是惧怕他们家,这些人从生下来就被套上了圣人后裔的光环,注定一辈子富贵,而且比起其他的勋贵,他们还不受到改朝换代的影响。 孔家的这些子弟,很多都是在这种毫无风险的,安享富贵的环境中生老病死,十几代,几十代这么传下来,见识都是极为的浅薄,他们和孔三德那种在外打拼见多识广的人完全不同。 被孔府剥夺了文如商行主事人地位的孔三德,真是有些心灰意冷,索性是把全家搬到济宁靠着运河边上的别业中居住。 这次孔府做决定的时候,没有这位旁支的大胖子来说三道四了,孔府上下听到孔嗣德的陈述之后,从衍圣公到族中几个主事的长辈,都是愤怒异常,决意要给目无圣贤体统的鲁莽武夫一个教训。 尽管孔府震怒,可细想一想,想给李孟这武夫教训的手段还真是很少,总不可能动员孔府的家丁青壮,去找镇东将军李孟的胶州营去打上一架,那可就是把脖子送到别人的刀下去挨宰了。 有明一代,朝中的重臣,以把女儿嫁入孔府为荣,或者是娶孔府的女儿,毕竟这是全天下最太平长久的所在。 依靠这不断的联姻结亲,孔府虽然是安心在曲阜享受富贵,但在朝中也是有他的关系网和影响力。 最近向孔府提出联姻要求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兵部尚书,正是替天子统管天下的大臣,岂不是正好对付这山东总兵李孟的。 衍圣公当即是修书一封,给这兵部尚书陈新甲,同时答允了这桩陈新甲的提亲,反正自己儿子不少,娶陈新甲的女儿也无所谓。 徐州的那些盐枭,实际上和孔府并没有太多的利益关系,或者说根本没有关系,这些人被砍头,孔府除却他们的二公子受到些惊吓,那个庄子的大门被破损几处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但孔府中人之所以这么愤怒,要动用朝廷的关系来动一动山东总兵李孟,实际上就是看中了这私盐贩卖的利润。 财帛动人心,让人忘乎所以看不清形势的也是钱财和利益,这一次贩运私盐,仅仅是在滋阳城和曲阜城一带贩卖,还有给自家用,这就已经是一笔大财,如果能在整个兖州府贩卖的话,那又该有多少钱入账。 这钱来的太容易也太快,比起兼并土地布置规划,使用佃农耕种,要简单很多,从前没有接触这个私盐贩卖,孔府上下还不觉得如何,接触了这个大利之后,尽管才有一次,却实在是舍不得放手。 李孟对孔府一直是优渥宽容,这种懒得理会,给自己少些麻烦的态度,却被孔府认为是武夫对孔府的畏惧和忌惮,大明文贵武贱已经持续了几百年,孔府身为士林文人之宗,自然更是瞧不起武将。 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推崇儒士,讲得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在建文帝的时候,黄子澄和齐泰一干纯儒把持朝政,结果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天下的藩王手握兵权却没有一个出兵勤王。 再以后一直到如今的崇祯年间,儒士文臣一直是在朝中稳稳的压过了武将和宦官,大明一代代皇帝,从皇帝治天下,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眼下的局面差不多是士大夫治天下了。 如何把握对文人士林的态度和分寸,对李孟来说还真是个考验,最起码在对待曲阜的态度上,他的优渥和宽容就被当成了敬畏。在这利益的争夺上,孔府被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晃花了眼睛,开始进行愚蠢的挑衅。 不过这件事情上,孔府自己也不能大张旗鼓去发动舆论和李孟斗争,圣贤的传承去贩运私盐,这简直是个笑话。 但有些事情在官场上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既然是答应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联姻,那这位兵部尚书自然也会去做些事情。 话说回来,若是李孟在山东的名声,如同河南的左良玉或者是陕西的贺人龙一般,想必不管是孔府,还是兵部尚书陈新甲都不会对李孟做什么,但现在李孟在天下间的名望是“平庸守成之辈,尚算温良谦恭,不晓官场常事”。就是说很少办什么错事,对朝廷还算是恭敬听话,可却对官场上的一些规矩很是懵懂。 更有意思的是,现在李孟出身卑贱,是贩盐起家的军户,这身份当然是让人瞧不起,他目前的阵营还是个失势的阉党,眼下是文臣专权,东林为先,被太监提拔起来的武将肯定是被天下人瞧不起的。偏偏他依仗的这个太监还是个失势的太监,被目前最有势力的司礼监大太监和南京镇守太监所敌视。 几项叠加起来,李孟在大明的权势阶层之中的印象可想而知,刘泽清不过是先冲进登州城,就有个左都督、曹州总兵的官衔,李孟一项项的大功,要是正常升赏的话,如今也应该封爵了。 尽管和李孟打过交道的人,还有那些见识过李孟兵威的人,都是知道对方的厉害,不敢有所触犯,但大多数的高官们,普遍是认为李孟在山东根本长远不了,这等既不是出身将门,又没有什么高门重臣提携的微末之辈,不会有什么长远。 偏偏李孟自起家开始,就没有怎么离开山东,一直是专心经营这一方的小天地,和中枢的大臣们根本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朝中大臣们对他了解不过是在奏折和各部的文报中看到,根本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至于这孔府,属于身在庐山中,看不清楚周围,把别人的宽容看作是敬畏的糊涂蛋,世上从来不缺这样糊涂的人。 腊月间,派人把信送到了京师,那边也都是忙着这个腊月过年,估计就算是有什么举动也要等年后进行了。 山东看着又是恢复到暂时的安宁之中,但在南直隶却有了一件大事,之所以是大事,是因为南京上下所有官员都和这件大事有所关联。 扬州望族方氏,状告徐州卫所军兵贩卖私盐,触犯朝廷盐政大法…… 的确是大事啊,扬州望族方家那是世世代代承办官盐销售的扬州豪商,号称“淮盐十,方家五”的大老板。 南京城内凡是能管事的文武官员,谁没收过方家的常例孝敬,还有些寒门起家的官员,若没有方家前期的资助,后期的贴补,又怎么会有今天。 所谓拿人的手短,方家有这份人情丢在这边,又有不少的亲朋故旧在朝中以及地方上为官,所谓官商巨家,这样的大族,在南直隶说话也是极有份量的,方家来告状,那大家都不得不重视。 何况他所告的案子,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徐州卫所军兵贩卖私盐,卫所军兵做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大明官兵别说是贩私盐,做盗匪的都是大有人在,但这些东西很少有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讲。 但这次被人拿到台面上来说了,而且还是方家来告状,那就由不得不重视了,按说盐政相关,应该去在海州的盐政司告状,可方家所告的是徐州的官兵,盐政司根本无权管辖,所以事情也就推到南京来了。 民告官,有理也定罪三分,但扬州方家这么一告,大家都自动把这件事情忽视过去了。 徐州的官兵在经过海州城对海盗的失败,在南直隶追剿流民的挫折之后,已经是灰头土脸,加上山东兵马进驻两淮之后,徐州南北都有山东的兵马驻守,徐州这些兵马用处也并不是那么大了。 河南、湖广一带的情势紧急,以及徐州驻军的不那么重要,让南京兵部尚书、南京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三人开始朝着危急的地方调拨徐州的兵马,现在留在徐州城以及周围驻防的只是一个残破的卫——砀山卫。 这个卫在海州和杨四那伙海盗作战的时候,遭受的损失最大,因为南直隶江北的兵力一直是颇为紧张,所以没有得到补充,调兵的时候,诸位大佬们也不愿意动这个不太有战斗力的卫。 徐州仅剩下这一支兵马,不到两千人的队伍,行事却有些无法无天起来,徐州的州县衙门,上报这砀山卫扰民的官方文报可是如同雪片一般,不过按照大明的老规矩,都是压下来不予理会。 方家这次的告状,真可以说是人证和物证齐全,看这些证据,那真是铁证如山,想抵赖都抵赖不了。 每年每月都是常例的银钱孝敬可不是白花的,地方官府报上来,南京的官员都是推诿不理,但方家报上来,大家马上是慎重起来,要合议给个答复。 南京城内的兵部官员也有私下里去问方家,说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那砀山卫就算是拼命贩卖私盐,也赶不上你方家进账的毫毛,何必去计较什么呢? 谁想到方家这次却咬紧了牙不松口,说是要是这南直隶的军兵都卖起私盐来,我们方家还有什么活路吗,必须要抓这个典型治罪,给别人一个颜色看看。 私下去问的那个官员也是拿过方家好处的,而且还是那种拿的不少关系亲密的,听恩主这边把话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也就不好继续劝告了。 但南京官员的合议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来,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是在湖广和凤阳那边呆过的,知道凤阳、安庆一带的兵马不能擅动,同样的,南京的兵马也不能放出去,算计下来,南直隶周围已经是无兵可用了。 那不足两千的砀山卫士卒在徐州,琢磨半天居然没有奈何,派个文官过去督办这件事情大家是不敢想的,眼下这些大头兵,逼得急了可就要哗变的,到最后朝廷对哗变的军兵无可奈何,还要追究这督办的文官罪过。 官场上的诀窍就是谁也不愿意发表意见,免得承担责任,那边方家催促的紧,这边大家又都在僵持着,局面一时间尴尬…… 这时候,仗义执言的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又是站了出来…… 第三三三章 得徐州 思财路 吴嘉卫在南京官场上以敢言着称,做事很少考虑官场上的成规,尽管每次说话都是切中要点,在这浑浑噩噩的官场上总能刮起一阵旋风,偏偏所言之事都能颇为圆满的解决,所以就有了个能员的评价。 但这股冒失劲却总是让人不放心,南京兵部尚书几次想要写折子推荐这位同僚升职,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奏,其他的高官勋贵也是差不多的意见,这样冒失的人,做事实在是让人不放心,现在压在手下,给自己做开路先锋,万一事情不妥还可以用来帮自己摘干净责任。万一升官上前去,自己保举要担待责任,而且官职高了自己也挟制不住,他要再犯了什么愣头青脾气,再和大家有什么妨碍那就不好了。 不过吴嘉卫却真是有些耿直之臣的意思,尽管一直没有升迁,说话却还是秉公直言,没什么避讳的地方。 这次徐州砀山卫贩私盐被方家告发,南京的兵部尚书、守备、镇守太监合议多日,总也拿不出个处置的章程,派士兵去弹压,现在是处处吃紧,还在跟北京打官司,调走了兵马,但是钱粮很多还要在南京报销,双方都快扯破面皮了,也没法召集新军,现在压根是没有能动用的兵力;若是派文官去问罪,现在可不是前朝,一个文官就能吓得武将魂不附体的时候了,现在这些丘八一个个飞扬跋扈,横不把老爷们放在眼里,搞不好就要激起哗变。 不管是谁提出这处置的方案,到时候若是出了乱子,那可就是提出方案那人的责任,天下这个局面,和兵乱扯上干系的事情,罪过是最大的,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还是这吴嘉卫耿直敢言,直接慷慨陈词的说道: “既然山东总兵李孟已经是在兖州府和淮安府都驻扎有兵马,听闻归德府他也有兵驻扎,那这徐州一地等于是他夹袋中物,不若让这李孟派兵前往替代,这等军兵对驻扎一地最为看重,咱们只需要下个文书,等着那山东军兵和砀山卫冲突就是,反正也是给方家一个交待!” 和山东孔府以及京师那些不知李孟底细的人不同,南直隶的这些官员可是知道李孟兵马的横行霸道,原来就是屯驻在海州,可一段时间过去,莫名其妙的,山东兵居然是在两淮有驻军了。 这样的行事,这样的军将,却还如此低调,南京的这些高官都觉得李孟此人实在是有问题,将来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 既然是如此危险的角色,还是少和他扯上关系的好,特别是让他进驻徐州这样的事情,将来如果闹了什么乱子,肯定会有所牵扯。 现在京师那边首辅好像是走马灯一般的换,尚书侍郎之类的职位也不保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派出去监军督师,然后再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掉了脑袋,原来大家觉得在南京是被流放,去京师才算是正途,现在京师可就是个火坑,还是少些招惹为妙,在南京城这花花世界呆着多好。 每个人都不愿意多事,免得担责任丢了官位,尽管这件事情思来想去,也就是李孟出兵换防才是最妥贴的处置方法,但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来,现在既然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这个二愣子傻乎乎的先讲出来了,那责任就是他的责任,大家看个热闹就是,以后除了差池,他那个侍郎的位置可也值不少。 这件事情讽刺就讽刺在,南京的各位高官知道李孟不让人放心,可不愿意让李孟来到徐州驻扎的理由,并不是李孟如何危险,而是怕担负责任,丢掉自己的官位。 既然吴嘉卫提出来,责任有人去承担,那大家都是皆大欢喜,毫无异议,总算是给那方家一个交待。 不过南京城内的高官们都是用看傻子的态度来看待这吴嘉卫,心想这位南京兵部侍郎看事情倒还准,怎么做事情却这么毛躁,不知道官场上常胜不败的法门就在少说话多磕头上吗,这吴嘉卫还拼命的把责任朝着自己身上背,真是嫌命太长了。 吴嘉卫当然也想再升几级,不过他从科举开始,郑家就在他身上投入了大把的金钱,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帮助,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经是和郑家牢牢的结合在一起,根本不能忤逆对方的指令。每到午夜梦回之时,吴嘉卫经常突然惊起,汗流浃背,这样的生活,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有时候吴嘉卫也只能是拿这话安慰自己,当官是为了什么,一来是为了名,二来是为了财。眼下郑家大笔的银子过来,自己在外面也有个敢言的名声,心平气和些也就过去了,何必想的那么多呢! 既然有人出头定了规矩,那就发文去做,反正是别人来做的事情。 没人对吴嘉卫出头直言有什么疑问,因为在他们看来,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和山东总兵李孟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怎么也不会有什么利益的干碍,他估计也就是想捞点事功吧,花花轿子众人抬,他还没倒,那自己也没道理去挡他的路。 南京各部衙门手续走的也迅速,很快就由吴嘉卫拟好了折子,一层层的递了上去,就等京师那边的批复了。 也已经是腊月中旬的事情,大家都是松了口气,总算可以继续过个太平年了,不用为徐州的事情操心,留给李孟头疼去吧。 对这个时代的军将来说,并不是地盘越大越好,因为基干的部队就那么多,得到在某地驻守的职权,你就算是不维持治安,不去驻守,仅仅去烧杀抢掠的话,也要派出部队前往。 派出去部队,等于是把自己的力量削弱了一分,而且带兵的这名军将去往该处之后,往往会有自立的心思,反正各将官的实力来源都是来自自己的亲兵,上司对下级的优势也仅仅是亲兵多而已。朝廷下个旨意,说是此地归这名军将镇守,那谁还会去管上司是谁?轻而易举的就会分化掉这支部队。 这些不说,徐州本就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境内民风剽悍,乡间械斗简直是司空见惯,地方势力也甚强,纯粹是些混不吝,官府政令不畅,大部分事情都要求着地方宿老办理。去徐州诸军,想在本地捞钱那是很难,稍微严厉了些,就会激起民变,一帮人围攻官府,攻打军营,这事情可不稀罕。所以大家都觉得,李孟未必甘愿,说不定还会顶回来,很多官员都在等着看吴嘉卫的笑话,看看李孟这一巴掌有多重。 但让这些南京官员没有想到的是,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的奏折在讨论之后,送奏折的快马还没有出南京城门的时候,胶州营已经有使者在徐州城了。 砀山卫徐州西面的驻军,不过徐州西面正是河南,那地方可不太平,而且穷乡僻壤,不如驻扎在徐州城舒服。 砀山卫这不到两千人都是呆在徐州城中,为首的是他们的卫指挥使,这是众人惯常的称呼,因为卫所都是种地的军户,要出去作战编制并不是按照卫所的编制,在官方的文书上,这支部队是被叫做砀山营。 只不过本乡本土的兵马,大家都是用熟悉的那个叫法称呼,这砀山卫的卫指挥使姓单名山,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别看就这一千六七百号人马,可在这徐州城中,这砀山卫等于是太上皇,城外的大族豪门可以动员起来大批的丁壮。城内这些居民就没有那个能力了,砀山卫自然是说话管用,就连徐州知州都压服不了。 可这本乡本土的,再怎么祸害也不能下狠手,充其量就是个欺行霸市的程度,日子也是过得苦哈哈的,不过前段时间砀山卫的日子突然好过不少,手中银钱也是趁手了许多,据青楼里面的老鸨说,这些大兵突然大方了。 不过也就是大方了那么短短几天,接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贯是在街道上横行的砀山卫士兵突然都是安静下来,白天晚上都是乖乖的呆在军营之中,实在是让人惊讶不已。 据城内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说,砀山卫的单指挥这几天正在和知州大人商量,说是要去萧山县驻扎。 有这些大兵在,知州头疼,可没了这些大兵,徐州等于是完全空虚,稍微有些乱子就会变成大祸,还不能让这只军兵走,双方一时间有些纠缠不清,今日间这徐州知州还要派人相请商议,却被那单指挥的亲兵挡了回来,说是单指挥今日有贵客。 这贵客就是山东盐帮的副统领江显绰,临近过年,又是天寒地冻的集结,漕运行船不便,而且这不足两千的兵马,派大兵过来剿灭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不如先谈一谈,看看有没有什么和平解决的可能。 “江老弟,老哥我手中的儿郎都是在砀山就一直跟着的,乡里乡亲的,又是跟我出生入死的这么多年,老哥我舍不得啊!” 江显绰坐在椅子上,看着单山声情并茂的和自己交谈,这明显是说到动情处了,还伸手抹抹眼睛,也不知道掉泪了没有,不过面对这些人,江显绰丝毫没有在胶州营中的那般小心翼翼,就是冷笑着看对方如何表演。 果然,这单山抹完眼泪之后,抽抽鼻子又是继续说道: “十五两一位实在是太少了,再加点吧,都是能打仗能种地的好汉子,而且他们的衣甲兵器老哥我都不要了,这么都算上,怎么也得五十两一个吧!” 江显绰过来相谈,开出了山东的条件,散掉手中的兵马,胶州营那边可以给一定的钱财补偿,那单山是在两淮一带驻扎多年的地头蛇,自然是知道山东兵马的厉害,也不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话,直接谈起条件来。 五十两一个,差不多就有六万多两银子入账,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江显绰在外面可是山东盐帮的副统领,杀伐决断,也是江湖大豪的本色,单山这狮子大开口之后,他当即冷笑着反驳了回去: “单老哥,你那些兵丁我也见过,一个个跟痨病鬼没什么两样,还兵器衣甲,那些破烂也好意思说,再说了,你们砀山卫这些兵丁能打吗,去济宁州那几十个是最强的了吧,还不是晚上被揪出来砍了脑袋,十五两一个,已经是我家大帅的恩典了。” 那卫指挥单山被对方戳破牛皮,脸上连红都不红,嘿嘿笑着继续说道: “老哥我这等人,把手中的儿郎们交出去,那就是个废物了,不多要点银子养老,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说咱也是大明朝廷的官兵,可不能含糊了。” 听到这里,江显绰把手中的茶碗朝着桌子上一摔,冷声的喝道: “不要不知道好歹,你们砀山卫贩运私盐,已经是触犯了山东的忌讳,这时候跟你谈,是给你机会,单山,你不要闹到不能收拾,到时候大家可都是难看。” 被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而且没什么品级的山东小吏这么指着鼻子吆喝,一直是嬉皮笑脸的单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江显绰的鼻子大骂道: “你个毛还没褪干净的小孩子,居然也敢这么说话,把老子逼急了,到时候关上城门,先宰了你,然后和你们山东来个鱼死网破……” 本来是撒泼耍狠的叫骂,可单山喊了几句发现,坐在对面的江显绰神色不动,但看着他的眼光却也来越冷,单山越喊越没有什么底气,江显绰端坐在哪里,冷冷的说道: “单指挥,不要把自己想的太高,你要是真敢妄动,三个时辰之内,山东兵马就要开进徐州。” 这话说的轻松,可怎么也不像是假话,单山暴跳起来,此时却僵在那里,冷汗慢慢的从额头上滚落下来,过了会,才在对面江显绰的冷冷注视下,勉强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恳求说道: “方才俺老单被痰气迷心,咱们好说好说……” 崇祯十四年腊月二十五,砀山卫一千六百人放下武装,回到了砀山卫,河南归德府和山东兖州府的胶州营屯田庄头,在砀山卫这里设置了屯田田庄,那砀山卫的一千六七百名官兵都成为这个田庄的屯田户。 那原来的卫所指挥单山,成为这屯田田庄的副庄头,在徐州境内的这屯田田庄,开始招募苏北和河南的流民,屯田耕种。 按照胶州营的估计,或许这些砀山卫的官兵会有些反弹,可反馈上来的情况,砀山卫的官兵们反倒是很高兴,军户本就是个缺乏自由的身份,屯田田庄的屯田户身份加在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屯田之后,河南和山东的田庄都划拨粮食救济,居然能吃饱饭了,这可比从前的日子要好太多。 对于他们来说,砀山县一带本就是他们本乡本土的地方,在熟悉的地方还能有温饱,这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 给单山一个副庄头的职位,每个人十八两银子,这件事情里面赚了最大便宜的就是这个老头,单山得到这副庄头的职位真是兴高采烈,心想最起码这辈子是不用担心什么了,不过他也有隐隐的担心。 单山的这个担心和南京城那些人的幸灾乐祸是一样的,徐州周围全是豪门大族,而且乡土观念极重,外来的兵马贸然进驻,肯定会引起地方上的反弹,就算是互相火并冲突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大家可都没有什么责任,要怪就怪乱说话的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和不知道好歹,只想着扩大地盘的山东总兵李孟。 但被认为是麻烦的徐州豪族,这次都是老老实实,对胶州营兵马的进驻,还有砀山卫屯田田庄的设立,都不敢做什么反对或者是抵抗的反应,凡是能说几句话的,都是高唱赞歌,凡是没资格说话的,都是尽自己所能资助粮秣。 徐州的这些大族,早在张江在海州驻扎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彻底的打服打怕。 归德府、徐州、淮安府、扬州府,这四个地方在崇祯十五年的新年之前连接到了一起,和这个时代控制地方的概念不同,对于胶州营系统来说,某地只要是建立起了屯田田庄,此地就在李孟的牢牢控制之中了。 借着这次方家老大方应忠有异心,徐州的残兵贩运私盐的机会,李孟又是把手中的地盘朝着外面扩展了一点,将归德府和淮安府连成一片,这样,淮杨军随时可以通过徐州支援归德。 在外人眼中,李孟再怎么不地道,他都是大明总兵军将,朝廷一分钱不给,他却要驻守这么多的地盘,是他吃亏,这个李孟还真是傻子,以为占了地方就威风吗? 当然,李孟和胶州营系统并不是那么想…… 李孟的地盘扩大,按理说需要的镇守兵马也应该相应的增多,实际上对山东来讲,依靠屯田田庄之中组织的护庄队就足以平靖地方,这些青壮庄丁组成的队伍,只要是武装起来,对付大部分的流贼还有大明的官兵都很是轻松。 不过护庄队是不被官方承认的武装,李孟也不想承认这是武装,地盘增大,李孟正好是借着这个由头,扩充自己手中的军队。 淮杨军准备扩充到两万,登州军和莱州军准备各自扩充到两万五千人,老营和兖州军的兵马加起来一共是扩展到四万。 如果真能扩展到这个规模,加上归德府的杂牌武装,李孟手中的兵马差不多能有十二万多。 十几万的大军,听起来惊人骇目,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军,北直隶朝廷设置了八名总兵,杂七杂八的军队也凑了将近十几万出来。 至于在河南的李自成和罗汝才联军,号称是有百万之众,至于平贼将军左良玉现下则是号称大军三十万…… 这么一比较,好像李孟的这十几万人并不怎么稀罕,而且朝廷也不担心,反正京师户部兵部只承认山东总兵李孟有两万五千兵,而且已经是五年一分银子也没有下拨下来,有钱你就自己养着。 对李孟来讲,扩军将近三万多人,问题有两个,一是合适的兵源不多,再从屯田田庄中征兵,就要影响耕田的青壮了。二是军费,田庄中出兵的比例越来越少,要是从平民招兵,兵饷兵器的耗费就要激增。 对胶州营来说,目前的财政运行是走在钢丝上,归德府和徐州的屯田田庄都是初创,都只是投入还没有产出。 而在崇祯十四年在河南和闯军,还有后来的李、罗联军的大战,都是消耗了大量的军费,现在李孟的钱袋子,又是变得瘪了。 得找个章程来赚钱,私盐的利润实际上是个变化不大的数目,而海贸也是局促在船只上面,郑家一直是在控制着属于山东的海船数目,胶州营这样的发展,让郑家难免没有提防,生怕胶州营独立经营海贸抢占了市场。 灵山商行从事商贸的利润,相比私盐和海贸,实在是不值一提,他更多的时候还要花钱,灵山商行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胶州营明面的眼线存在。 屯田田庄基本上没有什么银钱的收入,田庄除了自给自足之外,提供给胶州营军队的大多数是粮秣,在金银货币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贡献。 发军饷还有对外的大宗购买,都是需要这些金银货币的,特别是硝石这一类,胶州营的大量火器对于火药需求很大,而这些火药,则是需要通过郑家向外洋购买,那可是需要真金白银才能做的生意。 缺钱啊!!这是李孟每日间发愁的原因。 崇祯十五年的新春佳节,山东各处依稀有太平盛世的模样,屯田田庄的屯田户们,在这个春节,庄头们得到了上面的指令,手指缝松开了些,屯田户的这些人家都能过个相对舒服的新年。 至于那些有子弟亲眷在军中服役的人家,这次的新年则是有酒有肉,对很多本就是穷苦人家来说,这个年,过得甚至要比他们在太平年景过得最好的春节还要好。 胶州营系统内的军属和匠户们,已经和这个系统有关系的所有人,都是过了一个富足愉快的新年。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属于李孟这个系统和不属于这个系统的人,差距在方方面面的显现出来,在内的要比在外的过得好很多。 对于李孟来说,这个春节过的依旧是闲不下来,腊月二十九那天,他还在接待来自徐州大族的使者,这些人几乎是奴颜婢膝,谦卑到了极点,对于胶州营开办田庄,正调青壮,获取质子的需求都是全部的接受。 这些徐州的豪族没有什么要求,或者说他们的要求大家心知肚明,不必明言,那就是庇护大族的安全,向对待你的臣民一样对待这些徐州的豪族。 同样的,归德府的贾大山和河南其他几府受封的那些地主士绅们也是派人送礼贺岁,扬州方家方应仁这次直接就没有走,他们在济宁州的商号也是备齐了厚礼,直接送到这边来,倒也是方便。那孔三德虽然已经闲居在家,不过也是送来了一份大礼。 孔三德送来大礼,不光是那些钱财珠宝,还有个消息,说是在兖州府城滋阳鲁王朱以派给京师写了一封信,说是盐价飞涨,地方上苦不堪言,恳请朝廷清理山东盐务,还黎民百姓朗朗乾坤。 胶州营对鲁王和孔府的态度差不多,都是宽容些,那鲁王也是山东境内数得着的大地主,这王庄的田地多,佃农也就多,吃盐也不少,盐价飞涨,当真是感觉到肉疼。 大明的亲藩被圈在城中,好像是养猪一样的传宗接代,这人的思想都是狭隘异常,有人琢磨着造反,更多的人琢磨着如何敛财,尽管身为藩王,他们的子子孙孙都是吃用不尽,可还是不停的捞钱。 福王在洛阳城就要被打破的危急情况下,也不愿意拿出一点银子来发饷就是这种心态的侧面证明。 这鲁王朱以派更是如此,听到王府总管禀报,说是因为盐价飞涨,这个月收入要减少两成,立刻是勃然大怒。 李孟在山东行种种不合朝廷礼制的事情,鲁王即便是知道也不会管,李孟积蓄兵马,无视朝廷在地方上文官,嚣张跋扈,鲁王也是不予理会,但要是触碰了银钱上面的事情,那可就孰可忍孰不可忍了。 在没有李孟参与的历史之中,这位鲁王殿下在兖州府城将要被打破的时候,兖州知府曾经劝他散尽家财募集丁壮守城,但这鲁王朱以派丝毫不理会知府的建议。 他的举动和洛阳城被李闯围攻之前,福王和河南府知府之间的举动很是相似,兖州府城被打破比洛阳城破晚了两年,想必这鲁王朱以派肯定听过这个典故,但他依旧是一毛不拔,到最后只能是自缢身亡。 眼下李孟把这山东经营的有如铁桶一般,想必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但这鲁王朱以派爱钱不要命,委实是愚蠢之极。 孔三德的文如商行在山东各地都有分号,鲁王府更是老关系户,经常有些大大小小的消息传到他手中来,眼下虽然不是主事人,可打听消息的这些人还是能够动用的。 特别是孔三德赋闲在家,更是着意的和李孟搞好关系,让这些在各处的人,如果有关山东总兵李孟消息,一定要及时的报上来。 据说当时鲁王喊来书吏,在这奏折上就要写这山东总兵李孟身为朝廷大将,却贩卖私盐,扰乱民生,身为大将却私蓄钱财,触犯朝廷盐法大政,必然有不轨之心。 还是鲁王的弟弟朱以海死命的恳求,说是王兄千万不能莽撞,山东总兵不管做过什么,大军就是屯驻在身边,就算是朝廷要惩处李孟,对方要是动手,鲁王府可是没有抵抗的能力。 朱以海百般的请求,鲁王总算是没有直接提李孟的名头,而是要求朝廷整饬山东盐政。 在春节的时候,济南城喜气洋洋,李孟却有些发愁,扩军势在必行,但却没有新的财源,实在是发愁从哪里弄钱…… 第三三四章 父子 开矿 厘金 移罪 到腊月三十那天的中午,各位来拜见道贺的,还有下属的诸位军将文官,都是各自回家过年,大家也都知情识趣,自己可没有资格参加总兵大人的年夜饭。 李孟这边总算是清净下来,身居高位者,私事公事为一体,家事也是国事,就不要指望有什么私人空间了,李孟现在倒也是有了这感悟,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也就是这样吧。午饭是颜若然领着一干女眷,还有抱着李孟的儿子李宏,全家人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对自己的儿子,李孟心中颇有些愧疚。 自己一年到头征战在外,没有抱过几次,更没换过尿布,连周岁之类的喜庆日子都没有参加。 李宏现在一岁多些,父母的遗传基因不错,又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孩子长的很是健壮,虎头虎脑的,比起同龄人明显是高出一块。 在家的这些日,李宏也没有奶声奶气的叫李孟几声“父亲”,每天在屋子里都是闲不住,也不管外面天气冷,总是要出去疯,倒是搞得那些奶娘丫鬟每天忙个天翻地覆,伺候这位小祖宗。 这种活泼的劲头倒是让李孟欣喜异常,不管古今,对这小孩子评价总是个“乖”字。李孟是武将,可不想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乖”孩子,男孩子总要有些血性和野性才对,但李宏和李孟始终是不太亲近,有一种疏离感,和母亲的态度明显比和父亲的要亲,这种陌生感让李孟很不舒服。 在现代的时候,李孟常听到一些经常在外面奔波的人抱怨,说是经常在外面跑业务,回家孩子见面都不敢叫,不见面慢慢的也就陌生了。当时自己没有结婚成家,体会不到这个感觉,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之后,居然让自己碰见。 对这种情况,李孟也只能苦笑,心想自己在这里打拼,也是为了孩子将来的前途,为他打下一个大大的基业,想到这里,也就平衡了些。 午饭是和女眷和儿子一起吃,晚饭李孟则是把刘福来和孙传庭叫到了一起,三个人聚在偏厅之中小酌。 老太监中午就是和李孟他们一起吃的年饭,孙传庭也是在家吃过,晚饭这边三人小酌,其实也是找个清静地方,商议些事情。 在这偏厅之中,孙传庭自然是把脸上的铁面取了下来,自从跟随李孟之后,孙传庭也知道当年把他从诏狱之中救出,是老太监刘福来的主意,但形势如此,也不会有什么生气怪罪之类的情绪,他也是豁达之人,也不会为了不可能改变的过去生气,见面无非是相逢一笑。 孙传庭想想真是有些后怕,杨嗣昌自杀之后,被杨嗣昌构陷入狱的陕西巡抚郑崇俭被崇祯皇帝找了个理由弃市斩首,以祭奠皇帝的杨爱卿,以为杨爱卿“报仇”。天知道自己若是在诏狱之中,会不会被迁怒,想到这里,心中对这刘福来却是多了几分感激。 在这桌子上,孙传庭倒也没有什么自高身份的,老太监曾经在司礼监内担任秉笔太监,又做过南京镇守,按照大明官场的惯例,这刘福来也应该算是当朝的一品大员了,身份比孙传庭只高不低。 李孟那边自不必说,三人虽然都是当世的大人物,但身份地位彼此接近,又都是同一阵营的,所以这私宴吃的倒也是和睦亲切。 在胶州营系统之中,孙传庭和刘福来没有太大的实权,但地位却非常的高,都算是顾问之类的性质,李孟在这两个人面前,一般不会保持那种对下属的威严气度,举止言语都是相对随便些。 菜色很是简单,三人都早已经过了追求口腹之欲的时代,位高权重,想吃什么美味都能吃到,却开始惜福养生了。一般人对于上位者奢靡生活的揣测,颇多不实,就算是何曾日食万钱,尤曰无下箸处,那也多半是为了摆谱;李德裕一羹三万钱,那却是他喜好铅汞,想服食升仙而已。 李孟这三人,却都是起自微末,倒也没有多少摆谱的心思,铅汞之物,那更是想都不想,桌子上无非也就是些花生米,鲜虾,蒸鱼,各色腊味之类,真正珍奇的,却是些黄瓜茄子,这些都是城外温室里出的,平常人家却是难以吃到,还有那酒,也是上等的京装好酒。 三个人喝了一杯酒,李孟放下酒杯就开口询问说道: “伯父大人,孙先生,徐州一地归我山东兵马驻守,胶州营兵马驻守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广大,现在河南和南直隶与山东相邻之处连在一起。但是地盘大,胶州营的镇守兵马未免有些不足,可这要是扩军,仓促之间军饷军费却不知道去那里找寻。眼下胶州营管辖各处,花钱的地方多不胜数,却没有什么新的进项,实在是无钱可出……不知道伯父大人和孙先生会有什么法子?” 军费的开支窘迫,这件事刘福来和孙传庭心中都是知道,两个人既然是有顾问参赞的作用,都是考虑过这件事,但双方这是第一次见面,事先也没有什么沟通,两人都是重臣的气度,自有些矜持在。 两人对视一眼,刘福来端起酒杯做了个先请的姿势,孙传庭先开口了,要说这找寻财源之事,孙传庭还真没有什么新法子,他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当了地方官无非是劝人兴农桑而已,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带兵征战,对这经济之道更是没有经验。 孙传庭成功的经济事迹也是有的,但和这李孟没有太大的区别,也是在西安办屯田,招募流民,这个经验,对眼下的局面却没有什么帮助。因此,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李大人,登州招远,那里自明初开始采金,神宗末年方才废弃,孙某为官时,也听过山东的同僚闲谈,说是那金矿废弃,不是无矿,而是经营无方,加上天灾山崩,这才是废弃下来,大人或许可以派人去勘探一下。” 说完这个,孙传庭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金、银矿产的开采的确利润丰厚的买卖,但把这个作为经济之道,未免是有些取巧,李孟视自己为大材辅佐,询问经济之道,却只得了这样的回答,的确实是有些尴尬。 可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典故了,孙传庭也是仔细想过可以提出的方法,屯田、通商、以盐为税,这些他能想到的,山东都是在做了,而且做的更好,这开矿的建议,不过是他当年为官时候的几句闲谈记忆,没想到今日居然拿出来用做了计策。 这番局面,即便是孙传庭这等见惯风雨的,也是有些尴尬,心中忐忑,索性是端起酒杯,看看李孟的反应。 谁想到李孟听到他这话,呆了半响,然后用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颇为懊悔的说道: “糊涂,糊涂……” 孙传庭听到这话,脸色未免有些难看,不过迅速的调整正常,现在已经是在李孟的手下,也只能是受着了。倒是边上的刘福来盯了李孟一眼,心想自己这侄儿,平日里说话可没有这么冒失,那眼神中也有提醒责怪的含义。 同席的两个人神色变幻,倒是让那拍额头的李孟反应了过来,连忙笑着说道: “孙先生莫要误会,李某是怪自己没有想到,亏这登州府境内还是李孟起家的辖地,居然是这么忽视过去了,实在要怪自己糊涂,真要多谢孙先生的提醒……来,我敬孙先生一杯。” 这番话一说,孙传庭心怀大畅,跟着举起杯,左手虚扶了下,这是地位稍低的人的酒桌礼节。 李孟的确是要怪自己糊涂,他还在现代的时候,在潍坊当兵,在青岛当金融押运员,对于素来有黄金县的招远,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那些矿主的张狂奢靡,更是令人难忘。孙传庭说在神宗年间就已经是荒废,估计和矿源没什么关系。 因为招远的金矿直到现代二十一世纪仍然还在开采,这之间间隔几百年,想必还有丰富的储藏,这么丰富的大矿,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完全的忽视过去,作为一方的镇守,实在是失职。 但这金矿的开采,对李孟和属下的几百万民,十几万兵有帮助,开采出的数量可不是个小数目,要达到这样的规模,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不是小数目,也不是马上就能见效的,可这金矿,将来肯定对自己有个巨大的帮助。 这位孙先生果然是大材,随口的建议,居然就让自己豁然开朗,李孟的心情不再那么烦躁,边上的老太监刘福来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李孟你手中的局面不小,但不管做什么都是缺个名份,比如说你没法子在这山东境内收取赋税,只能是折衷的贩盐销售,可这个还要额外的搭上很多的人力物力……” 李孟点点头,接口道: “伯父大人说的是,而今山东九成的田地集中在不到三十家的大地主手中,每家身后都有自己的背景靠山,虽说向他们收取赋税,征讨徭役,并不是不行,但眼下的局势,这么做却早了些,那鲁王府已经是闹了起来,再过一年,李某就可以去收了……” 听到李孟的话,刘太监轻声笑了起来,接下来却是对着孙传庭讲道: “孙大人,咱家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缺少了年轻人的一股冲劲,做事总是宁慢勿错,不温不火倒像是老者一般。” 孙传庭听到这番话,也就是笑笑,有些话刘福来和李孟叔侄之间可以讲,自己却不能贸然的说话。李孟也不生气,只是拿起酒壶给老太监到了一杯酒,然后又给孙传庭倒满,他知道刘福来的话没有说完。 “李孟,你在那莱州府做守备、都司的时候,实力弱小,自然要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而今有这样的局面,若还是小心,那就局促了,未免让天下英杰看小了你,锋芒内敛固然是成大事的必备,但若是总不露锋芒却也不对。” 孙传庭对这番话颇为的赞同,微微点头,以李孟眼下的实力和手腕,在山东却常有些拿不上台面的小人想要挑衅一番,就好像是山中的老鼠想要找老虎的麻烦一样,非常的不自量力,但这样的荒唐事,未免和李孟一直是韬光养晦,不断低调的态度有关,老虎总是趴在那里不动,未免让老鼠认为这是一滩肉。 许多人不理解,以李孟目前这样的局面,还这么低调干什么,以孙传庭的见识,就算是当年的李成梁,他的实力跟李孟比起来那也是云泥之别,现在什么左良玉,黄得功之类的,跟胶州营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不过是随手可以捏死的臭虫。个别有眼力的高明人隐约能觉察出来,山东总兵李孟好像是在害怕,或者是在努力的隐藏,但原因是为何,就让人想不出来了。 李孟听到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淡然的开口说道: “伯父说的是,小侄应该如何做呢!?” 老太监刘福来刚入这李府的时候,行事还是颇为的谨慎,到现在已经很放得开,因为他也觉察到李孟实实在在的把自己当作亲人长辈对待,老太监欣慰之余,这举止做派也就相对随便。他没有管李孟这不置可否的反应,又是说道: “赋税田租,也确实是麻烦,就算那几十家大地主并没有什么背景靠山,你这无名无份的过去收租,很容易激起乱子,这一乱,又是在咱们李家的腹心之地,总归是个麻烦,暂时不要触碰的好。” 边上的孙传庭把酒杯在嘴唇边抿了一口,心头滋味颇为的复杂,尽管他已经是效忠李孟和胶州营,但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孙传庭为这个天下和朝廷奋斗了许多年,但眼前却有人在这里说“咱们李家的地盘”,这实在是…… “齐鲁之地,有一条金河流淌,胶州营急需银钱,去这金河里面舀些出来,方便之极。” 一说到这个,孙传庭却猛然想明白这刘福来所说的“金河”到底是何物,眼睛跟着瞪大了,心中却有几分敬佩,这老太监的确实是有些门道,所想的法子,高明之极。 李孟稍微沉吟,抬头沉声问道: “伯父大人,莫非你说的是运河?” 老太监酒意微微上头,听到李孟被自己一点就透,加上孙传庭那惊佩的眼神,这可是当今名臣,天下间有数的英杰,看来都是很佩服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满足,自己是一个阉竖之人,那些士大夫从来都觉得只有自己才能经天纬地,才能匡扶朝纲,看太监都像是看猪狗一般,就算是阿谀奉承,背后其实也都是瞧不起自己。今日孙传庭这门敬佩,却不似作为,刘福来情绪又是高了几分,双掌轻轻一拍,笑着说道: “正是如此,大明几百年江山,京师之地,全靠着漕粮维持,漕运断绝,北直隶和山西立刻窘迫异常,何况江南商户,向北方销售买卖货物,全靠这漕运来运输运转,但路经山东,除却在济宁州的码头收些费用,繁荣些市面之外,其他地段全无收益。” 孙传庭已经从那种复杂的感受中恢复了过来,听到老太监说到这里,也是跟着插口说道: “山东运河沿岸,每年为这河工耗费人力财力当真是不少,天启年之前,这漕运的工程还是肥缺,这些年朝廷拨不下银子来,地方上的修缮却是赔本的买卖。而且,为了这漕运,淮河黄河两岸百姓都是深受其苦,为了保障漕运,不知道淹了多少人家。” “正是如此,河上跑的漕运船只,运送漕粮的不过是十中三四,商户货物却占的更多,他们徒享这漕运便利,却不花费一分一毫,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你身为山东镇守大将,为这漕运大政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 刘太监看来是早有腹案,说起这个来侃侃而谈,就连这收钱的理由都给他想出来了,李孟靠在椅背上,环抱双臂,仔细琢磨老太监的这个话语,那刘福来越说越是兴起,酒也不喝了,朗声的说道: “设卡之处有三,济宁、临清、德州恰好是掐住运河在鲁地的前、中、后三处,这事务,交给灵山商行分号去办,他们在这漕运行当之中,眼线多,人头熟,别人自然也隐瞒不过。至于抽多少,百中抽一即可,积沙成塔,这运河上的船只过去的多,百中抽一,也是足够多了。” 李孟在那里轻敲着桌面,觉得自己的烦闷已经是一扫而空,沉思片刻,他抬起头沉声说道: “伯父大人这法子,的确实是妙策,只是漕运是京师的命脉,咱们在那里设卡,朝廷那边肯定是震怒异常,这事情要是闹大了……” 孙传庭有心想要说话,可那些主意却总觉的说不出口,还是有些心中的障碍,迟疑了下,索性是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入嘴中,自顾自的吃起来,算是躲过这个尴尬。听到李孟的询问,刘太监平静了下心情,靠在椅背上,悠然的说道: “震怒又能如何呢,大明的北地精兵都是在松山被围,北直隶虽有八总兵,可大部分的兵马成军不过一年,何况朝廷几年没有给你山东发过一文钱的饷银,就地筹措饷银也是不得不为,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刘福来给李孟仔细分辨了这个形势,京营虽然号称十万,能战者不过是御马监勇士营三四千人,可这些人还要拱卫皇宫,北直隶总督、巡抚、总兵等高官大将不下二十,但所率领的兵马都是些成军不到一年的草台班子,什么也干不了。 说起来,唯一能战的就是在通州一带布防的两万兵,这是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从湖广带回来的部队,但这支军队的能战也只是相对与京营兵马和那些草台班子而言,在湖广一带和张献忠交战几次都是大败,根本拿不上台面。在这北直隶,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 大明朝有实力的兵马,现在都在松山上被包围着呢! 李孟这近十万的兵马,就在北直隶的南面,从德州到京师一带,都是一马平川的平缓地形,又可以沿运河直达天津卫,再转攻通州,真真称得上是无可阻挡。 对于京师来说,此刻的山东兵马如同在一旁窥伺的巨兽,京师中人想要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掂量掂量,不过京师的崇祯皇帝和朝中大臣们能有这么灵敏的感觉和认识吗,他们对于天下的局势,有起码的了解吗?这个实在是难说。没有万无一失的防呆策略,因为呆子们总是创意无限。 酒过三巡,刘福来提出来的事情差不多就这样定下来,天色一晚,外面的鞭炮烟花已经是开始燃放,老太监酒喝多了点,感觉到疲惫,索性是去内堂休息,顺便逗逗李宏,隔辈亲这话不加,老太监刘福来宠爱李宏宠爱的不得了。 孙传庭自从带上铁面跟随李孟之后,心境放开,身体也是跟着恢复了不少,今晚也就多喝了点酒,看到刘太监出去,孙传庭颓然的笑了笑,直直身子,靠前说道: “大人,方才老太爷所讲漕运抽税,百中抽一,百中之一为厘,这收钱的名目就叫做‘厘金’如何。” 名称是什么不过是文人的把戏,并不重要,李孟也能感觉出来孙传庭心中的为难,大明朝养士三百年,孙传庭又是赴过琼林宴,簪花而出,天街骑马耀武的进士,对于大明朝,对于天子,总有一份割舍不下的思绪,但这也是常态,也是正常。不过厘金这个名目的确实是很合适在运河上的设卡抽税,言简意赅,商人们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厘金”这词,恍惚间在什么地方听过。 孙传庭看着有些喝多了,说完这“厘金”的名目之后,又是笑着说道: “李大人,莫要高看了朝中诸公,这些年,山东兵马如此的低调隐晦,那些朝堂之中的蠢物,做起事情来未必有什么顾忌。” 顿了顿,孙传庭端着酒又是喝了一杯,接着缓缓说道: “南货北运素来有大利,南商多为江南豪门,这朝中大臣们又都是江南士林的出身,彼此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漕运如此大利,朝廷怎么不会去收取税赋钱财,不是不想收,是动不得啊,不知李大人还记得东林魁首李三才吗,那可是点将录的东林魁首。” 说到这里,孙传庭脸色晕红,看着有些醉了,当年魏忠贤查缉东林党人,设置了个东林点将录,把这些东林的骨干之臣罗列其中,东林、阉党互相争斗快有三十年,能进这点将录的都是一时名望,自觉得光荣无比。 李孟对这个并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但不光是下属经常议论,就连刘福来和他岳父颜参政也是经常提起,多少有个印象。 “当年神宗曾经派出税监准备在这漕运上收税,但这李三才家中乃是豪商,这收税岂不是割肉,当即是鼓噪叫嚣,硬生生的把那矿监寻了个由头下狱,事后还上奏天子,要废除天下的商税,而今这江南江北的商户们还在称赞李三才正义敢言,为民请命,李大人,你这一举动,怕是南北骚动啊,没了李三才,还有钱牧斋、阮集之,大人千万小心……” 听到这里,李孟倒是明白了,要是抽取厘金,那可是和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对抗,这个集团就是江南江北的豪商,这些人和官场上的大臣以及士林名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连朝廷征税,他们都是想尽方法对抗,别说自己这言不正名不顺的。 想想这些人在朝野鼓噪,李孟也是觉得麻烦,但这麻烦也就和吃橘子需要剥皮差不多的性质,孙传庭又是干了一杯,呵呵笑着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也就是这点麻烦而已,山东坐拥十万精甲,这些呱噪不过是老鸦叫,但听着心烦,没什么妨碍,这些人……自比名臣……却也就是误事的本领……” 说了这么多,孙传庭酒劲上涌,也顾不得什么失态与否,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李孟的精神却是亢奋,外面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还能听见家人们的兴奋叫喊,李孟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近来的愁绪一扫而光,只觉得眼前心中海阔天空,外面烟花五彩缤纷,在窗纸上映出种种颜色,“碰”的一声,不知道又是什么烟花在天空炸开,又是把屋子里面映的明亮了些,李孟把手中的空杯举起来,不知道对那里致意。 这个年,胶州营的每个人都是过的很快乐。 兵部尚书陈新甲接到了孔府的信之后,算是松了一口气,也算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归宿,但他也明白孔府答应自己联姻的要求,信上所说的那几件事,想必就是条件了。 刁难陷害地方上的实权武将,作为兵部尚书的陈新甲自然知道这有多难,不过他却觉得自己必须要做这件事。 派兵部主事张若麒去洪承畴军中监军,并且催促洪承畴加速进军,这都是导致松山大败的主因,虽说监军张若麒还没有回到京师来。 但吴三桂逃回山海关之后,从松山溃退的那些官兵军官,渐渐的传出些消息来,无非是监军如何逼迫,又有朝廷的密旨和命令之类的,正是因为有这些因素,才导致洪承畴这等带兵多年的总督轻师冒进,被皇太极率领鞑子大军抄了后路,围在松山。 松山大败之后,朝廷上下都是惶恐异常,言官们知道要是此时贸然说什么,肯定会被崇祯皇帝迁怒。 可差不多半年过去,在朝中谁该担负这个责任,虽然崇祯皇帝最应该为这个大败负责,不过言官们当然不敢去说这个,但肯定要有一位大臣来为这个负责。 陈新甲知道,只要言官们开始说话,这责任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性最大,到时候免不了杀头弃市的罪名。 眼下一定要找个事情来转移言官们的视线,嚣张跋扈,欺凌士人,有辱斯文的武将就是颇为不错的目标。 第三三五章 陈新甲的仗义直言 吏部、兵部、户部三部为朝中大臣实权最重者,崇祯年开始,兵部更是为诸部之首,崇祯皇帝倚之为腹心,担任者虽然位在内阁之下,亲密却为众臣之首。 朝中大臣的权势除却在官职上体现之外,更有一点也是体现在和皇帝接触的多少上,内廷的太监们为什么地位要高于外廷的诸臣,天天和皇帝见面,自然影响决策的能力要大很多。 自天启年以来,大明的边患内乱愈发的严重,兵部尚书被召对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多,权势也是越来越大。 兵部尚书陈新甲很懂得利用这个优势,崇祯皇帝又是出名的偏听偏信,信任一个人永远也不会怀疑,那怕对方犯下了再大的错误,崇祯甚至会自己找理由给对方解释。 至于现在天下的局势,混乱纷纷,甚至不用陈新甲自己去找理由求见,崇祯皇帝那边就会主动的召见面议。 开封城虽然暂时的安全,不过李、罗联军却在开封城和归德府之外的地方纵横扫荡,河南一省,除却卫辉、彰德、归德三府,以及开封城以及开封府黄河北岸的地方,其余全是李、罗联军的地盘。 左良玉、贺人龙以及其余的督抚,纠集官兵准备在河南来一次决战,这次决战并不是因为有了天时地利才要举行这场战斗,而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李、罗联军在河南滚雪球一般的扩大,愈发的不能控制,这仗打的越晚越难打。 而本来在传言中被火器打死的八大王张献忠,在左良玉回河南之后,又开始出现在天下人的视线之中,率军朝着湖广的东部运动,准备朝南直隶运动,重复几年前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而关外松山、锦州,洪承畴和祖大寿,已经是连求救的文书都送不出来了,两座城池都被壕沟和长围封锁住,几次突围都是被打了回来。 朝廷已经组织不出来出关救援的军队,情势也是危急,天下处处烽火,崇祯皇帝也顾不得什么春节正月,在初五那天就召兵部尚书陈新甲,入宫议事。 “陛下,陕督汪乔年已率贺人龙以及其他秦将出潼关,与平贼左将军合兵,会战流贼,此次朝廷兵马汇集,为近三十年规模最大,请陛下莫要忧心,等待中原捷报就是。” 坐在书案后面的崇祯皇帝,愈发的消瘦,不过脸上的红色却始终不退,呼吸也是稍显急促,眼睛中全是血丝,满脸的焦躁神色。 听到陈新甲这么信心满满的说,崇祯皇帝心中虽然是仍然担心,可终究是宽慰了点,想要长吐口气,却又害怕在臣下的面前失态。 可崇祯皇帝这年纪,又那有什么城府深沉,那边的陈新甲看着皇帝身体从前倾变成靠在椅背上,就知道崇祯的心思宽了不少,心情变好。 可怜这崇祯皇帝,从小就是长在宫女、宦官的重重围绕之中,登基后所接触的外界,都是朝臣和太监们给他描述的外界,他没有亲眼看见过什么,也没有直观的印象,又不信任太监们告诉他的。 结果朝中大臣说的话,就成了他唯一的信息来源,和那些依托皇宫,离不开皇权的宦官不同,宦官们的利益和皇权的利益很多都是相同的,但朝臣们不同,朝臣们有自己的利益集团,有自己代表的地方。 在皇权强大的时候,这些利益集团是臣服和顺从,但皇权衰弱之后,这些集团就要翻过来压迫皇权。 比如说,朝廷为了弥补自己的财政缺口,所以使用各种手段在天下收取税赋,但朝廷收税,被他收税的那些产业收益就要受损,而产业的所有者都是地方上的士绅和豪族,他们必然是要反对。 他们反对,他们在朝廷之中的代表,也就是那些朝臣们定然要反对,很多时候,他们就是那些产业的所有者,触及自己的利益,怎么能不据理力争。 偏偏这些人还掌握着话语权,朝中大臣、地方士人和税监、矿监等朝廷派出的使者矛盾极大,但收税的人往往被描绘成穷凶极恶,横征暴敛的无耻之徒,而抗税不缴的则被当作为民请命的英雄豪杰。 大明自嘉靖年就有一种很怪的现象,国家要做什么,顺从被天下人讥刺,要是反抗不遵从,反倒是被人称赞为有刚烈风骨。 但这些为民请命,刚烈风骨的名士们,家中各个捞的盆满钵满,富得流油,朝廷却一天天的衰弱下去,为了维持,只能是把赋税在那些穷苦的平民百姓身上收取,让贫穷的人更加贫穷,让矛盾更加的激化。 崇祯皇帝在朝堂上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名为名臣,实为国贼之流所提供的,完全是被扭曲,可他还却深信不疑。 刚刚说完河南的情况,陈新甲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把握,看来崇祯皇帝的这次召见和松山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当日间催促洪承畴加速进兵,虽然自己确有建议,但密旨可是按照皇帝的旨意发出,说是皇帝自己的主张也不为过。要是追究责任,面上无光的肯定是崇祯皇帝,皇帝也不会自找没趣,特别是这么爱面子的崇祯。 兵部尚书陈新甲清清嗓子,又是朗声的说道: “流贼张逆,被朝廷兵马追击至湖广,穷途末路,现下正朝着湖广东边逃窜,南直隶大军已经严阵以待,务求歼灭此獠。” 本来是南直隶的局面危险,但在这陈新甲口中了换了个说法,立刻给人的感觉不同,反倒是官兵有意的制造这种局势,等待着张献忠送上门来。 听到陈新甲这么说,崇祯皇帝的心情更是愉快,连连的点头,突然间又是脸色沉了下来,沉吟着开口说道: “松山那边已经是多日没有消息传过来了,那都是忠心朝廷的官兵,朕不能这么弃之不理……” 提到松山的话题,兵部尚书陈新甲即便是沉稳静气,可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发紧,咽了口吐沫,却没有出声,莫非是皇帝今天要追究责任不成,看着崇祯皇帝脸色渐渐的阴下去,陈新甲有些发急。 没想到先开口的却是崇祯皇帝,崇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鞑虏凶恶如斯,当日间朕曾经听杨文弱讲过,大明国力凋敝,且天灾连连,不可贸然兴兵,内外皆有大乱,不可同时接战,免得内外受敌,应当先倾尽全力专注一方,那山东的颜继祖也曾讲过‘攘外必先安内’……” 说着说着,崇祯皇帝的目光投在了陈新甲身上,自己却不言语了,陈新甲额头微微见汗,他知道皇帝有些话不愿意出口,要等自己来说,看看边上那写起居注的翰林,心中禁不住哀叹一声,无可奈何的开口说道: “陛下,蛮夷之人性同野兽,心思直率粗疏,若是派人晓以大义,那鞑虏想必也会知道朝廷一片宽宏心思,再也不兴刀兵。” 这话说出来,站在崇祯皇帝身后的王承恩和那位写起居注的翰林,都是瞪大了眼睛听着,他们也知道,陈新甲这番话的是崇祯皇帝的授意,不过大明几百年,做这种事情还真是匪夷所思。 看见陈新甲那边把话揭过去,崇祯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勉励着说道: “陈爱卿这话是老成之言,既如此,此事就由你去操办吧,切记着,勿要让他人知道,免得有人说三道四,你们可听到了吗?” 这句话的最后却是朝着在这书房内随侍的太监和翰林讲的,王承恩和那名翰林当然不敢多说什么,唯唯遵命。 大家虽然是沉默,但心中却有如惊涛骇浪一般,大明立国三百年,即便是英宗被瓦刺俘虏,京师被围,大明上下也是齐心抗敌,可如今这崇祯皇帝居然是想要和鞑子议和,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肯定是轰动天下。 那陈新甲更是满嘴发苦,可这局面,议和的事情要是不应承下来,恐怕那松山之败的罪责,马上就要问责了。 但眼下这局面,思前想后,居然也只有议和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但谁提出来,谁去操办,将来这天下的骂声肯定是要落在这一个人身上。 兵部尚书陈新甲定定神,沉默了会才开口说道: “微臣还有一事要禀报陛下,山东总兵李孟这几年颇有功劳,微臣以为,朝廷应当重重的褒赏,激励有功将士之心,也让天下人看到朝廷的赏罚分明。” 一听到山东总兵李孟,崇祯皇帝稍微琢磨,顿时是有些烦躁,开口不耐的说道: “不是给了个镇东将军的官衔了吗,还要怎么赏赐,这等不知道进退的粗鲁武夫……” 陈新甲听到崇祯这么说,心中虽然暗喜,可还是站起来严肃的弯腰言道: “陛下,李总兵行事确有种种不合规矩之处,但这军功实实在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当赏罚分明,彰显朝廷的宽宏气度,也让有心报效朝廷的豪杰有个比较,这山东的李总兵,的确是赏的不够。” 这种耿直之臣的腔调是崇祯皇帝最欣赏的,而且陈新甲很会把握分寸,说的也是崇祯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 崇祯皇帝方才定下了和鞑虏议和的规划,心中轻松了不少,听那陈新甲说的郑重,禁不住身子坐的直了些,这屋子里面倒真是有点明君重臣的模样,王承恩低眉顺眼的拿着拂尘,站在崇祯皇帝的后面。 听到兵部尚书陈新甲这么“仗义执言”,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陈新甲是什么人,大太监王承恩心中有数,要是个耿直之臣,每年送给自己差不多五万两银子,那可不是俸禄上能赚回来的。 这样的角色,今天被皇帝砸了个苦差事之后,没有回去琢磨着钻营,反倒是向皇帝直言相谏。尽管是王承恩这样城府深沉的人物,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想今日的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 “赏的轻了?这等武夫居然红口白牙的说两藩失陷,罪责在杨文弱,那样的忠臣,这莽夫居然敢这般说,若不是看在他救援开封城的大功上,早就是责问有司捉拿问罪,还能留到今天!” 兵部尚书陈新甲站在崇祯皇帝面前,腰身挺直,满脸的大义凛然之色,朗声说道: “陛下此言不妥,那李孟不过是粗鲁武夫,除却领兵打仗之外,哪里懂得什么体面规矩,不过越是这样的人物,朝廷若是施恩厚赏,这等人肯定会死心塌地的为朝廷效命,甘为鹰犬驱使。” 一直是忧心忡忡的崇祯皇帝今天这番对谈后,感觉到颇为的轻松,因此对这陈新甲的进言也是听得进去,当下转了口风,温言的问道: “爱卿说的有理,只是朝廷已经给他加了镇东将军的衔头,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贸然追加赏赐,反倒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崇祯皇帝行事完全凭自己的好恶,却时时怕自己被天下人笑话,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往往做事做的更错。这就是所谓的荒唐。 “陛下,臣在兵部,听下面的主事和郎中们说,山东兵马已经是有四年没有发下一点粮饷,想必已经是穷的底掉,微臣以为,应该给山东兵马发下一年的粮饷,少打折扣,那山东兵马久旱逢甘霖,必然更增忠心。” 听到这个,崇祯有些不自然,不管那山东兵马如何不得他喜欢,毕竟是大明的兵马,四年一点银两没有发下去,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咳嗽一声言语道: “流贼和东虏才是国家大患,这山东一直是太平无事,要什么饷银……也罢,陈爱卿,等下朕就下个旨意,让户部给山东凑一年的银子,尽快发下去吧!” 兵部尚书陈新甲跪下磕了个头,感激的说道: “微臣替山东的兵马谢谢陛下的圣明恩典,有陛下的这份心意在,天下的将士必然是效死拼搏。” 这番话说的崇祯皇帝面露笑容,陈新甲站起来趁热打铁的说道: “陛下,既然是厚恩结纳,索性是把事情做的利索,既然是核准人数发下军饷,但历次的朝廷封赏,都只是那李孟一人得赏,这李总兵的部将臣属却没有领受到万岁的恩泽,不如择其有功者,授予官职。” 崇祯皇帝既然觉得陈新甲说的有理,那后面所说的自然句句中听,当下点点头,朗声的说道: “王承恩,等下把陈爱卿所说的拟个旨意,用印发到内阁,让周延儒牵头办了吧!” 王承恩恭恭敬敬的弯腰答应了一声,这老太监倒是大概明白陈新甲想要干什么了,果然不出他意料,陈新甲又是跪下谢恩,奉承的说道: “有陛下这番恩典,李总兵和他属下的兵马一定是感激涕零,这京畿一带这般的空虚,或许也可让山东兵马前来驻防,也是应有之义。” “爱卿忠心为国,也是辛苦了,今日说的那件事要用心去办,若是办成,入阁兼领部务也未尝不可……” 入内阁为大学士,又兼领部务,也就是说兵部尚书之职仍在,仍入阁为枢机,这是有明一代难得的殊荣,也更是权重之极。 近年来能做到的也就是杨嗣昌一人而已,那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架势,崇祯跟陈新甲许下了这个,当真是大大的彩头。 一时间,去和满清鞑虏议和的肮脏差事也不算是什么黑锅了,这陈新甲满心的热血沸腾,急忙的跪下,连连磕头谢恩。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尽管颇有城府,可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要笑,扭头看那名在一旁写起居注的翰林,那翰林也是一脸的古怪。 王承恩看了前面的崇祯皇帝一眼,尽管是跟随了这么多年,可还是禁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位圣上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大臣和亲信说什么就听信什么,哪里知道内中玄机。 当然,王承恩心中明白,却不会多说一句,这皇帝有些事情上糊涂,下面做事的才有机会上下其手,大赚便宜,要不然自己这些孝敬都是因为什么捞到手的。 “核准人数发下军饷”这动作,怕是朝廷对地方上军头们唯一有杀伤的政策了,下面的军将靠什么发财,还不是靠着吃空额亏空,山东总兵这等朝廷的正印武官,更是要依靠这个过好日子。 你这一去核准人数,岂不是要割这武将身上的肉,本来号称是五万的兵马,朝廷七折八扣的发下饷银,然后吃三万的空额,剩下的银子养个万把兵,这算是正常。不过一去核准人数,按照万把人发饷,那军将也要过日子的,再吃空额就只能是按照万把人报,发几千人的饷。 这一下子手中的实力去了不少,遣散兵马时候还要防着老兵闹乱子,所以这核准发饷人数,又被称作“清军”,这可不是说关外的鞑子,清乃是清理的意思。 “择其有功部属,授予官职”,至于这个说的虽然是冠冕堂皇,却是更加阴狠龌龊的手段,这说白了就是分化,比如说给李孟的手下升官,给他个和李孟差不多的地位,人一旦的身份地位变化,那心境态度必然不同。 下位者即便是没有什么野心,但有了那个地位,原来的上位者也要心存提防,双方的矛盾自然而然就生出来,朝廷不过是给个虚名而已,实在是简便易行。 调防的手段更不用讲,士兵在本乡本土一切方便,就地征粮发饷,又有地方上的势力支持,后顾无忧。 但若是调防到外地,一下子成了无根的浮萍,后勤和供给都要依靠驻扎地的支应,这自主权相应的就差了许多,这山东兵马军纪听说不错,在外地想必不会像是左良玉军队那么自己“筹措”,肯定是大乱方寸。 当下朝廷对付那些实力未损军头的手段,也只有这三种了,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这军头并不嚣张跋扈,对朝廷还算是恭顺。 这山东总兵李孟,还真就属于这一种,陈新甲这些法子用上去,这李孟手下的兵马恐怕是阵脚大乱、矛盾纷纷,损伤元气都是有可能的。 王承恩心中纳闷,到底这兵部尚书陈新甲和那山东总兵李孟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撕破脸用这样的手段陷害,不过不干自家事,由他去折腾吧。 大明有如今的局面,王承恩这种心态未免不是原因之一,内廷太监,外朝的官员,在野的士人,都是这等的想法,反正与我无关,且看就是。 陈新甲谋划的不错,但山东情形却是和这全天下的情况都是完全不同的,按他谋划去做会如何,谁也不敢保证。 不过,大家都是在看着,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关我何事,看就是了…… 第三三六章 淮安小战 兵部林主事 “这他娘的混帐蟊贼,老子在家过年都过不安生,以为躲在这李家桥,老子抓不住他们吗?还在那里磨蹭什么,炮怎么还不上来!” 陈六被亲兵簇拥着,一边是拿着马鞭敲着大腿,一边大声的吆喝,陈六的老娘已经接到扬州府这边,陈六也是成亲有几年了,老婆同是灵山卫所的军户儿女,本来想一家团聚,团团圆圆过个年。 谁想到还没出正月,就从山东盐帮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去年进攻屯田田庄的马贼有一支被找到了。 当日方家老大方应忠勾结官兵、马贼在淮北搞风搞雨,也有些次一等的豪强跟着参与,自从方应忠被发配去滁州去看守祖坟,这些参与的豪强纷纷的自首轻罪,对这种人,胶州营也就是罚些银子,叫出质子之类的简单惩罚,也没有深究。 不过也有死硬的角色,意图看看风向,到崇祯十五年的正月,基本上都是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是死心,最后一批人也过来了。 比如说这户淮安府的豪强,算是最后一个请罪的,但好歹还算是自首,没有等胶州营追查出来。 这户豪强在绿林江湖上有些交情,恰好和山东盐帮有交集,直接是把消息传了过来,当日间有将近七百人的团伙,攻打屯田田庄没有成功,想要跑却发现屯田田庄的庄丁已经追过来了。 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是按照预先的计划,跑进了方应忠安排的一处庄子,南直隶多豪门大族,这些豪强的庄园可不比屯田田庄小多少,几百人躲进去还真是不怎么困难。 洪泽湖一带和凤阳府的防区非常接近,淮杨军的兵马在这里行动比较束手束脚,何况这边河道纵横,地形极为的复杂,洪泽湖也有自己的一股地方势力,这股势力和整个南方的水上势力关系密切,山东盐帮一贯是主张争取这股人,所以淮杨军在这里比较低调,不太敢放手作。 要不是这人来告发,一时半会肯定是查不出来这伙人在这里藏着,若是淮杨军有什么调动的话,没准被这些人趁机就跑了。 但既然知道了,就断然没有跑的道理,陈六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士兵们也是在休整,这时候出战,尽管知道是职责所在,可还是满心不情愿,心想你们这些人早些投降也就是了,胶州营也不会赶尽杀绝,在这里藏着干什么。 南直隶水路纵横,调动部队极为的迅速,趁着庄子里的那些盗匪还没有察觉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到了这边。 按照那豪强报信的人说,庄子里面除却两百名庄丁老弱之外,也就是七百多名盗贼而已,陈六除却带来的人,调集就近的驻军,三个营胶州营的步卒,胜负没有一点的悬念,战斗起来之后,差不多就是屠杀。 不过在庄园里面的这些人却也顽固,看见远胜于自己的部队压过来,若是寻常匪盗早就是打着白旗请降了,要是头目想要抵抗,下面的喽罗也要火并了他,带着脑袋去投降,可这些匪盗,直接是关闭庄门,在各个要点布置人手,准备坚守。 陈六看到这情景之后更是火大,不过他也是看出了点门道,几百人面对自己这优势兵力的逼迫,没有慌乱反倒是作出了防御的态势,这肯定不是盗匪,恐怕也就是南直隶这些本地的官兵有这个本事。 方应忠当日的那些勾当的确是有凤阳府的官兵参与,想必这李家桥庄子里面躲的就是官兵了。 陈六找了个高处的地方,观察这边的地形,整个庄子借着洪泽湖的水和河道,天然的布置了个类似于护城河的公事,只有庄门处才有桥梁通往外面,也就是说能正面攻击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庄门,其他位置都要花费功夫。 “狗日的,真以为自家是什么强悍兵马,还摆出个守的架势,不知道死活的东西。” 对方要是痛痛快快投降,这事情还闹不到杀人的地步,既然看出对方是官兵的出身,那也不好真下死手,但对方这滚刀肉一般的死守架势,却把本就是心情不好的陈六彻底激怒,既然是你想打,那就打吧。 和胶州营的官兵打,可别想着对方也来蚁附攻城之类的,特别是这种庄子,双方就在这里这么耗着,里面的人不敢杀出来,外面的人却是在那里休整,也不进攻,莫名其妙的对峙起来。 水运比陆运要有许多好处,就算是很沉重的东西运输的速度也会迅速很多,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陈六等待的炮终于运过来了。 早有胶州营的士兵把马匹牵到了河边,七手八脚的把船上的火炮卸下来放上炮架,把马匹挂上缰绳,缓缓的把火炮朝着庄子那边的拉了过去。 光是拉这一门火炮,就用了七匹马,还有士兵们在边上用力的推动,河边的地面也是松软,这包铁木轮的炮座行动也是吃力些。 不过这次陈六率领的三千人也只是带着一门火炮,就是用来打开工事用的,这可不是野战之中的三磅炮,而是兵器制造局在年底造出来的八磅炮,除却老营之外,也就是淮杨军配了一门,无非是陈六和属下部队是在对外征战,使用的机会比较多。 那火炮推到官道上的时候,运送速度快了不少,很快就是摆在正对庄门的位置上,看着这黑黝黝的大炮。 还很有些战斗意志的庄内的盗匪,一看见这门炮,顿时是鸦雀无声,然后在庄门墙头严阵以待的那些汉子,谁也不愿意在那里守着,都跑到一边,那领头的人也是压不住阵脚,庄子内一阵安静之后,又开始嘈杂起来。 显见里面的军心已经是乱了,不过陈六眼前却没顾着这个,本来是他领着出来剿灭这股盗匪,高科在本营留守。 谁想到这次火炮运送来,这守备高科也是跟着过来了,委实是不合常理,那高科身边也是带了一队亲兵,上岸之后直接朝着他走过来。 陈六本来已经是打开食盒准备吃午饭,看见高科,只得是站起,有些火气的询问说道: “高科,你怎么也过来了,大营那边谁在看守……” 高科年纪要比陈六小五六岁,不过为人行事却颇为的沉稳,看到陈六询问,停住脚步,抱拳开口道: “恭喜陈大人。” 说是恭喜,可言语中没有一点的喜悦恭贺之意,听对方这么说,陈六更是糊涂,火气更大,声音提高了些,硬硬的说道: “高科你在这里阴阳怪气什么,有什么话你就快说,不要搞这些弯弯绕绕!!” 那边还没接口,在前面督促备战的一名千总急忙的跑回来,开口禀报说道: “陈大人,庄子里面的人打白旗准备降了。” 任谁看着那么一门炮摆在庄门前,也就知道这庄园的简易壕沟还有高墙根本守不住对方的进攻,胶州营的官兵一队队的在火炮后面集合,就是等着火炮轰开,冲进去杀人的。 本就是心情不好的陈六直接是吆喝了回去,怒喝道: “投降,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用理会,轰开了进去杀,给他们个教训!!!” 那千总响亮的答应一声,转身就是跑了回去,本就是地方不大,边跑边吆喝着“开炮”,火炮也已经是装填完毕,听这边喊,当即是点火发炮。 高科刚要说什么,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说什么也是听不清,耳边嗡嗡的作响,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庄子的方向。 这一炮方向稍微偏了些,没有正轰到庄门那里,打在左边的院墙上,被八磅炮弹打中的地方,整个墙塌了半边,尘土飞扬。 位置不太对,总不能涉水过去攻,天时地利都在淮杨军这一边,还是从容些,等把庄门轰开再攻也方便些。 操炮的几名炮兵吆喝着调整炮口的方向,这次淮杨军准备进攻的步兵队列们,都是朝着后面后退了几十步,这八磅炮的射击威势,比起那三磅炮可是要震人太多,第二炮还没打出去,就听到庄子里面的人七嘴八舌的喊道: “外面的兄弟们,不要大了,我们也是官兵,咱们是英武卫的,这都是误会,这都是误会,不要再打……” 里面的这几百人吆喝着喊出来,声势颇为不小,外面淮杨军的官兵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炮兵也是停止了动作,正在那里准备前冲的步卒们也是止步不前,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做起来也是心照不宣。 但这“盗匪”宣示自己的身份,再动手就有些不合适了,毕竟淮杨军也是朝廷的兵马,总不可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和同样是官兵对手火并。 淮杨军的士兵们或许不知道英武卫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营千总都知道这是驻守在凤阳中都周围的卫所,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官军。 这李家桥是个小镇子,但因为是洪泽湖边上水运的一个小港口,也颇为的繁华,胶州营这么攻打,肯定做不到完全的保密。 何况在这两淮之地,淮杨军和地方上并不是完全的一样心思,做事打仗还要考虑些影响,要说是剿匪那这仗自然打的光明正大,但如果和官兵火并,就要斟酌一二,几名千总一碰头。 方才那名千总又是朝着陈六的方向走去,打不是不能打,关键是要领着来的参将陈六拿个决断。 听着那庄子里面喊出来“我是英武卫”,在那边的高科和陈六也是对视了一眼,陈六吐了口气,平缓下情绪问道: “高科,咱们都是自己弟兄,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这么阴阳怪气,让人不舒服。” 高科是李孟的亲兵营出身的军官,虽然是亲信心腹,但他心中也是明白,自己和大帅的关系再亲近,也不比陈六这些一同起家的大将亲近,所以行事一直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什么狂妄逾越的表现。 但今天他这种举动,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不光陈六生气,就连陈六身边的亲兵家将,各个都是脸有怒色,听见庄园内的喊声。也看见各部队都是停住了行动,两个人又是把注意力回到这边。 听见陈六这么说,高科的态度却又是放得郑重了些,开口肃然说道: “陈大人离开大营后,朝廷就来了宣旨的钦差,末将代领的圣旨,恭喜陈大人升任副将,统领这淮杨的兵马,旨意和印信告身,末将身上都是带着,这次来就是要交给大人。” 那边那名千总骑着马已经是跑了回来,下马急忙忙的说道: “大人,那庄子里面的盗匪自称是凤阳府英武卫的兵马,方才已经是约束住下面的人不动,大人,接下来怎么处置!” 陈六完全没有听这千总的讲话,反倒是死死的盯着高科,冷声的问道: “你说什么?朝廷下旨给我?” 高科淡然的站在那里,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的包裹,展开之后,把里面的一干文书递给了对面的陈六,陈六也是请过私塾先生交给自己识字,这旨意上的“副将”“陈六”几个字还是认得清楚的。 副将听着地位不高,实际上却是副总兵的意思,等于是这个军事集团的第二把手,在李孟这个系统之中,陈六地位虽高,但他心中却是有数,先不说李孟不会提拔一名副手出来,只会让下面几名大将保持平衡。 就算是要提拔副将,赵能、马罡的资历和功绩都是远远在自己之上,这位置无论如何是轮不到自己的。 而且朝廷下旨提拔副将,也应该是在济南城跟统领大将李孟宣旨,现在却越过这一层手续直接来扬州府宣旨,朝廷之心、路人皆知,自己分驻在两淮,和那山东有些距离分别,这个擢升的命令,分化的意思,未免太明显了些。 那名过来报信的千总,还不知道高科和陈六之间到底说什么,见到陈六不拿主意,忍不住开口插言说道: “大人,里面的是凤阳中都的兵马,咱们这边也不好做的太绝,不如冲进去杀他几个,然后再招降活捉就是,给个教训,也不用有太大的风波。” 他这边在建议,也不知道陈六那里听进去几句,陈六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圣旨,眼睛好像是要冒出火一般,在他身后的几名亲兵眼神都是稍有波动,不过没有人能发现,过了一会,陈六长吐了一口气,从圣旨上移开了目光。 这圣旨就是这么被高科揣在怀里,包在油布之中,陈六也是要撕扯开的架势,对这很神圣的皇家文件,丝毫没有什么恭敬之处,陈六把这圣旨朝着地上一丢,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抬眼张望了一眼前面已经是止住不动的军队和对面一直是拼命喊着自己身份的凤阳官兵们,陈六冷冷的下达了命令: “什么官兵,分明是马匪,滋扰我屯田田庄,贤良士绅,这已经是大罪,还留什么手,传我将令,庄内匪盗一个不留!” 那名千总听到这个,有些愕然,上前几步低声的提醒说道: “大人,应该就是那些大户请来的凤阳官兵,这周围闲人不少,把他们杀了,怕是要浪费不少口舌!” 陈六的声音已经猛地拔高了一个度,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是有些狰狞,恶狠狠的盯着那名千总,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传我的将令,庄内的盗匪,一~个~不~留。” 那千总被陈六这么盯着,肩头一缩,再也不敢反驳,急忙的跑回去下令,庄子里面的喊声渐渐的小下去,自己这边又喊官兵,又喊投降的,外面却安静着始终没有反应,谁也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这庄子有个问题,靠着洪泽湖的方向没有院墙,可也没有下湖的船只,那大户把这庄园留给他们的时候,也是留了心眼,或者是舍不得,把庄子里的船都是带走了,眼下外面优势兵力围着,跑都跑不了。 那千总骑马来回倒是很快,这千总回来把陈六的命令和态度一说,这边的军官立刻明白这可不是出来春游,尽管不知道原因,但自家的主将可是发火了,当即是冲着肃立等待的士卒们喊道: “兄弟们,上面说了,庄子里面的土匪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那火炮轰然打响,这一会的功夫,那些人谁也不敢聚在庄门边,免得被炮打过来炸死,这一炮轰出来,庄门后面甚至没有人多堆点杂物顶着,火炮轰鸣,这庄门被一下子炸塌。 对于胶州营各个军的士卒来说,最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话就是这个“一个不留”,胶州营军功虽然不重首级,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这砍掉敌人的脑袋还是最简单最直接能获取军功的手段。 方才听到里面的人喊出自己身份,外面的胶州营士卒难免没有些失望的情绪,但听到军官这么下令,当真是人人振奋,呐喊着冲了进去。 庄园里面的那些“英武卫”的官兵,也知道外面肯定要动手打了,也把有数的几张弓集中在庄门前方。 不过这八磅炮的威力当真是太大了,一炮正中庄门,木屑,砖石碎片朝着后面就炸开来,在前排的那些人跑都没有来得跑,被这些高速飞行的木石碎片打的死伤一片。 所谓有组织的抵抗也就是持续到这个时候,本就是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的士兵们一哄而散,接下来就是淮杨军的士兵呐喊这冲杀了进来。 追击逃敌的战斗比较简单,淮杨的士卒不管是在人数还是在战斗技术上都是绝对的优势,这院墙、壕沟、还有那洪泽湖,本来是保证这庄园安全的屏障,可此时却成了阻碍的这些官兵逃命的阻碍。 庄园里面只听着一声声的惨叫和求告的声音“我们也是官军~~”“擅杀友军,你们是要造反吗”,不过不管怎么喊,对付他们的都只是淮杨军士卒面无表情的砍杀。 丢圣旨,下令杀官军,这两个举动,让高科的表情柔和了些,方才气氛已经是颇为的尴尬,高科望了下战场,听着里面逐渐低下去的喊杀和惨叫声,胜券在握,再呆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当下抱拳说道: “大人,末将把旨意带到,也不知道大帅那边知不知道消息,末将贸然做主,派出加急快马给济南那边送信去,还望大人赎罪。” 陈六苦笑着摇摇头,如果说自己接旨了,济南那边还没有知道消息,事情恐怕真的要闹大了。 他虽然脾气暴躁,却不是傻子,高科这番做派反倒是对自己有好处,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朝廷这旨意下到高科手中,那自己应该如何做呢? 这件事情谁也没有错,只有下旨的朝廷实在是太龌龊了些,派了几个人带了一张黄绸子写的文书来,就让这淮杨军上下都不舒服,仔细想想,胶州营这些年不合体制的事情的确是做了不少。 不过山东兵马这些年做的事情最起码对这个帝国来说,还是有益的,在和各种大明帝国的敌人战斗,还是获胜的,这支军队不去祸害地方上的百姓,军纪森严,并且让成千上万的人还算是温饱和有尊严的活着,没有参与到流民大潮之中。 可朝廷还是要时不时的出手掺点沙子,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实在是让人无语…… 看着高科刚要上船离去,陈六稍一沉吟,扬声招呼住了高科,等他回到身前,陈六沉声的说道: “我老娘和媳妇都是咱们山东人,在这江淮地方水土不服,等你回去,让灵山商行分号那些人安排人送到济南吧,在大帅身边呆着,我这边也放心。” 听到陈六的话,高科愣了愣,站定抱拳庄重的说道: “请大人放心,这件事末将一定认真去办,末将的家眷也是不太合这江淮的水土,就和大人的家眷一同启程,放在大帅那里,也是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呵呵的笑了起来,方才的少许不快,都已经是烟消云散。 京师的兵部衙门在正月十八那天,已经有人在那里值守了,陈新甲作为尚书,难得的在元宵刚过就来部内催促,一项项事务布置了下去。 本来那松山之败之后,知道底细究竟的兵部那些官吏们,心中对这兵部尚书陈新甲就有点鄙视,不过这一年年的,兵部尚书、侍郎的位置上也是走马灯一样的换人,做这个位置的都好像是草包一般。 谁在这位置上,都有一大堆的黑锅砸上来,天知道还能坐多久,这陈新甲想必也做不长了,朝廷里面的御史言官过完年也该行动起来。 兵部尚书这位置虽然是不好做,但却是和皇帝最亲近的位置之一,想做的人可当真不少,有这些人顶着,陈新甲想要坐稳都难。 有人想要看热闹,不过也有淡薄的,兵部的主事位置有的是肥的流油,有的则是清苦异常,想贪墨都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林主事就是在兵部衙门里面管理文档文书的,都知道他家是蓟镇出身,爹娘早就去了,他和老婆还有三个孩子在京师,大明官吏的俸禄微薄,养着一家五口真是困难,这林主事从来不敢掺乎什么同僚之间的彼此交接饮宴。 大家也知道他日子清苦,也没有人去理会他,久而久之,这林主事在兵部衙门也是越来越另类孤单,所谓的穷衙门穷官,就是这样。 崇祯十四年的时候,据说因为实在在京城里面撑不下去,林主事把老婆孩子送到他山东的亲戚家中了,这京官当得实在是太寒酸,实在是丢人之极。 这大过年的,混得好的官吏都是在家享受,这林主事一个人在京,冷冷清清,索性是自己在部中值守,也算是消遣时光。 那日兵部尚书陈新甲兴冲冲的来到部内衙门,开始布置一项项的活计,什么员外郎、郎中、主事之类的都是被叫过来。 听说是去山东“清军”,人人都有兴奋的神色,山东兵马对朝廷向来是恭顺,这些年都听说山东的年景不错,去核准人数,对方肯定是要供着自己。 而且“清军”可是清点人数和发饷两件事情结合起来的,这还是拿一年分的银钱去发饷,稍微克扣点,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利。 林主事听得仔细,不过却缩在后面,这种事本来轮不到他去,其他人可是满脸的期盼,心想晚上回去,准备些精贵的礼物给尚书大人送去,看看能不能捞到这次的美差。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兵部尚书陈新甲就在兵部衙门这边点将,指定去山东办这趟差事的人居然是兵部主事张若麒,那个在洪承畴军中担任监军的文官,也是松山大战的主要败因之一。 这兵部职方主事张若麒在松山大溃之后,不知道从那里上了一艘小船,在海上逃回了京师,陈新甲和这主事张若麒关系极为密切,这次出征松山,就是为了让这张若麒借着战功升官的。 张若麒临出发的时候得意洋洋的说自己回来就要被超拔做员外郎,那目中无人的模样,让同僚们都是看不惯,这次灰头土脸的回来,多少人冷嘲热讽,都等着看这张若麒出丑,谁想到这次的肥差,居然又是落在这张若麒的身上。 这家伙到底和上面有什么勾结,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居然还有美差倒手,每个人心里都是暗骂,不过脸上却都是面无表情,兵部的两名侍郎更是老神在在,对陈新甲所说的一切都是不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一切和林主事没什么关系,他很漠然的看着听着,等到到了回家的时候,还是按照往日的规矩,和几名属下的小吏打过招呼,自己走回了南城的宅邸。 林主事的宅子很小,许多京师的平民百姓都是住在这样的小宅院里面,林主事回到自己的屋子待了一会,不多时又是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把手中折起的纸通过院墙上的缝隙,塞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第三三七章 点验兵马的张主事 在淮杨军那边派快马到济南之前,李孟提前四天左右听到了消息,在京师安插的眼线提前用快马把这事情送了回来。 山东情报系统投入和成效都是很大,但在真正的高层之中,一直是没有成,这和胶州营自己起于微末也有很大的关系。 京师之中,高官勋贵无数,到了一定的层级,你就算是想送钱都送不上去,手续麻烦得紧,光是一个二门上的管事,鼻孔都是朝天的方向。 而且因为山东行事刻意的低调,官员们都把山东当成了软柿子穷光蛋,瞧不上,也懒得理会要是换了左平贼的人来活动,那真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 结果就是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在京师活动了这么多年,银子也是花费不少,却始终没有太大的成效,胶州营需要的消息往往打探不出来。 但整个京师的大环境是没有什么保密可言的,有时候某大臣和皇帝单独会面,皇帝自己还以为是天大的机密,结果第二天他们说了什么就是满城传扬,漏泄禁中语本来是重罪,古来宰相遇到这个罪名都要贬出,可现在却没人当回事。 朝廷中的内侍太监,还有其他场合的小吏,往往都有出卖消息换钱的习惯,几两银子就能往外带话,给几百甚至能把御笔写的那些草稿偷出来给你。朝中的大臣,言官御史,为了政治斗争或者是其他种种目的,也愿意出钱买消息,当年东林党横扫天下的起始,就是开山祖师南京户部尚书托塔天王李三才,偷偷抄了自己老师王爵锡给皇帝的折子,发起政潮取得大胜。 所谓帝国像是一艘大船,只是这船是从上面漏水,大明帝国就是如此,千疮百孔,想要保住什么秘密很难。 山东的密探们靠这个打探了许多的消息,这两年,甚至有聪明的开始收集各部衙门的废稿子了,按照惯例,一般是下面拟稿,主官再照着誊抄一份,这些抄过的稿子,还有下级当初起草的稿子,就被当作废纸卖了出来,山东的密探就伪装成收破烂的,很是得了不少消息。李孟依靠这样的消息传播,居然也能对朝廷的动向大概把握,这也算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这兵部的林主事,是灵山商行和盐帮在六部官员之中唯一的成果,灵山商行在京师的分号,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这名林主事的生活窘迫,生活窘迫的京官不少,可是兵部的,又是这种境况,那可真是少见,所以林主事对胶州营实在是太宝贵了。 把这名主事抓到手中的方法并不巧妙,胶州营这些军汉出身的情报人员做的甚至很粗鲁,先是绑架了林主事的三个儿子,装在大车里当作货物送出了京师,然后又是三千两银子的厚礼。 这位林主事倒没有什么犹豫太久,迅速的做出了抉择,三千两银子他留下了两百两,然后把剩下的银子和老婆一块送到了山东,让她和儿子团聚,自己留在京师,这位林主事也是要赌一次。 通过那名主事送来的消息,山东盐帮是当作第一等的要紧消息传回来的,不过到了李孟手中,和孙传庭一同观看之后。李孟做出的反应仅仅是淡然一笑。 孙传庭知道这个消息,恨然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怒喝道: “这朝廷,这天下,全是被这些祸害耽误了……” 孙传庭心中有些心理定式还是很难转回来的,他在心中对这大明朝廷和大明天下,总是有几分难以割舍的情绪,不过这句话说完之后,孙传庭马上就是担忧的说道: “李大人,必须要早作应对才是,江北两淮之地,是我山东的纵深屏障,又是鱼米之乡,但是又四通八达,是只可进去不可枯守,绝不容有失,看这消息,钦差应该还在路上,济南派出快马发令,完全来得及,去把陈将军调回山东。” 李孟笑了笑,开口道: “陈六如同李某亲兄弟一般,他在两淮,我放心的很,何必要调回来!” 听到李孟这么说,孙传庭还以为对方是顾念什么兄弟的情谊,顿时是有些着急,急忙的说道: “大人,此时可不是顾念兄弟之情的时候,若是陈将军因为这副总兵的衔头有自立的心思,那这兄弟之情还谈什么?” 孙传庭这么着急,李孟却哈哈的笑出声来,开口说道: “孙先生,朝廷这手段要是用在左良玉身上会如何?” “左良玉虽然压得住,但部下之间生龌龊也是难免的,搞不好还要有一两场火并,但话说回来,这左良玉素来跋扈,这样的旨意下来,怕他马上就要大闹,到时候朝廷还要安抚,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做。” 虽然山东盐帮把这件事情列为第一等要紧的情报,那孙传庭也是满面焦急,不过李孟却愈发的好整以暇,调侃的笑着说道: “原来是李某不够跋扈,朝廷这才是格外关注。” 看这孙传庭又要说什么,李孟杨起手止住了对方,孙传庭这样的人物随时要待之以礼,调侃的过份也会有反效果,不过这件事他的确没有放在心上,少不得要解释两句: “孙先生,那左良玉的富贵权势是谁给的?” “……是朝廷的封赏……” “不错,没了朝廷的封赏,他左良玉再怎么跋扈也不过是个流贼而已,恐怕他麾下的兵马还不如李闯能聚集成团,马上就要散去,陈六的富贵权势是谁给的?” “……是李大人……” “朝廷为什么给他们名分地位,还不是他手中的那些实力,这些实力是谁的,这一切的根源在那里,想必每个人心中都是有数,胶州营上下的荣华富贵都是我李孟一人打下来的,要是有异心,李某给他们的,也能拿回来。” 这番话说完,孙传庭若有所思,李孟朗声说道: “孙先生的考虑也是为胶州营的长远打算,不过这件事,先生的确是多虑了,放心就是。”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孙传庭也知道李孟肯定有相应的手段,但心中始终是不踏实,但孙传庭无论如何也要做出这个表态了,这也是一种忠心的体现。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能考虑到的,那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这样老奸巨猾,更是中枢积年的熟手了,想必也能考虑到,自己这么着急,但老太监却一直是好整以暇,说明这胶州营针对这些事,没准早就有了应对的腹案,且拭目以待吧。 几天之后,淮杨军的副手高科派来报信的信使到了,说是朝廷的钦差太监已经到扬州府宣旨,他那边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过陈六不在驻地,所以他要去送信通知。 这个消息让孙传庭有些担心,不过第三天,淮杨的快马送信又是紧跟着过来,说明在李家桥的那场小战斗,七百名自称官兵的匪盗全部被杀,没有留下一个,同时说是陈副总兵和自己的家眷不适应两淮的水土,要送回济南,请大帅照顾。 看到这封信,孙传庭也就放下心来,屠杀那些自称官兵的盗匪,也算是做出一项类似与投名状的事情,把自己的亲眷父母送回济南,算是自己主动的把人质送过来,以示坦白,反正自己的亲人都在大帅手中,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对,那不是拿着自己亲眷的安全开玩笑吗? 李孟相信陈六,陈六也相信李孟不会怀疑自己,但双方相隔两地,朝廷又是做出了这样的封赏,还是把一些应该表示的,应该做的,全部做出来,这样双方都是放心。 二月初五,兵部主事张若麒领着一干人等从京师出发,去山东点验兵马核实人数之后,准备发放饷银。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之中,张若麒一直有些在梦中的感觉,松山之战,几万兵马溃散,几万兵马被围在松山之上,大明最后的十几万能战兵马被他毁于一旦,回想起来,还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感觉,想想那尸山血海,他睡觉都经常惊醒,这样的罪责,他知道有多严重。 回到京师之后,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放浪形骸,无论饮食男女,都是尽量的享用,每日在宅里拥妓高歌,人身自古谁无死,玩得一日是一日。他知道罪责深重,国朝可不像宋朝那样,只把你流放到沙门岛就完事,那可是实实在在要砍脑袋的,他只是在那里等待朝廷的处置了,可一直那么呆着,朝廷居然始终没有什么处置下来,就连指使他的陈新甲都是安然无恙的在位置上呆着,渐渐的就有些宽心。 就算是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上面的尚书顶着吗,自己也不必太担心,张若麒沉寂了段时间之后,也就重新恢复过来。 这次去山东点验兵马的差事落在他的身上,不光是兵部的那些同僚惊讶,就连张若麒自己也是目瞪口呆,这等的优缺,尚书大人为什么便宜自己? 直到离开京师,一直是昏头胀脑的张若麒才略微想通了些,兵部尚书陈新甲和自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自己在前线监军,崇祯皇帝和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一封封乱指挥的旨意和催促发过来,双方都有不小的责任。 要是自己被治罪,难保不会把兵部尚书陈新甲牵扯进来,甚至会折损崇祯皇帝的脸面,而当今皇帝可是未及弱冠,就诛杀了大明朝有史以来的第一国贼,真正顶天立地的圣君明主,怎么会犯错?怎么可能有错? 想通了这一点,兵部主事张若麒的胆气一下子壮了不少,现在可是连兵部尚书和皇帝都要为我遮掩,那我行事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什么都不用害怕。 离开京师之后,张若麒的低沉情绪已经是一扫而空,兴高采烈的和自己的亲随整天研究怎么在山东兵马身上抠出些油水来。 陕西总督汪乔年率领的四万陕西兵马出潼关,此时平贼将军左良玉的一支兵马正在襄城一带和李、罗联军苦战,陕督汪乔年把步卒放置在洛阳城中,自率骑兵两万,直扑襄城。意图里应外合,击破李、罗联军的这支部队。 正是正月前后,尽管河南乱局纷纷,但不管是官兵还是李、罗的流民军队,大部队都是在短暂的休整。 河南境内的唯一上规模的战斗,就是这襄城的大战了。 前往山东点验兵马的兵部主事张若麒进入山东境内之后,这襄城之战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京师和天下各地,素来以敢战著称的陕西边兵,和李、罗联军接战,一触击溃,总兵张国顷当场战死。 贺人龙和其他两名总兵率领手下朝着来路溃逃,陕西总督汪乔年只能是率领残兵败将退入襄城,被李、罗联军围攻五天之后,襄城被攻破,陕西总督汪乔年被抓住后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全天下对这场失败非常的漠然,好像已经是司空见惯,朝中的言官御史本来要针对陈新甲发动一场弹劾,此时也都是哑然,偶有几名在那里感叹,陕兵也如此不堪,天下还有什么能战的兵马,贼愈发不可制。 还在河南的保定总督杨文岳、督师丁启睿,平贼将军左良玉发疯一样的调集兵马,准备孤注一掷的和李、罗联军决战。 “这山东兵马还有没有规矩,本官乃是兵部派来点验兵马代表,怎么能如此的怠慢!!” 兵部主事张若麒在驿站中气急败坏,这点验士兵人数,发放饷银的差事,等于是掐住地方上军将的脖子,再怎么嚣张跋扈,也要给三分笑脸,讨好迎接。 谁想到到达这济南城外,有守门的士兵询问,本来这主事张若麒意气昂扬,心想老子来你这济南城点验你山东兵马,是要和你家总兵见面的,和你们这些小兵有什么话说。 不过才呵斥两句,这上差的架子还没有摆起来,守城门的士兵已经是拿着刀枪逼过来了。 见到了对方冷森森的利刃,谁还敢多说一个字,乖乖的被安置在城外的驿站居住,按照大明的体制,这倒也符合规矩。 办差事的官员就应该住在官家的驿站之中,只是这个规矩,好多年没有人遵守了,但说也说不出对方按照规矩办事会有什么错误。 进了驿站,张若麒才琢磨过来,这驿站不是崇祯初年就裁撤了吗,貌似进入山东境内之后,才看见驿站的存在,在京师和蓟镇那边,压根就没有。 但这点疑问也就是一闪而过,张若麒咬牙切齿,心中琢磨过了千百个刁难对方的法子,一个粗鄙的武将,居然也敢这么目中无人。 而且这时候,张若麒还想起来临走的时候,兵部尚书陈新甲曾有个嘱托,说的是“要认真仔细的查”。 出京师的时候,张若麒心中打算的明白,要是这山东总兵知道如何做事,给钱给的足实,那含含糊糊也就糊弄过去了。 一看对方这样的表现,心中顿时是把尚书大人的那句话抬了出来,决意是照章严格办理,天下间哪有不吃空额的武将,只要是严查,还怕查不出问题。 刁难这带兵的武将,张若麒自认还是有几下散手的,当日间自己以六品的身份,在一品的洪承畴和各位二品上下的大将跟前,威风八面,让这些人事事只能按照自己传达的命令办理。 山东总兵李孟这么一个没见过市面的武将,兵部主事张若麒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稍微用点手段,就可以让对方焦头烂额。 但张若麒这么发狠,山东城内的官员压根没有人出来接待,一直是让他在城外呆了三天,才有一名济南府的推官出来接待。 按说事不关己,点验军马和这文官没什么关系,对方肯定会客客气气,谁想到这推官满脸冷若寒霜,硬硬的说了几句: “远道而来,想必是辛苦了,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今日尚有要事,明天下午才会召见,你且用心准备。” 这句话说完,那张若麒就炸了,指着那推官的鼻子大骂道: “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本官是兵部陈尚书派来点验你山东兵马的上差,你算是个什么,居然敢这么说话。” 那推官也不含糊,一把打掉这张若麒的手臂,冷声的反驳道: “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是六品,本官也是六品,这是济南,可不是京城,少在那里拿腔拿调……” 说完之后扬长而去,张若麒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居然这样的态度,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终于是明白,这次的差事并不好办。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十名面色冷漠的士兵过来带路,举止做派都是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和讨好客气完全没有一点的关系。 济南城冷冷清清,看这完全没有什么首府大城的繁华气派,不时间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经过。 总兵衙门那边更是戒备森严,有如是要塞堡垒,兵部主事张若麒感觉到有些奇怪,因为这点验兵马,应该是去巡抚的官署,有巡抚来安排这一切,谁想到这山东居然是直接被领到了总兵衙门,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不是应该去巡抚颜大人那边……” 领路的那名士兵头目冷然的说道: “巡抚大人和总兵大人都在大堂上,等下你就能见到了。” 这士兵头目说话的语气同样是硬邦邦的,这士兵头目可是没有什么品级的小官,比张若麒的品级可是差了很远,不过看这士兵头目手按在刀柄上,冷然的目光,张若麒咽了口吐沫,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带着的那几位亲信随从,在总兵衙门的门口就被拦住了,张若麒的一名亲信立刻是火了,在那里大声的叫着“我家大人可是京师出来的,兵部的要员,就是管你们这些丘八的,要是外放,可以直接做济南的知府,你们怎么……” 估计这句话是“怎么敢”,不过下面的话根本没有说出来,被门口的卫兵倒提着刀柄重重的打在了肚子上,整个人好像是虾米一样的蜷在了地上。 张若麒想要回头说几句,几名士兵却拦在面前,为首的一个开口催促道: “我家大帅和巡抚大人在堂上已经等你多时了,快些动作!!” 看看这些冷冰冰的士兵,张若麒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开口说话,转身默默的跟着带路的士兵向前走去。 来济南点验兵马这个差事,不好干啊。 “昨天开封城和归德府两边的消息一起过来了,左良玉的兵马和丁启睿的兵马都是进开封府了,他们或许察觉了李闯和罗汝才的兵马对于开封府地面有些顾忌,所以就在那里汇集兵马。” 在堂上,山东总兵李孟拿着昨天送来的文书跟颜继祖交谈,胶州营许多事情巡抚颜继祖虽然没有参与,但却比外人了解很多。 而且现在山东李孟系统的许多人办事并不避讳颜继祖,反正是逃不出山东兵马的手心,不怕什么。 山东巡抚颜继祖也很适应眼前的这种情况,听到李孟谈起,他琢磨了下就回答道: “看邸报,还有本官京师朋友的来信,朝廷正在下旨催促丁启睿和左良玉尽快的进击流贼,湖广的大批追剿的兵马都是被调进河南,怕是流贼张逆那边顾不得了,中都那边怕是有失。” 李孟转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孙传庭,现在的孙传庭一身文士的青衫,脸上带着铁面,却安静的不发一言,在边上听着。 颜继祖当年在京师吏部担任都给事中,和孙传庭倒是有几面之缘,这个场合还是要小心别被对方认出来,所以一直沉默,不过颜继祖的态度,就好像是眼中没“铁面人”存在一样。和李孟打交道,就要讲究不该看的那就看不到。 “流贼势力愈发的膨胀,行事恐怕也是愈发的肆无忌惮,张逆那边,南直隶尚有些能战的兵马,不过这河南,少不得又要走一次了,颜巡抚,到时候还要请你这边走下文书的程序。” 山东所有的事情,李孟一言可决,不过明面上要是行军打仗,还是巡抚统帅,一应的程序印信,还有和朝廷的交涉,都是要颜继祖来办理。当然,李孟这么说,不过是个客气而已,既然这颜继祖识趣,也要给对方面子。 听到李孟要求,颜继祖在座位上欠欠身,示意是领命。 那边早就是答应传见,张若麒心中忐忑的跟着带路的士兵过来,却看见了正堂上的这幅景象。 总兵李孟坐在正中,颜继祖坐在右侧,这座位上已经是总兵位尊,巡抚在下,方才那欠身的动作,分明是下面人领命的态度。 张若麒脑子完全是混乱了,呆呆的看着堂上,也不顾得脚下,被下面的障碍一绊,直接是朝着前面跌去,摔了个结结实实。 灰头土脸走进了总兵衙门的正堂,张若麒倒也不含糊,直接就是准备抱拳为礼,尽管他才是个六品的主事。 尽管按照规矩是要磕头的,可是他代表的是朝廷,是皇上,就算在洪承畴军中的时候那么多一二品的军将都要对他客客气气,平礼相待,这山东的巡抚和总兵又算得了什么。 对这个人的无礼举动,李孟视若未见,只是眯着眼睛看在那里作揖的张若麒,开口缓缓的问道: “这位张主事,就是去年洪督师率军出关时候的监军,松山大败的罪魁祸首吧!?” 第三三八章 终有报应 松山破 松山大败的罪魁祸首…… 本来还准备拿腔拿调的这兵部主事张若麒,听到这句话之后,好像是被打了当头一棒,立刻就懵了,官场之中上下分明,可也讲究个体面尺度。 官场之上起起落落,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所以说话办事之间都是留三分余地,不把话说绝。 何况这张若麒还是兵部派下来核准兵马数目发饷的,等于是这兵部尚书的代表,张若麒的喜怒,直接和核查的结果,以及发饷的多少相关。所以即便是张若麒是六品,但众人却不能用对待六品官员的态度来对待。 最起码要有几分客气,还要讨好奉承,按照官场常规的确是如此,张若麒虽然在济南城内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进这正堂里来的时候,还在琢磨着如何先刁难对方一下,反正皇帝和尚书都在京师,张若麒拉大旗作虎皮也方便的。 想当初在山海关外,洪承畴那是起居八座、名震天下的重臣,在他面前,一向是桀骜不驯的武将们也都是俯首听命。 但这样的豪杰人物,在自己的面前,还是被忠君的大义,还有朝廷旨意压的抬不起头来,这法子用在洪承畴头上好用,用在山东巡抚和总兵身上,肯定也是好用。 谁想到一进门就被对方揭开了疮疤,骂人不揭短,对方这可是一点情面不留了,何况关于松山的大败,也没有盖棺定论,张若麒打死也不承认自己要承担主要的责任。 张若麒什么京官的风度和盛气凌人都是丢在一旁,瞬时间脸红脖子粗,直起身来,在那里粗着嗓子说道: “怎么能如此说,张某不过是小小的监军,出关的大军乃是洪承畴统辖,这战败之责全在那洪亨九身上,与张某何干,张某这次奉朝廷的旨意,兵部陈尚书的支派,来这山东清点兵马,发放饷银……下官一来,大人就这般的血口喷人,莫非山东的兵马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这番侃侃而谈,张若麒倒是不含糊,不过到最后好歹是惊醒过来,自己身份你在这里,把这张某换成了下官。 说到这里才发现,一进门因为光线明暗的转换,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到底是谁说的这句话。 李孟坐在那里纹丝不动,颜继祖却扭头看了看坐在李孟身后的铁面人,这句话应该就是这铁面人说的,这声音依稀有些印象,不过仓促间却想不起来。 听着张若麒又是扯大旗,又是带威胁的一番话,李孟对边上的颜继祖淡然的说道: “颜大人,这主事是六品,按照礼节规矩见你我二人应该如何来着?” 那张若麒一进门的那些做派,让巡抚颜继祖极为的反感,在山东颜继祖虽然没有实权,可除了李孟之外,其他人都是对他客客气气,没有丝毫的失礼处,这一个小小的主事有什么猖狂的。 说起来颜继祖在京师的时候做吏部都给事中,也是个七品,但这个七品只要是坐满这个位置,马上就有地方上督抚和六部的侍郎位置等待着,属于京师中一等一的人物,他在京师呆的久了,自然知道张若麒这等人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李孟发问,颜继祖毫不客气的说道: “礼部对此事有明文定例,这主事应该跪下磕头请安之后方可谈论公事,不然要以失仪论处。” 李孟点点头,冷眼看着面前这张若麒,开口说道: “果然是个无礼狂悖的小人,让他跪下磕头” 一说完,两名亲兵走了过来,朝着那张若麒的腿弯猛地一踢,这兵部主事措手不及,马上是跪在地上,后面的亲兵手上不停,一名亲兵直接按住张若麒的脑袋碰到了青砖地上。 张若麒在松山之败的时候,腿脚虽然飞快,可还是个文弱书生,那亲兵的力量他如何抵挡的了,直接就是按在地上,碰碰的磕了三个头,好在这堂上的亲兵力量把握的很有分寸,人没有伤到。 不过即便如此,这张若麒额头上还是青紫一片,亲兵松开手站在他身后,勉强抬起头的张若麒终于是感觉到害怕了。 “巡抚大人,李某这边有些话想要问这张主事。” 李孟开口客气了下,颜继祖拱拱手,李孟冷声的开口问道: “张若麒,洪督师率领十三万兵马出关,那关外本就是凶险之极的地方,本就不太有可能获胜,顶多是守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设置重重的阻碍,松山之败,于你等还有什么好处吗?” 张若麒的脑袋嗡嗡作响,听到李孟问话还想反驳几句,后面的两名亲兵好像是动作了一下,身上的兵器和盔甲相碰作响。 文人的风骨有的是宁死不屈,有的则是给点小的苦头,骨头立刻就软了下来,这张若麒明显就是后者。 开始的嚣张气焰已经是荡然无存,他现在心里害怕的要命,生怕对方直接就在这正堂上结果了他。听到李孟的发问,也不管李孟的问题有多么的触碰忌讳,他也顾不得了,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恭恭敬敬的说道: “洪督师何等的人物,小的有天下的胆子,又怎么敢去做什么,小人记得,临出关前,兵部陈尚书叮嘱小人,说是洪亨九这次若救援成功,回返之后,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也就得他做了,所以这功劳万万不能让洪督师独吞,一定要抢过一些来,小的这才有胆子说三道四,再者说,自离开蓟镇一路北行,圣上的一道道旨意一直没有断过,若没有陈尚书,小人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这张若麒竹筒倒豆子的全部说完,正堂上一片的安静,李孟回头看看坐在那里的孙传庭,尽管带着铁面的孙传庭坐在那里看着很镇定,但手腕却在那里轻微的颤动,呼吸也是粗重了些,显然是激动之极。 李孟自然知道这孙传庭到底为什么激动,不过在这正堂之上,许多外人,有些话也不能多说,却又是转向坐在一边的颜继祖,开口询问到: “颜大人,我山东兵马在册的数目有多少?” 张若麒嘴上回答的恭恭敬敬,可心中却已经是把山东的文武祖宗八代都是骂了几十遍,心想在这山东我暂且忍着,等回到京城,肯定是要找你们好看,不过听到上面的问话,又是糊涂了一下。 心想这山东真是诡异,先是问这无关的松山之事,然后山东的主帅居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兵马有多少。 那边颜继祖琢磨了一下,欠欠身开口说道: “山东兵马,朝廷中向来都是按照两万五千兵发饷,这两万五千应该是在兵部的定数了。” 李孟伸手拍拍额头,笑着说道: “这数目我总是记不清楚,有劳颜大人费心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他们两个这么打趣,坐在身后的孙传庭多少也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可下面的张若麒却听的是满头雾水,不知道所以然,他倒是觉得这山东兵马搞不好有极大的漏洞。 要不然身为山东总兵,怎么能连自己麾下的兵马数目都记不清楚,或许这就是山东总兵李孟丝毫不顾朝廷的体面规矩,给自己下马威的原因。 跪在那里的张若麒根本没有人理睬,李孟听到颜继祖说出那个数目之后稍微琢磨了下,就开口说道: “张主事,这次是来点验我山东兵马,你已经是耽搁了这么多天,明天我就安排你去城外点验,做完了你的差事,快点滚回京师。” 两万五千兵马,说点验就点验,连作假都不用吗,本来张若麒琢磨着,山东总兵李孟手中也就有一万左右的兵马,这就是他敲诈勒索的理由,今天吃了这个亏之后,就把这个理由转变成大罪过,准备回京禀报。 谁想到对方是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说让自己去点验,莫非是脑子坏掉了? 这一天总算是住在城内了,张若麒一行人可没有在来的路上那般气势高昂,琢磨着如何敲一笔钱财出来,住在这城内的客栈之中,晚上谁也没有睡好,院子外面有兵丁环绕,谁也不知道外面这些人到底是在看守的还是准备半夜进来杀人的。 不过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就有几十名骑兵过来引领,为首的是个把总,进门来没什么客套,直接说要来领张主事去点验兵马。 张主事这行人到现在,对这山东种种举动已经有所麻木了,反正这边和大明也就是衣服差不多,其余的好像都有不同。 也有兵部主事张若麒的下人,偷偷摸摸的到张主事跟前说,还是不要出城的好,千万别一出城,带到个僻静地方,把大家直接宰了,这名素来是张若麒最亲近的下人,说完这番忠心耿耿的话语之后,被张若麒抬手打了个嘴巴,开口骂道: “脑子坏掉的奴才,你看今日这局面,莫非在城内就宰不了我们吗,莫要多说,他们让干什么,跟着去就是了!” 出城之后,这几十名骑兵果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领着张若麒在城外的军营一个个的点验,山东的兵马是脱产的士兵,每日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训练之中,他们清晨出城,正好是赶到济南城外的老营士兵列队操练的时候。 点验这一队队列成整齐队伍的马步士卒,倒也是方便快捷,这局面真是让张若麒等人目瞪口呆,二万五千,这个数目当真是不小,要一个个数出来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更不要说清点着两万五千名兵马。 整整折腾了一天,回到城中的张若麒已经是面如土色,一个个营那么走过去清点,实在是疲惫异常。 二万五千人是个实数,而且张若麒还发现那些骑兵领着他们围着济南城顺时针的转,肯定还有军营没有转到。 感情这山东的兵马比起兵部记档的还要多,想要借着山东总兵吃空额的削减这李孟的实力是不可能了,这面如土色,还有个别的原因,巡视各个军营的时候,列阵操练的那些山东士兵都是杀气森森。 盯着自己这帮人的眼神也是极为的不善,点验的时候,好像感觉芒刺再被,浑身上下都是冷冰冰的,万军中走过,这张若麒好歹是十几万大军的监军,在关外见识过的,还算是能保持个镇定的状态。 可跟着张若麒那些伴当和小吏,在点验的时候,有好像是浑身筛糠一般的颤抖的,有走了几处,就瘫软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的,一个个丑态百出,山东士兵们看着这些京官本就不善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鄙夷。 这样敌对加上鄙视的眼神和态度,即便是张若麒这种打熬多年的厚脸皮,都是觉得浑身的不舒服。 山东这方面做的可是滴水不漏,既然实有两万五千兵马,点验完毕,就有总兵衙门和巡抚官署的小校和官吏拿着相关的文书过来,由兵部主事张若麒在上面签字画押,再由山东巡抚和总兵用印之后,装入信封,用火漆奉上,然后派专人送往京师。 用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说是如今这个局面,既然点验军马,想必是要大用山东兵,所以出来点验兵马的结果,要尽快的给京师送去,让有司知晓,不要耽误了事情。 张若麒什么反驳的理由也说不出来,何况在此处也没有他反驳的资格,只得是乖乖的接受了。 他心中可气得要吐血,对方先把这点验的结果快马加急的送到京师,自己就算是想做什么手脚也没有地方下手了。 点验完兵马的第二天张若麒这帮人就被打发上路了,山东倒是没有一点的客气,直接就是赶人。 这次比起来时,倒也有些不同的,就是多了几十名骑兵护送,这一路上务求不让他们这些人出一点事情,给他们安然无恙的送回京师。 张若麒出京师之前浑浑噩噩,这次从山东回去,精神状态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是毫无精神。 点验兵马一点油水没有捞到,反倒是被对方羞辱了一番,偏偏自己找不到一点的理由来刁难对方,点验兵马的文件自己是确定署名,自己这一行人去的时候多少,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少人都是安然无恙,也不能说山东胁迫威胁自己。 整件事好像有一股气郁积在心口,这么被对方折辱和逼迫,但却找不到一丝一毫能打击报复或者是诬陷对方法子。 想来想去,目前能说给这山东兵马下眼药的机会,也就是说这山东总兵李孟心怀不轨,欲行大逆的勾当。 但自己这确认点验的文书才到京师,回去就诬陷对方心怀不轨,怕是倒霉的不是山东总兵李孟,而是自己,那贺人龙和左良玉,所在之地,地方官和言官御史不知道有多少弹劾的奏折和文书,那有一样起到作用。 张若麒心中有数,若是回京就告对方有不轨之事,做那谋逆的勾当,只要山东一个反驳的折子上来,那先下狱问罪的肯定是自己,而且那兵部尚书陈新甲会不会再这么庇护也很难说,趁这个机会让自己不能翻身都有可能。 越想,这张若麒越是咬牙,目前对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是心中在那里暗自的放狠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二月十七那天回到了京师,到兵部尚书陈新甲那边交卸了差事,陈新甲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虽说是给肥差美差塞住他的嘴,可这差事也不能办的这么差劲,事先已经是叮嘱了要“认真仔细的查”,在官场那种谈话只说三分的惯例下,这话几乎就等于明着告诉你了,一定要在点验山东兵马的时候查出些毛病来。 结果你却报备一个人数准确无误,山东兵马不曾吃一个人的空额,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这么多年一份饷银也没有发下去,他山东的军兵都不是不吃饭的木头人,怎么可能一个空格不吃还在那里挺着。 这到底是办的什么差事,你张若麒拿了山东多少银两,莫非还真以为自己手中有松山的把柄可以要挟谁不成,松山大败的罪名,你做为监军也应该被杀头。 交差的时候,陈新甲的脸色极为的阴冷,只是说张主事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几天,等部内有事了再派人叫你回来。 事已至此,张若麒也是没有什么办法挽回,只得是灰溜溜离开兵部回去“休息”。 陈新甲倒是给这张若麒一个机会,若是在山东收取了多少好处,最起码要把这大头送过来,这样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张若麒在山东什么也没有拿到,自然也没有什么去分给兵部尚书陈新甲,这样则是让陈新甲更为的厌恶。 办差不利,又对上官不敬,张若麒彻彻底底的失宠了,在家歇息的第三天,就接到了兵部一名小吏传来的消息,说是管理档案的林主事那边事务繁忙,尚书陈新甲准备调你去协助。 对这样明显的贬值,张若麒也是无话可说,从山东回来的他心中一直是感觉不妙,在松山回来之后,他还以为那件事情已经是过去,不会再有人追究。可却还有人一直记得。 离开山东之后,在山东总兵衙门正堂上受到的那些折辱和对待,甚至是山东的那些和大明天下有许多不同的诡异之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张若麒只是记得坐在山东总兵李孟身后的那个铁面人。 在那个做工粗糙的铁面具的眼孔露出的一双眼睛,眼神中带着无穷的恨意,那眼神极冷,张若麒在刚离开济南城的时候,还有些纳闷,心想自己平时为人处事还算是圆滑婉转,不记得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对自己有这样的恨意。 可从山东到京师的这段时间,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却在他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而且渐渐的和无数人影重合起来。 这无数人的形象张若麒在随着大军出关的时候,仅仅是一瞥,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可此时,这些或许被困在松山,或许是死在那场大溃退之中的士兵和军官们,那些一瞥而过的印象却变得无比的清晰起来。 松山之战死了那么多大明的士兵,应当担负很大责任的张若麒心中一直有一种恐惧,自己害死这么多人,那些冤魂会不会来找自己索命。 现在人一衰颓,这种想法更加的不可抑制,知道自己被调任去整理文档之后的第二天,张若麒就陷入了这种恐慌之中。 既然是调到清闲职事,心境又是极差,张若麒索性是在家多呆几天。 目前他这种状况,什么人也不愿意和他来往,就连老婆都是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傍晚的时候,张家的门前就很是冷清,不过调任侯第三天的傍晚,一名更夫模样的人出现在他家的门外。 这等六品小官的宅邸并没有什么太严密的防卫,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名更夫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的潜入张若麒的卧房。 这没有什么悬念,但绳索套在张若麒脖子上的时候,他拼命的挣扎,从嗓子里面挤出来声音问道: “是陈新甲派你来……” 那名“更夫”双臂用力,凑到张若麒耳边说道: “我家大帅带句话过来,松山死了那么多的大明官兵,断没有留你活着的道理。” 不知道为什么,那名更夫说出这句话,张若麒浑身上下抵抗的力气都是消失无踪,听任那绞索一点点的收紧。 第二天,张若麒的门房发现了自家主人的尸体,被人吊在高处,看来是上吊自杀,这消息传开,没有什么人关心,有人说是报应。至于兵部尚书陈新甲,在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这张若麒死了,总算是去了一个心头的隐患。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松山城中已经没有什么粮食了,下面的士兵窘迫无计,就连统帅这些人的督师洪承畴也只能是喝点稀粥。 留在松山城中的大明官兵从去年被围时候起,就断断续续的有逃散的人员,不过城内的军将也懒得管了,这大军的粮道被断,又被满清鞑虏挖掘壕沟层层的围住,此处已经接近死地,要是跑就跑吧。 洪承畴和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大明的文臣之中有武将模样的范例,所谓的文生武相,身材高大,相貌威猛,而且这三人都是身体健壮,能骑马开弓的角色,除却统领总兵率领的兵马之外,也有自己的直属部队。 当然这样,统领下面的武将比起那些文人出身的统兵文臣,也有许多的优势。 在城中的洪承畴官署所在,几名亲兵在哪里禀报,一贯是威猛的洪承畴双颊深陷,已经是瘦的脱了形,不过还算是有精神。 “大人,副将夏成德的儿子昨日在他们驻守的南门带着几个人跑了出去,没什么人过问,看着夏副将已经是知道这件事了。” 洪承畴点点头,站在下面的一名小校看着他没有什么回话,禁不住上前禀报说道: “大人,身为副将却纵子私逃,若是不追究,下面的那些兵丁如何看待,大人,末将带兵去把夏副将抓来,听大人问罪处置。” 洪承畴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 “松山已经是这样的局面,夏成德就这么一个儿子,由得他去吧。” 看着洪承畴如此萧索的语气,那名小校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默然的退了下去。 自从被围之后,洪承畴组织了几次兵马突围,都是毫无悬念被清军打了回来,整个松山城周围都被清军挖了深沟,对方凭借这工事,打起来也是格外的轻松,本就没有给养的明军战斗力下跌的厉害,更是打不过。 进入崇祯十五年之后,督师洪承畴、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还有一干的军将都已经是放弃了突围。 本来等待朝廷会组织援军过来救援,事实上,在崇祯皇帝的组织下,的确是组织了几次援军,但每次刚出山海关,就被清军的打援部队击败,有两次甚至没有真正的接战,碰见鞑虏的小股轻骑,就是全军震恐,大溃而逃。 内外如此的局面,松山城内的大明兵马慢慢的陷入了绝望之中,出击突围无用,援军也指望不上,只能是慢慢的等死了。 洪承畴和一干文武知道毫无生机,就在这里勉力支撑,等待松山城破的时候,尽忠殉节,为国捐躯就是。 二月二十三晚上,洪承畴还官署内准备睡下的时候,听到外面猛然间喧哗混乱起来,洪承畴被惊醒,猛地坐起,拿起床边的佩剑。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整个松山城都混乱起来,洪承畴心中一阵惶然,心想莫非是清军打进城中,看来殉国就在今日了。 “大人,鞑子在北门和西门进来了,曹将军的兵马正在那里抵抗,看看能不能把鞑子赶出去。” 外面的亲兵头目大声的喊,洪承畴心中却安稳不下来,清军围城这么久,既然是能突破城门,那大势恐怕是不能挽回了。 城中的喊杀喧闹虽然越来越大,但督师官署这边还算是安静,洪承畴勉强的平缓了下心境,就准备下令调集各处的兵马。 不过他这边还没有做好准备,督师官署周围突然是乱了起来,嘈杂声就是在这个官署周围,洪承畴就听见外面的护卫和亲兵大喊道: “这是督师的衙门重地,谁敢乱闯!” 这句话喊完,洪承畴所在房间的周围喊杀声猛然间大了起来,有人惊怒的叫骂道: “夏成德你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竟然要悖逆叛国,老子和你拼……” 外面的喊杀声猛地高起,可能听到这喊杀声越来越靠近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大人大人,顶不住了……” 听到这句话,洪承畴长叹一声,把手中的佩剑架在了脖子上,想要用力,却总觉得使不上力气。 第三三九章 诸公震怒为厘金 崇祯十五年的三月,消息传回了京师,坚守了半年之久的松山城被清军打破,督师洪承畴以及他所率领的大队兵马。在城内激战,依然不敌。 蓟辽总督洪承畴、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等人皆力战不屈而死,满城明军降者十不过一二。 和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个俗谚有几分诡异的相似,和崇祯十四年七月间松山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师天下惶恐震动不同,大半年过后的松山城破、文臣武将皆力战而死的消息,京师内从皇帝到下面的平民百姓都以一种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的态度接受了这一切。 在松山被围困之后,出征将士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眼前这个结果大家早就是预料到了,无非是早晚而已。 督师洪承畴战死,联想一下在河南剿贼的督师丁启睿,不由得让人感叹,大明再无人可用了。 麻木的接受是一回事,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也为了勉励臣下之心,崇祯皇帝在消息传回来之后,就表彰洪承畴为忠烈之臣,赠以美谥,公祭招魂。 “洪亨九没有死,这样的人物,鞑子舍不得杀。” 这个消息在滦州的灵山商行分号快马传递下,济南城收到消息的速度,比起京师来还要快了一天。 松山城破的消息被严密的封锁,除却内账房的几个人知道之外,也就是李孟和孙传庭得以了解。 听到松山城破、洪承畴殉国的消息之后,孙传庭好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久久不语,李孟也能了解对方的情绪,孙传庭恢复过来之后,长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这……大明完了……” 言语之间萧索无限,不过李孟沉吟了一下,却说出这句话“洪亨九没有死”,看着孙传庭睁大的眼睛,这位重臣气度的孙伯雅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洪承畴是李孟的历史知识中少许能记得的人物,也是这人物的命运太过吸引人,在后期满清入关内起到的作用太大,还有那所谓的“绯闻”,现代太多的影视剧还有传奇小说都是着墨不少。 那种信息爆炸的时代,李孟耳闻目睹,多少也是知道些,尽管脑海中的印象有些模糊,但还是下这个判断。 这时候孙传庭没有带铁面具,看着李孟的眼神很是古怪,脸上的表情也是尽量的木然,但还是能看到有怒气浮现。 想必是人已经死了,并且被朝廷彰显为忠烈,为什么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侮辱死者吗? 李孟自然知道孙传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胶州营在关外没有情报网络,方才那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像是未卜先知的神棍了,李孟也有些把握不准,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 但胶州营的存在,最起码目前和关外的鞑子还没有什么交集,关内的历史也是按照原来的大势在缓慢的发展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 “李某所说,应当有个八成的准头,孙先生,莫要这么看我,李某可是那种妄言的人吗?” 这句反问倒真是问住了孙传庭,李孟从没随便说什么话,凡是下的判断基本上都是有理有据,而且是准确。就是因为这一点,孙传庭在心中隐约有个想法,那就是天命在李孟的身上,被李孟这么反问,孙传庭稍微错愕之后,心中却马上接受李孟的判断。 接受了这个判断之后,接下来的想法却让孙传庭更加的心寒: “若是这洪亨九活着,要真是为鞑子所用,那是天下大害,他……” 洪承畴的确没有死在巷战之中,副将夏成德派自己的儿子出城和鞑虏勾结,把自己的儿子作为人质取信于对方,相约半夜打开城门,放清军进城。 这卖身投靠也需要有个厚重的见面礼,督师洪承畴作为地位最高的官员,就是个合适的选择。 那晚上,夏成德安排亲信心腹按照约定打开城门,自己带着手下兵马直奔洪承畴的官署所在,趁乱冲了进去。 尽管洪承畴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但事到临头,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无论如何也是割不下去,被冲进来的夏成德部下夺去佩剑,捆了个结实送到了满清军中。 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都没有死在巷战中,而是在仓促间被满清俘虏,不过在满清招降的时候,都是大骂不降,以身殉国。 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大骂不降,不过清军却没有杀他,或许是有过提前的招呼,直接把洪承畴送往沈阳。 以大明在关外的情报,压根不可能知道这些,只得是当做殉国来宣传了。 松山这支军队的覆灭,代表着大明北方最后一支能战之军的败亡,自从万历末年开始,大明的中枢就实行的是“战于关外,庇护关内”的策略,力争不让战争发生在大明的腹地。 但在松山之败后,锦州陷落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锦州若是陷落,锦州身后的各个堡垒要塞都是无法长时间的坚守,只能是退回山海关,山海关虽然号称是天下第一雄关,但作为防御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若是山海关一破,自山海关至京畿之地,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地可凭依守御,何况大明已然无兵可用了。 天下间的有识之士,稍加分析的话,都可以看到很可怕的将来,但很少有人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只是想着或许会有所转机。 当日明英宗带着五十万大军征瓦刺,结果全军覆没,皇帝被俘,大明不还是支撑下来了,今天这个局面,还没有那时候那么糟。 希望河南决战之后,彻底歼灭李闯流贼,然后抽调力量再次对付关外的鞑虏,不过这个想法只不过是个空想而已。 凡是明白人也知道这个的希望不是很大,但是结果太可怕了,谁也不愿意那个结果发生,大灾频频,内乱外患,这难道是末世的景象吗,很多人都不敢去想这个。 兵部尚书陈新甲自从接到孔府的信笺之后,先是鼓动朝廷下旨提升淮扬军参将陈六的官衔,升为山东副总兵,这陈六在接受了这个官衔之后,并没有显现出什么有自立之心,反倒是加大了在两淮之地的巡查。 在陈六被提升为副总兵之后,孔府马上是联系了几家在淮北的私盐贩子,准备私自贩卖盐货到孔府。 这些盐贩子都是毫无意外的被陈六抓到,并且砍了脑袋,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所有人自然都知道这分化之策已经失败了。 那点验兵马的行动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兵部尚书陈新甲打破脑袋也没有想到,这山东兵马居然是一个空额都没有吃,陈新甲并不相信这个结果,但张若麒和山东官员签字署名的文书可是摆在那里。 兵马点验清楚,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只是说饷银要用在京畿之地筹备新军,事情有轻重缓急,给山东兵马发饷的这件事情自然是推后,至于推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天知道了…… 更让兵部尚书陈新甲恼火的是,不知道为何,他想严格保密的这个点验兵马的结果,居然在京师中流传开来,很有些脑袋不开窍的言官御史还有闲居的文人们,写文章称颂赞誉,让陈新甲措手不及。 预先计划的三个手段里面,有两个已经是失败,陈新甲从某些消息渠道还听说,说是大太监王承恩曾经私下里笑话过他,说是听评话定计策,纯粹是个样子货,听到这个的陈新甲真是颜面扫地。 眼下这事情进行的灰头土脸,但要是不进行下去,恐怕更是丢人,在朝廷公祭松山死难的将士的仪式结束后,兵部尚书陈新甲上奏,说是京畿短暂之间编练新兵时间紧促,需要调外地兵马入北直隶镇守。 山东兵马兵力充足,应调山东兵马入真定府驻防,崇祯皇帝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印象,直接是准了,朝廷下旨,兵部下文,调山东总兵李孟所部,入真定府衡水、翼州驻防。 一贯是低调的山东兵马和镇东将军李孟,难得的在京师中显眼了一会,就是因为这点验兵马的结果。 本以为也就是个短暂的小插曲,谁想到这种显眼居然持续了下去,只不过开始的赞誉和好话持续了很短,接下来可就是攻讦如潮了。 因为在二月末,山东兵马开始在运河上设卡收钱,称为山东漕运厘金,从官船到民船,无一漏网。 消息从山东传到京师需要些时间,二月二十五那天,济宁州的漕运码头已经是闹翻了天,运河水流平缓,船只行动不快。 听到要按照船上货物价值的百分之一抽税,船主都是大哗,但船只也跑不快,只得是济宁州收厘金的人自顾自的上船。 一开始的时候,船主都是哗然大闹,不愿意交这笔钱,他们总觉得山东兵马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触犯众怒,何况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在这里闹,山东的收税差人也要忌惮一二,只要一个人不交,大家都是不交钱。 “知道这货是谁家的吗,这可是当朝内阁首辅大学士周延儒周老爷的,你们山东巡抚和总兵见到周大人也要磕头的,居然敢上来抽税收钱,你们胆子到底有多大,要是得罪了周大人,一个折子上去,你们都要粉身碎骨啊!” 一艘大船上,一名商人在那里破口大骂,他身后站着一帮船工水手,各个都是神色不善,盯着上船来收税的那些山东税丁。 刚才这些税丁上船要查验货物,就被这商人拦了下来,双方稍有推挤,他就是破口大骂,报出自家的名号。 这船在运河上航行,只要是报出周延儒的名头来,根本没有人敢于阻拦,谁想到在这山东的济宁州居然被人拦下,而且还要抽税。 “这钱收的可有名目吗!?还不是你们山东的贪官污吏想要中饱私囊,放这船过去便罢了,若是不放,你们济宁、你们山东大小官吏都等着掉乌纱吧!” 听这话说的,也不知道他是首辅,还是周延儒是首辅,这边喧哗分闹,在码头河港停靠的商船都是靠了过来,看着对面的那些税丁阴沉着脸不出声,都是纷纷鼓噪起哄,一时间局面不可收拾。 这商人说的吐沫横飞,听着周围的鼓噪叫好,更是来劲,刚准备说说周延儒如何受皇帝宠信,若是得罪首辅周延儒,等于得罪当今圣上,那就欺君之罪。 在他面前那位师爷模样的税吏,在他叫骂的时候,一直是拿着账本在看,周围聚拢的船只越来越多,起哄叫好的人也是越来越多,这税吏把账本一合,冷声的说道: “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抗税不交,打下河去!” 那名商人说的正起劲的时候,却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话,刚要继续大骂,却看见对面几个税丁走过来,手中拿着五六尺左右的竹竿,驱赶开他身边的家丁仆役,一起使劲,直接是把这商人从船上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人已经掉在了河中,这一下子周围鼓噪的声音顿时是小了许,那名商人应该是会水的,掉进河中居然是扑腾了起来,不过税丁们却又拿出根十几尺长的竹竿,竹竿头里有个铁钩。 一名税丁拿着这带铁钩的竹竿伸下去勾住了那名商人的长衫后襟,围着的众人胆气一壮,心想这些山东的税丁果然不敢伤害人命。 周家货船的商人也是胆气大壮,刚要喊什么狠话,上面那税丁双臂用力,铁钩勾住这人的衣襟,更是挣脱不开,直接又给塞回了河中。 二月间,河水开化,漕运刚刚通航,水温可是很冷,那商人被塞回水中一会,那可是极为遭罪。 “哗啦”一声,那税丁又把这商人提了起来,拿着账本的师爷走到船舷边上,好整以暇的问道: “这位周大学士的亲戚,可愿意缴税协助漕运吗?” 这商人刚要张口,又是被塞回了水中,等再被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青白,一出水面就扯着嗓子喊道: “小的愿意交税,愿意交税,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这师爷点点头,冲身边的税丁点点头,又有两个人过来,一起把河中那商人拽上船来,那商人上船之后已经是说不出话来,披着件毛毡在那里瑟瑟发抖。 看着这么凶恶的税丁,那商人的家丁仆役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几名税丁和几名文吏开始大摇大摆的点验货物,估算价值。 周围围观的那些船上的人,现在都已经是安静了下去,谁也没有想到这些山东税丁居然这么凶悍,刚才那船上的商人跳着脚说自己是当朝首辅、内阁大学士周延儒的管事,这船是周大学士的产业。 山东税丁手下丝毫不留情,直接把人打落河中,看那架势,要是不答应点检货物,恐怕就是按在河里淹死了。 利用这商人鼓噪叫骂,然后吸引河上船只聚来,行凌厉手段立威,专门找这有凭仗的商人下手,更是杀鸡给猴看,效果极好。 不过围过来的船只全都是外地的船只,济宁州和其他山东的船只,早就是乖乖的靠岸主动请求查验货物,缴纳厘金。 能在这运河上南下北上的船只,获利都是不少,这货值的百分之一,还真不是那么非要不可。 “丝绸、细瓷、香料共七船,共有……按照济宁价格估算……一共合计三万八千两纹银,厘金三百八十两。” 各处点检的账房和税丁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汇集在这船上,开始把自己点出来货物的一项项报出来。 对这次的征税,由灵山商行和武装盐丁人员组成的税丁税吏准备的很充分,事先了解各种货物在市面上的价值,点验完货物,直接就是报出了单价,在这艘货船的船头,几名账房飞快的打着算盘,很快得出了货物的价值。 披着毛毡的商人被冻的咝咝哈哈的难受之极,船家连忙熬了锅热汤,他正在那里大口的喝着,心里面以为这次恐怕要损失大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岂不是要狠狠的敲诈自己一笔。 坐在船头听到对方报出这货值和要收取的税额,这商人反倒是愣住了,对方估算的货值十分的公平。 严格来说,这些税吏估算的价值比真正的价值还要稍低,因为南货运到京师一带,贩卖获利要远远高于在山东一带的贩卖。 而且对方说是百中抽一,实实在在的就是百中抽一,没有什么加额,倒也是公允,和自己预想的不同,这商人反倒是有些无话可说,只得是讪讪的让下人去拿银子付账。 先行威慑,再行公允,这收税第一步做的极好,税丁中为首的那名师爷在账本上记下这收上来的第一笔银子,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事先侯山和黄平交流了很久,才决定了这么一个形式。 他知道刚才被他征税的船只的船主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的确和周延儒有些关系,这船上的货物在北方卖掉后,获利的七成都要进入当朝首辅周延儒的腰包,不过越是这样的背景,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就越有效果。 从正月初三开始,整个山东盐帮在两淮的人员就在寻找这样一个“鸡”,到最后目标锁定在这和周延儒有关系的船主身上,别看收上来了三百八十两银子,实际上胶州营的花费可远远不止这个数。 知道有这么艘船之后,几乎是用最紧急军情传递的方式,快马接力传到了济宁州,而且山东盐帮的人还花钱买通了船上的几名水手和那商人的家丁,并且有人还在徐州作为替补的水手上了船。 也就是说,即便这名脾气张扬的江南商人不在船上大吵大闹的话,肯定会有人用其他闹起来,在这河上演一出戏。 “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奸邪小吏,私自设卡收税,朝廷的体面制度就是败坏在你们这些人的身上。” 周围本来已经安静了半天,那记账的师爷却听到边上有人这么说,转眼间就是“为虎作伥”“奸邪小吏”“败坏朝廷体面”几顶大帽子扣到了头上,这师爷也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听到这话,禁不住有些恼火。 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看见有艘船并没有离开,在船头上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正做出一幅嫉恶如仇的神色,看着这边。 税丁们听到他这么说,都是有些火大,不过为首的师爷却觉得犯不上为这么年轻的士子招惹是非,看对方的年纪不大,穿着又是有钱人家的模样,想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年轻气盛的角色,当下笑着回答说道: “朝廷多年没有拨付银子修缮漕运河道了,山东要不自己收钱筹措,恐怕这位公子也不能坐船行走。” 本以为这句话说完之后,事情也就了结,谁想到那年轻人又是开口冷然说道: “朝廷的赋税出自田土方是正途,这运河上的船只都是士绅官宦的产业,你们恃强凌弱,强行的收取,岂不是给朝廷和地方上抹黑,还顾不顾朝廷的体面。” 这话说的大义凛然,说白了就是这赋税徭役和士绅官宦是无关的,这些大明的有产阶层,享受大明帝国给予的各项福利,成为人上之人,但却不承担一丝一毫的义务,那些应尽的义务,缴纳的赋税,却要由那些大明帝国底层来承担。 那名师爷的脸色渐渐的冷了起来,他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进入胶州营当差之前,他家里因为负担不起赋税已经是破产,家里人濒临饿死,可同村有功名的那几户人家,不负担任何赋税徭役,却趁着这个机会大肆的吞并土地。 进入胶州营当差之后,这名师爷被灌输到一个道理,有责任有义务,山东兵马戍守齐鲁之地,保这漕运之地的安全畅通,收取些银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那师爷的脸色冷下来,那些税丁的表情愈发的难看,站在船头的那名士子愈发觉得自己凛然无比,言辞间也愈发的慷慨激昂,大声的说道: “不要以为横行霸道就可以肆无忌惮,最多也只能是嚣张一时,尔等不知道阉党的税监、织监在江南的遭遇,奉劝尔等,若是倒行逆施,到时候民怨沸腾,义民蜂拥,就算是后悔也要晚了。” 听到这句话,带领的税丁的师爷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弓弓身回答说道: “不劳公子您费心,江南各处收税收不上来,主要是压不住局面,被人一冲吃了大亏,在这山东地面上,谁敢这么闹,看看岸上都要掂量掂量。” 这名师爷不阴不阳的说完,也不理会那位站在船头,自以为仗义执言的公子哥,直接领人下了船,上小艇朝着另一艘船而去,临走的时候给收过钱的船队留下了张“厘金付讫”的凭证。 那名站在船头的士子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大番话,却被对方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气得脸色有些发青,顺着那师爷指着的方向看去,却看见码头上八门火炮对准了运河的方向,在码头那边还停靠着装满了士兵的兵船。 看那黑黝黝的炮口,和在阳光下反射的锋刃光芒,这士子白日里打了个寒战,再也不敢在这里激扬,灰溜溜的躲回船舱之中。 兖州军都司张江安排了两个营在这济宁码头上,大明的平民百姓在万历年之后很容易被鼓动起来,凡是征税或者是非文官办理的事情,往往会和平民百姓发生冲突,比如说天启末年在苏州那次。 魏忠贤派人去苏州抓人,激起民变,结果闹得沸沸扬扬,去年暴死的复社首领张溥还根据此事写了《五人墓碑记》。 这《五人墓碑记》对李孟来说,也是在现代时候,所知道的明朝不多的事情之一,初中时候,李孟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本来按照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商议之后,认为凭借税丁就足够来应付可能出现的变化,但李孟却下文调兵,准备用对付敌兵的态度来对付可能出现的变乱,如果真因为收取漕运厘金发生什么混乱,岸上的军队准备杀光所有作乱的人。 万历年和天启年,朝廷都是向着江南一带派出税监和矿监收取税赋,被讥刺为阉党恶政之一,与民争利的事例。 可田赋收取,压榨的狠了,就要像如今一般激起民变,流贼蜂起,何况大明自嘉靖年开始,基本上没有什么风调匀顺的年景,大明帝国的正常运转,需要赋税来支撑,农民的收成就是那么多。 那增加财政收入行之有效的手段就是收取工商税,但这些工商税要从那些手工工场和大的商行收取,这些富得流油的产业背后是谁,大多是江南士人豪族,这些人又和京师和南京以及地方上的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本身就是这些高官显贵的家人出面经营。 收一分税赋,他们就少赚一分银子,自然是满心不情愿,偏偏万历和天启都是有些主意的皇帝,轻易不会收回自己的政策。 结果下面想出来种种的方式对抗,税监和矿监在地方上收税的时候,往往受到地方官的牵制,甚至会被地方官找理由治罪,而江南苏州、杭州之地,往往是工场主和富商们在背后鼓动。 让那些工场的工人鼓噪闹事,冲击朝廷派下来收税的官员官署和驻地,让这些收税的太监在地方上无处容身。 工人们和税监以及随从发生冲突,难免会有死伤,一有死伤,那就是税监和他们手下的罪过,更是被朝野的士人攻讦。 每有地方官惩治税监和矿监,地方上的民众对抗,都被文人们美化成义举、义民,行为足以和天地同存、日月同辉,是了不得的正义行为。 有些文人名士的好文笔,写出来的文章,让人看完之后,的确是热血沸腾,恨不得身临其境。 但上面所有的大义凛然之事,仔细追究,都会发现,这些官员、义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不缴纳朝廷收取的赋税而已。 朝廷收不上税,没有钱,没有钱给官员们发俸禄,没有钱给士兵们发军饷,没有钱去兴修水利,但朝廷的运转每时每刻都是需要财税来支撑,在士绅官宦,这些最富的人身上收不上来钱,只能是去平民百姓身上,在那少得可怜的田租上扣钱。 大灾连连,这番的压榨自然是民不聊生,现如今扰乱天下的流民之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平定这流民之乱,抵抗关外的蛮族威胁,却只能是把上面的循环继续下去,这就是所谓的恶性循环。 天下各处都是如此,山东私设关卡,收取厘金,虽然不合法度,但却也是为了重整这种秩序的努力,李孟此时掌管一省,就在这一省之地确保实行,在山东除却身份特殊的孔府和鲁王府之外,所有的平民士绅都要缴纳税赋。 谁都知道山东这做法是正确的,但这做法却不是谁都能学的,天下间也只有山东这种李孟实现了完全控制的地方才能推动。 朝中的诸位大人平素里可是清贵的紧,就算是说话一般都很少提到钱字,说到个钱字都觉得自己俗气。 可一听下面的人说自家的货物,居然在过山东境的时候被抽了厘金,当即是勃然大怒,有那大臣,在朝中十年没有参与过什么政争之事,廷议的时候都是打着哈哈做老好人的,平素里走的是难得糊涂的路线。 但这次都是震怒异常,大明朝廷的事自有他人处置,和自己无关。可有人居然要收自家的钱财,那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一定要闹个究竟。 这消息一传到京城,那些夸赞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不吃空额,忠心为国的言论瞬时间销声匿迹。 不管是想到还是未想到的攻讦纷至沓来,“心怀不轨”“居心叵测”这都已经是常见的言论了,还有“猪头生角”之类的评价。 这些攻讦的言语,都被李孟安排在京师的人手在第一时间得到后,抄录成册,迅速的送回济南城。 对攻击他有异心的言论,李孟倒是一笑置之,本就是预料之中的,倒是这狗头生角的典故让他很生奇怪。 老太监刘福来笑着解释道“文人乱用典,从狗头生角这词上化来,说是猪头上生角为龙形,也是说你有不轨之心的意思”,李孟哈哈大笑,这些人说的倒也没有什么错处,还真是说准了自己的心思。 不过京师传回的奏折之中,有个特殊的就是左都御史刘宗周,他在折子上面说,看户部和兵部的文档,那山东兵马已经是几年没有一份饷银发下,这件事情于理不合,却有情可原。 而且漕运河道多年没有修缮,若是这山东抽取的厘金能够用在运河之上,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而且朝廷在江北各省很多都失去了控制,军队军饷接济补上,要是让地方武官按照这个自筹,也不失为办法。 事实上,这设卡抽取厘金的办法,在这样天下纷乱,朝廷控制力下降的情况下,倒真是个办法,最起码可以维持部队和地方上的供给,朝廷已经是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了。 缺点是容易让地方上独立性太强,但眼下这样的局面,独立性太强,总比没有一丝的力量要好,所谓是药三分毒,这法子毒性大了点,可还是有效力的。 只是这刘总周素以清廉著称,又是个做学问的,他可没有什么产业和漕运相关,但他说的所谓公允之言,谁也不会听,万事家事高,大家的钱财利益受损,谁还管这法子到底是有什么异议。 这个说法,迅速的被淹没在其他人的折子之中,都说刘宗周太好作此惊人之语,大言无当,不必理会。 崇祯皇帝也是和往常一样,耳根子在文臣面前特别的软,自然是不予理会,反倒是申斥了几句刘宗周。 “周大人,您是内阁首辅,这件事情一定要给大家拿个主意,那李镇东闹得实在是不像话了!” 上朝之后,朝中大臣们都是聚在内阁首辅周延儒的府上,想要商议出个办法来,为了自家货物在漕运中北收取厘金,许多政见不同的大臣都是走到一起。 周延儒看着客厅中吵吵嚷嚷的这些同僚,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听着那人的话,周延儒也有些火气,闷声开口说道: “老夫表亲的买卖过山东境时候也被收了银子,老夫说什么来着,话讲回来,那山东总兵李孟,你们又有什么法子对付。” 一问这个,客厅中的诸位大臣都是哑然,周延儒的名声在朝廷中并不好,以贪财好色闻名,而且那复社首领张溥的暴死,和他也有说不清楚的关系,但这见识却是好的,他的判断众人都信服。 看到这句话问的大家哑然,周延儒冷笑着又是说道: “自天启年到如今,做到总兵、参将这一级的武将,手中实力尚在的,朝廷可有加实罪给他们的吗?一个都没有,都是不痛不痒的罚俸和申斥,这山东总兵李孟前段时间点验兵马,不还是说没吃空额吗,老夫估计着,不吃空额不可能,可肯定吃的比较少,手中两万兵是有的,这样的武将,朝廷能动吗?下旨申斥,那还不是耳边风!” 一席话说的屋中更加安静,许久才有一刑部的侍郎迟疑着说道: “前些日子兵部的陈尚书上奏,说是要调李孟所部来北直隶镇守,若是他听命调防,事情倒还好办。” 屋中诸人都是有些兴奋,周延儒又是冷笑着说道: “调刘泽清移防调了几次,他可曾动过地方,这山东兵马的调防,老夫看着难,诸位,捱着吧!!” 三月初七,传旨调防的钦差到达了济南城…… 第三四〇章 不听调 纳双妾 “要不是咱家那把运气太差,这次怎么也不会来这济南城,倒霉倒霉,一定要去拜拜菩萨!” 传旨的钦差太监坐在马车上就不住的和车夫抱怨,给地方上的军将传旨调防,那是一等一不好的差事,调防等于给地方上的武将找麻烦,让他们离开熟门熟路的自家地盘,谁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 给这李孟传旨,又是这不好差事里面最差劲的,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在这些经常和外面打交道的太监和锦衣卫之中,被称为“李不叫”。 之所以这么称呼,无非是咬人的狗不叫,是个十分恶毒的名字。 这天底下的文臣武将,宫内的内官出去,多少都有打交道的办法,比如说知道对方的喜好,或者是有对方的把柄,就算都没有,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山水轮流转,或许还有再见的一天,总归是留三分面子。 但这李孟却完全不在五行中,跳出三界外,好像根本不属于常识认知的存在,跟这人打交道,完全摸不准头脑,搞不清楚他的喜怒哀乐,稍不留神就要吃了挂落,搞不好还要吃大亏。 内官们的消息灵通,除却自家人和山东李孟打交道,还有哪些朝臣的议论,综合起来自然是得到了这个印象。 来济南城宣旨,又是调防的命令,真是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子的麻烦。 结果王承恩朝着下面安排差事的时候,那些内廷当值的太监们谁也不愿意去,彼此推脱,到最后居然是玩牌九、掷骰子决定。 被派来的这名太监就是手气不好的,他倒也光棍,一路上和随行的几名锦衣卫谈笑风生,自己开自己的玩笑,坐在车夫边上的锦衣卫听到这太监抱怨,禁不住笑呵呵的说道: “老肖你也不用怕成这个样子,怎么说咱们也是钦差,他李不叫再怎么凶悍,还能在济南吃了咱们,有点脸色脾气什么的,咱们就忍了吧,全当出门突然下雨……” 一帮人骑着马,做着车的都是跟着笑起来,那传旨的太监尖声的笑道: “兄弟几个,等这趟差事办完,回京师一起喝酒,咱家做东。” 周围这些人都是轰然的叫好,一时间气氛倒也是特别的高涨。 兵部主事张若麒来济南城点验兵马受到的待遇,在这些下层的官吏太监之中还是流传的很广,去济南城的确是让人头疼。 可这些人进了山东,就不必和在北直隶行走那般,每到晚上必须要投宿到城池之中,要不然荒郊野外盗匪横行,即便有几十人的锦衣卫队伍护送着也不敢说安全,在山东,首先是沿途有驿站了。 而且在官道上行走,来来往往除却巡查的骑兵马队之外,都是行人商旅,沿途是正在春耕的农户,看这山东的景象,怎么都是有那太平年景的意思。 张若麒这等书生,那里知道什么民间的景象,看这些还觉察不到什么,可这次派出来的太监和锦衣卫,都是不得意、吃冷饭的角色,他们那日子也是过得清苦,下面百姓活得如何他们心中有数。 再说,他们其实也和百姓没有什么区别,看到山东这模样各个啧啧称奇,这山东和北直隶完全是不一样的天地,这锦衣卫里面有去过其他省份的,看到这模样也是惊讶,说是就算是南边那些地方也未必有这般太平安静。 这种不同,却让这些人更加的心中忐忑,觉得这差事没有办法判断结果和对方的对待,越靠近济南城,就越是害怕。 他们把济南城想的好像是龙潭虎穴一般,本以为也要被关在城外几天,谁想到了济南城,那负责接待的小吏倒还是客气,到达的第一天就被请进济南城中,安排在不错的客栈之中居住,饮食用度也是讲究。 没听说谁在济南城受到过这么好的待遇,今天却用在我们身上,让人不由得更加的担心。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宣旨还要浪费一番口舌,谁想到第一天到城内,第二天就被请到了总兵衙门,摆上香案和各种必备的用具,由山东巡抚颜继祖为首,加上山东总兵李孟一起接了这旨意。 调李孟所部入衡水、翼州驻守,山东总兵李孟按照全套的接旨礼仪,一丝不苟毕恭毕敬的接了旨意。 那传旨的肖太监越念声音越小,总觉得这事情诡异非常。 李孟那边喊完“臣领旨谢恩”,从地上站起来,边上自有他的亲兵拿着红包金银给了过去,算是必要的常例钱。 这完全按照规矩办事的模样,让肖太监身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莫非等下还有什么勾当,却听到李孟开口说道: “这位公公,回京师的时候,还有封折子麻烦一并的呈上去,省得我山东这边再派出加急的信使了。” 说完之后,直接冲着身后的袁文宏打了个手饰,胶州营的主簿袁文宏连忙把早就拟好的奏折交给了肖太监,李孟淡然开口说道: “李某这段时日感染了风寒,下面的兵将们也都是饿着肚子,大兵调防实在是为难,还要延缓些时日才能办理,请钦差大人回京复命吧!” 李孟这边明说要拖延不动,这位肖太监和同来的那些锦衣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要不然这幅恭敬客气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中发寒,说起来这件事情讽刺之极,武将若是不跋扈嚣张,若是完全按照规矩来,京师来的这些人反倒是觉得不正常。 现下李孟这边干脆利索的说暂时无法调动,反倒是让他们觉得一切回到了正轨。 京师说要调兵,李孟回复说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调动,这件事情就是这么了结了,接旨,上奏,李孟所做的已经是给朝廷留了足够的面子,大家捏着鼻子,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 左良玉、贺人龙甚至是当年的刘泽清,朝廷调拨他们换防,那旨意和兵部的文书,几十份命令也是有的。 这些军将们从来不听,刘泽清就用过得病、坠马、家中有事甚至还有山东刮大风之类的理由,就是不动,朝廷无可奈何,也只得是准了,撤回旨意,或者是补文书命令,也算是给自己留些体面。 兵部尚书陈新甲所说的调防,不过是看这山东总兵李孟平素里行事低调老实,以为对方会听话。 但他看事却明显不如周延儒老到,再低调的武将,只要实力未损,朝廷就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点验兵马、提升副手的手段一样样用在对方身上,还指望对方会老实听话的调防换驻地。 山东总兵李孟这边就是不温不火,按照礼仪和程序回复朝廷:老子不走。朝廷和兵部完全是无可奈何,对方这大军屯驻,难道还能派更多的官军过去驱逐不成,至于用饷银之类的卡脖子,这更是好笑了,你将近十年没有给李孟所部发一个铜钱,你以为对方还会在乎这军饷吗? 那肖太监听李孟堂而皇之的说着不听旨意的理由,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只是在那里含笑听着,神色恭敬之极。 巡抚颜继祖和山东总兵李孟,在接完旨意之后就直接离开,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多呆。 看这大队离开这接旨的正堂,屋中只剩下肖太监和护送的锦衣卫,这肖太监这才伸手拉扯下自己的后背的衣襟,长出了口气,自嘲道: “这差事果真是不好办,后背都被冷汗塌透了,不过总算是了结,咱们兄弟几个抓紧回京师,在这山东多呆一天,咱家都觉得不自在。” 边上的几名锦衣卫刚要开口附和,却又都是齐齐的停住了嘴,冲着这肖太监连连的用眼色,肖太监回头一看,那袁文宏却转身走了进来。 肖太监顿时是觉得心中发紧,心想刚才的那几句话,要是让对方听到可就不妙了,那袁文宏却不提方才他说过什么,笑嘻嘻的说道: “钦差大人,您这次来,可是赶了个好时机,我家大帅明天纳妾,你们来了正好是作为宾客被邀请,这次可没有请什么外客,您们几位却是正好。” 一听有这等好事,肖太监依稀明白这一路上为什么这般的好对待了,参加别人喜事,好酒好肉这是跑不了的,何况李孟这么高的身份地位,也不会稀罕他这一点的红包礼物,果然,那袁文宏又是笑着说道: “红包礼金之类的就免了,我家大帅说过,既然是来了,那就是有缘分,这边还有份茶水车马钱给各位。” 得,有酒肉吃,有热闹看,还有钱拿,这等好事,肖太监一行人顿时是觉得这山东总兵李孟形象一下子变得可亲了许多,原来是大好人。 袁文宏客客气气的说道: “既然是我家大人的宾客,住在客栈中未免有些简陋了,我家大帅吩咐,给各位已经是预备了济南城内最好的客栈,各位去那里休息吧!” 好事是一件接着一件,肖太监这些人本就是出身不高的小太监和锦衣卫的小校,旨意传完,差事也就结了,还有这样的喜庆典礼参加,人人是兴高采烈,一帮人也没有什么体统,大呼小叫的跟着出了门。 那肖太监和袁文宏走在最前面,和后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袁文宏稍微压低了下声音,笑着说道: “听人讲,肖公公和我们帅府的老太爷曾经有过交情?” 帅府的老太爷,自然就是说的那位老太监刘福来,老太监刘福来从南京镇守太监的位置上被撸下来,削职为民,在无权无势的时候,被身为大将的“侄子”李孟收留,迎入家中孝顺奉养的这一系列典故,太监纵使是权势熏天,但到老的时候,往往是孤苦无依,所以都去做收义子之类的勾当。 但这些义子往往都是些势利小人,根本靠不住,所以这老太监刘福来的幸运遭遇,在内廷之中传扬的很广,都说是刘福来不知道上辈子积德行善到什么地步,才有这样的幸运,就连大太监王承恩也曾经跟亲信说道: “刘福来眼下虽然不如一白丁,可却比咱家有福的多。” 而且这内廷之中也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刘福来毕竟是担任过司礼监秉笔和南京镇守太监的大人物,这肖太监是拿不上台面的,这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而且说起来,两人在京师的时候还真是打过交到。 肖太监连忙客客气气的说道: “公公两个字当不得,咱在内廷内塾识字的时候,刘公公给咱不少的指点教诲,至今仍觉得受益良多,总想着有报答致谢的机会,可咱也不争气,至今还是这模样,嘿嘿……” 这话这么一说,双方可就车上了关系,彼此之间也就亲近了许多,袁文宏笑了笑,不管方才肖太监的客气,还是继续的问道: “肖公公家中还有亲人在吗?” 肖太监隐约猜到对方在说什么了,不过也不把握,他隐隐有些兴奋,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被收买的机会,当下强作镇定的回答道: “咱家是任丘人,小时候家里穷,就找熟人把咱家送进了宫,咱家的兄长去年得肺痨去了,嫂子拉扯着一男一女,日子过得艰难,咱家虽然是接济,可自顾都未必能顾得过来……唉,那可是肖家的香火。” 袁文宏脸上一直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听到肖太监这么说,那笑意更是浓了几分,回头看看,那些锦衣卫扈从和带路的几名胶州营的小吏聊得正欢,没有人顾着这边,袁文宏略微放低声音说道: “任丘那边来来往往过大兵的地方,不太平也穷,山东这两年年景不错,不如搬过来,就近也好照顾,您那边和我们老太爷也有些香火之情,这是自家人的关系,肯定不会亏待了令嫂和侄子侄女。” 若是那些有职司的大太监,袁文宏这些直白的话语一说,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心想这么收买到底意欲何为。 可这肖太监本就是出身低微,因为掷骰子输掉,才被派到这山东地方来,又是穷惯了的,这年头的人对着香火传承看的都是极重,这肖太监哪还会想着有什么古怪,满心情愿的答应。 但袁文宏那些话说完之后,肖太监迟疑了下,半响才开口说道: “咱那侄子看着比旁人可是聪明,来山东能不能安排去念书识字……” 听到这个的袁文宏禁不住松了口气,还以为对方提什么不能接受的条件,这小要求,屯田田庄里面的公塾就可以满足,这肖太监的侄子,甚至可以进为平民服务的私塾,太简单不过。 当下满口的答应,肖太监这才是心满意足,胶州营这边把事情做足,对肖太监肯定是有所要求,到时候自然会提出来。 把肖家的寡嫂和子女接到山东是奉养,可也是有人质落在对方手上,今后作何事,如何做事,都要被山东这边控制,当然,得了好处,就要做事,这也是做事的规矩。 后面那些锦衣卫到了晚上住下的时候,也都是被分别领到小间招待,彼此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也有锦衣卫晚上见了在山东的“亲朋故旧”,锦衣卫都是世代的京师军户世袭,很多人之间都有亲戚之类的关系,黄平手下的很多锦衣卫出身的人员,和这些人都能扯得上关系,具体谈了些什么,就不于外人道了。 反正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钦差使团之中的人各个都是恍若无事,依旧是那个模样。 镇东将军、左都督、山东总兵李孟李大人在崇祯十五年的三月,在自己的府上举办了纳妾的仪式。 头天还在钦差面前说自己身体不好,第二天就举办纳妾的仪式,这的确是矛盾的哭笑不得,不过谁会也不会自找没趣的去说这个。 颜若然是正妻,婚礼操办的时候,轰动山东,木云瑶是胶州营中的核心人物之一,虽然是纳妾,可山东文武都是重视异常,两相比较,这顾横波和柳如是身份的确要逊色了些,而且这两个女孩在内帐房的地位虽然不低,但在外面却没有什么名声传扬,这本就是内宅的私密情报工作。不过和颜若然还有木云瑶不同,李孟的这次纳妾尽管发帖邀请的人不多,却真正是在山东之外的省份有了反响。南曲第一顾横波、江南绝色柳如是这在江南各处可是大名鼎鼎,在江南秦淮烟花之地,风头一时无两,不过在声明最盛的时候,却被南京镇守太监恃强掠走,送到了山东给他的侄子李孟做侍妾。可怜两朵名花就此凋零,两位不世出的奇女子,就这么被粗鲁的山东武夫凌辱,这个粗鄙无文的武夫,知道怎么焚香,怎么听曲,怎么对诗吗?该不会像那些最便宜的黄鱼那般,推倒就……。 也不知道有多少仰慕两女的江南士子文人写文悼念,惋惜这两位女子的可怜命运,惋惜自己未能一睹二女的风采。 当然,也有那龌龊的士子,写了艳情小说,描写着两位可怜的奇女子的命运,什么暴打凌辱之类的花样,应有尽有,还有被李孟强迫来接待那些军将之类的故事,更是不胜枚举,一时间也是洛阳纸贵。 明末士人,最好八卦,特别是名人的八卦,万历朝那个著名的学者王士贞,写的史书,里面言之凿凿的,当年徐达被朱元璋赐了蒸鹅,即日便死,死后那朱元璋光着脚,用哭丧棒挑着纸钱,到徐达灵前吊丧云云,他老人家偏偏忘记徐达是死在北京,朱元璋那可是在南京的……还有那千古奇书《金瓶梅》,据说也是为了攻击影射张居正,才被写出来的。 到了现在党争激烈,双方不但在朝堂上互相攻击,甚至连小说也成了党争的工具,最后发展到极限,就是明亡之后东林士人编纂的巨著《姑妄言》了,里面阉党之人,甚至压根不是阉党,只是东林敌人的人,都变成了悖逆伦常,淫乱无度,甚至与禽兽交媾之人,端的厉害。 李孟本来是个武夫,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可是这么一闹,他倒提前享受了阮大铖马士英的地位了。至于南京的百姓,更是流传一句俗语,说什么“李总兵抢亲——牛嚼牡丹”,还有人仿着宋元话本,比如什么《兖州放粮》,《李斋郎》之类的,写了许多李总兵的折子戏,长盛不衰。因为这件事情,李孟在南直隶和浙江等地的名声并不算是太好,特别是在士人之中,素来攻讦不停。等到这漕运设卡收费,江南士林几乎是炸开了锅,以前只是动了大家的女人,现在居然胆敢动大家的钱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夫子曰:“以直报怨”,大家都是圣人门徒,自然要力行圣人之道,当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其中东林士人几乎开始总动员。崇祯登基之后,攻击政敌,最狠的罪名就是“阉党”,李孟头上被结结实实的扣上了这个帽子,倒也是无从辩驳,因为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的确是庇护照顾过李孟很长时间,还有士子写文说,这山东总兵李孟乃是当年魏阉的余孽,潜伏已久,包藏祸心,若是任由其做大,将来必有不测的祸患。还有人撰文说,武将横行不法,这李孟尤甚,天下间的武将之所以这么跋扈,全是因为当年带走顾、柳二女的时候没有惩处,导致法度大坏。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说,李孟为参将的时候,在齐河县斩鞑虏首级近千余的那场大胜是和关外的鞑子勾结。这李孟乃是毛文龙的余孽,当年毛文龙想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所以才在莱州之地埋下的这枚棋子,后来孔有德等人作乱,李孟没有跑出去,才潜伏下来要颠覆我大明江山。他早已投靠了鞑子,被封做王爷,要助鞑子取这花花世界,跟那张邦昌,秦桧乃是一路货色。至于那在运河设卡收钱,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之类的说法,都已经是烂大街了,根本不值得议论。大明士绅都是公而忘私,人人两袖清风,家家家徒四壁,哪儿会来什么生意,哪儿会被李孟盘剥。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顾横波和柳如是都是喜欢如今的低调,也不愿意回到从前的那种风光,在秦淮江南的时候,顾柳二女再怎么风光,她们也不过是迎来送往的欢场女子,再怎么被那些文人士子看重,也不过是那些文人士子眼中的高级玩物。 当年她们是商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买下梳拢,现在她们是人,是山东总兵李孟的家人。 她们在李府之中,并不是因为她们的姿色和取悦李孟才有地位,而是因为她们参赞机要,协助木云瑶管理着这大明天下效率数一数二的情报系统,并且在刘福来的指导下进行情报分析和判断。 在山东这几年的顾横波和柳如是,按照现代的话说,她们就是李孟的机要秘书,要是比照大明朝廷,顾横波和柳如是的地位就等于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在这样的工作中,这两个从前的秦淮名女子觉得自己的人生更加的有价值,不再是靠这自己的相貌身段、各色技艺,或真或假的风骨脾气来取悦男人,而是靠着自己的头脑,对文牍的处理,在这府中应得了自己的地位。 和灵山商行、山东盐帮那些人隔着屏风交流,收集情报,尽管看不见对方的相貌,但以顾横波和柳如是那广博的见识,自然是知道跟他们毕恭毕敬汇报的这些人,在外面都是一方的大豪。 若自己还在秦淮之地,见到这样的豪客,只能是曲意逢迎,小心客气,但今日间又是如何,内帐房若是对外面的行动稍有不满,顾横波和柳如是说一句话,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战战兢兢。 这样身份态度的对比,两女自然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么样子的生活,当年在秦淮河上,听得前辈女子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寻找一殷实厚道的人家从良,终老一生,今日间正式称为李孟的妾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在李府之中,管家罗西擦了把汗,跑前跑后的忙活着,总算是有个结果,纳妾这仪式来的人不多,山东巡抚官署、布政使司衙门、知府衙门这几个地方的大小官员肯定是要请的,周扬的幕僚班子、宁乾贵的巡检衙门、灵山商行这些人也是要请的,还有八闽商行、以及在济宁的孔三德。 济南大营的军官,李孟选定的人也要过来,莱芜距离济南很近,孙和斗和郭栋也能赶回来,还有这济南城内的灵山、鳌山两卫的老军户,这些人可都是胶州营中高级军官的家眷,更别说那些李孟的长辈了。 罗西心里暗叫了声乖乖,好在是李孟不愿意把这第二次纳妾的事情操办的太大,几名分镇各处的大将,屯田田庄系统、漕运税丁系统和山东各处的豪强大族都没有通知。 即便是这样,这院子里面还是坐满了客人,忙得罗西前脚不打后脚,这些日子觉都没有睡太多。 可罗西忙得高兴啊,来的贵客这么多,这是镇东将军府、总兵衙门也是胶州营的风光,这么多贵客,见到他罗西也都是客客气气,满面笑容。 自己当年是干什么的,不过是个贩私盐的无赖,谁想到今日间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大帅的管家,亲随之人,那巡抚何等的地位,见他还要给个笑脸点点头,啧啧,祖坟上都冒青烟啊! 山东各位,不管是不是李孟这个系统的人,都很难在李孟的脸上看到笑脸,今天他们可是看到了。 李府的这个宅院当时是某大户人家产业,现在这个大户人家全家都被掳掠到关外去了,这宅院颇为的广大,各路的宾客按照身份贵贱落座,大家笑着寒暄闲聊,众人平素里都是各忙一摊子,能这么聚起来可是难得。 但众人交流归交流,视线的中心却都是集中在站在堂前的李孟李大帅身上,李大帅不穿盔甲,身上穿着新郎官的衣服。 娶妾不能大办,妾不能白日迎娶,不能从正门进入,进门要拜正妻,妾的身份和奴仆相差不多,在某些情况下等同于私人财产而没有人身权利。 但在李孟这边就有所变通,也算是给这两位女子足够的体面光彩。 站在堂前的李孟双颊都有些发酸,今天他作为主人对每个来祝贺参加喜宴的客人都要笑脸相迎。 这些客套礼节对李孟来说,可比参加一场大战要累的多,但也推脱不了,现在站在堂前,就等着顾横波和柳如是两个女孩进来了。 纳妾虽然是合法的行为,而且还经常有人夸赞此事风雅,可世人也有这样一种看法,真正的英雄豪杰,若是在事业不成就的时候,就琢磨着收纳妾室,耽于美色,这被人认为是胸无大志的行为。 以李孟目前的发展,给世人这么一个观感,那可是灾难性的,何况李孟身边手下可都是敢说话直言的角色。 事实上,这次纳妾却是几位心腹和身边的顾问力劝的结果,李孟还记得是老太监刘福来先提出来的。 而且颜若然和木云瑶也是赞成,理由说的很简单,颜若然和木云瑶每日里都是和顾横波、柳如是朝夕相对,一同料理内宅的事务,一同在内账房处理各地汇总的情报,每日这么相处,协理的又是内宅之事和机要的情报。 做这些事情的二女,也早就应该给个实在的名份,收入内宅之中,这么无名无份的总归不是长久之事。 李孟也是颇为的无奈,每个人劝自己纳妾的理由都不是从私人的角度,而是从公务来讲,顾横波和柳如是的确是绝色,又是伶俐可人的性格,李孟对这两个女孩子当然没有恶感,只是被人用大义的名份来推动,总觉得非常古怪。 不光是古怪,等确定纳妾之后,端方著称的孙传庭居然是作揖为礼,恭贺说道: “时人言,攘外必先安内,李大人如今内事已定,可图外矣。” 当真是哭笑不得。 但顾横波和柳如是两人被李孟纳入房中,代表着李孟的内宅团体最后一块拼图的完成,在婚姻这种关系的维系下,内账房控制的情报分析调配系统,将会完全的忠于李孟,不会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 还是那句老话,李孟到如今这个地位上,并且在做这样的大事,他没有什么私事可言,一切都是胶州营的公事。 院内的一阵喧闹打断了李孟的思绪,看着从院子的另一边,几名丫鬟扶着盖着红盖头的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走了过来。 尽管院子中坐着的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平素里讲究个矜持气度。不过在这个场合都是完全的放开,也有人拍手,也有人鼓噪叫好,一时间气氛热烈无比。 李孟扭头看了看在身边的颜若然和木云瑶,再看看那边被搀扶着走来的两个女孩,尽管隔着红盖头,看不见两个女孩的表情。 但李孟觉得不管是身边的两个女人还是对面走来的两个女孩,每个人的心境都颇为的平静,就算是顾横波和柳如是,也是很平淡的对待这件事。 因为自从她们两个进入李府之后,有今天这场典礼,本就是应有之义,水到渠成的事情。 到了李孟跟前,娶妾可没有什么夫妻交拜之类的说法,特别是李孟这种身份贵重的人,按照规矩,顾横波和柳如是两女是全礼跪拜李孟,而李孟只需要回半礼。 唱礼的官员是一名把总,发号施令练出来的好嗓子,在那里大声的喊着…… 李孟的半礼就是微微躬身而已,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李孟用温和但又坚定无比的声音说道: “今生今世,李某必不负你等。”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李孟微微直起身,冲着身边的颜若然和木云瑶微笑了下。 顾横波和柳如是听到了,颜若然和木云瑶也听到了,这是李孟对他妻妾的保证,话虽简单,却坚定不容置疑。 肖太监在参加完这次纳妾之礼侯,带着护卫他的锦衣卫们回到了京师,李孟接下了调防的圣旨,却以自己生病和士兵疲惫延迟调防。 这个回复和结果给足了朝廷的面子,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些对这次的旨意抱有很大希望的文官们无奈的发现一个事实,他们对有实力的地方军头已经是没有任何办法。 对于需要在运河上运输货物的商人们来说,目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不在运河上运输货物,另一个选择是缴纳漕运厘金。 这其中的得失,相信很多人都会知道选择那一种,所有的商人都是选择乖乖的交钱。 尽管朝野之间仍然是充斥着对镇东将军李孟的攻讦和侮蔑,但却显得有气无力。首辅周延儒倒好像是知道会是如此,私下里还写了封信给李孟,说的倒也是清楚,抽取厘金可以,只要按照百中抽一的规矩就行。 大部分的京师官员私底下都是这样做了,甚至还有人写信恭贺李孟纳妾的喜事。 首辅周延儒缩头,众人本来还指望着挑起这些事情的兵部尚书陈新甲继续做些什么,或者是在崇祯皇帝面前进言。 但兵部尚书陈新甲却也是沉默了下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崇祯十五年的三月底,从关外又有消息传来,辽东总兵祖大寿降清,山海关外的孤城——锦州,陷落…… 第三四一章 胸无大志 厘金局督办 崇祯十五年是个好年景,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总算没有闹什么灾荒,田地里面的收成可以有个好的预期,对于农民来说,十几年的苦难,总算是有了个盼头,全家老小盼星星盼月亮,苦苦挣扎着,千万不要倒在收获的前夜。 但老百姓们能安心耕种,不被官兵匪反复践踏的地方却不是太多,比如说在这河南地,也仅仅是归德府一地而已。 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已经开始出动,小股的前锋试探着朝开封府进攻,与此同时,这支流民大军的探子都已经安排在四面八方,特别是深入到河南山东交界处,沿着黄河运河严密监视,只要一有山东官军的动向,马上是火速回报,那一次死伤将近十万的大败,彻底是打疼他们。 现在的李、罗联军号称百万,可对李孟和他们的“约定”还是有几分忌惮,可如今实力不光是恢复,而且比涡水之战的时候还要膨胀,忌惮归忌惮,天下大势如此,有事情总归还是要去做的,如果你不顺着大势去走,大势反而会把你压碎。 督师丁启睿、平贼将军左良玉、保定总督杨文岳以及纠集的各路兵马,渐渐的在开封城以南的地区开始汇集。 眼见着大明在中原一带的军队都慢慢的集中在这里,李罗二人也不可能置之不顾,而且不管怎么估计,李、罗联军都是占据优势。现在,就是一战定中原的时候了,如果一举击溃开封以南的这些大明官军,那么朝廷官军在中原之地,将无兵可用,完全的空虚下来,从海河到淮河,这广阔的空间就任我纵横了,这样的前景实在是太过诱人,这倒是和洪承畴率领十三万大军出关,皇太极带倾国之兵前来,一定要围歼这支部队,这个是差不多的意思。 打进北京城,称王称帝的日子,仿佛已经在向大家招手。至于是谁称王称帝,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但李自成和罗汝才一直是有些迟疑,和左良玉、丁启睿这些人打生打死这么多年了,倒还没什么,打胜打败,心里总是有底,就算败了,也可以回去收拾起来再打。 可不知道山东兵马何时会出现,会不会出现,毕竟当时是划定了开封府和归德府这个范围。触碰这个范围,李自成可已经是遭受到很惨痛的教训,部下的兵马一时间对官军甚至有些畏惧。 后来在河南府、南阳府几地连打几个胜仗,这才是恢复了信心和战斗力,但在三月四月间,李、罗联军还是有分寸的出击,开始进入开封府,扫平密县、禹州、襄城、临颍、长葛、新郑诸州县。 这些都是开封城南,临近河南府和南阳府的州县,明白战场形势的人都能看出来,李、罗联军是在为和官军的决战做准备。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二月间李自成和牛金星的一次密谈,那时候,整个中原的官兵都有朝着开封城南朱仙镇一带靠拢的动作,李自成和罗汝才商议之后,得出结论,如果这些官兵抱团聚集成力量,沿着黄河前进,那这么一只强大的队伍,配合上足够的后勤,跟积储有限的联军对抗,还是有优势的。 这样流民军队在已经完全控制的河南府估计也无法立足,搞不好还要从潼关回陕西,才能有比较稳固的落脚点,才能积蓄力量反击。 陕西残破之极,比河南差的太多,李、罗联军之中,不管是骨干的士卒还是那些景从的流民,都不愿意回到陕西去。而且这样的话,这段时间对河南的经营,大半都要毁掉,大家刚有了个根据地,自然不愿意放弃。 面前这些官兵和李、罗联军的战斗从来都是败多胜少,对和她们的大战,李自成和罗汝才还是颇有信心,但这官兵不算什么,若是山东兵马趁着这个机会再杀出来,即便是流民大军实力增长,可还是没有战胜的把握。 进兵作战,还是退出中原,李自成实在是发愁之极,主帅如此,整个大军也都是跟着有些惶惶然。 作为谋主的牛金星再和宋献策商议之后,却主动的要找李自成,说是对这件事有自己的判断。 牛金星自从进入闯军以来,所提出的各项策略都起到了很大的效果,李自成对这位第一名加入闯营的有功名文士也是颇为的倚重。 不过见面的时候,牛金星却建议让李自成屏退左右,要单独的密谈。 “闯王,现在联军上下都是对山东兵马忌惮非常,恐怕去往开封府决战的时候,山东兵马给我军迎头一击,到时候猝不及防,恐怕是损失惨重,可是如此?” 李自成在军帐的时候,也是带着他那顶毡帽,听到牛金星这么问,禁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把毡帽摘了下来,若是和李闯亲近的人肯定是知道,这是李自成极为发愁才会有的状态。 和流民军中那些兵丁流民,头发也没个梳洗,乱糟糟的不同,李自成的头发还是梳理很是整洁,这是个人习惯问题,也许毡帽就是为了遮住这个和其他流民不同的地方,揉搓了几下下巴,闯王才缓声的说道: “先生,如今进不得、退不得,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官军随手就可以打垮,俺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山东李孟这个怪物在。” 在李、罗联军之中所提到的官军,这个词的概念中,是不包括山东总兵李孟手下的兵马,对他们来说,这完全两种不同的军队。 “闯王,牛某知道,涡水之战后,咱们闯营和李孟重新订约,说是不得李孟首肯,不可入开封府和归德府一步,闯王真要遵守这个吗?” “左良玉和丁启睿那几名鼠辈正在朱仙镇聚拢兵马,准备和我决战,分明是欺负咱们闯营不敢进开封府,但要让这几个鼠辈成了气候,到时候去打恐怕会浪费咱们不少力气,这百万之众,就被牵在这河南了。” 牛金星脸色很是平静,继续问道: “闯王,要是尽起我百万大军,您觉得可以打败山东的兵马吗?” 闯王靠在椅子上,很是疲惫的模样,听到这个问题,想也没有想的回答道: “百万之众,淹也淹死了他,但要是这么不顾老本的打,接下来怎么办,莫非我去奉曹操为主不成,而且看着今年这年景变好,若是明年依旧是这样,恐怕聚起来的流民还要散去不少……” 又是沉吟一下,方才有些低沉的说道: “打不得,不能打,打了就要伤老本,怕是老罗那边也是这么想,这段时间的龌龊本就不少,要是再啃硬骨头,恐怕就麻烦了。” 在陕西为驿卒,刚刚起兵作乱的时候,没准这李自成还是有热血和豪情的汉子,但这么多年过去,有如此的基业势力,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考虑事情已经是标准的上位者想法,冷血、唯利是图。 和官军的战斗也不再是求活,对流民来说,可能是为了生存和一口饱饭,对李自成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为了自己扩大更大的地盘,让自己朝着天下人的地位更进一步。 对李自成的回答,牛金星大概已经是猜到,他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又是低声开口说道: “闯王,那李孟若是真心为朝廷着想,又怎么会和大人划界,又怎么会取得如此大胜,却并不追击?” 这两个问题一问,李自成眼睛微眯,身体却从靠这椅背朝前倾了下,当日间李孟的骑兵追过涡水,如果放手追击的话,恐怕损失不止那几万,虽然那几万兵卒死伤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而且李孟的步队基本没有损失,如果放手大追,自己大半的兵力都得留下,也就马队能跑,而且马队要是能剩下一半,都是天幸了。 带兵打仗多年的军将都能体会其中的分寸,这山东兵马在涡水李家坡这一战上还是留了手的,要不然,李、罗联军,肯定会有一方溃散或者是损伤元气,而不会有今天这般从容恢复。 闯王李自成不太把握的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山东的李二郎和朝廷的崇祯老倌也不是一条心?” 牛金星神色郑重的点点头,李孟对他和他儿子牛佺有大恩,不过牛金星一直是把这件事情隐藏的很好,但有这恩情在,他对李孟的印象未免也是极佳,这居心叵测,并不忠于朝廷,赫然是一大阴谋家的形象,还真是很难接受。 不过分析李孟对待闯军的一系列态度就能发现,李孟一直是在坐视闯营,并且有意识的让闯军做大。 这些事情,也只有身在闯营的聪明人才有可能分析的出来,因为他们才有可能接触这么多的情况,而这些,对大明朝廷来说,基本上是隔绝的。 听到牛金星的判断,看见他的确认,李自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本来身上的疲惫也都是一扫而空,取过边上的毡帽戴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帅帐中走来走去,即便是他这样的城府,脸上也全是兴奋的神色。 可在军帐走了几步,还是颓然的叹了口气,伸手摩挲着头上的宽檐毡帽,沉声说道: “就是他和朝廷那些老倌不一条心,将来横在咱们闯营面前,也是拦路虎啊,这个槛,早晚也要跨过去,可跨过去~~难啊!” 牛金星心中暗道“闯王志向远大,所图非小,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闯营之中能走到那一步,传说闯王的命数有天下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入阁拜相的福分”,心中乱想,但说话却极有条理。 “牛某也只是猜测,遍数陕、晋、豫、京畿几地,松山大败之后,也就是剩下朱仙镇这一带的官军,丁启睿、左良玉率领的兵马,不光是闯王您和罗将军看不顺眼,怕是那山东的李孟看着也不顺眼。” 李自成重新坐下,郑重的点点头,牛金星又是继续的说道: “闯王您看他山东兵马的布置,归德和徐州一带都有重兵,但这开封府境内却根本不管,这态度已经是显见了,只要咱们闯军不去碰开封城和河北那些小府,想必这李孟不会有什么干涉,没准闯军灭掉左良玉那一干人,他李孟还要叫好呢!” 说的越来越兴奋,李自成双手轻轻一击也是激动,口中说道: “左良玉从五六年前就和我大军为敌,几次都要陷我于死地,这次也要他好看……” 不过话说了一半,这昂然志气又是散了,颓然的说道: “打败了他左良玉、丁启睿,末了还是要面对他们山东的兵马,这才是大麻烦,难道让他们在背后捡便宜。” “闯王,学生细细的看了这李孟起家还有各次的战斗,虽然没有什么显赫天下的战斗,却也未尝一败,从胶州贩卖私盐起家,一步步的做到了今日的镇东将军,这李孟虽然是有将才,但看着却无大志,左良玉的兵马还不如他,如今已经是几十万的大军,好大的场面,可这李孟却缩在山东,若不是闯营和他打了几场,恐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李自成渐渐的理解牛金星的意思,重新靠在了椅背上,听着对方陈述,牛金星的声音略有些提高,朗声说道: “闯王如今的局面正是蒸蒸日上,闯王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那李孟既然是缩在山东,依学生的浅见,不若就让他李孟在那里缩着。他的格局终究还是太小,估计着也就是想裂土封疆,做一个富贵诸侯。既然他无大志,那也就无大害,闯王先不理会这山东一地,自顾自的做下去,等有了天下之望,那时候以天下之力对一省之地,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到时候,从容招抚,就算分封给他一两省,也是小可之事,也给咱们闯营增添一股助力。” 牛金星所陈述的,李自成听在耳中,觉得颇为的可信,结合李孟近来的作为,倒真是说明这李孟是一个虽有野心,却没有什么大格局的人物。 不过,眼下这种局面,与其是不尴不尬的在这边耗着,还不如当作山东李孟不存在,大张旗鼓的做起来,李自成心中明白,自己手中的大军,若是不动不战,恐怕过来依附投靠的部众就要慢慢散去。 既然是打定了主意,心中自然也就安定下来,李自成脸上紧绷的脸就松开了些,也是略有些笑意,但牛金星却又是深深一揖,却凑的更近了些,低声的说道: “闯王,而今咱们闯营,正是困龙出海,大展宏图之时,李孟虽强,却固步自封,老成暮气,不是大患。圣人云:‘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今日今时,那曹操手拥重兵,威福自用,又无大志,才是我们的大患。主公,您要做的,可是汉高祖,可不是汉献帝……” 李、罗现在是联军,双方歃血为盟,表面上都是亲如兄弟,但随着局面做的越来越大,这主次分别肯定要确定下来,龙椅只有一个,总不能两人并排坐一起吧,陕西的老炕上,大家可以一起蹲着唠嗑,这龙椅,谁舍得? 但双方都是没有挑明,大家都是做大事的人,不会就那些小事破脸,那是妇人之行。这罗汝才行事素来肆无忌惮,和李自成平日里艰苦自奉,一向是突出和部属兄弟没有分别不同,罗汝才和他的部下一贯是喜欢酒色享受,而且抢到了财物也不愿意与闯营按规矩分配,破了州府都是各自劫掠,不像李自成是约束部众,专人劫掠然后分配。 李、罗两军的矛盾渐渐的增大,小摩擦也是不断,偏偏罗汝才这般声色犬马的享受,让过惯了苦日子的闯营许多人颇为的羡慕,这段日子居然有过去投奔的。 对于李自成来说,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也有他自己的底线,听到牛金星的这句话,脸上的神色未动,开口说道: “大敌当前,还是要两军齐心协力,先生今晚的这些话,老李心中牢牢记住了,还是那句老话,将来若有荣华富贵,必不负先生。” 闯营在三月初开始动作,自河南府入开封府,在李、罗联军的巨大压力下,密县的守军不战而逃,县城轻易的被打破。 正在开封府收拢各处兵马的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等人匆忙的调整布置,把在开封府以南,朱仙镇那边的大军朝着开封城西面运动,打破密县,相比就是从西面过来了,但河南的官兵刚在中牟一带停驻。 李、罗联军却没有和官兵预计一样继续向东,而是向南打破新郑县城,官军又是重新分配调拨,李、罗联军却不向官军预设的战场运动,而是持续的向南,连续打破州县城池,在四月的时候,停驻在开封府南面临颍和襄城之间。 河南首府开封城内,巡抚李仙风被这个局面搞得焦头烂额,城外的那几位他又号令不动,只能是一次次的上奏朝廷,请朝廷催促城外兵马尽快的出兵援救。 偏偏此时,八大王张献忠率领的军队已经是自湖广进入了南直隶的境内,老回回为首的革左五营与张献忠合兵一处,过霍山攻破舒城。 南直隶庐州府告急,打破舒城之后,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分兵,张献忠率部击破庐州府内纠集的官兵,北上攻击六安,轻而易举的破城。 革左五营则是急进,入凤阳府在霍丘一带和官兵激战,不分胜负,彼此相持。 几年前张献忠领军入南直隶,攻进凤阳中都,烧毁皇陵大宴三日,南直隶太监、文臣、武将的脑袋掉了许多,殷鉴在前,至今还让大家股栗,谁想到这个杀神又是重新杀回来,要是再出漏子,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无可奈何之下,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只好自领南京禁军两万前往凤阳府支援,流水一般的物资也向着凤阳转运。 李、罗联军一路的南向,而张献忠则是攻入凤阳,若是让这两股军队聚集在一起,局面恐怕无法收拾。 而且这江南之地,是大明最后一块没有被兵锋波及的富庶之地,京师诸位文臣大多都是出自江南,家族产业也都是在江南。 这局面一出,立刻是人人着急,一封封的旨意被骑着快马的信使送到丁启睿、左良玉军中,语气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 “没想到,没想到,漕运设卡收取厘金,所得居然不次于咱们胶州营的盐务,此时尚是淡季,等到五月份之后,这厘金还要上一层楼。” 一名帐房在孙传庭身边详细的解释着这几个月在运河上到底收了多少银钱,看的孙传庭笑容满面,但这表情却被藏在铁面之下。 现在他们并不是在济南城,而是在济宁,而且还是在临河的一家酒楼二楼上。 在济宁城中,临河的地段只要不是漕运码头那繁忙地带,那都是最好的地段,多是豪商巨贾,以及勋贵官宦的宅邸和产业。 除却寒冬,其余季节在河边凭水临风,看着河中千帆过尽,的确是惬意之极的享受,孙传庭所在的这个酒楼,是济宁城中懂得享受的人的首选,生意也是做的矜持牛气,寻常百姓就算是有钱也进不了门,只有这酒楼主人下过帖子的才有资格。 当然,这么牛气的生意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这连个名字都没有的酒楼背后的大东家,就是文如商行的孔三德。 这无名酒楼今日间是被人包下来了,一楼那边全是穿着便装的护卫武士,李孟和孙传庭以及几名亲随则是在二楼。 那边几名灵山商行转成的税丁帐房在那里和孙传庭介绍设卡之后的收入情况,这动议虽然是刘福来提出,但老太监不愿意出府,所以临行前,把这件事交给孙传庭,让他核实检查。 别看这大明的农业在很多地方是近乎半崩溃的状态,但在江南和京师,商业却有一种畸形的繁荣,作为物流主干线的运河,自然是日出斗金。 当然,这还是这仅仅在济宁段收钱的缘故,若是在扬州、镇江甚至是苏州设卡,所得还要远远超过。 不过,即便是这样,几个月的厘金收入还是让孙传庭喜上眉梢,连带着几名税丁的帐房也都是跟着笑容满面。 李孟坐在另一边,尽管看不到孙传庭的表情,可还是能感觉到他的那种高兴劲,这样的表现让李孟心中很是高兴,这说明孙传庭愈发的融入胶州营这个团体。 听着楼下有车夫吆喝着停马的响动,一名在楼下的卫士扬声吆喝道: “老爷,孔老板来了。” “快请孔老板上来。” 李孟回答了一声,身后一名亲卫走到那几名帐房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那些帐房留下一名,其他的人都是跟着走下楼,楼上除了一名亲卫之外,其余的人也都是跟着下去,孙传庭冲着这边点点头,自己拿起账本仔细看起来。 听着楼梯的木板吱嘎声响,动静比方才众人下楼的时候还要大些,没一会,这孔老板孔三德已经出现在楼梯口这边。 看这孔三德的模样,貌似比上一次见他还要胖了些,不过脸上却没有了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这人一上楼,看见李孟坐在正当面,态度很是恭谨,扑通一声跪在楼板上,孔三德这一跪,声势当真不小,整个酒楼都好像是颤了下,李孟嘴角禁不住挂上了一丝笑意,开口调侃说道: “三德,这才几日不见,看着可又是胖了不少啊!” 顿了顿又是继续说道: “你我的交情,就不必搞这样的虚礼,今后私下见面,不要这样了,把孔老板扶起来!” 身后那名亲卫连忙上前搀扶,孔三德磕了几个头问安之后,这才是在那亲卫帮助下喘着粗气站了起来,别看礼行的周到,话却说的很随便: “大帅,快别寒碜我孔三德了,小的被府里从管事的位置上拿了下来,天天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变着法的吃,还能不胖吗?” 说这话的时候,孔三德脸色可比方才要亮了不少,全是欢欣喜意,李孟如今的地位他是明白的,却跟自己这么随便的说话。 而且孔三德也明白,对方这么说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完全就是和一个相熟交好朋友的交谈,以李孟这样的地位,在山东有几个人能被如此对待,就算是整个天下又能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心中明白,嘴上说话虽然放得开,可实际上也是很注意这分寸,孔三德又是笑着说道: “三德这么胖,出门不太方便,大帅升镇东将军,纳妾这几件大事,三德都没有去参加,听说是盛况惊人啊,没看到真是遗憾,不过等大帅想必就要封爵,这美貌的小女子想必也不缺,等大帅接下来的升官,纳妾,三德一定过去捧场。” 孔三德也是孔府中的异数,他们府上的子弟人人道貌岸然,满嘴的之乎者也,只有他完全是个商人的模样。 这说话办事也都是圆滑异常,让人听着也感觉到舒服,尽管你也知道他是在奉承讨好,李孟哈哈的笑起来,伸手指了指这个大胖子。 方才这番话说的风趣,又是善祷善祝,听着让人高兴,也没有失却分寸,那边低头看着账本的孙传庭也是转头看了这孔三德一眼。 做商人真要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孙传庭的动作立刻被孔三德察觉到,他本就是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连忙站起来问好道: “这位就是公孙先生吧,今日初见,幸会幸会。” 带着面具的孙传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冲他点点头,孔三德这等和胶州营关系密切的大豪,对胶州营之中的动向也是了解的很清楚,自然知道在去年年末的时候,李孟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带着铁面具的亲随,地位极高,隐约有军师的地位。 这次见面,孔三德自然也不敢怠慢,抓住这个机会问了句好。他正在这边八面玲珑呢,却听到李孟在身后说道: “三德,在家闲了半年吧,估计你休息也休够了,将来有什么打算?” 听到李孟的询问,孔三德朝着椅子里面靠了靠,把屋子的气氛调动起来,人人哄的高兴,而且李孟的态度又是对待朋友的态度,让他也是轻松不少,略有些懒散的回答道: “不怕大帅笑话,先前管着个偌大的商行,整天操心忙碌,也闲不下来,这段日子过的别提多舒服了,家里面三十多个美貌婆娘养着,几辈子花用不尽的钱财,宁阳和泗水的大庄子,还要什么啊!” 他描述的这个日子还真是豪商的奢靡生活,在楼上的孙传庭和李孟身后的那名侍卫心中都想:这胖子过的真是舒服,李大人(我家大帅)过的可是比这个清苦太多了。 那孔三德说的惬意,李孟却笑着反问道: “少说这个胡弄,我是明白的,你这等忙惯了的人突然闲住,恐怕是身上难受,心里也不舒服,跟我唱什么高调!” “……大帅英明……这文如商行小的接到手中的时候还只有五间铺子,就在济宁城、滋阳城和曲阜三个地方,就是为了给府里置办采买精细东西的,到了小的手里,这才一步步的折腾到今天,这几年托大帅的福,做到了今天的地步,可府内的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小的说了几句公道话……毕竟是小的也是孔府的人,还能怎么样?” 孔三德说这番话的时候,有几次都是忍不住想要骂,不过好歹没有出口,想必这些话憋在心中很久,却一直没有地方说,也只有在李孟这边才方便开口,说完之后,脸上全是萧索。 但这真实情绪短暂的发泄出来之后,孔三德马上又是换了副笑脸,嘻嘻笑着说道: “从前忙碌的时候,就盼着能闲下来几天,现在闲下来才知道真舒服,小的有钱有田,又有大帅做朋友,在这山东太平到老,估计是不愁的。” 说道这“朋友”两个字的时候,孙传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这种话未免有些失礼,很难想像是孔三德这种八面玲珑的人口中说出来,不过发现孔三德正在偷着看李孟的神色,禁不住无声的一笑。 这孔三德想借这句话和李孟再拉近些关系,尽管双方的目前也是联系紧密,老实说孔三德这话说的有些过,但目前闲居在家,自然不如当日身居高位那种进退从容的心态,有些事情着了痕迹也是正常。 出乎孙传庭意料的事情还不是这一件,李孟的回答更是让人惊讶,在上首的他淡然说道: “三德,咱们不是朋友……” 这话说完,不光是孙传庭侧目,那孔三德更是呆坐在哪里,什么圆滑如意的本事全没有了,估计此时是手脚冰凉,现在李孟就是这山东的主宰,一言可决生死,这话说出来,孔三德当然是全身冰寒。 屋中尴尬的安静,李孟看到孔三德的那种慌张模样,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被这胖子插科打诨了半天,自己心情大好,也想开个玩笑,不过玩笑的效果并不好,好像是还把人吓坏了。 “上下怎能为友,你我若是为友,这岂不是没了体统规矩……” 话越说越是不对,孔三德战战兢兢的从椅子上这站起来,心中冰凉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孟摇摇头,笑着说道: “运河上收取厘金的事务,我这边是由灵山商行在济宁的商号操办起来的,他们的格局小,现在就已经顾不过来,我手下其余人各有差事,懂这经济买卖之事的人也少,所以准备把这河上的税卡,税丁还有一应人等,单独成立个衙门,在我幕府之下,叫做厘金局的,让你来管,你看,你若是做了这个厘金局的督办,见我面要恭恭敬敬的问安行礼,怎么能做朋友呢?” 一番话说完,孔三德脸上表情变化的十分精彩,从开始的惊惧到不可思议到狂喜道感激涕零,这时候才是真情流露,完全的愣住了。 李孟笑着转头对孙传庭说道: “公孙先生,这孔三德你见了一面,观感如何?” “倒是商人本色,但人有些坚持,即便是孔府负他,却不出恶言,知道自己本分所在,是个有担当的,可用。” 孙传庭说的言简意赅,李孟点点头,对面前的孔三德说道: “三德,从明日起你就是我山东漕运厘金局的督办了,等下让张掌柜领你去袁主簿那边,细则他给你交代。” 话说到这里,那孔三德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朝前一步直接跪在了地上,这二楼又是稍微有些颤动,孔三德连连磕头,几次想要说话,却都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勉强的挤出来几句“多谢大帅的恩典”“小的……小的……” 他是济宁城的巨商,自然知道在这漕运设卡抽钱是个会有多少银钱收入的差事,自己这文如商行的生意做的虽然大,但比起这个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了,而且比起商人身份来,这厘金局的督办当真是威风八面,李孟居然这么交给自己。 想想前些年自己好像是赌博一般的下注在李孟的身上,并且一直是坚持不变,没想到居然有这等的回报,而且还是在自己如此落魄的时候,真是雪中送炭,用感激涕零来形容他的状态都有些不够了。 “这漕运厘金可是我胶州营的财源,三德,你要把你的本事都给我用上,让这差事长久兴旺的办下去,能做到吗?” “即便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小的也要把大人交给的差事办好!!” 听到李孟的询问,孔三德终于是大声流畅的回答了出来。 但李孟这次来济宁,却不是为了见孔三德交待差事而来…… 第三四二章 某人 秘密 盛京 厘金局督办这个职位是新职位,厘金是个崭新的事物,督办这个名目也是古来未有,厘金局初设了几个月,但那滚滚财源却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孔三德从商多年,又是这济宁州一带的有力豪强,长期经营水陆贸易,自然知道在济宁这样的枢纽之处设卡收钱,到底能有多大的进项。 不过他对这厘金局没有什么痴心妄想,这次他来这酒楼的想法,无非就是和李孟套套近乎,自己现在钱财,夸张一点说是多如山积,他又是个实用主义者,花钱享受,都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真真是穷奢极欲,却不像很多富豪糜费在那些斗富布施虚文之类的虚无之物上,就算像现在这样穷奢极欲的奢靡,几辈子都是花用不尽。 他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也不会去“既得陇,复望蜀,人心苦不知足”,他现在所缺的,只是要有个有力之人保他平安,能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也就足够。 当然,在山东地面,这有力人士除了李孟还能有谁,孔三德觉得自己这十年来做的最英明决断的事情就是提前和李孟交好。 所以即便是被孔府剥夺了文如商行主事人的职位,他积攒的万贯家财也没有人敢打主意。知道,人失势之后,墙倒众人推才是常态,要是衍圣公或者族中那几位有力的长辈,口风里流出一星半点对他不利的话,甚或是在跟人相争时候没有帮他的,那自然会有许多觊觎他财产的人,像是苍蝇见血一样涌过来叮咬,这家财荡无存还是好事,这阖家的性命不保才是大事。 但眼目下人人知道孔三德和镇东将军交好,把他赶下主事人的位置之后,却也不敢进一步的肆意妄为。 不过这孔三德说是要在家中安享富贵,但他这些年在文如商行那种一呼百诺,威风八面的日子,突然间却变成如今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甚至连搂着小娘睡觉都没有兴致的清闲,那种心里落差和寂寥,也只是自己能够体会。 在西方很久以前就有一句话,说是“权力和地位是真正的长生不老灵药”,此话在东西方都是应验的,大明朝的几百年传承,那些身居高位者都是有同龄人所不及的活力。 孔三德来到这酒楼,插科打诨,圆转如意,可实际上心中并不好受。当然今天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李孟给他“厘金局督办”的位置,这句话落在他的耳中,如同惊雷炸响,甚至比当日听到李孟偷袭刘泽清的事情还要惊骇。他本来觉得自己认识李孟这么多年,定力已经是大增,就算衍圣公亲自来,抱着他痛哭,说自己才是三德子的亲爹,要三德继承爵位,也不会有什么惊吓。可这李孟,却总是有那出人意表,吓人于无形的本事。 自己掌管厘金局,天下南北商人都要看自己的眼色行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位,原来的文如商行大掌柜的名号,跟这个一比,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也就是相当于手指头捏到的一只小臭虫而已。 感激涕零过后,坐在那里的孔三德怎么也坐不住,静静细想,越想越是心潮澎湃,至于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些可能的后果,会成为天下商人的公敌,会被天下士人攻讦,或者还可能被孔府开革出家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要是在这个位置上,应该如何做,如何避免有漏网的漕运船只,怎么才能不让下面的人有钻空子的机会,孔三德满脑子都是在想这个,胖大的身躯在椅子上来回的晃动,椅子吱嘎的作响。 也顾不得和李孟说话,看到这年纪不小的大老板今日间一幅小孩子的模样,李孟也是忍不住发笑,开口说道: “行了,看你也是坐不住的样子,等下我还有客,你和张掌柜一起下去找袁文宏,要是心痒,今天就去厘金局转悠一圈。” 听到李孟说话,孔三德急火火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名没有下楼的帐房含笑站在他身边,等着领路。 孔三德冲着李孟作了个揖,转身就要下楼,走到楼梯口那边才好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忙朝着李孟这边走过来,凑近了准备小声说话,李孟笑着开口道: “楼上都是自家人,说便是!” “本来今天来见大帅除了问候,就是想说说这件事的,方才兴奋的忘了,大帅,衍圣公年前曾经给京师去了一封信,听二公子孔嗣德的下人醉酒说的消息,说是那信上答应了兵部尚书陈新甲的联姻要求。” 明白人不用太多解释,话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这段时间的事情都是因何而来了,看着李孟沉吟,孔三德还以为对方怪罪,连忙解释说道: “这消息,小的也是前天才知道,还是下面的亲信和府内的人相熟,喝酒套出的话,大帅您也知道,小的被去了主事人的位置,现在进府都还要看脸子,现在府内的消息是在是不灵通。” 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不妨事,把我给你的位子做好,那就比什么都强,快去厘金局吧,看你都坐不住了。” 孔三德这才是嘿嘿笑了几声,转身下楼去了。 听着楼梯上吱嘎吱嘎,仿佛要把楼梯压塌的声音,以超越主人体型的惊人速度消失,外面车夫吆喝着马匹开动,知道那孔三德已经是去往在码头附近的厘金局了,孙传庭才缓缓的开口说道: “大人,孔三德虽然是亲信,可这厘金局出入金银数目太大,还要有所监管才是。” 李孟微微点头,沉声说道: “灵山商行那边会定时的清点帐目,方才那张掌柜是宁师爷那边的人,厘金局这么大的金河淌过去,捞金子这些人鞋不湿不可能,但要是做了过份的,那就等着脑袋挨刀。” 看到李孟那边早就有制约监视的手段,孙传庭没有继续多说话,从清晨到现在,孙传庭在查看帐目,孔三德来拜见得了厘金局督办的职位,不过这些人都是未动,显然是还有事情要做。 那名亲卫下过楼把袁文宏叫了上来,李孟稍微一沉吟,开口说道: “给灵山商行和武装盐丁兖州大队下个文书,兖州之地,转运艰难,今日盐价过贱,灶户生计艰难,贩运之商人多有破家,本官体察名义,今后孔府和鲁王府用盐,再提价三成,同时让兖州大队和山东盐帮济宁舵给我盯着,如果再有一两私盐进了孔府和鲁王府,我要他们的脑袋!” 说到最后,语气虽然平淡,但语句间的那种严厉让人震慑,袁文宏身子颤了颤,不过运笔如飞,还是把李孟的命令飞速的纪录了下来。 袁文宏刚要转身下楼,孙传庭却开口说道: “大帅,山东境内还有十三家豪门大族不听号令,自成体系,这盐价是不是也用在他们身上。” 李孟听完之后,对袁文宏说道: “再记,命灵山商行派人去这十三家豪族相谈,两条出路,一是仿照东昌刘家的例子,一切在我体制下办理,再就是用盐提价三成,若有不法之事,从重办理!” 袁文宏都是记下,冲着李孟躬身,和那边孙传庭点头致意,然后转身下楼,等楼上只剩下李、孙和那边亲卫之后,李孟才冷笑着说道: “真真是得寸进尺,把我的宽宏当成是畏惧,还真是以为天下读书人都是他们孔府的门下走狗,笑话!” 孙传庭摘下铁面,拿着湿手巾擦擦脸,叹气笑着说道: “孔府、鲁藩不过是冢中枯骨,那里知晓天下事,不过是依仗着血裔传承,祖宗的身份地位在那里任性胡为罢了,也就是大帅做事讲究个体面,要是那曹州刘泽清仍在,恐怕今日间他们早就是苦不堪言。” 这倒真是个悖论,要是李孟不去对付曹州刘泽清,没准今日这孔府和鲁藩会老实许多,究其根底,居然还是在李孟身上。 想到这里,李孟也是忍不住莞尔,临近中午时分,这酒楼的厨子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李孟和孙传庭简单的用了午饭。 饭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听到楼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有一楼的护卫蹬蹬的跑上楼梯,在楼梯口那边开口通报说道: “大帅,贾守备来了。” 李孟和孙传庭对视一眼,李孟放下了碗筷,开口说道: “快请上来。” 在河南归德府的贾大山,才是李孟来到济宁要等待的客人,他居然对自己的下属用了一个“请”字,可见有多么重视,话才传下去,贾大山已经是上楼来了。 贾大山也是豪族出身,穿着打扮都是颇为的考究,也很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过今天上楼之后,模样却颇为的古怪,浑身全是尘土,脸上也是疲惫憔悴之极。上楼之后,看见李孟在座,连忙的跪倒磕头,大礼相见。 李孟点点头,开口说道: “这一路前来,你也辛苦了,不必那么多礼,坐下说话,去给他端碗热汤来。” 贾大山在地上又是磕了个头,开口说道“谢大帅恩典”,这才是起身坐在对面的桌椅上,又是对李孟身边的孙传庭点头致意,坐下来就开口说道: “多谢大帅的恩典,从得到消息,这一路上不停,轮流换马,总算是没耽误功夫。” 那边有人给贾大山送上一碗热汤来,贾大山感激的谢了恩,大口把热汤喝了下去,总算是恢复了点精神,李孟看他喝完,开口肃声的询问道: “我这边也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个关系,我且问你,这件事有几分把握,河南地界的这些人分分合合,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可信的。这人有了这么大的局面,能这么轻易就不要了吗?” 听到李孟发问,贾大山连忙放下汤碗,站了起来,恭谨的回答说道: “小人愿意用身家性命担保,这人和小的家中本就有交情,从小小人和他就有往来,他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也不愿意走到今天,所以尽管是在河南闹腾,但心里面却总是想着给自己找个出身。” 看到李孟的神色和缓,贾大山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他从前一直是在开封府西面和南面活动,起事之后,小人为了避嫌,和他来往的也少,前段日子这人知道小的蒙大帅的恩典,授了守备的官衔,全族堂堂正正,心下也是艳羡,三月底托人给小的捎信过来,小的这才是急信给、大帅。” 天下纷乱,豪门大族有连结自保的,有起兵作乱的,有人是被逼无奈,但也有许多人是因为在如今的大明朝廷文有东林,武有将门的局面下,没有什么出头的可能,才半推半就闹将起来。 也是有些赌徒的心理,心想天下间四分五裂,那李自成、张献忠不过是卑贱的贫民,尚且有这样的规模,我为什么不能。 天下人都是这么想,每个人都想当胜利者,谁想到内斗到大明帝国极为虚弱的局面,让关外的满清鞑虏捡了便宜,入关之后,从容击破,轻轻松松的得了天下。 不过闹起来的这些人,起事之后,大多数人起事之后发现自己得不到预想的东西,而且更有可能走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连带着家眷亲族都成了附逆的罪人。再被招安,这污点也洗刷不掉了,官府会对你小心的提防。 但归德府的“李振海”贾大山却是个很不寻常的例子,被官府招安,居然是大摇大摆的当上了归德府的守备,手中实实在在的握着兵马,并且还管着一些李孟的亲信将兵,归德府内也是经营的风生水起,河南东边和北面的许多小地主土豪,都是奉他为首,而且地方官员也都是客客气气,从原来的大喊剿贼,到赞誉士绅贾某,为归德府护卫屏藩,地方之福。 招安之后,都有什么选精壮改编,手中十万人,被官府这么一改编,剩不下七八百,实力什么的全无。 可这贾大山原来手下上万人,现在直属他的部队也就是一千五百人左右,但这一千五百人可是拉出来在归德府周围平匪剿贼,这一千五百人的大伙曾经硬生生的击溃了几千人甚至是上万人的大贼伙,端得是精强。 有这么个例子摆在大家面前,谁都觉得招安是条很不错的出路,杀人放火等招安,那水浒不就是这么说吗? 而且还有有心人打听出来,这等招安的好事,可不是被河南的官员衙门招安,这些河南的官员,整天都是为李闯和曹操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琢磨着招安。 那山东的李二郎李大帅可是天上仙官下界,当年又是东省绿林道上的第一把好汉,要能被他招安,这才能有贾大山这样的好日子过。 啧啧,李孟当年在山东河南的江湖绿林道上也是有威名赫赫的,贩私盐居然能经营起这么大规模,又这么心狠手辣的角色,这么几百年下来也就是李二郎了。 你看看人家怎么经营的,当年不过是一个穷得底掉的小军户,这几年过去硬生生的是一方的大帅,开牙建府,起居八座的一品大将了,这还了得吗。 闲话少说,既然贾大山依靠招安有这么好的局面,大家也都琢磨着来投靠招安,混个大好的局面。 可这投靠效忠居然也是要分时候的,自从那次涡水大战之后,河南的豪杰大盗,除非是独行之人,能谋个小差事之外,其余想带着队伍来的,一概被拒之门外,也有那恼羞成怒想要起兵攻打的。 在归德府的三个营加上屯田田庄的护庄队面前,都是被轻松的碾平,贾大山当然知道胶州营的法度规矩,但这次这人一来是和他有交情,二来是身份地位的确是不同以往,贾大山思虑再三,询问族内几名德高望重的长辈之后,这才是拿定了主意,派人用加急快马给济南城送了急信。 等到济南的加急快马到了柘城之后,贾大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个事情办对了,济南来的快马加急也给了他一道命令,立刻乘坐快马前往济宁州,大帅将在那里等候,贾大山交待了一下,急忙乘坐快马朝着济宁州急赶。 上了这酒楼,看到李大帅对他做的这件事情很满意,尽管是一路急赶几乎没有离开过马背,疲惫异常,可心中里面却高兴的很。 孙传庭凑到李孟耳边耳语了几句,李孟点点头,开口说道: “彰德府、卫辉府、或者开封河北地,我这边都可以给他设个守备或者是都司,屯田田庄和一应体制都可以按照归德府来,愿意来山东,都司的位置可以给他个。” 转头看了眼孙传庭,李孟稍一沉吟继续说道: “他的兵马我不稀罕,人过来就行,贾大山你可以把我的话带给他,说是李孟言而有信,答应了肯定会做到。” 贾大山听到这里,跪下磕了个头,感激的说道: “这都是大帅的宽宏恩典,想必那人也会感激涕零,迷途知返,也算是给他父母族人一个交待。浪子回头,他阖家老小定然长颂大帅的大慈大悲。” “具体如何,公孙先生都会给你交待,按照去做就是,听完就走,不要耽搁,眼下事情紧急,也是辛苦你了。” 贾大山听到这话,跪在地上连声的说道: “小人也是胶州营的一份子,作些事情都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多谢大帅的关心。” “这件事情若是成了,你不要作那个守备,就委屈你做个营千总吧,扎扎实实的做起来。” 说完这句话,李孟冲着孙传庭点点头,示意孙传庭开始布置,那贾大山听到李孟的话,在那里愣了一下,马上就是反应了过来,脸上显出狂喜的神色,碰碰的连连磕头,连声的说道: “大帅恩典,大帅恩典,小的就算是粉身碎骨也……” 话到最后,竟然已经是说不下去,有些哽咽了起来,李孟摇摇头,开口说道: “不要做这种妇人之态,今天这粉身碎骨,肝脑涂地的话语听了不少,你好好做事,胶州营不会亏待你!” 孙传庭心中暗道,这山东兵马的确是与天下不同,这李孟更是与众不同,居然能让下面的人这般的效死忠心,若是崇祯皇帝也能如此,想到这里禁不住暗自的警惕,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大明的臣子,这立场一定要分清楚。 当下清清嗓子,低声的开始布置起来。 要说这从守备到千总,实际上是降了官职,为什么这贾大山如此的感激涕零,柘城的守备在胶州营系统之中只是外系,在归德府有什么事情,还要和其他几个营的千总以及屯田庄头们商议才能决定。 而且外系的官位被授予之后,这官位本就是个礼物,在这个体系之中再无升迁的可能,贾大山在外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但和胶州营团体接触之后,自然知道在这里面到底是如何的前途无量。 可自己已经被套上了个守备的衔头,基本上就是被圈死在这里,再无上进的可能,每当想起来这个,都是后悔不已,家中子弟但有求官参军者,一概被他送到山东从头学起,以求有个上进。 尽管家人不理解,心想在柘城军中好歹有个人照应,贾大山心中却明白,要是在柘城自己的手下,恐怕永远也不要谈什么上进了,将来李二郎成就大业,自己这种旁系镇守反而还是要拿削藩的。 今日来济宁交待的事情,自己立了大功,却果然是得到了重赏,成为营千总从头做起,这就等于被李孟接纳进胶州营的体系之中,在这个体系之中成长,彻底被接纳成其中一员,尽管每次议事,其余两名千总的做派让贾大山不舒服,却也让他羡慕异常,没想到今日自己也可以如此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贾大山在几名护卫的跟随下,骑马出城急匆匆的朝着河南方向而去。 从四月初五开始,济宁州暂时成了山东军事的中心,一道道命令从这里被发送了出去,山东和河南和北直隶和南直隶的交界处,都开始戒严。各种力量都是严加戒备和盘查,务必不让奸细探子混入进来。 同时胶州营驻扎在各处的兵马军营也都是进入了戒备状态,凡是靠近军营禁区的人都是杀无赦。 济南府和东昌府的老营,兖州府和归德府的兖州军,南直隶的淮杨军都是做好了随时开拔的准备,不过众人都是比较糊涂,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胶州营的嫡系军将们都是心中有数,李闯和曹操要在朱仙镇和左良玉他们打,那就让他们去打,打生打死,谁吃亏都不关我们的事情,山东只要把自己的地盘看好就是了,不管是左良玉还是李自成,都是在胶州营身上吃过大亏,有那个教训之后,想必不会来自找没趣了。 自从松山陷落,锦州向满清开城投降之后,锦州和山海关这一带仅存的几个堡垒,顿时失却了屏蔽,要独力面对鞑子大军的攻势。 “轰轰”几声大响,让人感觉地面都开始震颤,等到硝烟散去,能看到远处的小城城墙已经是塌了个大的缺口。 一名参领手中的旗子连续的挥动,早就是等待多时的清军士兵呐喊着冲了过去,从大炮摆在城下开始,城头和缺口处就再也没有看见一个明军。 在这队清军的本阵,几名骑马的将领不理会正在前冲的士卒,打马朝着大炮这边过来,看到这些人过来,守在炮阵周围的几十名清军士卒连打带骂的把开炮的士兵驱赶开,清出一块地方。 “郑亲王,这汉狗的玩意还是真好用,从前出去打仗的时候,就害怕这些炮,那明军的狗崽子一打仗逃的飞快,不管用,但这炮可真厉害,一炮打过来,就是铁人也挡不住。” 几名清军将领到了火炮跟前,都是返身下马,一名多罗贝勒装扮的老将笑着拍打炮身,郑亲王济尔哈朗白白净净一个中年汉子,听到这老将的笑谈后,微微皱眉,开口温声说道: “饶余贝勒,这话今后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三顺王带来的汉兵和工匠,咱们那里来这种军国利器。” 那老将有些尴尬,连忙的躬身答应下来,济尔哈朗在外领军,就比在皇太极跟前的时候话多了些,看着一队队士兵不断的顺着那缺口涌进小城,任谁也明白大事已定,他淡然的开口说道: “操炮的这些士卒都是我大清的有功之臣,吩咐下去,今晚这些操炮的,都是赏给酒肉,记功!” 那边有士卒把话传过去,刚才被驱赶开的那些汉军炮兵,都是一阵欢呼,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恩。 “你看,这些奴才给点好处,就感激的要命,有他们操炮,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咱们满洲的健儿就可以少牺牲几个。” “郑亲王说的是,打下松山之后,三顺王和续顺公那边的人丁都是涨了不少,我怎么想也是不忿,皇上领着咱们打生打死的把松山打下来,结果人丁却分给他们几个降将,真是不明白。” 郑亲王济尔哈朗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谨言慎行是他一贯做人的原则,要不然不能再他父亲舒尔哈齐、他兄长阿敏被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圈禁而死之后,位置还越来越高,眼下他也是大清数得着的实权勋贵。 济尔哈朗想说是“如今皇上和睿亲王,跟那些汉人亲近着呐,咱们还是少说话!”还有句话是本来就是在心中说的“你阿巴泰本就是因为这多话,到今天还是这个位置,怎么还不知道教训”。 站在济尔哈朗身边的那名老将是爱新觉罗·阿巴泰,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算起来还是清国皇帝皇太极的哥哥,皇太极是第八子。 女真素有子凭母贵的传统,阿巴泰是庶出地位很低,皇太极等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被封为和硕贝勒,谁想到仅仅被封了个普通的贝勒衔头,结果阿巴泰大为不满,明里暗里都是颇多的怨言,很是让皇太极不高兴。 不过好歹有皇族的身份在,这些年跟着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济格等人东征西讨的,也是赚取不少的前程,如今也是多罗贝勒,在正常的历史上,这多罗贝勒也就是郡王了,也算是自己的身份地位。 这阿巴泰始终有些不平,皇太极比他年纪小,多尔衮、多铎、阿济格更是小兄弟,济尔哈朗还是他的堂兄弟,这些人或者已经是亲王,或者已经比他早封贝勒,地位待遇相差的委实是太大。 但到了现在,这阿巴泰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满洲女真这时候能活到六十岁已经是高寿,到这个年纪也就没啥盼头了,目前也就是说几句牢骚话了。 城内的喊杀声持续的很短暂,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大队,小小的杏山堡根本坚持不了太久,很快是死的死,降的降。 或许是为了留在最后做个形式,飘扬在城头的旗帜一直是没有人理会,直到短暂的战斗结束,才有一名济尔哈朗的摆牙喇提着大刀走上城头,一刀砍断了旗杆,看着那军旗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也就是因为有绝对优势的大胜,所以清军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来干这些小事,那杏山堡的军旗落地之后,本来已经垂头丧气走出城外的明军俘虏,看到这副景象,不由得绝望心生,放声大哭。 那些押送俘虏的清军士卒却也懒得理会,那军旗被砍断的时候,城内城外的清军士卒齐声欢呼,郑亲王济尔哈朗和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看着这气势如虹的局面,也都是心有戚戚,脸露微笑。 正欢呼间,济尔哈朗淡然的说道: “阿巴泰,你看看身边那些汉军的奴才,不是也在欢呼吗!” 阿巴泰听到这句话,转头一看,方才那些操炮的汉军士卒也是跟着欢呼,那高兴劲甚至比真满州的士卒都要强,阿巴泰鄙夷的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极为的不屑。 在济尔哈朗率领的这些清军正在欢呼的时候,从北面的方向几匹马疾奔而来,后队的士卒上前阻拦,却立刻退下,恭谨的弯腰行礼。 逐渐靠近,能听到那几匹马上的骑士高声的喊道: “圣上有旨,圣上有旨。” 济尔哈朗和阿巴泰对视一眼,扫平锦州和山海关之间那些残存的明军小城堡,并不是什么大的战斗,可以说是有十成把握的,怎么盛京那边还派人过来,自从宸妃去年逝去之后,皇太极身体更是衰弱了下去。 皇帝身体衰弱重病,已经是不能出盛京城,盛京也是暗潮汹涌,局面颇为的微妙,郑亲王济尔哈朗一贯是不愿意掺合到这样的局面中去,这次出战扫荡就是他自请出兵,免得在盛京卷进去。 看到这几名传旨的侍卫急匆匆的赶来,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郑亲王的脸上早就没有什么笑容,他盯着那几名还未下马的传旨骑兵,琢磨着盛京是否出了问题。 几名骑兵到了跟前,为首的那名连忙翻身下马,从身后背着的木盒中拿出一份明黄色绸卷,展开朗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随传旨钦差即刻启程进京,不得有误,钦此!” 念完之后,这名骑兵连忙躬身给济尔哈朗和阿巴泰行礼问安道: “奴才给郑亲王,饶余贝勒请安,圣上那边催的紧,耽搁不得,就请贝勒爷随奴才们进京吧!” 阿巴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皇太极突然召见,心中当真是忐忑之极,回头看了眼站在那里的济尔哈朗,此时的郑亲王已经是口鼻关心,面色如水,平静的站在一边,根本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传旨的那名骑兵笑着催促道: “贝勒爷,圣上那边催的紧,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盛京的皇宫据说是仿大明京师紫禁城的格式,不过格局却要局促了很多,比起大明京师的那皇宫来,此处更是冷清了很多。 清国的皇帝皇太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皇宫除了冷清之外,还多了些惶惶然的味道,在皇太极的寝宫附近,除却几名亲信太监和侍卫之外,其余的人都是被驱赶的远远的。 因为今天礼亲王代善正在寝宫之中,皇太极说是要密谈,下面的人自然是要做好保密的工作。 这侍卫虽然都是正黄旗和镶黄旗的子弟,却也有人在下了值守之后,悄悄的去给睿亲王多尔衮报信,说是今天代善和皇太极在宫中密会,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皇太极已经不是那个胖大的汉子,此时只是一个消瘦的老人,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他躺在火炕上,用几个枕头垫着,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喘气的声音很粗,完全是一个重病人的模样。 寝宫之中,在火炕的边上,穿着亲王便服的礼亲王代善坐在边上,忧心忡忡的看着皇太极,低声的说道: “皇上,多尔衮他们哥仨实在是不像话了,现在各旗的亲贵,蒙古、汉人那些奴才来盛京之后,先来故宫拜见皇上您,随后去就要去多尔衮那边去拜见,竟还有先去他那里,然后才来这儿的……” 皇太极眼睛看着屋顶,半响没有出声,许久才开口缓缓的说道: “二哥,你不要急,只要朕还在,多尔衮他们翻不了天,等阿巴泰回来,朕自有安排……” 第三四三章 国有庆父 南顾北盼 在努尔哈赤刚刚起兵那些年,整个女真族,还是个完全的军事集团,一切都是为了战争和掳掠存在,结构精干,动作很快,虽然未必是正确方向,但是总是充满了动力。 不过到了今天,在天纵其才的皇太极统合治理下,关外的满洲女真慢慢的形成了一个近似于正常国家的团体,新成立的清国,真正是有了个国家的外壳,民政、军政都是渐渐的走向正规化。 当然,随着国土的不断扩大,奴隶的不断增加,亲贵大将们又是几十年戎马生涯,到老了也终于有了享受的资本,自然而然的,一些惰性的东西也开始出现。睿亲王多尔衮的亲王府中就有两个由大明那边商人送来的戏班子,隔三差五的,多铎和阿济格还有两白旗的亲贵们就聚在一堆看戏饮宴,据传闻,这些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都喜欢模仿汉地打扮,穿着长衫绸袍,带着四方巾,脚踏朝靴,而不是箭衣马裤暖帽马靴。 辽东苦寒,生活艰难,男人们本来就喜好杯中之物,如今盛京之中,饮宴狂欢已成常态,同时奢靡的风气也渐渐的流传开来,很多贵人还喜欢像南朝汉人一样,吃那些精细昂贵的伙食,再也不愿意过以前那种带着几斤炒米就在野地里过半个月的生活了。但满清勋贵之首的睿亲王多尔衮,却与他们不同,行事却颇有分寸。 自皇太极从松山回来,宸妃病死,自己身体大坏之后,多尔衮就再也没有在府邸内听过戏,也停止了宴乐嬉戏,每日上朝退朝,都是恭谨之极的去请安问好,关怀皇太极的病情。 对多尔衮的这等表现,八旗的王公亲贵,汉八旗和三顺王系统的汉人,都是齐声的称赞,那范文程和宁完我更是写了似通非通的文章赞美。 一时间,这大清第一贤王的美誉传遍了关外和蒙古,但睿亲王多尔衮还是低调异常,谁要是当面说这个“第一贤王”,肯定是被重重的申斥,据说多铎还被他抽了几鞭子。 在皇太极没有得病之前,多尔衮在清国的地位,已经是类似大明首辅,手中有许多的职权事务,但得病之后,他反倒是把这些职位都是交给其他旗来管,愈发的谦逊低调,刚开始这么做,多铎和阿济格都是怨气满满,说是咱们两白旗受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这又要交回去,凭什么。 不过三兄弟在府内一次私宴之后,多铎和阿济格也都没有什么话讲,连一向是在城内胡作非为的多铎都是收敛了许多。 当年大汗驾崩后的夺位之争和大妃阿巴亥的死,一直是梗在众人喉咙里的骨头,本来两黄旗和两红旗的大人物们在皇太极病后,都对两白旗警惕非常,生怕这三兄弟存了报仇的念头,但多尔衮三兄弟这么内敛谦和,大出众人的意外,反倒是不好针对他们做什么。 在皇太极病重之前,多尔衮大权独揽,出则持节攻伐,入则独掌军机,倍受宠信,被很多人嫉恨,皇太极病重之后,多尔衮的表现反倒是被众人欣赏,声望愈发的高涨。 礼亲王代善一直是以谦和著称,历来就是宗室里的粘合剂和润滑油,在努尔哈赤的这些儿子中,他和皇太极的关系最为亲密,当年也是因为他的坚定支持,才确保了皇太极领袖地位的确立。对多尔衮的声望日高,他保持了沉默,只是有心人却注意到,他去皇宫探病的次数不少,相比于常理,他去的次数未免太多了。 “皇上,算着时间,阿巴泰今天就该到了。” 四月中旬的盛京,已经稍有些暖意,不过皇太极体虚,在寝宫还是烧着火墙火炕,代善还是和上次一样坐在火炕边的圆凳上,这屋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服侍的阉人和当值的侍卫都被赶得远远的,这也是只有代善老哥哥才能享受的恩宠了。 皇太极的气色倒是见好,不像前些日子那么蜡黄,慢慢的脸上也有了血色,身上的袍服都是穿戴整齐,斜倚在炕柜上,他平时也是个骨子里极其矜持的人,一动一卧都不希望旁人看到自己的无力,也就是在老哥哥面前才放得开,才会这样真正懒散的坐着,要是在旁人面前,他就算是懒散的姿态,其实也是要让众人知道一切尽在掌握,且放宽心,表示的是他的自信和强大。他听到代善的话,点点头,低声的问道: “上次山西那边捎来的消息,说是南面要开始大打,这几天有什么新消息吗?” 礼亲王代善坐在那里摇摇头,沉默了半响之后,代善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皇上,两白旗那边不声不响的,看起来恭顺得很,可我还是不放心,要知道,咬人的狗可是不叫的。得想个法子,让多尔衮少点心思,要不现在圈起来还是您……” 这意犹未尽的意思当然是指皇太极身后,这种事情做臣下的当然不能明言,也就是代善的身份特殊,所以说话分寸稍微大一点。尽管大家都说皇上千秋万代,但看着皇太极的模样,谁都知道支撑不了太久了。 皇太极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鼻孔却又是不受控制的留下两道血,这个状态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皇太极自己拿起手边的一块手巾,捂在了口鼻处,闷声的说道: “两白旗那边经营的好,这几年愈发的抱团,如果动多尔衮,两白旗的那些参领、佐领的肯定要闹起来……” 说话的时候,代善能看到皇太极手上的毛巾变红,皇太极停住了说话,连忙换了块手巾,看到这景象,代善只感觉鼻子一酸,连忙低低头,控制下自己的情绪,皇太极换了块手巾,缓缓气继续说道: “咱们满洲女真就这么些人,损失不起,南面的汉人现在没兵没劲了,可要是恢复过来,他们的兵马钱粮兵器都是取之不尽,关外这冰天雪地的小小地方,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住……咱们满洲自己不能自己斗,要把劲都用在汉人身上,打下大明的江山,地方大了,人口多了,八旗自己分分,也就不用闹了。” 说着这些话,皇太极的鼻血渐渐的止住,精神好像是也上来了一些,代善叹了口气,继续是低声的说道: “皇上,话是这么说,但这不是长久办法,那多尔衮恭谨了这么多年,可他心里肯定是带着恨,要是您……,怕是咱们几个旗不动,他就要动了,到时候,两黄旗和两红旗?” 说到这个,皇太极的鼻血又是止不住的流起来,他的毛病就是不能动气,情绪稍有剧烈的波动,就开始流鼻血,萨满请神之后毫无用处,请来汉人的老郎中看过,说年轻的时候四处征伐伤了身体,气血不能稳固,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是无法稳住,回天乏力了。 “多尔衮心里当然恨,是朕逼得他母亲为父汗殉葬,你以为济尔哈朗那边就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吗,父汗圈死了他的父亲,朕圈死了他哥哥,他父亲他哥哥为了保他,认罪被圈禁,你以为他心中怎么想……他们都是狼崽子,养不熟的,只要你一回头,一懈怠,他们准会咬你一口。” 努尔哈赤死之前那些年,最受宠爱的是多尔衮,他也是内定继承汗位的继承人,努尔哈赤亲领的两白旗也交给多尔衮多铎兄弟俩继承。 而且多尔衮的母亲大妃阿巴亥身份贵重,女真传承讲究子凭母贵,当时努尔哈赤其他的儿子的母族大都无力,怎么看都是多尔衮希望最大,但皇太极和代善联合起来,逼着阿巴亥给努尔哈赤殉葬,又在两黄旗和两红旗以及镶蓝旗的支持下登上了汗位,后来登基为帝。 多尔衮一直被皇太极深深提防,不过皇太极是蛮族中千年一遇的君主,雄才大略自然是不怕多尔衮翻天,多尔衮自己也是谨小慎微,并且他的确是聪慧,也是满清女真中难得的人材,这才是让他一步步的爬了上来。 但在这个过程中,皇太极一直是在打压拆分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力量,和多尔衮一母所生的多铎和阿济格一直是得不到应有的提升,动不动还被他抓住一些小事处罚,今天罚半个牛录,明天罚一个牛录,想着慢慢削干净他们的羽翼。 不过这几年,老一代的人都逐渐凋零,多尔衮在满清政治圈子中地位愈发的重要,出将入相,威权日隆,已经是被拆散的两白旗力量又是被他整合了起来,多铎和阿济格也都是一步步的爬升,偏偏这多尔衮屡次的立下大功,在八旗的权贵中人望极高,还谨小慎微,从不犯错,双方都已经是这般的地位,皇太极也不能在对方无错的情况下治罪。 更何况这多尔衮已经是羽翼已丰,不能轻易触碰了。 至于镶蓝旗的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在历次的大事中都是和皇太极站在了一边,不过济尔哈朗的父亲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不过被努尔哈赤钉在一个木箱子里,便溺都堆在里面,活生生的被圈死。 济尔哈朗的兄长阿敏也是被皇太极以跋扈、异心的罪名圈禁而死,这个待遇比他的父亲好些,给关在一个屋子里,不准出入。 亲生父亲和兄长死在皇太极手上,这郑亲王济尔哈朗心中怎么会无动于衷,只不过皇太极和代善是牢不可破的同盟,两黄旗和两红旗一共四个旗的力量,加上汉军旗和三顺王、续顺公的力量,远远超过他,无可奈何,只能是恭顺罢了。 这些年,多尔衮主持满清的政务,为人谦和聪慧,汉八旗和三顺王、续顺公那边接触越来越多,加上他母亲阿巴亥的身份,科尔沁、察哈尔、朵颜等蒙古部落对他也是极为亲近,这力量的对比逐渐的被拉近。 现在代善已经颇老了,他要是到时候一蹬腿,两红旗自己还要闹些家务,皇太极现在身体又是这样了,皇太极和代善这边的力量想压服多尔衮,已经不太保险了,眼见着皇太极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间越来越紧迫,代善这才是请皇太极拿个主意。 鼻血不流了,皇太极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惨白,方才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半响才开口说道: “豪格这孩子性子软,正蓝旗压不住,就连两黄旗很多人都是不服他,朕要是不在,他压不住场面,但朕不愿意对多尔衮有什么动作,满洲不能乱,咱们从祖宗开始,在这酷寒之地熬了多少年,如今我觉得天命在咱们大清,咱们满州勇士的力量一丝损耗不得,拧成一股绳对付汉人。” 代善不再出声了,他看着虚弱的皇太极,心中五味杂陈,褚英被废以后,代善是最年长的儿子,历来也是功勋卓著,当时也有机会继承汗位,不过却心甘情愿的协助皇太极,就是因为他佩服这个弟弟,觉得满州女真会在皇太极的带领下前途无量。 今日的对谈更是加强了他的这个看法,可这将来的局面实在是凶险,不考虑不行。皇太极突然间转了个话题,开口说道: “朕做错了一件事,两年前就不应该派多尔衮入关,不光是他的人口奴隶涨了不少,他的声望功劳也是跟着大涨,唉……” 听到这些话,代善也是叹了口气,当时的皇太极身体正健壮的时候,谁想到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正在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侍卫大声的通传: “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奉旨觐见!!” 皇太极双臂支着自己坐直了些,冲着代善说道: “二哥,传他进来吧!” 说起来,河南那里,贾大山也是急赶,到了济宁州的时候人疲惫的不像样子,他那还是壮年,这阿巴泰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的年纪,跑的路程比贾大山还要长,也是换马急行,压根不停,走进这屋子的时候,除却风尘仆仆,到也看不出什么疲惫模样。 承平以久的农耕民族,和一直是掳掠侵战的渔猎民族相比,战斗素质上的确是有差距的,这种对比或者是用先进的技术,或者是更好的组织才能压过。可目前的大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优势可言:火炮和兵器工匠,被孔有德带到关外不少;至于组织上,满清八旗显然比目前有如一盘散沙的大明朝廷更加的有效率。 阿巴泰进了屋子,看见火炕上衰弱的皇太极和坐在一旁的礼亲王代善,连忙抖开马蹄袖,直接是跪拜了下去,朗声的说道: “臣阿巴泰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三叩九拜都是实实在在的行完礼,起身后又是转身给礼亲王代善弯腰打千,恭顺的道: “见过礼亲王,给您请安。” 代善点点头,虽然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他们和多尔衮三兄弟还有如寇仇,彼此提防,对这个庶出的阿巴泰也谈不上有什么兄弟之情,冷淡的点点头。 阿巴泰对自己这个皇帝弟弟,还有礼亲王代善这个哥哥,都是害怕的紧,皇太极让他站起来,阿巴泰缩手缩脚的站起来,退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七哥,这些年朕对不起你啊!” 屋中安静了一会,冷不丁的,坐在火炕上的皇太极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第八子,阿巴泰是第七子,而代善是第二子,这句“七哥”倒也是叫得。 不过站在那里的阿巴泰听到这句话,尽管屋内温暖,可他猛地打了个寒战,后退一步,看着代善漠然的面孔,阿巴泰又是跪了下去,连连的磕头,地面上虽然是铺着厚厚的毛皮,可还是磕的砰砰作响。 阿巴泰想要张嘴说几句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在外面打生打死的,也算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猛将,可却被皇太极这突然的称呼吓破了胆子。 看见阿巴泰的这个模样,皇太极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缓声的开口说道: “七哥,朕这些年一直是压着你,当年你有怨气,这些年听说你在外面你也不少埋怨。” 礼亲王代善冷哼了一声,阿巴泰更是魂飞魄散,连连的磕头,嘶声的求告道: “陛下,陛下,臣这嘴巴一向是管不住,多年的贱毛病,心里面不敢有什么怨气,还望陛下明察,臣一向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七哥,别怕,站起来说话吧!” 皇太极依旧是笑着说道,不过阿巴泰碰碰的磕着头,没有听到,礼亲王代善有些看不过去,冷声的说了一句“皇上让你站起来!”,阿巴泰听到之后,又惊又怕,只得是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七哥,你这些年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想想前面那几年,朕对你的确是苛刻了些……” “陛下言重了,陛下做什么,都是为了咱们大清国好,臣决不敢有怨言,句句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阿巴泰尽管是站起来,低头弯腰的缩在那里,已经是害怕的要命,皇太极脸上一直是挂着温和的笑容,鼻血也没有流,在那里温声道: “这次急忙的把你从杏山那边抽调回来,是有个差事要派给你,上次多尔衮从关内回来,带回来的人口牲畜,大多都是两白旗分了,其他出兵的各旗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这两年咱们满州的年景也不好,朕琢磨着,安排你领着人马去关内一趟,再带回些东西,贴补贴补。” 皇太极的声音放得很低,可阿巴泰却猛然抬头,也顾不上什么礼法礼节,对满州八旗亲贵来说,去关内如同打猎一般,根本没有什么风险,可收获却是大批的奴隶、牲畜还有金银,好处多多。 而且谁去关内一次,回到满州之后都是声望大涨,被认为是俊彦豪杰,大清的栋梁,目前也就是多尔衮兄弟有过这个机会,结果两白旗现在在八旗之中是最富庶的,很多佐领家里都有上百个汉人包衣,一般的甲丁都有几个汉人仆从,参领之类经常还穿着缎子衣服,拎着汉玉的鼻烟壶招摇过市,搞得其他人都是眼馋的要命。 八旗之中多罗贝勒和以上的勋贵,都是想要带兵去关内大明走一趟,不过满清自己的兵马也需要休养生息,本来说崇德六年(清国年号)或者让多铎带兵入关,但因为松山这件事情动员了八旗大部分的力量,所以没有成行。 休养了一年之后,已经有些王爷、贝勒开始准备活动了,阿巴泰作为部将,曾经跟着入关过两次,在其中多少捞点钱财,立了些功劳。 但是,对于这独自领兵出战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贝勒而已,前面还有那许多的亲王郡王,而且还有皇太极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前面排着队,论品级论亲疏,怎么都排不到自己这里来。但今日这样的好事,经由皇太极亲口说出,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进屋的忐忑到现在的心境,是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看着阿巴泰瞠目结舌的抬头看着自己,代善皱皱眉头,心想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却如此没有城府气度,皇太极却依旧是笑着,此时他的状态很好,鼻血一直是没有流,说明心态很稳定平和。 “豪格那孩子毛躁,正蓝旗一直是管的不好,等七哥你这次从大明回来,朕和各旗的旗主商议下,抬你做这个正蓝旗旗主,毕竟咱们兄弟几个年纪差不多,也是贴心。” 这番话说出来,阿巴泰真是犹如五雷轰顶,激动的不能自已,目前是皇太极亲领两黄旗,他的儿子豪格管着正蓝旗,一家领三旗,帝王的权威总是来自于力量的优势。阿巴泰也是挂在正蓝旗下的人,有时候也是埋怨,心说自己这个做伯父的居然被自己的侄子管着,体统何在。 不过这抱怨也就是跟着自己家人埋怨,甚至谁声音大点,他都要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皇太极是皇帝,那里敢去和他争,放在自己心里做个念想罢了,特别是皇太极的雷霆手段,早就吓得八旗亲贵们俯首帖耳,阿敏和莽古尔泰那是何等英雄,最后什么结局?更不要说自己这个芝麻绿豆小的贝勒了。 哪想到今日之间,好事好像是下雨一般的砸了过来,先是让自己统领大军入关,送一场大大的功名富贵,然后又让他掌正蓝旗,去关内一次,几乎可以确定是立下大功,按照皇太极的许诺,回来得这个正蓝旗主之位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坐了这旗主,当个亲王也是可能,想想一进这寝宫皇太极所说的话,阿巴泰顿时是感慨万千,不自觉的又是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 “皇上,皇上对臣的大恩大德,臣不知,臣定当……” 这次的磕头,却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感激,阿巴泰已经是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委实是激动万分。 “这次出关的兵马,两白旗出三成,其余的兵马几个旗凑凑,和上次的兵马数目一样,应该是有把握。” 说完这句话,皇太极缓了口气,又是说道: “七哥,今天先回去歇歇,明天我这边下旨意,你就开始调兵筹备吧!” 阿巴泰又是磕了几个头,伸手擦擦自己的眼泪,谢恩刚要出门,皇太极又是开口把他叫住,略微抬高了点声音说道: “撒赤黑,撒赤黑……” 一名太监小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皇太极开口说道: “去把郑家送的两把佛朗机短火铳拿来。” 那太监又是小跑着出去,皇太极笑着说道: “是西洋的玩意,去年郑家来接洽的时候,送的礼物,睿亲王府上也有两支,朕这边留着无用,你要上阵杀敌,总要有些防身的东西,拿去好歹也是有用。” 不多久,那两把火铳就拿了过来,这等作为礼物的短火铳极为的精美,光闪闪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把手等处多用金银,还镶嵌着宝石,价值不菲,今日重赏连连,这两支火铳不过是个填头,阿巴泰都有些麻木了。 看着皇太极已经有些疲倦,阿巴泰连忙知趣的谢恩告退,自去准备不提。 阿巴泰走了,礼亲王代善却还在屋中呆着,看着他出门,太监放下帘子,礼亲王代善等着皇太极略微恢复了下,才低声的询问道: “皇上,入关围猎这样的事情,让豪格去就可以,实在是没人……岳托也算是忠谨可靠的。” 听到这话,皇太极顿时是呵呵的笑了起来,岳托是代善的儿子,人果然是难免有私心,不过这豪格,一想起这个被认定为继承人的儿子,皇太极的鼻子一热,血又是流淌了下来,他伸手拿着块干净的毛巾捂住了鼻子,闷声说道: “两黄旗才是根本,豪格在正蓝旗名不正言不顺,一直是管不好,让他在两黄旗呆着,好好经营,正蓝旗那边,再推出咱们的人来管,怕是其他人就要闹了,这阿巴泰没有什么根基,本就是正蓝旗的人,推出来正好,多尔衮一向是瞧不起他,他除了依靠咱们还能依靠谁,两黄旗这边,有鳌拜在,朕放心。” 满清女真,虽然都是大清一国之民,前身却是当年建州女真不断的吞并各部才有如今的规模,被吞并的叶赫、乌拉等部残余中坚相当的多,在后金和清国的统辖之下,并不能完全的融合。 为了更有效率的管辖和运作,努尔哈赤创建了八旗的体制,各个旗,略有当年各个部落的影子在,彼此之间可不是水乳交融,你我不分的和睦局面。 而且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自己也不是铁板一块,努尔哈赤圈杀亲弟弟舒尔哈齐,皇太极圈禁阿敏,都不必说了。现在的八旗力量膨胀,原来的平衡慢慢打破,彼此提防,互相敌视,这都是有当年建州女真内部,还有建州女真和叶赫、乌拉等部的矛盾,也有努尔哈赤的子嗣们背后母系力量的博弈。 至于这些兄弟们彼此之间都留着努尔哈赤的血裔,彼此都是兄弟,有的还是同父同母亲兄弟,那谁还会去理会,帝王家谁还顾得亲情,现在的各个旗主,都是本旗的统领和代言人。 皇太极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这么快垮下来,而多尔衮一派崛起的又是这么迅速,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 “豪格的两黄旗、二哥你的两红旗,到时候阿巴泰管着正蓝旗,济尔哈朗一贯是看风色,到时候肯定站在咱们一方,稳稳的压住多尔衮他们,应该是能维持住了。” 忙碌了一天,皇太极也有些疲惫…… 李、罗联军在河南府入开封府境内之后,大军一路的向南扫荡,沿途的州县纷纷被打下,四月中旬的时候,流民的大军已经是在临颍一带驻扎,此处倒算是个节点,北上和明军大部决战于朱仙镇,南下则是沿着颖水入南直隶。 流民大军屯驻的地方很是关键,他在这里驻扎,朱仙镇那边的明军除却坚守之外,再没有别的动向。 而在南直隶的兵马,则都是慌乱成了一团,这边消息倒是灵通,张献忠在颍上,革左五营在霍丘,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禁军两万相持。 凤阳中都的兵马还算是能打的,刘良佐下蔡,黄德功在定远,卢九德在寿州,三家兵马合起来不过四万余,对面的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万,几次接战,却没吃什么亏。 那刘良佐更是闯军出身的人物,对流民大军的伎俩都是精熟,拼了个旗鼓相当不说,居然还是略占上风。 不过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是气得每天骂街,心想老子本来就是在湖广和凤阳一带剿贼,调到南京来,以为天上掉下馅饼,能过几天舒服日子,谁想到没有过多久,战火居然烧过来了,那狗日的魏国公徐家,居然不派兵来,说是守备南京城池,这外围收不住,你南京城还守个鬼。 好在卢九德和那丁启睿不同,也是带兵打老了仗的,带着兵将过来,虽然是满心的不情愿,不过也不含糊,好歹是守的周全。 南京这些禁军也和大明其他地方的兵马稍有不同,地方上富庶,当官的克扣军饷也就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寸草不留,南京城内的勋贵武将有些是在西南回来的,平日里练兵也练得勤快些。 加上魏国公和那些世代在南京城的老牌勋贵武将,手中都有些当做本钱的家兵家将,这南京的禁军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最起码对付张献忠和革左五营是足够了。 但四万人对将近二十万,想要彻底的击退对方可不容易,而且还有件头疼的事情,崇祯十五年闹了好多年天灾的北方诸省倒是风调雨顺,可南直隶和浙江却闹起了灾荒,几次击退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兵马,甚至杀伤不小,马上就被对方收拢流民,依靠人海战术又给反转了回来。 卢九德率领的兵马再怎么能支撑,听到李、罗联军的近百万大兵在临颍屯驻,南下北上无法判断,这镇守太监卢九德也是急了。 你几十万大军在开封城南驻扎,口口声声的说是要和流贼大军决战,可这百万大军眼下要来南直隶了,凭着这些兵马怎么能挡得住。 整个南直隶和浙江的城镇也都是惊恐万分,这南直隶和浙江地带,几乎大明的中枢官员全是出自这两处,家产家眷很多都是没有带到京城去,一听到这边被流民威胁,他们的乡亲家眷拼命的写信朝着京师求救,那些官员自然也是盯着,生恐江南之地被流民窜入。 结果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求救文书还没有到京师,京师那边已经是一道道旨意朝着河南下去,催促开封城南的冠军出动,主动与流贼会战。 左良玉等武将可以无视朝廷的旨意,百般的推搪,但督师丁启睿却不能,他这等文官是生死命脉都被朝廷操之与手,怎么敢不遵旨。 督师丁启睿召集保定总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国政、方国安号称是兵马四十万,齐齐向南,准备与流贼决战。 在临颍屯驻将近十天的李、罗联军,终于可以判定,山东兵马没有在近期出现的意思,归德和徐州也就是七个营兵力,守备尚且不足,不要说进攻了。 放下心来的李、罗联军在四月二十五那天自临颍拔营北上,证明他们前期的沿着开封府西边一路南下不过是佯动,在临颍这个位置上,如果山东兵马要出现,就应该在归德府屯驻大军了。 不过山东除却常识性的部署防御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李、罗联军对这个结果也是早有准备,大军开始北上。 流民大军的北上,让督师丁启睿也是松了一口气,这四十万大军虽然是这几年集结的最大规模的军队,但左良玉和虎大威几个总兵,随时都有撤退的可能。 督师丁启睿在京师的时候再不通晓军事,领兵在外面转了这么久,也知道这些武将靠不住,平素里烧杀抢掠各个争先,和流民交战的时候说跑就跑,可不管友军如何。 这么南下,走的越久,恐怕半路上离散的可能就更大,既然流民大军北上,那就不如先预设战场,等待决战。 决战的战场还是预先设定的朱仙镇,两总督、四总兵聚集兵马,在朱仙镇连营四十里,盘踞其地,静待李、罗联军。 朱仙镇周围的居民逃散一空,非为躲避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是躲避屯驻此地的官兵,兵祸这词有了新的解释。 北上的李、罗联军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打前锋的兵马是在开封府起家的河南流民大伙——小袁营。 小袁营的首领是袁时中,在河南地面上是赫赫有名的猛将,这也是他被委任为前锋的原因,沿路的州县在闯营的兵威之下,无不溃散而逃,不敢当其锋锐。 山东总兵李孟,仍然在济宁…… 第三四四章 追杀 遇虎 风雨将至 五月初三的时候,李、罗的大军已经到达了长葛县和尉氏县之间的南席店,而且小袁营袁时中的前锋,则已经打了下尉氏县城。 在流民大营之中的李自成和罗汝才,每天都是睡的很晚,睡得也不是很踏实,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跳起来,他们并不是担心在朱仙镇的决战,而是担心在东边的山东兵马会不会出现。 奔驰在大军与开封府东南两方之间的探马络绎不绝,每时每刻,尽最快的可能来传递边境的消息。 随着大军的北上,自己的大军展开得越来越好,山东也丝毫没有出兵的消息,李自成和罗汝才心思也渐渐的安定下来。 南席店这里,原来也有大户人家的小寨子,不过见到这百万流民大军压过来,谁还敢继续呆在这边,早早的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大户人家的宅邸是最好的,房间大采光好,可以住得舒服点,又有大厅可以军议,厨房可以做热的饭食,自然是成了李自成的临时居所。 百万大军的移动,尽管是分部队行动,可还是声势浩大,道路上沙尘不断扬起,如果有飞机的话,你可以从天上看到一条黄龙。夜深的时候,各营的兵马除却留守的之外,其余的人都是早早的休息,白昼里喧嚣的大地,顿时静谧了下来。 此时,只有闯王李自成的居所灯火通明。在大厅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地图,上面粗略的画着河南省的地形,以今人的眼光看着粗略,没有可靠的比例尺,没有等高线,就连各地的距离也很不准确。但对于闯营来说,这地图宝贵之极。 这还是和前些日子出关的陕兵大战,陕西都督汪乔年被活捉之前,没有来得及焚毁,才算是落在了闯军手中。 对于军队的行动,一张好的地图极为重要,不然三国里也不会有张松献图的桥段了。闯营的兵将发现这地图后,立刻是如获至宝,呈送到闯王的手中。 李自成身边也是站着几名将领,刘宗敏在下面带兵,在这里的也就是他侄儿李过、义子李双喜还有高一功几个人,说起来都是和李自成带着些关系的亲戚心腹,算是最信用的大将了,当今天下,大家都是忽叛忽降,谁都信不过谁,当初高杰刘良佐就是前例。 “闯王,我这边琢磨不明白,他山东李孟就算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在归德府和徐州也应该有大兵布置,可从咱们行动到现在,山东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不可不防啊。” 高一功闷闷的说道,在这种场合他的话可是不少,闯营之中的称呼之类比较随便,他直接是自称“我”,大家也不觉得如何无礼。 李自成的眼光一直是没有离开地图,仔细观看者朱仙镇周围的州县,过了会才回答高一功的问题: “箭在弦上,已经没有退回去的可能,咱们这边只能是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做好,我想着,只要是打下了朱仙镇,咱们的实力彻底就稳固下来了,河南就是咱们的天下。即便是李孟过来,也撼动不了咱们,他大军行动很笨重,这河南的地头,不是那么好打的。” 周围这三名军将都是连连的点点头,李自成的眼神聚焦在朱仙镇那个点上,脸上难得的挂上了一丝笑意,缓声说道: “关键是这边,别让丁启睿和左良玉这些人跑了,吃掉这些,咱们闯营可就是天南地北,到处可去了。” 李过上前一步,低声的说道: “刘宗敏和袁宗第那边已经按照闯王的吩咐,作好了准备,只是曹操那边,还有些麻烦。” 边上的李双喜嗓门大,刚开口就是吆喝,被几个人示意,连忙的小声下来,不过他语气之中颇为的不忿,低声的嚷嚷道: “在临颍的时候抢了个大户的小娘,这些日子整天的腻在营帐里面,过去说个什么事情都是带理不理的,他下面的十三太保也是一个德性,娘的,过去干什么好像是谁欠谁什么东西一样。” 听到这个,李自成的眉头皱了皱,开口说道: “这些小事还去说他干什么,眼下大敌当前,老曹那边也是老行伍,什么要紧什么不要紧,他心里有数。” 李过刚才在李双喜身后拽了几把,不过闯王这么淡然的说出来之后,他也是忍不住上前说道: “闯王,曹操那边大鱼大肉,娘们金银的,让咱们手下的弟兄们看着都是很眼热,听陈二虎那边说,三天前他手下有个把总带着一百多人马悄悄的投过去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他那边有一天过一天,咱们……” 闯王李自成脸色已经是阴沉了下来,冷声的说道: “我心中有计较,大敌当前咱们自己不能乱,再说了,罗汝才手下一共才八万多人,咱们闯营这么多人马,有什么好怕的。在朱仙镇这一仗打完之前,不要再说!” 闯王的语气严厉,李过、李双喜、高一功三个人都不敢再说,但李自成话语中的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众人自然是心中有数。 眼下闯王的局面已经是越来越大,这几个月来,秀才、举人的也有不少来投靠,还有些州县的小官吏也过来投奔,大家都是看着闯营的气运愈发的旺盛,势头越来越好,大明朝看着又像是快要完了,这流民闯营的大军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成事了,倒也可以做个开国元勋,说不定还能混个凌烟阁绘相。 对于这样的势头,李自成的心思也是越发的大起来,自二入河南之后,尽管流民大军的规模愈发的膨胀,但李自成一直是清苦度日,自律极严,而且对部下的军纪也是严加勒束,大军也拼命的积累各种物资,对根据地也很是上心。 可那罗汝才从来没有什么长远打算,过得一日快活一日,平日里掳掠的东西都迅速的用掉,对地方上也是多番勒索,矛盾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当年卜卦,说是李自成有天下之份,李自成心向于此,和他关系最紧密的李过、李双喜、高一功等几个人自然也是热切。 他们几个才是事事和李自成站在一个立场上考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营帐中方才话说的透了,众人反倒是无言,李自成转身继续看着地图,他有信心打胜,但对方毕竟也是号称四十万大军,总要慎重对待,在这日渐接近的临战之机,总要把所有该考虑到的因素都想到。 李自成的帅帐中刚安静下来,外面却突然的喧闹,李双喜掌着闯王的贴身宿卫,听到外面询问,冲着闯王一躬身,连忙的走出了营帐。 帅帐中的几个人除了李自成还镇静自若之外,高一功和李过都是神色警惕的看着外面,手都是放在了刀柄上。 听到李双喜在那里大声的吆喝,宿卫的各个卫队都是大声的回复,在帅帐周围的队伍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一支支队伍报上名字来,大家的心思也是安定,外面没有什么变化,各队都是不动安然。 那喧闹到底是怎么来的?正疑惑间,李双喜走进了帅帐,满脸的焦急神色,他朝着边上一闪,两名亲兵搀扶着一名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看到这浑身是血的人,李过和高一功都是失声的叫了出来。 “李东,你怎么了!!?” 这人却是李自成的远房侄孙,年纪却不比李自成小太多,当年李自成横行陕西的时候,回到家乡米脂,亲眷都来投奔,这些人就是李自成真正的心腹。 两名亲兵手稍微松劲,这李东身子就软软的要跌倒在地上,脸上都被血污糊住,根本睁不开的样子。 李过上前摇着他喊,高一功告了声罪,在闯王的营帐中拿出一坛子酒,含在嘴里,凑近了那李东,一口酒喷到了脸上。 烈酒除秽,这一口喷上去,李东猛地被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但随即就要闭眼,眼见着就是不行了,不过看见站在那里的李自成,还是来了一股精神,挣扎着聚齐最后一点力气,开口说道: “闯王,袁时中领着前锋跑了,朝着东边跑了……” 话说到这里,力气无以为继,头一歪,直接是不行了,但帅帐中的人也顾不得悲伤,仿佛晴天霹雳一般,人人都是大惊。 小袁营在闯营之中,战斗力算是最强的几支,李自成出鱼腹山,奔入河南,各地的豪杰纷纷景从,当日间这袁时中可是带着十三万人过来投奔。 但这袁时中不是泥腿子出身,本来是北直隶和河南的大户人家出身,所以一直是无法进入真正的核心圈子。 不过闯营对他也是颇为的不薄,每次的划分战利品,升官分功都是没有少了他一份,袁时中现在有将近四万多兵马,比从前少了许多,不过留下的都是队伍中真正的核心,反倒是比从前愈发的强了,这次北上,前锋的责任也是压在他身上,并且许诺在决战之后,将让袁时中也参与帅帐的合议。 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袁时中的前锋一跑,大军的腹心顿时是毫无遮蔽的暴露在官军的面前,漏洞极大。 而且这袁时中到底是跑到那里,为什么要跑,搞不好整个的百万大军就因为袁时中的突然跑掉,全盘崩溃。 “李过,你去调老营马队,三刻后启程追击,我亲自前往,李双喜,你派人通知刘宗敏、袁宗第、刘芳亮、田见秀和郝摇旗,让他们稳住不动,莫要生乱,你和牛先生压住大营不乱,维持住秩序,在我回来前,不得有任何的动作,高一功你带本部兵马急进,到尉氏县城,你来当这个前锋。” 闯王一个个命令下去,帐中的几个人都是大声听令,急匆匆的跑出门去,李自成又是喊了几声,有亲兵护卫拿着衣甲兵器过来,让闯王披挂完全。 这是夜间,又是仓促之间,但闯营的动员和启动有极高的效率,有条不紊,如果说是左良玉的军营这么做,可能马上就要大乱了,甚至可能营啸哗变。 闯军老营的马队都是经年的老骑兵还有陕西边兵的老底子,是闯营中一等一精锐的力量,三刻之后,各营的马队已经是集合了完毕,李自成这批的军队中多有河南本地的人物,路途也是精熟。 大概说了小袁营跑的方向,这些人基本上就能判定从哪里去追了,大队的起兵扬尘而去,本来夜间的闯营颇为的安静,可此时却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所有人都是进入了第一等的紧张戒备状态。 尽管春风送暖,可营地却肃杀阵阵…… 小袁营袁时中的四万多人,只有四千左右的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卒,天黑的时候突然说是要跑,本来就被闯营掺了不少沙子的队伍已经哗然,走走停停,没有走太远,已经是散去了将近六千人。 袁时中的亲信们拼命的督促杀人,这才是勉强的稳住了局面,让小袁营继续的朝着东边前进,但速度依旧是无法提高。 结果走了一夜,也刚刚到了沙河边上,天光初现,但李自成率领的大队起兵已经是快要追上来了。 沙河是一条大河,这突然的离开大营本就是突然,肯定没有准备什么渡河的装备,这边又是耽搁了许多的时间。 按照袁时中的想法,到通许县城的时候,全军可以入城短暂的休息,而且在那里可以凭借城池,多少安全一些。但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距离通许县城三十里的时候,被李自成率领的大军追上了。 大军追来,袁时中可不敢不管不顾的乱跑,只得是乱哄哄的布下阵势,双方准备接战,小袁营现在有三万多人,李自成带着八千多精骑追来,这么看着还真是胜负未可知。 但李自成和李过、袁时中可都是多年打老了仗的,自然知道这一仗的结果如何,双方的对峙十分的安静。 一天之前,大家还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友,谁想到此时竟然成了敌人,稍微安静之后,闯王这边有人纵马出阵,扯着嗓子大喊道: “袁时中,闯王对你不薄,可大战将至,你却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究竟是为何!!?” 袁时中身上穿着件环臂的铁甲,上上下下都是修饰的颇为体面,和其余的流民将领完全不同的形象,此时眼睛全是血丝,疲惫异常。听到对方的询问,禁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对一名亲信说道: “老五,咱们打不过李瞎子的老营马队,你去收拢咱们骑马的弟兄,等下看我号令,随时准备走!” 那亲信点点头连忙去了,闯营本阵的喊话的人又是连喊了几嗓子,袁时中的小袁营莫名其妙的逃跑,此时闯王又亲自追来,被喊了几次,阵中已经是有些不稳躁动,袁时中无奈也只能是叫了几个人去回答。 “闯王仁义,袁时中没什么可说的……” “闯王,当日袁时中带了十五万人来投奔您,这才一年,我这小袁营还剩下多少人。” “闯王,我袁时中当日间是河南第二个过来投您的,可从来没有被招进您帅帐议事,从来都是在刘宗敏和郝摇旗手下领命,大家都是差不多的身份,当日我小袁营何等的实力,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闯王,这一年多来,凡是和官兵作战,小袁营大多是前锋,袁某的弟兄骨干死伤惨重,俘虏的那些官兵和青壮,可曾有什么补充吗?为什么一条龙那等辎重队伍,都是次次肥的流油,凭什么!?” “闯王,这次前面足有四十万的官军,我袁时中四万多弟兄,莫非都要填到前面去吗,袁某无所谓,可这么多弟兄,都是乡里乡亲一起出来的,凭什么!!?” 一句句话喊了回来,开始说没什么可说,但却怨气十足,李自成坐在马上面沉似水,郝摇旗和田见秀,甚至是大将之首刘宗敏打前锋的次数比这袁时中都多,而且这外系的军马入闯营,能留四万人这是好的。 袁时中提到的一条龙,手下带着八万多人,现在就有两千多跟在身边的弟兄,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只是人要走,给自己找理由罢了。 但闯王却是闯王,毕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跟身边的人一吩咐,单骑出阵,在马上抱拳,扬声的大喝道: “的确是李某做的不对,这边先给袁兄弟赔个不是,兄弟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就快要到富贵的时候了,这么散去,难道回乡去过苦日子,先回去,有事情好好商量,总比大家翻脸不能做兄弟的好。” 袁时中做到这样,李自成还说这样的话,人心向背自然是分明,阵中的袁时中也是沉默了,过了会,才又有人出阵喊道: “闯王,事已至此,小袁营回去岂不是自找没趣,闯王爷您是胸怀天下的大人物,就给小袁营一条生路吧!!” 话说到这里,实在是没有继续的必要了,闯王退回阵中,举起了手臂,朝着前面一扬,大旗摆动,各队的军官齐声的大喊下令,马队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 小袁营那边的步卒再怎么不愿意,看着对面这么压过来,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下面的小军官声嘶力竭的下令列队准备。 可正在这时候,袁时中却拨转马头,朝着两军对峙的南边就跑,他身后的马队都是急忙的跟上。 袁时中的手下这么动作,无论敌我都是措手不及,竟然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三千多骑朝着南面扬长而去了。 小袁营那些步卒本来就是战意全无,现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帅扬长而去,全军立刻是崩盘,整个阵列立刻是溃散。 对面这突然的变动,让闯营追击部队的军将们看的目瞪口呆,完全是来不及作出反应,只有李自成脸色铁青,就那么看着对面私下溃散的军兵,冷声的开口说道: “安排人收拢对面的丁壮,李过,你带五千骑追上去,一定要看看他袁时中到底是跑到那里,这三千多骑能带回来最好,要是带不回来,也不要让别人赚了便宜。” 在一边的李过脸色也不好看,在马上躬身的答应,自去带人追击。 方才的对阵,双方还是留有几分余地,但你袁时中一跑,李过的追击,完全就是撕破脸了,袁时中你既然这样的不识好歹,那大家就把事情做绝吧。 小袁营的袁时中打算的还是不错,准备利用这些溃兵阻挡住闯营的追击,然后自己扬长而去,谁想到他做的实在是不周全。 闯营的兵马收拢散兵效率很高,很快的这些小袁营的步卒就各自的整队,闯营的马匹反倒是得到一定的休息,很快就可以启程追击。 日夜不停的逃,马匹疲惫,和稍事休息的状态自然不能比,何况一边是人心惶惶,另一边是满心的怒气,这士气状态也是完全的不能相比。 两个时辰之后,就已经是慢慢的追上。 袁时中这三千骑到这个时候,一丝的战意也无,看着背后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追兵,许多人直接就是趁乱朝着其他的地方跑去。 队伍越跑越少,袁时中依旧是不管不顾的朝着东边冲,追在身后的李过都是有些糊涂了,心想这小袁营的袁时中也是个英雄豪杰,这么傻跑,跑回家去什么也都破败了,这么逃还有什么意思。 但李过心中的怒气也是越来越盛,本来大军行进,就是千头万绪,他们这些大将都是殚精竭虑的布置,都快到战场了,结果小袁营突然的这么一跑,整个的战术安排行军布置都要重新布置,这要延缓许多时间,耽误了多少事情,所以非要给他们个教训不行。 骑兵跑得快,不过也不能一刻不停的猛跑,也要跑跑停停,但闯营的骑兵总归是比小袁营的跑的快一点。 袁时中的手下不断有马匹跑脱了力气,直接是载到在地上,口吐白沫,那些小袁营的骑兵爬起来就是滚到路边,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李过率领的骑兵也不理会这些人,只是盯着前面的小袁营,穷追不舍。 过杞县,跑到惠济河,小袁营的骑兵没有什么时间从容渡河了,只好直接是沿着惠济河向南。 跑到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李过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边他曾经来过,距离归德府已经是很近,要是李孟的兵马杀过来,那可跑都跑不掉。李过心里面猛的打了个突,隐约猜到小袁营为什么突然溃散了。 李过是闯营大将中难得的心思缜密之人,想到小袁营莫名其妙溃退的原因,再扩展的想想,猛然间居然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急之下,他赶紧在马上举起手中的马鞭,左右挥动,闯营的骑兵也是减缓了速度,不过李过在马上晃晃头,眼下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还是先追上再看吧。 追过杞县之后,双方的马速都是放得很慢,闯营的速度虽然放慢,但是小袁营的骑兵马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也拉不开距离了。 就这么跑了不到十里的距离,小袁营终于是支撑不住了,知道再跑下去自己多半就垮了,也不继续向南,干脆直接是在河边摆开了阵势,返身准备迎战。 李过能看到几名小袁营的骑兵骑着马渡河朝着对岸而去,心中的疑虑愈发的重了,这时候,他身边一名陕西边兵过来的军校笑着说道: “虎大哥,您算计的还真准,方才放慢了马,这时候和对面的王八羔子打,正好是蓄了些力气。” 李过的绰号是“一只虎”,下面的人都是虎大哥虎大哥的叫着,这些陕西的边兵也是随着大流这么称呼,李过为人处事稳重端方,这些人也是很敬服,方才那判断更让他们心中钦佩。 “对面这些,你们看看有什么古怪,我总觉得不对劲!” 那名方才说话的陕西边兵军官转头张望了几眼,大咧咧的说道: “能有什么古怪,一帮累的要垮掉的兔崽子,他们人没精神,怕是这马也要累垮了,冲不起来。” 李过稍微一沉吟,就下了命令: “打垮他们,要快,那袁时中的脑袋,咱们要提回去给闯王看!” 边上的军校拍着胸脯大声的答应,信心满满的说道: “虎大哥放一百个心,袁时中的那些土鸡瓦狗,连马匪都算不上,太阳落山之前,给您拿来!” 眼见着这太阳就马上要落下去了,这军官说话还是满的,不过也不含糊,李过身子在马上直立起来,看着这对峙战场的四周,平坦的地形,周围远处风烟不起,应该没有山东的兵马在这边,那河滩边上,也是硬地,不是沙滩,也适合冲杀,正好是解决掉袁时中的好地方。 晚打不如早打,转身指派起来,以一千骑兵为左翼,远远的散开,准备包夹,中军一千五百骑队组成右翼,排成大阵,准备一举击破。 袁时中所部现在早已落胆,又是人马疲惫,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冲锋就能拿下,不过他们毕竟是背水列阵,又是袁时中的亲戚乡党,到时候也很可能有激烈抵抗,逼急了兔子也能蹬死老鹰。 李过也是老行伍老军务了,这种轻易就能取胜的战斗反而最为审慎,还是布置得一丝不苟,狮子搏兔也必用全力,一千五百精骑沿着河岸踹过去,袁时中断然是抵挡不住的,就算这样,他还专门留了五百最为精锐,马力也最充沛的骑兵做预备。 毕竟,这里靠近的是归德府,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李过的大阵,慢慢的开始排列了起来,各队的掌队,大声呼喝着指挥列队,大家都是老兵了,血里火里过来的,自然知道到了战阵之上该怎么做,平时也许有些懒散惫懒,这时候可不会如此了。 一千五百精骑,整齐排列,好像是万人以上的大战,看上去宛如一道城墙,突然出现在了这个河边。在列阵的过程中,袁军已经开始不断的骚动了起来,大家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也知道自家现在是人困马乏,战也战不得,跑也跑不动,李过现在列阵这么严整,一旦发动那必然是雷霆一击,有些胆怯的,也不顾马力,拼命的用马刺踢打着马腹,向两翼跑去,都这般了,谁还他妈的为袁时中个混蛋卖命。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李过布置在左翼的游骑砍翻在地。 那些死硬的袁家部曲,也知道自己今日多半就要死在这里了,不过自己这么多年厮杀,也早就有了这个觉悟,反而是从背囊里摸出豆子来,最后一次喂喂马。 列阵已成,李过却也不急于进攻,他招招手,右翼和预备队反而是下马休息,士卒们有的拿出背囊里带着的馒头窝头啃了起来,还顺手摸出豆子喂马,有的士卒还互相小声调笑着,简直是毫无大战当前的觉悟。 李过这边歇得,袁时中那边可歇不得,袁时中也只好约束着队伍,不敢让大家散了。这么滑稽的对峙了约莫两刻。 本来就是体力崩溃的小袁营,被对方这么一松一紧的逼迫,刚约束起来的队伍,立刻又是混乱起来,约束不住。 两刻的时间,李过估计着主力马队也歇息得差不多了,袁军那边也收不住阵势,开始散乱,时辰到了,老袁他也该上路了。 李过把手猛然的举起,再更猛的一下向下挥动,随着他的挥手,一阵急促的唢呐声立时响起,各队的骑兵,都猛的跳起来,翻身上马,枪在手,刀出鞘! 马队都已上马,李过手臂前伸,不再动作。唢呐声中,骑兵们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喝,双腿轻轻的一夹马腹,养精蓄锐的战马迅速冲了出去,第一排的骑兵拎着丈余的长矛,后续的一排排骑兵,则是拿着刀斧稍微拉开些距离。 闯营的马队开始跑得并不快,却非常严整,压迫感扑面而来。大阵不断的向前,大地微微的震动,朝着小袁营冲去。 袁军中也颇有些亡命的角色,眼见无路可逃,他们狠狠的一夹马腹,还有那暴躁之辈,拼命的用马刺踢打着,马儿发出了悲惨的嘶鸣,却还是不情不愿的拼命奔驰了起来,一群人三三两两的呼喝着,零零散散的从阵里冲了出来,挥刀舞枪。 但这些人的仅存的这点勇猛已经是毫无作用,在冲来的骑兵队面前,轻易的就被碾碎,一人手中刀剑,面对着对面的几十根兵刃,胜负可想而知。 袁时中站在阵中,却也已经无法对局势作出什么干预了,这一次的外逃,已经把他在军中的威信败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能勉强把队伍带到这里来,也纯粹是因为大家害怕闯营报复的恐惧感而已,在行军之中,这些混球超越自己的时候,都压根不带看一眼的。 威信算什么,十几万兵马算什么,小袁营的名号再响亮,可以预见的将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贼寇反逆而已,全家都是要背着抹不去的污点,搞不好就要被杀头灭族。 今日为了这个出路,豁出一切都是值了,袁时中回头看看河对岸,又是看看自己土崩瓦解的阵列。 没有任何的迟疑,袁时中又一次拨转了坐骑,好歹他的坐骑在后面还休息了一阵,力量也是恢复一些。 从刚才的布阵迎战闯营,他真正的袁家族人和亲信都是在身边,早就是互相打过招呼,看着袁时中朝着河中跑去,这些人动作也是不慢,呼啦一下子朝着河中跑去,准备趟河去对岸。 袁时中的突然逃跑,让那些顶在前列的手下彻底的失去了战意,到了这番局面,他们甚至连骂都没力气骂了,有些人在马上就把兵器丢掉,杀就杀吧。 不过闯军的骑兵大队是列阵冲过来,还没有完全发力,因为后面是河,跑开了反倒是不好,一直是限着速度,看到这敌阵又是丢兵器,又是下马跪地的,完全是不抵抗,而阵型最后的袁时中则是领着百余名手下逃跑,已经是到了河中。 前面有人隔着,一时半会是追不过去,看对方的这个速度,搞不好就跑了…… “小袁营在河南地好大的名声,怎么这袁时中这种窝囊模样……” 在李过身边的那名陕西边兵出身的军将纳闷的说道,天光愈来愈暗,李过盯着跑进河中的袁时中和手下,冷然开口回答道: “袁时中是咱们军中的猛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那边到底有什么……不对,快些发令让人停下,快!!” 李过猛然间大喊,河岸边的小袁营残部已经是差不多散开,大队的追击骑兵正是准备下河。 他的突然高声,吓了周围的人一跳,几名军将还想闻讯,看着李过严厉的神色,都是连忙的下令,有传令兵掏出哨子放在口中,鼓气猛吹。 尖利的哨音响彻全场,刚要踏入河中的骑兵都是勒住了马匹,这声音本就是闯营骑兵撤退的一个信号,这边吹响,已经快要走到河中央的袁时中和亲随,有十几匹马都是控制不住朝着后面转身。 马上的骑士拼命的控制才掌握住方向,有的人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马匹直接跑回闯营那边。 在袁时中跑向的对岸,能看到几面大旗缓缓的出现,尽管人马嘈杂,却能听到单调而又有节奏的鼓声响起。 太阳虽然是落山,但天地间却全是余辉的亮色,不管看什么都很清楚,在马上的李过看着河对岸,几面大旗招展,鼓声越来越清晰,缓缓的靠近过来。 大旗的后面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步卒方阵逐渐出现,在对岸看着这一切的李过瞳孔收缩,心也在抽紧,这个场面他在从前看到过,开始还不当回事,可后来却是个噩梦,这几个步兵方阵出现之后,本来想去追击的队伍都从躁动中安静下来。 只看着疲惫之极的袁时中和他的亲信,骑着马渡过这条浅浅的河流,有人的马匹在河稍微深点的地方就支撑不住,直接是倒卧而死,马上的骑士被甩下马背,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跟着大队跑向对岸。 河并不深,走的很慢,看着只要是纵马过去,就可以取那袁时中的顶上人头,身边几位军校都是跃跃欲试,李过大声的阻止,命令骑兵们都是退回来。 李过在岸边看着袁时中上岸之后,率领手下和那方阵汇合,跑到方阵跟前,袁时中几乎是从马匹上摔了下来,在地上也顾不得爬起,只是拼命的磕头。 “虎大哥,下令吧,弟兄们过去冲他,这步卒还在那边大摇大摆的,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妖怪,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吓唬谁!!” 几名陕西边兵的军官都是气乎乎的吆喝,李过在神色凝重的盯着对岸,天色浅浅的暗下来,五千骑兵对对岸的四个方队,怎么看也是优势。 但这是没有和山东兵马对阵过的人才会这么想,半响,李过才涩声的说道: “不是神仙妖怪,是山东的兵马!” 一说这个,这些骄傲的陕西边骑立刻是哑然,跟着李过出来的这些人没有参加过涡水的战斗,是汪乔年败亡之后才加入闯营的,他们虽然没有亲历,却听那些陕军的老前辈说这一战的可怕。 在那些前辈的口中,这山东兵马的确是妖魔鬼怪…… “虎大哥,您说怎么办!!?” “等,你们分出一半的人回去告诉闯王,袁时中那个混帐是去投山东兵马了,剩下的人和我在这里等着,要是他们过河,咱们拼了他们!!” 李过冷声的说完,眼神却始终是不离对岸,下面的那些军将都是急忙的安排分兵,那些骑兵不敢耽搁,借着方才休息积蓄的力量,急匆匆的朝着来路跑去。 “下马!!!” 李过这边大声的喊出了命令,此时也应该是休息下马匹,免得对方过河的时候,马匹还是处于这种疲惫的状态。 骑兵们纷纷的下马,有人从褡裢里拿出食物喂给马匹,自己趁着空啃上几口,天色渐黑,对岸的景象已经是看不太清楚。 一贯沉稳的李过手心也是微微的见汗,自己在这边等着,要真起了冲突,按照以往的经验,自己这两千多骑,而且还是疲惫之极的两千多骑,根本无法阻拦山东兵马前进的脚步,何况对方如此布置,无声无息间小袁营散去,毫无征兆的在河对岸等待,或许山东大军已经是到了附近。 李过越想,心中越是冰凉一片,只得是强自控制着心神,把手中的面饼掰碎,放在手掌上递给坐骑吃,能恢复一点力量就是一点。 不过,这件事情又是出乎他意料了,山东兵马在收容了袁时中一干人之后,再也没有向前一步,在命令和鼓声的指示之下,齐齐的后转。 夜色苍茫,隔着惠济河,更看不清对面的细节,能看到的是几个方阵缓缓的移动,在夜色中,方阵有如是浑然一体,在李过和追击的闯营骑兵眼中,好像是几只巨大的怪兽。 这怪兽知道自己有多么强大,我行我素的行动,并不理会河那边的闯营骑兵,自顾自的来,自顾自的去。 直到听不见鼓声,李过才是松了口气,入夜起风,觉得背后冰凉,后背都已经是被冷汗湿透,全身心被一股无力感包裹…… 崇祯十五年五月,小袁营自闯营叛,奔三百里,李闯率精骑急追,至雎阳乃止,然小袁营大部溃散,不复为军。 在崇祯十五年的四月下旬,青州军两万人沿着灵山卫、夏河寨前所、信阳镇、石臼岛寨、夹仓镇海岸线一路的南下。 在登州驻守的信阳水营、胶州营自己的兵船商船,还有部分郑家的船只,以及海商,甚至是渔民船只,凡是胶州营能征用的海船,全部都被动员了起来,或者是运载补给,或者是运送辎重兵源。 五月初三的时候,先头部队已经是过了山东和南直隶交界的安东卫,进入赣榆地界。 而淮扬军一万五千人,由淮扬军副将高科率五千人入徐州,山东副总兵、淮扬军参将陈六率一万人屯驻于洪泽湖周家店处,两淮盐商利用手中的各种关系调集船只入洪泽湖,说是为了运盐。 山东分守青州参将马罡,快马连夜急行,五月初二入济宁。 久旱的河南在崇祯十五年雨水充沛,在四月五月间更是阴云密布,却迟迟的没有下雨下来,让人十分的难受。 大战在即,天色似有预兆,的确,风雨欲来…… 第三四五章 小事 大局 南直隶 “罪民袁时中,迷途知返,特来投朝廷,还望守备大人看在罪民一众心向朝廷,幡然悔悟的份上,给予收留。” 袁时中在河对岸看到那步兵方队出现后,心中的忐忑紧张都是丢开了一边,身后杀气腾腾的闯王追兵也被他放在脑后。 招安这个东西,凭着自己那被闯王掺进去无数沙子的部队,根本不能当做讨价还价的本钱,袁家的部曲一共才不到两千人,身边只剩下了这么多,更是拿不出手来。袁时中所依靠的是自己给对方所做的事情。 如果山东兵马真如贾大山所说的一般的守信,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可真到了跟前,才感觉到害怕。 袁时中在闯营之中也听过这涡水之战的经过,但在闯营之中这场战斗是个禁忌的话题,参加过的人往往是不愿意多谈,剩下的人了解的又是不全面。 导致袁时中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当然,山东兵马精强的概念还是能得出来的,这也是他决定投奔的原因之一。 不过亲眼所见,才知道这个“精强”具体到了什么程度,长矛如林,士卒如虎,法度森严,这样的兵马,即便是袁时中在北直隶和河南横行多年,从来没有见过。 当年起事的时候,袁时中曾经领着家里的十几个亲随,杀的滑县四百多官兵溃散奔逃,这才是声名鹊起,聚拢了小袁营的兵马。 可眼前的这些方队,袁时中有这样的感觉,即便是自己小袁营在最盛的时候,就算是几倍于此,恐怕也无法击溃面前的官兵。 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心思,又是变得害怕起来,袁时中也是见多识广,知道些招安中的事情,有那散尽部署去投靠朝廷的,朝廷军将稍微看不顺眼,当个蚂蚁一般说杀就杀了,朝廷根本懒得理会。 此时的袁时中后悔无比,心想自己这一步到底是走对还是走错,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亲信也都是疲乏的要命,有的人是跟着磕头,有的人直接是趴在了地上,这亡命的奔逃实在是太累人了。 山东的步卒方队停住了脚步,袁时中却跪在哪里不敢抬头,都快要到胆寒的状态,几名军官骑着马来到他们跟前。 到了他跟前,几名山东的军将都是翻身下马,袁时中也是一方的豪杰,此时却一点的气魄也没有,大着胆子抬头看看,发现正是联系自己的熟人贾大山,连忙跪着朝前爬了几步,又是磕头求告道: “贾守备,贾大人,贾将军,罪民,罪民……” 嗓子一阵沙哑,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连续几个称呼让贾大山禁不住咳嗽了起来,扭头看看身边的几个千总,发现大家都是神色如常,这才又是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道: “袁大哥,贾某现在是兖州都司张江手下的一名千总,守备这称呼万万叫不得了。” 当年袁时中的在河南的身份地位可是远远的高于贾大山,没听过李振海的人多,没听过小袁营的可是没有。 不过此时两个人一是官,一是贼,这地位整个是颠倒了过来,看着袁时中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模样,贾大山愈发的觉得自己当日选择正确,不过也就是感慨了一会,却看到那袁时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在想贾大山莫非是被降职了。 这可是居中联系自己的联络人,被降职这是不是个不好的预兆,袁时中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可看贾大山的神色却是自然的很,却好像还没到这么糟的地步。 贾大山这才是收了自己的感慨,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 “袁大哥,快些站起来,你要是这么跪着,岂不是让兄弟们折杀了,快起来快起来。” 边说话边上前动手把袁时中扶了起来,搀扶起来之后,众人都是后退一步,抱拳躬身为礼,齐声的说道: “属下参见守备袁大人。” 又惊又怕的袁时中站起来,看到对面这些全身武装的将领突然躬身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禁不住浑身一颤,差点又是跪在地上。 边上一名军官朗声的说道: “镇东将军、左都督、山东总兵李孟有令,袁时中弃暗投明,为朝廷立下大功,当以富贵酬之,擢升为归德守备,属山东镇统辖。” “守备……当时联络的条件实现了?居然还是河南最安稳富庶的归德府,原来不是这贾大山当守备吗?” 疲惫之极的袁时中脑袋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突然的消息,甚至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拼命的晃晃脑袋,他身后的那些亲随家丁已经开始欢呼起来,有的人开口欢呼了几句就是放声大哭,这次的半夜溃散,一路奔逃总算是有了合理的回报。 “抢了贾大山的官位,他会不会有所怨言……” 突然得了这么高的位置,袁时中实在是反应不过来,反倒是开始患得患失,但看着对面贾大山的笑容,又觉得,这守备的官职,是不是有些古怪,怎么他笑得这么古怪,好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外系的守备,这辈子就当个守备吧,老子做这个千总,只要是敢打能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贾大山心中有些得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和袁时中的忐忑相比,他的亲随下人们则是劲头高涨,来的值,咱们今后也是作威作福的官家人了。 自有亲兵护卫拿着文书印信过来交给袁时中,边上的几名千总又是齐声的道喜祝贺,袁时中浑浑噩噩的被人领着下去了。 等到袁时中这些人一走,包括贾大山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冷了下来,对岸还有大批的骑兵,这四个营带出来可不是为了单纯演武示威的。 这个地方是归德府和开封府交界处,已经是归德府的境内,当初约定的是不许闯营兵马进入开封府和归德府境内。 可现在闯营的兵马已经是进入开封府,并且肆无忌惮的行事,虽然这在李孟的容忍限度之内,只是归德府坚决不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今日的行为,接应袁时中是一方面,如果闯营已经是忘乎所以,肆无忌惮的进入归德府或者是在边缘游荡。那今天过来的这几个营就要给其坚决的打击,不过对面的李过也是老成持重的角色,一直没有动作。 天色是愈发的黑,能看到对面大批的骑兵朝着来路的方向离开,而剩下的骑兵则是停在那边不动,和这边对峙。 出现这样的局面,符合了事先所做的一种推演,做出的应对也是早有安排,对方既然不过河,那山东兵马也有事先安排好的应对——后撤回营地…… 从临颍县一路朝着朱仙镇方向北上,李、罗联军势如破竹,顺利无比,但前锋小袁营的突然溃散,让李、罗联军措手不及。 闯营和曹操的军队都开始戒备,第一等的森严状态,闯王李自成率军击溃了逃跑的小袁营部众,又把小袁营的部众收拢起来,再也不肯向前一步。 李过率众去追击,和老营这边一直是快马联络,随时都能知道消息,闯王李自成也很快就知道了袁时中过去投奔的是谁,是谁来招安的。 闯营和曹操军队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再也没有前进一步,一直是等着李过那边的详细消息。 被称作“一只虎”李过却没有一点的虎性,领着两千多闯营的骑兵,慎重之极的在惠济河西岸严阵以待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看见对面的山东兵马始终是没有动作,河对岸仅仅是几名骑兵哨探在那里张望,心中勉强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凭着这两千多骑兵,在这里根本挡不住对方的进攻。 如果闯营这边的探马并没有什么疏漏,那么山东兵马在归德并没有太多的军队,这些军队,自己两千骑兵虽然挡不住,但调老营的大队兵马过来,却完全可以挡得住。 但现在李、罗联军的全副精力,都要放在朱仙镇的几十万官兵身上,如果分散力量在这边,那朱仙镇的明军发动攻势,搞不好李、罗联军就是两面受敌,酿成大祸。 越想这局面,李过心中就越没有底,当日间,闯王李自成和牛金星在营帐中的密谈,闯营的亲信大将们都是有所了解,可袁时中这件事情发生后,谁还敢说牛金星的判断准确,兵事凶险,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想到,谁敢说,山东兵马就会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李、罗联军肆无忌惮的和官兵在朱仙镇会战。 战战兢兢了一夜,李过也知道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无用,留下了作为警戒的骑兵,然后自己带着大队返回。 得到了李过当面禀报的闯王李自成,暂时停下了闯营一切前进的行动,重新做出了一番布置。 在右翼,山东兵马可能杀过来的方向,由刘芳亮和贺锦统领闯营的核心军队驻扎彭祖店,高一功率领的前锋也和刘宗敏、郝摇旗等人一起退到了尉氏县城驻守,罗汝才自带本部兵马驻扎在新郑县。 而李自成自帅大军在长葛和许州之间驻扎,摆出来个固守静待的态势,李、罗联军将近百万之众,河南甚至是中原一地,除却朱仙镇的官兵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们的队伍。 老当当、一条龙、翻天猴等和小袁营差不多性质的队伍,则都是被放在许州和临颍之间驻扎,这算是大军的尾部,就算是有什么变故也无法翻天,像是小袁营那般差点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失。 前期的准备作战之中,李、罗联军为了与官兵长期的对峙,四处攻打州府县城,大户的砦堡,起出库藏以备耗用,在这原地驻守,几个月的时间撑过去倒是绰绰有余。 同时,在和山东以及南直隶交界处的探马暗探,数量几乎是增加了一倍,李自成的决定很简单,必须要等到山东兵马确切的动向之后,才能行动。 不过五月上旬,同样是有很诡异的事情发生,比如说闯营的暗探们突然发现,从前戒备森严的归德府和徐州,居然是放松了下来,要进去查探也并不是那么难,原来那些土豪地主的民团武装,在各个路口都是严加盘查侦缉,在袁时中溃逃之后,也突然是消失无踪。 闯营从上到下,第一个判断就是,这是山东兵马的阴谋诡计,但也有些探子大着胆子混了进去。 除却军营田庄是禁地之外,其余的地方相对自由许多,军营田庄能屯驻多少兵马,这都是有数的,而且有迹可循。 流水价的消息传回李自成的帅帐,归德府并无山东兵马增兵的迹象,在归德府还是那几个营驻扎。 此时已经是五月十二,李、罗联军依旧是不敢乱动,在归德府回来的哨探口径都是一致,甚至有的哨探深入到山东的曹县和单县一带,那边也没有什么山东兵马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李自成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是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是让高一功率领的前锋军队,试探着向前二十里,同时,刘宗敏和郝摇旗的军队随时准备去往右翼和刘芳亮、贺锦率领的军队会合。 如果说山东兵马想要救援在开封城南的官兵,这次就应该出动了…… 但归德府那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原本紧张兮兮的闯营终于是有些放松了,李自成和一干的将领终于从担惊受怕中恢复过来。 众人对闯军谋主牛金星的又是多了几分敬佩,看来这局势还真是和他判断的差不多。 不过,但经过这次小袁营半夜逃跑的突然事件,闯营众将,原本对这曹操罗汝才印象不错的人也是转了看法。 联军的前锋突然溃逃,这是关系到两军胜败,甚至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但闯王李自成做出一系列的布置,但曹操军的态度却好像是于己无关。 罗汝才手下多精骑马队,可这次却理会都不理会,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却让众人彻底的心凉。 战场上作为战友,作为盟军,讲究的是彼此信任,罗汝才这番态度,却让人无法信任,更不要说,还有人从小袁营逃跑的这件事情,联想到当年罗汝才在湖广均州一带和官军暧昧,准备接受招安的旧事。 盘踞在开封府南部,准备据守观察情势,结果这罗汝才的本部兵马却选择了在新郑县的左翼,这位置选择的让人更是不忿,如果山东兵马真杀过来,他罗汝才当真是进退从容。 若是刘芳亮他们占据上风,自然可以过去打个顺风战斗,若是形势不好,他直接就可以朝着西面逃走,不管是进河南府还是西窜回陕西。 合兵一处以来,罗汝才兵少,却总是占着战利品的大份,等到这等大战苦战当前的时候,却又不愿意出头。 众人心中积攒的怨气越来越大,那些羡慕曹操营中享受自在的闯军官兵也都是转了想法,心想这等人未免太没有义气,算不上什么英雄豪杰,跟着他未必有什么好前景。 不过众人却不知道,罗汝才驻守新郑县,却是李自成的坚持,和罗汝才却没有什么关系,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那就不足与外人道了。 朱仙镇屯驻的明军,对李、罗联军这种短暂的混乱视若未见,这或许是他们最好的进攻机会。 但左良玉绝不敢冒险进攻,其他的几名总兵更是得过且过的类型,至于督师丁启睿和保定总督杨文岳,两人更是每日饮宴作乐,好像是没有明天可活的心态,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战机。 五月十五,大概做出山东兵马不会入开封府作战的判断后,李自成和罗汝才商议,对行军路线重新作出安排。 原本大军是从尉氏县城北上直到朱仙镇,而现在改为向西到罗汝才镇守的新郑县,然后大军顺着新郑县到郑州的路途北上,到郑州再朝东运动,过中牟下朱仙镇。 这个变化,打乱了很多预先的布置,不过李自成和罗汝才却都没有什么异议,尽可能的和山东拉开些距离,这样就安全一些。 如果没有小袁营半夜溃逃的插曲,在五月十五或者是十八这一天,李、罗联军就应该和龟缩在朱仙镇的官兵接战了。 可经过这件事,又有山东兵马可能出现的威胁,改变路线,侦测军情,李、罗联军的行动足足的停滞了将近二十天。 流民大军的二十天不动,固然是让朱仙镇那边的明军松了一口气,但却让其他地方的人坐立不安。 在南直隶凤阳府南,黄得功和刘良佐率领的官兵分别驻扎在下蔡的南北,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互为犄角。 与霍丘、颍上一带的张献忠、革左五营流民军队对峙,南直隶差不多是天下间州府最多的省份,动员力也相对的强。 自从流民大军进入南直隶之后,攻势在颍上一带被阻止住,各处动员起来的兵马就开始朝着这边增援。 到五月上旬的时候,镇守太监卢九德手中掌握的兵马已经是接近六万,局势眼见着越来越稳。 可在河南李、罗联军的突然停住不动,才稳定下来的人心,顿时又是慌乱起来,百万之众的流民大军,实在是太过庞大,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影响着周围的局势。 突然间按兵不动,到底是意欲何为…… 镇守太监卢九德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眼下南直隶的各处兵马都是集中在寿州一带阻止张献忠和革左五营,要是李闯和曹操,一路向南,在沈丘一带入南直隶,那真是天大的祸患了。 流民行动无常形,但都是朝着富庶太平之地走,朱仙镇有号称四十万官兵,河南又是残破,怎么看这南直隶都是更好的选择。 南直隶的文臣武将都是为这个操心的时候,凤阳府和庐州府一带突然出现了揭帖和小儿传诵的儿歌,内容大家却不陌生“盼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还有“十八子主神器,天命当变”。 这分明是李闯将要入南直隶的前兆,这等事情,是宁可信其有的,一时间南直隶刚刚平静下去的局势又是变得人心惶惶。 按马士英在南京城和几名好友私宴的判断“眼下江南可战之兵,皆集于寿州,若李闯自沈丘入寇,则天下倾覆,但此事太过诡异,似有隐情……” 旁观者或许清,但当局者却不敢这么冷静的判断,的确是无兵可用。 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必然,或许是按照常规也只能是做出这样的判断,终于有幕僚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建议道: “刘公公,两淮之地,尚有山东兵马近两万,正是我等助力,请公公调兵来凤阳府支援吧!” 五月十五,青州军两万全部进入南直隶淮安府,屯驻在沭阳周围的屯田田庄周围…… 第三四六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对幕僚的建议,倒也没有什么火气或者是愤怒,淮扬军的确是驻扎在南直隶境内的兵马。 而且按照职权的范围,作为南京镇守太监的他,对驻扎在南直隶境内的军队都有调动指挥的权力,尽管按照程序来走,还需要和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合议决定,但他既然已经是率领大军在外,实际上已经可以一人裁决。 现在河南境内的闯军动向不明,南直隶境内的张献忠部蠢蠢欲动,调动所有可以应用的力量抵御,这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镇守太监卢九德就是不愿意去调动淮扬军来支援,在他的幕僚眼中,无非是对淮扬军在两淮的横行霸道,而且一分银子也不送上来感觉到不满。 可这是什么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公公,那张逆耗的起,咱们却不能耗,张逆和革左五营的反逆,若是事情不顺,直接退出这南直隶,再去其他地方逍遥,官兵若是不顺,整个江南腹心之地恐怕要就要遭受着流贼荼毒?而且现在李闯和曹操在河南又是举棋不定,若是北上还罢了,可最近乡野风传,说是即将南下……” 镇守太监卢九德在寿州的驻扎之地,几名幕僚言辞恳切的正在劝谏,这名幕僚还没有说完,另一人就是接口过去: “先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垮这张逆的兵马,然后全力筹备对付即将南下的李闯。” “卢镇守,我南省之兵,若是合那淮扬军对张逆尚可有胜算,若是等李闯入南省,那就一切皆休!!” 话说到这里,帅帐中的文武官员都是占了起来,开口扬声说道: “事情紧急,请公公早下决断!” 卢九德这些手下最近也都是郁闷,心想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要不可能以一个阉人的身份,带着大军东征西讨,怎么这般的要紧关头,却迟疑不决起来,难道还因为对方没送银子,那不是更应该调动过来吗? 平日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行事都是霸道粗直,加上在军中呆得久了,身上也有些丘八的习气,换做平日,下面的人这么相劝,要是不同意,恐怕早就是拍桌子骂起来了,不过今日的表现很是让人不解。 卢九德趴在书案上,眼睛盯着桌面,好像是上面有什么美景一般,不理会下面的恳切劝谏,半响才是抬起头,开口说道: “你们这些兔崽子是串联好了吧……” 但接下来却什么话没有说,又是迟疑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现在的事态紧急,你们当咱家不知道吗,可这山东兵马,你们真以为是那么好用的,还调山东兵马,你们看看花马刘和黄铁鞭那边,又是什么好相与的。” 花马刘说的是刘良佐,刘良佐喜欢骑杂色的坐骑,黄铁鞭说的是黄得功,作战的时候都是用铁鞭,这两个人一人是当年被招安的闯营降将,一个人是当年辽东过来的军将,出身不同,但这嚣张跋扈却是相同。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抱怨完,才又是说道: “要是嚣张跋扈,咱家还不怕,可你们看看从头至尾,这山东兵马怎么一步步塞到两淮这边,看着太不地道,咱家和南京城内的几位大人都不愿意让他们在南省掺合的太多……这次若是让他们进凤阳府剿贼,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这句话说出来,整个的帅帐中都是哑然,山东兵马在南直隶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大家都是看着不顺眼,但那时候,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也只得是当做是药三分毒,捏着鼻子咽下去。 自从在漕运河道上设卡收取厘金以来,山东兵马更是在南直隶名声大坏,有人攻击山东兵马嚣张跋扈,除却那些陈词滥调之外,一些明眼人却看出来山东兵马这么做,或许是有别的用意。 卢九德虽然算不上明眼人,但久在高位,也是打过仗,抢过权的人物,本能的觉得淮扬军驻扎在两淮之地,根本不是绥靖江北地方,倒有些意在南京的意思,偏偏又和地方上的豪族勾结的紧密,让人头疼的很。 身为南京镇守,想想隔江对岸,还有这么一支“友军”,卢九德睡觉都睡不安稳…… 听到卢九德的难处,那些齐声劝谏的文官武将们彼此面面相觑,倒也是没什么话可说了,几名幕僚更是心里哀叹,心想大明天下怎么这样多灾多难,不光是流民肆虐,关外有大敌威胁。 就连自己的官兵武将,居然都是让人百般提防,屋中安静了会,终于有人迟疑着站起来,开口缓慢的说道: “流民自乱起时,流窜各省,未尝听闻有善待士绅官宦者,所过之处,贫民黔首存身保命,士绅官宦,大都是破家灭族。” 帐中众人都是点头,卢九德也是直着身子仔细倾听,那幕僚说的缓慢,不过却字字清晰: “让淮扬军入凤阳府,纵使跋扈还能到哪里去,比起花马刘行军,沿途州县闭门戒严如临大敌的模样,总归不会再坏……学生再说一句悖逆的话语,即便是真有不可言之事……山东兵马总归是官兵出身,看他在两淮的表现,对待士绅豪门还算是体贴的,总归是有点法度规矩,若是那流民真的得势……怕是一切休提了……” 这名幕僚说完,屋中安静异常,这幕僚话说的太实在,脸上有些苍白,这话触犯忌讳太多,大逆不道的话也是太多,说出来委实是要一番勇气。 屋中的安静持续的并不久,镇守太监卢九德却是在上首咬咬牙,猛地一拍桌子,尖声的说道: “你这话是逆耳的忠言,两害相权取其轻,咱家明白,这就下文调淮扬军入凤阳府,先把这些天杀的流贼赶出去再说!!” 凤阳府和庐州、安庆两府,现在所谓的闯王南下的消息传扬的是乱七八糟,已经什么稀奇古怪的消息都有人讲了,不过这个消息对许久没有存进的八大王张献忠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把队伍又是朝着庐州府靠了靠,和革左五营分开距离。 去年他带着残兵败将去投奔李自成,本来想按照当年在谷城的例子,让对方资助些衣甲兵马,然后东山再起。 谁想到闯王李自成竟然想要用强让让成为部署,那年张献忠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只是问问而已,闯王却大有不做我闯营的人,今后就不要做人的态势,张献忠也是不愿意落于人下的角色,怎么会同意。 到最后还是曹操罗汝才用了手段,才偷偷的把张献忠放走,接下来的这一年多,张献忠有胜有败,而李自成的势力却是滚雪球一般的膨胀,彼此强弱愈发的悬殊,眼下大家都不是带着苦哈哈求活的时代了,而是琢磨着给自己打个天大的富贵下来,彼此援手协助的事情不必讲了。 防备着被人下黑手,吞并队伍才是如今的常态,八大王张献忠心中也是郁闷,心想老子这边才略微打开了些局面,你闯王就要来摘桃子,这实在是太不讲究规矩了。 这革左五营则是出于对闯王一贯心向往之的队伍,虽说现在听张献忠的指挥,可闯王那边要是过来,还真就未必谁听谁的。 无奈之下的张献忠一边把队伍和革左五营拉开距离,一边催促着手下的骨干力量猛攻,如果能在闯营到来之前,先在这凤阳府打开一片局面的话,那可就是进退从容多了。 本来双方这么相持,官兵又是犯了些老毛病,在那里有些懈怠了下来,结果张献忠催动兵马猛攻,革左五营自然也不闲着,也是跟着齐上。 结果刘良佐的兵马第一个支撑不住,灰溜溜的被打回了下蔡,甚至都不敢在城外扎营,索性是进入了下蔡镇上,不敢外出。 黄得功本来还算是能打,但刘良佐一跑,左翼立刻是露出好大的漏洞,无奈之下也只得是缓缓的撤退,好在是卢九德的两万南京禁军还能压得住阵脚,各处的兵马总算没在对方的追杀之下崩盘。 但遭受这样挫折之后,以官军的士气和战斗力,无论如何也要休整才能再次的出战,否则就要崩盘。 相持了将近一个月,流民军队在南直隶第一次有了主动权,而且还是在官兵增兵的情况下取得的。 这实际上不是八大王和革左五营的战斗力有怎么样的增长,而是在河南的百万大军的军势,在这种南下可能的威胁下,流民军勇气十足,而官兵打的缩手缩脚。 这场战斗,是在镇守太监卢九德的调兵文书发出去四天之后发生的,官兵朝后退了将近三十里路,原本官军的前锋是在霍丘和寿州之间的正阳镇驻扎,随时压迫流民军队,在这之后,正阳镇则是被革左五营占领,寿州一下子成了最前线。 卢九德无奈,只得是安排手下的亲信去往凤阳中都和南京去请求援兵,所谓的“中京”和“南京”还有部分的留守兵马,眼见如此,也只能是把动用这些老底子兵马了。 不过这求援的亲信才派出去,出去三个时辰不到,就灰溜溜的跑回来,惊慌失措的跟城中的人说道: “有一只大军从东边来了,看那旗号服色,不像是南直隶的兵马!” 得到这个消息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和一众的军将都是惊慌失措,不过随即就是回过味来,这肯定是淮扬军的兵马。 尽管这是友军,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以及各队手下的兵马却还是收拢队伍,回到城内据守,在官兵眼中,防贼和防备友军那是一个性质的事情。 南直隶官兵的哨探不断的传递消息回来,说是淮扬军已经是沿河急进,盘算这个时间,还有一天就能到达正阳镇。 看这淮扬军竟然是不想和友军配合,孤军深入去和对面的张献忠以及革左五营作战,南直隶江北的兵马多有听说过淮扬军战斗力的,觉得倒也不稀奇,官兵的强兵,以一当十打贼军并不稀罕。 那些不熟悉的,都是心中暗叹,心想这支援军搞不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枉自大家为了是否让这只兵马前来费了那么多口舌,看来是白费了。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在人前表现的颇为平静,和寿州的地方官闲聊的时候,还夸赞了几句,说是山东副将陈六识得大体,忠勇刚烈。 但私下里,卢九德却和自己的幕僚抱怨大骂,说是这山东兵马真真不是朝廷的兵马,那还有什么顾忌,算算发出调兵文书的时间,几乎是文书一到,大军即刻启程,若没有预先的准备,怎么会如此迅速的拔营出发。 而且这淮扬军在江北驻扎,平素里就在那两个府活动,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的船只,看来是早有算计。 要说是立刻拔营,以淮扬军的训练和动员力,倒是可以办到,尽管这个本事在其他的大明官兵眼中看着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在胶州营来说,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这只能正在训练的新兵。 但这么多的船只实在是太露痕迹了,南直隶水道交错,水网密布,船只众多,可大军行动,人员和辎重,需要这么多的船只,仓促间哪能这么容易凑齐,何况怎么盘算时间,都是调兵文书一到,那边就是即刻的启程。 有异心,不让人放心,但这样的局面之下,那边有河南百万流贼即将入南直隶的威胁,又有面对面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突然高涨的攻势,周围唯一有力量的军队,也就是这淮扬军,结果让人不放心的淮扬军,成了此刻唯一的选择,不是想用,实在是不得不用。 可卢九德以及下面的幕僚、军将却也是哀叹,众人下了好久的决心和口舌才调来淮扬兵马,搞不好就要交待在二十万流贼兵马那边了。 驻守在正阳镇的流民军前锋部队左金王刘希尧,革左五营,革里眼贺一龙与左金王刘希尧的实力最大。 正阳镇在东肥水和颖水交汇处的边上,此地也是交通的要冲之一,扼守住这里,就能让整个大军保持在进攻的态势上,而对方则需要后退到寿州才有站住脚的地方。 但革左五营的部队,实在是没有想到,在南直隶,居然有这么肆无忌惮的官兵,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距离正阳镇五百多步的位置停船靠岸,丝毫不在乎那边的流民大军,官兵们鱼贯下船,民夫丁壮在那里搬运辎重。 左金王刘希尧并没有什么惊讶和迟疑,在看到船只的时候,就应是让驻扎在镇中的兵马列队,准备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突然到来的这官兵是逆流而上,刘希尧这边直接是弄了十几艘小船放上柴草,点燃了之后朝着下游放了过去。 这手段倒也是稀松平常,但这段时间,还真是烧了几艘官兵的兵船,见到这兵船过来,兵丁们都是惊慌失措,急忙的跳下河去。 不过胶州营这边却是早有准备,这段的河道本来就不宽,火船到了跟前,官兵的船头,就有十几名的官兵拿着包铁的长竹竿在船头顶住,那火船本来就是浇了油,又是干枯的柴草,被顶住之后很快就是烧漏了船,沉在了水底。 这烧船本来是个前奏,左金王这一营也不指望这个会给官兵造成什么杀伤,火船放出去的时候,手持刀枪的士兵也是跟着跑了出去。 淮扬军的士兵已经有许多人上岸,第一排按照作战的操典,还是火铳兵在前,此时当先的火铳兵都是射击完之后,准备肉搏的战士。 他们都是半蹲在地上,火铳都是架在前面的矮盾上面,胶州营的火铳兵有部分是参加短兵相接的战斗。 手中拿着刀斧和盾牌,大明的刀盾兵一般都是圆盾,山东兵马为了架起火铳,盾牌都是长方形的,在上方有个缺口,类似木叉中间,正好是架住火铳。 第二排则是直立拿着火铳。 和穷哈哈的闯营以及曹操军不同,就在这一带的革左五营装备颇为的不错,地方富庶,不光是官军有钱,就连这流民军队的装备和给养也比同等的军队强出不少,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士兵手中拿着弓箭和鸟铳。 后面还有流民推着火炮朝着外面走,不过要着急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让拿着火铳和弓箭的士兵跑在了前面。 胶州营淮扬军在到达下船位置百余步的时候,火铳兵们才从军官们那边得到火药的分发,弹药都是在大木桶之中存放着,这等大木桶用生石灰的布包环绕,就是为了不至于潮湿,保证火药的威力。 凤阳府和庐州府交界一带,本就是水网交错,空气潮湿,不管是弓弦还是火药都是很容易被空气中的湿气影响。 革左五营的这些弓兵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想要尽可能的跑到六十步左右的距离来拉弓射箭,革左五营拿着鸟铳的士卒们更是跑到前面来,哑火的比率肯定很高,但群体射击,总会形成火力密度。 但胶州营火铳有效射击范围是一百余步,这个距离对于革左五营的士兵来说,就是死亡。 “开火!!”第一排的火器统领声嘶力竭的大喊,这倒都是练熟的战术动作,早就是装填完毕,准备射击。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火铳射击,间隔很短,本来还准备给官兵下马威的革左五营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冲在最前面的人顿时是人仰马翻,水道纵横,没有太大的空间能够展开战斗,按照胶州营的编制,即便是一个营也无法完全的展开正面。 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火铳兵灾射击完毕之后,并没有撤下去,反倒是在原地装填弹药,后面的长矛兵则是按照这个阵列,把长矛放平,但前排站着火铳兵,后面的长矛斜上。 在岸上的胶州营,缓慢的朝前移动,革左五营的在弓箭和火铳被迎头一棒之后,就开始吆喝着后排的火炮。 空气中尖利的呼啸响起,接着就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淮扬军的火炮也是被推上了岸,咋一接战,革左五营就没有站到一点的便宜,只得是步步的后退,船上除却是士兵和军官之外,还有大批的民壮。 前面顶住了第一波的攻击,后面大批的民壮开始上岸,手中拿着工具,跟着最前面的士兵阵列一步步的向前。 左金王的队伍遭遇小挫,稍微朝着后面收了一下队伍,在军官头目的大声吆喝下,开始准备第二波的反攻,不过却看见对面的官兵却停住不动,隐约听见对面人马翻腾,好像是在忙碌什么…… 第三四七章 正阳镇前的战斗 革左五营几支队伍,久在还算是富贵的地区活动,尽管装备和人员的素质不错,但是比起在河南、陕西打生打死的闯营和曹操部,却打不得逆风的战斗,打不得苦战,也不耐久战。 但这样的军队,对于朝廷的官军却还是占据上风的,在湖广、河南、南直隶一带活动,很少遭受什么败绩,时间的积累下来,也颇有点老子如何如何强的傲气。 所以,当左金王刘希尧在正阳镇的高处看见官兵大摇大摆的乘船到了前面,一时间还以为官兵的脑子坏了。 正阳镇大小河流交错,地块被割裂得零零碎碎,就算是完整的地块,也被田垄割得凹凸不平,甚至没有千人以上的队伍展开的空间。这么多官兵一窝蜂的过来,只有一种可能的结局,那就来送死了。 但第一波的冲击,却被对方的火铳打了个措手不及,接下来自家的火炮又被对方的火炮敲了一下,士气立刻是大跌,闹哄哄的退回了镇子里面。左金王刘希尧知道自家的这些套路,看见一退,立刻暗暗大叫不妙,心想对方要趁势杀过来,搞不好大队就要崩。 刘希尧命令手下的几个亲信头目组织骨干部队,准备把那些最先跑回来的部队疏散,然后组织死守。 谁想到官兵上岸之后,好像是乌龟爬一样,一步步的朝前蹭,按说这兵贵神速的道理大家都是懂得,对方用兵怎么这样的诡异。 既然对方慢,那这边就要抓紧布置了,正阳镇凡是能从正面突进来的地方,房顶、宅院、街道上,都是放置上路障和工事,手持弓箭和火器的士兵则是进入这些位置。 正阳镇镇子不小,镇子内街道纵横,对方要冲进来的话,根本无法展开队伍,只能是化整为零,打巷战的话,熟悉地形,依靠工事防御的防守一方,自然可以占到不少便宜,左金王这一营的五门火炮都是被刘希尧安排在覆盖路口的地方,如果官兵冲进来,进来十步,最起码会被这五门火炮打上三轮。 这些防御都是早有预案的行动,左金王刘希尧安排手下的亲信布置下去,自己也不用操心太多,真正的关键是要组织第二波的攻击。对方前进的速度虽然好像是乌龟一样,自己整理败兵,布置防御花去了许多时间,对方才前进了不到一百步。 但对方毕竟是一直向前,莫非要等对方到了镇口再反击不成,命令连连的下达了下去,很快又有部队在镇口集结完毕,带队的都是革左五营的老弟兄,穿着皮甲或者是破旧的铁甲,挥舞着刀枪在那里大声的吆喝。 第一排第二排的革左五营士兵手中都是拿着齐人高的大盾牌,这些士兵后背背着短刀,双手拿着大盾,这盾牌很是沉重,即便是双手用力,也不可能拿起太高。 在这些拿着大盾的革左五营士兵身后,则是那些拿着弓箭和火铳的士兵,革左五营的另一队士兵则是上了船,准备顺流而下,既然火船无用,那就用人上,把对方的运输工具毁掉。 胶州营淮杨军的士兵们一直是走的很慢,火铳兵手中的火铳弹药也有充足的时间装填完毕。 两名千总在队伍的两侧,他们要控制队伍前进的速度,前面的火铳兵和长矛兵是一堵墙,用这墙来保证身后的作业能够顺利完成。 对面的正阳镇口,早就是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人,听到咚咚几声鼓响,就看见一堵木墙缓缓的朝着外面涌来。 手持这大盾的士兵走的颇为吃力,口中喊着号子,彼此校正着队列阵型,缓步向前,当然这革左五营的缓步,比起淮杨军前进的速度还是快不少。 双方一步步的靠了过来,对方除却半个脑袋弹出来看着这面的反应,剩下全身都是藏在盾牌后面。 阵列右侧的靠着河边的那名千总盯着对方的靠近,估计着双方的距离,距离差不多有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举起了手中的斧枪,鼓声跟着停顿,然后他的斧枪朝前挥动,开口大喊: “第一排,开火!!” 如果是齐射的话,第一句话就应该是“全体准备”了,大队缓慢的行动在他举起斧枪的时候就开始停驻,第一排士兵装填完弹药检查火绳之后,就开始保持准备射击的姿势,军官的一声令下。 第一排火铳立刻是打响,革左五营手中拿着的大木盾极为的厚实,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沉重,对面的一声令下,看着硝烟弥漫,火铳大响,革左五营第一排还算是严丝合缝的大盾阵线,顿时是倒了一片。 也有很多人朝着后面就倒,却被身后拿着大盾的战友托住,很多人的盾牌直接就是铅弹穿透,瞬时毙命。 但一百步到九十步的距离上,火铳射击的不确定性要高很多,铅弹带着巨大的动量砸在盾牌上,很多也是嵌入了木头之中,可拿着盾牌的那些士兵却抵御不住这样的力量,直接被摔倒。 尽管革左五营的阵线狼狈异常,但效果却是大好,最起码伤亡可是要少很多,第一轮射击过后,革左五营那边顿时是爆发出一阵欢呼,那些没有伤残的盾牌兵重新是朝着中间聚拢,加快了些脚步,又是向前推进。 看到对方的防御,右侧的那名千总神色不动,又是举起手中的斧枪,第一排士兵半蹲在地上,开始装填弹药,第二排则是作好了射击的准备。 革左五营的阵线逐渐的靠近,距离六十步左右的时候,在木盾的后面,已经是有人开始射箭和开枪。 水网地带,空气潮湿,稍微不注意保管,弓弦就有些松弛,六十步左右的距离,射出来的箭支都是歪歪扭扭的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前排的长矛兵们还是稍微出现了一些混乱。 六十步的距离,胶州营淮杨军的千总又是大声的喊着: “第一排准备,开火!!” 这个距离,火铳足够穿透这些大木盾,看着眼前木屑纷飞,这么近的距离上,双方都是挤在这勉强能展开的地形上,根本无法闪避,拿着大盾的革左五营的士兵,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但五六十步左右的距离,已经是足够革左五营的弓箭发射,有大盾在前面挡着,他们的火器也是无法射击。 手持大盾的士兵倒下,弓箭手们已经是射出了第一轮箭支,几乎是在这个同时,那名发令的千总喊出了第二个口令: “第二排准备,开火!!” 胶州营淮杨军的头两排火铳兵都是拿着作为支架的矮盾,这盾牌已经是传递到长矛兵的手中。 对方的第一轮箭雨过来,直接就是用这个盾牌尽可能的挡住,但也难免会有伤亡,不过革左五营的弓箭和火铳也就是能做出第一轮射击了,拿着大盾的士兵倒下,那些弓箭手和火铳手恰好是暴露在胶州营淮杨军的火铳兵面前。 六十步的距离,基本上可以保证射击的精度了。 第二排火铳基本上做到了弹无虚发,正当面的革左五营士兵顿时是倒伏了一片,但还有弓箭手和火铳兵在准备,毕竟双方面对的正面实在是太窄了,面对面的厮杀,死掉前面几排,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全体准备,大步向前!!” 这时候淮杨军阵列左侧的那名千总大声发布了命令,前面两排的火铳兵丢下手中的火铳,拿出身上的刀剑,站起来稍微对齐阵型,就开始朝前走去。 长矛兵右侧阵列的千总大声的喊着号子,长矛兵们跟着前面小步前进的火铳兵,一同向前。 第二轮的弓箭和火铳想要发射,还要准备时间,大步前进,走过六十步距离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自己能否在射出弓箭,打响火铳之后,保证官兵不会走到跟前,保证自己有逃生或者是进行第三轮射击的准备。 看着官兵的火铳兵手上拿着刀剑,后面的则是长矛如林,流民士兵们都禁不住咽了口吐沫,谁也没有这个把握。 如果是闯营或者是曹操的手下,碰到胶州营这样的局面,真是大喜过望,不管会不会杀到自己跟前,肯定会尽可能的把弓箭和火铳打出去,闯营和曹操的士兵,更是接近于战士,更加的勇悍。 而这革左五营的士兵在富庶地方久了,活得稍微舒服点,这拼命的劲头也就差点,稍微一迟疑,很多人朝着后面退,后面的军官也是无奈,只得是督促着他们继续上前,同时那些拿着长短兵器准备肉搏的士兵开始向前。 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根箭射了出来,火铳打响的也不多,淮杨军的士兵已经是到了跟前。革左五营的骨干士卒,与前面那些士卒不同,也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条命也权当是没有了,战场上面对面的肉搏他们丝毫不怯场,更是憋着一股心气,心想你们火铳厉害,等到这真刀真枪的搏杀,这才是见真本事的时候。 “举矛!!” 就要白刃相接的时候,听到官兵的阵列中有人大喊发令,原本竖着举起长矛的队伍,都是把长矛举起平端,而革左五营等待着的肉搏对手们,却都是弯下了腰,不再前进。 有的人下意识的就想要追到前面去,可却急忙的煞住了脚步,再往前走,就是一排排的长矛矛刃,撞上去那就是送死了。 长矛兵们平端着长矛,在长矛下面遮蔽着的是手持短兵器的火铳兵,革左五营在第一排的士兵们愕然,仓促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在这狭窄的战场上,官兵的阵线竟然好像没有破绽。 迟疑,恐惧,后退,但后排革左五营的头目们却不能继续退了,两军接战,的确是给官兵造成了杀伤,但效果很小,反倒是对方已经是向前了百余步,在官兵下船的地方向东的空间的也不小。 并不是非要向着前面推进才有空间,可这莫名其妙的官兵一直是朝着前面推进,阵线极为的密集,像是一堵墙一样,压了过来,又有那许多长矛,看起来又有些像是刺猬。阵线把视野挡得严严实实,想要看看后面有什么都不知道,只听着沸反盈天的,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不了解,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是恐怖,越是使人敬畏。 “娘的,人都是靠在跟前了,还退个鸟,给老子向前冲。” 一名头目在身后大喊,那些全副披挂的亲信老兵们此时都是在队伍的后面,不是打前锋,反倒是有督战队的作用。 后面发令,人都是朝前面涌去,边上是河,后面一发力的推挤,很多在边缘的人措手不及,直接就是被挤到了河里去,水流倒是不急,但很深,从正阳镇里面放出来的大批战船此时正顺流而下,危险的很,难免被刮擦到。 真正倒霉的是前面的那几排人,身不由己的朝着前面撞去,口中破口大骂,但根本收不住脚,硬生生的被人推挤着撞倒矛尖那边去。 无奈之下,只得是挥舞着兵器,脚下加力,希望着格开长矛,杀进里面去,可刚到跟前,刀才挥起来,就觉得腰腹间剧痛,却是那些拿着刀剑的火铳兵正在下面等待着。 有人猫着腰想提防下面的刀剑,长矛的刺杀同样是夺命的,直接从上到下刺中肩部或者是后背,一转一收就了帐。但此时,却是再也无法后退,身后的人正在奋力的朝前前面冲,巨大的压力推着他们只好不停的向前进。 最前面几排的士兵等于是被自己人硬生生的送到了长矛和刀剑的上面,革左五营前面的队列顿时是倒伏了一片的尸体。 总算是有了空间,但革左五营能动,对方同样也是能动,淮杨军的阵线紧跟着挤了上来,只要是双方面对面的战斗,远程武器不能施展,面对面的搏杀,长矛和长矛下面的兵刃是革左五营无解的难题。 官兵一步步的进,革左五营的兵士只能是一步步的退,这些莫名其妙的官兵打的十分委琐,下面那些手持刀剑的士兵,死活也不会出长矛的下面,只是在那里猫着,而这样的架势,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攻上去的办法。 革左五营在镇子外面战斗的这些军官也不敢轻易的下令撤退,拉开空间,以自己手下的士气状态,恐怕下令撤退,马上就会演变成溃退,无奈之下只能是一步步的朝后退。 不过官兵的战斗也是保持着这种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的状态,直接的冲杀进来,双方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 左金王刘希尧在屋顶上看着镇外的战斗,先是火铳打倒了自己的一片手下,然后就是被官兵的阵线逼的一步步后退,好在是还有一段距离,正阳镇的镇外,左翼是池塘和草木弥补的地形,不适合运动。 面对面的交战又被对方打的步步后退,也只能是指望右翼的河上战斗,革左五营对水战这个,还是颇有心得,而且又是顺流而下,自然有优势。 在房顶上的刘希尧看着对面愈来愈厚的步兵阵线,心中烦闷无比,不过让他感觉到奇怪的是,在那步兵阵线的后面,除却那些下船的士兵外,大批的民夫正在平整道路,这就不知道为了什么。 越是不知道,就越觉得心中没底,刘希尧这边想要推着炮去打,可外面自己大批的士卒还在那里拥挤着,用炮去打,恐怕是误伤,打死这些兵到无所谓,怕的就是自己这边炮打上去,前军也就轰然溃散了,而且对方的火炮也是凌厉,没看到对方火炮出现,总是提心吊胆的。 但刘希尧对于官军的进攻却并不是太担心,这正阳镇当日间官兵就设置了不少的障碍和工事,自己打进来的时候很是花费了些力气,自己占据这镇子的这段时间,也是好生的经营修缮了一番,别看镇外的野战,革左五营处于下风,但对方要冲进来,在巷战之中,可不要想讨什么便宜。 连南直隶有名的猛将黄得功在前些天都已经是领着手下冲进了镇子里,结果吃了大亏,胳膊上被射中一箭,只得是领兵后退。 刘希尧眼下所盼望的就是船队水兵能打个胜仗,趁势抄了岸上这些人的后路,看着这些人这么能打,没准就是官兵里面最得力的队伍。 打垮了这些人,来得这支莫名其妙的军队一定是大败而逃。 庐州府和凤阳府南部都是水网密布,大军行动作战,不少都是在河上进行,入乡随俗,革左五营要在这一带厮混,还是下了大力气整治了下自己的水军。 正阳镇革左五营的船只当真是不少,还有许多是缴获官兵的船只。从正阳镇开出来的时候,船头都是用大木板和盾牌做屏蔽,完全呈一个斜面,有的上面还盖着淋湿的棉被,更强一些的是包着铁皮,对面即便是射来火箭火铳,也是完全没有办法,就等着接舷的时候跳帮作战。 眼看着对面的几艘船在河上排开,这阵型根本就不是那种水战的阵型,船和船距离的非常近,只要是冲进去,必然是大乱。 革左五营的水军越看这局面,越觉得胜算会很大,还有两百步左右的时候,却看到官兵的船上,各有士兵急匆匆的冲到船头,掀开了船头盖着的苫布,下面盖着的是火炮。 一见到这火炮,在革左五营船头的头目军官都是慌张起来,但看对方的火炮口径,炮口不大,即便是打到船上来,可能连船板都是打不破。 当下只是一叠声的催促手下快些划船,冲到跟前,少挨几炮。 淮杨军的士兵急匆匆跑上来,火炮中早就是装填好弹药,一切都已经是准备好,但对付这些船只的炮,却和寻常的有些不同。 有炮兵拿着一小块木板,上面盖了厚厚一层潮湿的粘土,然后把木板塞进炮膛之中,另一名士兵拿着木柄铁头的钳子,从一个烧着石炭的炉子里,夹出一枚暗红的铁球,小心翼翼的塞进了炮膛之中,然后急忙闪开,操炮的士兵立刻是点燃了药包。 炮的口径不大,看着官兵也不像是要讲究准头,一炮打出,船只顿时是向后面退,咚咚咚咚,顿时是四颗炮弹呼啸着飞了出来。 火炮是仰角发射,革左五营的船上,甚至能判断清楚落点,能够及时的闪开,他们可没有看到炮弹到底是什么样子。 本以为官兵的火炮不过如此,但一闪开,炮弹落下,那些小船不是官兵们的目标,大船则是多层的船板,吊射过来,直接就是把甲板砸了个窟窿,朝着下面落下去,烧红的铁球落在木板上,木板先是黑,马上就是炭化燃烧。 还有的大船上,有军官自作聪明,在官兵开炮的时候,让士兵们或者拿着草木,或者是脱下衣服垫在甲板上。 淮杨军既然是仰角发射,相比船身更值得担心的是甲板,炮弹不过是个铁球甚至是石球,落在甲板上不弹跳就不会伤到什么人。 谁想到竟然是烧红的铁球,这些垫着东西的船只直接就是烧了起来,更是乱成一团,不要以为在河上取水就容易,大船船舷高,仓促间取水甚至找不到工具。 这革左五营水军中,几艘大船是主力,眼下却都是乱成一团,忙着救火,但那边的炮可却一直是没有停。 淮扬军战船上的火炉里面炭火燃烧的正旺,炉膛中的铁球都是被烧的通红,官兵炮兵开炮的速度,比起平日里的正常开炮是慢了许多,但却始终是没有停歇一般,一炮炮的打了过去。 船上本就是乱成一团,第一轮炮击以后各船都慌乱起来,甚至有两条已经打横,搅得船队大乱,大家都动弹不得,这第二轮之后的烧红炮弹攻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闪躲开了。被高速飞行的通红铁球打到,在高温之下,人未必会感觉到疼痛,但却会有更大的伤害,落点更多,也是灭火不及。 有几艘船上已经有青烟冒起,中间的一艘船上火势已经是有些控制不住,船上的人下饺子一般的跳船逃生。 其余几艘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但这只不过是灾难的开始,船上的人都是跳下河去,中间的那艘大船失去了控制,船身顿时是倾斜,重重的撞在身边的船上,让许多救火和自救的人都是受伤。 本来河上的战斗穿着的就是单薄,碰见这烧红的铁球,更是悲惨…… 几艘大船在河上打横,那些小船和舢板更是不必提,东躲西闪,完全的不成章法。 但这河水毕竟是顺流而下,那些混乱着火的船只还是继续的朝着下游撞去,在船上的官兵们依旧是故技重施。 拿着包铁的长长竹竿顶住了船只,但顶住的都是些小船,那几艘打横着火的大船还是朝着下游飘来,用竹竿来顶,怕是顶不住了。 “轰”的一声大响,正阳镇内外都是安静了一下,许多人耳朵都是嗡嗡的作响,这声音可不是方才河上那些小炮的响动,就好像是晴天打了个炸雷一般。 再看河面正在朝着下游漂流的火船,已经是开始下沉,其余几艘船上的革左五营水兵甚至都顾不上救火救治伤员,只是呆呆着看着河岸上。 “轰”“轰”大响连续的响起,每一次都是地动山摇,本来陆地上互相对峙的革左五营和淮扬军士卒们都是停住了动作,在正阳镇内那些严阵以待的流民军卒们则是脸色惨白,凡是在房顶瞭望的人都看的明白。 每一次大响之后,河上的大船就有一艘下沉,那些在革左五营还没有倾覆的船上的流民士兵,看到了这大响的来源。 四门火炮在岸边,正对着河面的方向,炮兵们紧张的装填弹药,这火炮差不多是他们见到最大的火炮了,革左五营左金王刘希尧部的头目士卒之中,也有见过世面的角色,也就是这几个人见识过这种大小的炮。 可这种口径的火炮往日里见过都是放在城头,而且能放置着火炮的地方,也只有开封和襄阳两处大城。 眼前这火炮看着炮口不比当年的小,可移动起来相对的灵便,官兵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利器,但看到这炮之后,谁还顾得这么仔细的分析,船没有沉的拼命想要转向,仓促间,河上又是这般的乱象,哪里转的过来。 革左五营的士兵们眼下那还有什么战意,不管不顾的朝着河中跳去,大船被打沉,小船上的人都是跳了下去。 陆上的兵卒被打得步步后退,水上的攻势失败的更惨,等到水上一安静,后面的船只能划回去的,都已经跑了干净,剩下的不是沉船就是翻下去的船。 革左五营的这些士卒这才是明白,这官兵上岸,长矛阵和火枪队好像是乌龟爬一样磨蹭过来,身后的民夫丁壮沸反盈天的忙碌着,就是为了这四门大炮。 左金王刘希尧在屋顶上几乎是软倒在哪里,连下去布置都顾不上了,尽管他到现在还没有看见火炮的模样。 但这动静和威力他可是见识过,他的亲信看着自家的头领在上面发呆,眼前情况紧急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五个人抢上去就把刘希尧扯了下来,拉人的时候就听到刘希尧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将军炮,将军炮……” 这地动山摇的动静一出,外面啊写步卒谁还敢继续在那里顶着,后面的头目也不敢继续的督战了,这局面下,自己要是吆喝着弟兄们往上冲,保不齐就被这些弟兄们拿刀宰了。 兵败如山倒,革左五营撤退进正阳镇,然后借着地形工事的地利再打的战术倒也是练得精熟,各个跑的飞快,迅速的都是撤了进去。 而靠河的那边,革左五营的军将已经是吩咐人把仅剩的船只上装满柴草,淋上油,只要对方的水军过来,这边先把火船放下去,多少是个阻碍。 陈六披甲在中间的船上,有传令兵不断的往来报告,听到前面的情况,山东副总兵、淮扬军参将陈六嘿嘿笑着说道: “他刘希尧不是要借着正阳镇当缩头乌龟吗?不陪他玩,直接用炮轰出来完事……” 顿了顿,陈六又是埋怨道: “这十二磅炮什么都好,但动起来还要现铺路,真是麻烦。” 第三四八章 不合常理的行军布置 崇祯十四年的时候,在关外的满清利用汉人火器工匠带来的技术,开始铸造火炮,济尔哈郎和阿巴泰攻打杏山城的时候,所用的火炮就是十二磅的炮,也就是所谓的将军炮。 满清铸造的这十二磅火炮重三千八百斤,运输这炮的时候,拉车不能用马而要用力量更大的牛来拖拽。 实际上这火炮在大部分时间,无论是大明还是关外的满清,这些火炮都是安放在城头用来防御的,原因无他,这火炮实在是太沉重了。 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对各项工艺精益求精,又是抓的严,主事的人是孙和斗这等通晓造炮的明白人,造出来的火炮差不多是三千二百斤左右,又有专门的炮架炮车,移动上灵便不少。 不过这灵便也是相对的,这等大炮,就算是炮架和炮车的重量,寻常的道路就承载不起,更不用说这水网地带的湿润土地。 但大批的民夫和丁壮却是早就预备好的,每个人身上都是背着一袋子碎石子,后面的大船上还有些别的材料,上岸之后,兵卒们在前面堆着,还有三门三磅炮在那里随时机动,一步步的朝前推过去。 后面民夫丁壮闹哄哄的急忙铺垫道路,这样的活计干起来也舒服,反正前面大兵们在那里顶着,要跑也是先跑,这钱给的多,活也是干着安全,尽头也就格外的足,碎石铺在地面上,简单的夯实。 然后就用大木板垫上去,铺路的民夫也在军官的指挥下拉着炮前进,地面坚实,人多力量大,这才是把着十二磅炮折腾了上来。 十二磅炮是将军炮,十五磅和十八磅的大炮则是被称为大将军炮,在明末文人的笔记文章之中,被称为“一炮打出,糜烂数里”。 真实的威力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比起三磅炮,六磅炮来,威力可不是磅数的增加能衡量的。 革左五营的左金王刘希尧善于守御,别看在外面和淮扬军打的并不高明,但在正阳镇之内的守御的确是有他独到的地方。 如果就这么放任部队冲进去,胶州营淮扬军的长处,长矛和火铳的威力无法施展出来,反倒是要陷入和对方的肉搏之中,肯定会遇到很大的损失。 这些情况,几乎是用不着山东盐帮来打听,很多消息都是明面上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统领的两万南京禁军,可没什么保密的意识讲究,如同是筛子一般,什么消息都能打探的出来。 既然如此,淮扬军的参将陈六也不想去讲究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索性是用火炮先轰开再说。 打也打不过,左金王刘希尧手下的部队都是扯进了镇子之中,左右想想又是不对劲,想着组织冲锋打出来,外面这大炮的射程和威力,以正阳镇布置得火力,恐怕也只能是被动挨打了。 越靠近正阳镇,地形就越发的开阔起来,不过这正面差不多已经是被胶州营淮扬军的火铳兵和长矛兵塞满了,在这样的态势面前,如何冲得出来,才一露头,就立刻是被打了出去。 推进到一定位置之后,民夫们开始修筑土台,尽可能的比边上的平地要高出些,四门十二磅炮就是被吃力的推到了这个上面。 四门十二磅炮,还有四门三磅炮放在土台的下面,在距离极近的距离上构筑了炮兵阵地。 这边架势一摆开,正阳镇里面的革左五营士兵再也顾不得什么据守防御工事,纷纷的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朝着远离火炮的方向逃跑。 而刘希尧的火炮设置在镇子中间,还想要打击冲进镇子里面的官兵,这下子连个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在火炮前面已经没有士兵了,在火炮阵地,远离火药的位置上,都有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炉,金属炮弹在这火炉之中烧的通红。 河上船队的淮扬军士兵已经开始下船列队,尽管能够布下部队的空间很狭窄,但还是尽可能的把部队堆了上去,陈六也来到了靠前的地方,他手下的亲卫们七手八脚的给他搭起来简易的木台子,让他站在上面观看,这是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接下来的战斗陈六并没有下太多的指令,当战局完全按照预案和计划进行的时候,胜利已经没有多大的悬念。 十二磅炮的第一轮齐射,那些呼啸着急速飞行的烧红铁球在正阳镇之中直接变成了灾难,本来还有人躲在前线的房屋和工事之中,想要给等一下冲进来的官兵伏击杀伤,但这十二磅炮的炮弹直接是击穿了墙壁和房屋。 不光是这些在前线的人倒霉,甚至还有那觉得自己撤到安全距离的革左五营士兵,同样是被飞掠而来的炮弹打到。 这等烧红的炮弹,只要是被刮擦到就是极为凄惨的事情,第一轮炮击之后,左金王刘希尧在正阳镇之内的部队已经是压不住了,第二轮炮击之后,左金王再也不奢望能控制住部队,带着人马朝着镇外逃去。 如果他不跑,手下的部队也要跟着溃散了,十二磅火炮的射程几乎是覆盖了整个的正阳镇,谁也不觉得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躲过这好似天雷的火炮打击。 第一轮是仰角的射击,第二轮是近似的平射,在火炮阵地正当面的民居给打的破烂一片。 看着左金王刘希尧率领士兵慌慌张张的撤出了镇子,淮扬军参将陈六并没有下令追击,只是让自己的部下开进了正阳镇之中。 这个镇子早就是没有什么居民在这里,不是被革左五营抓了民夫,就是在兵灾到来前逃走。 但陈六这边已经是带了大批的民夫和丁壮,淮扬军的士兵们一进入镇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搜索残敌,在军官的喝令下,分成一个个的小队在镇子之中挨家挨户的搜索,但这革左五营的战斗意志,比起淮扬军预料的还要弱。 倒是看见些因为伤残被同伴丢弃的伤兵,这让淮扬军对这革左五营更是鄙夷,当初把他们和闯营以及曹操军同等看待,实在是高看了。 残敌搜索完毕,淮扬军立刻是把轻型的火炮推上各个道口,各营的士兵也在军官的指挥下落位。 跟随船队而来的民夫和丁壮立刻是大兴土木的干了起来,直接是用那些被炮轰平的那些房屋废墟的土木,在镇子周围的陆地上修筑了一圈矮墙,河道上的那些沉船之类的也都是被尽可能的打捞上来,用作修筑工事。 左金王刘希尧在正阳镇内修筑的工事,都被胶州营淮扬军的士兵尽可能的修复,并且在各个点上留出了火铳和火炮射击的位置。 在左金王刘希尧离去的方向,始终有两门炮和两营士兵的力量在防卫,免得这支力量去而复返。 简单的工事和防御体系修建完成之后,河道也差不多清理一遍,尽管士兵们自从下船之后就是参加战斗,修筑工事,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但作为主帅的陈六却没有让士兵们休整的意思。 就连他自己都是参加进修筑工事的活动之中,倒是跟着船过来的那些民夫已经是开始吃饭休息,各个都是兴高采烈。 这些民夫丁壮本来是两淮地胶州营屯田田庄的庄丁,不过更多的是扬州那些豪商大贾在凤阳府和庐州府产业的附庸和佃户,这次就近征发,集合起来倒也是便捷,不过主家的命令不能违抗。 但这些民夫壮丁满心不情愿,这时候正是农忙的时节,被官兵征发徭役作战,耽误农活,而且从前南直隶也有其他兵马征发民夫,一点报酬不给不说,还经常有被抽丁抓去当兵的恶事。 每次遇见这等征发民夫的事情,就连这些民夫壮丁背后的盐商都是百般的拒绝推脱,谁想到这次居然是主动送上门。 满心忐忑的过来,越干就越是兴高采烈,一开战就是胶州营的士兵顶在前面,他们就是来干活的,不用担心被当做炮灰抓起来,而且吃的饱吃的好,有几个力气卖得十足,并且干活干得好的,这山东来的兵马,现场还给了几吊钱。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跟随运兵船只而来的民夫们劲头足得很,就连官兵让他们轮换休息都是不愿意。 民夫丁壮们,想事情相对简单些,很多人没有去想其中的不对劲,也就是这淮扬兵马进入正阳镇之后,在镇东,也就是寿州的方向布置了大部分的兵力,而在镇子的西面,就是颍上、霍丘的方向,则是层层的修筑工事,几门火炮也是转移到了那边。 稍事休息的民夫们很快就有又被动员起来,他们还要在正阳镇外挖一道足够深的壕沟,把整个镇子包住。 仓促间起不得高墙,那就要用深沟来代替了…… 正阳镇周围,矮墙和壕沟,镇内又有各种的工事,几门威力巨大的火炮则是被放置在要害的位置上,看来这淮扬军首领陈六也是想要在这里坚守了,但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大部队明明在正阳镇的西边的颍上、霍丘。 取得了上风的淮扬军参将陈六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把这个正阳镇作为军需转运的基地,然后继续前进战斗才是,为什么把这里经营成要塞。 这样的情形,说的难听些,如果出去追击,等到退兵的时候,有这么个要塞横在那里,直接就是把退路给堵死了。 淮扬军参将陈六的如此动作,倒也有种褒义的说法,处事稳重,不敢冒进,但还是显得奇怪了些。 在寿州城内驻扎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目前的注意力还都是放在河南的李闯兵马身上,目前的闯王李自成和曹操罗汝才还是在改变大军的驻防次序,调整队伍的防御方向,并且等待探马在归德打探到的消息。 但他们这么不动,以及在南直隶越传越离谱的流言,都给人一种错觉,在河南的百万大军即将就要南下了。 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尽管是心思各异,可还是收缩队伍,确保更稳固的控制已经打下来的地盘,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不测的事情。 而卢九德那边则是重新调整手中的南直隶六万兵马,除却把防御的重心放在寿州北部和西北部,还让原本被调出的凤阳中都援军,回到凤阳。并且准备将手中的兵马再分五千人去凤阳。 在南直隶,皇陵所在地凤阳和南京城是绝不容有失的地方,出了一点纰漏,都要有官员用自己的脑袋来负责,实在是不敢大意一点。 那山东副总兵、淮扬军参将陈六率领着的万余兵马,现在好像是被各方遗忘了,对张献忠和革左五营来说,这万余兵马,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而且太过低调,打下正阳镇之后好像是再也没有向前的心思。 而对于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来说,这淮扬军是外系的山东兵马,随他做什么,管我们何事。 结果这支军队,就成了两边不靠的,暂时被遗忘的存在。 正阳镇在这些日子之中,民夫和丁壮在军官的指挥下,不断的修缮工事,在正阳镇边上的那条河,船只川流不息,大批的给养和支援都是送了过来。 看起来这淮扬军的万余人马,又把这里当做常驻的营地的意思,不过他们的这个心思也没有什么人理会,到这紧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他们。 山东的青州军在全部进入沭阳之后,稍事休整,并没有来接替已经很单薄的淮扬军防区,反倒是利用漕运和运盐河的水系南下,南下至淮河之后,则是沿着淮河一路向西,最后停在了洪泽湖畔的周家桥镇。 闯营在河南停驻那么长时间,尽管官兵是琢磨着得过且过,要确保万无一失,可在霍丘,颍上的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终于是坐不住了。 在五月中旬末,艾能奇、冯双礼率领四万大军尝试着要夺回正阳镇,在这种水网密布的地形中,四万人的出现还真是声势惊人。 看着张献忠的士兵漫山遍野的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有的乘着小船舢板,还有的直接的徒步从陆路各处冲过来。 艾能奇和冯双礼都是跟着张献忠东奔西走这么多年的老部下,也算是军将武官中的骨干,知道了左金王刘希尧的战例之后,却也想不出什么能够击退对方的法子,本来这凤阳府南部水网密布,地形很是局促。 真正的短兵相接时候,并不能展开太多的部队,比部队素质,就算是张献忠所率领的最强的部队——内营,比较下来也未必有这突然出现的淮扬军强悍,如果选择一点攻击,根本无法打破。 倒不如是十面合围,尽可能的多点出击,毕竟这支官兵才一万人,靠着人多势众,只要是能突入这正阳镇之中,这个不大的镇子肯定会全盘的崩溃。 正阳镇之中拆毁了几家的屋子之后,搭起来两个瞭望楼,正好是能看见外面声势惊人的流民大军。 作为统帅的陈六站在瞭望楼上,搭着一只手四下张望,看见这声势,只是啧啧了两声,却没有什么惊讶惧怕的神色。 艾能奇稍微靠近了些,就看见了修建好像是一般的正阳镇工事,到底是打了多年的,虽说也就是三十出头,也可以乘坐老将了,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冷气,心想着这怎么打,自己看这面几乎是没破绽。 不多时,冯双礼带着亲卫从另一边靠近了过来,艾能奇转头看看自己的同僚,冯双礼看见他脸上为难的神色,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当下压低了声音,却满不在乎的说道: “不值一文,由他死去!” 这是张献忠私下里和孙可望、李定国还有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一些亲信大将说的话,说是我有你们,还有你们所带的骨干兵马,不管是到那里,都可以东山再起,至于这些聚拢起来的流民,一文钱也不值得,使用的时候不必可惜,尽管让他们送死就是。 张献忠自陕西起兵以来,面对大明官军始终是占不了大便宜,几次胜仗不是和罗汝才在一起,就是和李自成在一起。 而自己独行的时候,却鲜见什么光彩之处,只不过这天下实在是乱的不像样子,八大王张献忠这等响当当的名号,不管是走到哪里,都有流民望风景从,轻易就可以聚集起一只大军。 总有大军,却没有什么亮点,显然就是和张献忠这“不值一文”的态度有关,但这种保持骨干,不顾流民死伤的做法,也的确是锻炼出来了一批将领,孙可望、李定国和今日这两位都是渐渐的成长起来。 这样试探性的进攻,八大王张献忠可舍不得用骨干部队来拼,今日这四万浩浩荡荡,却大多是最近新聚集起来的流民,完全是当做炮灰来试探。 革左五营此时名义上虽然是听张献忠的号令,不过双方还是分的比较清楚,左金王刘希尧已经是吃了一个亏,该轮到张献忠的部队了。 冯双礼说的肆无忌惮,周围簇拥着他的亲卫们都是脸色不变,全然不感觉到奇怪,他们也是出身于那些不值一文的流民,但他们在血腥的战斗中存活了下来,现在他们变得值钱,自然和那些炮灰不同。 既然调子定下,艾能奇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是下令攻击,不管是八大王张献忠的部队,还是革左五营,甚至在河南的百万流民也是如此,大家都有个历次战斗养成的习惯,那就是对官兵的战斗力不屑一顾。 即便这些流民都是新兵,手中甚至没有像样的兵器,可还是信心满满的冲了上去,不是因为狂热,就是因为觉得对方不堪一击。 一支稍微小胜就缩在这个小镇子的军队,并不值得如何重视。 流民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冲上来的时候,先开火的是六门三磅炮,人群是如此的密集,所以炮弹飞过之处,就是一条血路。 四门十二磅炮在三磅炮后面三十步左右的地方,这四门炮轰鸣的时候,如潮如海的冲锋人群顿时是安静了一下。 十二磅炮的沉重炮弹,直接是在人群中趟开了几条血河,这就好像是当头一棒,信心满满,士气高涨的流民部队的攻势立刻是缓慢了下来。 但火炮能攻击的不过是几条线而已,还是有更多的流民冲到了矮墙和壕沟面前,然后,从矮墙的射击孔中弹出的火铳,开始轰鸣。 整个正阳镇的四周,瞬时间都是被硝烟迷漫…… 六月初,天下人终于是确定了李、罗联军的动向,的确是向北过新郑县朝着郑州而去,李、罗联军的一个月不动,吸引了天下人一个月的注意力。 第三四九章 好大一盘棋 十之八九 在大明时候,郑州虽然没有今日的中原腹心的地位,可也是水陆要冲之一,大明朝廷在那里也是屯驻重兵。 当然,没人指望这些守军能守住郑州多久,只是希望郑州的守军能多坚持一会,这样也可以给后面的大队官兵和开封城争取一些时间和空间。 不过、李、罗联军距离这郑州城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守城的那位都司领着兵将把城池洗掠了一遍,然后弃城而逃,压根没有一点的战斗发生,城内积存等待转运的粮草给养都还没有来得及焚烧,全部落在了流民大军的手中。 攻下郑州之后,李、罗联军折向西,得到了消息的中牟守军同样是不战而逃。 松懈了好久的朱仙镇官兵总算是有了些紧张的气氛,开封城除却面朝黄河方向的城门之外,其余的城门都是紧闭,这次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总算是得了经验,早早的就开始在城内动员民壮。 以上这些,对南直隶的官兵和流民军队来说,不过是证明李、罗的百万之众不会来南直隶,最起码在一年两年之内不会来南直隶了。 在判明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动向之前,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已经是尝试着向正阳镇发动了几次进攻。 进攻的规模有大有小,却都是在有如刺猬一般的正阳镇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开始的艾能奇、冯双礼率领的流民炮灰,革左五营的老回回、革里眼、扫平王率领的各营兵马,到最后甚至是动用了各家的老底子。 开始那几次就算了,最后动用老底子的时候,才冲了第一次,孙可望就立刻撤回了冲锋的兵马,既然是打不下来,犯不上把自己的本钱赔进去。 但淮扬军陈六部对正阳镇的占据,已经是绝了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继续前进的可能…… 这实在是让张献忠和革左五营的诸位大将气的吐血,好不容易经营出来了这样的局面,谁想到还是无功而返。 张献忠和革左五营都不是第一次来南直隶了,但每次都是被挡住差不多的位置上,无法深入到达大明最富庶的那块地方。 流民如何想不用管他,占据了正阳镇的淮扬军参将陈六,有修建的好像是刺猬一般的工事防御,还有水路上源源不断的给养补充,又有万余精强的步卒,在正阳镇这个位置上几乎无人能撼动。 这还罢了,在寿州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赫然发现,前段时间自己的调整防御,为河南的百万流民军队进入南直隶。 但到了现在,却突然发现,驻扎在寿州附近的南直隶兵马,西面有淮扬军的一万多兵马,在洪泽湖周家桥那边,却有了两万多山东调进来的青州兵马驻扎。 在河南百万大军动向未明,南直隶一带的流言传播的沸沸扬扬,卢九德心里面自然是愿意南直隶聚在这里的兵马越多越好。 再说山东后续进入南直隶的兵马,谁也不能挑什么毛病,镇东将军李孟身上毕竟还有个援剿两淮军务的职衔。 眼下淮安府和扬州府的淮扬军一边在徐州,一边在正阳镇,两淮之地完全的空虚,补充兵马进入倒也是应有之义,在程序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此时的态势,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却觉得背后冷气直冒,北面徐州有淮扬军兵马,东边有青州军,西面还是有淮扬军。 每一股兵马所在的位置,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且是堂堂正正的官方理由,这陈六和驻扎在洪泽湖周家桥一带的青州军,追溯起来,还是他镇守太监下的调兵文书。 这么看,自己岂不是被包围了,按说,这些隶属于镇东将军李孟的兵马,这番的驻扎行动,完全是符合常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可卢九德心中有数,镇东将军李孟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寻常的武将手段。 值此乱世,许多事不可以常理推度,从李孟以往的行为推断,如今的部署,将来要做什么,让人不寒而栗。 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再也不理会河南那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重新布置,自己率领南京禁军据守寿州城,刘良佐和黄得功的兵马则是到寿州城外东西扎营,而其余的南直隶来支援的兵马层层叠叠的把寿州包裹起来。 即便是在对面的张献忠和革左五营气焰最嚣张的时候,卢九德也不曾摆出这幅死守严加戒备的架势。 另一方面,南京镇守太监则是一边上奏京师朝廷,一边是发问质问山东总兵李孟,这般布置到底是意欲何为。 看到正阳镇陈六所率兵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卢九德不奢望自己的部队会有什么胜算,但正阳镇陈六这边毕竟是孤军在外,粮草补给都要通过水路运来,在水路上设卡,也可以动手掐掐脖子。 六月初的时候,水路上的运输的确是被断了一两次,但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却发现,正阳镇那边的淮扬军可以通过其他的路途得到给养。 两淮的豪商们,在凤阳府和庐州府的也有大批的庄园,胶州营的军需采办在扬州和他们谈定了生意,直接派信使去往庄园调拨。 这个事情气得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跳脚,在寿州的官署大骂:这真真不是大明的土地了,这真真是外藩的法度。 “让你到济宁来,是要看天下的局势,好确定你担负哪一个方面。” 在济宁州外面的兖州军军营之中,李孟很是悠然的和马罡说道,按照骑着快马的信使传递过来的消息,李、罗联军已经是越过郑州,直扑中牟,势头已经是到这种地步,眼见着大战在即。 来到济宁之后,马罡就一直是跟随李孟每日处理军报,却始终没有差事做,自己手下的两万兵马沿着海岸边缘进入南直隶,而他这统兵的主将却还在济宁悠闲,实在是怪异之极。 六月初,济宁州的天气已经是略显炎热,接到河南的消息之后,一直是不紧不慢的李孟立刻是召见马罡。 “李、罗联军在朱仙镇与官兵交战,一方是百万大军,一方是号称四十万,流贼胜这没什么悬念,但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和时间。若是朱仙镇胜,依李、罗联军的野心,必然心向北直隶,意图京师。” 在李孟的帅帐之中,对着一副大明官方的地图,李孟侃侃而谈,这里只有带着铁面具孙传庭和马罡在场。 “胜朱仙镇官兵,虽然士气高昂,但必然是有疲惫之态,我老营兵、登州兵足以迎头痛击。马罡,河南战事一有结果,李闯、曹操若是向东,你立刻统领青州军和淮扬军将聚集在凤阳府的官兵击溃歼灭,若是张献忠和革左五营仍旧心存侥幸,盘踞在凤阳庐州之间,一并灭了就是。” 听到这里,马罡抬头看了李孟一眼,点点头神色未变,今天的事情也在这些核心大将的预料之中,所区别的,无非是什么时候明说出来罢了。 李孟没有什么停顿,继续开口说道: “南直隶事定,兖州军分一半兵马入南省协助治安,兖州和两淮的田庄的庄丁也参与协助。” 孙传庭在边上安静的听着李孟的计划,马罡脸上却渐渐的显出兴奋的神色,以胶州营训练多年的强军,自家大帅所说的计划虽然庞大,却不是做不到,若是这个计划完成,前景实在是炫目之极。 “马罡你领兵马从山东出河南,抄截李闯和曹操的后路,到时候两面夹击,彻底的歼灭此贼!” 这次的计划之中,有两个前后夹击,前期是南直隶马罡率领青州军和陈六的淮扬军的合击,高科的五千兵在徐州随时策应。 带河南李、罗联军和朱仙镇的官兵分出胜负,若取天下,必然是朝着北直隶攻打京师,李孟领占据地利,领老营兵和登州军,必然是赶到他前面去阻截,既然在涡水能够阻挡住,在北直隶也能。 南直隶将近四万山东兵马对南直隶六万官兵,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必胜的战斗,然后马罡领兵出河南,等于是倾山东兵马全力攻击流民大军,这胜负也是分明。 这一仗打完之后,流民大军烟消云散,朱仙镇四十万大军,南直隶的六万大军,全部都是不复存在,天下间就是任山东兵马纵横,接下来…… 马罡的兴奋已经是抑制不住,这次的大战几乎是撼动天下,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一个战役过后,也就将改变天下。 这一战的主角自然是李孟,可自己是第一配角,看李孟这一站对他的任命,山东大帅李孟之下,他就是首席的武将。 “末将必不负大帅的信任,请大帅静候南直隶的捷报……” 一直是没有出声的孙传庭在身边沉声的说道: “马将军猛将无双,大帅这边把重任托付给您,他自然是放心的,马将军出发前,某提醒一句,大帅来济宁,就是为了这消息的流转判断,马将军在南直隶的发动,一定要等大帅的信使通知。” 以马罡和李孟的关系亲密,王海、赵能等武将还要超过他,他们都对突然出现了一位神神秘秘的“公孙先生”都是有些看法,但李孟这么对待,他们这些人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别的,也值得是尊敬对待。 本来方才听的是心血沸腾,大好的局面就在眼前,可这带着铁面的公孙先生却来了这么一句,真是颇为扫兴。 可看着李孟的神色不变,马罡也只得是侧侧身,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也不能失却了礼数,听着铁面下清朗却稍有些发闷的声音。 “此事的关键不在我山东,而在流贼和朱仙镇的官兵,若是贼胜之后,却不向北直隶而动,那山东兵马万万不能动,若是贼不动我动,师出无名,必然成为天下之敌,凭借我山东一地之力,自保尚可,再图大计,却要花费很多的力气,那就不美了。” 马罡听了这些话,稍加思索,觉得的确是至理名言,李孟微微的点头,这个计划并没有什么纰漏,不过需要有人在其中给约束其中的分寸,才不至于做过了头,孙传庭之所以留在胶州营之中,并且担任这个首辅的职务。 国家衰颓,大厦将倾覆,像是他这个层次的人感觉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有一种拯救者华夏天下的使命感,所以加入了不同寻常的胶州营之中。 此外,胶州营每个人都是自然大方,虽然各有脾气,但从无刚愎自用,听不得别人意见的事情。 只要你说的是对的,自然就会有人听取意见,而不是固执己见,这种风气让人才让人感觉到说的有价值。 等孙传庭说完,李孟点点头,开口朗声说道: “公孙先生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南直隶已经布置完毕,老营和登州军入北直隶也是简单,在发动之前,本帅就在济宁州,若无我亲口确定的消息,不可乱动,在这天下间,能等得起的不多,山东就是其中一个。” 李孟说的郑重,马罡也是郑重其事的跪了下来,磕头行完大礼,出门自去南直隶。 对于李、罗联军在河南的行动,还有官兵屯驻四十万在朱仙镇。准备决战的动向,李孟的应对无非是等待他们两败俱伤,自己趁乱捡便宜。 不过小袁营的袁时中有心被招安,这个消息却给了李孟一个启发,恰好此时南直隶也是打的沸反盈天,陈六已经多次派人来请示,说是趁此乱局,淮扬军或许可以做些什么,趁乱扩大地盘势力。 这时候,李孟发现自己可以趁这个机会下一盘很大的棋,涡水之战之后,流民大军对山东兵马一直是有心理阴影,只要是做出一定动作的态势,就可以对他们有很大的牵制。 小袁营的突然溃散,归德府和开封府边境上突然出现的山东兵马,种种布置,让李、罗联军疑神疑鬼,以李闯势大之后,步步求稳的心理,必然可以迟滞他的行动。 百万大军的行动,每一步都会给周围的官兵、流民军队的动向造成影响,如果再配合上一点流言,就会有很好的效果。 果然,整个江南地区都是大震,明明不太相干,可卢九德还是把自己的力量都是调整针对可能从河南那边过来的闯营大军,这就给山东兵马的布置带来了时间,也带来了合情合理进入预设地点的理由。 李孟没想到,这个好机会,居然这么容易就到来,如果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自己奢望了很久的大局,马上就可以确定。 这整个的布置和策划,都是李孟一人筹备而定,调配兵马,到暗地里的秘密派遣,私下联络,可以说是事事关心。 这几乎是搅动半个天下的棋局,还真是在李孟的分配下,一步步达到了他的预想,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如果成功,流民大军、官兵都会被遭到削弱,而山东兵马则是以逸待劳,在后面摘桃子,接下来当真是万事大吉。 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距离万事大吉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胶州营除却内账房的几个人之外,在一开始,其他人并不知道李孟有这样庞大的计划,他们只是作为计划的一部分被派遣调拨,执行一个个他们或者是理解或者是迷糊的命令,一块块拼图,一个个棋子的不断移动拼合,直到最后拼成一个庞大的,李孟心目中的大棋局。 作为首席的幕僚,李孟的谋主,孙传庭在一开始就有全盘的了解,他对李孟这个计划的意见时这样: “天下事依大势而动,而不是依谋划而动,朝廷的气数未尽,这开封府和凤阳府南北两处的兵马,还是朝廷自己的调拨命令聚集而成,江南各地,西南各省还算是平定,尚有力量。这漕运厘金之事,天下纷纷扬扬,说明人心仍然有向背,除却山东一地,无人在我一方,此事无论成败,平定南方以及西北地,还有收复天下人心,都要花费不少的力气,大帅,大计所在,不在弄险,而要求稳,取堂堂正正之道才是。” 孙传庭对这个计划提出了异议,提出不同的意见,这也是他份内的工作之一,但这个意见只是在私下里提出,公务上还是尽最大可能的协助,把各方面的事务理清。 的确,眼前这个机会委实是大好,由不得人不动心,李孟独自的筹划如此巨大的布置,已经是显露了他的大局观和大才,这种才能的显露,对胶州营体系中那些还心中不安定的人来说,似乎意义更大。 山东的中枢是流动的,只要是山东总兵李孟在那里,这个中枢就会跟着到那里,不过在兖州府济宁州这边驻扎,似乎处理事情更加的便捷一些。 在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和东昌府,还有济南府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在胶州营的完全控制之下,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而兖州府和济南府和兖州府交界的那部分区域,则一直是大事小事不断,闹事的人倒也没有什么别人,无非是孔府和鲁王府两个地方而已。 兖州府的盐政局面要是放在其他的地方,非得被认为是混乱无比,因为在一个府之中,盐价居然有十几个价格。 但这混乱不过是外人看来罢了,这每一个价格分别对的是一户人家,外地人在崇祯十四年末之后来兖州府,会听到什么“王家盐”“张家盐”“孔家盐”之类的,不明白的还以为这齐鲁之地历史悠久,连吃盐都有这么多的讲究。 不过在分驻胶州盐政巡检司的账目里面,每一个名目的盐货,就代表着一户人家,兖州的大地主吃的都是价格高昂的“私盐”,越是不服胶州营管束的,这盐货的价格就越高,在五月间,有的大户人家的盐价已经是登莱之地的三倍以上。 这十几户大族,有几户人家已经在本地传承了百年以上,在当地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说话一言九鼎,当地的地方官要想做好这一任,不是在他如何的清廉,而是要和这大户人家搞好关系。 唐赛儿、弥勒教、白衣神兵,这一波波的闹过去,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巍然不动的,但这些套路在这里却行不通了。 每个大户人家老老实实买盐的还好,稍微有些毛躁刺头的,或者是想去南直隶贩卖点私盐的人家,家里周围都是驻扎着一个武装盐丁的中队或者大队,就近监视着,让你们只能是买这武装盐丁队输入的盐。 常有人说,在某某山区缺盐之极,拿着少量的盐上山,就连牛马都可以换到,可这兖州府四通八达的,这些大户人家吃的盐可不比那山区用盐便宜多少,真是叫苦连天。 平日里这些人家在地方上,欺男霸女那是常态,如果不做这些恶行,而只是横行霸道的,那就是家风严谨,门户忠厚了。 但现在家家都是战战兢兢,连最小的恶事也不敢做,只要是犯了错,当地官府不管,武装盐丁也会过来帮着管一管,人抓进官府里,小错也要从严的判处,掉一层皮那是轻的,山东谁最大,自然是山东总兵李孟最大,孰轻孰重,官府分的很清楚,如果稍微有些人情面子之类的限制着。 看看驻扎在兖州府内的兖州军,相信脑子都是会清醒许多。 一家家的豪门在灰头土脸之下,都是彻底的按照李孟的要求变为胶州营在山东的附庸,他们之所以敢于做出个不服统属的姿态,无非是觉得对他们这样的大势力,李孟只能是招揽,若是严厉的处置,恐怕今后会丧失人心。 最起码李孟那边也要做个姿态出来,不过这些大户都是错误的估计了自己,李孟的确是需要向着山东,还有向着天下人作这样的姿态,但早已经在东昌府做出过这个姿态,千金马骨,那是买的第一套骨头,后面的可就不值钱了。 这些下面的纷纷臣服投靠,但山东境内两个最大的地主,孔府和鲁王府,却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一个是朝廷钦封的衍圣公,另一个是富贵之极的藩王,这都是和朝廷血肉相连的利益共同体,他们要靠向李孟一方,那现在的荣华富贵就烟消云散,但若是和李孟处处作对,就是眼前的下场。 孔府和鲁王府买的盐是整个山东价格最高的盐,每年靠着土地盘剥聚敛来的财富,就被这高价的盐货一分分的抽了出去。 “大帅,孔府的两艘盐船在宁阳县那边被截住了,船上一共四十三人,两名孔府的子弟,盐船已经是被扣下,这是第一次抓到孔府的人贩运私盐,那边的人不敢擅自处置,特地来请示大帅。” 镇东将军幕府的主簿袁文宏说话很是得体,替曲阜那边的盐丁大队遮掩了几句,他心中也是埋怨那边盐丁大队长糊涂,大帅既然是下了死命令,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千年孔府的传承,圣人的体面和神圣,在平民百姓心中还是不可触碰的存在,民间成分稍微大于军营成分的盐丁队会有迟疑,倒也是可以理解。 “还有什么请示的,那两个姓孔的抽五十鞭子,不要抽死,其余的一律砍了脑袋,盐扣下,活人、脑袋都给孔府送过去!” 预料之中的回答…… 第三五〇章 济宁的悠闲时光 五十鞭子,还要不把人抽死,对于武装盐丁队的盐丁来说,实在是个很过分的要求,按照盐丁们的处刑标准,差不多二十鞭子就要把人皮开肉绽,三十鞭子人就被活活的打死了,结果就是,两名孔府的子弟虽然抱住了性命,但送回孔府之后,已经是无法站立起来,浑身上下一块好肉也没有。 “孔府子弟,圣贤传承,这两名贩私盐的无耻之徒,由衍圣公自行处置,地方上略行薄惩,还望孔府严正门风,再也莫要做出有辱大贤神明的事情。” 盐丁把人送回孔府的时候,还光明正大的说出了这句话,这些话对孔府来说,不次于抽在那两名子弟身上的五十鞭子。 真是响亮的耳光每一记都是抽在孔府的脸面上,盐丁们直接是把两个人抽打完了,然后用担架抬着放在了孔府正门前,不触犯礼节忌讳的距离上。 “贩运私盐”虽然素来有暴利,但却是最卑贱,最被人瞧不起的行业,更加上是触犯国家的盐政大法,实在是抬不上台面。 李孟眼下已经是加将军衔的一省总兵,但朝野攻讦,无论那边的文人总是提起这么一条“李某起于微末,执贱役”。 还有流传天下,文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段子,说是某京师名门想要招李孟为女婿,谁想到该名门德高望重的族长,听到这提议,立刻打了提议人,也就是他的儿子几个耳光,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族清正百年,岂能和此等人联姻,自辱门风”。 实际情况是,的确是有京师二品以上的大员传出消息来,想要联姻,有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孟的,还有的女儿小,想和李孟结个儿女亲家的。 那可是殷勤的很,谁也没有说什么起于微末,执贱役之类的话语…… 孔府周围方圆地方,不是孔府的田产,就是孔府的旁系和佃农,要不就是公务往来,或者是游学的士子,总归是和这孔府脱不开什么关系。 这两名孔府的子弟还是近支的,一向是跟着衍圣公的二公子跑差事,操办些生意,在孔府之中一向是有体面的人物,今天却被人直接叫出罪过,说是贩运私盐。 这罪名一说,真有些石破天惊的意思,圣人子弟居然也贩运私盐,而且送来担架的人不过是四名寻常的布衣士兵,因为抬着担架,手里连个兵器都没有拿。 这孔府衍圣公富贵不逊王侯,所谓藩王三卫他手上没有,但是两三百人制度下的护卫府兵还是有的。 而且孔府控制的人口壮丁也是要用万来作单位计算,但这四名布衣的士卒放下担架之后,拿出那个文告大声的念起来,口音还是带着胶州口音的官话,有凑近了看的,发现那文告拿倒了。 这士兵明显是把文告背熟了这才过来,这样的士兵,没有武器,才不过是四个人,居然就在孔府门前,肆无忌惮的揭开孔府的脸皮。 这罪名看起来明显是真的,所谓为尊者讳,孔府不肖子弟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不过地方官府都是要遮掩一二,今日间被人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而且孔府上下噤若寒蝉的听着,更让人看不下去的是,还要罚银,然后孔府的管家哭丧着脸,可还是恭恭敬敬的拿银票出来给了。 这要是不给,接下来的命运差不多都已经是确定了,孔府在外面那么多的庄子,保不齐被人冲进去杀了几个,还说你窝藏盗匪,乖乖的给了吧! 被人打脸不敢还手,还要笑嘻嘻恭恭敬敬的挨着,许多游学而来的士子,看到这摸样之后,只觉得心中某些东西轰然崩塌,直接扭头就走。 平素里孔府压服佃农佃户,甚至是周围的小地主乖乖的为孔府服务,靠着富贵强权,也靠着孔府身上这层圣人传承的神圣光环,但今天,最起码在很多人面前,这层神圣的光环被毫不留情的剥夺了精光。 不管是士子,还是附近的佃农,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都是有个想法,这孔府原来是个纸老虎,外面看着吓人,原来不过如此。 李、罗联军过了郑州,向东奔中牟的时候,行动却变得缓慢起来,这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对面是聚兵几个月的四十万官兵,即将到来的大战,差不多可以决定流民和朝廷将来的命运如何。 由不得不慎重,李、罗联军不断的调整布置,刘宗敏、李过、郝摇旗等闯营出色的大将都开始变换到前锋的位置上。 这时候的罗汝才也是不含糊,他的三太保杨承祖和四太保,都是最能打的强将,也都是被调到了最前面。 百万大军的规模庞大异常,可不是说调整就能调整过来的,为了力求大军稳定,索性是停止前进,慢但是确保安全。 与之相对的是,朱仙镇的官兵依旧是不动如山,流民大军自西向东而来,那左良玉、丁启睿所统率的官兵兵马也都是转换队形,准备迎战。 但每人统率的兵马都是不分前后,近乎是在一条线上,因为无人愿意在前军做首先迎战流民大军的前锋,大家都愿意做后军,方便逃跑的时候先跑,既然是都想在一个容易逃跑的位置上,都不愿意顶在前面打。 要是纠缠争执起来,恐怕敌人未到,自家的兵马就要先混乱火并起来,大家索性是排在一条线上,这条消息报到济宁之后,李孟难得的幽默了一次,这个事情很像在现代时候听到的一种官方措辞,叫做排名不分先后。 开封城内的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看着朱仙镇的官兵如此的惫懒摸样,真是一点的信心也没有。 本来在大军集结之时,看着官兵如此势大,还觉得有几分把握,可看着官兵驻扎在那边不动如山,只是消耗开封城内和通过黄河辛苦筹措的粮饷补给,这样的官兵如何靠得住。 结果巡抚李仙风私下去了周王府一趟,第二天开封府北门又开,去往京师求援,说是开封城危急,还请朝廷发兵救援。 城外有这么多兵马,居然还说危急,到底是何居心,尽管随着河南巡抚的奏折,还有周王言辞恳切的求救折子,崇祯皇帝对藩王宗亲的话是最相信的,可眼下手中哪有什么兵可用,再说朱仙镇的官兵和流贼还未交战,胜负还未可知,怎么能随意派出官兵,那岂不是不祥的举动。 朝廷暂时把奏折压下来,大战之外,目前最让人焦头烂额的是南直隶的局势,张献忠和革左五营东向的势头,已经是被止住,看来这次也是有惊无险,但麻烦的是文字官司,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奏折上言之确凿,说是山东兵马包藏祸心,以剿贼为名,却行不测之事,大军入南直隶,士民惶恐,不知为何,还请朝廷重重的惩治。 先不说,这等手中有实力的军头,朝廷根本管不了,后面是,一向是低调的山东总兵李孟,自从被兵部尚书陈新甲“夸过”之后,山东的嘴皮子仗打的毫不逊色,京师在消息保密上面,一向是筛子一般。 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走漏的,卢九德的折子才上来两天,山东用快马送来的奏折也到了,言辞很是激烈。 说是山东兵马在凤阳府正阳镇浴血奋战,杀散敌军,两淮空虚,青州兵马移防本来是应有之义。可前面齐鲁将士奋勇战斗,保卫大明腹心之地不失,可朝中权阉却嫉贤妒能,谗言与上。 这么做,岂不是寒了山东将士的爱国忠君之心,岂不是寒了天下官兵的忠勇之心,奏折当真是四平八稳,文采盎然,看的朝中诸公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别的,“寒心”这个词下面的军将都是常用,内中含义也是明白,要是朝廷不答应我奏折上所提出的要求,那老子就要闹了。 山东的兵马就在京师南侧,骑兵全力奔驰,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京师,真要是闹起来,事情恐怕真的不可收拾。 何况,山东兵马调动,都是合理合法的,任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一时间还真是说不出谁有理无理。 判断是这么判断,但朝中早就是已经炸开了锅,自正月二月以来,漕运开始征收厘金,朝中文臣,凡是有产业的,或多或少都是被这个政策影响,都是亏了些钱财进去,山东总兵李孟已经从一开始的跋扈不法,直到现在的明有反意、心怀不轨,什么厉害的话都是说了出来。 每天都有折子要求朝廷整顿山东军务,不得让李孟那种卑贱不知礼法的人把持军权,每天在朝会上,都有人要求朝廷派人替换山东总兵李孟,要不然朝廷恐怕有不测的祸患。 但说到派谁去山东整顿军务,安排那位去替换山东巡抚,以便管辖山东总兵李孟,众人都是噤若寒蝉,说说可以,去了哪地方,万一对方一翻脸把人砍了怎么办。 右都御史刘宗周算是极少说了几句公道话的,他说光是猜测有何用,看李镇东行事,完全都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和法度做事,纵有看不过眼的地方,也不过是钻制度的空子,目前行事无大错。 并且很辛辣的反问了一个问题,若是平贼左良玉如此做,诸位会如何说,可会如此慷慨激昂。 看山东兵马的所作所为,以及地方上传到京师的军报,正阳镇的确是阻挡了张逆和革左五营流贼的轮番进攻,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勋,朝廷如果真要下旨申斥或者批评的话,恐怕真要寒了天下忠臣将士的心。 刘宗周是晚明大思想家,学问上名声极大,也有极深的真才实学,这样的人物,说话未免没有顾忌,直率了些。 结果朝野大哗,说是李孟为地方军将,却对朝廷之事心知肚明,没准就是有人给通风报信,这通风报信的人自然立场亲近山东。 实际上这争论是一场完全的闹剧,到最后安静下来,是京师的清议到了如火如荼的关口,按照常规,崇祯皇帝很少能顶住这等压力,往往就要下个申斥的旨意之类的。谁想到一直是在京师外面的军营中京营提督太监刘元斌,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忙的赶到了诸位大臣退朝后议事的所在。 “京畿之地,眼下只有咱家领着的两万兵可战,可这两万兵在他山东兵马面前,压根一钱不值,抬不上场面,各位大人莫要在这里说的痛快,真要是惹出了什么麻烦,咱家可护不住这京城。” 这话说出来,满屋子的重臣要角都是安静下来,大家在明里叫骂万端,动不动的就是个阉党的帽子扣过去,但在这个场合打交道,大家却都是客客气气,说的话却都是实在话,刘元斌提督城外京营,手中两万多楚军,是京城外最有战斗力的兵马,大发些称呼,叫他京师屏藩也不为过。 这刘元斌都是这般说话,把事情挑明了,大家心中终于是有数,文贵武贱的规矩,恐怕现在并不好用了,现在的情势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要知道,山东总兵李孟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规矩下做,这样就给朝中的诸位大臣一个误会,认为凭着讲道理在规矩内玩弄手段就可以让对方服软,这时候才发现,对方的行事完全是在巨大的实力的支撑下,在巨大的实力后面,哪还有阻挡的可能。 等待着朱仙镇一战的结果的这段时间,是李孟自领兵以来最无聊的一段日子,目前赵能统率的登州军也已经开始调动,本来对外的名义是补防青州军离去的空间,不过现在却集中在济南府和青州府的边境上,济南大营的兵马,则是开始朝中北直隶和山东的边境运动。 各处的武装盐丁还有屯田田庄的护庄队,都是做好了随时跟进的准备,总的来说,在各处的山东兵马都是做好了准备。 就等着李孟这边的消息了,不过李、罗联军那边在调整,南直隶的张献忠和革左五营也是在收缩调整。 按照事先的安排,山东兵马若是要动,也要在这些军队发动之后,才跟着动,可现在各处都是调整,李孟这个居中调度的人也是闲下来了。 胶州营已经是个可以精密运转的机器,只要是命令下达,人和集体都会按照平日里的规程,运转和动员起来,反倒是不用李孟去操心些什么,他要做的,只需要每日里询问下进度。 此时在他身边的高级官员有两人,一是亲卫大将王海,另一人是山东盐帮的首脑黄平,目前在河南打探消息的是山东盐帮的副手江显绰。 这段日子实在是太过休闲了,查看张江统领的兖州军,不管是校阅,还是临时的抽查,发现兖州都司张江都是做的一丝不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胶州营对外的征战是轮换制度,在外面立战功的机会很少。 军将们要想在这个体系里面有所升迁,就只有猛抓训练,山东这个体系敛财可以说是大明效率最高,捞的最狠的地方。 但这些钱财却很少用在李孟的私人享受和家人的供养上,全部都是用在军队和民政的建设之中,财政上一直是颇为的紧张,直到这漕运厘金的章程出来之后,才稍微宽裕了下来。 这么多钱花了下去,士兵们吃饱喝足还有十成的军饷,李孟自然希望钱都是花在了实在的地方。 一向是对训练抓的很严,每到一地,如果有时间,第一件事就是看这部队的训练,已经有人因为训练上松懈,被从千总的职位上降职到普通一兵,这名千总的上司也被扣罚军饷,下文申斥。 在李孟这个体系里面,这些军将差不多都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再往上一步,就只能是按照李孟的大计继续走下去了。 所以李孟要求的,要求七分,下面做到十分。 在济宁如此悠闲的呆着,静静的旁观着天下大势的运转,每日里或者是巡视军营,或者是和孙传庭等高士闲谈。 至于吃住享受,有厘金局督办孔三德和在济宁州的各个商户那是费劲了心思逢迎,舒服的很。李孟甚至都琢磨着把自己在济南府的几名家眷接到这边来,发觉自己有这个想法之后,也是悚然而惊,心想自己是不是闲的过分了。 发觉自己闲下来的那天,下午就来了信使,这次除了来自河南那边的人之外,还有一拨人来自胶州。 河南那边,李、罗联军的探马和官兵的哨探已经是开始接战,但双方距离大战还有些时间,袁宗第和田见秀率领五万兵却突然的向着东南的方向而去,不知道是不是要从侧翼来攻击官兵。 相比来说,还是胶州那些人的消息更加的让李孟感兴趣,说是出去很长时间费德勒神甫在六月初回来了。 跟着费德勒神甫的人并不多,据来禀报的人讲,也就是十三个洋人,此时的尼德兰独立战争已经结束,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尼德兰)等地正是处于稳定的时期,何况在本国混不下去的,大可以去自己国家的殖民地找生活冒险。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在亚洲都有自己的殖民地,在殖民地里,这些白人好像是在天堂一般,那有什么愿意来大陆冒险的。 也就是耶稣会、加尔文教会的天主教、新教的各种传教士,秉承着信念,被宗教的狂热驱动,这才是不远万里来到对他们来说极为陌生的大明帝国,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洋人也是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例外。 算上费德勒一共是十四个,能有多少有专业知识还未可知,李孟略微有些失望,记得在现代时候,听几名年轻的同事偶尔谈起这时空穿越的小说,凡是回到历史的人,只要是在欧洲已经发展的时代,混的再差,也有几名不开眼的洋人硬贴上来。 这几名洋人不是精通造火炮,就是明白简单的机床,或者是欧洲某知名军团的军官,怀着对华夏文明的热爱。不计个人得失,不管加入弱势势力的危险和死亡,毅然决然的和穿越者走到了一起。 或许那几个都被看出来是从现代时空穿越而来的大能,所以洋人为了这异国他乡的名分富贵,主动的贴靠了上去。 这人和人真是不能比的,李孟自觉地做的不差,山东几百万民,十万兵,最起码在他的手底下混了个饱肚子,手中的兵马也是这个大明帝国最先进最强的军队,怎么从来没看见什么洋人主动过来投奔。 而且这大明,洋人可是不少,京师和南直隶即便在这样的形势危急下,也是这个世界最富庶的地方,欧洲人、阿拉伯人有商人,有传教士,还有所谓的浪人们,都是来这里冒险、传教、行商。 不过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山东,这是个大明自立国开始,就是个变乱不断的省份,夹在帝国的中心和最富庶省份的中间,被所有人遗忘了。 记得自己还是给那神甫费德勒不少金银,说是凡是有用的人才,不用吝惜钱财,都给请来,看来这效果不好啊。 李孟在那里想的时间不长,从胶州过来报信的人自然也不敢打搅,都是在边上恭恭敬敬的站着,单纯一个神甫费德勒回来的消息,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急忙过来告诉镇东将军,他们的大帅李孟。 过来报信的这个人是胶州城的守备,是一名营千总,营是山东兵马的基础单位,山东的军人,如果能成为营千总,他就成为胶州营这个机器之中最显赫的零件,没有其他的机缘,或者是立下不世出的功勋,在向前进恐怕就很难了。 胶州因为有最早的盐场和私港以及盐务的各种衙门在,这边都是军户平民,日子过得不错,基本上都是亲李孟的人家,没有屯田田庄,所以镇守在这里的营千总在胶州营体系的地位就高一些。 这个守备是当日间在涡水之战中立下大功的,所谓当先最前,但营千总却被伤到了腿脚,战后论功,索性是回转调动,把他安排在这胶州当守备,这职位与其说是个武将,倒不如说是个地方官。 这地方,就是让他养好伤,好好休息的,不过今天,这名守备也是赶了过来,想必是有大事。 “大帅,跟着费德勒师傅一起出洋回来的人,这次回来的时候,在船上听到了些事情,私下里议论,一名盐帮主事也是跟着出去的,觉得事情大,卑职这才是急忙的赶了过来,跟大人禀报。” 孙传庭背对着屋中人,此时已经是摘下了铁面具,在那里慢条斯理的喝茶,他那个位置,也不会有人特意过去看看这位“铁面人”的相貌。 李孟点点头,那名胶州守备却没有开口,躬身报备说道“卑职把那名听到的人也带来了,让他给大帅说明。” 招呼了声,外面一名小伙子恭谨的走了进来,虽说身上穿着的是胶州营的军服,不过肤色却是黝黑,这是在海上和南方呆的时间长,太阳晒出来的,不过这名小伙子却不是汉人,完全是一副欧洲白人的摸样。 进屋之后,先是磕头见礼,这礼数都是做的十足,规规矩矩,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说道: “大帅,小的在回程的时候,一天在甲板上晒太阳,听到几名水手用福建话在议论,说是在胶州的港口出来后,还要去北面的清国。” 这洋人汉话地道,不过带着些广东的口音…… 第三五一章 下不成 无力感 抓来问 闽地的方言和北方的官话区别很大,郑家子弟都是福建的土著,山东派去澳门的这些山东子弟,压根是两眼一抹黑,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这些船上的福建水手,也是知道对方听不懂,也是毫无顾忌的大谈特谈,这些山东人最多有会官话的,大多说的还是家乡土语,听着这些福佬叽里呱啦的说着方言,一副你听不懂,所以我敢大胆说的摸样,实在是气闷,看到对方说话,也就躲得远些。 不过夜路走多总要见鬼,跟着船的十几名洋人之中,还真有熟悉福建方言的,在这些福建水手眼中,洋人不稀罕,会汉语的洋人也不稀罕,但打死他们也不相信,会有洋人懂得福建的土语。 讲话的根本不避讳,结果有的话,丝毫不落的进了有心人的耳中。 今天被胶州守备领来的洋人,也是神甫费德勒从南边带来的十几名洋人之一,不过这人的确是有趣。 跟李孟见礼,那规矩是做的十足,官话是字正腔圆,自报家门的时候,名字也是有意思,叫做“张立普”。 西班牙在这个年代是世界帝国,在世界各地都有他的殖民地,从西班牙过去的白人,带过去的黑奴,还有当地的土著,这些人彼此联姻,产生各种混血儿,当时的西班牙采用了一种颇为让人不齿的手段来划分。 按照身上白人血统的多少,来划分这个混血儿的阶级高低,某某人种出生下来为高贵,某某人种出生之后即为低贱。 这张立普却是一名西班牙商人在澳门留下的后代,当年发生了什么故事别人并不知道,不过他这样的混血儿,白人的团体不会接受他,汉人也是不会接受,他从小孤零零的在广东福建,还有南洋各处讨生活。 或许是语言上有天赋,或者是生活所迫,这张立普的汉语和西班牙语自然不必说,就连粤地、闽地的方言都是精熟。 这次费德勒神甫招募洋人来这边,尽管具体的情况李孟还不了解,可从招募的人数来看,显然并不是那么顺利,没准这张立普洋人不是洋人,明人不是明人的混血,就是这么凑数而来的。 他精通各处的方言,在船上的时候,却整日里用官话和汉人说话,用西班牙语跟洋人说话,船上的水手,又不是什么谨慎的人物,说话也不避讳,却被这张立普听了个明明白白。 从小就是在大明长大的张立普,也是明白轻重,自然知道这郑家的商船北上清国,这件事可大可小,也可以成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结果临下船的时候,就和这一同来的船上子弟说了,下船之后,这些人中的办事人员又是急忙的把这些话传到了胶州城。 李孟的神色不变,只是把目光转向了站在边上的胶州城守备,郑家不管怎么说也是胶州营的盟友,光凭这洋人的一面之辞,实在是无法让人信服。 那名守备看见李孟看过来,连忙躬身的禀报说道: “卑职已经是把信传到了信阳水营那边,加急快马传送,胶州私港那边也安排了渔船出海,登州那边的消息不知道,不过渔船回报,说是郑家的确是有货船都是离港之后又是朝着北面而去。” 去往北面,的确是还有一条去日本的航线,但李孟心里却大概明白,这郑家肯定和清国勾结了,这种带着地方割据色彩的豪族,是没什么民族和国家的概念的,郑家和满洲鞑子做生意,利润肯定是丰厚。 而且对于郑芝龙来说,和满清鞑子的打交道,也是一种下注和投机,将来不管天下如何变化,总有他一份余地。 这闯营想必是没有取得海港或者是海口,要不然,郑芝龙想必不会不联系。 李孟长吐了一口气,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总有一种无力感,当初他了解到华夏、蛮夷的说法,还以为这和后世的民族概念一样,通过激起民族的血性来激起和运作一些东西。 但在这个时代的时间越长,李孟就越明白,这华夏和蛮夷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蛮夷居华夏之地则为华夏,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野蛮民族,不管你进关以后如何的胡作非为,只要你在占据了华夏之敌就是华夏。 比如说,蒙元入主天下,中原之地原本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但被蒙元破坏了灌溉系统之后,就开始一步步的衰弱下去。 还有把天下人分四等,把汉人不当人,以及种种天下亿万民奉养百万蒙古人的政策,种种穷凶极恶的手段。 就是这样的鞑子,传国也就是百余年,还被称为正统,也是华夏之君,大明帝国也要给他修元史,承认他们的地位。同样是这批蒙古人,在被逐出中原,重返草原之后,就成了蛮夷禽兽。 在这样的观念下,李孟心中所担心的,李孟所想要使用贯彻的,实际上是和这个时代完全格格不入的东西。 在这个时代,天下间的势力没有什么人把关外的满清鞑子当成什么可怕的威胁,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支同样在争夺天下的势力罢了,和大明朝廷、和李闯并没有什么区别,凡是有资格下注有资格投机的豪强势力们,所要做的,无非是选择其中一家决定投靠,或者是自己加入到这争夺之中而已。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错,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三百年会发生什么,三百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满清鞑虏为了维持住自己的统治,维持住统治比他们本民族多百倍千倍更大的民族,会采用什么样子的高压和愚民的政策,会给这个华夏造成什么样子的黑暗。 的确是让人感觉到很疲惫,孙传庭、卢象升为代表的士大夫们,虽然意识到关外的满清部队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但认识也就仅仅到此,他们想不到,此时的战争,或许就是两个民族之间,文明和野蛮之间,为了争夺接下来这几百年的气运主导之战,更是决定华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能走到什么位置的战争。 不过知道了这个事情,虽然让人无奈,但还没有到最坏的程度,解决就是。 跪在李孟面前的这个洋人让他感觉到很有意思,以他在前世的见识,倒是见过满口洋文,举止做派和洋鬼子一点没区别的中国人,这等二鬼子,见到国人则是眼睛朝天,见到洋人则是奴颜婢膝。 可面前的这位张立普却差不多是正好反了过来,虽说是个洋人摸样,但满口大明的官话,举止间丝毫看不出任何外国人的摸样。 如果这样的人在现代,怕是唯恐说一句汉语出来,可在这个时代,却完全不同,大明和欧洲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稍微拉开了差距,却还没有分出胜负,在西方人眼中,大明帝国所代表的东方,还是文明的象征。 或许是有些莫名其妙,看见这名客客气气,完全汉化的混血儿,李孟居然感觉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不过,换个思路来想,这郑芝龙能和他李孟这形同割据的军阀做那杀头的买卖,去和那满清鞑虏做买卖,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张立普,你是把自己当洋人呢,还是把自己当明人呢?” 这张立普看起来也不会懂得什么专业的机械或者是军事技术,但这种伶俐圆滑的人物,自家的灵山商行正缺这样的人物,侯山也好,下面的掌柜伙计也好,做事都太过一板一眼,明明是商人,做事却更像是军人。 这混血儿还是要招揽的,听到李孟相问,这张立普果然是伶俐,在地上磕了个头,开口回答说道: “大帅把小的当明人,小的就做明人,大帅把小的当洋人,小的就做洋人!” 他的这个回答,让李孟哈哈大笑,挥手叫胶州守备领人下去,这张立普还真是适合灵山商行。 等到胶州守备和这张立普一走出屋子,李孟的脸色已经是变得森冷一片,不过从头至尾,坐在一边的孙传庭始终是慢条斯理的品茶看书,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根本不置一词,郑芝龙和满清有往来勾结,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山东可供大船停靠的港口,也就是登州府城和胶州的灵山私港两个地方,其余的港口都是在禁海的时候,为了防备倭寇填埋破坏。 登州府城的海港和灵山私港,都是修筑了海防炮台,并且各有兵马驻扎,凭郑家水军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攻上来,既然是没什么侵害,信阳水营虽然人数和装备都是远远不如郑家的水军,在港口内防御,配合上炮台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郑家的船队主力都是在南方活动,根基也都是在福建,也不会贸然把大批的力量投放到山东来,那样根本得不偿失,郑家的陆战能力实际上是个笑话,和广东海盗火并的时候,还要雇用倭国的浪人。 郑家就算是和满清沟通,最多也就是个通报消息,实质性的威胁时谈不上的,可这通报消息他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胶州营的在山东有严密的保甲制度,又划分出各处的军事禁区,戒备森严,想要打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难于登天。 结合种种原因,郑家勾结满清,对山东没有什么危害,孙传庭自然不会当成什么大事来对待。 事情不是大事,但李孟的心情却并不好,不多时,山东盐帮的统领黄平急匆匆的赶来,李孟派遣亲兵召见自然要速来,不过却也有来自河南的紧急军报。 分轻重缓急,河南朱仙镇一带的事情当然要当做头等的大事,孙传庭也是把铁面具带起,从茶几那边转过来一同倾听。 这消息可以说是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骇人听闻,袁宗第和田见秀率领的五万闯营兵马兜了个圈子之后,出现在朱仙镇官兵的后方。 听起来,像是在抄截官兵的后路,但这五万闯营兵马所做的事情却是挖掘壕沟,那种掉进去就爬不出来的又宽又深的壕沟,看起来就好像是要把这四十万官兵圈起来一样,断绝水源和粮草补给。 从这个壕沟开始挖掘,后续的闯营兵马就不断的跟上来,李自成的闯营以“善攻”名闻天下,所谓的善攻,就是善于攻城拔寨。 闯营士卒擅长土木工程,其中多有矿工,对这等挖掘构筑之事,更是擅长,据说一天之内就颇有规模。 从挖掘开始,后续的兵马就不断的出现,壕沟也是越挖越长,这样的壕沟,如果想要跨越,恐怕就只有攻城的云梯横放才行,而云梯横放,承重也是个问题,而且朱仙镇的这些兵马,又那有那么多的云梯。 但河南传来的消息,即便是李孟如今心情极差,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朱仙镇四十万明军,只有总兵杨国政领着三千兵马来攻打了一次,结果才一交手,就被闯营的兵马打的大败,三千兵马当时就是溃散,总兵杨国政自己带着几名亲卫家丁狼狈逃窜。 接下来居然没有一支官兵来攻打,都是龟缩在军营之中,眼睁睁的看着外面的壕沟越挖越长,渐渐的把官兵包裹起来。 这的确是个笑话,好像是一群野兔,眼睁睁的看着猎人拿着木栅竹笼慢慢的把它们圈在里面,他们知道完全圈起来之后,就是死路一条,等待野兔们的命运就是被杀死吃掉,但这些野兔就是不动,在那里等死。 要是真有野兔的话,还会蹦达几下,只是不知道左良玉等人会不会蹦了,眼下朱仙镇的西面是李、罗连军,北面是城门紧闭的开封城和黄河,东面则是越来越长,要把他们包起来的壕沟。 眼下的朱仙镇,就快要成为绝境了,但直到山东盐帮送回消息来,丁启睿、左良玉等人还没有一点的动静。 笑过之后,李孟委实是发愁,官兵这种烂肉的摸样,打起来之后,哪里会给流民军队造成一点的伤害,失败之后的溃兵和给养反倒是会壮大流民军队,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败俱伤的可能更大。 不过看眼前这个局面,官兵是羊,送给流民军队这些老虎吃,吃完了之后,肯定会更有力量,也就更是麻烦。 那个偌大的布置,必须要各处同时发动,如果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百万流民大军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朱仙镇下的四十万官兵,并且随之壮大,那事先的种种布置,恐怕都成了无用的布置。 李、罗联军情况有变,南直隶同样是不能发动…… 还真是和孙传庭私下里讲的那样,外事如何,不由人心念想,不是你计划好什么,别人就跟着你计划走的。 看着河南那边送回来的消息,李孟在那里许久没有出声,孙传庭迟疑了下,低声过来说道: “大帅,马将军那边是不是抽调些兵马回来,若是流贼击败了朱仙镇的兵马,咱们也要有足够的兵马在北直隶有所安排才是。” 李孟又是安静了会,才摇头说道: “不去北直隶了,京畿之地还有些朝廷凑起来的草台班子,由得他们去搅和,咱们守好眼前的地盘,伺机而动就是。” 说完之后,转头喊进来在外面等候的主簿袁文宏,开口说道: “传令济南大营、登州军,济南大营全力做好济南府、东昌府与北直隶接壤处的防卫,全军戒备,登州军协防青州军防区,同时做好,山东各个海港的防卫,严加巡查,不得让居心叵测之人从港口混入山东,传令青州军马罡,青州军回收兵马集中在淮安府北部,务求山东兖州及青州地相互照应。” 李孟手轻轻的拍击桌面,又是开口说道: “传令给淮扬军陈六,让他在正阳镇呆着,南直隶那么大的地盘,山东兵马理应多负担些责任,同时给扬州的方二去封信,让他帮忙操办淮扬军的军需补给,具体的让灵山商行的人去谈。” 袁文宏站着在一旁的长桌那边记录,李孟说完,他也就是写完,拿起纸张吹了几口气,让墨迹干掉,递给李孟确认,如果确认,就会形成公文,用印之后拍信使传送各军,李孟下令的时候,孙传庭一直在边上仔细听着。 李孟这边马上就要发文下去,孙传庭沉声的说道: “大帅,眼下这只是形势,还没有出确切的结果,大军既然已经是到了布置,不妨再等等,没有什么害处。” 李孟做事,无论什么都好,不过在一些细节上,却总是显得操切,这让孙传庭这种督抚重臣出身的人物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做到这般局面的俊彦,在这些细节上却好像是有些孩子气,原因倒是无他,现代人过来,有些潜移默化的节奏一时半会改变不了。 孙传庭所说的也是切中要点的明言,大军的布置已经展开,目前再有什么变动,突然消耗粮草费用,这未免太不必要。 谋主这边一说,李孟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马上就开口说道: “青州军两万兵马就地驻扎,高科统领的五千兵回淮安府,陈六的兵马在正阳镇也不要死守,适当的向张献忠和革左五营施压!” 与其说是主簿,倒不如说是李孟身边的首席秘书,不过袁文宏可没什么怨言,山东的文人,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有这般的好运气。 这边更改命令,袁文宏也不含糊,一张张纸直接把下的命令拟好,一封封的让李孟确认,边上自然有掌印的亲兵拿上印信来,盖印,装入信封,用火漆封好。 李孟所在的酒楼,外面的快马加急传信的骑兵信使,都是随时做好准备,三班轮值的,这边命令下发,立刻有人接了,急忙跑下去,一会的功夫,就能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急促响起远去。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还是会很悠闲,但是李孟却一点没有享受的心情了,同样是可以预见的,他这一盘棋,天下英杰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走,准确的说,是朱仙镇官兵懦弱和无能实在是超过了他的预料。 禀报完消息之后,闲杂人等都是退了下去,黄平也看见李孟的神色并不是太好,也不愿意在屋中触这个霉头。 他刚要躬身行礼退下,就听到身后李孟闷闷的开口说道: “抓个郑家的人来,要最近出过海,知道些底细的人物,不要让郑家人知道,他们问起来,咱们就说不知道。” 这个命令下来,却正是黄平这边的活计,连忙的答应下来,转身出门去办了,等人都散去,屋中安静,李孟用面沉似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明显是有些郁闷,孙传庭暗自笑了下,这位大帅,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显出来和年纪相称的表现。 孙传庭走到李孟跟前,肃然的作揖为礼,开口温和的说道: “大帅,不必懊悔,这时局本就是难测,此次不成咱们谋划下次也就是了,说句市井中的话,咱们山东,等得起。” 李孟缓缓的呼吸几下,回答说道: “多谢孙先生开解了,李某的确是心急了些,既然大局已经如此,这济宁也没必要呆了,咱们回济南!” 眼下的逢猛镇,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他是山东盐务的中心,也是灵山私港靠着的第一个市镇,更不要提他是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的起家之处。 盐商、海商还有在私盐和走私这上面发财的各色人等,还有山东、南直隶的那些大商行的分号,让逢猛镇的市面异乎寻常的繁荣,酒楼、青楼、赌坊各种只有在大城市才能看到的销金之地,全能在这里看到。 还有因为海商输入的各色西洋玩意,南洋、倭国、高丽的女人,更是让这里有了些江南独有的奢靡之气。 而且有一点很重要,在这里胶州营确保安全,并且没有任何差役税吏来骚扰,这就等于此处是背靠自由港的城市,而且还有那些自由港所有的绝对安全。 灵山商行早就是在盐务和海上贸易上赚够了银子,这些市面上的利润,也就看不上眼了,再说,许多店面本就有灵山商行的股份在其中。 如此如此,结果在这逢猛镇的市面上,除了盐商、海商以及相关的人,还有许多山东大户人家的子弟,特别是济宁州一带的豪商,都是愿意来这销金窟一掷千金,这边一切都是不逊江南不说,那或有或无的异国味道更是勾引人。 小小的穷苦镇子,不到十年,已经成了山东境内一等一繁华的所在,许多人也都是一飞冲天。 李孟刚贩卖私盐的时候,去和一个扣下马罡的骰子铺老板打交道,就是前倨后恭的张屠户。 这张屠户如今也是非同凡响的人物了,在逢猛镇上属于大人物之一,家财万贯,两个青楼,三家大的赌场,镇上的人看见他,也要客客气气的叫声张爷、张员外。就连来回跑灵山私港的船主、水手们,也知道在张员外的赌场之中赌钱,不怕有人蒙骗,不怕有人设局,没人敢闹事。 张屠户的赌场不分昼夜,一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在里间有个门帘,那是赌坊管事们呆的地方,寻常人不让靠近的。 现在这门帘微微的被挑起,镇上的张员外,当年的张屠户满脸全是谄媚讨好的神色,小声的指着外面一个人说道: “大人,他就是郑家的一个船头,前天刚下了船。” …… 第三五二章 抓舌头 意外消息 这等海上行船的差事,死活不是自己做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海龙王收了,赚来的钱马上花出去抓紧享受这快活才是正事。 郑家这些船上的管事的、干活的,都是些快活一天是一天的人物,在福建安平那边,郑芝龙自己的府邸是富丽堂皇,但下面的建设搞得很差,下面的人花钱也没有个花的地方,这山东的逢猛镇正好是对了他们的胃口。 不管赚了多少,下船之后,在镇子上狂嫖滥赌,一文钱都不会剩下。 这位张屠户开设的赌坊和青楼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角色,有的是郑家,有的是其他处的海商,都是放浪形骸之辈。 被张屠户指着的那名郑家船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今天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平日里都是在赌坊里面输个精光,今天却大杀四方,狠狠的赢了一笔银子,心满意足的从赌坊里走了出来。 手中有了银子,就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把这笔钱花掉,兴高采烈的走在街上,这时候已经是凌晨,虽说很多店面都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过在街上的人已经是稀稀落落,看不到有什么人了。 还有几辆拉着柴草的大车经过,不知道是给那家酒楼送第二天用的柴禾,车上的柴草堆的好像是个小山一般。 郑家的船头拿这个口袋,里面全是赢来的银两,和这些柴草的大车侧身而过,如果有人盯着那郑家的船头看,就会发现个很诡异的事情,他和那柴草大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再也没有从另一边走出来。 那大车上的柴草堆的那么高,就算是塞进什么东西,也根本看不出来。 “你们瞎了眼睛!!竟然敢在逢猛镇哪里动手,你们这些狗才,就不怕李二郎灭了你们九族!!” 这名郑家的船头被困在一把铁椅子上,脑袋上罩着头罩,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人打昏,醒来之后就在这地方了,隐约听见周围有海浪的声音,但却是在市内。 周围人走来走去,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再走,这种睁眼瞎的状态更是让他惊吓之极,他敢拿着那么一包银子,大摇大摆的在深夜行走,就是因为逢猛镇有李孟来保证绝对安全,本来以为无事,谁想到却遇见这个。 郑家的船头也是船老大也是海盗,也算是亡命之徒,遇见这样的局面,第一个反应不是求饶,而是大声的喝骂威胁。 谁想到自己这话才喊出口,那边一盆水就浇了过来,水很烫,但还不至于伤人,浇到身上极为的不好受,那船头的叫嚣顿时是小了不少,就听到一个人恶狠狠的说道: “再他娘的吆喝一声,老子用开水泼你,让你个杀才变熟了。” 这威胁可真是可怕实在,郑家的船头立刻是闭嘴不言,听着屋中人还在那里继续的忙活,隐约能听见隔壁那边的确是在烧水,还听见铁器相碰的声音,的确不是什么好征兆,而且方才说话的那人,口音是地道的京师官话。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京师那边的人和山东有什么关系,郑家的船头半响才迟疑着开口说道: “几位好汉,小的在张家的赌坊也是赢了些银子,随身还带着些,若是不嫌弃,好汉全都拿去就是。” 一开口说话,听着对面安静下来,这船头心中觉得有门,又是客客气气的说道: “小的是在海上行船的,来这逢猛镇也就是寻个快活,和几位好汉,肯定是没有什么恩仇,麻烦各位再一棍子打昏了小的,丢在外面就是。” 这船头也是光棍,眼下这局面,也只能是求保住自己的性命,钱财身外物,而且郑家的这个船头也想得明白,就算是想要报仇,都找不到仇家,只能是告诉逢猛镇的胶州官兵,等着他们给自己出气。 安静了半响,才听见对面有几个人嘿嘿的笑出声来,有一个人开口冷声说道: “这个南蛮倒是懂得做事,不过这次大爷们可不是来劫道的,郑老三,你的事情发了!!” 郑氏一族,在福建可是成千上万的,这郑老三和那郑芝豹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家中排行而已,穷人家不起名字的也是多数。 一听到郑老三被对方叫了出来,这船头顿时是浑身一个激灵,对方的口吻他可是大概听出来了,这分明是衙门官差的口气,郑家虽说现在也有官方的身份,但所作所为,要是深究,都是灭族抄家的罪过。 “咱们是京师镇抚司出来办差事的……” 报完这个名字,看那郑老三连个反应也没有,对面那人又是狞笑着解释说道: “这名字你不熟悉,锦衣卫的名字你知道吧,爷几个就是锦衣卫出来办差的!!” 锦衣卫的名字当真是如雷贯耳,大明老百姓就算是最边疆的也是听过这个衙门的赫赫威名,那可是如同吃人的怪兽一般可怕,这几个人又是地道的京师官话,这郑老三更是害怕起来,尽管这几个人报出的衙门官名有些小漏洞和错处,他又怎么听得出来。 “小人是福建海防游击郑大官人的属下,也是官身,也是官身,几位大爷,这件事情肯定是误会,是误会。” 刚喊了几句,就被人一脚踹到了肚子上,疼的要命,还弯不下腰,只得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听到对面的人阴森森的说道: “别和咱们说这些糊弄傻子的话,郑老三,你个狗才勾结鞑子的事情,已经是有人告发了,咱们就是从京师特意来这山东拿你的。” 好不容易才喘上了气,听到这话,猛地被呛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连声的咳嗽,去往金州和朝鲜去交易贸易,这本是郑家的大当家郑芝龙定下的方针政策,他个下面做牛做马的怎么敢说话。 这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官差盯上了自己,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自己要是脱罪都无法脱罪,总不能说这是我们龙头定下的主意,家人老小还都是在福建呢,要是自己的话语传出去,一家老小都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了。 “几位大爷,小的的确是去过朝鲜和辽镇,不过是卖些南边的精细货物罢了,这银子反正也要给人赚去,郑家去赚也说得过去,几位大爷,小的只是个管船的船头,上面吩咐什么老老实实的照做,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敢拿什么主意啊!” 郑三带着福建口音的官话,让人听起来很吃力,不过大概的意思都是表达的清楚,几名锦衣卫又是沉默了会,方才开口说道: “郑三,也知道你不过是个做事的,不难为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咱们去抓那主事的。” “几位大爷,小的家里还有老人小孩,鞑子的那些官和贵人喜欢南边的精细货物,平日里都是一帮山西人在南边采买,后来大家琢磨着与其让他们来赚,不如直接去买卖,赚这个钱!” 他这边喘着粗气说完,另外有间屋子却有人跟着吆喝了声,开口喊道: “水开了……” 这郑三听见这个就是一抖,就听到屋中有人又是冷笑着说道: “郑三,你说话这么不尽不实的,看来给你浇点开水,洗个热水澡,没准还能清醒清醒。” 听到这话,郑三在椅子上拼命的挣扎起来,但丝毫动弹不了,就听到隔壁水响,有人朝着这边走来,然后能感觉到滚烫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心中已经是害怕到了极处,嘶声的哭喊求饶道: “官爷,官爷,小的这边能知道什么,你就是真把这水泼在小的身上,小的也不会知道什么,只是知道去往鞑子那边的船从年前就开始跑了,都是江南和番鬼的精细货物,回来的时候,一般都是装些山货药材之类的。” 不过即便是他这样大喊,对方却没有什么收手的意思,几滴水从容器里面滴答出来,落在他腿上,的确是烫的生疼。 这郑三精神终于是崩溃了,在那里哭喊着说道: “小的的确是不知道,要不您就一刀宰了小的,发发慈悲,就别让小的遭这个活罪,求求您了。” 那盆开水距离他的确是远了点,这郑三这才是松懈了下来,浑身好像是虚脱一样,只是在哪里干嚎着哭。 站在他对面的黄平,冷着脸和身边的几名手下互相看了眼,都是颇为的失望,从这个郑三的口中,只能是确认福建的郑家的确是再和鞑子做生意,但郑家这样的豪族大家,若说是仅仅在做生意,谁也不信的。 看从这郑三口中,也就是能挖出这些东西了,在胶州一地,山东盐帮和其他几个衙门联合协查,确实是没有发现有人顺着这港口进入内陆打探消息的事情,但是有没有其他的事情,或者说军械的买卖,或者是郑家通过其他的途径给鞑子提供情报,目前都是不知道。 郑家在济宁和胶州城中都有级别较高的人员,济宁那边,主持山东和南直隶生意的郑鲨都是经常过来。 但这些人却是不能绑的,要是抓来,也不好交待,想到这里,黄平就有些丧气,心想自己加入胶州营,本来是想上阵作战的,谁想到还是做家里传承的老本行,这差事做起来可真是郁闷。 不过这山东盐帮大统领,地位的煊赫也是黄家这么十几代下来,混得最好的,说起来也是值得了。 既然打听不出来消息,这人可不能就这么放在灵山卫所的民居之中,得把他处置一下,刚要下令,那边的郑三哭喊的有些疲惫虚脱了,人一疲惫虚脱,精神上就松懈,絮絮叨叨的埋怨叫骂,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百姓开船在海上不顾性命,赚点辛苦钱,就担上这么大的罪过,朝廷的大官派人鞑子那边求和,你们又……” 屋子里面猛然安静了下来,这郑三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嘴,黄平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兴奋,自家大帅需要什么情报,他们下面的人大概有个思路,面前这个船头说的话应该就是自家大帅最喜欢的那种情报。 事情和郑家无关,精神又是大起大落,而且反正是说出口了,这郑三对这个问题却没有什么避讳,他可能也不觉得这些话会如何。 大明和满清互相的情报搜集是极为不对等的,鞑子在北中国有各种打探消息的人,而大明对满清鞑虏那边有什么情况是完全模糊的。 兵部尚书陈新甲派使者去关外联系议和的事情,关内隐瞒的密不透风,在关外满清的地界却已经是沸沸扬扬。 按照崇祯皇帝的授意,和谈的尺度实际上非常的大,大明历史上没有和域外蛮族和谈经历,这次出关谈判的密使马绍愉完全是按照,当年宋辽、宋金、宋元的路子来谈,什么岁币,什么称臣之类的。 马绍愉出现在满清官方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当真是瞠目结舌,让满清上下震惊异常,不管在军事上取得什么大胜,满人对汉人始终是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已经是延续了许多年,从文化上,从国家上,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那范文程、宁完我不过是个秀才童生出身的卑琐文人,却在满清有那样的高位官职,努尔哈赤晚年对汉人的屠杀,都是和这种自卑感有关,这也是满清的勋贵高官们,乍得富贵,便模仿汉人衣冠,喜欢大明的各种奢靡享受。 山西的商人,还有包括郑家在内的南方商人,去和满洲贵酋做这样的生意,也就是这个原因。 满清目前对大明有这样的军事优势,却迟迟不发动总攻,而只是一次次的入关骚扰抢掠,此时的大明已经快被流民大军们摧毁根基,如此虚弱的大明帝国,正在巅峰的满清却没有什么大动作。 差不多都是和那种仰望的视角,自卑的心态有关…… 可突然间,被自己仰望多年的大明帝国,突然间派出了和谈的密使,而且是这样的低姿态。 所有知道这一切的满人在这一刻,突然间信心满满,大明帝国那看似庞大的形象在他们心中轰然崩塌,这件事情的意义甚至还要超过了松山那一战,原来对方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完全是个纸老虎。 尽管和谈的密使马绍愉一再要求对方保密,可消息还是被有意无意的传了出来,从亲王贝勒,到下面的甲丁、包衣,人人知道了大明来求和称臣纳贡的消息,人人振奋,直接是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谈。 称臣纳贡,这算什么,大明做出这样的低姿态,反倒是让满清更看清楚了大明虚弱的内在,金银亿万,子女牲畜,到时候依仗弓马冲入关内,自去取之就是,你称臣纳贡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 满清勋贵们本就是没有打算认真来谈,要不然消息也不回传扬的那么快,这郑家的船队去金州卸货的时候,和岸上的人闲谈聊起,不管怎么说,这郑家和那些南边来的商人也都是汉人,码头上的那些满人从前还有几分客气,此时却是志气昂昂,闲谈的时候把这些水手船家好一顿奚落。 郑家这些水手和主事的人,民族国家的观念本就淡薄,反倒是想,咱们做生意算什么,那朝廷都来和谈了,心中本就是若有若无的那些内疚更是烟消云散。 另外一提,被紧闭起来的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是知道了这消息,满清一直是没有放弃对他的招降,这个消息对起到什么作用还真是令人玩味。 何人指使,何人来和谈,和谈的内容如何,这些东西都是都被满清的有心人散布整个关外,务求真实可信,或许这也是满清的心理建设。 只是可怜这出关求和的使者,受尽了鞑子的愚弄和嘲笑,却只能是无奈的在那里和谈,成为别人眼中的傻子,天下人眼中的耻辱和笑柄。 郑三一个粗人,跟那岸上的人闲谈聊过也就聊过,并没有记得太清楚,但他知道的这些消息,已经是足够多了。 比如说他模糊的记得,那个派人来和谈的朝中大佬姓陈,还有姓马的某位文官,有这些姓名就已经是足够。 黄平几个人记录的时候,倒是足够冷静,脑海中迅速的运转,和自己掌握的那些朝廷信息迅速的结合对照,他们是山东的属下,不知不觉间,和这个大明已经是有了疏离感,隐隐的还有些幸灾乐祸和瞧不起的感觉。 这黄平想的倒是比下面的人稍微多一些,他想的是,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大帅手上,不知道会有如何的雷霆之怒。 把这些消息记录完,郑三脸上已经是死灰一片,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抓自己来的锦衣卫却没有留活口的意思了。 问完之后,黄平从椅子上站来,抖了抖手,实在是记录的太累,边上的一名属下走过来,指指蒙着头捆在椅子上的郑三,抬手在脖子上虚抹了一下,这意思明白,问完了是不是要灭口处置。 黄平略一沉吟,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容,摆摆手…… 屋中安静了一会,郑三心中已经是完全的绝望了,心想对方也应该到了灭口的时候,不过心中也有些轻松,因为今天自己所说的这一切,如果被自家龙头郑芝龙知道,恐怕死的更惨。 这等人在郑家都是被在小腿上跳开几个小口子,然后直接用绳子捆住挂在船边上,在海上走不了多长时间,血腥味就能把鲨鱼引过来,被鲨鱼一块块撕掉肉去,偏偏还死不得,那真是地狱一般,比那活剐都要残酷,想想都是毛骨悚然,这么干脆利索的一死,家中老小族里面也不会亏待。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脸上的黑布罩子却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屋内倒是黑暗,郑三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光线。 面前站着几名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壮健汉子,都是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冷的看着他,有一名拿着针和刀具的师傅走进来,这郑三吓得还以为对方要动手杀人,谁想到那人在他的胳膊上刺了个图案,趁着血迹未干,一名锦衣卫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印在了他的血迹上,拓下了那个图案。 “郑兄弟,这是你的供状,你胳膊上这个图案和供状上的一样,要是送到你们龙头哪里,你是个什么下场,你比我们清楚吧!!” 这些人好毒的心肠,郑三本来已经是有了死的决心,可这么下去,自己的家人老小也要跟着倒霉遭殃,他拼命的扭动,刚要破口大骂诅咒,另一个人却拿起来个口袋,这口袋正好是他昨晚装赢来的银子的。 那锦衣卫又是悠然的说道: “这口袋里面的银子我给你换成了金子。” 金子!那可是翻了将近八倍,突然有了这么一注大财,郑三张大了嘴巴看着面前的锦衣卫们,完全是糊涂了,那锦衣卫淡淡的继续说道: “郑兄弟,咱们今后还要常来常往,经常打交道……” 第三五三章 朱仙镇大败 私议 内宅 六月二十三那天,在开封城南朱仙镇的四十万官军,在做了很长时间的鸵鸟以后,终于发现,或者说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是深处死地。 这几日里大家龟缩在营寨城镇里,根本就连哨探侦查都不去做,就是在寨里自我催眠。今天早上,出去打水的士卒回来说已经无水可取了,各营官们大怒之下把这些惫懒的家伙痛打了一顿,几个火爆的营官还直接剁了首级挂起来,几个脾气好点的,也把这些小子脸上穿了箭拉到营里巡游。大军压境,大家伙心情都压抑得很,这帮混蛋卒子居然敢偷懒,不动动军法,那还有军纪可言吗? 不过,第二波派出去取水的,也回来说没水可用了,事物反常即为妖,营官们也不好自专,当然是更不敢自己派人去探察,也只好上报大帅爷和总督大人。磨磨蹭蹭磨磨蹭蹭,大帅爷和总督大人,从自己的镇标和督标里勉强抽了百多选锋,发下赏格,让他们出去硬探。 当然,这个硬探只出去了一里地,就打着马回来报信了。大军取水的河流已经被闯营的土木作业截断,而周围凡是可能退路的地方都是被闯营挖掘了又深又宽的壕沟,大军已成瓮中之鳖。 最靠近东侧的是保定总督杨文岳营,也是跟最强的闯军部队接触的,当面的闯营修筑起来了几座炮台,将大炮放在炮台上,每日里轰击官兵的军营。 保定总督杨文岳手上的兵马,实力最强的就是所谓的车炮营,火器堪称强大,这些日子里也是依靠车炮营和闯营互相炮击。但这次的战斗之中,以往的积弊此次也是显现无疑,比如说敌军远在射程之外,就神经过敏的开始射击,而且肆无忌惮的开火直到阵地上的弹药打光,才神经质的停下来。 但这么搞的结果,只不过是浪费弹药罢了,在六月二十一那天,车炮营的弹药就已经是消耗殆尽。 消除了威胁以后,闯营的火炮开始毫无顾忌的朝着杨文岳的营盘开火,死伤惨重的杨文岳部下除了后退,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号称四十万的大军堆积在这么狭窄的区域之中,杨文岳的保定兵马要是动,又哪有什么空间让他动,整个的阵地都开始混乱起来。很多士兵的心里,往往是盼望着闯军打进来得了,一了百了,总强过这么不生不死的受罪。 六月二十二那天,沿途三十里换马的快马加急传递从归德府到了在朱仙镇西的闯军大营之中,山东兵马并无异动。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闯王李自成和曹操罗汝才终于是放心下来,一道道的命令发了出去,决战就在今日,方圆数十里内士马喧嚣,数十万大军不停的调动到预定的作战位置。而对敌军发出第一击的前锋里,闯营之中最能打的武将之首提营首总刘宗敏,还有曹操营中最能打的四太保杨承祖,都是率领骨干兵马顶到了前面,这也是蓬勃发展的上升期军事集团,一心敢战,和对面已经暮气深重集团形成鲜明对比。 六月二十三那天,在朱仙镇东面的大明官兵,让崇祯皇帝几乎清空了淮河以北军力的四十万官兵,坐吃给养,在这中州之地盘踞了将近半年的,号称要和流民大军决战的四十万官兵,几乎没有和闯营打过一战,呆呆的任凭流民大军在河南来去纵横,从容布置。 到最后虽然是官兵选定了朱仙镇这个战场,却让李、罗联军选择了最合适的时间和方向来开始战斗。 战前的准备,大明的官军更是做的如同蠢猪一般,仅仅是做了几次尝试性的进攻,然后就任由对方把水路截断,挖掘长壕,构筑起坚固的工事,让对方从容的把自己圈在了朱仙镇这里,这里已经是变成了一个死地。 除却山东兵马之外,朝廷已经是调集不到一点的援兵来,山东兵马又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出兵。 六月二十三那天,被圈在朱仙镇之中的官军,和在松山之战时候,被鞑虏堵在松山的反应以一模一样。 军心浮动,六月二十三日凌晨,平贼将军左良玉率军先逃,紧接着总兵杨国政,总兵虎大威两部也是跟着溃散,督师丁启睿的兵马也是跟着溃乱。 半夜营内喧哗本就是大忌,何况是这样的亡命奔逃,号称四十万的明军大部队瞬时间就是崩盘。 此时天光初现,李、罗联军听到对面的动静,虽然准备的是大战,决战,血战,这么突然的就拿到了胜利的果实,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甚至还担心是官军的诱敌。但是大家都是老军务了,一眼就看出这断断然是做不了伪的,帅帐之中一声令下,那些早就是准备出发的部队直接是撒了出去,闯营的骑兵当先,大队跟上,如同海中巨浪,朝着对面的大明官兵席卷而去。 本就是慌乱异常的大明官军,如何经受的住后面闯营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压力,更是支撑不住,完全的崩溃,如同一团散沙。 平贼将军左良玉的部队跑的最早,跑的最快,最先到达了那深沟前面,骑兵们相继下马,准备从深沟攀爬而过。 但人还没有爬过多少,后面溃逃的部队又是冲了过来,此时闯营的攻势已经发动,后到的官兵部队已经是心胆俱寒,什么阵型队伍都是不复存在,结果前面在沟里的人还没有爬出来,就被后面的人淹没,大军互相践踏,士卒们抽出武器砍杀自己周边的人,以免被踏倒为肉泥,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后面的人又被更后面的人填在沟中,一排排一列列,所谓的前仆后续,慨然赴死,恐怕也不过如此,深几丈、宽几丈的壕沟很快就被人马的尸体填满,后面的人毫不顾忌什么同僚同袍的轻易,踩踏着就跨过了壕沟,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魂胆沮丧的官兵完全是没有一丁点的战意,散乱的部伍也就成了被闯营肆意屠杀的猪羊。 平贼将军左良玉在三四名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南逃,旗帜印信全部的丢失,丁启睿和杨文岳、虎大威,杨国政等文武官员,也都是带着几个、几十个亲随,亡命的逃向河南的南部。 李、罗联军跟在后面掩杀,从朱仙镇一直是向南追出去几百里,将这四十万官兵彻底的击溃打垮。 到了六月末,李、罗联军共缴获马匹一万两千余,辎重军资不计其数,更有许多官兵的士卒直接是投降到了李、罗联军的麾下,陡然间,流民大军已经从大战前的一百万扩充为一百二十万。 朝廷本来期待这一战会稳定天下的局势,就算不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也要让流民军队越来越凶猛的势头得到遏制。 对于李孟来说,百万的流民大军和四十万的官兵,不管战斗力如何,都是个麻烦,先让这两个麻烦彼此消耗厮杀,自己在边上拣便宜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的确是个好买卖。 话说开去,就是不知道关外的皇太极是不是也这么想,估计思路也是差不多的。 但现在看,这朱仙镇的决战完全是个笑话,大明官军的表现更是个笑话,完全就是把自己圈在围栏中待宰的猪羊。 这一战过后,李、罗联军的实力没有丝毫的减弱,反倒是因为缴获明军的军资马匹,还有大批大明官兵的老卒加入,实力大为的增加。 这些大明的老卒在官军之中真是如同土鸡瓦狗一般,那是因为没饷没粮,加入闯营和曹操的军营之中,因为他们的战斗经验和技术,都可以获得比在官军中好得多的待遇,同样也是焕发出好得多的战斗力。 乱世念头,大家买命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混个肚子饱,拿几文饷钱,官军做不到,自然是毫无战斗力,闯营勉强能做到点,自然是卖命打仗。 “皇帝四日前下旨,把在诏狱中的前户部尚书侯恂赦免出狱,拜他为督师,取代目前在汝宁城的丁启睿,调山西总兵许定国,京营兵马三万一同去往河南救急,同时派出钦差,逮捕丁启睿下狱,保定总督杨文岳削职听参,总兵杨国政弃市问斩。” 七月上旬的济南城已经颇为的炎热,李孟每日在城外练完兵后,都是在大明湖边上的水阁之中处理政务,取此地的清凉。 京师下旨之后,邸报、塘报往往因为大明驿站系统的废弃,并不能及时的送达各地,因为这个,山东以灵山商行的名义在京师和济南之间见了一条以商行和车马店为节点的传递系统。 确保京师的消息,能在第一时间传到济南城,李孟的手中。 凭水临风,亭台水榭,外面虽然炎热,不过在水阁内还是颇为的舒适,但在座的几个人全无惬意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听着袁文宏在朗读邸报。 这诵读也是文士的基本功之一,袁文宏声音清朗,倒是读的清楚,屋中除了李孟和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之外,王海和汤二这两位亲信大将也是在这里呆着。 “大明完了”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到现在,孙传庭已经是练的颇为冷静,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李孟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当日那么懊丧,只是听到这战局的快报和处理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开口淡淡的说道: “真真是无用的废物,枉自本帅从头至尾对这朱仙镇的官兵有这么高的期望,结果居然是没有打,一路逃,笑话,真是笑话。” 这话在山东上下,也就是他能说而已,其他人只是听着,尽管胶州营的文官武将忠于的是山东而不是朝廷。 可目前毕竟还是挂着个官军的衔头,听到自家身旁有这样的大败,总归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也是颇为的有趣。 李孟说完之后,扫视屋中,他也不过是发个感慨罢了,自从河南快马传来的急报送到山东之后,自己期待的百万流民和四十万官兵的作战就已经毫无意义,目前李、罗联军膨胀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麻烦。 这麻烦也和自己相关,要使自己下狠手打击的话,闯营和曹操部断没有今日的规模。 等到李孟说完,马队的统领汤二看见李孟望过来,连忙抱拳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大帅,边境处并没有什么异常,现在胶州营马队已经是全部动员起来,在各处布哨查看,凡是和山东以及归德、徐州交接的地方,流贼的兵马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 袁文宏马上接口说道: “李闯和曹操的流贼兵马目前在开封城外三十里屯驻,开封城门已经不敢打开,但流贼仅仅是按兵不动,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 李孟拍拍自己的额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颇为郁闷的看着大明湖,冷声的说道: “还得等,不过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天下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等着咱们去捡,该花的力气,一分一毫也是省不得,袁文宏,记下来,淮杨军参将陈六,率军出击,务求杀伤当面流贼,不必留手,等下安排快马加急送过去!” 那边写完之后,孙传庭大概的过目,李孟盖印之后,袁文宏急忙拿着出去,孙传庭在身后沉声的说道: “大帅,开封城不可失,贼兵屯扎在城外三十里,也是想要观望风色,咱们山东兵马此时应该做个姿态,给予威慑,若是这流贼冥顽不灵,此时一战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将来真的不可控好!” 李孟点点头,转头对王海说道: “小海,你现在派人去兵器制造局问问,让他们把这段时间买的船和造的船,都要重新的清查清理,随时可能用上。” 那边接到了命令,王海也是走出了门,反正是大帅传令。这些高级军将跑跑腿也是正常,孙传庭一直是再用手指轻轻敲击面前的一叠纸,缓缓的开口说道: “大帅,南直隶的兵马倒未必要缩回来,那江北两淮之地,是咱们山东的纵深和后方,还要好好经营才是。” 李孟缓声的开口说道: “马罡那边去了就不会回来,青州军加上淮杨军,整个南直隶也足够纵横,在那里动肯定要动,不过这边还是要等待下,他们都被撒出去,此时山东只有七万兵马,除却镇守地方的最低限度,五万兵也仅仅能挡住一个方向。” 随着分析和述说,李孟的心情倒是渐渐的平复,他又坐回椅子,开口说道: “趁着漕运厘金的进项让财政宽裕许多,山东今年还要招兵三万,这样的话,在淮杨的青州军才不必每时每刻准备着回来支援。”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名亲兵高声的通传道: “大帅,有人求见!” 凡是外面通传,说是“有人求见”而不说明姓名身份的,也就是山东盐帮的几位才是这般禀报,这也是为了避免屋中有外人。 自从李孟派人去抓人询问,这都已经是快一个月的时间,李孟对这件事情无非是个确认而已,倒不怎么要紧。 那命令发出,各地的武装盐丁、亲近的豪门大族,还有灵山商行、山东盐帮各地的机构,都是把消息反馈了上来,自从那几次拉网一样的清查之后,没有什么人从港口混入山东地面来活动。 特别是山东这种穷苦地方,除却济宁州和济南府城、临清之类的富庶地方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南方的人过来,想要混进来也是颇为的显眼,很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既然没人作为奸细混进来,那郑家和鞑子做生意的事情倒也不那么急迫,胶州营海上的力量很弱,也阻拦不了郑家跑这海上的生意,而且双方还有大笔的私盐生意,就是要收拾也不急在这一时。 黄平拿着打听到的消息走进了这屋子之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并且是亲自带过来,是因为打听到的消息实在是有些让人惊骇,不能随随便便的报上来,要通过各种方面,把这个消息确认之后才行。 那郑三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物,对方一方面拿着物证要挟,一方面又有大笔金银勾引,如何选择他也是想的很清楚。 山东盐帮在灵山私港也是经营多年,船上船下的还有些别的关系,让这郑三上船重新打听,并且运用这些关系去探听,经过将近十天的信息搜集,并且有人专门整理了下,确定不可能有新消息之后,这才是由黄平亲自给李孟送来。 “哗啦”一声响,孙传庭猛地摔掉了手中的茶碗,听黄平在那里讲述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一系列情报,开始还不觉得如何,听到朝廷派人去议和的那件事,随着黄平的述说,孙传庭的怒意愈发的抑制不住。 到最后,素来讲究城府气度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不顾李孟尚在身旁,气得摔掉了手中的茶碗。 他站起来狠狠的咬牙骂道: “糊涂,糊涂,那鞑虏本就是虎狼,割自家血肉喂禽兽,哪有喂饱的一天,这陈新甲是奸臣,是奸臣,上面的……上面的……” 孙传庭最后几句话的“上面”“上面”,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居然也不顾得屋中尚有外人,直接是摘下了铁面具,用手捂住脸部,仰起头长叹一声,一时间无言。 某陈姓大臣派来的使者马绍愉,朝中能派出和谈使者的陈姓大臣,不必说只有那个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大明的体制,和谈这种三百年未有的事情,岂能是这个兵部尚书能操办的,必然是有人指使。 指使他的人是谁,除了崇祯皇帝还能有谁。 孙传庭不管如何在山东经营筹划,他毕竟为大明效忠了几十年的臣子,崇祯皇帝是如此的至高无上,即便是知道这件事背后操办指使的人到底是谁,有些话还是骂不出口。 几千年传承,不管是天下局势如何,不管如何混乱破坏,责任很少是皇帝来负的,从来都是奸臣当道、小人横行、妖孽丛生的责任。 赵构杀岳飞,那是秦桧的谗言和奸计,建文帝削藩激起靖难之役,那是黄子澄和齐泰等纯儒的谗言,英宗土木堡之变,那是因为大太监王振操纵,正德皇帝胡闹,那是八虎和钱宁为恶,嘉靖皇帝昏庸,那是严嵩操纵,至于天启皇帝,那是魏忠贤在操纵,至于这崇祯年,温体仁、钱谦益、薛国观都是天下人眼中有数的大奸臣,要没有他,圣明皇帝独裁,早就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总归这皇帝是没责任的,没看见这《水浒》话本里面阮氏兄弟摇着船出来,唱着那歌都是砍了奸臣的头,送与赵王家。 不管局势如何,不管做的如何,皇帝总归是无错的,最多是个识人不明,可皇帝作为整个帝国的最高首领,权力最大的代表,他就要为下面的一切负责,包括他臣子的所作所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享受这么巨大的权利,同样,他也要担负同样巨大的责任。 只要是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他就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他就要为他的臣民们负责,如果做不到这个。 他的帝国内部混乱,被外敌侵袭,那就是他的责任,去谈什么天命如此,奸邪当道,那就是笑话。 道理虽然这么讲,可皇权至高无上的观念已经是深入人心,那唐朝的末代皇帝唐僖宗如此荒淫无道的人物,在《唐书》上还有个评语叫“容貌甚伟”。 别说这一直还有“勤勉”之名的崇祯皇帝,孙传庭那前面的奸臣说完,后面所谓“上面的”,对应的肯定就是“昏君”,但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不光是孙传庭这个本时代的人是如此,就连李孟来到这时代这么多年,在最开始的时候对皇帝和皇权也是心存敬畏。 从盐贩子做起,有南京镇守太监的庇护,一步步的走上来,走到分守四府参将的位置上,这都是在体制中得到的便宜,得到的好处,自然想要天长地久的做下去,做个富贵太平的大将也是不错。 但等到在济南府齐河县的那场小战斗,李孟身边没有一支友军,完全是在孤军奋战,看着如狼似虎,和现代影视媒体中所描写的完全不同的鞑虏骑兵,李孟这才是幡然醒悟。 他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马上就要面临黑暗和毁灭,自己不去主动的求生,那肯定会跟着这个时代一起走向毁灭。 而想要去做什么,如果还在这个体系之中,即便是你嚣张跋扈,可还是处处的受到牵制,那左良玉不守法度,嚣张到了什么程度,但大方向上还要被朝廷牵着鼻子走,这朱仙镇的大战差不多消耗掉他九成的实力,却还是要去打的原因。 不能指望这个体系会给自己有什么帮助,只能是自己别具一格,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出来。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李孟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野心家这个帽子了,但为了自己能够在这个乱世中能活下来,能够为这个民族避免野蛮人的奴役,为整个华夏避免接下来几百年的黑暗,这骂名背负也就背负了。 孙传庭想骂没有骂出来的,或许正是李孟野心的来由…… 天下一盘棋,李孟没有下好,他自然是颇为的郁闷,但对于他在济南府的家眷来说,确实很高兴。 征战在外的男人难得在家,一家老小总归是欢欣鼓舞,特别是李宏,小孩子年纪稍微大点,更是疯得不像样子,所谓的父子之情深厚多少倒是谈不上,但李孟却给他足够的新鲜感,结果每到父子相见,李宏兴奋的了不得。 但如此地位,所谓私事为公事,更不要说,李孟的这些内眷还有个内帐房的身份在,吃过晚饭,老太监刘福来年纪大了,容易疲惫,饭后闲聊几句,就自去后宅休息。 这一晚陪着李孟的是木云瑶,双方严格来说是新婚燕尔,可相处起来,却已经是老夫老妻的感觉。 对木云瑶来说,能陪着李孟说会话,多相处一会就是幸福…… 可聊的话题,却让李孟有些哭笑不得,老夫老妻是个形容,但木云瑶终究年纪不大,有时候还不知道何为公何为私,或者她觉得这都是李孟的私事。 “今天上午黄统领派人把胶州那边的事情送了一份过来,顾妹妹也是隔着屏风听他们讲了讲大概。” 木云瑶笑意盈盈,可说的却是煞风景的事情,李孟双臂抖动,在屋中走来走去,这也是白日里去练兵校阅,睡觉之前的放松活动。听木云瑶说这个,李孟摇摇头,边走边说道: “既然那边给了个机会,总要做做文章,让他们看看这领头的究竟是怎么胡作非为,怎么丢了咱们大明的脸面!” 李孟笑着说道,不过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有时候李孟自己也会想起,却不愿意说出来,而今是内宅卧室,也算是一等一的私密之地,夫妻两人总归没什么避讳,李孟停住脚步,回头像是开玩笑的问道: “云瑶,我这些年做的事情,你难道心中就没什么想法吗?” 木云瑶抬起头,脸上略有些惊讶,看起来很是奇怪李孟问出这样的问题,看见李孟表情认真,这才是略带着不解的说道: “跟着大哥这些年,云瑶一直是心里很开心,还能帮大哥做事,也就是想的这些啊?” 生杀予夺,大权在手,可李孟却觉得此时说话真是困难,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谈开了的好,迟疑了下,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可你姓朱……” 这话一出口,心中忐忑的木云瑶终于是知道李孟要说什么了,但她也就是一愣而已,紧接着就是笑靥如花,低声说道: “大哥,云瑶姓李,嫁给大哥之前姓木。” 女孩的话很淡然,仿佛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嫁入夫家之后从夫姓,眼下自然是姓李,可在那之前,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李孟听见木云瑶轻声的述说,也在灯下看见了女孩眼神的坚定。 此时,猛然觉得心中有些柔软的东西被触动,女孩的心意他明白了,也就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坐在床边的木云瑶幽幽的说道: “妾身的父母兄弟,虽然是温饱无缺,但这辈子也就是被圈在开封城之内,没什么自由,记得妾身小时候,父亲常讲,愿做一青衫士子,仗剑云游四方,他一直不愿意呆在府内,一有空闲就带着我们一起去城头向外观看,每看到父亲看城外的表情,妾身心里就难受。” 那边女孩娓娓道来,遇到这样的情况,李孟也只能是坐在木云瑶的身边,听着女孩的倾诉,心中有些懊悔方才那话问的莽撞。 这周王算是明末藩王中的一个异数,在真实的历史上,相比于福王和鲁王在闯军和清军打过来的时候,不愿意花一分钱劳军,等到城破被杀的愚蠢行为,开封的周王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慷慨激昂。 每次有开封城危急,周王朱恭枵总是倾尽全力的协助守城,有杀流贼一人,赏金五十两的赏格。 并且动员王府的丁壮一同上城协助防守,开封城是天下第三大城,城内居民号称百万,每次流民来袭,多有城内民夫丁壮自发组织上城的,这也是这周王平素以恩义结纳平民百姓的缘故。 和河南的福王之流,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这年头,对百姓好点的藩王亲贵,实在是大明的异数。 “看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传回来的消息,妾身经常半夜里被吓醒,妾身的父兄就算不在那位置上,而今也能有一世的富贵荣华,在那位置上,每日间被百万流贼威慑,万一城破……” 话说到这里,木云瑶已经是动了感情,可想这女孩平素里为这件事情应该是经常担惊受怕,李孟见不得自己的女人这番模样,有些慌张,木云瑶哽咽着说道: “夫君神通广大,妾身只求妾身阖府上下能够平平安安,离开那劳什子开封城,在山东安稳呆着就好。” 灯下女孩带着泪光的大眼睛盯着李孟,那种恳求和哀婉之意实在是让人不忍心拒绝,李孟摇摇头,伸手摸摸木云瑶的脸庞,开口温和的回答道: “你放心就是,我派人接他们出来,在我身边,名位未必有从前那么显赫,锦衣玉食却也不难。” 听到李孟答应,木云瑶破涕为笑,木云瑶本就是绝色佳人,一颦一笑都自有万种风情,自从成婚后,女孩开始努力变得端庄稳重,今晚重新的表现出那种活泼的模样,的确是迷人之极。 即便是老夫老妻,也是让李孟有些发呆,被自家男人盯着,木云瑶有些羞涩,稍微低了下头。 李孟却反应过来一件事,有道是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横竖没有女儿能做主的,何况还是这等大事,那周王可是天下一等一亲贵的爵位,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全家搬到这边来,又是多大的事情,先不说地方官府和朝廷会不会吃惊震怒,这周王府自己能不能愿意还未可知。 再说回来,这木云瑶不是和周王府断关系了吗?方才被女孩说的感动,一时间答应下来,仔细一想,没那么容易啊,李孟忍不住开口问道: “咱们光在这边说,开封那边会同意吗?” 木云瑶抹了下眼角,颇为坚定的说道: “他们在开封城呆了那么长时间,眼界都是变小了,知道些什么,夫君尽管去救人就是,咱们毕竟是为了他们好。” 女孩这么说,李孟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木云瑶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夫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李孟止住了笑,这才凑近了盯着木云瑶精致美丽的脸孔,笑着说道: “真是我的女人,杀伐决断,已经是替自己娘家做主了,行啊,咱们不管周王和王妃想些什么,全王府给带到咱们身边来。” 虽说木云瑶是个千金大小姐,但在王府的时候敢于出门跟着李孟一起出城,从起家的时候就在李孟身边参赞机要,分析邸报、塘报、到后来又是牵头内账房,跟着老太监刘福来学习处理政务的事情。 现在则是山东盐帮、灵山商行以及武装盐丁情报系统的主事人,居中调度分配,手握大权,接触的都是杀伐之事,做事也自然有那种手握大权的高位者行事习惯。 木云瑶的这种表态,也是让李孟心里面放下心,他早就是查过,周王和当今的崇祯皇帝血缘关系很疏远,但毕竟是朱家一族,皇室的血脉,有些东西不是说丢弃就能丢弃的。 不过,木云瑶既然拿出了这样的态度,那就一切好说,李孟所着紧的也就是跟着他这么多年的木云瑶而已,至于周王府上下,给他们个平安富贵也就足够了。 见李孟答应,木云瑶也是松了一口气,可看李孟的表情,居然也是放下一块石头的模样…… “夫君,关于那和谈的事情,姐妹们商议,老太爷参赞,拿出了一个法子,您看成不成?” 话题转向,却始终和闺房私密无关。 七月初,河南朱仙镇尘埃落定,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是松了口气,一直是不动的淮扬军开始向西进攻,在洪泽湖周家桥的青州军开始向淮安府收缩。 第三五四章 南直隶 颍上 开战 官兵朱仙镇大败,李、罗联军大胜的消息传到南直隶,在寿州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一时间也顾不上前有陈六,后有马罡的局面。 开始动员手下的官兵,泼天一样的撒出去各种赏格,各种官衔也跟不要成本一样的撒了出去,恍然不顾那官照印刷也要点成本的。 现在南直隶各军,像被鞭子抽了一样,蹭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到处上窜下跳,忙了个不亦乐乎,不光对还是不对,先忙了才能让心里安稳点。 整个南直隶,都全力的开始戒备,至少按照南直隶的标准,是全力戒备起来,哦,至少南京城的官儿们,这段时间也没了去秦淮河把酒清谈的性质,都是把姐儿们招回家去,江南那些富庶州县,也都大大小小的筹了笔款子,打发到了前线。 流寇嚣张,北方生灵涂炭,天下间都知道,但是对于江南来说,那是一个遥远的概念,淡漠得简直无法想象,大家伙,安享着盛世的安稳繁华,能有这么个紧张劲,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按照官方的视角看来,天南地北的流民兵马都是同气连枝,那边取得如此辉煌的大胜,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必然也是气势会跟着张狂起来,搞不好还会有大的攻势。 而且那么大规模的李、罗联军盘踞在河南,南下南直隶,甚至渡过长江,劫掠天下最富庶的江南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不过,革左五营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确是有朝着北面运动的态势,可张逆匪号八大王献忠部却完全是收缩,对周围的控制也是大大的放松,根据有从贼营跑回来的人禀报,说是张逆准备离开南直隶。 八大王张献忠和闯王李自成分分合合,不过却都不愿意在对方属下,眼见着河南李闯的局面已成,自己却还是这样的局面,要是对方过来,或者是有什么招揽的举动,属下这些人的军心浮动,到时候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还不知道。 眼见着在这南直隶虽然富庶,可也是个硬骨头,看得到吃不到,再也没有寸进的可能,那还是及早的南向,看看能不能打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革左五营则不然,这支部队本就是几支流民军队的联合体,结构相对松散,五个营合起来算是一只力量,但每个营单独拿出来,力量未免有些不够看。当然,这个不够看是相对于在李自成、罗汝才和张献忠的兵马而言,每支部队,怎么也能有五六万的数目,比起官兵来,可不能说是少数。 因为松散的结构和五营首领平行的形势,所以革左五营从起事起就没有独自开辟一方局面的打算,要是开山立了柜,那到底谁做大,谁做小?现在这么流窜着还好,大家都是兄弟,平起平坐,要是留下来,那可是要令行禁止,还要绥靖地方,这些前后自然要撕掳个清楚。大家也都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火并吞掉其他四营的胆子,而且,一家想要独大,那必然也就被群起而攻之,所以也就是琢磨着依附一家强豪。 这次张献忠来南直隶,他是老人物了,当年大会的时候他就是一路反王,又在凤阳烧了朱皇帝的祖坟,声势显赫一时无两,现在又是兵雄势大,革左五营就想着依附他的部队。可现在眼见着闯王李自成在河南的局面做的越发的大,张献忠又是最小气暴戾的一个主,伺候起来心惊胆颤,所以他们又觉得在闯王属下,或许是个很好的出路。 而且革左五营本就是以河南出身的人为多,回到河南更是大众的想法,李、罗联军在河南朱仙镇大败官军以来,就派出使者四下联络各地的流民军队,这革左五营也在被联系之列。 张献忠对革左五营没有什么实际的管辖,革左五营自己要去投闯王,他也无法阻拦,反正自家的兵马也要离开南直隶,正阳镇那边官军又是凶猛异常,那就不如一拍两散,大家好聚好散,也不撕破脸,大家都留着退路,散伙走了干净。 不管是张献忠还是革左五营,对正阳镇的官军虽然是深自的忌惮,却不觉得对方会进攻或者是追击。 因为这段时间,尽管各营的兵马在正阳镇撞的头破血流,可正阳镇的官兵却从来也不离开镇子追击,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这些官兵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是守御,要知道,不管是革左五营的刘希尧、马守应过来攻击,还是张献忠的艾能奇、冯双礼来攻击,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准备得再充分的攻势,拉上去也都是碰了个头破血流,部队上去直接就被打散,半个月都恢复不过来元气。 好几次被打的狼狈不堪,艾能奇甚至是被打得连帅旗都丢了,扔下辎重仓皇撤退,他的亲兵队都被打得散了,这种时候只要是镇子中的官兵追击,那就是个大败亏输的局面,但官兵只是坐视着他们逃跑,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崇祯十五年七月中旬,老回回马守应、改世王蔺养成拔营北上,而革里眼贺一龙和左金王刘希尧,乱世王魏小北在后。 对这些流民军队的行动,在寿州一带的官兵都是知情,并且判明了大概的路线,不过从卢九德到下面的军官,没有一个人下令追击。 河南朱仙镇的大败,还有朝廷事后的惩治让大家又是害怕,又是寒心,害怕的是流民军队居然已经强悍到了这样的程度,寒心的是,朝廷事后处置,平贼将军左良玉乃是大溃败的首要责任者,但朝廷仅仅是下旨申斥,而总兵杨国政在朱仙镇之战前后,出力最多,却被捉拿问斩。 原因很简单,左良玉还有些实力在手上,而杨国政却因为战斗太多,导致手中没有实力成了孤家寡人。朝廷赏罚这么不公,大家自然也就没了卖命的心思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不要说,自己做将官的,也要想着手下的儿郎才行。要是带着大家去送死,保不齐还会被手下这些亲兵,学一学魏博的牙兵,来个杀将逐帅。 大家还都是保存着些手上的兵马,别傻乎乎的去和流民军队消耗干净了,这才是武将安身立命的本钱。 七月十四中午,颍上还在革左五营的占据之下,城头上守卫的是左金王刘希尧的部下,革左五营本是在河南和湖广一带起家的队伍,每一营之中差不多都是乡里乡亲的,关系倒也是融洽。 左金王这一营,则是河南商城一带的人,在城头据守很多还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七月的凤阳府,已经很是炎热,站在城头张望戒备的人都是无精打采的看着,几个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聊天。 他们都是刀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老军卒,没什么紧张的感觉,七嘴八舌的说着: “钱大哥,听说咱们要回河南了?” 一名年纪小些的士卒笑着开口问,他问的那个人明显是个小头目,身上的衣服并不是那么破烂,手中的单刀也是比旁人的崭新些,靠在跺墙的后面,点点头回答道: “这事情还用问吗,老回回、改世王他们营都已经是先走了,三天前,几个相熟的老哥们还凑在一起喝了点小酒,咱们估计要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动吧!” 这年头,人都是大把大把的饿死,能喝口酒可是了不得的奢侈享受,这钱大哥言语间明显是带着炫耀的意思。 周围几名听讲的士卒,也都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那年纪小的士卒听到这人这么说,忍不住咧嘴笑着说道: “怪不得这几天做梦总是在老家那边,这下子能回家看看俺老娘了。” 那钱大哥朝着地上吐了口吐沫,不耐烦的说道: “看老娘,小泥鳅你就做美梦吧,咱们商城这几年没完没了的闹饥荒,过大兵,那还能有什么活人,别想那么多,老老实实的跟着大营走,都说那闯王爷是要坐天下的大人物,咱们跟着过去,看看能不能当个功臣,也享享福。” 在城头这些人都是嘿嘿的笑了起来,自家的爹娘亲人都可能死去,现在众人谈论都已经是颇为的坦然,甚至可以当成玩笑来开,大家早就是麻木了。 另一名士兵拿手搭着凉棚看了看远处,没有什么动静,索性是蹲下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对那个钱大哥说道: “老钱,我可是听说,咱们营不光是现在晚走,等革里眼和乱世王他们走了,咱们最后才能动,俺日他姥姥,凭什么咱们最后。” 问话的士兵脸上两道大伤疤,看着颇为的恐怖,那钱姓的头目对他明显是客气几分,冷笑着说道: “咱们营在正阳镇那边打得狠了,现在在各营头里面损失的最重,实力最弱,什么好事还能轮上咱们,我听上面的几个大官说,断后还算好的,老回回那帮人还和别人商量,说是要吞了咱们营。” 听到这个,围坐在那里的一帮人纷纷叫骂,在各营中怎么都好说,大家见面还能笑嘻嘻的,可要是被人吞并,自己的营头团体没了,那可立刻就成了次一等的人,自己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别人可都是老乡抱团。当炮灰这些不必说,就连不打仗的事后,还要在营内做苦力,被人瞧不起。 末了,那老钱总结似的说了几句,开口道: “等咱们回了河南,一切都好了,闯王他老人家是个秉公仗义的,到时候,咱们肯定没有人欺负。” 说了几句,看见那小泥鳅还是站在那里不动,那老钱忍不住开口骂道: “别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被太阳晒,老子在管着你,你怕什么,大伙都坐下歇着,你也跟着坐下就是了,小泥鳅,咱们还不知道那天就死了,能舒服舒服就舒服舒服……就算死了,也要安逸才好,累死那划不来。” 话还没有说完,这老钱突然觉得不对劲,那小泥鳅的嘴唇都是颤抖起来了,脸色煞白一片,好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来胳膊,还没有等他说出来,城上城下已经是喊成了一片: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坐在地上的老钱和蹲在那里的刀疤脸,听到这喊声,好像是屁股被刀扎了下,猛地跳起来,趴在跺墙上向外看。 他们在的是颍上城的东门,能看见城下的人发疯一样的朝着城内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队的步兵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还能看到河上的大船布帆吃饱了风,出现在城门正对的颖水上…… 在城头的士兵们都是目瞪口呆,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官兵在正阳镇没有动静吗,怎么突然就出现在颖上的城门前了。 在城内的县衙内,刘希尧、贺一龙还有魏小北三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老回回和改世王在五营之中实力最强,什么事情都要优先,他们先走,剩下的三个营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剩下的三个营彼此之间相差就不是那么大了。 谁先离开,谁就安全一分,而且上游的颍州那边还能有些便宜可以赚,谁也不愿意留下,谁都想先走。 第三五五章 三营 淮扬军 对阵 刘希尧气得都要吐血,心想老子打的最狠,损失最重,结果却是这个局面,这事,今天必须要给个公道,其余两家也是有自己的道理,你左金王进正阳镇的时候,抢来的东西都是和八大王分了,弟兄们可是一点都没有分润到,凭什么便宜全让你赚去,你自己去抱八大王的腰子,现在腰子抱不上了,你自己受着吧。 每天都是吵架,谁先走,一时间争执不休,几次三家在县衙内的卫队都是剑拔弩张,准备火并,又被下面的大头目劝了下来。 老回回那边已经是讲了,到了颍州,把颍州打下来的话,就安排信使给他们传信,这时候才能动,要不然颍州没有打下来,颍上这下游的隘口可不能丢掉,这可是退路。 今天这边还在吵架的时候,猛听得县衙外脚步声急骤的想起,在大堂内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手都是按到了刀柄上,屁股一下子都离了板凳,只是虚坐着,心想这不是谁趁机要动手吧! 不过外面那人一进县衙大门,就扯着嗓子喊道: “大王……城外……城外有官兵!!” 这大王的称呼要是放在市镇之中,非得让人笑掉大牙,自从水浒和西游出现之后,这名号一般就是小蟊贼或者是妖精才用了,可革左五营这些就是觉得名号响亮舒服,所以各个都是安排下属这么叫。 一听城外有官兵,三个人手虽然还放在刀柄上,可都是变了脸色,等到那人进来,看看那脸色仓惶惊讶的神色,都知道事情不好了。 乱世王魏小北直接就是喊了出来,大声的喝道: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边上的刘希尧开口就骂: “你个混帐东西,关城门想把大家都憋死在这颍上城里面吗,你去死我不陪着。” 贺一龙当年是在河南当过几年兵的,见识和沉着比其他两个人稍微强点,抢前一步问了几句,冷声开口道: “官兵刚到河边,咱们组织人给他打下去,要不然没有水路,咱们这些人跑都跑不了,半路上就要溃散!” 沿着水路行军,这个也是当代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来是大军的饮用水,大军抱成团前进,往往比那些通衢大城人口密度都高出许多,要是从路上走,把那些村寨的水井喝干都不够的,二来是辎重运输用船只水运可以节省许多的力气。革左五营这段时间洗城捞了不少细软,辎重沉重得很,这天气又是这般炎热,如果不依托河流,怕是半路上行军的队伍自己就先支撑不住。 贺一龙这一说,几个人都是反过味来,魏小北已经是冲出了县衙外面,大声的招呼自己手下的头目,现在这个局面,可不是彼此闹脾气的时候,革左五营之所以在湖广、河南、南直隶几地存在这么多年,关键时刻一致对外的特点可是重要的原因。 城头垛口上的几名左金王营中的士兵,在那里小心翼翼的看着颖水边的官兵和船只,本来革左五营兵马在城外也有布防,还有在颖水岸边也有看守船只的士兵,但看到官兵的第一反应,就是朝着城内跑去。 在垛口趴着的那几名士兵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在城头上暂时是安全着,一帮人倒是迷惑起来,革左五营也是打了这么多战斗了,哨探警戒什么的都是布置,为什么被官兵打了这么一个突袭。 那老钱看着颖水边下船列阵的官兵,嘴里嘟囔了一句,低声的骂道: “搞不好是正阳镇的那伙……” 几个人还在那里议论,已经有军官上城头来恶狠狠的骂道: “直娘贼的,还在那里挺着干什么,出城出城,列队去打官狗!!” 城头上的人对出战倒没有什么害怕的,本身就是个卖命的勾当,那老钱和刀疤脸吆喝了一声,一帮人都是拿着刀枪跟着向城下走去。 “刘老四,你这该死的探马怎么安排的,老子一刀劈了你!!” 刘希尧一边披甲一边在那里恨恨的大骂,身边的亲兵卫士也不敢接口,不多时那被叫做刘老四的军将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他跟刘希尧本就有些亲戚关系,一进门也不避讳大声的说道: “大哥,探马有一个跑回来了,昨天咱们在颖水方向的那些,全被官兵和那些大户的庄丁给干掉了,今天这个是刚刚乘马跑回来,胳膊上被射了一箭。” 听到这个话,左金王刘希尧反倒是镇定下来,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自己动手把胸甲的绳索系牢,大踏步的朝着外面走去。 正阳镇到颍上,急行军的话需要两天半的时间,因为都要白日行军夜间休息,差不多要走三天以上。 但陈六在李孟的命令下达之后,先是让骑兵和盐商们在地方上的庄园乡勇配合,把革左五营派出的探马尽可能的杀死,形成短暂的战场遮蔽。 而淮杨军则是第一天断断续续的走了九个时辰,这样的长途长时间的行军,也就是在胶州营的训练体系下,才能有足够的纪律和体能保证做到这一点,每个士兵都有合脚的布鞋,每次扎营,都有人去烧热水给每一个官兵烫脚,军官们还要挨个检查,看看脚上有没有打出水泡。每个士兵只是携带三日的干粮和单兵的武器,其余的辎重和物资全部的通过水路运输。 这次行军,淮杨军的参将陈六是自己牵着马走在前面,各级军官也都是如此。按照配属他们也是可以骑马的,但这种强行军的情况,军官们则是要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前进,士兵们看见军官们同样是徒步前进,心中没有怨言,对于这个团队的归属感就会更强,劲头也是更足。 正阳镇的官兵缩了好久,寿州那边更是但求无过的架势,革左五营在各处的哨探和探马,已经有了一种惰性和盲目,特别是地方上的士绅都是老老实实,和气无比,更让他们无所顾忌。 突然这么发动,革左五营的哨探和探马措手不及,方才还是笑脸相对的那些士绅豪族却猛地下了杀手,任谁也反应不过来。 外面的耳目被掐断,陈六这边又是兵贵神速,革左五营在颍上城中真是措手不及,打到门口这才是反应了过来。 陈六这边行军比正常要来的提前了一天,到达颍上城前一天晚上,就是在扬州某盐商的大庄园中休息,养足了精神,这般的隐蔽,如果革左五营的哨探只是在庄园外围,恐怕根本看不见还有这样的大军在庄园内,除非是看到河上的船只。 陈六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颍上城下,却已经完全养足了精神,没有一点长途跋涉的疲惫感,孙子有云,“五十里而争利。必蹶上将军。”这个箴言对于训练有素,结构精良的军队来说,其实已经被打破了。 陈六看着仓惶朝着城内跑去的流民士兵,两边嘴角一扯,笑得极为不屑,拿着马鞭挥舞着指点着,开口说道: “这些窝囊废,居然也能在湖广南直隶这边晃荡这么多年,这南直隶的兵马各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这些年多读了些书,也有了点学学韦睿指挥倜傥的风范了,可是来到这里以后,军官们都没功夫和自己的主将凑趣闲聊,所以陈六也就自己指指点点就完了,没有什么知情识趣的将官,上来奉承几句将军英明之类的话。 大家伙各自的号令兵马,齐步向前,大军调动有条不紊。颍上城到颖水的正面甚至是无法让一个营的长矛方阵和火铳兵完全的展开,这次淮杨军却已经早有布置。 左金王刘希尧和乱世王魏小北各自领着队伍从城门处出来,而革里眼贺一龙则是在城内四处布置城防,这水网密布的地带,大军行动也只能是依托颖水这样的大河,要是从其他的几个门跑出去,桥梁狭窄,各部争抢着过河,怕是部队马上就要散掉了,互相砍杀了。 这两名革左五营的将领,看着对面的官兵,刘希尧拿着手中的大刀朝着地上猛砸了一下,嘴里骂了句脏话。 边上的亲兵护卫虽然奇怪,可都是口鼻观心,盯着前面的战场,凡是参加过正阳镇战斗的人,都是气愤之极。 看着河边的官兵用大的木盾连成一线,缓缓的向前推来,这分明是正阳镇那边左金王这一营用的手段。 如果离近了看,官兵最前面那些人举着的是竹排,简单的用十几根竹子并排截断,然后上下一钉的简单竹牌,粗陋之极。 这样的竹排或许能低档住弓箭,可革左五营的火器也是不少,这东西能挡住什么,看着好像是一排竹栅栏朝前移动,粗看显得颇有威势,可细看,却觉得可笑之极,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东西有什么用。 第一列这些拿着大竹排的士兵缓步向前,后面则是跟着列队向前的长矛兵,这么看过去,好像是长矛兵和那竹排的阵线距离也是很远,真是莫名其妙的布阵,不知道对面的军将是不是吃坏了脑子。 颍上城前面,能展开的地方也就是这么大,看着对面这么上来,革左五营的马队也不好展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炮轰。 这个倒没有什么迟疑的,刘希尧和魏小北在各自的队中都是急忙的发号施令,调出火炮准备轰击。官军这么莫名其妙打的话,他们甚至过不了护城河,在凤阳府南边的这些城池,周围可都是又深又宽的护城河,而且引入了活水,很难被填埋。 河边距离城门五百步,而当竹排阵线推进到两百多步之后,听到河边当当的敲击铜锣,这估计是停止前进的命令。 这时候革左五营的火炮刚刚的推出来,士兵们正吭哧吭哧的在地上钉着铁钉,挖着坑要固定住大炮,就看着最前面的那些官兵把手中的竹排都是扎在了地上。现在近了,看得仔细,那竹排的下端或许都是削尖,扎进地面的时候却并不费事。 在革左五营的面前迅速的出现了一道齐胸高的竹墙,革左五营这边都是糊涂了,心想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这种竹墙太过薄弱,什么都挡不住,反而堵住了自己前进的道路,不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 革左五营的火炮都是天下间惯用的那种,炮座的轮子比较小,推动起来比较缓慢,又要挖坑埋钉固定住,才能开火。这边火炮推出来,那边竹排扎成的竹墙突然间开了几个口子,几门小炮跟着推了出来。 对于革左五营来说,他们没有铸炮的能力,用的都是缴获的火炮,但这些火炮能在紧急之间迅速带出城,并且可以快速运动,尽管是相对的快速。他们只有,也只能是一磅左右的小炮。 但淮杨军用的是山东兵器制造局铸造的火炮,三磅的火炮六个人或者是把个人就可以推动,行进的速度并不会落后于步兵阵列。 而且每日间训练的士兵,装填弹药的速度,也要远远的超过对方…… 第三五六章 血战 仅仅是开始 革左五营两营在外,表现颇为的令人玩味,左金王刘希尧早就是知道淮扬军的路数,看着对方推出炮来,连忙的下令自己的火炮回撤,左金王的火炮本就是走的慢,这一吆喝,马上朝后面就跑。 可乱世王魏小北这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双方的火炮射程上也有区别,淮扬军的火炮七手八脚的架好,三门火炮直接是瞄着这边,魏小北这边推出去的几门炮也是看见了对方的动作。 真是进不得退不得,也看见了左金王那些火炮根本没出来,阵中还有帮忙朝着后面拽的,一时间各个大骂。 人心中还是有些侥幸,琢磨着官兵的火炮可能打不了这么远,那边已经是点火发炮,通通几声大响。 炮弹呼啸着就是飞了过来,仓促间的校正瞄准,也谈不上什么准头,但那边的人都已经是吓傻了,看着炸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激起烟尘,还在地上跳了几跳,当真是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得。 乱世王这些操炮的炮手,什么都不顾得了,拔腿朝着本阵就跑,他们推出来五门炮,淮扬军打了三轮,才有一发炮弹砸在了乱世王的炮上,这等杀伤实在是有限,不过革左五营这些士兵的表现也让人耻笑。 火炮再向前也不现实,一来是地方很局促,二来是对方的散兵线和骑兵也已经蠢蠢欲动,这等空间,最多发射一炮,对方的兵马就能到身前,实在是不值得。 在淮扬军的本阵,士兵们七手八脚的给陈六和一干将官搭了个高台,在这样的战场之中,指挥官在高处调度观察战场的情况,也是尽可能要做到的。 在竹排墙那边,有一名军官小跑着过来,在高台下面大声的说道: “陈大人,这地方不太适合轰击步兵,土地太软,刚才的三磅炮弹在地上根本没有弹跳起来。” 陈六点点头,扬声答道: “回阵,咱们只是需要做好咱们的,让这些流贼来攻打就是!” 那名炮兵军官行了个军礼,转身跑回前阵发布命令,陈六拿着手中的千里镜观察对面的城防,倒是始终保持着笑嘻嘻的表情,看来没有把对方放在眼中。 那边的魏小北带着亲卫来到了刘希尧的跟前,略带埋怨的说道: “刘老哥,这可就没有兄弟情义了,老哥你知道官狗的套路,怎么不知会兄弟一声呢,看看,闹了个灰头土脸。” 魏小北在流民军队之中,穿着打扮向来是讲究的,他当年是商城某破落大户的子弟,混到如今的局面之后,就开始朝着当年享受的时候靠了,这和小商贩出身的刘希尧一直是不太对路。 面对魏小北的质问,刘希尧眉头一挑,冷声说道: “方才老贺说是让我居中领着你打,你怎么不听,现在过来说这个。” 城内的革里眼贺一龙自有安排,出战的时候,贺一龙因为排行靠前,建议说左金王刘希尧曾经和官兵打过一场,多少是有经验的,让他居中调度为好,可在城内太平时候就水火不相容,这乱世王魏小北又怎么愿意对方指挥他的部队。 可临战吃了点小亏,这马上就过来埋怨了…… 两个人刚要吵架,就听到在城墙上面瞭望的几名士兵扯着嗓子大喊道: “官兵在那里修墙,一帮人在那里朝着盾牌后面填土!!?” 以那竹排的高度,想要看清楚后面的人在干什么那可是很不容易,城头的这个角度则是看着士兵们顺着河岸和两侧不断的挖掘土石,然后堆砌在那竹墙的后面,前面说过颍上城临河的这一段可供展开的空间不大。 空地之外就是矮丘和水田,官兵正在那里大肆的取土,有坚韧的竹排作为支撑,把土堆在后面,也可以支撑的住。 城头上的人喊完,已经能看到官兵的土筐朝着这边倒土了,在淮扬军没有出现前,城头上聊天说笑的老钱一帮人,此时正在护城河外侧的岸边,盯着对面竹排矮墙,那竹墙渐渐的变成了土墙。 刀疤脸手中拿着一把已经锈蚀了的大刀,伸手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的刀疤,惊叹道: “乖乖,没看见有多少民夫啊,这伙狗子是自己挖土修墙,真他娘的稀罕。” 老钱身上穿这一件破了大洞的皮甲,看那大洞开在胸腹间,破口处还有紫黑色的血块,明显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他手中拿着刀,站着的又是更靠后一些,他脸色倒是不太好看,骂骂咧咧的说道: “这帮官军就是让咱们营在正阳镇吃亏的那一帮,听回来的兄弟讲,古怪的很,难啃的很!” 那小泥鳅手中拿一杆长矛,他是这些人里面站的最靠前的,前面还有两三排人就是最前线了,之所以说是两三排,是因为这些人根本没有阵型,就在那里散漫的站着,他听到两位熟人说话,笑嘻嘻回头道: “今天要是打完了,城内怎么也得有个酒肉款待吧!” 他这句话说完,身边和身后的人一阵哄笑,那刀疤脸咽了口吐沫,开口说道: “别说,看这阵仗,咱们大王肯定要好好犒劳……” 一席话,让这伙人兴致高涨,他们先是看见饥荒的惨象,然后又是在流民队伍里面厮杀,活到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太虚无缥缈的愿望,能有个酒肉吃,这已经是超过了眼前即将战死的恐惧。 这边正在谈笑,突然间有人扯着嗓子在那里大喊道: “弟兄们,今天官狗逼上门来了,不把他们打回去,咱们也没有办法去河南去投闯王爷,老刘这边先许个愿,凡是前五排打头冲的弟兄,每人五十两银子,一把好兵刃,回来城内的娘们给你乐和几天,今天所有的弟兄,等回城之后,大酒大肉咱们敞开了吃!!” 这话说完,当真是欢声雷动,革左五营虽然久在富庶地方活动,可下面的流民士兵们也没享到什么福,五十两银子即便是乱世,在太平地方也能活几年,一把好兵刃可是保命的本钱,至于女人和酒肉那就更不必说。 厚赏之上,就看见无数人朝着前排走去,本来城外光是革左五营的阵型,从护城河的外侧开始就将近百步厚,这话一说,还在城内的人往外涌,外面的人朝前靠,瞬间阵型就是暴涨到一百五十步的厚度。 至于这长度,凡是能展开阵型的地方,已经全是革左五营的兵马,在城门吊桥的外侧边上,刘希尧和魏小北身边由他们的护卫围出一小块地方,魏小北的阵列那边也是在欢呼,因为他们也是许了同样的赏格。 看着老钱和刀疤脸都是朝前走,那小泥鳅也是擦了把鼻子朝前走去,刀疤脸拎着刀一边推开前面的人,一边对骂,别人一看他脸上的刀疤,一般都是退避,回头看着小泥鳅拿着长矛跟上来,刀疤脸禁不住笑骂道: “怎么,你个毛没长出来的,也想着娘们。” 小泥鳅嘿嘿笑着说道: “拿这那五十两银子,回了河南,也去买几亩好地,娶个媳妇,孝敬俺娘。” 老钱和刀疤脸对视一眼,这次倒是没有出声笑骂,前几排给五十两银子,可却不点数,那是因为送死去了,不必点数,等你回来了,发给你也不亏。至于那小泥鳅,他们两个和他是同乡,小泥鳅在外面不知道,他们两个隐约听过,他娘早就饿死了。 “刘老哥……刘兄,这能管用吗?” 魏小北的称呼都有些变化,眼前这场面,也只有动员打颍川和六安的时候才有,那时候官兵人多,城墙高厚,也只能是拼命的前冲,几次许下大赏格,弟兄们都是死伤惨重,但毕竟是拿下来了。 今天这一小道竹墙,居然要出来要闹出这么大的声势来打,左金王刘希尧没有顾得和魏小北说话,拽过一名亲兵来沉声的喝道: “去告诉老贺,我这边给他拖住了,让他快些,快去!!!” 那亲卫半跪了下,带着几个人吆喝着从人群中挤进城去,乱世王魏小北也顾不上那么多,在后面大声的吆喝发令,让自己的身边的兵上前。 方才左金王刘希尧毫不顾惜的把自己身边的直属部队派了上去,一点保存实力的意思也没有,这乱世王魏小北也是郑重了起来,革左五营就是这个好处,大家在关键的时候,还是一致对外的。 革左五营的士兵在那悬赏的刺激下,流民的士兵是争先恐后的上前,本来就厚实的队伍越发膨胀,城内的后队也都是鼓噪着出城。 双方本就是距离不远,流民士兵们不断的向前拥挤,已经和竹墙的距离很近了,竹墙里面还是不停的向外倒土。竹墙已经是被外面的土没掉一半了,流民士兵们也就是因为对方的土木作业不停,所有都是放心大胆。 流民士兵们喧哗已经是淹没了大部分声音,所以没有听见官兵阵列有人在那里大声的喊话。 喊话停歇,倒土不停,却有几声闷响,炮弹被拖进竹墙后面可并不是不开炮…… 炮弹呼啸着飞进了人群,尽管土质松软,尽管火炮实心炮弹在这时候杀伤主要依靠在地面上的弹跳。 但流民军队实在是太密集了,炮弹凌空打了进去,好像是砸进血肉容器之中,血肉横飞,惨叫一片。 好像是一个装满了水的袋子突然被戳破一样,或者是更准确的形容是,蓄满了水的堤坝,猛地决口。 人潮如洪水,朝着前面的竹墙涌去…… 小泥鳅虽然在那一队人里面年纪最小,但血战厮杀却经历的不少,方才虽然站在前面,但冲锋的时候,却尽可能的朝着后缩。 但后面的人冲的这么厉害,跌跌撞撞的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可还是慢了下来,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冲到了前面。 刀疤脸和老钱这两个人也都是朝着后面缩,竹墙后面的几门火炮,一直没有停止射击,但不到一百多步的距离,流民的士兵也是知道只有尽快的跑到竹墙跟前才能安全,要是在半路上则是对方的靶子。 每一发炮弹打出来,就在流民的冲锋队列中打死几十人,可是在这么多人的冲锋之中,这点的死伤好像是大潮中的小浪花,倒下的人,被后面的人踩踏着身体,根本没有人理会。 齐胸高的竹排两侧填上土,就是齐胸高的胸墙,火铳架在上面高度正好,这高度本就是预先测算好的。 不同的距离之上,胶州营淮扬军有不同的武器对应,火炮之后是火铳的齐射,这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固定的程序。 手持着斧枪的士官们在火铳兵的队列后面大声的发令,确保齐射。 尽管这革左五营颍上城外的流民冲锋声势浩大,但竹墙内火炮射击的声音却始终是掩盖不住。 冲过一段距离之后,炮声停歇,在队列中间的刀疤脸一帮人脚步跟着加快,本来看着竹墙后面除却长矛阵列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炮声停下,拿着火铳的士兵纷纷把火铳架上了胸墙。 “开火!!” 金属弹丸带着死亡的呼啸从枪膛中高速的疾射而出,竹墙立刻是被弥漫的硝烟遮盖,第一轮的火铳开始射击。 颍上城和颖水河岸之间的空地上瞬时间安静了一下,竹墙之后的淮扬军军官已经是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况,硝烟的遮盖之下,视线很是模糊,但对面稍微安静之后,流民的喊杀声又是响了起来。 “第一排,退下去,第二排,快顶上!!” 以淮扬军在岸上的阵列,只有四排的火铳兵轮换,但四轮射击之后,喊杀声却变得稀疏了不少。 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密集的火力倾泻,给冲过来的流民军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在城外的流民军队完全是跑了起来,尽管前面的阵列在火炮和火铳的杀伤下已经是变得稀疏。 可护城河外侧大阵的移动,后队推前队,完全是刹不住了,即便是有空隙,也很快被后面的人顶上,而且左金王和乱世王的部下也是看到竹墙上的火铳不再射击,在短暂的时间内,并没有按照刚才的节奏轮换上射击。 这射击和平常的官军的火器不同,最起码是放进射程内开火,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现在火铳的射击跟不上,也就是变成了烧火棍,冲进去杀!! 五十两银子!管够的酒肉!还有女人!每个冲在前面的流民士卒都好像是感觉到这些就在眼前,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变得血红。 小泥鳅手中的长矛前指,嘶哑的嗓子里面大声的喊着,现在他冲在队伍的最前列了,刚才火铳响起,前面的人身边的人不断的倒下,身边有弹丸飞行的尖啸,身前的同伴,老钱和刀疤脸,半途中就是扑倒在地,被人践踏,再也爬不起来。 他没什么悲伤的时间,跟着大军一路东征西讨,这场面看的太多了,死的人也太多了,眼看着竹墙就在眼前。 空气中的血腥气夹杂着还没有消散的硝烟味道,刺激得小泥鳅都要发狂,他前面的一名同伴已经是爬上了竹墙,却猛地从上面翻下来,胸口开了一个血洞,这就是机会,这前面的官兵动作做老,自己上去不会被刺中。 这是小泥鳅的生死经验,踏着那同伴的身体,猛地跳过了那竹墙。 果然,他面前的那名长矛兵刚刚收回长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第二个刺杀动作,这就是机会。 小泥鳅举起长矛就向前刺去,猛然间看见对面官兵身后两侧,两根长矛朝自己刺杀过来,自己手中的长矛不够长,身后又是竹墙,躲无可躲,闪无可闪,此刻的小泥鳅,脑海里不害怕,却想起来老家商城,想起来自己的老娘,那时候,好像还没有闹灾,大家都很快活…… 淮扬军第一营的战士王岗收回了手中的长矛,他在第二排,刚刚刺杀了一名翻越过竹墙的流贼,这流贼也是拿着长矛,年纪不大,倒在地上的时候,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王岗没来得及关注,敌人又是跟着翻进来,他要准备接下来的刺杀。 第三五七章 再战 颍上城是交通便利之地,想要南下北上,东来西去都是方便,但前提是必须要有颖水这条交通要道。 胶州营淮杨军现在是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的扼守住颍上城到颖水之间的道路,革左五营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是倾力来攻。颍上县城有四门,四周都有大路,但是除却靠河的东门之外,其余的城门方向,一个人两个人出城逃走还可以,大军行动根本不可能。 他们都知道,现在只有东门颖水河这一条路。 在面对面的阵线中竖起一道矮墙,并且有火炮和火铳的优势,这就可以构成封锁。即便是现在革左五营想用人海战术来冲开这道矮墙——的确,这个时代的火力密度还根本无法阻止住冲锋的人群——但冲到那竹排为骨填起的矮墙,却不能隔着墙攻击对面的官兵,必须要翻墙而过。这矮矮的一道墙,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不管这老兵训练有多好,动作有多迅速。奔跑冲锋、翻墙而过,然后立定战斗,冲击的势头就被翻墙的动作抵消,前后排的战士不能持续不断的对淮杨军形成冲击,后队不断的跟上来,但是前队却堵塞住了,前后之间挤成一团。 革左五营的数量优势发挥不出来,淮杨军的长矛兵所面对的只是一名流民士兵,而不是前后连续的冲击。因为有翻越矮墙的短暂间隔,所以淮杨军的长矛兵可以相对从容的刺杀,甚至还可以进行队伍的轮换。 竹排建起的矮墙靠河的那一侧很快就是堆满了尸体,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了,火炮和火铳不停咆哮着收割生命,长矛虽然无声,却让一个个勇武的战士被刺透内脏。 革左五营被重赏激起来的血勇很快就是消失无踪,后面的人脚步越来越慢,渐渐的,退到队伍后面的火铳兵装填完弹药又开始凑到前面射击。革左五营的步阵太过紧密,火铳手们只需要瞄准大方向,同时压低枪口高度,就可以随意射击,总会有人挡在枪口前。 在这无尽的杀戮面前,流民士兵们忍受不住这死亡和恐惧,开始溃退,渐渐的又是回到在护城河外侧的边上,双方的对峙又是恢复到开始的局面。 只不过在敌我之间,已经是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尸体,还有那些在地上呜呜叫着的伤员,一时没有死透,只是在地上挣扎着,他们不知道谁会来救他们,只是尽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要抓住根本没有看到的稻草,土地已经是被鲜血浸透,甚至汇成溪流,流入了护城河之中。 颍上城的东门没有关闭,城内的流民士兵还是在大批大批的涌出,在河的外侧列阵,而左金王刘希尧和乱世王魏小北则是带着手下上了城头。 如果仔细的观察,就能看出来革左五营的火炮、火铳、弓箭等等远程的兵器都是没有出现在城外,城外的士兵们有不少人还都是拿着木棍农具,而这些拿着利器火器的流民士兵则都是集中在城头。 刘希尧和魏小北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有些发白,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内,这么声势浩大的冲锋,到最后却是被对方从容的击退,接下来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办法。 可官兵依旧不追击,也不进攻,还是在土墙的后面,只是一帮人把尸体朝着外面丢。 在官兵阵列之中的高台,淮杨军参将陈六的目光却不是放在颍上城那边,他的注意力,一直是放在河水的上游方向。 那边虽然是矮丘水田,沟渠密布,却还有几条道路通过来,而且贺一龙也只能是从这个方向动作了。 几乎就是这边的冲击刚刚结束,安排在上游观察的船只传下来急信,有一支部队运动过来,正在快速的靠近。 经过正阳镇的水战之后,想必这革左五营的未必敢用船只了,用烧红的铁球攻击木船,胶州营这边做过测算,差不多快数三十个数,船板就肯定要烧起来,这几乎是水上木船的天敌。 这是邓格拉斯对胶州营少数的军事贡献之一,欧洲的海战,船与船之间的攻击,多有用烧红的炮弹发射,以求尽可能的杀伤敌船,这法子简便易学,可实际上也只有胶州营这种经常操练,火炮质量过关的军队才能使用,不然会闹出许多乱子麻烦。 烧红铁球的炮击,怕是这革左五营印象最深的事情了,船肯定不会再用,反正淮杨军靠近河岸码头的船只都还是装备着小炮。 矮墙和河岸之间的空间不大,目前也只有四千左右的士兵在岸上,剩下的还有不少在船上,陈六听到上游方向,也就是西北方向的四条道路,道路很狭窄,仅仅是能容下三四个人并排的奔跑,应该是农户耕田时候间隔彼此的,或者是不适合耕种的地方。 部队顶在矮墙那边,本就是有些拥挤,这么狭窄的道路,也就是能有不超过十只的火铳开火,对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兵马,形不成有效的火力杀伤。 “刀盾手距离路口一步,长矛兵在后,在空隙处垫起土,位置高一些,让火铳手站上去。” 在陈六所处的位置四周,全是亲卫,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命令,陈六的命令一出,立刻有人转身去传令。 战场上已经是稍微安静下来,陈六在那里,不住的观察颍上城和上游的方向,隐约间已经能听见在西北方向开始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显然是贺一龙率兵杀过来了,陈六抽动了下鼻子,觉得味道不对。 他很快就是反应过来,这是柴草燃烧的味道,此时猛听得在颖水停靠的兵船上有人大喊: “火船,火船!!” 在河上用燃烧的船只顺流而下,这个手段刘希尧在正阳镇的时候也是用过,没想到这次又是故技重施。 但这次的火船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些,站在陈六这个方向斜着看上游,河上的情况被树木什么的遮蔽,但浓烟滚滚,居然有遮天蔽日的感觉,空气都有些呛人。 在颍上城的城头上看见这浓烟,左金王刘希尧立刻是大声的下令: “让弟兄们这就继续冲,小四,把银箱打开!!” 城头上就在刘希尧的身边摆着十几个木箱子,被他喊作小四的矮个亲兵抽出一把刀,猛地劈开了木箱,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刘希尧抓起一把,直接是朝着城下撒去,当日间革左五营攻打颍上城。 已经是把靠近城门处的护城河填满了不少,刘希尧城头下面就是站着的大批手下,看着半空中银子洒下。 看到矮墙前面的一片尸体,站在城下的这些流民士兵本来就士气低落,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间看着城头大把的银子洒下来,白花花的贵金属立刻把所有人的情绪都给调动了起来。 乱世王魏小北在身边都是有些傻了,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左金王刘希尧居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 不过他也不敢说什么,临走的时候革里眼贺一龙和这刘希尧交待清楚,两个人确定下了各种的计划,却不和自己讲,明显是把自己当作了外人,这贺一龙和老回回马守应一向是合不来。 魏小北和老回回最亲,自然是被提防,但这样的局面,魏小北也只能是事事让左金王刘希尧来安排,革左五营各部队实力相差的不大,任何两营的联合,都是远远的大于另外一支部队。 眼前这样的乱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特别多,自己要是没有眼色,搞不好直接就在城内被火并了。 下面的流民士兵不管是左金王的部下还是乱世王的部下,都是怪叫连连欢声雷动,士气重新又是高涨起来,在城内畏缩不前的流民士兵们看见外面朝下抛洒银子,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继续呆在城内,又是向外涌去。 “弟兄们,把那些官兵撵下河去,老刘这些银子都是大家伙的,咱们回河南老家比在这混帐地方强,到时候跟着闯王享福坐天下去。” 一边说着这个话,刘希尧身边的亲卫都是把银箱举到了城头垛口,抓着银子大把的向下撒。 这些银子都是各处抢掠而来,并不是那种标准的银锭,散碎银子直接这么撒下来,声势浩大,还有很多是掉进了护城河内,也有人不管不顾的跳下去去摸,刘希尧扯着嗓子大喊道: “冲过去,这银子是大伙的!!” 第三五八章 大意 近身肉搏 这话说完,下面的气氛已经是被煽动起来,稍一停顿,在城外革左五营的士兵们呐喊着向外冲去。 在胶州营之中,火铳兵的军饷和待遇一般是长矛兵的一倍半或者是两倍,除却火铳兵是对技术要求较高的兵种之外,他们也是参加短兵相接的士卒,火铳兵是胶州营中素质最高的一批战士。 在战场西北方向的那几条小道,已经有火铳兵丢下了手中的火铳,拿着大盾和刺剑堵在了小路那边,他们身后就是层层叠叠的长矛兵,在阵列的空隙中用土木稍微垫高了些地方,火铳兵就在这上面呆着,用木叉架着火铳准备射击。 临近河边的官兵都能感受到河中火船燃烧时扑面而来的灼热,烟尘更是不必说,很多人都是被呛的咳嗽起来。 看着这几条小路的深处,终于是出现了贺一龙部下的身影,只不过不是单兵的集团,第一列都是推着橹车前进,恰好是遮蔽住了后面的士兵。 淮杨军在河上的船只,自然也是离不了拿着粗大竹竿顶住火船的士兵,但这次却也有了预先的准备,每艘船的船头都四五根粗大的竹竿,前面包着铁,半固定在船头,这些兵船和座船则都是下锚在水中,等于是稳在那里。 火船顺流而下,也就是撞在这种竹竿上,那些木船上的柴草本来就是浇上了油,燃烧的很快,只要是被挡住,不一会自己就烧沉了。 但贺一龙在上游放下来的火船,主要意义却并不是攻击官军的船只,这天气风并不大,燃烧起来的浓烟弥漫,已经是很影响官兵的情绪了。 陈六的眼睛都已经是流出眼泪,看着橹车逐渐的靠近,心知自己的布置应对肯定有些问题,开口大声的喊道: “调炮调炮,把那橹车轰烂了……” 颍上城东门那边喊杀声已经是大起,前面的军官已经派人传信来,开口大喊道: “陈大人,这流贼又冲过来了!!” 流贼们虽然是亡命之徒,但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之后,居然还能组织第二次的进攻,这实在是不太符合常规,这次革左五营和官兵的战斗,的确是拿出了决心,准备不顾损失死拼这一次。 淮杨军各条战线的军官和士官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稳住阵型,顶住对方第二拨的进攻,敌人虽然是来得凶恶,不过淮杨军的士兵却也不怕,因为方才的战斗已经证明那么凶猛的攻击也是能够抵挡住的。 关键是西北方向的侧翼,如果敌人从这个方向冲进来,那就万事皆休,偏偏这个方向,淮杨军的火器和战术根本得不到充份的发挥,何况,还有河上的浓烟滚滚,影响视线。 贺一龙这个队伍推过去来的橹车前面的大盾上都是挂着沙袋,本身这小路就是狭窄,有这么个橹车在前面推着,革里眼这营的士兵都是缩在后面,倒是有人拿着火铳和弓箭不断的从橹车后面探头,看着距离官兵的阵线有多远。 陈六站在高台上,被这浓烟刺激的也是厉害,这革左五营的布置,居然让淮杨军在这个时刻四处受敌。这也是无奈,毕竟淮杨军走的是精兵路线,而且对火器的依靠很大,革左五营在这里尽管只有三营,但人数也是远远的超过淮杨军。 他抹抹眼泪,大声的喊道: “后队的火铳兵拿着刀盾准备顶上,岸边做好戒备,火炮不要调动,依旧是对着颍上城!!” “第一排不动,后排继续向前,靠得紧些,靠得紧些!!” 西北方向道路的军官们大声的下令,看着对方推橹车逐渐的靠近,也只能是先避免对方的战术不冲散自己这边。 橹车进入射程,站在路口两侧高处的火铳兵已经开始开火,但去势凌厉的火铳打在沙袋上最多也就是打开个口子,却没有什么杀伤。 阵型不能乱,这虽然给胶州营系统的兵马带来了战斗力和威势,但在此处却也是丧失了些时机。 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把橹车推进了过来,每条道路上的橹车后面都是藏着革左五营的火铳兵和弓箭手,渐渐的也是进了他们的射程之中。 革左五营的弓箭手还有个仰角可以来射击,拿着火器的士兵不敢露头,他们手中的快枪、鸟铳可没有对方的重型滑膛枪的威力和准头,但弓箭已经是给淮杨军的长矛兵造成了麻烦。 但隔着个橹车,又是仰射,这威力也就是那么回事,又是朝前推了几步,却是停住不动,在推动的时候,再也没有弓箭或者火铳打过来,显见的是进行了阵型和队伍的调整,道口两侧的淮杨军火铳还是轮换开火。 可是这空间太小了,火铳兵的火铳又是沉重,轮换起来也是不方便,距离还有十几步左右距离的时候,火铳兵的火铳打在橹车的盾面上,最多也就是激起烟尘而已,但因为距离比较近,从角度上已经是可以打到后面的流民士兵,并开始造成了杀伤,可这个距离已经是足够近了。 能听见橹车的后面,革里眼的士兵齐齐的发出呐喊,橹车运动的速度猛然间加快了许多,朝着官兵的阵线就是撞了过来。 偌大个橹车这么凶狠的冲撞过来,拿着盾牌和刺剑的士兵们觉得不好,他们根本无法面对面的和对方对撞,橹车后面可是将超过十个人在那里推着,又有沉重的橹车加大冲量。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拿着剑盾的士兵朝着两边就是一滚,几个路口,又拿反应快的军官和士官大声的发令: “长矛放平!!” 前面几排的士兵长矛立刻是平放,十几根长矛立刻是平指,和橹车撞在了一起,第一排的长矛兵有些对面的冲力巨大,感觉到身体控制不住平衡直接朝着后面倒去,但一排排紧密的挨在一起,有后面的人挡住根本倒不下去。 顶在路口的长矛阵线也就是后退几步,但还是维持住了不散。 但也有两个路口前面拿着剑盾的士兵朝着两边滚去,后面的长矛兵还来不及放平,直接被橹车撞了进来,本就是不完整的长矛兵阵型顿时是溃散。 橹车一冲进来,跟在后面的流民士兵顺势跟上,这都是革里眼贺一龙的精锐,浑身短打扮,脚穿草鞋,手中拿着刀斧,冲进来就是砍杀。 那散掉的长矛兵目前所能作的唯一攻击就是用长矛杆抽打,但短兵相接,那里占得了便宜,当即被砍翻在地。 胶州营的长矛兵按照操典都是佩戴着短刀和刺剑,可这次的轻兵急进,要求三日干粮,尽可能的不带多余的东西,结果就有的长矛兵自作聪明的没有拿这第二兵器,这也是长矛兵战斗中基本没有吃过亏的缘故。 让这些淮杨军的士兵多少有些大意了,可此时短兵相接,手中的长矛在不成阵势的情况下,如何能抵挡得住那些流民士兵的近身搏杀。 更加麻烦的是,其他几个路口冲进来,已经挡住的路口却被几个方向的攻击,也只能是后撤,革里眼贺一龙的兵马开始冲进淮扬军的阵线之中。 天上浓烟弥漫,身后杀声震天,在矮墙的后面的火铳兵可是第一次经过这样的场面,都有点慌乱,这射击的效果也是差了很多。 陈六站在高台上,双眼刺痛流泪,可还是拼命的盯着四周的战斗,他的脸色都已经是铁青,谁想到处处布置,居然还吃了这样的大亏。 下面的几名部将都是有些着急,一人大喊着说道: “陈大人,船上还有几营,调下来打吧!!” “调你个姥姥,这么针眼大的地方,什么兵马能腾挪的开,告诉矮墙那边,他们就是给我管好对面的流贼,剩下的不用他们操心,要是乱了阵脚,军法可是无情,亲兵队,跟老子上!!” 西北方向厮杀正烈,可还是在胶着,亲兵急忙的去前面传令,陈六解下自己大氅,手中抄起一把宽刃斧,带着亲兵队准备投入战斗。 各军的亲兵队,李孟的亲兵营,这些士兵的训练之中都是有短兵器和近身肉搏的训练,这种短兵相接,的确是他们最为适合。 第三五九章 打回去就是 主将亲战,陈六这一动作,全军士气都是跟着振动!! 不过此时,一名正在调度矮墙那边战斗的军将却回头大声的说道: “陈大人,你身为一军的主将,自当居中调度,这么亲身犯险肉搏,大军无首,这是什么道理,一些蟊贼,不用将军担心,小的们就去料理了!!” 这话说的直接,陈六一愣,紧接着嘿嘿的乐了出来,开口说道: “杨晨五,你小子话倒是会说,领着人把他们给我堵回去,别等着老子自己去动手!!” 那杨晨五大声的答应下来,把指挥的任务交给副手,手拿着斧枪朝着那边的战场跑去,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到让有些慌乱的淮杨军诸将安定下来,已经有火船自己散架,浓烟也是减弱了些。 陈六回到高台上,看着矮墙那边这次虽然有冲锋,却没有方才那么猛烈的冲击,那些被鼓动起来的革左五营士卒却多少有了些经验,盾牌,临时在城中拆卸下来的门板,都是被用了起来。 只是想要做的阵型稀疏,却不可能,刘希尧不断的洒下银子,已经是让城内的后队不断的涌出,目前众人所能作的就是尽可能的走慢点,拿着盾牌和门板尽可能的顶在前面一些。 可这盾牌和门板根本挡不住火铳的射击,到了矮墙跟前,踏着先前同伴留下的尸体爬上去,结局也是一样。 这些散乱冲进来的部队根本无法和如同坚城一样的长矛队列抗衡,所做的也就是被刺杀。 前方不动如山,船只停靠的地方,还有中军、后队停驻的地方还是一片和平的景象,只有大军的右侧眼下是乱成了一锅粥的局面。 “队副及以上军官出列!!” 那名杨晨五是一名营千总,在陈六亲兵的陪伴下到了这个方向,他就是这方向的指挥官,那几条道路上的现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革里眼贺一龙的部队正在不断的朝着这边涌来。 这个方向有两个营,最起码有半个营的兵马陷入了混战之中,这边的两名营千总,只是拼命的让长矛兵后撤,手持剑盾的火铳兵上前肉搏,这个应对倒也是中规中矩,可革里眼的兵马似乎早就是预料到,拼命的朝着长矛兵的阵列中钻,拼命的想要把局面搞混。 好在堵在这个路口的两营,前排阵列因为地形虽然散,可后排的还是站的扎实,只是前面贼兵和自己人纠缠在一起,不知道如何的应对,若是动手,恐怕误伤自己人,若是不动手,阵型恐怕就被混战的人冲乱了。 杨晨五这一声命令,手持斧枪的士官和军官们出列,长矛部队的阵型就稀疏了许多,紧接着就是第二个命令: “以最后一排为基准,后退结队,紧密阵型!!” 这都是平日里操典的口令,士兵们立刻是照做,本来稀疏的阵型立刻是变得紧密,只是以最后一排为准,实际上这阵型是一定幅度的收缩后退,几个路口前面的空间变得空旷了一些。 空旷点的战场上,剩下的是窘迫不堪的长矛兵,不知道如何下手的剑盾兵,杨晨五手中的斧枪一摆,走进了战场,又是大喝发令道: “出列者,跟我杀!!” 士官和军官们听到这个命令,都是手持着斧枪投入战斗,士官和军官身上都是披甲,本身又是战技出众的精选。单兵作战本是不惧,再说这斧枪的长度要比长矛短许多,和贺一龙部下的战斗中并不吃亏。 “长矛兵,丢下武器,撤出战场,剑盾兵,到外围机动!!” 杨晨五和身边的士官军校,边走边喊,尽管还是有死伤,可这里的肉搏战场却变的稀疏起来,尽管贺一龙的部下还是源源不断的进入战场,但四条小路也就是那么大的地方,这边还在纠缠激战。 贺一龙的部下,也是仓促间投入不进来,在各个路口那边也是出现了停滞。 在战场上有些长矛兵没有带短兵器,却也有带着第二兵器的,手持刀剑和流民军队搏杀起来,现在已经是纠结成了一团。 这战场骤然变得空阔,后继想要进来的流民军队头目连声的吆喝,催动手下向前,那些和长矛兵谨慎搏杀的流民士兵们,则是想要继续向前冲,毕竟看着各个营收缩后退,阵型紧密。 后撤之后,官兵的阵列又是重新的完整,如果是拉开了打,橹车已经是被推到了一边,靠着散兵朝着对方的阵型冲击,那就是送死,目前尽可能的让战场保持乱战的态势。 这边虽然是略微打开了局面,可官兵整个的阵型还是稳定,在和颍上城相对的方向,城内的攻势根本没什么作用,稍微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场战斗的胜机,就只能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官兵的队伍彻底搞乱。 革里眼贺一龙和左金王刘希尧聊过正阳镇的战斗,知道这支官军可不是寻常的路数,难打的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手下的一线部队投入进去,跟在橹车后面的部队,就是最能打的兵马。 余乾是贺一龙的同乡,算是最受信用的心腹手下,他平日里算是在革里眼这一营待遇最好的那批人,自然也要效忠拼死,他率领着三百人的前锋顶在最前面,余乾这一队的运气相当不错,推着橹车撞了进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兵,按照余乾心中的判断,冲进来之后,官兵只剩下被屠杀的命运了,如果说官兵武将的亲兵家丁肉搏并不让人奇怪,可普通的士兵进入这短距离见血的战斗,根本不可能坚持住。 但那些拿着长矛的士兵尽管面露惊恐的神色,手中的长矛也施展不开,可却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尽可能的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战斗,余乾在刀上下过功夫,对面这样的对手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趁着对方的空隙进击,转眼间已经是杀了三个,几名拔出短兵器迎上来的官兵也都是被他逼退杀伤。 忽然听见对方的军官大声的发令,队列猛然是松懈了几分,但周围的阵列却从方才的松散变得密实,如果任由对方列阵,恐怕很快就被官军打回去,这官兵的战斗力和战场几率从来没有见过,心中无底。 “小的们,跟着冲上去,贴近了打,这官狗要列阵势。” 西北方向过来的革里眼兵马都是老兵,知道好不容易冲进来,占据了先机,如果让官兵重新列阵,那又要回到原点。 余乾喊完之后,他身边的同伴和他同时发力,本就是左支右绌的官兵更是抵挡不去,一下子被他们冲了过去。 眼见着前面稀稀落落的人,余乾心中略宽,对方还没有整好队,自己这边还有机会…… 他这边刚要继续鼓劲冲过去,彻底打乱冲垮对方,看见正对着的自己那名官军后撤一步,手中的兵器扬起,“呼”的一声劈了过来,这些官兵不太对,最起码兵器不是长矛,可以近战。 官兵这一退一劈,武器正好是对着余乾的脑袋砸过来,余乾心中冷笑,脚下却加快了速度,猛地向前冲去,只要到对方的长兵器柄的范围之内,这官兵就是砧板上的肉了,他脚步加快。 可才起步,听着脑后风声响起,接着就是后脑剧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面的那名官兵,双臂狠狠的朝着后面一拽,斧枪上的斧刃急速的倒挂回来,重重的敲在余乾的后脑上。 边上的一名流民士兵拿着刀直刺了过去,迎战他的正是淮扬军的营千总杨晨五,他不闪不避,径直的迎了上去,稍微侧身,对方的刀刺在杨晨五的胸甲上,胸甲稍微倾斜,流民士兵的刀刃直接朝着一边滑过去。 杨晨五单手抄着斧枪,另一只手却抽出腰间的腰刀,趁着对方短暂的失去平衡,直刺入对方胸腹间。 士官和军官们的单兵战斗力和近身肉搏的能力要比依靠阵型的普通士卒强出许多,何况又有拿着刺剑和盾牌的士兵在外围策应。 冲进这阵型之中的流民们一步步的又被压缩了回去,近身肉搏之中刀剑根本无法和斧枪抗衡,士官和军官身上差不多都有披甲,这种防护能力也不是流民士兵能相比的,更不要提这些精锐的彼此配合。 尽管在西北向的几个路口之中,流民军队还是在不断的投入兵力,但还是一步步的被推了回去。 在他们身后是接阵的长矛兵阵列和游动的剑盾兵,最前面则是手持斧枪,战技精强的军官队,方才各个路口布置人马,此时则是一整条大的阵线压了过去,这革里眼的部下再也找不到能够攻进来的空隙。 在矮墙那边的战斗,远没有刚才的那么惊心动魄,流民士卒们并不是傻子,见识到火器的厉害之后,谁也不会傻傻的冲过去。 特别是木盾和门板之类的东西根本起不到防御的作用,被银子鼓动起来的这些流民的气势更弱,被火铳迎头打了两轮之后,就再也不肯上前。 可在城头上观战的刘希尧和魏小北看见官兵的侧翼已经有些混乱,自己正面一定要施加压力,要不然官兵会把战力转向侧翼,那费了这么大的代价吸引为了什么。 这次可不撒银子了,刘希尧和魏小北身边的直属兵马,还有亲兵护卫都是被派了下去,这些人是革左五营目前最强的精锐了,只是他们并不是要上前战斗,而是拿着大刀在督战,砍掉了几个脑袋之后,攻势又是慢慢的发起。 但这攻势,攻上去也只不过是为对方送菜,攻势并没有持久,四门三磅炮装上了霰弹之后,一轮齐射。 即便是督战队也无法再让士兵们前进,左金王和乱世王的部队轰然大溃,有的人朝着城门跑去,有的人则是朝着边上的矮丘和灌木丛中跑了进去,再也聚拢不起来。 河上的火船大都散架,飘在空气中的浓烟渐渐的变淡消失,战场上渐渐的回到了淮扬军掌控的轨道上。 “让这些兔崽子打进来,练了这么多年,淮扬军的脸在山东都要丢干净了,还要脸的跟我上!!” 他这么一番鼓动,西北方向的淮扬兵卒各个放声大叫,朝着正在相持的革左五营兵马冲了过去。 军官士官带头,剑盾兵在后,而长矛兵则变长队随后跟上,士气此消彼长,革左五营的流民士卒也并不能支撑长时间的白刃交战,何况对方是实实在在的强过自己,最前锋的精锐已经是死在官兵的斧枪屠杀之中,这等迅猛的反扑他们要能支撑下来,他们就不是革左五营,他们就是胶州营了。 在城头上观战的刘希尧眼睛死盯着矮墙后面的官兵阵型,在这个高度,能看到淮扬军从有些纷乱的状态又是渐渐的恢复到有秩序,边上的乱世王魏小北大声吆喝着手下收拢兵马进城,关闭城门。 这官兵倒也是邪劲,立起竹墙,自己再也不向前,难道不攻城了吗? 可刘希尧却好像完全没有管道这些,只是在哪里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不用将军炮,为什么不用将军炮?” 第三六〇章 死围 救不救 七月中旬,淮杨军轻师急进,在颍上城和革左五营展开大战,革里眼、乱世王、左金王三支队伍或轮番冲击,或合力围战,都是被淮杨军打了回去。 战斗发生的第一天,颍上城城门大开,城内的革左五营部众再也顾不得本部的存亡,零零散散的朝着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但官军也不追击,在确定自己的安全后,开始从船上搬下竹排,围着城墙开始修建矮墙,在革左五营的部众零零散散溃散的时候,淮杨军的几个营已经开始分散到了各个城门处,堵住城门。 革左五营终于是明白过来,在正规军的野战之中,他们没有办法对付这些官军,火器和长矛阵几乎都是他们的克星。 何况按照左金王刘希尧所说的,这伙官兵可是有将军炮这等利器,在战斗中还没有用上,不知道是为什么。 三五成群的溃兵,自然会躲开官兵的大阵走,官兵却也不去理会这等兵马,但一有大批的兵卒想要出城北逃,就立刻被迎头痛击。 如果刚开始胶州营追过来的时候,革左五营这三营不管城内的辎重粮草,也不管不走水路可能带来的溃散,直接朝着上游方向跑,没准还能跑掉,但城内的兵马比这官兵要多太多,而且革左五营和官兵作战,真是没吃过什么亏。 就连吃过亏的刘希尧,都觉得合理运用兵力,革左五营的优势应该是能吃掉,最起码也可以打退外面的官兵。 但意识到自己做不到的时候,想跑已经是来不及了,大明官兵的土木作业是极差的,哪怕是寻常的修筑营垒扎营住宿,也是能用民房就用民房,不能用民房就去征伐民夫庄丁来操办。 而城下的这些官兵,一半在前守备,另一半在后面挖土筑墙,干的热火朝天,从河上的船只搬运下来大批的竹排和木栅,直接是围在了城边。 胶州营的士兵,从拿饷银的老兵,还是那些庄丁出身的新兵,他们所受到的待遇都是要远远的超过同时代的大明士兵,每日里训练不停,不需要为生计奔波,经受这么高待遇的同时,也是要求士兵们要有更高的自觉性。 他们也是把土木攻城,各种的劳务作业看成自己士兵职责的一部分,做的理所应当,并没有什么懈怠和推诿。 头几拨的进攻,贺一龙经营的正面进攻和火船分散官兵力量,自己轻兵偷袭的战略失败,能冲能打的部队都是损失惨重,一来是士气低落,二来也是要休养生息恢复下,仓促间已经拿不出部队出来打了。 而且除却朝着颖水的东门之外,其余的三门面前的地形相对的宽阔平坦,虽说行动余地大了不少,可官兵的火器却也是可以完全的发挥威力,每个门都是两门三磅炮,还有两个营的火铳兵。 只要是革左五营一露头就是被劈头盖脸的打回去,城内三营的上下,除却贺一龙、刘希尧和魏小北还在城头观察,其余的士兵都是在城中,畏缩不敢出战。 革左五营被打伤打死,零星溃散,死伤也就是五千左右,可零星溃散的却已经是有两三万,走了这么多,按说已经是损伤了部队的元气,不过城内城外却也知道,这实际上是实力骨干仍在。 流民军队一般都是少量的骨干军队加上大批的依附流民,如果接连胜利,名声响亮,那聚在他们身边的部队就会越来越多,如果说运气不好,那也就是骨干部队的规模。 但有这个骨干在,只要是再有机会,就可以重新啸聚起来,恢复实力和气候,革左五营这边也是如此。 城内的人吃了败仗,心中却也是不太恐惧,因为知道骨干还有,官兵又是不着急进攻,索性是先守好城池,等待机会。 不过城外的淮杨军官兵展现了令城内瞠目结舌的土木作业能力,竹排和木架为骨,围着颍上城修筑了一圈长围。 这几天在颖水东门那边负责眺望的哨探,每次都看到大批的船只从下游过来,卸下大批的装备和材料,渐渐的这矮墙已经是把整个的颍上城圈了起来,就算是求救的哨探也不能派出城去了。 东门两侧的矮丘和沟壑,都是被官兵尽可能的填平休整,想要再接着这样的地利派兵袭击是完全不可能了。 等到内圈的矮墙修筑外面,淮杨军的兵马开始在矮墙外面扎营,大批的民夫也是乘船来到了颍上城的城下,这些民夫有很多人就是先前逃散的溃兵,这种乱世年景,零散的几个人行走在野地之中,不是饿死被杀死,就是被人抓走做牛做马。 城头上的革左五营士兵,眼睁睁的看着内圈的矮墙被加厚加高,在外面却又是修筑了一道墙,居然是里外两道长围圈住了颍上城。 城内的革左五营有气无力的组织了几次突围的攻击,都是被依托工事的官兵打得灰头土脸,大批的民夫丁壮,充足的材料,还有胶州营淮杨军自己士兵的苦干,外面的这两道长围完成不慢。 城内的流贼索性是不动了,反正城内还有积储,到底是要看看谁能挨的住! 但快要到七月底,据说在颍州城附近的老回回和改世王部,竟然一点消息没有,城内的三营这才是有些慌神,又是组织了几次无精打采的突围,结局自然是白白损失力量。 革左五营目前实力最强的就是老回回马守应和改世王蔺养成的兵马,这两部很有些边兵系统的人加入,打起来相对的有章法,并且是勇猛坚韧,革左五营彼此争权夺利,互相猜忌,这是从起家的时候就有的问题。 但真正面对大敌的时候,革左五营还都是一致对外,不曾抛弃谁不管,城内的希望就是革左五营的那两营过来救援,谁想到却毫无声息,这可是奇哉怪哉了。 实际上,在革里眼和左金王那些人以为的,颍州那边应该知道消息的时间,和马守应、蔺养成真正知道消息的时间,也就是预计时间和真实时间,相差了差不多十一天,因为战场遮蔽的工作做的很好。 淮杨军的哨探和凤阳府豪门乡勇,甚至是一部分盐枭都是被动员了起来,就是为了彻底隔绝,给淮杨军争取修筑工事的时间。 老回回马守应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家本是陕西华阴县的人士,后来搬到河南的河南府居住,因为本是客居,所以从小就是一幅火爆脾气,十几岁的时候又是被官兵招募,加入陕西边兵,在西边和套寇(河套蒙古部落)打了十几年,偷跑回乡的时候,天灾人祸逼的没有办法,才起事作乱。 他本就能打,在军中的经历更是让他与众不同,所以革左五营的老回回这一部,号称是最强。 马守应和蔺养成打下了颍州城,掳掠全城,通过放粮招募贫民流民加入,休整整顿,并且派出使者先去往河南与李、罗联军联系。 然后所做的就是等待后面的三营上来,但迟迟没有举动,不断的派出联系的使者也是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目前马守应和蔺养成差不多收拢了将近十万的人马,再要走回头路,耗费实在太大,但七月底的时候,委实是等待不下去了,马守应决定回颍上的时候,消息也终于是传过来了,说是革左五营三营在颍上城被围,损失惨重。 被官兵挖掘长围围困在城中出不来,当时老回回差点把报信的这个人砍死,心想不要胡说八道,向来都是咱们围攻官军的时候才修筑土木,挖掘壕沟,修建围墙,官兵怎么也这么干。 而且内外两层长围包裹,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仔细讯问后才知道,原来是贺一龙先是出城佯攻,然后这许多报信的人从四面八方的逃跑,差不多都死在堵截上了,也就是他和几个跑过来。 老回回和改世王不敢相信,只能是加强戒备,第二天第三天也有探子陆续的到达,这才是确认了消息。 同时派出去的探马和哨探也是回报,说是官兵的确是把颍上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城内悄无声息,看着情况很是危急,老回回和改世王这才是确信无疑,不过心中还有疑虑,为什么这些人被放出来,为什么前些日子一点消息过不来,但眼下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第三六一章 棋局处处 笑对风云 改世王的出身是地方上的土豪,对其余几营很是淡薄,无非是跟着有实力的人一起罢了,事情如此,按照常规,革左五营也是同气连枝,肯定要救援的,可现在双方距离的这么远,颍州这边相对安全,眼看就要进入河南,还有必要回去救援吗,两人私下里很是有些争执。 “老刘他们被困在那边,由得他们吧,咱们走四天就能进河南,那就海阔天空,这样的乱世年头,要是事事都顾,那大家都没有得好,咱们这么走,想必老刘老贺也是能理解咱们的用意。” 改世王蔺养成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不过马守应却很有自己的坚持,开口说道: “天下人看咱们,永远都是看革左五营,没说把咱们单独拿出来说的,眼下河南那边,闯王已经成了气势,咱们过去投,肯定是带的本钱越多越好,要是咱们两个孤零零的过去,能有个什么好处。” 护卫和亲兵都是被撵了出门,两人说话也没有顾忌,马守应说的很是赤裸裸,冷淡的说道: “听那报信的士兵说,城内三营的骨干还在,只要是能救出来,革左五营还是这天下有数的大伙,去闯王那边,怎么也有刘宗敏的地位,闯王要亲自给咱们安排,要是咱们两个过去,怕是刘宗敏出面,咱们就要当那次一等的了。” 这话说的实在,既然打定主意要去往河南,那就不是五营自由自在的日子,而要为将来的出身地位打算了,蔺养成当即是无话可说,马上表示服从马守应的调配,一同去往颍上城破围救援。 老回回和改世王大营一动,几乎是南直隶都能知道,立刻有就近监视的快马和哨探去往颍上给参将陈六报信。 革左五营的这两营一出颍州城,派出去的哨探又是损失惨重,他们知道的消息只能是大军看到的听到,视野之外完全是个盲人,其余的完全是摸黑。 但也是跌跌撞撞的朝着颍上而来,毕竟是过十万人的大军,探马和哨探奈何不了他们。 南直隶这一带还不像是河南陕西,地方上真正占主导是豪族大户,这些人自然不愿意和流民组成的革左五营有什么关系,都是坚定的站在胶州营的一方,替胶州营淮杨军进行战场遮蔽,并且通风报信。 本来在徐州驻扎的淮杨军副将高科,率领手下五个营在七月中旬就已经是到了洪泽湖,此时顺着淮水一路的西进,尽管逆流而上,可还是过了寿州,直奔颍上城而来。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再和胶州营的文字官司中输的灰头土脸,朝廷对武将要心存顾忌,特别是那句寒了天下将士之心的话,最为惧怕,那就是要串联闹事的信号,这太监的权势完全是来自朝廷,反倒是可以说话重一些。 结果七月间,尽管天下士子攻讦山东漕运厘金的攻击还没有停歇,可朝廷依旧是下旨,申斥卢九德,说是不要妄自揣测,免得自生烦恼。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真是郁闷之极,他这个镇守太监明明应该负责调拨南直隶境内的兵马,但这占据了四分之一地盘的淮杨军根本不听号令,而且还包藏祸心,打又打不过,说还被骂,真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眼见这高科率领这五个营声势浩大的从寿州边上经过,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只好是加强自家的戒备,满怀惊惧的看着。 不过等颍州城的老回回和改世王两部差不多的十万兵马南下的消息传来,他这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了,革左五营去河南,大家清闲,这是南直隶文臣武将们共同的想法,谁想到这革左五营又杀回来了。 这山东兵马真是多事,你呆在正阳镇虽然不顺眼,可老老实实呆在那里就是,何必要去围什么颍上城。等那些流贼自己跑到河南去,岂不是大家省事,还耗费这么多的精力围打,结果本来就要走的又杀回来了,自找没趣啊! 现在河南安静,李、罗联军百万屯驻在开封城西的中牟休整部队,南直隶这边张献忠已经去往湖广,革左五营也是想着北去,谁想到这淮杨军不按常理的出牌,直接是把平静的局势彻底的打破。 各方面的势力又要动起来了…… 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百万之众就在开封城边上,尽管没有什么动作,但就好像是一只正在那里打着哈欠的巨兽,尽管很平静,但在巨兽身旁的人肯定会恐惧之极,战战兢兢。 眼下的开封城之后陈永福率领的九千多兵马,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巡按高名衡加上周王府上下,人人都是大骂朱仙镇的那些废物官兵,开始闹腾的好大声势,谁想到最后这个模样。 结果杨文岳跑到汝宁,左良玉、虎大威跑到湖广的樊城,开封城上下又要面对百万流贼的威胁,真真是倒霉之极。 虽有百万之众,但闯营的探马哨探流水般的派往归德府和开封府南的陈州、项城一带,就是要看山东兵马到底是有什么动静,听说南直隶的兵马和革左五营要大打出手,李自成心里还真是松了口气。 目前的李自成和罗汝才都是在判断,开封府打下来了,仅剩一个开封城,这座天下前五大城,是不是山东兵马的底线呢?记得自己在河南如何动山东都是不做什么反应,但一围攻开封,山东马上大军动员。 而且闯营和曹操营的核心人员都是琢磨着,眼下士气高昂,就缴获了大批的辎重火器。闯营和曹操营的战斗力又是上了一个台阶,是不是可以和对方山东兵马再打一仗,见个高低。 可涡水那一次大战,彼此体现的战斗力的差别委实是太过悬殊了,这次虽然提高很快,但是否已经能弥补那差距了吗,谁也说不准! 原户部尚书侯恂被任命为督师之后,率领京营兵马三万在开封城北岸的封丘聚兵,和山西总兵许定国率领的两万晋兵汇合。 先不说侯恂领出来的京营兵马中很多人在崇祯十四年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很多根本就是市井流民,压根是为了混这些饷银,才送银子买的军籍,平时压根就不在营,这次等于是被强抓来的,士气低靡,武艺稀松。 这山西兵马也早不是大同那些经验丰富的边兵了,老边兵们跟着督师卢象升在满清入寇的时候,在巨鹿死伤大半,剩下的又被洪承畴带到关外去,在松山损失殆尽。 山西官兵不比京营的强到哪里去,南直隶那边一万淮杨军就敢和十倍于自己的革左五营死战,可在这里,对岸只有李过率领的一万多人在活动,做预警的前队,可这五万官兵压根不敢过河。 开封城的一封封奏折不停的派人送往京师,哭求朝廷派兵解围救援,朝中的崇祯皇帝和诸位大臣又是按照程序一道道旨意和文书的发到封丘的侯恂营中,催促侯恂尽快出兵渡黄河南岸救援开封。 为何启用这户部尚书侯恂,却是当年左良玉起家,全靠这侯恂扶持,尽管左良玉目前损失惨重,但仍然是中原最有实力的官兵武将,朝廷希望借着侯恂和左良玉的关系,来调动这些不听号令的武将。 可这侯恂被下诏狱的罪名可不是因为触怒了崇祯皇帝的刚愎自用,或者是常见的党争,而是在尚书任上犯了贪墨的罪过,这才是被下狱,他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地方政绩,领军功劳,纯粹上一是敢说话,好为空言;二是站队没错,党争的时候总是勇猛在前,这才一步步走到这样的高位来。不过,以他这样的高位,加上党徒们的力保,都能因为贪渎而下狱,可想而知他的手多黑了。 这样的人的不管是能力还是品行,放在督师的任上本就是个笑话,指望他能去救援或者是让战事有些起色,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结果来到这封丘,每日里除却看他儿子来的信笺,就是饮酒行乐,坐等山西兵马汇合,督师侯恂很是以他的儿子侯方域为傲,这侯方域号称是大大大大的才子,而今正在江南游学,交游广阔,名动江左,但这名气更多的是在秦淮河上游玩,得了个风流才子的名头罢了。 这些年,河南动荡不安,兵火连接,那些穷泥腿子起来造反,害得豪绅们家破人亡,侯恂看着也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过家乡归德,这些年还好,当年那个李振海虽然是贼子,不过也不敢祸害尚书府这样的大豪门,这些年来尚书府里还多了不少田地,这几年归德又大兴水利,打的粮食甚至能赶上无灾之日了,家库丰厚,儿子又争气,尚书大人当然是老怀大慰。本来想着这次拼命多捞点,然后就致仕回归德颐养天年,或者是到江南去,见识一下孩儿信中的扬州瘦马,秦淮风流,结果却被人告了,下了大狱。 还好天不灭我,却又了这个机会南下带兵。这么一想,当初收了左良玉,倒也是一着好棋,可惜现在左良玉跋扈,自己当年那点老交情,还能不能使得动,还是两说。特别是当初自己对他,可也算不上温柔缠绵,倒有些暴虐了。 朝廷的旨意催促,这侯恂心中着急,只得是尝试着下令渡河,谁想头天下令,说是第二天渡河,结果晚上就是大批的士兵开小差,好几处营头还发生了哗变。大爷们本来就是列个名来混点钱的,谁他妈的给你卖命啊,你伺候得起吗?就连那山西总兵许定国也是压不住自己的营盘,处处营啸,最后又是许愿,又是威压,才勉强压下来,险些弄出大乱子,可就算这样,十停里也去了三停,剩下的也要靠着亲兵拼命监视,才没有跑散。这样的兵,如何可以打仗。 不得不说,历代的禁军,也多是这种冒名顶替的市井流氓居多,靠着贿赂入营,支领粮饷,反正是白得来的,又不用点卯,又不用操练。当年唐朝的神策军,也是一只强兵,压服藩镇,抗击吐蕃,端得厉害,可是天下都还没安定,就有大量的长安富户子弟进来了,除了在政变的时候在长安城里放火抢掠以外,什么都不会。 眼见着麾下兵马散去还谈什么救援,侯恂和许定国商议之后,上奏崇祯皇帝,说是河南局面已经是糜烂如此,贼势如此,必须要慎重的对待,开封城乃是天下坚城,又有红衣大炮,水路也未曾断绝,粮饷足备,以前也被闯营围攻几次,天子圣明,将士用命,都是逢凶化吉,这次想必也能支撑的住。 既然这般,黄河南岸的开封城暂时并不危急,不若派人在山西陕西收拢边兵兵马,壮大力量,等到有足够的力量的时候,再渡河而击,恰时闯贼屯兵坚城之下,士卒疲病,正好聚而歼之,才有十分完全的把握。 当然,眼下的开封城危急,既然封丘的兵马不能过河来救援,那可以用个折衷的法子,从前开封城遇险都是怎么办的,山东兵马渡河而来啊,这次不如仿照旧例,调派山东兵马前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不管是文臣武将,凡是领兵在外的,自主性就大了点,督师侯恂这么说,倒也是在理,可山东兵马自从朱仙镇开战时候起,就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出兵,朝廷上下已经是不指望能调拨的动了。 但侯恂当日担任户部尚书的时候,在朝中很有些人脉,下诏狱的时候口风严实,很是替别人担负了些罪责,这人情可是不少,这次上奏,很是有人帮着纷说,崇祯皇帝此时是一种昏头的状态,只要下面的大臣说出几分道理,他就准的。 结果是侯恂和许定国各派人手去陕西、山西去收拢边兵,这山陕的边兵,被朝廷和流民收拢了一拨接着一拨,天知道那里冒出来的那么多边兵,天知道后便这些边兵的战斗力能有如何。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督师侯恂率领着京营、山西、山东的兵马来到黄河北岸,结果还没有交战,山西兵马一天一夜之内全部的溃散,京营也是溃散近半,只有山东刘泽清的兵马还在,但也是迟疑不敢去交战。 那时候侯恂所能作的,也就是上奏朝廷,说“臣之所统名为七镇,合之仅数万之卒,故为今计,莫若坚守北岸,尽弃河南地以委之”。 那个毫无变化的历史,和如今这个,虽说形式有所不同,可实际上结果没什么两样的,还好李孟仅仅是知道历史大事,却不知道这些细节,如果知道他改天换地了这么折腾,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不知道他心中会如何想。 当然,他更没有想到,侯恂会想到这么做,其实还是他埋下的种子。尚书府在归德是豪门望族,前次涡水之战,侯尚书几个亲戚也都在阵中,所以侯尚书对山东兵马也颇多了解,才会想到这一出。而且,以侯尚书这样的人精,说不定在这些蛛丝马迹里,也嗅出了一些不同的空气。在这里下一颗闲子,未必不是一个妙手。 依旧是大明湖畔的水阁,天阴欲雨,空气中很是闷热,即便是这取清凉之地的水阁,坐在里面也是见汗。 不过此时李孟的心情却是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孙传庭的铁面却是换成了一个竹编的面具,这水阁之中有亲卫和文书帐房,不停的有人过来请示,文书批阅,情报的分析,总归是人来人往,闲不下来。 这天气,孙传庭就是带着竹面具也是闷热,汗水顺着缝隙流下来,不时的背过身掀开面具,拿着手巾擦擦汗。 “公孙先生,这济南府城的天气比起胶州来那是差的太多,此时灵山卫几处临海的地方,可都是清凉的很,等闲下来了,咱们过去,不用夏天在这里遭罪。” 平心而论,比起现代来,这时代的济南城实际上并不那么热,但李孟十几年已经是适应这时代的气候,来到济南,这一相对比较,自然感觉不舒服。 听到李孟的闲聊,孙传庭笑了笑,把面具盖在脸上,笑着回答道: “大帅不要说这等话,今后忙碌的时候还多着呢,怕是那时想起今日,就琢磨着当日间怎么如此闲适呢” 屋中众人都是跟着哈哈的笑起来,而今李孟已经是镇东将军的身份,将来还要更忙,这话当真是善祷善祝,众人都是攀附着李孟这棵大树的,李孟将来要是了不起,众人也是跟着水涨船高,这话人人高兴。 孙传庭把“大人”的称呼换成“大帅”已经是有段时间,今天又是这样的打趣,的确是说明这位孙先生的心境转变。 今日间这么高兴,却是孙传庭的二儿子在登州军的训练中取得了优异的考评,这优异的考评是士兵平日表现考评的最高评价,有这个评价的士兵才有机会入选亲兵营,然后士官、军官一步步的坐上去。 孙传庭的二儿子本就是个半大小子,看这很天真童稚的一人,自从孙家被带到山东来之后,每日间就看着亲兵营的训练著迷,稳定下来之后,就央求出去当兵,孙传庭虽然可以上阵厮杀,也算是文武双全的大才。 但却毕竟是文官出身,自家的孩子还准备教他读书知礼,不过已经这种局面,不知道将来如何,拦阻也没有意义,也就应允了。 因为不能用原来的名字,就在李孟这边求了个名字,直接是当作登州大户的子弟,被登州参将赵能收到了手下的营中,这等官宦子弟,一来是小时候营养好,二来是头脑聪明见识不错,三来是孙传庭算半个武将,也算是家学渊源。 何况这孙家家风不浮,家中子弟都很实在,这孙家老二也是如此,去了军中从普通一兵做起,扎扎实实的练起,很快就是脱颖而出,被评了个优异,这样的好苗子都是要重点培养的。 接到消息的孙传庭还担心对方有什么照顾,查询之后才发现完全自己儿子努力而来,这个当父亲的真感觉脸上有光,这几天都是没有断过笑容。另外他的大儿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目前正在宁师爷的幕下当差,也是颇受好评,将来也要重用的。 附带说一句,既然是孙传庭的儿子,当然不能用原名,索性是李孟起了两个假名,名字倒是中正平和,一个唤作“孙中”,另一个唤作“孙山”,也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在水阁之中,各地汇集来的文书按照紧要程度分为几等,第一等的是从滦州和京师传回来的消息,第二等的是河南和南直隶传回来的消息,第三等则是山东内部的事务。 “杨晨五从前是亲兵营五队的队长,是第一批被放出去做千总的,不错,不错,临敌的时候有这般谋划,又有这等敢战的勇气,是大将之才!” 战斗中选拔可用的人才,这是军事组织中增加军官人才的重要手段,越是在这种临敌的重要时候,越能显现出一个人的素质。 李孟拿着那张陈六给下属请功的文书,稍微琢磨了下,沉声说道: “现在大局纷乱,有功之臣就要提拔,激励我胶州营的士气,河南归德府那边目前是几个营千总合议,毕竟是在外,临机决断总归是要有个拿总的人物,这杨晨五去那里倒是合适。” 有这句话,等待着杨晨五的就是飞黄腾达了。 李孟抬手挥退了水阁中的亲卫和文书,看着人都离开,孙传庭解下面具,拿着边上的一个手巾抹了抹脸,擦去汗水,李孟低声的说道: “革左五营单独一营拿出来不值一提,合在一处方才有分量,这道理咱们懂,革左五营也是知道,本以为能把这五营都围在颍上城中,直接剿灭了利索,谁想到居然是走了两个最强的。” 孙传庭擦完脸,听到这里,就接口说道: “这样的局面,却是更好!” “没错,围城打援,围住颍上,迎战援军,但陈六这边的战报上说,那老回回和改世王的手中有过十万的队伍,城内还有四万,他一万五千人支撑,自保尚可,要想有什么大胜却很难……这等的大战,胶州营没必要一人承担,那边不是还有卢九德的兵马吗?” 说到这里,两人脸上都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李孟笑道: “孙先生,你觉得是上奏朝廷催促好呢,还是直接写信给卢九德好呢!” “大帅,按照孙某的意思,直接上奏朝廷是最妥当的手段的,不过,老太爷那边在内廷时间久,应当有更精确的判断,可否透露一二。” 李孟略微想了想,开口回答道: “这段时间,伯父那边在操持京师那边的事情,我们伯侄二人议论这卢九德,还是半年前,只记得伯父有个判断,说是卢九德虽然是文衙门出来的人,可更像是一名武将,当时和他不合的人都骂他‘童贯’。” 听到这个,孙传庭呵呵的笑了起来,笑道: “有大帅这句话,孙某知道如何了,还是写信直接给卢九德那边,陈述利害,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做,他们兵马不动,青州军便要动,由不得他们。” 李孟点点头,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决定了,他伸手翻检了下来自京师的文告,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略有些郁闷的问孙传庭: “孙先生,这邸报从誊写到散发各地,一般需要多少时间?” 孙传庭很是纳闷,心想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第三六二章 乱纷纷 围城打援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尚书的家僮文书之类的,怎么也得是个从七品。 明朝和以前历朝不同,六部尚书的威权极重,特别是吏部兵部两尚书,更是号称大司徒大司马,能够跟元辅相抗的重臣。 按照祖宗家法,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辅臣,大学士只是出入顾问,他们参与机要其实都是属于令外了,而在律令之内,百官乃是以尚书为尊,尚书上承天子之命,下领百僚之任,威福自作,位高权重,吏部乃左司第一,兵部乃右司第一,权力特重,出入禁中,直奏天子,无日不会。 宣德以后,内阁权威日重,日益有威压六部之势,但是吏部兵部威权半分不减,百官见元辅都要行大礼,而大司徒大司马见元辅,双方也就是平礼而见,平日行事也压根不管内阁的意思,端的厉害。 兵部尚书又称本兵,手握天下兵权,令行禁止,很是权重,比之前朝,宋有枢密院,总揽兵事,却无掌兵之权,还要与殿前都指挥使互相牵制,到了本朝,五军都督府衰颓,只成了武将加衔,天下兵马大事算是全操于本兵之手,威权之重,古来皆无。威权如此之重,却没有什么僚属,只有兵部诸司按班办事,这千头万绪的汇总,都要归于尚书和侍郎,在官制里偏偏他们是光杆司令,只有信重依赖于自己的家人,这些家人的权柄也就越发的显赫了。 兵部尚书陈新甲出身四川长寿,家中是当地的大户人家,等一步步做知州,巡抚,侍郎的向上升官,家业家产也是愈发的膨胀,奴仆家丁当真是不少,但真正信用的反倒是那几个从起家时候就任用的下人。 陈禄就是这些贴身下人中的一个,他却不是四川长寿出身,而是陈新甲在京师科举中进士的时候,收的下人,听说是个破落秀才的孩子,识得文字却生活无以为继,不得以去屈身为奴。 到如今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因为攀附上陈新甲这么显赫的主家,家里的日子也是好过了不少。 据说是在陈府的外面,自己也置办了个宅子,父母和家小都是安排在那里,也是中等之家的规模,也算是让人羡慕了。 但在尚书府中做亲随的下人,这活计并不轻松,以陈禄和几名轮班的仆人来说,他们实际上是做秘书的工作,每日把陈新甲朝廷和地方上的文书整理归类,某些文卷还要誊写后交给相关的部门。 陈禄实际年龄不到四十岁,可看着他的长相说是五十岁也有人相信,这都是平日里在府内劳心劳力的结果,当今天子勤勉,无日不设朝,所以兵部尚书陈新甲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摸黑上朝,所谓的宰相待漏五更寒,说的就是这京朝官的辛苦。 上朝前,各种文牍都要准备得清爽利落,虽说这上朝其实没什么意义,也处理不了什么政务,只是折腾人,但是政争往往就是这种情况下发动的,所以有备无患,免得被人暗算了。所以他们这些人轮值的,也是天不亮就要忙碌,要不然到五更天尚书大人出门的时候,更有可能是忙不完。 七月末的京师,白日间虽然仍是暑热难耐,太阳火辣辣的毒,城里又没有什么林荫,颇为的难熬,但天黑下来之后,温度却降的厉害,颇为凉爽,人都能睡的踏实。 凌晨时分,在偏院里的陈禄能听到府中人马喧哗,一会又人呼喝说要找冰盆,一会有人翻腾着找折子,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兵部尚书陈新甲要去上朝,轿夫、亲随都是要跟着早起忙碌。 尚书府,其实与京师大多数的高官府邸差不多,这些府中的家人上下早就习惯了这种响动和生活规律,很多人听到这喧哗之后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照旧是呼呼大睡,但陈禄却睡不着了,披了件衣服坐了起来。 此时很适合睡觉,外面也是漆黑一片,陈禄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就那么呆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 从打开的窗户看见天光还没亮,陈禄穿上青衣小帽,缓步的走出了卧室,这时候的尚书府已经是颇为的喧闹,各处的人都是起床忙碌,准备一天的事情。 陈禄走在院子里,不断的有人和他笑着打招呼,可见他人缘很是不错。 “禄兄弟,今天不是陈福当值吗,怎么你过来?” “呵呵,过段时候我有些事情要忙,特意和他们几个换了班。” “陈禄大哥,听说您家老人要搬出京师去?” “是啊,这几年真定府那边年景好,老人家就想着回乡看看,也拦不住,说是祖屋还在,干脆让俺婆娘和孩子一块跟着回去,也好有个照应,等过些日子再给他们接回来就是。” 一路上点头答应,笑脸相对,很快就是走到了书房,到了太阳升起,开始吃早饭的时候,还会有两名外面请的师爷过来,一并处理分类这些文书。 陈禄进了书房,关上屋门,又是点上了蜡烛,书案和边上的架子上都是昨日间从兵部带回来的,地方上送上来的,私人之间的,衙门之间的来往公文、信笺。每天都有海量的这种东西涌入尚书府,尚书大人的职责,是争权夺利,是争宠党争,政务这种闲杂事情,哪儿能劳动他老人家处理,所以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整理分配,甚至要协助的处理。 毕竟以尚书这么一个人,根本无法处理那么多的政事私务,总要有人协助处理才是。 在外面的和蔼笑意在走进屋中的时候已经是消失无踪,陈禄走到那放着各处来往信笺的桌子上,仔细的翻检寻找。 若是往常的行事规矩,只不过是坐在书案之前,从最上面的开始分配罢了,但陈禄却是每封都是仔细的查看,好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文件,他一个小小的仆役,自然不会有人给他发什么信,他在找什么? 这么翻检寻找已经是将近半个月,不过一无所获,陈禄表面上还是如常,可实际上已经是心急如焚,父母家小“搬家”离开快十天,不见一面,心中无论如何也是安定不下来的。 翻检了几封信,陈禄的呼吸却变得粗重了起来,他看到了一封从永平府发回来的信,永平府,那可是距离山海关很近了。 他们这些贴身的家仆等同于陈新甲的机要,对这些信笺都是有权拆阅,并且根据内容分门别类的处理。 这信封的落款是马绍愉,陈禄平静了下呼吸,把信封口撕开,打开了里面的信笺,内容倒是不复杂,无非是到了沈阳城之后(明人仍然叫沈阳,鞑子叫盛京),所受的满清达官亲贵的款待和接见。 马绍愉在信上还讲,满清的同文馆多见汉族文人,很多还都是在大明取得功名的士子,不过都已经是剃发留辫,对来自大明的使者很是鄙视,而且虽然满清亲贵上下接待使者的态度很好,颇为的热心。 但仔细的琢磨,对方好像是没有什么和谈的意思,这么下去恐怕不会有结果,还是提前通知这边才好。 信上所说的东西,对陈禄来说什么都不是,但这封信就是陈禄找了这么多时间要找的东西,拿着信纸的手都颤抖起来。 等到尚书府雇佣两名师爷走进书房的时候,陈禄已经是坐在书案之前抄录文告,这些人都是熟识,彼此之间也是熟悉,点头笑着打了个招呼,闲聊了几句,陈禄站起来,手中拿着一叠抄录好的纸张,笑着说道: “两位先生,收邸报和京报的人就要过来了,我把这些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邸报是通政司汇集朝廷各个衙门以及地方上政事的文告,相当于官方报纸,这京报是在明后期,官府允许民间开办的报坊,在官府的监视下刊登一些官方允许的政策消息之类的,京师各个高官府邸,提供给通政司是责任,提供给民间的报坊则是人情,也算是宣传自己的手段。 每日里负责书房当值的家仆,就有这个任务,去把文告交给通政司和有关系的京报人员,陈禄这行为也是让大家司空见惯的举动了,两名师爷都是点点头,继续忙碌,也不当是什么大事。 交给通政司和京报收取消息的人之后,陈禄突然想起家中有急事,给内院大管家告了个假,急忙的离开了尚书府。 这天中午的时候,京师中的官方和民间就开始私下里传扬一件事,兵部尚书陈新甲正派人在鞑子那边商谈议和之事。 有明三百年来,大明朝廷从未和蛮夷鞑虏议和,即便是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被瓦剌掳去,其后几次被蒙古人打到京师城下,大明向来是调集兵马对抗,从不服软,怎么到了现在却低头去议和了。 大明的体面何在,祖宗王法的体面何在!!? 当天晚上,兵部尚书陈新甲已经是知道这议和的消息外泄的事情,整个京师传播的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听到这事,陈新甲当即是面如土色,汗如雨下,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自己完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崇祯皇帝能庇护一二。 第二天上朝,御史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严惩兵部尚书陈新甲议和之事,丢尽了大明的脸面,那等关外的蛮夷,世世代代给大明边将为奴仆,现如今大明重臣居然主动去找这卑贱的蛮夷求和。 兵部尚书陈新甲在朝臣的前列,脸色并不好看,以往对他颇为亲热的同僚们此时都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算按照朝班,必须站在他旁边的列位尚书,都侧着身子,拿看很奇怪的眼神,斜斜的看着他,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一样。 昨晚知道了消息泄露的事情之后,陈新甲马上是查问全府,结果那两名雇佣的师爷对此毫不知情,但当天值日的家仆陈禄,却不知去向,说是家中有急事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陈府,等到二门上派人出去寻找,陈禄和全家都是不知所踪。 到了现在,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但兵部尚书,本兵,大司马,朝堂之上顶级的重臣陈新甲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居然这么设局陷害。 而且去关外和谈的这件事情,应该是完全保密的,设这个局的人知道这件事,并且还知道利用京师中的邸报和京报系统,实在是狠辣之极。 朝议中第一个奏事的往往是御史,他们是言官,品级很低,但是权力却大得很,可以风闻奏事,随意胡说却不用担什么责任。他们第一个说话,往往是替身后的势力来试探风色,但是这次却不同,证据确凿,所以一开始就是总攻了,第一个弹劾陈新甲的御史,却是河北道的掌道御史,他慷慨激昂的陈述一番之后,在上首的崇祯皇帝面沉似水,却不发一言。 这个表态,众臣都是心中有数了,紧接着第二、第三个要求严惩陈新甲的臣子都是出列,大声的陈述,兵部都给事中这种品级很低的重臣,以前是做最后一击的重锤,这次却是很早就跳出来了攻击。 这件事并不是党争陷害,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罪名,所以也用不着怎么试探。兵部尚书的位置算是朝中最热的职位,权势极重,很多人眼巴巴的盯着,而且这么多年在地方上加收的各种饷银,都是通过这兵部,给各部队定饷额,再点验发给各个地方各个部队,位高而且油水极其丰厚。 众人眼红很久了,现在有这么个把兵部尚书陈新甲搞下台的机会,朝中诸人谁也不会放过。 大家心中都明白,没有崇祯皇帝的同意,给这兵部尚书陈新甲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主动找满清议和,这陈新甲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忌讳,肯定是崇祯皇帝的授意和指使。 但看这崇祯皇帝面沉似水的模样,大家谁也不愿意去主动触碰这个霉头,还是把火力集中在陈新甲身上吧! 朝中抨击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已经有人开始指责陈新甲勾结鞑虏,名为大臣,实为内应,如果再不辩驳,恐怕这事情就要变得不可收拾了,但陈新甲偷瞧下崇祯皇帝的脸色,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脸色阴沉的可怕。 陈新甲心中哀叹,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不能收拾了,人一到了这样的境地,说话做事也就没有什么顾忌,陈新甲整整袍服,举步出列,开口朗声说道: “陛下,此事臣无过,反而有大功,松山之后,朝廷可有能和鞑虏交战的兵马,现如今又有朱仙镇的大败,内忧外患,朝廷可有能力同鞑虏和流贼两面交手吗!?大明局面糜烂如斯,专力对付一方,又有什么错!” 西方人有个笑话,在内阁中说实话,总是会震慑你的对手,因为大家都是说谎,偶尔的真实,会让人措手不及。 这基本是人性相关,西方如此,东方也是如此,陈新甲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朝堂之上顿时是鸦雀无声,陈新甲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是确定,局面已经是不可收拾了,索性是说个痛快: “都给事中颜继祖曾言,攘外必先安内,阁部杨文弱先生也曾经说道,而今天下,当以招抚为主,臣自知,与鞑虏和谈,必遭千古骂名,可此等事,却是为大明千秋万代计,一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说道此处,兵部尚书陈新甲真是大义凛然,不过朝堂之上的安静,仅仅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下来群臣大哗,很多年轻气盛的御史和官员,已经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等丢人的勾当,居然说的这么正义,真欺负天下人眼瞎了吗! 面对众人的喝骂和叫嚣,陈新甲倒也不惧,众人不论如何争辩,却始终是不提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 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在崇祯皇帝身边侍立,偷眼看看身边的崇祯皇帝,年轻的皇帝看着朝堂上闹哄哄的局面,双颊已经是变得潮红,身体也是微微的颤抖起来,知道崇祯怕是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王承恩冲着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马上的这大殿上的宦官和大汉将军(大内侍卫),一起开口大声的喊道: “肃静,肃静,诸位莫非要殿前失仪吗!!” 大殿内一下子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盯着龙案之后的崇祯皇帝。 崇祯,说是至尊无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额头上有很是清晰的皱纹,肤色有皇室勋贵之家特有的那种白皙,面颊越发红润起来,这不是健康,而是因为经常神经质的紧张所致,现在则是怒气勃发。 大殿很是安静,太监,内卫和朝臣们都是噤若寒蝉,崇祯皇帝盯着出列的陈新甲,咬着牙喝道: “陈新甲,朕待你不薄……” 听到这句话,陈新甲长叹一声,俯身跪在了地上,他平日也是极为注意仪态保养,现在即便跪在那里,也显得风度翩翩,但神色已经从方才的亢奋,便成了颓唐。 殿堂中的安静被皇帝有些尖利的声音打破了: “陈新甲,你身为兵部之首,却遣人私自去鞑虏处议和,这是何等的大罪,你知道吗!?” 陈新甲,兵部尚书,大明的高级文臣,面对皇帝的质问,陈新甲嘴唇抽动了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崇祯也没有让他说话的打算,只是继续冷冰冰的叱责道: “天下无处不灾,民乱不止,都是你等无视国法律条,不知忠君自爱……” 崇祯举起的手因为愤怒有些颤抖,显然是激动过度,顿了下喘口气才怒喝道: “罢官,着大汉将军拿掷殿下,下诏狱,好生着实打着问!” 兵部尚书陈新甲知道,自己要是继续争辩,甚至说出自己是崇祯皇帝指使默许才去和谈,那恐怕灭族之祸顷刻而至,事已至此,还是不争了吧,站在左右的大汉将军上前把陈新甲架起,就要拎出朝堂,陈新甲没有喊冤,也没有挣扎,就那么被架起来,转过去的时候,他嘴唇动了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架着他的一名大汉将军听到了,许多年后才把陈新甲在朝堂上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复述了出来: “刚愎无用,大明首祸……” 看着陈新甲当廷被打下诏狱,朝廷上诸位大臣都是心中有数,却也有不开眼的主动请求,要去抄拿陈新甲的府邸,这一年多的兵部尚书当下来,一定很有油水,不过崇祯皇帝却干脆利索的拒绝。 这就是所谓的默契了,如果陈新甲方才在朝堂上说什么,这次的事情是皇上的意思,恐怕这抄家灭族的事情肯定免不了的,既然他主动帮皇上背了雷,皇上虽然昏聩刚愎,但是总不好牵连他的家小,他这样咬牙认下,倒保住了家人的富贵平安。 这其中种种内情,首辅周延儒一干人心中都是明白,甚至当初议和的事情,也或多或少的从皇帝那里知道点口风,不过大家现下都是闭口不言,既然责任已经有人背了,那就不干自己的事情了,要做的是下去好生压制一下,免得手下那些御史或者说乌鸦乱叫,要是把皇帝扯进去了,那会牵连到自己身上的。眼下的问题,则是这兵部尚书的位子应该谁来做,这才是接下来的重点。 方才还是正二品的朝中大员,从国朝制度来说,还是朝廷第二号重臣,转瞬间成了阶下之囚,尽管方才人人喊打,可尘埃落定,人人却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朝廷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内阁大学士,首辅周延儒稍微等待了下,咳嗽了一声,出列上奏,开口说道: “陛下,南京兵部尚书八百里快马急报,说是流贼回革左五营重回颍上,南省兵马倾力动员,正与贼兵死战,但贼势炽大,恐怕官兵不力,皇陵再度有失,特请朝廷派援兵驰援。” 十几万革左五营兵马去河南,张献忠去往湖广,南直隶上下本以为事情了结,正要松一口气,谁想到突然又是转回来,立刻是江南震动,南京镇守太监那边还没有拿个主意出来,在南京城中的大小官员已经是火烧屁股的求援了。 周延儒本就是在南直隶有大批的产业,当然并不是他一人如此,朝中的诸位重臣都是如此,听到自家基业要被流民侵害,有所损失,而且他们的亲朋故旧也多在南省,自然要小心照拂,当即都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在朝中拼命的进谏。 重臣们一个个慷慨激昂,大公无私的进谏进兵,大有不出兵,就撞阶尸谏的架势,崇祯皇帝在上面看着大为感动,有这样的纯臣,直臣,朕又有唐宗纳谏之明,大明中兴那是指日可待。 不过,崇祯皇帝经过方才陈新甲这件事,明显是有些气虚,本就是愁眉苦脸,谁想到臣下又说起南省的这些事,现在天下之事千头万绪如乱麻一般,偏偏朝廷无论是兵粮银都不凑手,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河南那边一封封的求救折子过来,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可侯恂却说仓促间不能动兵,这边还没有处理完毕,南边又是闹将起来,更不用说那些湖广、四川、陕西的告急文书了,种种危急情况在脑中纠缠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崇祯皇帝用手捂住了额头,实在是头疼。 朝廷中的诸位,自然知道崇祯皇帝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首辅周延儒也不含糊,又是言辞恳切的补充说道: “前次督师侯恂那边上奏说道,说是河南危局,当用鲁地兵马,这南省危局,两淮所驻扎兵马也是山东的兵马,不如也调鲁军前往支援,也可分散他们力量,免得武将在地方上做大!” 至于围着颍上城的正是淮杨军参将陈六,这些朝中大臣是不知道的,这等细节,那是小吏操持的细务,不关他们事。 听到下面的请山东兵马支援,崇祯皇帝觉得心中一宽,但随即又是发愁起来,说是调山东兵马,那里调的动,崇祯皇帝猛然觉得一阵气闷,朕是天子,却连地方上的兵马都调拨不动,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崇祯想要张口说话,可此时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以陈六的一万五千兵马包围颍上城,在里面圈住革左五营的三营兵马,然后逼迫已经是到了颍州的老回回和改世王兵马回兵救援,把革左五营兵马都是聚拢在这小小的颍上之地。 胶州营淮杨军一万五千兵对抗将近十几万的流贼大军,南直隶兵马并不知晓淮杨军的战力,必然觉得没有把握,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六万官兵正在左近,必然会上前支援堵截。 天下那盘棋因为朱仙镇的溃败没有下成,那南省凤阳府的这棋局却还是要下起来,天下愈乱,李孟就一定要自己做些什么。 既然官兵和流贼并没有按照自己心意动,那么山东兵马自己动,逼迫这个局势按照自己的需要动起来。 这手段却也简单,所谓的围城打援是也,在现代的时候,出身解放军的李孟所受到的教育,肯定会有这个围城打援。 自革命战争起至解放战争,围城打援的战术我军当真是用得熟练之际,革命史和革命战争史料都是提及甚多,李孟这个还是记得熟悉,并且在这局面中也能用上。 凭借着这工事和淮杨军的火器精兵,围住颍上,并且让对方打不进来不成问题,至于打援,那自然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任务。 卢九德率领的兵马若是动,那两淮的青州军必然会跟着动,至于跟着打谁,那可是不可言的事情了。 七月底,革左五营老回回和改世王的大部前锋已经和淮杨军的小部队接战,淮杨军的军兵和动员起来的民夫丁壮发疯一样的加固工事,挖沟筑墙。 山东总兵李孟写的一封信也是被人送到了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手中,信上寥寥几字: “革左流贼,你不打,我打!” 第三六三章 闻风知意 东西优劣 李闯之所以乱起,据说和大明一个政策相关,崇祯朝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开源节流,裁撤不必要的财政开销,增加财政收入。 崇祯皇帝觉得驿站耗费太大,所以裁撤了驿站,结果李自成就是驿卒出身,无处可去,只得是从众造反。据说,而且还是为了面子夸张的说,一年节省了十几万两银子,但闯王之祸,剿贼平乱,每年花费何止百万。 为平乱,加收各种苛捐杂税,百姓们不堪重负,又是揭竿而起,为了平定这些新增的祸患,不知道又是耗费了多少。 在这个时代,以大明帝国这样广阔的版图,没有信息沟通的途径和手段,肯定会造成混乱和种种的不方便。 比如说,相当于政情通报的邸报散发到各地的时间和速度就完全不确定,凡是需要这信息的,都是通过商路或者是其他途径,建立自己的传递系统。 兵部尚书陈新甲被捉拿下狱的第三天,快马传递的消息到达了济南城,目前来说,整个胶州营系统都是在朝着南方倾斜,军资调拨,以及更大规模军队南下的准备,都是让周扬和宁乾贵那边忙碌的不可开交。 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兵马停驻在开封城边上三十里的地方,张江的兖州军和归德府的几个营一直是紧张的警戒,随时准备动作。 南直隶已经是开打,这天下间,唯一能越打越多的兵马就是流民的军队,革左五营的老回回和改世王,离开颍州的时候,才有十万出头,到达颍上的时候,居然已经是膨胀到了十四万,内外二十万人。 一万五千人的淮杨军内堵外截,实在是有些局促,但收到了李孟那封信之后,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并没有迟疑太久,直接就是领兵出战。 六万多的南直隶兵马,对于革左五营的这两个营,也是个实实在在威慑,双方都是把这场战斗看成了一场决战,小心翼翼的靠近,小股部队的彼此试探。 驻扎在两淮的青州军和留守的淮杨军,开始小规模的动员,因为此时正是出盐的旺季,船只运力大部分都是在盐运上,仓促间调集不起来。 本来登州军已经是准备撤回驻防的区域,但刚有动作就被李孟否决,眼看着用兵的地方越来越多,没必要再这么来回跑了。 山东一省之地,十万之兵,总兵李孟却要关注三个方向的战斗,这真真是惊世骇俗,如此大的耗费,凭着山东的一省之地,居然能完全的供应上,并且是比全天下的兵马供应的还要好,这才是真正的惊世骇俗。 关注的这么多,兵部尚书陈新甲被下狱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值得关注,这消息被亲兵送到李孟手中的时候,李孟随手递给了孙传庭,孙传庭看见这封邸报,这才是恍然大悟,前段时间李孟要做的种种,现在都可以串起来。 孙传庭思考着前后这事情的种种,禁不住笑出声来,不过紧接着就摇头叹气,兵部尚书陈新甲说起来还是自己的恩人,之所以能巡抚陕西,和流贼作战中一步步扬名天下,完全是因为这陈新甲的提拔和赏识。 谁想到今日,自己隐姓埋名在山东幕府,陈新甲却因为替皇帝背这个和谈的黑锅而锒铛入狱,恐怕是性命难保,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此时的黄平随侍在李孟身边的时间已经是超过了王海,王海每日里操练亲兵营,布置防务,忙碌的很。 李孟每天上午在老营各处巡视,看完操练和演习之后,直接是回到这个水阁,目前胶州营系统情报工作的比重很大,说白了是在各处行阴私之事,黄平手下的各个头目都是在各处忙碌,汇总调配的人总要在最高统领的身边。 看完那陈新甲下狱的消息之后,李孟稍微琢磨了下,就开口问道: “尚书府的那人你们安排好了吗?” 黄平对这些事情都是成竹在胸,连忙上前一步回答道: “负责京师那边的成海头领已经是把人带了出来,这人的家眷已经是被安置在济宁州那边,估计着再过半个月,他们就能团聚了。” 李孟点点头,朗声的说道: “这种安排一定要做好,也是给天下人看的,我胶州营做事,从来不会过河拆桥,这让才能让人放心,才能让别人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做事。” 这话说的在理,黄平那边连忙躬身答应,并且保证今后一定照此办理,李孟直接是把这件事情放到了一边,展开了另外的文卷,看标注的日期,这上面的日期已经是半个月之前了,打开内容开,李孟顿时是有些火大,直接是丢在了桌子上,冷声说道: “宁师爷那边报账,你们盐帮在关外的花费一直是高居不下,怎么打听出来的是这样的消息,就算不用你们,本帅在这里等着,半个月后也是知道了。” 这文卷上面说的东西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事情,什么皇太极身体病重,贝勒阿巴泰最近将获重用之类的,同样的消息,李孟在几天前就听过,因为在灵山私港那边同样有山东盐帮的设置,凡是水手船员们的谈话,还有内应的见闻,都是一并的发过来。 不知不觉之间,灵山私港们的外地商船去原辽镇金州一带的交易,成了半公开的事情,本来各家朝着北面跑的船上人手,都是被严格的要求,不能在私港上谈论此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禁令渐渐的没人理睬。 在酒楼茶坊还有一些摊子上,总有人议论着在北地的见闻,同样,他们所说的东西,都是被“有心人”们汇集而来,呈送在李孟的案头。 听见李孟的语气不快,黄平连忙的上前解释,他也是颇为的无奈: “大帅,现如今除了他们鞑子自己管辖下的汉人,外面的商户想进去几乎是不可能,而且在鞑子允许通商的那几个城镇,经常有鞑子的武官亲贵掳掠外来汉人为奴的恶事,人人束手束脚,做事委实是难为。” “那就拿钱买通鞑子,你以为那些剃头的鞑子都是什么大义凛然的角色吗,去花钱试试买通。” 情报工作的重要性,对胶州营来说极为重要,特别是对北地的情报,可这边全无寸进的模样,由不得李孟不着急。 那边黄平连忙的赔罪答应,正好此时是宁乾贵来求见,黄平借着这个由头,先告辞离开,李孟这边的布置,他那边就要做相应的改动。 和黄平不同,宁乾贵在胶州营中的地位高崇,已然是文官系统的头两号人物,更是钱财经济方面的大管家,在山东向来是和巡抚颜继祖平礼相待的,进来之后,李孟也是带着笑容款待。 大明的上下分别,同堂而坐,一般都是主位居中,客人和身份居下的人坐在左右两边,不过胶州营这边,则是李孟坐在书案的这边,凡是有资格坐下的人,都是坐在对面,不是有一个人劝过李孟,说是这样不合礼数,不过都被李孟否决,这可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而且自己没什么福气享受,李孟在现代可都是站在桌子对面的那位。 宁乾贵也是知道自己的本份,进门来还是以往的那种下人态度,笑容可掬,客气之极,李孟自然知道他们在外面已经是威权极重的大人物,可也没有什么在意,让宁师爷做到对面,又是按照从前的老习惯给倒了一杯茶。 边上忙忙碌碌的文书还有些新进的亲卫,看到这情景,无不是悚然动容,咱们李大帅居然给人倒茶,这宁师爷的地位果然是不同凡响。 孙传庭摇头笑笑,自己的大帅有些旁人很难理解的怪癖,比如说这个倒茶就是其中之一,倒也是显得很有人性,李孟的威信在胶州营和山东愈发的高耸,旁人总是仰望,有这样的小举动,总是可以收拢人心。 宁乾贵喝了一口茶,他能感觉到周围的那些人的惊讶和愕然,这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可这样的眼光却让他浑身上下舒坦的了不得。 “宁先生,和郑家谈的如何了?” “回大帅的话,郑家那边没说什么,说是这次有船回去,就让那四艘炮舰跟着回来,兵船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自从出现郑家去辽镇做生意这件事情之后,李孟就已经是吩咐要把委托郑家培训的几艘炮舰要回来,还有这些年郑家答应卖给山东的船只,也都是一并的结清。 从前双方在蜜月期的时候,这些船只交给郑家运营也就罢了,还可以替山东培养水手,可是现在,有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为了万全,还是调回来的好。 山东和郑家的关系,严格意义上是生意往来,负责沟通的自然是这一方面的主管宁乾贵,郑家的人也不是傻子,听到胶州营这边想要调回兵船和炮舰,山东这边想要干什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几千名山东子弟在郑家的船队中工作,还有那些艘兵船战舰,有委托培训的意思,但也有人质的意思在。 这也算是双方合作愉快的一个保证,胶州营突然要撤回这些人,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郑家和八闽商行在山东的头目都是求见李孟好多次了,李孟给的理由也是很实在,山东距离辽东太近,担心对方的会趁虚而入,需要水军来防御。 这话对别人说还可以,对郑家这些见多识广的老水手来说,这话就是唬人的,按照一位郑家掌柜的话说,胶州营在山东几个港口的防御,已经比番鬼在南洋几个港口的防御要强了,谁也没有见到那么舍得花钱在炮台上。 凭着关外鞑子的那些船只,想要靠近这样的港口,除了被打沉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下场了,种种的原因迹象,这山东调回船只的举动就更让人想不明白了,而且郑家在山东南直隶的主事人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家族行事并没有得罪山东的地方,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的确让人不解。 但询问几次之后,胶州营上上下下都是一个理由,而且还给了个保证,说是要回船只的行为,并不会影响双方的今后的生意往来。 得到了这个承诺的郑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答应把船和人送回来,毕竟目前郑家开发台湾,经营附件,需要大批的盐货支持,而且长江口以南,有价值的海港大多是在山东的统治之下,郑家的船只也是需要这些停靠点。 郑家离不了山东,山东有无郑家却无关痛痒,再说那船本就是他山东的,无奈之下只得是放行。 但李孟要求的时间也紧,宁乾贵那边去谈,难免是做了些让步,这几次盐货交易的价格让几分之类的。 “回大帅的话,这件事情谈的时候倒是不难,郑家就是担心,可也拿不出什么担心的理由,那郑家在胶州的掌柜说了几句,说是郑家才不过是两艘炮舰,却给你胶州营造了四艘,还是山东善于经营,手里有钱……” 说山东善于经营,这实际上是变着法夸自己,毕竟这经济方面是自己来经营,谁想到这话说完,李孟稍微愣了愣,扭头高声的喊道: “去把黄平叫回来!!” 宁乾贵打了个突,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多时,黄平小跑着进来,李孟开口问道: “郑家的多层炮船有几艘?” 这个问题问得很是突然,黄平先是一愣,平素里千头万绪的,这个数量从来不是重点,一时间怎么想的起来,方才被训斥,现在又有这个想不起来,黄平头上的冷汗都是跟着下来了,心想这可是自找倒霉,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黄平没有回答上来,李孟却也不着急,只是开口催促道: “快些去查出来告诉我,我在这里等着。” 和胶州营有关系的势力,不管是敌是友,山东盐帮都是有所关注,当然因为人力和规模的原因,关注的程度有粗有细罢了。 郑家这边倒一直是关注的重点,灵山商行、山东盐帮还有胶州的地方衙门,对郑家的人一直是盯得很紧,各种消息搜索的颇为及时。 很快黄平就跑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两艘,今年年初因为咱们支付的造船银子颇有富余,他们这才造了一艘稍微小点的炮船,听郑家的那些船头们说,郑芝龙曾经说过,郑家横行海上,多造商船赚钱才是正事,战舰等着再造也来得及。” 听到这话,李孟哈哈的笑出声来,要说这郑芝龙也并没有什么错,而今的态势,整个东方的海面上,就连西班牙人和荷兰人都要避让三分,其他再无敌手,没有威胁的情况下,不如多造商船赚钱。 这种炮舰,纯粹只为作战用,无法改造成商船,目前的确是用处不大,而且郑家利用缴获和买来的西洋商船改造成炮舰之后,一直是没有使用的机会,其实整个郑家的船队,在这几年都没有什么战斗的机会。 这种情况,让郑家人无法意识到这种战舰的强大,所以并不是那么看重,这就是李孟作为穿越者,所能体现出来的优势了。 李孟要求郑家给自己多造炮舰,郑家多有以为李孟傻的,可谁也不知道,这种炮舰正是将来几百年军舰的主要形状,而郑家还是停留在火器为辅助,靠近了跳帮肉搏为主的战斗模式。 不知道目前的台湾是否还有这炮舰,也不知道郑家若是和山东翻脸,能否有荷兰和其他西洋国家的战舰参战,但目前这个态势,这几艘炮舰回来,加上港口和信阳水营的力量,自保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附带说一句,这种所谓的炮舰,不过是最多四十门炮,两层的小炮舰,距离同时代欧洲的大舰,差距还很远。 说完这个之后,李孟的心态变得愉快了不少,笑着开口对屋中的孙传庭和宁乾贵说道: “费德勒师傅那边的人已经到了些日子,一直是没有时间见他们,那个张立普倒是派到灵山商行去忙碌,侯山那边说做的还不错,也不知道其余的人都会有什么本事。” 宁乾贵笑嘻嘻的接口说道: “大帅,说起来费德勒师傅,倒是想起苏安琪那孩子,最近越来越出息,再过个两年,小人看来巡检衙门做个管事完全可以,将来就算是接小人这个位子都成。” 那济南府的同知周扬倒也说过类似的话,这苏安琪等于他们两个人的学生,周扬的孩子还小,宁乾贵的两个儿子都在灵山商行做掌柜,都对这苏安琪抱有很大的期望,要知道苏安琪给刘福来和孙传庭都是做过书童和学生,几个人的传授,加上小孩本来又是聪慧,真是不能小看。 孙传庭在一边点点头,开口道: “这么多年倒是少见这等聪慧好学的孩子,大帅,这等良才美玉,还是少让他和费师傅那些人打交道的好,虽说费师傅是个忠厚人,可毕竟华夷殊途,总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看着李孟对那些洋人的热衷,这孙传庭倒没有太大的兴致,所谓的洋人,以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见到的当真是不少。 的确有很多士大夫颇为的热衷西洋之学,比如说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徐光启和巡抚孙元化等人。 在西洋学到了很多有价值的知识,比如说铸造火炮,还有一些格致、数学、天文之类的学问,确实是有很实用而且是大明帝国很少涉及的知识,不过孙传庭总觉得这些洋人的目的不是为了传播这些知识,而是为了传教。(历史上的确如此,西洋传教士来到中国,用一些数学天文和机械的知识吸引士大夫入教,但也仅此而已,另外,对于某些先进的知识,他们还有意的隐瞒) “大帅,番鬼的东西,虽说有其过人之处,可大帅毕竟身在华夏,还是应当以华夏为宗才是……” 边上的宁乾贵笑着插言道: “小人在胶州灵山港的时候,也曾经见过几个番鬼,身上好大的味道,好像是那没有见过市面的野兽一般,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只是听说他们的船是从万里之外的地方过来,也不知道真假。” 这时代的差距还没有来开,等到几百年后,宁乾贵和孙传庭眼中的番鬼和野兽已经成了文明的象征,而这几千年传承的华夏之地,却被认为是野蛮人的国家,或许洋人那边都是些奇技淫巧。 但领先了这么多,总归是又让人学习的地方,但这话李孟只是心里思索,也没有明说,一笑而过。 第三六四章 我是一个佣兵 水阁这边虽然风景怡人,但是胶州营的第一等中枢所在,在这里除却本系统的人物之外,却是不适合见外人,特别是洋人。 济南城分为两半,军城和民城,很多大户人家的宅邸都成了胶州营的办公场所,倒也是方便,李孟和手下就是选了临近大明湖的宅院,在那里等待着费德勒神甫和他所带领的洋人们的到来。 坐在这屋中,李孟有些自嘲的想到,来到这时代之后,在现代的自己原本是个很现实的人,可来到这个时代,人却有点偏故事化了,总觉得天下间事事都要顺着自己,前次,河南和南直隶的“一盘棋”是如此,这招募有才能的洋人也是如此,怎么可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费德勒神甫在接到通知之后,心中颇为的忐忑,当然,他也知道,在大明帝国被李孟这种尊贵的人物接见,并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等待了快要两个月倒不出奇。 只是他知道这次李孟交待给他的事情,他做的并不好,但很让费德勒神甫奇怪的是,本来凑数的那位混血儿张立普据说是有了差事。 奇怪归奇怪,来到济南后,带来的这些人虽然没有感受到什么热情,但住宿和饭食还是供给的,并且水准还不错,这费德勒在带来的这些白人面前还算是过得去。费德勒神甫本人是被当做胶州营自己人,还是住在老地方,有时候还被城内为军人子弟开办的公塾请去上课,日子倒是滋润。 多少年后,曾有因为西洋使者来中国,不屈膝跪地而不允许觐见的外交事件,但那时候是外国人已经看到了清国的那种外强中干。 现如今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在亚洲,大明帝国还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有外来者都要心悦诚服。 这费德勒神甫走进屋中,见到李孟坐在堂上,连忙按照平民见总兵官的理解跪下磕头,口中称颂。 “费师傅,苏安琪你可去见了吗?你走这些日子,那小家伙可是很想你!” 李孟先开口说起了家常,这费德勒起身之后连忙的答应,他等于是苏安琪的养父,双方自然是亲近的很,费德勒神甫连忙客气了几句,本来忐忑的心情也是跟着轻松起来。 “我看了你们这次去澳门的花费,倒还真是不多,你们可是呆的时间不少啊,费师傅,莫非是给山东省钱了?” 这话一开口,这费德勒神甫神色就有了些变化,要不是李孟预先做了个铺垫,他恐怕又要跪下去了,这也是李孟自己想开了,不能事事都要求那么顺着自己的意思,根本强求不得的,就顺其自然吧。 事先心情放松,李孟的表情也不严厉,费德勒神甫这才是松了口气,尝试着用尽量委婉的话语来解释这件事。 边上的孙传庭和宁乾贵,两个人身份学识不同,不过瞧不起这番鬼的态度倒是完全相同,但听着费德勒神甫的讲述,倒是逐渐的产生了兴趣,听的兴味盎然。 费德勒神甫领着一名大明将军的使命,这名将军的身份接近于欧洲的公爵和侯爵,并且给了他大笔的金钱还有随从,让他去招募有才能,有技术的欧洲人,费德勒神甫出发的时候可真是信心满满。 心想回到山东,凭借这次招募的人手的功勋,应该会允许自己传教,这是何等巨大的荣光。 去到澳门之后,这名费德勒神甫开始选人的标准颇为的高,一定要和自己一样的信仰,并且要信仰坚定,身家清白的。 可能不远万里离家来这亚洲闯荡的,有几个是身家清白的,更何况这澳门本就是葡萄牙人居多,那可是天主教的地盘,那有什么一样信仰,身价清白来投奔,这个标准很快就不好用了。 然后身家不是那么清白的,但一定要信教,后来就是信不信新教无所谓,到后来是信不信教无所谓,只要是有才能就行。 可还是招不来一个人,在欧洲不管是尼德兰共和国、西班牙还是法国、英国,这些国家的人,有才能的在本国,在美洲的殖民地,一样可以发财,没必要离家万里来东方做国际主义的战士。 同样的,这些白人来到东方后,从印度到东南亚,在这些东南亚的岛屿和半岛上有他们国家的殖民地,能在这些殖民地上混个差事,那也是吃用不尽的富庶生活,何必来大明帝国。 而且这些欧洲人既然来东方了,对大明帝国的了解,未必比费德勒神甫少,在他们眼中,大明帝国的武将和军阀是最低贱的一类官僚,如果投靠他们,个人的收入和前途都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大明帝国的地方,除了江南和闽粤外,其余的省份也太不安宁,大部分都是在无地农民暴动的威胁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为没有法律和秩序的混乱之地,冒险来这里,不就是追求地位和显达,何必赔上性命呢。 对这些白人来说,如果是去大明帝国,最好是皇室给予赏识,次一等则是京师的高级文臣或者是勋贵,再次一等的则是江南和闽粤之地的文官,至于这山东的将军,对不起,山东是哪里,不是靠近大明最混乱的中原区域的那个省份吗,谁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那里。 到了后来,费德勒神甫明显是急了,最起码也要招揽几个白人回去凑数,可既然和欧洲相隔万里,能来这里的不是商人就是官员和军人,各有从属职司,闲人们倒是有,不过却大多是他这样的神甫。 这些神甫可都是耶稣会的居多了,出身加尔文教派的费德勒神甫可不会自找没趣,给自己找麻烦。 在这种没鱼虾也好的态度下,总算是来了十几个白人,有没有本领和技能已经不去理会了,至于这种张立普这类也是在其中,那也是顾不得了。 费德勒神甫说的忐忑,屋中诸人开始听的还是聚精会神,后面却实在是忍俊不禁,脸带笑意,等到费德勒神甫最后一句说道: “将军,小人知道这些人可能管不了什么用,但胜在花钱少,补入大人的军中也是个助力……” 这话说完,李孟先是笑出声来,屋中的宁乾贵和孙传庭都是跟着哈哈大笑,费德勒神甫有些糊涂,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在广东和福建的富贵人家里面也有用白人做亲随护卫的,那可比用昆仑奴有面子的多。 如果李孟用白人做卫士,多少是个面子,这样的大笑让费德勒很不舒服,他以为这些贵人们在针对他,不过很快的,费德勒神甫发现不对,除了那三名身份高耸的贵人在大笑之外,其余的人都是很安静,那些卫士和亲随依旧是板着脸,这应该不是针对他。 笑声停歇,李孟脸上难得的挂上些自得的神色,边上的孙传庭抱拳拱手说道: “大人的韬光养晦之术果然是高明,山东隐晦至此,出其不意,必然可占得先机。” 李孟倒也是说的明白,笑着说道: “自起家时候尽量的低调不张扬,遇到这招募别人却被人不屑的事情,方知道这么做是有利有弊,但就觉得可笑。” 边上的宁乾贵也是笑着接口说道: “大帅说的,小的心中也有同感,灵山商行和山东办差的人在外面,都是经常遇到这种对待,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众人互相谈笑几句,李孟温言对费德勒神甫说道: “费师傅,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好好休息调养,公塾和制造局那边还多有劳烦,快坐下。” 亲卫搬过来一个圆凳递给神甫,费德勒心中也有些感慨,这件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这李将军对自己仍然很和蔼,说起来自己在南京城贫病交加的日子,再想想今天苏安琪健康成长,邓格拉斯也是当上了军官,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天地,这就是主的恩赐,或许自己不应该再奢求其他。 坐在那里,费德勒神甫刚要去叫那些外面等候的洋人进来,却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伸手拍拍自己的额头,连忙起身,开口告罪,说是等下有个东西给大帅来拿来,请稍候。 这举动颇为的失礼,众人也是纳闷,李孟他们所在的这个宅院和费德勒神甫居住的地方很近,倒是很快回来。 神甫手中拿着一把短棍,看着好像是个圆头的手杖,在手杖的上半部分,都是包着金属箔,但很是陈旧的模样。 走进堂前,几名亲兵却拦在了前面,这洋和尚拿这个器械出来,让人摸不清路数,而且按照卫队的规矩,这些东西要经过亲卫传到李孟的手中。 费德勒神甫也是知道这规矩,恭恭敬敬的呈送上去,坐在那里解释说道: “这是小的在澳门一名富商家中买到的,想着咱们胶州营的军队也许用得着,花了二两金子就给买了下来。” “二两金子!!?” 宁乾贵听到这个价格,忍不住出声惊呼,他可是熟悉这货物价钱,禁不住开口说道: “这个价钱,慢说是一根手杖,一百根老藤黄梨木都是绰绰有余,这才买了一根……” 手杖已经是交到了李孟的手上,包金属箔的部分凹刻上一些阿拉伯数字,最上面是“1600=40X40”等等数字次第向下,一直是到“400=20X20”,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这应该是开平方根算式。 还没有想通的时候,那边神甫费德勒开口说道: “佛朗机和尼德兰,现在整个欧洲的步兵团,都是和咱们胶州营一样的方阵战术,团长的手中都有这么一柄手杖,这手杖上的数字就是方阵在不同人数的时候,每排每列的人数,团指挥官看着手杖上的数字就可以排列出来,这些数字都是数学家们算出来的数字,准确无误。” 听到这番话,李孟顿时是动容,战场之上,方阵若出现人员伤亡,那就是出现了缺口,步兵方阵如果是出现了缺口,很容易被对手抓住这个缺口猛攻导致崩溃,必须要重新排列,而且在战场上,每一营的士兵有多少是披甲的,这些披甲的往往是要被布置在前列,披甲士兵构成第一排,构成方阵,这也是需要计算。 营千总们的数学能力并不是那么好,何况这平方和平方根在现代也都是需要相应的文字资料来实现,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那有时间去运算。 而今胶州营在战场上,因为战斗力的差别和武器的优势,一般都是用方队的正面来面对敌人,长矛方阵也是长方形的,但要是面对真正的强军,方阵肯定会有四面受敌的情况,始终保持方阵的状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根手杖或者说这根手杖提供的思路,对胶州营太有益处了。 李孟抬起头刚要夸奖这神甫几句,看见这费德勒神甫表情好像是在苦苦思索,李孟望过来的时候他正好是回过味来,开口说道: “大帅,这手杖的长度,是队伍在行军和列阵的时候横排和横排之间的距离,指挥官就是拿着这个手杖来测量这距离,随时调整。” 费德勒神甫的官话说的字正腔圆,宁乾贵倒是听不出什么来,可孙传庭以及身后的那些亲兵都是悚然动容。李孟还没有开口,孙传庭先感慨道: “想到这西洋番外之地,于这征战之道居然有这么多的研究,想想我大明,莫非真是不如了?” 从那神甫的话,孙传庭也能听出来,他一直不太了解的胶州营的军制和军阵很有可能就是脱胎于西洋的体制,看看如今大明的军队,再看看对方,确实是让人感慨。 军事史上,戚继光训练和欧洲的步兵方阵,被称为是古典军国主义的复兴,只是戚继光之后,大明帝国或者说是东方最后的军事辉煌就是万历皇帝的三大征,接下来就是无休无止的衰退。 而西方则是不断的向前发展,从瑞士的冷兵器步兵方阵,到西班牙和法国的火器与长矛结合的方阵,然后是火绳枪、燧发枪、火炮纯粹火器的战术,然后……领先了世界几千年的华夏帝国就这么被抛在了后面,直到今天还是在不断的追赶。 在这个时代,差距虽然不明显,但的的确确已经是被拉开,西方渐渐的领先了,刚才还很是鄙视的番鬼的孙传庭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实上李孟也不了解,但从那些仿制西洋的火炮,从火铳,到这根火铳所体现出来的战场理念,大明如今,的确是落后了。 “等今天事了,请费师傅写个具体说明的文字,要是方便就叫费师傅一起去,给兵器制造局的孙主事观看,让他们尽快按照咱们山东的需要造出来,要快。” 如果自己的营千总手中有这样的手杖,那么效率会提高许多,在战场上,快一丝的反应或许就是胜利。 李孟颇为正式的喊过来一名亲兵吩咐了,然后笑着对那费德勒神甫说道: “费师傅,就算你一个人也没有招募回来,有这根手杖也是有功,咱们稍后论功行赏,来吧,把你招募来的那些人叫进来看看。” 为了安全考虑,这些人是不能进入内堂的,李孟在手下簇拥下,走到门前,去看看曾经被他寄予很大希望的洋人们。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并不是在现代时候李孟看到的那些人,他们的身高和大明的平民差不多,健壮程度也是如此。 有几个人明显是营养不良的刚刚恢复过来的模样,看来是在胶州营的这些日子吃喝不错,慢慢恢复。 一看到李孟出来,费德勒神甫连忙的开口: “这就是此地的掌管者,尊贵的元帅李大人,快些行礼!!” 这句话说完,在场上这些人都是跪在地上磕头问安,用或者熟练或者生硬古怪的汉语给李孟问好。 看这些“歪瓜裂枣”,李孟忍不住苦笑,看这些人没有什么出奇特别的地方,边上的孙传庭暗自皱眉,不过隐藏在面具下面,无人看到。 “你会做什么?” “将军,小人是个铁匠。” “哦?那你会打造什么兵器,可会造炮造枪?” “……那个……小人从前在佛朗机乡下是打造农具的,后来赌博欠债去当了水手,来到大明后船沉了,一直在岸上给人打零工。” 这是问的第一个人,看着四十多岁年纪了,倒是个西班牙人,不过在澳门的时间可能是很久了,大明南方口音的官话倒是精熟,可这有什么用,李孟回头跟袁文宏说道: “这人派到兵器制造局去,当个铁匠,要是能有什么新技术或者是大的改进,再变动他的地位。” 普通铁匠,山东还是不缺,这人没什么用处,李孟转向另外几个,有的人会汉语,有的人还需要费德勒神甫来翻译。 “小人种过地。”“小人当过花匠。”“小人当过商铺的伙计”…… 真有什么专业技术,在本国就可以发财,谁会来东方,即便是那些少数来东方的,不去殖民地却来大明帝国,即便是来了大明帝国的,不去找天主教,却去找新教的,即便如是去找新教的,为什么不去投奔大明的皇帝和那些太平省份的富贵人,却来战乱之地投奔一名武将。 这么一层层筛选下来,哪会有什么人这么巧合的来到山东做国际主义战士,那通晓西学的孙和斗已经是难得的收获,邓格拉斯也算有帮助,再奢望其他,那可就是非分之想了。 方才问这些位,也只能是给灵山私港和灵山商行使用了,收回船只之后,宁师爷这部门也准备和孔三德那边一同做做外洋的生意,漕运厘金局,那边几乎和南北大商号都有关系,虽然不是好关系。 可有发财的路子和货源,大家想必不会拒绝,这些洋人多少都能用在和西洋人打交道上,但这么做,也就是个聊胜于无,人尽其用罢了,未必有同等情况下的大明劳力好用,特别是看着这些人知道自己的去向之后,各个笑得满脸开花,更是让人无奈。 问到最后一个人,李孟已经是意兴索然,这些欧洲人和汉人不同,都是有浓密的大胡子,当然,也没有什么梳理。 最后这一位胡子颜色有些不同,居然隐约有些红色,看着三十岁的年纪,和这些白人同伴们的区别,除了胡子之外,他的举止也比同伴们沉静些。 “你是做什么的?” “尊贵的大人,我是一名佣兵。” 生硬但是清晰的汉语,又是一名佣兵,李孟还没有对这番话做出什么表示,边上的神甫费德勒却急忙上前质问道: “欧曼,你不是说自己是个懂得畜牧的农民吗,怎么又变成了佣兵?” 质问完,费德勒连忙回头禀报道: “大帅,小的不敢隐瞒,在澳门的时候,这人说自己是一名手艺人,因为在家乡犯了罪,这才是来到东方,一直是流落在街头,他现在居然说自己是名佣兵,小人不敢保证。” 好歹这是有军事技能的角色,李孟却很感兴趣,开口询问说道: “你是佣兵,是佛朗机那边的?” 那名红胡子摇摇头,开口想要说话,脸上却出现了有点为难的表情,半响才说出个明显是母语的词。 李孟当然是听不懂的,扭头看着费德勒神甫,费德勒仔细听着,转头也没有什么翻译,只是放缓语速读出来了那个词,李孟恍惚能听出来是萨什么森,在他的印象里面,欧洲并没有这个国家。 “大人,是在尼德兰东边的地区,那边有许多的城邦……” 大概的欧洲地图李孟还是知道的,不过他知道的是现代欧洲的国家分布,但和费德勒以及邓格拉斯打交道这么久,也看过西洋人行商带来的此时地图,大概知道尼德兰应该目前的荷兰,按照这么说,这个“欧曼”红胡子应该是德国人,可他自称是萨什么森的公民。 古今不光是中国分朝代,看来这欧洲和现代也有很大的不同,不过应该是德国或者是东欧那边的人吧。 看着李孟弄明白了他是那里人,也不知道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那欧曼继续生硬但清晰的说道: “我是萨克森公国的农民,在饥荒中我的家人都饿死了,在这之前我是一名农民,在这之后,我是一名佣兵。” (他话里很多词都是在晚清才确认的,此处为行文方便直接用了) “我在佣兵团里当了十年的佣兵,后来为一名商人做护卫来到了东方,不过商人病死在这里,我也没有了回去的钱,听说这位神甫要招募有技能的人,所以我说自己是一名手艺人。” 当时费德勒招募人手的,并没有说明军事技能。 听这欧曼说完,费德勒神甫转身对李孟说道: “大人,这欧曼所在国家的农民,一遇到天灾人祸,土地没有收成,传统式把土地卖掉,然后买一把武器去做佣兵,这是他们那里的传统。” 李孟点点头,对这人越发的感兴趣,点点头问道: “你会做什么?” “会用双手和单手的剑,长矛、火器。” 这点这欧曼倒是没有说谎,对一名德意志雇佣兵来说,精强的步卒和老兵的确是可以掌握这些技能。 半吊子的邓格拉斯给胶州营带来了斧枪,不知道这个人能给胶州营带来什么? 第三六五章 尚有不如 内外夹击 “将军,长矛在战斗时候,只需要进行和上臂差不多的距离上刺击,不用摆动这么大,您的长矛兵的战斗方式更像是拿着刺剑,长矛已经是足够的长和沉重,太大幅度的动作,很容易消耗士兵们的体力。” “将军,在我的家乡,剑和盾牌已经是在步兵团中淘汰了,只需要长矛和火铳,斧枪只是士官和军官来用,更多的是为了身份的区别。” “将军,我们那边的步兵团,差不多都是一千六百人为一团。” 第二天还能出现在李孟面前的洋人,也只有这个欧曼了,萨克森公国是德意志诸邦的一个国家,那个时代的德意志并不是今天这个统一的德国,而是许多分散的小城邦,德意志地区在当时的欧洲可不是什么富裕地方。 农民除了应付地主的压迫之外,还有种种的苛捐杂税,天灾也是不少,许多不能维持下去的农民,直接是把自己的土地卖掉,或者是卖掉自己所有的家产,买一把双手剑或者别的什么兵器,直接去参加雇佣兵。 当时的德国雇佣兵和瑞士雇佣兵在欧洲可算是赫赫有名,欧曼·加里斯看起来像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他自己不讲的话,李孟这边也不会追根问底。 胶州营这边需要的,是这名德意志佣兵的见识和战争技能,第二天,李孟就带着这名欧曼去观看练兵,随同的还有费德勒神甫,他的作用是翻译,以往不跟着去军营的主簿袁文宏也是跟在了身边,他的作用是记录。 欧曼·加里斯和轻佻的邓格拉斯不同,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欧曼很少主动说什么,但没说话,基本上都是关键。可邓格拉斯的模样,即便是语言不通,恐怕也会喋喋不休。 这样的性格,倒是很受李孟的欣赏,这一路上各样的建议不少,都被袁文宏记下,当然实际是不是进行改变,还要在各级军官的讨论和实际演练之后,才能生效。 观兵和听欧曼讲述,差不多用了一天的时间,末尾的时候,李孟询问道: “你觉得我的部队和你们欧洲的部队有什么差距吗?” 欧曼稍一思索就下了判断,缓慢回答道: “将军的部队装备精良,纪律严明,士兵的精神风貌也是很好,但很多的战术和战法,差不多落后我们那里二十年到十五年。” 听到这个“二十年到十五年”说法从费德勒神甫的口中被讲出来,李孟脸色很正常,可跟随身边的亲兵护卫们,还有被观察的营千总一干军官,都是面有怒色,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看来,胶州营的这种战法体例已经是天下无双。 在胶州营中训练几年的农夫,在战场上就是横行的强兵,此等方阵和火器结合,无论对方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是挡者披靡。 这样的强兵强军,居然被一名来历不明的番鬼说成是落后二十年到十五年,真是莫名其妙。 欧曼的话没有说完,又是开口说道: “我的国家那边,对于长矛组成的步兵方阵也是不断的摸索使用,很多东西在改变,将军,你的军队改进战术之后,应该是欧洲次等精锐的军团,但要和法国以及西班牙的精锐兵团比较,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费德勒神甫在那里不断的翻译,边上的这些人听着更不服气,但当年邓格拉斯担任教官的时候,也曾讲过,佛朗机那边很早就开始用这步兵方队,可这欧曼句句都是在贬低胶州营的军队,到底是什么用意,莫非是自高身价。 李孟脸色平静,不过心中也不太舒服,那边欧曼又是轻声的说了一句,李孟转头看向费德勒神甫,神甫连忙的翻译了出来: “这军队的风貌虽好,不过能看出来,实战经历的太少!” 这个评价说完,李孟也是无言,半响才开口说道: “这倒是没错,实战的确是少了。” 在李孟的心目中,真正的大敌是关外的鞑子,所以山东面对北方的方向是老营兵马和当做后队的登州军。 周围若有战事则是各军轮换,但自从那次齐河县的战斗之后老营参加战斗的次数,反倒是不如其余各军多,比如说现在青州军和淮扬军就在南直隶大打出手。 在寿州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军前往阻击援军之前,围城的淮扬军,就先和革左五营援军的前哨开战。 虽说是里外两道长围和壕沟,把颍上城的外围变成了一个圆环的要塞,但面对革左五营最强的两支部队,固守工事却不现实。 在老回回和改世王两支部队南下开始,淮扬军参将陈六就命令他的副手高科,率领五千人在距离颍上城三十里的位置上,设置了阵地。 不管是革左五营的军队还是胶州营淮扬军,他们的运动都是依托颖水的水运,老回回和改世王的部队十几万人沿着水路运动,高科率领的部队在颖水边上列阵,正是交通要道上,想闪避都闪避不了。 背水扎营和背水一战可不是一回事,身后是河水,如果敌军压迫过来,士兵们后退无路,往往会发生崩溃。 高科率领的部队,水上有船队接应,岸上是用火器和工事组成的阵地,到来此处的改世王部,要想继续前进,必须要拔出这根钉在路上的钉子。 可组织了几次攻击,火器对射的时候,对方的火炮打的准而且打的快,一点便宜占不到。 尽管那几门十二磅炮没有带来,但革左五营里面火力最大的也就是六磅左右的炮,火力的密度甚至都不如对面的淮扬军。 准备组织步卒冲锋,远距离上被火炮轰,近了点被火铳射击,冲进攻势跟前,那长矛戳出来,一样是抵挡不住,这官兵和革左五营遇到的任何一支官兵都不一样,战斗意志极为的顽强。 革左五营每个营的基干部队和老兵也就是万把人,对河边官兵阵地的冲锋,这些骨干和老兵更多的是作为督战队的存在,在后面督促着前冲,那些冲锋的士兵开始还有些血勇,也是听老兵们讲,官兵们最多是远远发炮射箭,只要是冲到跟前,对方就要溃散逃跑的。 可忍着横飞的炮弹枪弹冲到跟前,官兵们手持长矛结成阵势,大呼酣战,根本没有什么惧怕的意思,偶尔几次,反倒是能听到军官约束士兵,不要杀出工事之外,免得乱了阵型。 冲了这么两次,革左五营自己的士气反倒是低落,革左五营这些人打了这么多年仗,都是知道分寸。 他们知道如果继续逼迫炮灰们冲锋,搞不好就好哗变伤及自身,但这个钉子不拔出去,如何去救颍上城的同盟。 老回回马守应和改世王蔺养成商议争执了半天,一人出了几百名骨干,尽可能的选用老兵前去突击。 混杂了骨干和老兵的冲锋的确是有效果,而且革左五营这一次也舍得把准备攻打工事的装备拿出来,能用在这个场合上的,也就是橹车了。 人躲避在橹车后面,橹车前面的木板上挂满了沙包,阻隔弓箭和火铳完全是够用了,甚至是一磅左右的小炮也未必能打开,而自己士兵和远程武器则是可以躲在后面打。在革左五营的头目判断。 之所以攻势不利,那是因为在冲锋的短短距离上,锐气和斗志都被对方的火器给磨没了,只要是能在靠近这工事之前,尽可能的减少损失,贴近了肉搏,就可以拿下阵地。 橹车次第排开,有人在后面推着,橹车的后面则是跟着这一波冲锋的流民部队,淮扬军副将高科这边带来了八门炮。 看见对方的橹车进入射程,几门火炮立刻是开火,每有一发炮弹落下,就是一辆橹车被轰散,但革左五营的橹车并不是一列,一列被轰烂,立刻就有另外一辆补上这个缺口,火炮装填的速度,自然不能形成完全无间隙的射击。 推过火炮的射程之后,仰角射击的火炮就仅仅能打到橹车后面的军队了,但这次革左五营的军兵站立也是吸取了,不再是一窝蜂的一哄而上,而是相当松散的站着跟随橹车。 革左五营在变,官兵们也不是傻子,橹车推到火铳射程之中的时候,火铳兵都是站在工事的矮墙上面发射,正好是打击跟随橹车前进的那些流民士兵。 但这么下去,革左五营终究是还是以比前几次冲锋小得多的伤亡,冲到了淮扬军工事的跟前。 白刃相接,面对面的厮杀肉搏,高科率领的五个营按照营排列成横队,长矛一排排的刺过来,好像是钢铁荆棘一般,营和营之间的缺口则是被轮换发射的火铳兵们堵住。 这种肉搏的阵列,差不多前面五排的长矛兵都是把自己的长矛放平向前。 革左五营的士兵冲到跟前,翻过矮墙发现自己要面对的是五排长矛,而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人,加上身边的战友只有一排,在面对面的战斗中,淮扬军的官兵们总是形成了局部绝对的优势。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骨干和老兵们组成的冲锋队伍崩溃的比前面还要快,既然冲到跟前还是打不过对方,那这战斗还有什么意义,跑吧! 从遇到高科在颖水边设置的阵地,到组织人冲锋,到骨干老兵的崩溃,一共是三天左右的时间。 这种局面让马守应和蔺养成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这边用全力攻击,颍上城那边怎么办,拖延一天,颍上城那边的局面就危急一天,已经好多天没有看见颍上城其他三营派出来的求救使者。 搞不好颍上城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不能在这里多花费功夫了。 离开颍上城三十里在颖水边上布阵,陈六的这个思路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个距离却选择的不合适。 三十里的距离,即便是没有水运,短途的陆路运输已经可以解决很多问题,革左五营这边并不含糊,第二天留下两万兵马和淮扬军高科部对峙,同时围绕着官兵的工事和营地,在安全的距离上开始挖掘壕沟。 在南直隶的这片区域上,因为水网纵横,并不适合骑兵的往来,所以马匹很少,以步兵的运动速度,想要驱赶外围挖掘壕沟的流民士兵,速度远远不够,整队走出工事,对方就跑,一回来,他们继续挖。 结果,高科气急败坏的看着外面的壕沟一天天的把自己的营地包裹起来,自己却没有什么办法,这壕沟倒是不能困住谁,淮扬军的官兵出去就可以把这个壕沟填埋起来,但革左五营的两万兵在边上若即若离的,等于被挂在这边了。 而革左五营去打颍上城的大队,则是放弃了颖水的水运,通过陆路前往颍上城。 内外两道长围,陈六率领的淮扬军就在这内外长围之间,每日在城头上观望等待的贺一龙、刘希尧等人,看到老回回和改世王的大军到来后,已经沉浸了好多天的突围攻势,又是被发动了起来。 淮扬军参将陈六率领的部队此时顿时是显得捉襟见肘,尽管围困颍上城,把所有革左五营的军队吸引到这颍上城下是既定的策略,可兵力实在是太少,虽然听说寿州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部队已经是朝着这边开拔。 颍上城内的革左五营士兵,这次的手段真是撕破了脸,把城内所有能发动的平民百姓全部是发动了起来,被驱赶着到城外去攻那个长围。 这手段,革左五营倒真是不常用,毕竟平时还都是打这个替天行道的名头,此时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但淮扬军也不含糊,只要是进入射程就打,绝不手软,这些颍上的百姓们从来都是怕官兵更甚于怕流贼,结果被这么一打,扭头就跑,在身后列阵的革左五营士兵却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结果又是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来收拾局面,尽管这突围的手段灰头土脸,但在贺一龙等人的眼中,外面的官兵的堵截却不一样了,大部分的力量都是向外,而对内的力量变得薄弱,如果内外同时发动,搞不好就能突围了。 革左五营在城内的军将们极为的郁闷,明明看着外面的官兵远远少于自己,可不管怎么突围和战斗,就是突破不了那短短的两层长围,准确的说,连那矮墙都无法的打破,火器和冷兵器的层层堵截,严谨的组织,高涨的战意,都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些革左五营的大将有时候也禁不住心想,若是天下间的十成官兵能有一成是城下这般,那就不要提什么造反的事情了。 老回回两营的部队,到了这颍上边上,那些头目都对来救援同盟的决定感觉到怀疑,颍上城下的工事和营垒,比起半路上遇到的那支官兵修建的还要麻烦,尽管颍上城周围的地形要平整宽阔些。 可在这样的地形下面,这支官兵犀利的火器却更容易施展,在安全的距离上,老回回和改世王两个营稍作休整。 这时候他们看见了城头的旗帜飞舞,革左五营五个营在一起战斗可是好多年了,彼此间联系自有一套方法,自从来到这城下之后,城外的营中专门有人盯着颍上城头的动静,看到那旗号挥动。 盯着那旗号看了几眼,自然有人明白这旗号之中的意思,马上做出了相应的布置。 围绕着颍上城的圆环,胶州营淮扬军的部队就是在内圈和外圈之前,他们唯一的出口就是在颍上城东门和颖水的交界处,一切的援兵和辎重给养都是通过颖水的水运来进行,在水上,胶州营可以凭借着火器占据绝对的优势。 老回回他们两个营是在北门的方向,眼下陈六也是在这边观察着,他虽然戒备,却还是比较轻松。 毕竟按照情报来说,对方可是走了不少的陆路才到达这边,这里不同于北方,七月八月间湿热异常,而且地形被水系分割的支离破碎,大队人马的行动,不依托河流仅仅是走陆地的话,人总是会疲惫异常。 大部队不是机器,总是要休整之后作战才有好的效果,所以参将陈六并不认为革左五营到达的这个下午会发生战斗。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对面才安静了一会的营地阵列之中,人喊马嘶,旗号翻滚,明显是在调动,进行进攻前的准备。 陈六愣了下,低声的骂了一句,刚要布置,却听到身后也有动静,扭头一看,颍上城头人员跑动,城内也是闹哄哄的局面,这分明是突围的前奏,开内外的规模,这次的合击一上来差不多就是动用了全力。 “每个城门留一个营,河上的船队做好戒备,把炮都他娘的掉过来!!” 淮扬军已经是在城下围了将近一个月,每日紧张戒备,大大小小的战斗不断,偏偏又不能赶尽杀绝,只能是这么耗着,等待革左五营的大队兵马来救援。 这和那种短促的遭遇战不同,长时间围困,每日里的紧张戒备,实在是磨砺人的神经和承受能力,或者用更贴切的词语,这是种折磨。 等待已久的革左五营老回回部和改世王部都已经是来到了颍上城周围,这些日子的等待和折磨终于到了头,每个人都有些兴奋,劲头也是十足,不过一个多月过去,每个人的麻木也是有些惯性。 外围和内围之间,已经是把松软的土地尽可能的修出了一条道路,各处的火炮,都是被调到了这个方向。 陈六前后看了看,又是下令: “杨晨五,你领着六个营在内围,但只给你三个营的火铳兵,把人都给我堵在里面,老子对付这些新来的流贼。” 地位已经是卓然不同的营千总杨晨五沉着的领命,自去吆喝着组织兵马防御,内外长围之间的距离并不是那么宽,要调度兵马还真是要仔细的分配。 而陈六这边则是简单了许多,十二磅炮四门,六磅炮十门,三磅炮十四门,差不多占据了平日间需要半个营来防卫的长度,炮兵们正在费力的校正火炮的位置。 预先修筑了围城的长围,那就是预先设定了战场,战斗只能是在长围的下面进行,颍上城内要想进行攻城作战的话,能展开的地方同样是不多。 淮扬军参将陈六把炮摆开,火炮正对着的正面,就是适合冲锋的方向,要想冲过来,就只能是被炮火倾泻。 至于颍上城的革左五营士兵,早就疲了,冲不出来…… “让小的们把耳朵捂好了,免得等下震坏了耳朵!!” 参将陈六吆喝的意气风发。 第三六六章 成局 离间 小意外,生活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意外,看似应该正常发展的事情,因为这些意外起了变化。 战场上也是如此…… 在炮膛中的弹药已经是夯实,炮弹也已经是放进了炮膛之中,操炮的炮兵拿着点火的工具正在那里等待命令。 陈六大声的吆喝,最当中的那门十二磅炮的炮兵手一颤,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手一颤,烧红的铁钎朝下动了动,不小心就插在了炮孔之中,这名士兵的反应倒是不慢,冲着周围的人大喊道: “炮点着了,闪开啊!” 围在这火炮跟前的人都是朝着后面退了两步,那士兵也拔出了铁钎,人倒是不用担心被伤到了,不过这门十二磅炮却是最先被打响。 “轰”的一声,周围的人都是被吓了一条,这时候内围面对的城门已经是敞开,贺一龙和刘希尧、魏小北的队伍正在列队,他们手中也有炮和火铳,可在胶州营的优势射程面前,没有什么拿出来的必要了。 马守应和蔺养成已经是骑马到了阵前,临战之时,一军之首都是要观看对面的阵型和阵列,这边的士兵也是被赶着向阵前排列,颍上城周围,最多也可以容纳一个一百到两百人之间的横排冲锋。 革左五营的基干部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用在这样的冲锋中的,所以排在前面的前锋阵列,大都是炮灰,炮灰也是知道自己是炮灰,他们也知道排在前面几排,恐怕死的最快,可是被人用刀逼着,又有人许出种种的好处,也只的是顶到前面去了。 “要是现在冲,这官兵的火炮能打三轮,靠近了火铳差不多也有四轮。” 蔺养成盯着对面的工事,沉声说道,边上的马守应控制着坐骑不要躁动,点头说道: “死这队人我还舍得,关键是要出个结果,咱们人比官兵的要多,内外合击,只要是能打开个口子,冲进去……” 话说到这里,马守应却没有继续说,按照半路上遇到的那支官兵的能力,就算是冲进去还有苦战。 马守应面沉似水,蔺养成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马大哥,这一路上折损不少,估计要是打这个地方,也要丢下不少的弟兄,咱们何必挂在这里,能走就走吧!” 当日间在河边的那个工事阵地就已经是特别的难啃,看前面的阵地工事,规模比那时不知道要大了多少,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蔺养成心里想的明白,这样难打的对手,就算是给他们解围,自己又要损失多少,实在是不值得。 要是几天前说这个话,马守应肯定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但现在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正犹豫的时候,听见对面“轰隆”一声闷响,接着半空中有呼啸声响起。 这个时代的炮弹初速并不大,呼啸声被人听到,炮弹也就到了,还没有说话的马守应听见身边好像有石头丢进烂泥里声音,没有惨叫。 但自己手上和脸上却有星星点点的湿润,扭头一看,这时候才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马守应扭头一看身边,却看见方才还在身后列阵的前锋队形已经是被趟开了一条通道,在这通道上,全是残肢断臂。 通道之中,有些人已经是被打烂了,通道两侧,许多人的胳膊和腿都消失掉了,倒在地上惨叫。 马守应的脸色立刻是大变,骂了一句,拨转马身,朝着阵后就跑,蔺养成的行动更快一步,已经是跑起来了,本来就被驱赶到前面,满心不情愿的前锋炮灰们,也都是哄然大散,跟着就跑。 主帅向后跑,前锋向后跑,后面的本阵一时间也是反应不过来,都是跟着向后撤退,因为突然的惊慌而产生的后撤,很容易造成整个部队的崩溃,革左五营这两营本来就是收拢来的杂兵成分较多。这突然的一推。 整个的军营大哗,开始控制不住,一起朝着后面就跑,马守应和蔺养成被大炮的射击所惊,跑了几步,看着整个这军队都要崩溃的模样,心中顿时是知道不好,急忙的召集亲兵收拢部队。 陈六这边看着这一切是目瞪口呆,心想怎么这边就放了一炮,对方就全军溃退,颍上城贺一龙和刘希尧他们的部队已经是列阵完毕,就等着两边同时发动,合力攻击官兵,可城头上那负责瞭望的人也看到了老回回和改世王的部队突然崩溃。 这边哪还敢在外面继续战斗,城头一叠声的命令发布下来,城外那些流民士兵又是争先恐后的涌入城内。 因为官兵的火炮已经开始调转方向了,内围和护城河的距离,也就是比官兵的火炮射程稍微远点,跑得慢,就要挨炮了。 本来是准备拉开了大打,可这局面却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参将陈六把那个提前开炮的炮兵叫到跟前,张嘴想骂,却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无奈的挥挥手,又给他赶回阵列之中。 在颍上城内的头目们都知道外面的官兵有将军炮,颍上这样的小城,如果用将军炮轰,打开城墙都不是问题,却用内外修筑了两道围墙的方法来围困,这实在是诡异之极,事情到这个地步,任谁都要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觉得不对劲是一回事,城内的这些人被围的死死,一个人也跑不出去,即便是想要送信出去,也没有办法。 差点溃散的老回回和改世王两营,差不多到天黑的时候才重新聚拢起来,选择扎营的地点距离淮杨军的阵地可是足够的远,生怕再被那火炮轰到。 十二磅炮对胶州营的炮兵来说,也是新东西,使用的时候,有很多的参数捉摸不透,要摸索着来,射程倒是差不多了,可炮弹落地的跳弹能有多远,还是个很粗略的数字,今天杀伤革左五营几十人的炮弹,就是十二磅炮落地之后跳弹。 革左五营的这两个营可不能走,他们要是一走,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部队肯定不会过来,那这么折腾的意义何在。 结果马守应这边举棋不定,战战兢兢的在营内据守,陈六这边没有任何的动静,根本不动作。 第二天则是把步兵方队直接从工事之中拉了出去,在工事前面列阵,本来革左五营头疼的就是工事和后面的火器,看见官兵从工事中出来列阵约战,自然是求之不得,但经过昨天的经历之后。 革左五营上上下下的,都觉得要是这么硬冲,这官兵肯定有古怪…… 参将陈六和属下的各级军官商议,从对方的表现来判断,现在革左五营是内不敢突围,外不敢进攻,这么僵持下去,不出三天,对方肯定要跑。 合计了半夜之后,陈六这边做了一个决定,天没有亮,就有骑着快马的信使从这边出发,沿着河对岸朝颖水上游赶去。 淮杨军副手高科的营地距离老回回、改世王的大营不到三十里,第二天下午,马守应和蔺养成经过一夜的商议后,也是拿定了主意,再等一天,如果再也没有什么转机的话,直接拔营北上去投河南的闯王。 去闯营地位低些就低些,总比血本无归,孤身去投奔闯王好些,可耽误了这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上游的高科接到了陈六的命令,在上游的五个营在中午时分直接是离开了营地,带着干粮沿着河南下。 革左五营留下牵制的部队,想要上前阻截,但这等流民的非主力部队根本无法和胶州营的部队正面抗衡,两万人一接战并没有支撑多久,直接就是被这五个营的官兵击溃,丝毫没有阻挡的作用。 第三天,老回回和改世王两营想要拔营北上的时候,却发现离开这里的必经之路上,已经是有官兵的五个营堵在那里。 现在革左五营能去的地方只有西面,但往西走是大别山区,目前这种状态的部队,进山的话要溃散大半,山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吃的能供养这么规模的流民大军。 他们也能看到官兵这五个营是轻装而来,没有火炮这样的重武器,马守应和蔺养成这次舍得下本钱了,在这个方向上投入了大量的人马猛攻,寄希望于打开个缺口,这次的战斗很是激烈。 优势兵力的流民士兵,弓箭和火铳射击都被胶州营的火铳挡在了射程之外,但橹车和小炮之类的毕竟能够发挥作用。 但这次的五个营并没有守,而是主动的进攻,只是每个营都是陷入了革左五营优势兵力的重重围困之中。 淮杨军的副将高科在混战之中,斧枪的柄都已经是折断,五个营的部队在将近二十倍于他们的敌人面前,顽强的顶住了。 革左五营这两营不敢忽略这五千人的部队直接过去,这五个营就好像个锥子一般,狠狠的刺进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距离那误发一炮的三天后,在颍上城下的淮杨军撤出了长围,通过水路转到了和高科率领的五个营同一阵线上去。 淮杨军参将陈六见到高科的时候,这五个营的损失已经可以用惨重来形容,革左五营的主力部队却没有北上分毫,淮杨军回师,革左五营组织的第二次进攻,不出意料的头破血流。 这时候,马守应和蔺养成终于是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到底是一支怎样的强军,尽管官兵此时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己方十倍于敌,但却无法有丝毫寸进,对方如果压过来,恐怕己方还打不过。 可取得了优势这支官兵,又是修筑工事,居然又是摆出一个你不动手我就不打的态势来,堵住就行。 这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让重新回师的革左五营部队没有一点高兴的心情,每个人都感觉好像是要疯掉,完全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但现在的局势已经容不得他们考虑什么了,驻扎在寿州的官兵,在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下前锋已经是到过了正阳镇,总兵黄得功的部队已经和革左五营的警戒部队交战,对革左五营来说,目前的出路也只能是依托颍上城,和官兵真刀真枪的开打了,淮杨军这种诡异的兵马肯定是打不下来。 可对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官兵却还有战胜的希望,战胜这支官兵,看看能不能转向庐州府重回湖广,或者是进入南直隶的腹心之地,总之,凤阳府这边是不敢呆着了,实在是太过诡异,事事不合常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能打的官兵,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诡异的用兵。 事情到如今,任谁都看出来,南直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势,分守青州府参将马罡率领的两万青州军加上留守的淮杨军,接近两万六千人的部队,已经可以在南直隶的州府之间横行。 地方上并没有任何可以制约他们的部队,而且才刚刚安静几天的这支山东部队,又是开始动作,重新回到了山阳城和宝应县之间,随时准备通过洪泽湖和淮水的水路运输进入凤阳府的战场。 天下人并不都是傻子,在南京兵部尚书和南京守备的谏言下,京师下急旨,更改南直隶的布置。 罢免漕运总督高光斗的职务,改用马士英担任,收拢凤阳府周围三卫和南直隶江北各府的兵马,严加戒备。南京守备徐家和各级掌兵的亲贵,则是把准备驰援南直隶的兵将,全部收缩回南京城,确保万无一失。 同时,在镇江设分守参将,就地募兵,确保长江枢纽不失,一时间,在南直隶,官兵和贼兵,南直隶的官兵和来自山东的官兵彼此间犬牙交错,形势错综复杂,每一方势力都是在紧张的戒备。 七月间的开封城每日里死气沉沉,背靠黄河的开封此时完全是变成了一座孤城,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归德那边可以逆流而上派来援军,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李、罗的百万大军还是很忌惮在山东兵马,不敢妄动。 开封城内,周王府的侍卫们发现,最近府邸周围偶尔有行踪诡异的人出现,不知道是什么路数。 周王在开封城内的风评还是不错的,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蟊贼来打王府的主意,王府的侍卫和城内的官兵也不是吃素的,周王屡次出钱劳军,陈永福率领的这些兵马严格来说是周王在出钱供养,自然是懂得如何效力。 城外的流贼,这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开封城戒备的这么森严,除非是会飞才能进城,而且进城后,巡抚官署和总兵衙门那边的更有价值些。 灵山商行在开封城内的掌柜却是发愁,上面来了命令说是要把周王府全家想办法转移到城外去。 可在开封城内,山东一共才能动用百把人,那王府不管怎么观察,都很难攻进去…… 在黄河北岸的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正在就地练兵,并且去山西和陕西收拢边兵,虽然听说朝廷要下旨请山东救援,可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城内的人也要琢磨着自救。 开封城的几个城门,除了北门偶尔开门放人出去,渡河和对岸以及京师联系,其余的城门都是紧闭,特别是西门。 但七月末的时候,却从城头上放下一个人,这人下城之后,没有朝着相对安全的北面和东面跑,却直接朝着离城三十里左右的流民大营跑去。 尽管朱仙镇一战打完后,李自成已经开始调度兵马去往开封府和河南府、南阳府等地分别驻守,以往是流动作战,但此时却要考虑建立基地,长远发展了。 但罗汝才的部队却不愿意这么做,说是大丈夫自当横行天下,何必拘泥于一府一县,一直是屯驻不动,甚至拒绝了那些较好的府县之地。 在距离开封城三十里的区域,仍然有几十万人驻扎,好像是一座城池一般,不过这城池却是泾渭分明,一边是闯王的大军,一边是曹操的营地,绝不混杂。 从开封城内过来的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掉还是胆子太大,进入流民大军的防御区域之后,尽管是故作隐藏隐蔽,但在看在哨兵们眼中,说他是大摇大摆也不为过,实在是太显眼了。 闯营巡逻的哨兵发现了这人,形迹实在是太可疑了,在这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被闯营的骑兵发现,跑是跑不了的。 真正让人意外的是,这人被抓住之后,神色诡异,遮遮掩掩,对这样的人,老练的闯营士卒少不得要搜上一搜。 这一搜了不得,却从身上发现了一封信,招来识字的文书一看,这信是周王写给曹操罗汝才的一封信,说是若是曹操罗汝才此时幡然悔悟,接受朝廷的招安,周王愿意以自己的王爵担保,大明朝廷愿意封侯厚赏,还说什么此时做贼乃是祖宗蒙羞,九泉之下也是无脸见人,只有在朝廷下高官厚禄,享受富贵才是正途。 还有什么若是弃暗投明,将来前途必不在平贼左良玉之下等等…… 这封信如果一开始就到闯王李自成的手中,或者是送到曹操罗汝才手中,双方估计都会一笑置之,现如今闹到了这样的地步,谁还会想着招安。 但这信却被下面的士卒先知道了,本来闯营的官兵看着曹操营的横行不法,骄奢淫逸就很不顺眼,现在又有这事情,各营都是哗然,士卒们交接议论,传得沸沸扬扬。 闯营诸将也有些有心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让这消息传得更加的厉害,甚至有的营队,已经是作出了戒备动员的态势。 曹操罗汝才的部队也不是傻子,在闯营之中也有自己的耳目,双方之间本就有些矛盾在,一看见对方做出戒备动员的态势,杨承祖直接是把马队召集了起来,全力的警戒,一幅准备火并的架势。 等到闯王李自成知道消息之后,李双喜已经是披挂完毕,就等着闯王一声令下就令人杀将过去。 还没有等李自成做出什么决断,罗汝才那边先是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营中无粮,如今局面甚大,闯王操持不易,曹操营不愿意连累诸人,想自去湖广一带筹措粮草,还请闯王应允。 对这封信,李自成想了很久,刘宗敏、牛金星都是急匆匆的赶到帐中。 那开封城内来的人是早晨被抓,晚上,闯营的大批粮食朝着曹操营运送过去,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这才是放松下来。 只不过到了夜深的时候,双方的警哨都是比平日多了几倍…… 第三六七章 南征动员 内有隐忧 “这仗打的真够难看。” 李孟看着南直隶传来的战报,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淮杨军的陈六和高科在这样的军报上没有什么隐瞒,有一说一。 而且这种大军出阵,各个将官都要按成例写阵中日记,以后拿回来编纂成战史作为借鉴,几个人的日记一对,想隐瞒也无处可藏。 这次的战斗实在是太笨拙了,从军队的预先布置,到随后的误击反应,笨拙混乱,这种种应对若是让老将看到,可能要笑掉大牙,但即便是如此笨拙,还是圆满完成了预定的布置,把革左五营全部堵在了南直隶之中。 归根结底,战场上还是军队实力决定一切,即便是革左五营有五万老兵,并且装备不差,可李孟知道,如果双方对战,就算在这样不适合大军会战的地形下,淮杨军也可以轻易的直插对方腹心,取得胜利。 可寿州和颍上之间的战斗,目的并不是为了打败击溃革左五营,而是为了把革左五营和南直隶的主力大军关在一起,让他们自己斗,打败革左五营,山东是拿不到什么好处的。 感慨归感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李孟自己琢磨如果和陈六换个位置,恐怕自己打的并不会灵巧多少。 李孟和手下的军官团并不是这个时代传统的武将,他们是李孟依靠自己在穿越前解放军队伍之中所接受的士官教育,以及耳濡目染的那些知识,糅合这个时代的武器和现实,所建立的一支军队。 他的训练和纪律,都是和现代的华夏军队差别不大,但他的武器和组织架构,却并没有超过这个时代,外面看起来,李孟的胶州营和其他的大明军队并没有什么区别,就连武器都是火铳和长矛,这个其他的军伍中也有。 不过,李孟却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把自己注意到的细节都改进了,通过足实的粮饷和每日的宣讲训练,让士兵们的精神面貌和体能战技都是大幅度的提高,狠抓武器制造的质量要求,让武器尽可能的发挥本来的威力。就军队的素质来说,令行禁止,武艺精熟,也是数得着的精强之军。 作好了这些细节,整体的实力自然而然的就提升了一个档次,尽管他不明白这时代军队和武人的许多常识,他的属下都是普通军卒和下级军官出身的,同样也是不懂,而且大家对于战局的把握,对于战机的那种先天的嗅觉,也很是不足。但是,在当今的战场上,凭着胶州营的实力,一样可以取得胜利。这是一支像工人更多过像武将,勤勉严谨远超过才华武勇的军队。 听见李孟这句低声的嘟囔,孙传庭在边上含笑不语,只是开口提醒说道: “大帅,军将们正在外面等候。” 李孟又是看了几眼手中的军报,转手递给边上的孙传庭,笑着开口说道: “尽管打的难看,可总算是达到了预定的目的,总算是布成了这一局,接下来所做的就是收尾了。” 说完之后,大步朝着正堂走去,身后的亲兵连忙跟上,李孟很少见的穿上了全身的战甲。平日间在济南城周围督促各营练兵的时候,李孟也不过是穿着总兵的便服而已,而见大明非山东系的文武官员,也有一套类似于文官袍服的绣着兽类的大红礼服。 穿着战甲,全副武装的模样,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上战场,另一种则是眼前这个…… 总兵衙门的正堂极为宽敞,李孟出来前,正堂上有三十几人在那里或坐或站,而王海和汤二则是坐在最靠上首的位置上,这些人最低的也是营千总的服色,一名亲兵在进入屋中的时候扬声通报道: “大帅到!~~~” 屋中诸人齐齐的站起,铠甲和佩饰哐当哐当的响成一片,王海和汤二站在最前,其余诸人在后十人一排列队,肃然恭候,李孟大步的走进屋中,王海和汤二领着头,啪的一下两腿一并,马刺哗哗的碰在了一起,大家伙好像要把肺里最后一次气吼出来一样,大吼到: “末将参见大帅!” 李孟扫视一圈之后,微微一颔首,大声的说道: “诸将,今日大军即将南下平贼,诸营取消一切休假,一切外出,全营整备,随时南征!!” 对李孟的命令,有心观察或者是搜罗消息的军将们都能猜到,但听到大帅确定,人人脸上皆有兴奋之色,功名当在马上取,为将者要想飞黄腾达,总是要在刀山火海之中用军功来换取,偏偏老营的战斗不多,每日里训练不停,真是憋坏了这些官兵们,此时终于有这个机会。 尽管此去的乃是修罗场,死伤无眼的所在,可众人还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齐齐的躬身抱拳,几乎是吼着回答道: “谨遵大帅军令,愿为大帅效死!!” 八月初,山东各个州县的驻军军营周围都是实行戒严,武装盐丁也是每日到处巡逻查看,气氛却是渐渐的紧张起来,对外则是宣称,河南情势混乱,山东危急,所以做出这番姿态。 革左五营的兵马和胶州营淮杨军打的缩手缩脚,次次吃亏,但是和卢九德率领的南直隶官兵战斗,却还是有来有往的。 总兵黄得功开始的猛冲猛打的确有效果,但马上就被魏小北率领部队迎头拦住,吃了点小亏,侧翼的刘良佐本来想看黄得功的热闹,却被卢九德几次的催促,也只得是从侧翼出击,却被贺一龙和刘希尧拦住,打的灰头土脸。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大军居中,稳步向前,他的正面则是改世王蔺养成的部队,双方对峙,谁也不敢先动手。 而革左五营实力最强的老回回马守应部则是压住后阵,这次革左五营的军头对实力最强的老回回在后面的事情都没什么意见,因为谁都知道,这马守应押后是警戒行动莫名其妙的淮杨军。 “大帅,巡抚衙门那边又是送来一封信。” 此刻已经是晚饭时候,只有这个时间,那些白日里送来的书信才能交到李孟的手上,自从那天给济南大营的诸将下令之后,李孟每天都是泡在各个营之中,观察督促士兵们的训练,或者是亲身参与其中。 到了晚上才回到城内的府邸和家人团聚,稍作休息,第二天又是如此,回到家也安生不得,晚饭前,这些下属还要拿一堆的文书来让他批阅。 看见袁文宏递过来的信,李孟一边接过来,一边笑着说道: “这折腾什么,离着这么近,有什么事情当面过来说就是了。” 展开信笺,看着看着,李孟就皱起了眉头,冷声说道: “欺负我是个粗人吗!说什么乞骸骨,这话是他上奏时候对陛下讲的,对我讲,岂不是要陷我于不忠,他是监军文臣,我是武将,他这么写,是要指责我跋扈不成,上下体统尊卑都不要了吗?” 话说完,直接是把信纸摔在桌子上,对袁文宏说道: “明日给他送回去,说是文武殊途,这重臣磨勘铨叙,乃是天子操之,我这等武将哪里能说什么。想要告老还乡,自有京师的陛下和诸位大佬拿主意,来这里问我有什么用处。” 袁文宏脸上带着笑容,点头答应,心中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东巡抚颜继祖在山东虽然吃好喝好腰包也好,但陪着李孟做事,上下倒置不说,而且每天胆战心惊,生怕李孟这边事败,或者是自己那里触犯了李孟,那自己都是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从吏部都给事中的意气风发到出京经历的一件件事,如今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可是心灰意冷,只想着太太平平过下半辈子,再也不愿意掺合到大明官场的任何事,更别说这山东李孟的事业中来了。 可他想请辞,李孟这边根本不答应,有这么个用熟了的巡抚在山东,总归是少了很多麻烦,要是这人一走,再派过来一个新的,还要威逼利诱,现在事情这么多,谁愿意多花费这些心思。 袁文宏心中想的明白,那边李孟的接下来的话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孟摔完信纸,喝了口茶,又是笑着说道: “袁主簿,明日你去巡抚官署一次,好好劝劝巡抚大人,这山东太太平平,其他处兵荒马乱,在这里呆着多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袁文宏连忙躬身答应,心中却是暗笑,李孟这话说的当然不是山东太平,而是你颜继祖要是不在任上,那可就不太平了。 这山东巡抚颜继祖也真是可怜啊,乞骸骨,那是臣子向皇帝说要退休的意愿才用到的词,可现在都已经用在给李孟这种武将的信上,可见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多么低,已经是有些慌不择词了。 但只要李孟不答应,颜继祖就不敢上表请辞,尽管按照名份和实际上的人事手续,一地的巡抚要辞官,是要经过皇帝核准的,而且也只有皇帝能够决定。但这颜继祖却丝毫不理会朝廷,只是不断的请求李孟答应。 这件事在外人眼中看着可笑可怜,胶州营系统的文官之中,人人都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 不过李孟有些事并没有和袁文宏讲,按照孙传庭的分析,在现如今的天下局势,兵部尚书是个下面生着火的炉子,无论是谁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管他是哪个党的,管他之前名声多显赫,管他笼络了多少御史言官,都不会坐太长时间,而且必定会灰头土脸的下台,甚至性命不保。 这位置谁上谁被下面火烤,但这个位置却也是枢机诸臣中最重要显贵的之一,权力至大。 从胶州营出现时候起,除却刘福来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南京镇守太监外,中枢对山东的态度都是冷淡和有敌意的。如果能换个对山东亲近,或者是对山东知根知底,知道李二郎威势的大臣上台,那肯定是会少很多的麻烦,毕竟,朝廷对山东已经是无可奈何,真正熟悉山东的,肯定是会忌惮和考虑具体的情况来行事,方便许多。 看天下间有资格坐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高官大臣,数来数去没有几个,而且年纪合适的更是少,算下来这几年功绩累累的颜继祖可是有力的人选,搞不好还是最有力的人选之一。 毕竟李孟这几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立下了赫赫功勋,这颜继祖作为主管一省军政的巡抚,自然有个运筹统帅之功,而且,在制度里面,运筹之功才是首功。有这等武勋,又是在中枢做过吏部都给事中,人脉宽广的大佬,怎么看也是适合这兵部尚书的人选,再加上胶州营富可敌国,出钱沟通,那自然成算更大。 李孟这边已经是计划完毕,只要是朝廷决定擢升颜继祖为兵部尚书,那颜继祖肯定是孤身上任,家丁奴仆全都是胶州营这边“好心好意”安排。 到那时候,在京师的兵部尚书,肯定是亲山东的立场,或者说,必须是亲山东的立场。 那边袁文宏告了声罪,躬身退了下去,自去安排巡抚官署那边的事,外面的家丁却又是通传: “济南府同知周扬周大人到。” 李孟摇摇头,对边上的一名仆人吩咐,让他去通知内宅,给自己留饭就行,不用等候,常驻济南以来,早饭晚饭,全家人总要等着他一起吃,很多时候晚上李孟被公务缠身,老婆孩子还有长辈都是饿着肚子等。 这举动固然是让李孟感觉温馨,可也觉得过意不去,时间久了,每次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安排下人回去知会一声,不过几个女眷还是要等,他也是无奈。 现在的周扬可不是当日那指点江山的意气书生,他可是山东境内排在前三的文臣,别看他是个同知,但山东人不知道巡按是谁,济南人不知道济南知府是谁的多了,可不知道他周同知的几乎没有,几人之下,万人之上,威权自重,身份气度可不是从前可比。 不过在李孟面前,他依旧是当日的那名举人,恭敬客气,说话也是直接的很,一进门施礼客气,坐在椅子上直接开口说道: “大帅,昨日间安排的改编兖州豪绅的官吏和帐房,今天上午已经是启程。” 和其他胶州营的高层相比,最近这段时间周扬算是和李孟接触最少的一位,对这种情况,周扬的心中总是很不安,在一个团体之中,和核心越亲近,地位也就越高,周扬一直在地方上操持民政屯田之事,这方面工作几乎是自成体系,和李孟的接触的机会不太多,双方有点各忙各的感觉,周扬觉得自己是愈发的疏远了。 特别是袁文宏成为这镇东将军幕下的主簿之后,周扬心中更是后悔,按照大明的体制和观念,袁文宏的品级虽然低,却参赞机要。在山东士人的眼中,这袁文宏的地位已经是和周扬持平,隐约间还要高过去,毕竟这可是更加的接近核心。 以上种种,周扬自然是心中不安,李孟常驻在济南这段时间,他自然是来的勤了些,不过察言观色,李孟对他的态度是和蔼,是和朋友交往的姿态,对袁文宏则是上级对下级的态度,而且许多事情还是放手让他去做,这才是安心下来。 整个山东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可兖州府那些还游离于体系之外的大户人家,并不知道这紧张的气氛到底是针对谁。 何况他们被越来越高的盐价折腾的苦不堪言,一边是精神上的惊惧,一边是经济上的紧张,直接加入胶州营体系的人是越来越多。 只是这后进来的,已经没有马骨的资格了,老老实实的按照胶州营的体系制度规划田亩,清点人口,派出子弟当兵等等,一样也少不了,这些大户占有的土地都是极大,依附他们的人口也是众多,接收的工作当真是麻烦的很。 每有什么新的豪门大族屈身投靠,周扬这边的幕僚班子派人牵头,和宁师爷、灵山商行那边派出人手,过去接收,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忙归忙,周扬心中却是高兴,李孟对他的信用不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提出的屯田田庄,逐渐的在整个山东省推行开来,这种成就感实在是让人满足和自豪。 周扬前段时间的忐忑和不安,自然是杞人忧天,他的屯田之政,是整个胶州营强大的根源,是兵源、粮草的来源,甚至可以说成是胶州营,这个带些割据性质的地方政权的基础。 要知道,屯田田庄的存在,等于是在大明的省、府、州县的地方行政系统之外,重新构建了一个体系,在这个体系之中,给各种无法出头的鲁地士子们提供了位置,给那些豪强大族的子弟带来了进入统治阶级的希望,这也是胶州营这种武装集团一出现,地方上的豪绅大族抵制少投靠多的缘故之一。 屯田在一日,他周扬的地位就稳固一日,李孟看到屯田田庄,就想到周扬的功劳,又怎么会疏远。 所以周扬每次来,李孟的态度总是颇为的郑重,对李孟来说,宁乾贵、侯山是他的家仆,那是可以随意打骂呼喝,他们反而会觉得是恩宠亲近的角色;孙传庭是他的顾问,是要礼贤敬之,不耻下问;刘福来是他的长辈和半师,那是要尊敬的人;而武将们是他的属下,要恩威并用,只有这周扬则是辅佐和朋友的身份兼而有之。 听到周扬禀报,李孟点点头,这些事情也有文卷的报备,李孟起身在后面的书架上翻检,拿出一本帐册,就着灯火看看,开口说道: “这么说,现在也就是孔府和鲁王那边不在我统辖之下了。” 周扬点点头,对李孟的这个问题早有腹案,拱手回答说道: “大帅,孔府和鲁藩那边的田庄田地,年头太久,和周围的民间田产界限模糊,多有争执,而今去往兖州府的人手正在那边清查田亩人口,您看是不是借这个机会,把这两家的地界也清理下。” 李孟先是一愣,马上就是笑出声来,这清量地界,大明的官宦权贵是经常用的,只是每清量一次地界,官宦权贵们的庄子总要大上几分,但戏法人人会变,在这山东地界,清量孔府和鲁王的田庄地界,到底是会大还是会小,结果很明显。 “这个主意好,马上安排人去做,我给兖州知府写封信,再去漕运厘金那边问问孔三德,他对这里面的道道肯定清楚,好好查查孔府和鲁藩的田庄地契,还有是不是被人占了便宜,不能马虎。” 李孟笑着说道,这边的周扬也是笑着答应,这一查,孔府和鲁藩恐怕是要伤筋动骨了,没办法,既然永远不可能站到胶州营这边,那肯定要经常想法子敲打敲打。 “喝茶!” 李孟笑着给周扬倒了杯茶,大帅斟茶,这已经是山东文武官员中衡量身份高低远近的重要标志,那边的周扬喜滋滋的接茶谢过。 这段日子,周扬每次来总兵衙门求见,都有些点子和计划,还要说说自己的成就,这倒也是官场的常用伎俩。 总归要在上峰那边表现自己的能力,显示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这样才能获得看重,李孟对这个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是对方实实在在做的事。 周扬喝完茶,犹豫了下,神色郑重的对李孟说道: “大帅,卑职有个法子,是关于这屯田户的,请大帅遣散左右。” 看到周扬的神色郑重,李孟有些好奇,笑着说道: “直言就是,莫非又有什么增加田亩人口的法子,这是好事,你怕什么?” 被李孟这么一说,周扬刚有些放松的表情却变得有些为难,这让李孟更是奇怪,在椅子上坐正了些,冲着四周挥挥手,把人都给赶了出去。 周扬咬咬牙,开口说道: “大帅,卑职的法子不是增人口的,而是要减少这屯田户……” 缓声说完,周扬看着李孟的神色,没想到李孟稍一惊讶,却显得极有兴趣的反问道: “哦?周先生请讲。” 看到李孟的反应,周扬顿时是心神大定,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大帅,我胶州营大军十余万,发饷拿钱的兵丁不过四万,其余皆是屯田户出身的屯田兵,吃粮不拿饷,这屯田之政虽然是善政,可屯田户的身份等同奴仆,士卒皆是贱籍。” 话说到这里,李孟却反应了过来,他身体向前靠了靠,此时的周扬隐隐有当年那个说“基地当在湖广”的大言书生之风采,只是见识不可同日而语了,看到李孟注意力集中,周扬更是侃侃而谈道: “胶州营是要做大事的,眼下虽然是顺风顺水,可若是,当然,卑职仅仅是打个比方,若是有大战苦战,我胶州营将士虽然精强,但这心气未免差了几分,那拿饷的官兵知道是为自己的身家富贵拼命,可这些屯田兵,这打生打死都是为了别家,自家却是个做牛做马的,有什么前途,何必呢?” 周扬很少有这样讲话的时候,但这个“有什么前途”“何必呢”这两句话却很是生动,真是活灵活现。 李孟悚然而惊…… 第三六八章 人心趋利 大喜 商周更替的时候,纣王组织了奴隶大军在都城迎战周王率领的诸侯联军,但是奴隶军队反戈一击,反倒是加速了纣王的灭亡。 自此之后,除却暗无天日的南北朝和五代十国,国家的军队总是尽可能的选用平民,宋朝在士兵的脸颊上刺字,视之为囚徒,明朝把士兵编入军户,视之为隶户,两朝军队的战斗力如何,大家都是看在眼中。 “奴隶不能成为好战士”罗马帝国的皇帝图拉真也是说过这样的话,东西方都有这样的共识,没有归属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士兵,成为不了真正的战士,即便他们训练再刻苦,装备再精良,也是缺乏一种精神。 没了这种精神的士兵,在关键的时候,起不到作用不说,很有可能为祸本军。 山东将近七成的人口都是在屯田田庄中做屯田户,足饷足粮供应十几万人的军队,对胶州营来说,也是个很大的负担。 因为兵源,因为财政负担,胶州营的部队之中超过七成的是只管吃饱,不负责军饷的屯田兵。 目前看来问题不大,在乱世荒年之中,能有个温饱,并且家人还有个容身活命的地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了,作战的时候也算是用心用命,勇猛向前。 但人心如何是能分析出来的,屯田户最近两年都没有什么新血加入,屯田田庄也是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感恩,惰性就会产生,胶州营尽管给过承诺,但没有确实的政策,屯田兵们觉得,自己在外拼死拼活,除却运气好的能变成自由民,自己还是个屯田户的身份,没有什么人身自由,世世代代的耕种,这有什么意思。 人都是不满足的,即便是胶州营的士兵是如此,李孟目前还是朝廷体制之中的军将,没有大义名份,没有什么救亡图存的理由,只能是从士兵们本身的利益来激励他们。用很现实的东西让士兵们为你拼死拼活…… 上面的东西说起来并不慷慨激昂,却是再现实不过,而且就是摆在李孟的面前。 以如今胶州营各处征战的战斗规模和胜负结果,维持屯田兵这个体制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周扬说的,李孟考虑的都是将来。 以胶州营目前的规模和发展的势头,将来的作战,必须要考虑到胶州营下面军官、官兵甚至是后勤人员的心理和心态,让他们觉得和胶州营这个体制荣辱与共,生死相关,自己的战斗和拼搏是有价值的。 总兵府邸各处已经开始掌灯,李孟环抱双臂靠在椅子上,久久不语,神色郑重之极,开口对周扬说道: “周先生所说的事情,却是李某这边没想到的,今日你提出来,想必心中已有腹案,说出来就是,这等大功,李某心中不会忘记。” 李孟的确是没有想到,解放军出身的他,把很多事情都是当作理所当然了,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周扬今晚的进言起到了绝佳的效果,心中也是高兴,不过神色却还是装做郑重,欠欠身开口说道: “今日去宁师爷那边询问,因为多了漕运厘金这个进项,今年不出大的意外,不出大的意外,咱们山东的收入比去年要多出不少,多这个进项,恰好能补出屯田军属户口划出的缺口。” 说到这里,李孟在边上文卷之中翻检记下,拿出一张文卷来,笑着对周扬开口说道: “这是三天前登州武装盐丁大队送来的报告,登州府那边的金矿重新开采已经是有了眉目,当地的几家大户一直是在偷偷摸摸的开采,总算是查出来了,这也是个收入可以补上。” 招远金矿那边可没有李孟说的这样轻松,那边几名大户一直是装做和胶州营极为亲近的样子,然后私自开采金矿,对外封锁消息。武装盐丁过去清查的时候,当地的大户豪族自然不会愿意,明里暗里用了不少手段,最后是用一场场小小的腥风血雨作为了局。 为了金矿的利益,这些山东地方上的小团伙,甚至敢和胶州营动刀子,当然,这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没必要让周扬知道,只是告诉他有了金矿这个进项,屯田户这边的改革可以大胆的进行。 “屯田户军属改为平民,只是三年内仍按屯田户体制管理,但田中所得,除却自家吃用的四成,再留两成自用,其余缴纳赋税,三年后等同于平民,和屯田户再无相关,享受军属的优惠待遇。” 说到这里,周扬笑了几声,笑着说道: “在田庄里面毛估,按照每人五十亩算,屯田户自家的耗用差不多就要五成,多的要六成,这么算,实际上胶州营也没有损失太多,可虑的就是三年后……” 周扬迟疑了下,小心的开口问道: “大帅,三年的时间可够吗?” 这话问的已经是很直接,三年,当然是问在这三年中,胶州营能够做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李孟自然是明白周扬话中的意思,稍一思索,开口笑着说道: “南征在即,若是成功,用不上三年,你放手去做就是!” 周扬连忙起身大营,对于他的建议,李孟深以为是,这件事情对他来说,越早办越好,随即开口下令说道: “既然如此,周先生这就拿出个章程来,这些屯田军属,给他们平民身份不打紧,不过新给他们的田地,一定不能是他们本乡本土的,要变换地方。” 胶州营的屯田田庄,都是在灾荒年买的地,收拢的流民,很多屯田户压根就是在本乡本土,甚至是在他自己的土地上耕种,如果就这么还给他们,人很难觉得是什么恩情,反倒是会觉得物归原主,没准心中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当然这话不能说破,双方都是意会而已,李孟既然正式的下令,周扬连忙站起身来恭谨的答应,李孟对他的话全盘接受,这就已经是对他的肯定,周扬心中也是畅快,行礼之后就要告退。 “先把这计划拟个文书给我,这是大涨士气的事情,每做一步,都要让下面的人知道,事情可以慢慢做,但这宣传一定少不了,慢慢给他们希望和盼头。” 临出门前,李孟又是开口叮嘱说道,这个政策是收拢手下军心士气的好办法,自然要把这宣传施恩的效果做足,让人人都心怀感激,让这些屯田兵感恩效死。 这边周扬转身出门,却看见一名丫鬟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来,这可是内宅的女眷,除非有要事,轻易不会到这边来,周扬连忙低头转身闪到一旁,免得失礼,那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 周扬心中纳闷,心想着内宅到底出了什么急事,不过这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就不再去想,这可不是他该关心的。周扬知道,今日这转屯田兵为平民的提议被李孟同意,接下来会有很大的工作量,搞不好自己的幕僚班子和屯田系统,在接下来的一年,甚至是几年里都要忙碌这个。 但周扬也知道,这个提议差不多就能确定他在胶州营之中的地位了,首席文臣可期。 看着急匆匆跑进来的丫鬟,李孟的眉头皱了起来,事事顺心的时候总是太少,公务这边顺利,可家事却并不安稳,自从流民大军屯驻在开封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木云瑶就是忧心忡忡,茶饭不思,这几天更是有些不舒服,下午的时候颜若然已经派人请郎中来了。 这丫鬟如此急匆匆的,应该是有了结果,李孟很是关心,对内宅的几个女孩子,他感觉亏欠最多的就是木云瑶,这个女孩为了他,舍弃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甚至是自己的身份地位,甘愿默默无闻,可李孟只能给对方一个妾的身份,女孩的付出和回报实在是不成比例。 心中牵挂,这边李孟离开座位,可借着门口灯火的光亮,却看见这丫鬟脸上全是喜色,顿时是一阵糊涂,没事就好,可也没与什么喜事吧! “老爷,老爷,二夫人……二夫人有喜了。” 这可真是突然的惊喜,李孟一下子有些懵,这段日子在家的时间不短,自然是勤于耕耘,没想到这就有了结果。 一时间李孟的心中全被喜悦充满,畅快至极,只想着放声大笑。 大战在即,内宅大喜,这真是再好不过的预兆…… 第三六九章 风雨来前的平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孟对外一概是说自己无父无母的,尽管每次说起这个,心中总是有颇多的辛酸。 但所谓天家事无私事,李孟有没有后代子女,血裔的传承是不是人丁兴旺,可是被等同于这胶州营的前途。 颜若然有了儿子之后,胶州营的向心力马上是增强了许多,大家看到了十年和几十年之后,自己和自己的儿孙应该去效忠谁,但也有人隐约的担心,如果就这么一根独苗,那未免还有风险。 木云瑶有喜了,不管是男是女,总算是把担心给打散。结果山东一地,李孟自然是喜不自胜,其余的人也是欢欣鼓舞。 在周扬建议把屯田军户的身份从原来的半农奴改为自由民的第二天,济南城就都知道了总兵府的这件事情。 那郎中可是极为有名的名医,他的判断众人都是相信的,一时间从上到下,人人道贺,搞得气氛热闹无比,如果不是李孟下了死命令,说是军民两处的政务都是繁忙,恐怕各处的人还要亲自赶过来。 即便是这样,道贺的,送礼的,借机讨好靠近的,那是大有人在,结果八月间,整个山东最大的最多人知道的事情就是这个,周扬那个所谓的“屯田军户改籍策”。这个影响深远,近乎革命性意义的改革被人忽视了。 这也算是山东境内的趣闻,日后也是被写进了笔记之中…… 马士英就任漕运总督,兼着凤阳巡抚的职司,就地整合兵马,这马士英当真是有能力的,本来寿州和颍上那边已经被称作是南朱仙镇了,尽管这名字很是不吉利,整个南直隶特别是凤阳府、庐州府、安庆府这几个地方,流民和一些看不明白局势的绿林人物,地方豪强纷纷作乱。 官府弹压一是没有力量,二是很多官府人物本就是首鼠两端,准备观望,结果马士英上任才十天左右,凤阳周围就是肃静了许多,但这马士英却知道漕运总督和凤阳巡抚,最关键的是保住南直隶的陆上门户,还有守住凤阳皇陵。 他手上整合之后,才不过是七千多的兵马,只是驻守在凤阳一带,绝不轻出。而南京守备魏国公,则是差不多的态度,也是收拢兵马在南京周围,同时不断的派出使者去督促镇江的募兵。 现在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兵马和革左五营在寿州一带形成了均势,彼此大战小战不断,不过谁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而其他的大明兵马,则是各有守御的范围,不能动弹了。 在微山湖一带,闯营和曹操营中的探子们,看到了大量新造的船只下水,并且岸边有大批的兵马调动。 以目前山东兵马的调动,如果说在济宁一带的漕运水系有大批的兵马调动,船只下水,所指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河南。 按照以往的判断,肯定是坐船下徐州,然后入黄河,逆流而上。得到了这个判断的探子们都知道事关重大,没有人敢于耽搁,即便是跑死了马也在所不惜,直接是朝着河南开封的方向送信。 中秋节前后,开封城内的官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在开封城西三十里的流民大营,开始朝着南面前进。 自从牛金星做出山东想着龟缩,只想着保全一方的安宁实力,并且在朱仙镇这一战前后看见了山东兵马的举动作风。闯王李自成就不想着去和山东作战了,与其是去自找麻烦硬碰硬损耗实力,还不如先默默的发展。 等到自己的实力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解决了,至于罗汝才他本就是打着到处劫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的念头,这就是所谓的横行天下,不要拘泥一方之地,更不愿意去招惹。 而且自从开封城内的那个探子送出那封信之后,双方的裂痕就越来越大,现在李、罗双方都不想去打什么硬仗,生怕在战斗的时候,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南下彻底扫平汝宁府、南阳府,双方在这上面还是有共识的。 尽管那名被抓到的送信人在闯营的严刑拷打之下,承认自己是河南巡按高名衡派出的死士,就是为了离间闯营和曹操营,所以才写了这封信,给出这个解释之后,罗汝才和下面的十三太保都是笑呵呵的接受了。 并且很是痛悔的说,差点就被官兵派出的奸人蒙蔽,伤了兄弟的和气,但闯营这边却观察到了些情况。 曹操营自从那晚之后,每日里都是有曹操的内营警戒,而且双方大营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彼此提防的心思是越来越重。 崇祯皇帝犹犹豫豫的给山东下旨,本来没有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山东还真是做出了反应,兖州军集合与漕运水路的边上,大发船只,一副就要逆流而上,即将和闯营大战的摸样,却真正的吓退了闯王大军。 去和在河南的百万流民大军交战,李孟暂时之间抽调不出来这么多力量。所以只是采取了一个姿态。 几个月前,灵山商行和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在济宁州下了大订单,买船造船,胶州营可是有漕运厘金作为担保,从前的生意往来都是实打实的现银支付,结果这订单一下,不光是山东做这个买卖的商人们欣喜若狂。 就连南直隶,甚至是浙江一带的船商们都是赶过来,就连八闽商行的郑家都是要插上一脚,赚些利润。 这么多的船只,自然要清点一下,而且济宁州在各处随着豪门大户的逐渐归顺,兖州军渐渐的可以空出手来,地方上用武装盐丁和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就足够能维持住局面,他们作为机动部队,也应该是靠近水路要津,便于随时的动作。 清点船只,集中部队,这是胶州营内部的命令,在外人看来,这可是胶州营大部队即将调动的前兆。 而且胶州营的军队,封锁消息和屏蔽情报一向是做的很出色,非内部人员很难凑近了看个究竟,各处的探子,看见这么多的船只,看见这么多的兵马调动,结合各处的动向,自然而然的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也是胶州营的疑兵之计,在做这些动作的同时,李孟还大模大样的派出了使者,通过自己的渠道给闯营送过去了口信,半是商议,半是警告的说,希望闯营遵守第二次双方的约定,胶州营的大军可是整装待发。 又有言语的威胁,又有实际的行动,足够让给闯营威慑,何况农民军又是在那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自然是从命退兵。 开封城内的官民的心情足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了,开封城安全了,这实在是有老天在哪里护佑,不过对于北岸的督师侯恂来说,这并不值得高兴,开封的解围仅仅是让他暂时轻松几天。 河南的黄河南岸区域,已经全部是闯营的实力范围,汝宁府府城和部分州县都在官兵手中,南阳府新近光复了些地盘,不过这些地方并不是什么星星之火,而是马上就要被流民大军扑灭的残烬。 督师侯恂几次上奏朝廷,直言不讳的说道,如此的局面不若放弃黄河南岸,动用力量布置好其他地方的防务。 但这种消极投降的言论,却被朝廷驳回,崇祯皇帝还大发雷霆,说是你带朝廷兵马出关,任务就是去剿贼平乱,怎么能这样的消极,侯恂被骂的灰头土脸,只得是按部就班的收拢陕西边兵。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对于侯恂的这个建议,朝廷讨论良久,最后实际上是默认了侯恂的这个建议,但如今,山东肯出兵救援,给了朝廷上下很多人的信心,让他们感觉到局面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 济南大营的兵马,驻扎在城南的部队已经是开始向着济宁调动,大军行动的大路上布防准备。 李孟的应对就是等着南直隶的局面和河南的形势确定下来,目前还不能离开济南,免得又当日所谓天下一盘棋,最后一场空的笑话,能够沉下心等待,这也是一种成长的体现。 说是给屯田军属们平民身份的政策,这个说法已经是在部队和屯田田庄中传达了下去,结果是士气民心近乎沸腾,向心力实实在在的大涨。 而李孟目前所做的,则是在木云瑶的跟前,在出战之前,尽可能的找时间陪她…… “大哥,你说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好呢……” 闺房私语,李孟和木云瑶的脸上全是幸福。 第三七〇章 北边 关外盛京,从三月份开始,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如今可是抖起来了。自从大清皇帝皇太极的儿子豪格执掌正蓝旗之后,阿巴泰的身份就是不尴不尬的。明明是老汗努尔哈赤的儿子,却要被矮自己一辈的豪格管着,任谁这心里都不会高兴,总会有芥蒂。 八旗上下,早就没有当年的“质朴”,各个心里面明镜一样,谁得势自然巴结的人就多一些,谁失势大家自然都是懒得理会。 多罗贝勒身份尊贵,可自从满清定下爵位制度以来,有这身份的人可是不少,不差这阿巴泰一个,巴结他有什么用,不如去找济尔哈郎和代善、多尔衮这些亲王献殷勤。 如今却是不同了,从皇宫中传出了命令,说是今年要有南下的大军行动,就由多罗贝勒阿巴泰率领入关。 尽管爵位仍然是多罗贝勒,却有了个奉命大将军的头衔,这南下兴兵,谁都知道是又要进关内扫荡劫掠。 在松山的大明军队全军覆没之后,在大明朝廷派出来求和使者被他们戏弄之后,满清上下终于弄清了大明眼下已经是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甚至都说不上是老虎,完全不是满清的对手了。 这次的入关,与其说是去作战,倒不如说是一次武装游行,进入大明的国境之后,可以为所欲为,不会遇到任何的有力的抵抗,大明的金银人口都是待宰的羔羊,可以随意的掠夺。 而且出去那么一趟,回来之后就有种种的军功在身,日后的升迁,家族的富贵都可以沾光不少。 满清的本质是个蛮族的武装强盗集团,这个集团在前期,对自己成员的衡量标准就是军功的多少,可眼下满清周围的蒙古部落,可长城外的大明势力,都已经是被八旗武装击溃和打垮,这个武装集团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战争可以提供获得军功的机会了。 去南征大明,这个活计,是又有面子,又有实惠的大好事,人人都是想要加入其中,原本对阿巴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正蓝旗老少爷们,如今对外可都是没口子的夸赞“咱们的贝勒爷阿巴泰”。 如今大清的宫禁也是个半透风的地方,谁不知道如今皇帝的打算,准备让豪格去管两黄旗,这阿巴泰将来就是正蓝旗的旗主了,保不准出关之后,也能捞个亲王做做,这样大热的人物,尽管已经五十出头,可大有巴结的价值。 自从阿巴泰在盛京开始筹备南征大军,他从前冷冷清清的府邸已经是门庭若市,走关系讨好的纷至沓来。 还有盛京各个亲王,八旗各旗的亲贵们,都是递话关照,让某某人,某某子弟入这南征的军队历练一番,也算是为大清做些事情,当然,实际上是来捞取军功富贵,这个就不必要明言了。 不过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行事愈发的谨慎小心,在外面从来不敢高调从事,当然,过来关说求情的那些人情往来他还是答应的,反正入关就是武装游行,不会有什么危险,胜券在握的结果。 只是眼看着阿巴泰就要成为和济尔哈郎、代善、多尔衮几个人相提并论的大贵人,可行事丝毫见不到什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摸样,这就很让人感觉到敬佩了,四月之后,整个关外的满清地盘,谁不称赞阿巴泰仁义忠厚,是大清的栋梁。 八月份的盛京,早晚间已经是稍显得有凉意,特别是身体虚弱的皇太极寝宫住处,定时还要拿着炭炉加温,免得皇太极的身体经受不起。 可这样的温度,对身体壮健的阿巴泰却是有些热了,额头上微微见汗,但他却没有什么怨言,低眉顺眼的在床前站着。 有个说法是权力让人成熟,尽管才几个月的时间,可现在的阿巴泰可不是被急招回盛京,在寝宫大悲大喜,进退失措的那个贝勒了,现在好歹知道沉着的应对皇太极,尽可能的稳重些。 多罗贝勒阿巴泰在一开始有些奢望,但多次被召入寝宫,皇太极就在这火炕上,用虚弱的声音给他布置讲解进关的时候应该做什么,询问他准备的情况,等等等等,但做这些的时候,阿巴泰从来没有坐下过。 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郎、睿亲王多尔衮来这个寝宫的时候,皇太极可都是笑颜赐座的,这一点,阿巴泰心中也知道,从这个小小的细节能够看出,自己在皇太极心中,还有在这个帝国的地位是如何。 他不着急,尽管如今的地位不高,但是能够率领大军入关,这本身就是一个起步,改变自己和改变自己家族命运的起步,或许不远的将来,自己走进这个寝宫的时候,皇太极也会笑着给他座位。 只是不知道皇太极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半年的时间,皇太极已经不太流鼻血了,不过看身体的状态,更大的可能是没有鼻血可流,整个人除了精神还算好之外,身体已经是个皮包架子。 “明国京畿之地都是新募的兵马,不堪一击,你过去那边的时候,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皇太极的声音很轻,阿巴泰聚精会神的听着,当年的遭遇的确是心中有怨言,这半年近距离的接触日多,他却渐渐的认识到清国的这位主宰者,的确是人中之龙,见识本领都远远的超过自己。 尽管来这寝宫之中,皇太极好像是教育小学生一样的教阿巴泰,但阿巴泰却听的极为仔细,唯恐遗漏了一句,每一句的确都是金玉良言,对他马上就要进关的行动大有益处。 皇太极说句话就是喘口气,边上伺候的小太监连忙递上碗温补的汤药,抿上口然后缓缓恢复下,这全是名贵药材的汤药多少管点作用。 只是这话说的断断续续,皇太极缓过劲来,又是轻声的说道: “上次多尔衮领着人去了山东的济南城,不过马上又是回转,据说当时明国南直隶和山东兵马已经是北上,咱们还有几百骑丢在了那里,朕对那边不太放心,这次你去,一定是尽可能的南下,尽可能的向南……” 说完这句,皇太极咳嗽了半天,在寝宫外面候着的医生和太监连忙跑进来,又是一番调治,这才是恢复过来。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想法,阿巴泰看到这景象心中也禁不住有些感动,自己的这些兄弟里面,也就是这皇太极有资格有能力做这个大清的皇帝,其他人来做,还真是不行。 那边皇太极稍一恢复,就挥手斥退了太医和宦官,又是轻声的说道: “这次除却你本旗的甲丁,和常例抽调的各旗兵马,还要多调些兵马,三顺王和续顺公那边,两白旗和两红旗那边,明日朕就下旨,让你多带些过去。” 稍微喘口气,皇太极声音虽然轻却是无比坚决: “现在明国的南边乱得厉害,想必南直隶和山东腹地的兵马都被牵扯其中,所以这次一定要尽量的南下,打垮这些军队,若是你这次去后,还没有拔除这根钉子,下次大军入关,恐怕还要在这上面花费心力,那就不美了。” 不管是皇太极还是阿巴泰,甚至是满清的亲贵到平民,对大明兵马的态度都很统一,或许有那么小猫三两只给八旗兵马造成麻烦,不过也就仅仅是造成麻烦而已,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清军。 看着阿巴泰神色郑重的答应,皇太极欣慰的点点头,每次对谈之后,都由坐在屋子角落处的一名汉八旗的笔帖室记录,然后再由专人去阿巴泰府上去宣讲,让他温习熟悉。 “从前咱们八旗的兵马进关,野战大胜,趁虚攻城做过很多,围攻坚城,打慢战的时候却少,你这次去,一定要找那么几个大城试试,借机演练下战法,跟着入关作战的甲丁,都要轮换上,去年新造的那些门将军炮这次也带去……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朕要是想起什么,会派人传你,有不懂得,多去找找范章京……” 话说到这里,阿巴泰自然是知趣的躬身告退,后退着刚要出寝宫,却听见盘腿坐在火炕上的皇太极轻声的说道: “听说岳乐去多铎的府上听戏喝酒,他们叔侄两个玩的还乐和吗?” 岳乐是阿巴泰的儿子,听到这句,阿巴泰浑身一颤,诺诺的不敢出声,听到那边的皇太极又是说道: “朕就是随口一提,你下去吧,听闻你平日在家温习朕的讲述,朕心中很是欣慰。” 阿巴泰不敢多说,躬身轻手轻脚的退下,不过身上的汗却更多了些,但这可是冷汗。 崇祯十五年八月十三,前兵部尚书陈新甲因与关外东虏鞑寇私自议和,以大逆欺君之罪问斩,行刑弃市…… 第三七一章 暗诽 士气高涨 “大哥,要不然我找些包衣奴才抬了旗,当做咱们两白旗的丁口交给阿巴泰,让他带着进关。” 两白旗的掌管者自然是睿亲王多尔衮,能这么发问的不会有别人,正是在盛京以胡作非为著称的多铎,边上的阿济格年纪最大,却不说什么话,可满脸都是赞同多铎意见的表情,他们三人,一向是多尔衮拿主意的,坐在上首的多尔衮也是个青年,他没有一般满清亲贵的粗豪摸样,反倒是显得有些汉人书生的起止。 听见自己弟弟的意见,多尔衮哭笑不得的拍拍额头,开口说道: “多铎你现在也是咱们大清有数的贵人了,说话别这么不经过脑子好不好,入关那是去赚钱捞取功名,咱们两白旗上上下下的都是盯着这个事情呢,你要是把这机会给那些包衣奴才,恐怕下面早就是闹起来了。” 多铎懊丧的坐下来,开口恨声说道: “不知道上面那位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居然让阿巴泰那个窝囊废去关内,他凭什么,这次怎么也是应该我去……” 多尔衮听到这里反倒是笑了,多尔衮、多铎、阿济格三个兄弟是一母所生,向来是在正白旗抱团的,这次的讨论也是没有什么避讳,他好整以暇的端起一杯茶水吹了几口,开口慢条斯理的说道: “阿巴泰是皇帝选定入关的大将军,他抽调各旗的兵马也是皇上给他的权力,再说下面的人都是巴不得跟着过去,我们何苦去为难,要多少人给他多少人,怕他还不愿意多带咱们的旗丁。” 两个兄弟最是佩服他们这个大哥,这时候都是不做声了,多尔衮在自己兄弟面前也是少了几分谨慎,迟疑了半响还是冷笑着说道: “他以为把阿巴泰抬起来管着正蓝旗,那边感恩戴德,其他几个旗跟着对付我们,也不想想,当年继位的时候,阿巴泰不过是抱怨了几句,他的摆牙喇就要过去杀人,五十多岁了还是个贝勒,他能愿意!?嘿嘿。” 多尔衮说了几句,末了嘿嘿冷笑两声,阿巴泰可能有心中怨恨的地方,多尔衮三兄弟又何尝不是,本来努尔哈赤死后该他们继承,但皇太极联合代善逼多尔衮的生母大妃阿巴亥殉葬,夺了帝位。 这杀母夺位的大仇,多尔衮又怎么能忘记,多铎毕竟是年长些,话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反倒是阿济格沉吟了下,闷声闷气的又是来了一句: “两黄旗的鳌拜,平日里很凶,一向是和我们不对付。” “鳌拜……不过是个莽夫罢了!” 胶州营济南大营的兵马正在向南调动,登州军的责任重大了许多,分守登州参将赵能手下的两万多兵马,要负责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三府的守备和防御,济南大营兵马若是南下,济南府和东昌府的驻守任务也要落在他的头上。 两万多兵镇守五府之地,委实是有些捉襟见肘,信阳水营的三千人在登州府和莱州府的沿海一带,看守的愈发牢靠,几个重要港口的要塞设置也是逐渐的完备,这边又是李孟的老地盘。 赵能和李孟通过书信联系几次之后,索性是把大部分的登州军向西移动,青州府、莱州府和登州府毕竟是山东的腹地,他们的门户则是济南府和兖州府,即便是大军南下,掐住这两头就足以保护平安。 所以李孟率领大军出发之后,赵能立刻是率领登州军补上济南府和东昌府的防御缺口,而其余三府的则是用水营的兵马、武装盐丁还有屯田田庄的队伍来维持,在这三地都是顺从胶州营多年的,倒也可以放下些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的胶州营内外都不安宁,士兵们的心思除却那些老营的兵马外,其余的人都是心思稳不下来。 先不说大部分的军队调动准备,人人都知道大战在即,马上就要出战,这是一方面,而且各个的营千总都是传达了李大帅的命令。 这命令撩拨众人心态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即将来临的大战,这就是所谓的“屯田户军属改籍令”,从今日起,屯田户出身的屯田兵,如果在胶州营服役超过三年,三年后他和家人的身份将由现在的屯田户变为平民。 全家从奴仆的身份变成自由民,而且,从今日起,所有屯田军属在屯田田庄的劳动所得,自留六成,剩余作为赋税上交。 三年后,作为屯田户所承担的税赋将享受胶州营普通士兵的优惠和各种地方上的优待政策。 从命令发布之日起三年后,屯田兵将享受老兵待遇,不过因为入伍时间比老兵晚,所以粮饷按照老兵所得的七成获得。 在这三年中,屯田户虽然是自由民的身份,但仍然要在管制下生活生产,三年后方能获得完全的平民身份。 以上的各种条例,都是按照正常情况的计算,如果在此期间立功或者受到表彰,所有的流程和改变将要加速进行,立有大功者,可以立刻转换身份,并且获得提拔,如果受到惩罚,则所有将反向进行。 营千总在宣布这些消息的时候,都是特意的注明,目前这些仅仅是拿出一个方案来,要变成法还需要时间,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屯田户家属改籍令”是肯定要实施的。 这个消息一出,军心士气沸腾是可以预料的,各营的营官、队官每日进行的三操两讲的日常规程,那两讲就是宣扬如今的生活和好日子是因何而来,各级的官佐都是向上反映,山东盐帮和亲兵营也是查看到了这些情况。 就是在讲大帅的恩情如何的时候,士兵们的反应无比的激烈和高涨,甚至有自发早晚给山东总兵李孟磕头祈福的。 尽管这改籍令要实施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接近十万户的人家,要改变调整他们耕种的田地,这就需要花费周扬和胶州营民政系统巨大的时间和精力,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 但人人都在感恩膜拜,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建立屯田田庄让他们在大灾之年有个活路,等到年景变好,又给他们身份地位,这样的大恩如何能不感恩膜拜,如今是受惠的感恩,没有受惠的都是暗自的使劲,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政策意向的文书和通告,是作为胶州营第一等的要紧文书散发各地,不管是驻守本地的部队,还是在南直隶凤阳府一带鏖战的部队,都是要第一时间的宣讲。 宣讲之后,军心士气都是预料之中的高涨,为了应付这等高涨的情绪,在革左五营身后纹丝不动的淮扬军甚至是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进攻,进入八月下旬之后,气温变低,土地变得坚硬。 这样的变化,适合讲究队形的军队作战,而淮扬军自然就是要列阵攻战的,本来淮扬军个革左五营的老回回部距离三十五里。 胶州营淮扬军趁夜利用本地豪族和两淮盐商提供的船只,推进到了距离五里的地方,水网纵横的地带,不适合骑兵的奔驰,不过淮扬军的战场遮蔽一样是做的很出色,靠着哨探和地方豪族的乡勇,完全封锁住了革左五营派出来的警戒哨探。 攻入五里之内,那已经是视线可及的地方,哨探不哨探的意义不大,怎么说老回回部也是发觉了。 淮扬军的战斗依旧是传统,在几个能摆开部队的地方列开了部队,火铳兵在前,长矛兵结阵在后,火炮则是在水路上,随时策应。 火炮对射,不是对手,胶州营的火炮灵活机动,能凑近了打,而且开炮发射极快,为例也不小。 列队冲锋,冲不进去,火铳一排排的打了过来,冲锋的人死了一片,后面的人士气低落,甚至要动用督战队,能在枪林弹雨中冲锋的士兵,老回回马守应也舍不得让他们这么白死。 胶州营的火铳设计,在这样的地形下无法堆积太多的人数来尽可能的增加火力的密度,所以革左五营的士兵还是能冲到阵列跟前。 可冲到跟前更是头疼,对方火铳兵跑到阵列的后面,长矛兵看似单薄弱小的方队如同磐石,根本冲击不下来,革左五营这方是红着眼珠冲杀,这淮扬军的官兵同样是在红着眼睛战斗。 革左五营的大小头目几乎都是能发觉,淮扬军这山东兵马的士气提升了一大截,本就是打不过,现在对方士气又是高涨,这更是啃不下了。 好在参将陈六组织的这场战斗,仅仅是为了宣泄下士兵们高涨的情绪,免得内部闹出什么事情来,战斗点到即止,没有撒开手来打,这才让革左五营老回回部喘过气来。 老回回终于是回过味来,对方不是吃不掉打不垮自己,只不过是留着自己不动罢了,大家不愿意相信,可这局面和结果由不得你不信。 这根本不是办法,老回回马守应终于是要琢磨条别的出路了…… 第三七二章 内抚 疑点 洋人 大战马上就要来临,李孟又是尴尬的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无事可做的状态,军饷粮秣,宁乾贵的盐政巡检衙门和灵山商行就在全力的筹办,屯田田庄的粮食储备也可以称得上是充裕。 屯田军属的改籍政令,也已经是由周扬那边操办,至于情报之类的工作,内账房和外面的灵山商行、山东盐帮也都是按照正常的流程筹办,眼下在南京城的南直隶勋贵官员们对寿州战事的了解都不如济南城的将军幕府。 至于士兵的精神风貌,这一点李孟心中最是清楚,大战在即,各营都是在大练苦练,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李孟靠着制度支撑起来了一个完备的体系,这个体系在有目标的时候,就会自动自觉的运转,作为领袖的李孟只需要定期关注督促就可以,以这现在的架构,各处的进度都有刘福来和孙传庭查看,稍有懈怠或者是不对,立刻是报到李孟那边去,也不会耽误什么事情。 何况现在各个部门和部队根本不会懈怠,结果现在的李孟陪着木云瑶的时间很多,还有很多时间接见各处来的客人们。 按照孙传庭的话说,别看接见各处来的商行、豪族、官府的代表比起忙碌军政之事要轻松许多,但这仍然是公事,目前的山东,除却那两个生不如死的大家族之外,其余差不多都是在李孟的掌控之中。 武力压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要怀柔的收拢,要知道,在胶州营盐务系统上发家的豪族高门只是莱州和青州的,在屯田田庄受益的则是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而其余的几个府县的地方势力还都是隐约间自成体系。 他们的收入和势力一般都是依靠自家的庄园田地经营所得,这就是让他们有非常强的独立性。 尽管胶州营有种种的手段把这些地主归入胶州营的规划之中,不过毕竟是太急,仓促间不能获得全功,而且东昌、济南、兖州很多大户地主是自愿投靠,胶州营这不能张开大口一并吞并了。 总要给这些臣服的人一些好处,对这些有独立性,并且在今后一段时间还要保持这个独立性的大户地主们,要想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胶州营的事业效力,这就需要李孟个人来出面示好拉拢。 本身来说,李孟是宁可在校场上面对自己的将士们,或者是在战场上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们,也不愿意面对这些所谓的山东名士高门,繁文缛节不说,彼此脸上强挤笑容也太累了。 不过,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久在高位,杀伐决断,经历过种种生死战场上的疆场血浴,李孟身上早就是养成了一种凛然威严的气质,这种气质在这个时代是很少见的,特别是在同时代的大明将领身上,更是少见。 左良玉等人的虎威,不过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大盗气质,平日间别人怕他不过是他手下兵丁有如禽兽,他是这禽兽的首领而已,这气质在战场上一点用不起,而李孟身上的气质,则是一种纯粹的军人气质,平常人一见到,敬畏的心情油然而生,这样的气质,在平日里让人觉得敬畏,在战场上则是让人惧怕。 八月到九月初的这段日子,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有大将风度、龙虎之姿的风评开始在山东流传,很多胶州营的事迹,这时候都是被人拿出来宣扬,比如说是军纪森严,比如说是常胜不败。 这段时间的李孟,就是整个胶州营系统的形象代言人,宣抚各处。 在家呆的时候多了,倒也是有些好处,比如说一直是和他颇为陌生的李宏,现在则是每天缠着他,亲亲热热的喊爸爸。而且李孟在家呆一天,家里这些女眷脸上挂着笑容的时间格外的多。 特别是木云瑶,本来怀孕的女人精神就相对的脆弱些,李孟这段时间偏偏在家时候很多,因为木云瑶的特殊情况,其余三女也都是尽可能的让他和李孟相处的时间多些,这让木云瑶的感觉到由衷的幸福。 每天有段时间,李孟是雷打不动的陪着老太监刘福来呆一会,陪着老人说说话,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有儿子的原因,李孟越发的想念前世的父母,不能在身边尽孝,实在是让人心中不舒服。 李孟把自己这种尽孝的心思转移到了老太监刘福来身上,他从前对刘福来的态度和行为,放在外面,都可以被称为“纯孝”了,如果是白身,朝廷甚至可以用这个理由给他个官位功名。 眼下这种态度又是加强了几分,结果李孟晚上睡下的时候,颜若然对她说,老太监最近格外的崇信神佛,说是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修了什么造化,这辈子才有这样的福气享受。 实际上,李孟和刘太监这种闲聊,也是一种把心情对家人的倾诉,以李孟的地位和层次,能交心倾诉,并且不要担心什么的人不多,老太监刘福来就是最佳的选择之一。 “伯父,今日间兖州府的任家族长来见我的时候说,说是他族中有两个女孩,都是国色天香,愿意送入府中,也不求有什么名分地位,只是在这里端茶倒水伺候我就是他们的福气了,我当时听得可笑,说是我夫人刚刚怀孕,若是纳姬妾入府,岂不是添堵吗?” 听着李孟的讲述,刘福来轻笑几声,开口说道: “这倒也是寻常,送美色以图幸进,讨好交接,这是非常传统的做法,其实,这也是就是李孟你最近在家的时间长些,并且愿意见这些民间的外客,要不然,你是参将的时候,就应该有许多人这么做了。” 反正也是当做个笑谈讲,李孟笑着说道: “伯父你还不知道,这送女儿的还不算什么,今天东昌府的杨家派人来,却是提亲的,伯父您可知道这提亲的对象是谁,说是他家有个小女孩,今年才一岁,冰雪可爱,正是宏儿的良配,愿意结个娃娃亲,宏儿还是个豆丁呢,居然有人结亲,哈哈。” 一说起自己的儿子,李孟的心情极为的顺畅,刘福来也是跟着笑起来,不过随即回答说道: “这杨家应该是京师户部左侍郎杨自坂的族人吧,恩,几代在朝中为官,三品四品的官员还真是出了不少,不过要和咱们家结亲,身份还是低了些,宏儿那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就是娶个郡主、公主也不委屈。” 李孟听到这个可是有些发愣,他本来觉得这么小的孩子结亲本来就是个笑话,谁想到老太监刘福来居然用这么郑重的态度来谈,实在是始料未及。 所谓天家无私事,这个就是如此了,李孟的长子将来要做什么,大家都是有个大概的判断,李宏的妻子家族如何,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当然是不能不谨慎,不能不仔细的挑选甄别。 两人谈笑一阵,老太监刘福来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的时候,忍不住“啊”了声,用手拍拍额头,开口自己埋怨自己道: “人的年纪一大,这记性还真的不行了,白日里灵山商行在实验营边上的人手送过一个文报来,说的是那番鬼欧曼在实验营练兵指导的事情,咱家不太懂兵马之事,只是觉得这欧曼要真是如他所说的统率一队,几百人的队伍,哪能知道这么些事情,即便是这极西之地的兵马精强远胜我大明,可咱家也不觉得他能觉得这么多。” 说话间,刘福来把放在手边的一个盒子打开,仔细翻检了下,拿出来一份文告,对这种要转给李孟的文稿,一般是有专人重新誊写,以便于李孟的方便阅读,看着纤细秀丽的文字,李孟摇摇头,开口说道: “我跟云瑶说了多次,眼下身体是这个样子,该少做些就少做些,怎么还是这样的忙碌。” 老太监温和的回答道: “咱家曾经听人说过,这女人家要是有了身子,有些事忙碌倒不是不好,总归是在忙,不用那么烦躁,你就由她做吧,颜若然那边会着紧的。” 不过这番话,李孟却没有抬头回答,他盯着文卷中所讲述的内容,表情和神色越来越凝重,半响才抬起头开口说道: “这些东西,的确不是他能懂得的,这些日子那邓洋人回济南城休假,明天我叫他过来,确认一下……” 刘福来看李孟神色郑重迷茫,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还觉得有什么不好,当即开口说道: “若是有不妥,那就现在派人把那番鬼控制起来,免得祸害。” 李孟干笑了几声,慢慢说道: “伯父,侄子这边不相信运气,可这次难道真的捡到宝贝了吗?” 山东军中缺人才,水军更是如此,这邓格拉斯在西班牙是陆地上的雇佣兵,当然具体经历如何,谁也没法给出肯定的答复,胶州营不可能派人去那边验证查实。 不过这邓洋人相比于胶州营其他人,相比于杨四手下的那些海盗们,还算得上是见多识广,而且也颇为的能打,眼下这个水营的副统领居然是当得有声有色,不管是杨四系统,还是胶州营系统的水营官兵都是服他。 这胶州营的寻常官兵能做到营千总已经是顶峰,再向上升迁那是难上加难,但邓洋人这拳打脚踢,居然是副统领。 水营的级别是高于陆地的营,邓洋人这副统领比起一般的营千总还要高上半级,这实在是让很多人郁闷。好在是水营自成体系,大家也就是背后说说罢了,倒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利害冲突。 满清尽管自己也有船,并且有孔有德、尚可喜这帮人带去的水手,但航海能力依旧极弱,李孟所担心的是,满清或者会在金州组织一支水军,朝着登州府这边杀来,既然孔有德这个汉奸能坐船过去,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坐船回来。 所以在登州一带布置了水营防御,并且在很多人的不理解之中,一直是花大钱投在战舰船只之上。 从如今倒也能看出来今后满清的闭关锁国禁海之政,到底是来源于什么地方,满清尽管有海船,可却使用的极少,三顺王和续顺公的水手都是被调到内陆当兵。 胶州营水营的官兵本来是小心翼翼,后来越发的肆无忌惮,甚至有把船开到辽镇近海的,按照他们的观察的结果,这满清在近海的防御上,使用的是朝鲜人的船只,并且约束很严,不许离开岸基太远。 据传说,是鞑子害怕朝鲜人倾向大明,船只离开太远,就会驾船跑掉,这话也不知道是如何传开的,毕竟如今每次鞑子大军出征,都是要抽调朝鲜的火铳兵,满清的火炮部队之中,也有不少的朝鲜人。 满清水军不轻出,胶州营水军的任务相对就轻松了不少,这邓格拉斯好逸恶劳的本性又是有所抬头,最近这已经是请假第二次回家探亲。 身为将官,在这样的局面下,尽管水营面对的威胁不大,又怎么能这样悠闲自在,李孟已经是准备训斥他一顿了,却没有想到这次倒是很巧,正好要因为这欧曼的事情询问他这个“来自欧洲的雇佣兵” “除却长矛和火铳之外,其余的兵器都可以取消掉。” “旗手应该在队伍的中央,他应该把军旗视作自己的生命。” “火铳兵在战斗的时候,要尽可能的再阵前排列,轮换射击,方阵的伤害输出,应该是依靠火器,而不是长矛。” “火炮的作用首要是压制对方的火炮,然后才是对付对方的阵列。” “对方的火炮阵地除却用火炮对射压制之外,还要用骑兵来对付,骑兵冲进对方的炮兵阵地后,杀死对方的炮兵,填死火炮的点火孔,毁坏各种工具。” “火铳的射击动作要标准,每一个动作都要分解,进行勤奋的训练,让每一个射击动作都尽可能的标准化,对这个,应该有相应的图册学习,进行标准化训练的结果就是尽可能的让火铳兵的阵列密集,加强火器的威力。” “战斗之前,如果可能,一定要派骑兵冲击对方的左翼。” 种种的意见,有的是不适合胶州营的,有的则是让李孟豁然开朗,有的则是给胶州营目前的体系有不少的改进。 这些话,都是那位来自萨克森公国的德意志用兵欧曼所讲述的,李孟的胶州营在各方面都是领先的军队。李孟有很多的想法,或者是来自现代时候的经验和知识,或者是突然而来的奇思妙想,这些想法和创意,是否有用于战场,除却一定范围内的军官讨论之外,还要在演习中检验。 所谓的“实验营”就是这个,这个营并不是按照胶州营的体制,而是有两千人的大营,这个营分两个部分,一方为红,一方为蓝,扮演战场上各种各样的角色,把那些创意演练出来,查看效果。 这个实验营是难得的纯老兵组成,归亲兵营统领王海统属,一般来说,这欧曼自称懂得各种各样的技术,那就先放到这个营去,把这名萨克森佣兵的建议一项项实施,查看效果,看看到底是说大话的冒险家,还是有真才实料的军人。 灵山商行在大军驻扎的地方,都是设有分行,一来是购买军需,居中运转各项供给,第二个就是监视和情报,算是半公开放在各营的情报搜集人员。实验营地位特殊,灵山商行的人员在其中直接就是作为各项建议的搜集者,演习战报,改革的措施,提议的实施,这些东西都是由实验营的人员来编写呈报。 “你觉得这些如何?” 李孟在总兵衙门的大堂上,问正在那里肃立的邓洋人,邓洋人不认识汉字,刚才袁文宏给他诵读了一遍。 听到李孟询问的话,邓格拉斯神色变幻,好像是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一般,等了一会,李孟就有些烦躁,禁不住开口说道: “你怕什么,我用你,不是因为你是西洋人,是因为你能打,多少懂得些东西,能给我胶州营拼命,这才是用你,你在这里迟迟疑疑的,莫非是担心着欧曼过来抢了你的饭碗,不用多想,他是他,你是你,说就是!” 李孟这话说的可是有点重,不过邓洋人听到,紧张了半天的心情却猛然的松懈,这才发现额头上已经是微微的见汗,看见李孟冷冷的盯着他,心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已经是招惹人生气了。 邓洋人平日间那些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本事这时候全都消失不见,迟疑了下,才开口说道: “大帅,小人离开西边已经是十年了,这个佣兵欧曼所说的话,小人明白的不多,不过知道说的是很有道理,但也有很多和小人当年在佣兵之中所见到的不同,不过小人当年在欧洲的时候听人说过,自从瑞士人的长矛方队出现后,长矛、火铳、斧枪、剑盾等武器,方阵的具体应用,各个国家都是在摸索着前进,十年内,甚至是几年内,一年内,战法就会有新陈代谢,有许多革命的变化。” 瑞士是他母语的发音,不过谁也没有理会,邓洋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看李孟听得很是全神贯注,这才又有些放松的说道: “小人来得早,欧曼那边来得晚,这些年,在欧洲足够有很大的变化了,他说的这些,记得当年欧洲服役的时候,上面的军官也和小人讲过。” 邓格拉斯尽管没有什么肯定的回答,但却说,这些建议的确是有道理的,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空谈,李孟心中有些暗喜,心想有这么一个人的加入,对自己军队的提高肯定是有很多的帮助,李孟又是开口询问道: “你觉得这欧曼当年会是什么级别?” “回大帅,按照咱们胶州营的说法,我那边基础的军队编制也类似于营,只不过每个营的人更多些,这欧曼按照他掌握的知识来看,或者是营千总这一级别的军官,或者是更高的。” 李孟听到之后点点头,脸上带了些笑意,不过看着邓洋人还是有话没有说完,却很是迟疑的摸样,便开口问道: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别藏着掖着的。” “那个……大帅,这萨克森公国的佣兵,在我们那边的名声极差,烧杀抢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事情都如家常便饭一般,这样的品德,实在是不值得让人信任。” …… 第三七三章 一个有故事有本事的佣兵 萨克森公国是德意志诸邦中的小国,那时候的各个邦国都是穷国,农民破产之后也就是去做佣兵。 和严谨忠诚的瑞士佣兵,战技精强西班牙佣兵相比,德意志诸邦的佣兵为各国知名的是贪婪、凶残和无耻。这其中的恶中之恶,名声最为恶劣的就是萨克森公国的佣兵,这个国家地处欧洲腹心,漩涡之中,如果不黑心一点,断没有生存下来的道理。 虽然有种种的解释,但这样的人在李孟的麾下,作为主家,可就没有什么高兴的道理了。 邓格拉斯邓洋人汉化的程度非常深,他可是知道李孟用人的习惯,就算是汉人手下不忠诚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果再来一个背信弃义的番鬼佣兵,鬼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会是什么。 既然今天李孟叫邓洋人来询问,邓格拉斯心中有数,今天所说的,就是为那个欧曼背书,胶州营上下都是以军事优先,这欧曼看来肚子里是有货的,将来必然会要重用,不过在欧洲德意志各个邦国的佣兵的名声都是极差。 像是李孟胶州营这样的体系极端的要求忠诚,如果这欧曼有那传统的习性,将来出了什么事情,恐怕自己这边还要跟着担负责任,所以事先要把这些话挑明了说。 这些桥段,在现代的影视媒体和一般阅读中根本接受不到,李孟倒是听得颇有兴味,不过欧曼是否忠心的这个,李孟倒是没有什么担心。 “不忠不孝,只要有才就能重用”曹操的用人理念,李孟也要无奈的接受部分,他现在地位不高,没有大义的名份,李闯和明廷知道他武力的强大,但在天下人之中,阵营有两个,一为官、一为贼,官是大明朝廷,贼是李闯曹操八大王,李孟是大明官兵系统的一员,有抱负的人才也不会找不显眼的胶州营。 所以出身卑贱不是问题,当年犯过错也不是问题,只要你能给胶州营帮助,只要你能在这个团体内不捣乱使坏,胶州营还是能做到不计前嫌,放手使用。 何况这欧曼还是个洋人,即便是做过什么,那也是在万里之外的大陆,和胶州营无关,只要他能给胶州营效忠,那李孟就什么也不在乎。 听完邓格拉斯的讲述,李孟沉着的点点头,开口笑着说道: “具体如何,还要听他讲讲他的来龙去脉,才能决定使用,邓洋人,有句话本帅给你先打个招呼,若是想家,内宅的护卫队还缺个队副,你要是愿意来,我很愿意帮忙。” 从水营副统领到护卫队的队副,这可是一连降低了好几级,邓格拉斯好像是被突然扎了一刀,立刻是立正凛然听令。 李孟的注意力转向这名德意志佣兵欧曼,关于他的举止行为,所有能搜集到的情报都是源源不断汇集到总兵衙门这边来。 在胶州营系统里面,懂得佛朗机语的通译也不少,其中有几名还是跟着费德勒神甫、邓格拉斯学习过一段的,每日里就是跟在欧曼的跟前,这欧曼虽说是德意志佣兵,不过却懂得几门外语。 这更说明他的身份有问题,要知道,在欧洲的普及教育程度甚至比关外的满清还要低,能认识字,有些文化的人非富即贵,要不然就是教堂的神职人员,至于这名自称佣兵的欧曼有这等的知识,实在是很让人震惊。 不过胶州营这边却没有把这个疑点当回事,因为其余的问题实在是太多,比如说欧曼经常用生硬的汉语询问士兵,还有经常去周围的村庄市镇去问当地的居民,至于询问的问题,不是什么有关军事机要的事情,而是这山东官兵的风纪。 山东的兵马,别的不说,这军纪一项实在是无可指摘,尽管军营都是在远离市镇的地方,但偶有打交道的,都是对胶州营士兵的纪律大加称赞。欧曼得到了这个回答并不敢确定,还在四周询问。 而且根据几名情报人员的观察,这欧曼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大明的内陆,尽管他的汉语颇为的生涩,但在一些生活的小细节上,显得很娴熟,而且还有个大胆但不能确定的推测,欧曼可能来过山东。 “大人,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找一个有严格的军纪,有荣誉感的军队效力。” 对于李孟的询问,欧曼回答的颇为平静,在和邓洋人交谈三天后,李孟带着神甫费德勒和邓格拉斯,以及亲兵头领王海、马队的指挥汤二,一起来到了实验营的营地。 把来自萨克森公国的欧曼叫到大堂上来,略微提出几个疑点,这欧曼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开门见山的交待出来自己的来意。 知道他的身份不是一名冒险者之后,王海率领的亲兵营加强了李孟的保卫工作,实验营的军官们也是派出了护卫,召见的那个大堂可以说是杀气森森,寻常人甚至是寻常的兵士在这场合都不是太自在。 比如说那费德勒神甫总是感觉到有点冷,邓格拉斯则是尽量的向着后面靠,而这穿着胶州营普通士卒服装的欧曼,站在那里,却是坦然自若,侃侃而谈,这更是说明他的素质和不凡。 这样的状态让李孟更是欣赏,他同样是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山东的军队军纪森严,都有为胶州营效命,保家卫国的决心,应该就是你寻找的那种,可你也要让我们听听你的经历,实话实说,看看你能为胶州营做些什么,本帅来决定是否留用。” 军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已经比来时整洁许多的欧曼仿照胶州营的士官礼节行了个军礼,站在堂上侃侃而谈。 “瑞士人开始做佣兵的时候,德意志的农民们也开始去欧洲各地从事这个卖命的工作,但是既然是雇佣兵,他和本质的军人就有区别,他们是为了金钱在作战,德意志的武人们,已经没有了当年神圣罗马帝国那些骑士的荣光,我的祖国,萨克森公国的雇佣兵们尤其如此。” 整个大堂上的人都是听得全神贯注,这万里之外的西方也有种种的新鲜事,欧曼并不是在讲述什么奇闻轶事,他的表情很是凝重。 “一百多年前,想要约束属下雇佣兵军纪的一名雇佣兵老将被哗变的属下杀死,在此之后,萨克森公国的佣兵就我祖国的耻辱……我是一名破产贵族的继承人,我的祖上是光荣的骑士,我想做一名有荣誉感的雇佣兵。” 接下来的述说,欧曼放缓了许多,显见是有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但他也知道,要真是想报效胶州营这部队,就必须要讲明白自己的经历。 “我有家族的教育和在常备军服役的经历,我的雇佣兵团队随着胜仗越打越多,汇集到我这里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我也统领过万人以上的佣兵大队。” 说到这里,李孟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邓格拉斯,看见这邓洋人已经肃然起敬,可那边的欧曼却已经停止了讲述,欧曼的讲述很多词语都是用母语来代替,边上的费德勒神甫给做出翻译,王海听得聚精会神,突然停下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接下来怎么?” 欧曼清了清嗓子,很艰难的说道: “我的队伍在一次战役中杀死了同为德意志人的几千佣兵,我的部下在这之后,因为我不允许他们劫掠平民而哗变,把我驱逐出去。” 说到这里,欧曼一向是冷静的情绪终于出现了些波动,他声音大了点,朗声说道: “德意志人应该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继承当年神圣罗马帝国的荣光,可现在却是几十个分散的小邦国,彼此攻杀,自己消耗。” 因为语速有些快,费德勒神甫甚至有点跟不上他翻译,稍微停顿了下,欧曼又是变得平静起来,淡淡的说道: “我只不过是个没有爵位的雇佣兵,我已经是在欧洲失去了存身之地,也不想投靠其他国家重新和遍布欧洲的德意志佣兵作战,我只能是带着我的理想来到东方,寻找一支军纪良好的军队。” 邓洋人一直是站在李孟的身边,此时正凑上前来解释说明,欧曼要真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这样的人在德意志不会超过十个,他所说的军纪的事情,也的确是实际的情况。按照邓洋人的观察,这欧曼的确不像是说假话。 接下来的事情,就和胶州营情报系统的观察有关了,欧曼在一年半之前跟随一名商人来到了澳门,不过那名尼德兰的商人并没有死,而是离开去了印尼。在这时候的欧洲,对于东方的传闻近似神话。 许多哲人学者都是把东方这个大一统的帝国描绘成道德上近乎完美的天堂,这种描述一直持续到十八世纪,大思想家伏尔泰还是在坚持这个论调。欧曼就是受到了这些理论的影响,希望在大明帝国能找到一个有道德,有荣誉感的军队。 在澳门,欧曼跟着来自欧洲的商人和传教士,不断的去往大明的沿海城市,并且抓住机会去往内地,可眼下是大明的末世,混乱不堪,到处是军阀私兵,要不就是民团乡勇,这些人那里谈得上什么军纪和荣誉感。比起欧洲的雇佣兵的混乱来,也可以称得上不相伯仲,彼此彼此。 极为失望的他,已经准备去美洲过下半辈子了,谁想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听到有人谈论山东,说是山东的军队和大明其他地方的军队不同,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道德完美,这个信息让欧曼·加里斯顿时产生了兴趣。 因为灵山私港差不多是往来北方的海上商人们停泊的唯一港口,郑家的船只和各个华商洋商的商人们,船上的水手们有过经历,各种各样的灵山私港的见识传闻,偶尔有胶州营的描述,却恰好是附和欧曼的理想。 得到了这消息的欧曼兴趣大增,他曾经作为临时打工的水手,跟船来过山东,并且在灵山私港呆过几天。 洋商们往内陆方向走,最远只能是走到逢猛镇,在那里消费玩乐,这附近有军队戒备,可周围都是戒严,寻常人根本无法接近,欧曼见到这个,心中却又有了一份肯定。 他在其余大明城市见到的军队军营,都热闹的好像是集市一般,士兵和平民百姓都是进进出出,将领们据说居住在城中的豪华府邸中,根本不愿意和士兵有过多的接触,这样的军队能有怎么样的战斗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靠近不了军营,却能看到武装盐丁的风貌,武装盐丁们的队伍风貌,装备衣甲,行动举止,已经是让欧曼颇为的震惊,这样平日里维持治安的部队已经是如此,正规军又会到什么样子,实在是让人期待。 欧曼也知道,贸然投靠,对方不但不会欣然接纳,反倒是会有猜忌疑心,正在绞尽脑汁想法子的时候,却得到了费德勒神甫招募人手去山东的消息。 澳门和南洋也算是白人冒险家的乐园,海盗、佣兵之类的人很是不少,欧曼和他们也有些往来,这些人都是对费德勒神甫的这次招募嗤之以鼻,觉得根本不是一个好选择,只有欧曼自己却心中暗喜,决意加入。 身材高大,一把红胡子的欧曼在堂上讲述,后面的内容李孟不太关心,他倒是发现,这欧曼的语音虽然生硬,不过汉语却还算是熟练,看来为了加入大明的军队,做了不少的准备。 等到说完,边上一名山东盐帮的头目冲着李孟点点头,这头目是跟着船去过澳门的,欧曼所说的哪些问题,能确认的都是明白无误。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李孟笑着对站在那里的欧曼说道: “说的不错,不过能做到如何,我却不知道,小海,挑选一名护兵和欧曼试试!” 王海肃立一旁,听到大帅的吩咐,立刻是扭头对扫视了站在一边的队列,点出一名亲兵出列。 也许看见欧曼的身材高大,选择的这名亲兵也是高大健壮的类型,胶州营的冷兵器交战既然是以枪术为主。欧曼和这名亲兵都是选择了长棍来比试,在尚武的胶州营之中,这种单对单的比武,总是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 在堂上的不管是军人还是文士,全都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已经清理出来的大堂中间。 胶州营的长矛战技,是解放军的刺刀战术改进而来,讲究是以双臂的摆动加上步伐的配合,在前刺的时候,迸发出速度和力量,杀伤敌人。 这名亲兵已经是预先摆好了姿势,做好了发力的准备,而欧曼则是把手中的长棍平端前指,看着倒是很轻松的模样。 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开始,李孟的亲兵大喝一声,把手中的长棍朝前刺去,几乎是他发力的同时,欧曼身体一侧,双臂抖动,长棍微微成了个角度,亲兵前刺的长棍力量十足,可欧曼摆出这个角度和发力,正好把前刺的长矛格开。 这长矛突刺,一向是讲究有去无回,发全力,这样才有迅猛刚烈之势,却也有个问题,后续动作反应稍慢。 但胶州营列阵前突的时候,几十杆、几百杆长矛齐齐的前刺,对方那有什么辗转腾挪的机会,可眼前是两人单对单。 欧曼刚才是以静制动的动作,现在却是及快,身子稍斜的方向冲了过去,他手中的长棍已经是指到了对方的喉结处,而亲兵的那根长棍还在回收的过程中。 胜负已经分明,屋中除却李孟之外,王海和其余的胶州营军兵脸色都是不好看,这外来的和尚真是会念经不成,当日间那邓格拉斯靠着斧枪打赢了好几位士兵,怎么近日这什么森的佣兵欧曼又是赢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汤二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却被脸色铁青的王海制止,他转身接过一根长棍,就准备亲自下场,对方的动作他倒是看的明白,知道这番鬼怕是精通武技,自己出场应该能拿下来,方才的那名手下,实在是经验太少。 王海一动,李孟还没有开口,那边的欧曼却俯身放下了兵器,躬身开口说道: “将军,这样的比试毫无意义,在战场上个人的武勇在大军的对战之中毫无意义,我今年四十五岁,我从七岁开始就拿剑训练,一直是在刻苦的训练,和这位年轻卫兵的比试,自然是我有些优势。” 他这话音未落,李孟扬手制止住了王海的行动,颇有兴味的询问道: “你觉得有意义的是什么呢!?” “将军,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是团队,是阵型,是士气,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而是一个集体的工作,每个人都只是这个集体中的零件,他们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军队的目标服务!” 这番话实际上李孟一直是如此做,但却没有这样的理论综合,这番话说出来,很多词语都需要费德勒神甫的翻译和解释,满屋子的武人都是动容,这些话每个人心中都有类似的想法,但这么综合的说出来,却是第一次。 李孟伸手拍了下身边的扶手,开口笑着对边上的王海说道: “小海,不管这番鬼是不是他说的那般,能讲出这番话,这人就值得咱们收留,的确是个人才!” 王海脸上虽然有些愤愤,可还是点点头,能把实际情况综合成理论的人,的确是很让人佩服,欧曼所说的这番理论,实际上是近代军队的概念,而胶州营,现在虽然是近代军队的训练,理念却仍然很老旧。 突然被人提纲携领的说破,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将军,我这些日子看见您的部队,编队已经和欧洲那边差不多,可是在队列和一些基本动作上还有问题。” 队列和基本动作,这正是胶州营值得自豪的地方,现在居然被一个新来的番鬼说“还有问题”,屋中即便是文士也知道这句话的厉害,武人们更是目瞪口呆,这大堂之中立刻是一片的安静。 在这安静之中,李孟朝着椅背上一靠,哈哈大笑起来,能听出来他心情很是舒畅,满屋子的人却都是有些奇怪,不知道大帅在笑些什么,李孟小声停歇,指着一直是保持肃立姿势的欧曼说道: “你是个人才,我决定让你当作我的属下!” 这番话一说,大家都是明白,这名欧曼也是被大帅看好,决定接纳了,欧曼虽然平静,可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把右手放在胸前,躬身鞠躬。 李孟坐在书案之后,笑着大声说道: “既然要做我胶州营的一员,那就要事事行个规矩,你问问费师傅,胶州营之中见我的面,要如何做!?” 边上一直是做翻译的费德勒神甫上前一步,低声的说了几句,一直表现的颇为矜持自傲的欧曼脸上神色变化,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些复杂,又有点为难。不过这种迟疑并没有太久,朝前走了两步。 欧曼站在那边,看看四周,又看看堂上含笑的李孟,膝盖一曲,跪在了地上,这一跪下接下来的动作就快速了许多,双手扶地,碰碰的磕了九个头,口中用颇为生硬的汉语大声的说道: “标下欧曼·加里斯参见大帅,大帅万安,今后小人愿为大帅效死,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这话说的荒腔走板,几个成语说出来的时候,还要边上的费德勒神甫提词,这才是磕磕绊绊的说完。 “好,欧曼,你这就是我胶州营的人了,军纪一会有人教给你,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我胶州营处处分明,只要你好好做,自然前程远大。” 李孟微微点头说道,这洋人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见礼磕头的程序也是必须要走的,洋人番鬼,在欧洲见到贵族也要跪下,见到皇帝和教皇甚至要跪下亲吻鞋底,在欧洲跪得,来了大明就跪不得吗? 所谓的西方人只是半跪,不肯屈膝磕头的话,是在清朝开始出现的,英帝国的使者看着外强中干的清国,不觉得自己有跪的必要,辩称是两国的礼仪不同。 等到了清末和民国时期,华夏的衰弱,让国人对西方的种种有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说西洋人举止行为都是极有礼仪,很有自尊,很少骂人打人之类的举动,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无非是国力悬殊之极,再加上当年那些出过国的本就是才俊,他们都出去,未免给国人一种外国人都和他们一样的感觉。 另外翻译作品的那些文学家都是言辞优美,温文尔雅的大家,经过他们翻译出来的文章语句自然也都是美轮美奂。 这么以讹传讹的情况下,国人眼中的外国那自然是礼仪之邦,文明世界。 附带说一句,如今大伙动辄挂在口中比较的外国比中国如何,不过是欧美发达国家加上俄罗斯、日本而已,广大的亚非拉群众一般是不在比较之列的。 眼下东西方并没有什么差距,在野蛮的白人心中,大明帝国还是文明的象征,李孟又是强大的实力派,这些流浪四方的白人佣兵们和国人一样跪下磕头,他们却也没有什么为难的情绪。 当然了,胶州营的官兵平日里都是行军礼的,大家都是一起拼命的弟兄,不讲究那么多的礼节。 只是今日,这欧曼算是被胶州营接纳,行这个跪地磕头的大礼,也算是走过一个仪式,彻底的臣服于李孟的麾下,服从指挥。磕了九个头,是否有逾越,是否是不合礼制,这个就没有人理会了。 和邓格拉斯不同,欧曼的真才实学一开始就显现了出来,他自己说自己从前指挥过万人的部队,如果原封不动的放过来,那他的地位甚至还要高过了新晋上来的核心将领张江等人,这对于严格按照军功体系升迁的胶州营系统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有这样才能的武人,如果从下面一步步做上来,未免有些浪费了,毕竟这欧曼·加里斯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从基层也不现实。 “既然已经是进了我胶州营之中,走,咱们先去看看你说的哪些不足,我这队列和战技,依仗他,可是横行天下了。” 任用上有问题,那就试试他的实战本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自然就明白了。 随着李孟一起来这里的文武诸人看欧曼的眼光已经不同,大家都知道这欧曼将来的肯定是差不了,最起码起点会比那惫懒的邓格拉斯要高很多,不过在众人羡慕、热切,还夹杂着嫉妒的眼神注视下,欧曼倒是很淡然。 这种自如的态度,让众人对他的评价倒是高了一层,荣辱不惊,这还是很体现人的素质,要是换了邓洋人,恐怕早就是趾高气扬起来了。 校场上两千名实验营的官兵已经是肃立在那里,如果说亲兵营出去之后都是军官,那实验营出去的则是士官,算是次一等的军校,在实验营表现良好的,或者是外放出去做军官,或者是在亲兵营接受进一步的锻炼。 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们不充实到部队中去,的确是个浪费,但是这个实验营却能最快的把李孟和下面军将的想法实施下去,如果得出了成果,迅速的推广到整个胶州营,这个作用可比两千名老兵起到的传帮带作用更大。 得到了许可的欧曼站在校场上,费德勒神甫依旧是在他身边做翻译,把他的命令,精确的翻译成汉语口令传达下去。两千人就是两个营的编制,当然是为了两军交战的演习而用,欧曼一方,自然要有对手,这边的王海当仁不让的作为敌对一方的统领。 欧曼选了九百名士兵,剩下的一千一百名,都是交给王海,这里不比火器,双方都是长矛兵,欧曼用的士兵比王海要少,而且这么做,摆明了有胜利的把握,可是以少胜多,少的那方固然是能耐不小。 可这多的一方却觉得心中冒火,王海这几年虽然是沉稳了不少,但对方这样的举动还是让他感觉到被轻视了。 用散兵和方队作战那是找死,看着欧曼那边把士兵们排成了三十乘三十的方队之后,王海这边琢磨了下,也是更改了下布置,方阵是二十五乘四十的,而剩下的一百人作为机动在外围游弋。 演习不同战场,特别是这样的战术演练,王海这边虽然是准备好,可欧曼那边还需要些时间,王海满腹火气的在那里等着,看到欧曼和费德勒神甫一起在方队前面比比划划,几名队官好像在争论什么。 这个校场周围有个堆起来的土台子,便于更好的观察校场上的演练,李孟在其中凝神看着下面的准备。他的手指却在无意的敲着桌面,站在他身后的袁文宏跟随的久了,却知道这是大帅为什么事情犹豫不决,正在考虑。 很快的场中两队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朝着这边举旗示意,一名传令官询问了下李孟,立刻是拿着手中的黑旗上下翻动,发出了命令。 两队相距二百步,都是竖着长矛,彼此对峙,开战的命令一下,双方都是同时下令,鼓声响起,两个方队缓缓的靠近。 看见这些,李孟心中隐约有些得意,欧曼和邓格拉斯到底是在欧洲见过打过的将兵,欧曼的这个战术应该就是西方此时所用的,这个时代,欧陆的军事技术已经开始甩开大明,想不到自己的布置居然和这个先进的暗合。 不过他心中也是惋惜,本来戚继光练兵的时候,所写的《纪效新书》等兵书,里面的描述和当年戚继光所训练的兵马,也是朝着步兵方阵的方向走。 戚继光和马基雅维利,东西方的人才从理论高度对步兵方队训练体制不约而同的重视,被认为是近代军事的开端。 但戚继光的训练仅仅是一个火苗,很快就熄灭,而欧洲则是沿着这个方向一步步的走了下去,现在,李孟凭着自己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理论,又在慢慢的缩小这个差距。 王海大声发令,他的方阵速度不变,鼓声也是不停,但是那支百人的小队,却开始加速,百人的小队可以保持着比大方阵快的多的速度,这支一百人的小队斜举着长矛开始加速跑。 只是这个加速跑不是正面的冲击,而是走一条斜线,朝着欧曼率领方阵的左翼跑了过去,队伍的人数越少,就可以保证在越高的速度下前进,队伍不乱,这百人的小跑,比起长矛方阵的缓慢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飞了。 在场的军将亲兵都是懂行的,站在李孟身后的马军统领汤二低声的说道: “大帅,两队差不多再走五十步,王海的小队就能到那洋人的左翼,到时候洋人的方队到底是两方守敌,何况王海的方队正面较大,攻击力较强,这一阵,王海的胜算不小!” 王海和汤二已经在一起共事多年,说话自然是有倾向的,李孟盯了会,却笑出声来,开口调侃道: “攻击方阵左翼这个,我有教过你们吗,操典里面根本没有,小海倒是会现学现用,那欧曼的意见说出来,他可就直接用上了,你说要是用对方的法子赢了,这胜负应该怎么算。” 说完又是摇头笑了几声,当然,王海能这么灵活的应对,也让他高兴,老营兵马比起分驻各地的各军,人数要多出一倍,每有出征,总需要一名副将,王海能有这样的水平,自然是放心。 汤二虽然是马队的首领,不过判断的确是准确,果然,两个迎面靠近的大队速度不变,但那支百人的小队却已经绕到了欧曼方队的侧翼。 双方距离还有百步,欧曼方队马上是面两面受敌的情况,在王海方队人多的情况下,恐怕欧曼方队马上就要崩溃。 就在这时候,欧曼方队的行进鼓声突然停住,一名队官大声的发令“向右~~转!”欧曼方队原地立正之后,齐齐向右。 鼓声又是响起,朝着右边的那支小队扑了过去,此时李孟的眼睛却睁大,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两队的阵列,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转向比咱们的方阵要快啊!” 的确是快了一些,对面的那只小队刚刚排列好阵型,却看到欧曼的方阵已经转向扑了过来,转向的速度大大的出乎他们的意料。 仓促间,只能是举起手中的长矛迎战,长矛方阵的交战可是演练过许多次了,人人都是平端长矛,谁想到欧曼方阵的士兵用有些僵硬的动作,上身前倾弯腰,左臂上曲举着长矛,右手则是握住尾端,小步小步的向前。 这种种的动作完全是不合胶州营的操典常理,那百人小队的士兵突然发现,如果这么靠近,尽管双方用的是同样长度的木棍,可对方的姿势却好像是让长矛长出一块,对刺的时候,自己肯定被先刺到…… 第三七四章 盲点 招安 汝州陷落 长矛的刺杀不需要太大的动作,矛尖在人体上一进一出,就足够让敌人失去战斗力,欧曼这一队的士兵做出这个姿势,真要是放在战场上,杀伤同样是有效果的。 那百人小队的带队军官看着对方压过来,看着对面高举的长木杆上包着的石灰圆头,冷汗直流,如果是战场上,自己已经是死了。 演习之中,长矛方阵如果溃散不成阵型,视同失败,百人小队已经是错失了逃跑的机会,眼下的选择只能是硬碰。 王海也是看到这边不对,只是千人上下的方阵能大步走已经是速度的极限,如果要快速小跑前进的话,整个队伍就要溃散了。他索性是不管那应对失措的百人小队,压住了队伍稳步靠近。 趁着欧曼方队在对付小队的时候,大队冲击对方的侧翼,这才是胜负的关键。 那边已经开始结阵,百人小队的第一列和第二列的士兵胸前和咽喉部都是被石灰印上了白痕,边上已经有评判军官认为他们失去战斗力。 这输的可是有些郁闷,明明自己这边大呼刺杀,对方只不过是一步步蹭过来,为什么杀伤的效果却更好。 大方阵的接战,几十根长矛几百根长矛互相攒刺,分出胜负来倒是很快,百人小队很快就是败退“死伤严重”后退出战场。 而欧曼方阵死伤不过是十个,那边王海率领的方队距离这边还有五十步的距离,在土台上观战的那些人全都是站了起来,欧曼一开始的击退百人小队,如同摧枯拉朽的迅速,这已经是很说明问题了。 众人都是觉得胶州营今天颇为的丢面子,单独的格斗被欧曼占据了上风,百人小队的溃散更是让人感觉不妙,只能等着张亮这边,看看能不能扳回来了。 行军鼓的节奏稍微急促了些,王海在尽可能的让方队前进的快些,趁着那个洋人的方队还没有转向的时候,从侧翼击溃他。 欧曼这边击溃之后,士官们整理了下队形,但却没有转向迎敌,而是大步的继续沿着这个方向走了下去。 那边王海的军队都已经开始做战斗准备,脚步稍微放缓,而欧曼方队出乎意料的反应,却让双方已经是靠近的距离变得更大了。如果说以王海方队的第一排作为一条水平线的话,那欧曼队则是走的一条斜线。 按照双方这个速度,只要欧曼方队不回头,王海的队伍怎么也追不上来,欧曼不断的大声发令,跟在一旁的翻译,喊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别看部队拿着长矛行进,又是走步,但没有专门的训练,跟上去很是吃力。 欧曼方队在斜线行进的过程中不断的改变方向,现在众人是看明白了,欧曼的目标是王海方队的侧翼。 攻击侧翼,这是战争中永恒的手段,因为先前拉开了距离,按照双方的步速推算,欧曼方阵肯定会先到达王海方队的侧翼。 王海大声的吆喝,鼓声的节奏开始改变,他率领的方队开始以左翼为中轴朝着左边旋转,让自己的正面面对的正面,不管怎么说,他这里的人多,面对对方的侧翼并不吃亏。 胶州营的队列训练是极为的精良,仓促之间的立正然后转向,队伍居然不显得散乱,这实验营多是老兵,做的更加的出色。 欧曼在大踏步前进的时候,观察到王海那边的方队居然跟着转了过来,而且队形保持的很整齐,丝毫不乱,对这支队伍的训练程度他也有些估计不足,但王海命令队伍转动,这已经是达到了目的。 “立~~定!”“向右~~转!!”“向前齐步走!” 随着这两个命令下达,欧曼方队又和王海方队拉开了距离,这一次却是朝着王海队的右翼而去。 正方形的队伍比长方形的队伍转向要迅速很多,正方形方队的四个面又有相同的攻击力,而长方形的队伍,却有强面和弱面。 两支方阵在校场上好像是在游戏一样彼此打转追逐,每一次转向和调整,欧曼方队都可以用正方形方队的转向迅速,赚得一点时间和距离上的优势,第四次转向的时候,欧曼方队已经是可以稳稳的攻击到王海队的弱侧左翼。 两军刚要交战的时候,李孟所在的土台方向传来了命令“大帅判定,这一仗双方打平,双方首领到大帅处!” 虽说是平手,但胜负结果已经是分明了,显然是李孟为了照顾自家军将的面子而做出的这个决定,欧曼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若是风头太过强盛,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王海当然是心里不舒服,可战斗结果已经是如此,他也只能是接受这个事实。欧曼走回木台的时候,李孟亲自走下了木台来迎接,这待遇的变化也已经说明欧曼在李孟心中的地位已经不同。 “这是一层窗户纸,从前没有想到,却被你给戳破了!” 李孟笑着对欧曼说道,胶州营方阵的设置比较古怪,一千人和现代的团编制人数差不多,可要保持一定数量的火铳兵,八百人的长矛兵能列出的阵型,也就是二十乘四十的阵型,宽面对敌。 当然,如今遇到的历次战斗之中,胶州营还没有因为这个阵型吃过什么亏,因为预设战场,胶州营每次的大战都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战场中作战,地形的限制让敌人只能是去面对胶州营方阵的正面。 而且以山东士卒的训练和强悍,正面对敌足以击溃大部分的敌人了,这种情况下,长方形的方阵和正方形方阵的优劣适用的问题,就不是那么必要的让人注意到,胶州营上上下下就认为这是正确的。 不过对于李孟来说,让自家的兵马完全发挥出威力总是好的,欧曼今日的这番演练,把很多从前没有想过问题都是表现了出来,这场战斗演习的胜利更是说明了欧曼的本领和能力,李孟当然是高兴。 李孟的这种方阵系统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创造,而欧洲却已经用了将近快要两百年,从先进的军事技术中吸取经验,让自己迎头赶上。 方才在胜负已经分明的时候,李孟忍不住低声的询问道: “这洋人和邓格拉斯不同,有能力却不知根知底,我不想让他过多的接触下面的士兵,不过的确是有能力的人才,应该给他什么职位呢?” 他在台上观战,为难的就是怎么安置,袁文宏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大帅,不如仿照公孙先生的任命,做个参赞顾问即可。” 这话倒是很合李孟的心意,孙传庭作为文顾问,这个欧曼做军事顾问倒也是很合适。 看见李孟下来迎接,还是当面夸赞这洋人欧曼,王海心中实在是不忿气,忍不住开口说道: “长方的队形有什么不好,我们山东的兵马也没有打过什么败仗!” 李孟含笑不语,反倒是把目光转向欧曼,期待他来回答,欧曼知道这也是考校的一部分,当下用那不熟练的汉语回答道: “大帅,我在这个军营实习的时候,曾经有人和我讲述我们军队的历次胜利,通过询问翻译和神甫先生,我知道,这些胜利都是在一些相对局促的地形上获得的,我们总是可以获得地形优势。” 实验营各方面的资料比他处的确是要完整许多,李孟点点头,欧曼继续说道: “不过我听说,这济南城周围的大军都是为了防备可能在北面到来的敌人,而北面广大的土地都是平原,在这种平原地形上,步兵方阵的四面都可能遭遇到敌人,并且不会取得预设的地形优势,为这个,必须有一个转向迅速的队形更加的适合!” 北面的敌人,李孟知道满清鞑虏肯定会入关南下,他知道这个历史大势,本来在他粗浅的历史知识里面,他还以为满清鞑虏是在一片石战斗之后才大举入关,谁想到来到这个时代,至今鞑子已经是进来四次。 尽管记不住具体的年份,但看现在的天下大局,这一片石战斗马上就要到来,可在这之前,鬼知道,满清还会入关多少次。 自己目前把山东好不容易经营的像个样子,可不能被鞑子糟蹋了,所以李孟亲率实力最强的老营在济南,这和大明天子在京师定都倒也类似。 听到欧曼说道北面的平原,那说的就是华北大平原了,在这个平原上平地千里,骑兵可以纵横奔驰,而在山东和南方,那种依托坚城和地形,排列阵势的战术未必适合这个大平原上,欧曼所组织的这个阵型,的确是最适合的。 这是李孟最关心的事情,听到对方这么说,李孟也是凛然,对这洋人更是看高一眼。 至于士兵手持长矛的姿势,自己的刺杀方法适合单兵作战,而欧曼的这个方式在大军作战之中更加的适合,这个改变并不难,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是了。 “欧曼·加里斯,你很不错,把你的汉语尽快练习的熟练起来,你在欧洲没有得到的,本帅都可以给你!” 这许诺就等于是给他了确定的荣华富贵,在一干人的艳羡之中,欧曼屈膝半跪,感激但又有些坚持的说道: “大帅,我的理想就是在一支有荣誉有纪律的部队之中发挥自己的作用,感谢您的收留,我将用我的技能和生命来报答您!” “荣誉和纪律你不用担心,本帅兵马的战斗力一部分正是来自这纪律和荣誉,自然要严格的维持住。” 李孟笑着拍拍欧曼的肩膀,语句间却是斩钉截铁的肯定,这时候几名骑兵冲进校场,在距离李孟三十步的位置停下,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夹在中间的那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疲惫异常。 看见这骑兵的袖口和领口都是黑色,李孟就知道这是淮杨军的使者了,那人跑了几步,就扯着嗓子嘶哑的喊道: “大帅,大帅,南直隶有急报!有急报!!” 李孟转身对袁文宏说道: “给这个欧曼配上通译,要咱们自己可靠的人,欧曼的待遇就先按照营千总来处理吧!” 说完这句话,李孟喊上王海和汤二一同走出了实验营的校场。 南直隶淮杨军和青州军的动向以及军报信息的沟通,每天都有快马联系,那边的消息差不多两天后李孟这边就能知道。 通过灵山商行和地方上的豪族士绅设立的山东—南直隶驿站系统,耗费巨大,但为了信息的传递这也是值得的,三十里换马,马匹始终是保持着充沛的体力,高速行进,确保信息尽可能的及时送达。 既然是急报,那就事不宜迟,找了一间宅院直接走了进去,一进门那送信的骑兵腿都有些软了,踉跄了几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李孟的亲兵,接着就被护送他的骑兵搀扶下去休息。 屋中剩下六个人,都是李孟的亲信之人,那名亲兵接过信看了看封皮,没有直接交给李孟的手中。 反倒是走到边上另外一名文书出身的亲兵身边,开口低声的说道: “天启三年,苏州梅花书局《水浒》……” 那名文书出身的亲兵随身带着个大的筐,里面有各色的书籍,听到同伴的报告,连忙从筐里面翻出一本书和一本小册子,书和册子、信笺则是郑重其事的交给了李孟身边的袁文宏。 主簿袁文宏拿过这三样,告了个罪,到后面的桌椅处自去联络,李孟看了边上的王海一眼,见他脸色还不好看,便打趣的说道: “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小海你现在也是手握重权的大将了,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听到李孟的话,王海只得是干笑了几声,但差不多还是那个样子,李孟笑着说道: “今日的演习,并不是说这欧曼强过了你,而是有些东西胶州营一直是没有注意到,这是我们的盲点,今日间你的失败,正是因为我们的盲点被这洋人找了出来。” 李孟的神色变得慎重起来,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开口说道: “今日的败是好事,这等盲点若是放在战场上,被敌人抓住,那还了得,下面的士卒死伤,部队溃败,那可就是灾难了,小海,在今晚你和袁主簿立刻整理出来一份战例和说明,然后用加急的快马给各军送去。” 听李孟说的严重,王海连忙站起领命,听了这番话他心中气消去了不少,这种问题总归是越早发现越好,但这其中却有件为难的地方,胶州营的编制是一千人为一营,若是正方形的方队,恐怕编制也要改动,这可是件浩大的工程。 这边话音未落,袁文宏却拿着一张纸急忙的跑了过来,神色郑重的递给李孟,李孟展开,先是一愣,然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边上的汤二和王海看见这个样子,都是有些担心,他们作为核心将领,自然知道胶州营在南直隶正在做什么,看见李孟的神色有异,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 接下来李孟很是无趣的靠在椅子上,把手中的那张信纸随手递回给袁文宏,淡然的对屋中的两名亲信将领说道: “革左五营降了。” 尽管屋中才这几个人,可王海和汤二面面相觑之后,还是脸露惊喜,对视一眼,齐齐的站起来抱拳对李孟说道: “恭喜大帅,大事成功将近了。” 李孟点点头,却没有他们这样的激动,谋划很久,本想等到革左五营和南直隶的大明官兵互相纠缠的时候,几处一同发力,把革左五营和南直隶的大明官兵彻底的吃掉,把大明的这块腹心之地吃掉。 这样自己的山东之地也有了大后方,人口地盘都可以扩大两倍以上,税赋收入更是大增,到时候真可以睥睨天下,从容行动了。 要知道大明赋税的一半都是出自南直隶,京师和山西更是需要南直隶一带的粮食财赋供应,而拿下了南直隶,毗邻的江西和浙江,这等富庶之地根本无险可守,也可以一鼓而下。得到了这些地方的人口和地盘,李孟的胶州营那就无人能敌。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孟筹划了一个好大的布局,驱虎吞狼,然后胶州营大军窥伺在后,一战确定大局。 可一切准备调动了这么久,作为这布局中的重要主角革左五营居然降了,好像是一个人憋足了气力准备抡起锤子敲打下去,谁想到一挥下去却发现要砸的东西已经没了,砸到空处,浑身力气没有使出来。 这种感觉可是空落落的,让人很不舒服,原本需要花费很大力气的目标,现在突然变的随手可得,对李孟来说,缺少了那种运筹帷幄,一步步取得胜利果实的趣味,的确是没有意思了。 但对王海还有唐二来说,这件事的确是令人高兴,既然降了,那淮杨军和青州军就可以少死伤些士兵,少耗费些军饷钱财,全力对付卢九德率领南直隶官兵了。 而且革左五营的士兵投降,却有个另外的好处,那就是可以在降兵之中吸取大量可用的兵源。 如今除却胶州营之外,其余的大明官兵,大多已经是烂掉,有些战斗力的差不多又和胶州营势不两立,山东的青壮和适合的兵源,差不多到了个极限,如果继续征兵的话,恐怕就要影响生产。 革左五营的那些青壮还有老兵,有在军事组织中的经历,又不会影响山东的生产劳力,都是没什么牵挂的光棍汉,正是最合适的兵源。 胶州营扩军在即,每名相关的将领都是睁大了双眼,准备让自己的军队扩大,现在有这革左五营投降,估算下,最起码有五万到六万可供挑选的兵源,至于剩下的那些老弱,可以在凤阳府的大批荒废的田地上耕种,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降兵中的兵源和劳力,对李孟来说,这本是战后的红利,可如今却送上门来了,李孟在现代,小时候曾经去偷过玉米棒子,自己烧着吃,觉得无比香甜,可家里自己种的味道却完全不同。 眼下这些红利,也没有让李孟感觉到如何的兴奋,只是沉思了一会,招呼后面侍立的袁文宏,开口说道: “备纸笔纪录,参将陈六接受革左五营的投诚,但双方军队仍然保持现状,不接触,对外仍然声称正在交战。另外,本帅看信上只提到老回回、乱世王、改世王三人的名字,左金王和革里眼呢,若是不能全师来投,那就坚决不能受降。” 袁文宏运笔如飞,在那里记录,李孟站起来走了几步,回头又是开口说道: “即便是革左五营上下统一了意见,我方答应受降,但革左五营之中一切都应保密,留驻原地不动,切记,这是我方受降的条件,要不然仍不停战,陈六、马罡,在本帅下一步的军令到达之前,仍要把革左五营视为敌人,若有接近,要毫不留情的痛击。” 李孟说完点头说了句“封起来”,袁文宏连忙拿起文章,吹了几口气就要封火漆快马发出,不过李孟随即又是止住,沉吟着低声说道: “不急在这一天,先派人给公孙先生送去,晚上确定之后再议。” 那边领命,李孟顿了下又开始下了第二道命令: “立刻给各军发令,驻扎在东昌府的五个营,调驻扎和兖州府接壤处的两个营去归德府驻扎,兖州军要备足船只,随时准备顺着漕运运河去往河南和南直隶,调登州军入青州,待大军南下,补防济南及东昌。另,各处武装盐丁,此时应全神戒备,镇压地方,务求山东地面安定,这些命令即刻抄送封装,加急快马发出,不得耽搁!” 李孟扭头看看一边的汤二和王海,这两人都是满脸的兴奋之色,都是站起,李孟笑着开口说道: “闲了这么久,就要打仗了,回去整备你们的兵马,时刻听令,准备出发!” 两人轰然听命。 到这校场的时候,天色颇为的清朗,此时已经是乌云密布,天地间黑压压的,风雨欲来…… 刘良佐当年在闯王麾下的时候,也被称为是一员猛将,敢冲敢打,不过自从被官军招安之后,人就变得差了口气。 九月初的时候,总兵黄得功在前面受挫,前冲作战这么久,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也是要轮换休息,让刘良佐上前代替。 黄得功和刘良佐矛盾很深,让刘良佐去代替,那真是满心的不情愿,这次指挥他们的可不是文官,若是文官,命令还可以不听,但太监卢九德可是眼里不进沙子的精明人物,手上又有部队。 这命令下达,要不是不遵从,卢九德的南京禁军直接就是杀过来了,花马刘不情愿归不情愿,还是领着大军前出。 他的部下将近六成是当年闯营一同投降过来的人马,可这些年的烧杀抢掠横行不法,早就是把他们的战斗力和勇气消耗的干干净净。 左金王和乱世王两人现在是没有什么算计了,合力一起,向前不退,黄得功就是被他们打的吃亏后退,这刘良佐转到这个方向,第一次会战就是吃了大亏,直接被打了回去,而且这战场选择的也很不合适,要想回寿州附近的大营还有很远的距离。 刘良佐这么一退,全营上下心都凉了,谁都知道,要是这么跑下去,革左五营的劲卒在背后这么一追,恐怕整个部队就要溃退,当时这刘良佐都是有了转身投降的心思,要是部队垮了,就算是自己跑回去也是一无所有。 不如投降保全部队,找机会再看看风色,这年头,有军队就有荣华富贵,保存实力才是第一的道理。 谁想到刘良佐带着手下的部队跑了几里路之后,发现对方没有追上来,双方都是打了这么多年仗的老军伍,什么时候追击还都是判断的清楚,天知道革左五营这两个营为什么这么古怪。 这一打就知道不是对手,还是找个市镇屯驻下去,守个几天,然后等后面的友军过来轮换吧。 又一次逼退了官兵,作为前锋的左金王刘希尧和乱世王魏小北率领的队伍,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休整几天。 革左五营此时倒是团结的很,毕竟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彼此帮扶求援,这时候才有所谓一体的模样,左金王刘希尧听着下面亲兵报上来的伤亡数字,哭都哭不出来,老底子不断的消耗,现在倒还是能撑过去,可以后怎么办。 这时候军帐外面有亲兵通报,说是相邻营地的乱世王魏小北来想请,那边准备了酒宴,请左金王一同。 魏小北是土豪出身,对这饮食穿着一向是讲究,自从跟着革左五营起事之后,这吃穿用度上比起从前还要奢侈几分。 其余几营的首领,不管什么出身,都是喜欢去魏小北那边,到了今天这个地位,比从前比下面的人奢靡些也是应该的。 听到那边约请,这左金王刘希尧没有什么迟疑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大战辛苦,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及时行乐才是应该做的。 按照从前的规矩,在这边简单交代几句,带着几十人的护卫骑马就过去了,自从和淮扬军打过之后,南直隶的兵马也就是那么回事,革左五营虽然是在僵持,却始终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力。 去往乱世王的营中,魏小北那边酒宴女乐早就是准备好,客客气气的迎接了进去,双方在大帐里面好好的放浪形骸,等到狂欢结束,又有人端上小菜和甜酒,宾主慢悠悠的细品闲聊,这称之为醒酒茶。 “刘大哥,咱们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大战连连,让这些人都是有些心灰意冷,闲谈的时候,常常都是说些回忆和感慨的话语,魏小北起了话头,刘希尧斜靠在帐篷边上,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说道: “当初是为了活命吃饱,现在则是想着讨个富贵……” 话说了一半,那边魏小北却开口骂道: “都是一起闹腾,他李闯的命就这么好,听说扫平汝宁府和南阳府之后,他就要称王建制了,跟着刘宗敏、郝摇旗那帮人都是要跟着发达了,娘的,咱们却在这里晃荡,想过去都过去不得!” 刘希尧也是长叹一声,一时间帐中相对无言,半响,魏小北又是开口说道: “小弟想,跟着闯王算是图个出身,修个正果,今天咱们打的那刘良佐,当日在闯营的时候不比咱们强多少,可如今也是个总兵官的功名,我想这也算是修成个正果。” 这话说完,刘希尧一翻身从地上的毛毡上滚了起来,盯着不远处的魏小北,魏小北怀中搂着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子,悠然的继续说道: “咱们兄弟们既然投不成闯王,那投奔官兵不也是一样的吗,这些日子咱们太急了,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 刘希尧不管在什么时候兵器都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即便是在狂欢的时候,魏小北这话已经是说的很明白了,左金王刘希尧一把抓过边上的大刀,缓缓的站了起来,盯着对面的魏小北开口问道: “老刘我全家都是死在官府的手中,那是势不两立,要我老刘去投官狗,那是万万不能,魏小北,咱劝你不要糊涂,老回回、革里眼那边可不会答应,别看两边都是官狗的兵马,先灭了你还是绰绰有余。” 魏小北推开边上的女人,光着上身就那么坐在那里,嘿嘿笑着说道: “刘老哥,今日我请你,老回回那边请革里眼,话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吗,小弟知道你不愿意招安,不过一起多年,总要给你条出路,要不就一起跟着小弟去招安,要不就什么就不要说了。” “老三!!老三!!” 刘希尧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帐外却没有一点的回音,魏小北摇摇头,无奈的说道: “刘老哥,这可是我的大营啊,你在想什么呢?进来吧,送刘大哥上路!” 话音未落,十几名大汉已经是走入帐中,手持兵器朝着刘希尧围了过去……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那边差不多是在三天后才知道的消息,左金王刘希尧在乱世王营中被杀,革里眼贺一龙小心戒备,从老回回和改世王设的局中跑了出来,但回不去自己的军营,只能是带着几百亲随朝着北面逃走。 革里眼和左金王的部队发生了小规模的哗变,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革左五营整体的兵力变化不大。 太监卢九德那边还以为至此革左五营就要溃散,不复成军,谁想到小规模的变乱之后,革左五营依旧是屯驻在原地不动,和官军森然对峙。 局面没有任何的变化。 汝宁府汝州城,号称是仅次于开封、洛阳的河南第三大城,朱仙镇大败之后,杨文岳和虎大威都是在城中,而左良玉早就是带着残部去往湖广的襄阳,杨文岳虽然被朝廷剥夺官职等待弹劾,可经营日久,手下的保定兵马和川兵还是愿意跟随于他。 本来想在汝州城中喘息恢复些日子,然后再图出路,没想到李、罗联军来的好快,马上就是跑不了了。 几十万大军把汝州城团团围住,城内的各军在此绝境之中,只得是分兵各自守卫一面,杨文岳率军据守城西,虎大威率领保定兵守城东,而监军孔贞会率川兵守卫城南,剩余一面由城内的乡兵守卫。 李、罗联军的攻城战在凌晨时分打响,到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杨文岳在城墙上呆呆的看着下面的流民大军。 这流民大军几乎是望不到边际,火炮、云梯、橹车、撞车各种重型的攻城武器数量繁多,城头上不时响起惨叫声,这不知道是被城下的炮弹打中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城上的官兵器械则是简陋异常,很多都是直接把门板木板什么的拆下来作为防备的工事,火器和大弩也都是发射缓慢。 要是单纯看着武器和装备,到底是谁是官兵,谁是贼兵恐怕真是要颠倒。 “杨大人,快下去躲避,这边危险……” 在杨文岳身后有几个亲兵在那里紧张的喊道,一名亲兵头目甚至着急的准备伸手搀扶,手一碰到杨文岳,一直是在那里发呆的杨文岳猛然间暴怒起来,转身狠狠的扇了那亲兵头目一耳光,好像是发疯一样的大吼道: “去城内躲避,汝州就能守住了吗,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滚开,滚!!” 喊完了之后,杨文岳又是衰颓了下去,人佝偻着好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放缓了语气开口说道: “等城破的时候,你们换上百姓的衣服,还能逃得性命。” 这些亲兵在四川时候就跟着杨文岳,听到自己主人这么说话,几个人已经是带了哭腔“老爷,咱们一起走吧……” 杨文岳惨笑一声,涩声说道: “跑了这么久,老夫今天就死在汝州吧,也算是以身殉国。” 话还没有说完,城下大呼,城上轰动,一时间乱成一团,只听得城上有人大声哭叫道: “虎总兵被炮打杀了,虎总兵被炮打杀了。” 虎大威在城楼上督促守城,结果好死不死的被闯营的设在城下的火炮打个正着,偌大一个铁球砸上,当即是粉身碎骨。 在大战之中大将身死,这是最打击士气的事情,本来几十万流民大军围城进攻,城内是完全的弱势,所谓的守御,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拼他一下罢了,人人知道这城肯定要破,只不过早破晚破罢了。 保定总兵虎大威被炮打杀,城上城下汝州官兵最后一丝的勇气也是消失殆尽,方才勉强还能顶得住,现在完全是放弃了。 李、罗联军的士兵开始大批大批的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看着这一切,杨文岳反倒是嘿嘿笑出声来,抖抖衣袖,施施然的从城头走了下去。 走下城头,官兵,平民都是乱成了一团,每个人都想逃跑,可整个汝州城都被人团团围住,跑又能去哪里跑,不过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罢了。 杨文岳身边被几名忠心的亲兵环绕着,很是悠闲自得的走在街头,汝州街头的这番末日景象,杨文岳却用难得的悠闲心情来看这一切,好像是再看大戏一般,尽管他也是戏中的角色,还是个悲剧人物。 他要走回自己的住处,可看着前面十几个穿着华贵服饰的人物跌跌撞撞的朝这里走来,其中一人看见杨文岳慢悠悠的走着,顿时是冲过来。 为首的人气急败坏的说道: “杨大人,崇王千岁让小的来请大人,请大人派兵去护卫王爷千岁和王府上下。” 汝州城内也有大明的第一等藩王,一字亲王崇王,保定兵和川兵缺饷,杨文岳和监军孔贞会去崇王府请求崇王拿出银子发饷,不过崇王却毫不犹豫的拒绝,说是辛苦积攒钱财这么多年,怎么能花在这等无谓的粗事上。 说起来这种事情,倒是大明藩王的共性,要钱不要命,从福王开始,没有一个人吸取教训。 这过来的人正是崇王府的管家,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杨文岳却悠然自得,笑着说道: “崇王是朱家血裔,这天下都是他家的,眼下城破,崇王也要拿出个典范,与城携亡吧!!” 说完之后,杨文岳哈哈大笑,不管不顾的继续朝着城内的住处走去,城内的呼喊又是变得巨大起来,登城而上的流民士兵们已经是打开了城池,城外的流民士兵一拥而入,城内的官兵丝毫没有抵抗的勇气,或者是窜入民家,或者是跪地投降。 杨文岳压根不理会身后的这等巨变,不紧不慢的迈着方步,进城的流民士兵已经是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人,朝着这边追了过来,杨文岳的亲兵护卫早就是心生死志,对视一眼,朝着那些流民追兵冲过去,但人数悬殊,怎么能挡住。 “汝州完了,这天下完了,大明完了!!” 杨文岳一直没有回头,喃喃的自言自语,老泪纵横,闯营士卒已经是跑到他身后…… 崇祯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流贼攻汝州,一日城破,前保定总督杨文岳被执不降被杀,保定总兵虎大威、监军孔贞会战死,崇王阖府自焚而死。 黄河南,中原腹心地,除开封外,全无官兵。 第三七五章 紧追有责 破局始动 木云瑶越来越有孕妇的状态,却是越发挂念在开封城中的父母家人,不过李、罗联军不再围攻开封城,开封城暂时的安全下来,好歹是宽了下心。 十月初,天气开始慢慢的变冷,一年的收成差不多都是整理入库,动用民夫丁壮也不怕耽误生产农事,而且天气寒冷,不用担心在暑热之时那些繁多的疫病,总得来说,到了打仗的时候了。 目前欧曼是跟在李孟的身边,虽然说收入之类的相当于营千总,但实际的职务却很模糊。 实际上李孟付给欧曼的薪酬是在内府的收入里面拿出来的,严格来说,这欧曼不属于胶州营,而是李孟自己聘请的,按照西方的说法,这应该叫做军事顾问,在胶州营,大家也就欧先生欧先生的叫着,模糊化了。 那次演习中,欧曼所提到的那些,还有现场演练的那些战术,给胶州营上下的震动很大,但要是实施却有些阻力。 主要的问题是,按照欧曼的说法,按照目前胶州营的火器配置,大的方队是有必要的,目前两营合一营,火铳手不用去管,一千六百人的大方阵正好是西班牙和法国在某个时代的编制。 不过,对于胶州营来说,问题不是军事方面,而是人员地位的调整,两个营合为一个营,两个营地位相等,合二为一之后,谁来做这个大营的统兵官,下面各级的官佐位置又该如何的安排,这都是问题。 眼看着南面的事情已经是大局已定,济南大营的士兵就要倾巢而出,再有什么变动,未免对军心士气有很大的影响。 但在十几天的思考商议之后,李孟把这为难变成了好事,给他解决方法灵感的是现代的部队编制,军师旅团营,目前自己这边只有千人的营和统属一方的军,几名参将都是要面对十几名,甚至是二十几名千总。 这样的指挥,未免有些铺的太开,缺乏效率,而且胶州营虽然能给这些千总将来的荣华,如今的富贵,但这些千总最近几年在这个体系下,几乎没有什么升迁的希望,人总是要步步上升才有干劲,才有努力的方向,可这套体系之中,除却立有大功,分镇一方的幸运儿之外,其余的军将就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而两营合为一个大营,不光是在军事上面会有好处,而且凭空的增加了一套位置,出来升迁的通道。 两个营不若合为一个团,一名团总统帅两名营千总,这团总的人选就是那两名营千总中的一员,次第上升,空出来的位置有其他人替补上,这一来是可以多出许多升迁的官位,二来是可以实现一千六百人的大方阵。 这个消息和那屯田军户改籍的政策一样,都是在没有实施之前,先在军中吹风,说是再有一次大战之后,按照功劳高低,择优提拔。 团总、副团总、团火器统领等等的位置,更不要说他们提拔上来之后,空下的那些位置,一时间整个胶州营,从最基层的士官队副,到高级军官营千总,都是激动非常,升官的希望就在眼前,接下来的战斗该怎么表现,自然不必说。 屯田兵们因为可以获得自由民的身份而兴奋,士官军官们因为自己眼前突然展开的前景而激动,一个个政策,士气越发的高涨起来。 这个两营合为一团的政策,让胶州营上下都是惊叹异常,大帅果然是非常之人,明明是坏事、麻烦事,却变成了激励众将的大好事。 莱党和兖党之中,有些和胶州营走得近消息灵通的,对这个政策和往常一样,都是大唱颂歌,还有人做赋写诗,歌颂新的大方阵,形容是“巍峨之城”之类的,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在实验之中,两个营合为一千六百人的大方阵,特别又是胶州营的军阵,的确是比那八百人的视觉效果壮观了不止一倍,想想胶州营这几年的横行,这样的大方阵在现实中会有什么效果,实在是让人期待。 上上下下高兴,但李孟和欧曼的一次密谈却没有流传出来,欧曼对这种大方阵的看法是,未必是最先进的,可目前这是最合适的。 在现在的欧洲,长矛方阵逐渐的变小,而火铳兵在部队中的比例越来越高,火铳的射击越来越成为火力输出的主力,而长矛则只是为火铳兵抵挡骑兵的冲击和作为移动工事来使用的。 可胶州营兵器制造局的能力,并不可能制造出这么多的火铳来满足需要,火器不足的情况下,也只能是以长矛兵为主了。 眼下的这种大方阵是因为能力不足,不能达到那种最优的表现,才选用了相应落后的形势,尽管李孟知道这个方阵,甚至是八百人的那种的小方阵也足够可以取得大部分战斗的胜利,但心中却有一种紧迫感。 目前的欧洲已经是渐渐的甩开了大明,如果不尽快的把华夏从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解脱出来,恐怕会这距离会越来越大,那接下来的屈辱和黑暗到底是会不会以另外的方式重演呢,形势危急啊。 欧曼还提到了甲胄的问题,济南大营驻扎的地方差不多都是济南附近的所在,骑着马很快就可以浏览完毕,尽管看得粗疏,可欧曼还是能分析出一些基本的问题,按照他的说法,这时代的欧洲,步兵团的士兵们已经可以穿上半身甲,带着金属的头盔。 这些盔甲就是李孟在南京得来的那套西洋甲上半身的简化版,那些复杂的关节,被类似于凉鞋带扣的装置取代,头盔也是如此,没有了那些复杂的面具机关,尽管没有那么多繁复的雕刻和装饰,可防御的效果却差不多。不过穿戴的舒适性下降了很多,肩膀也比较难受,但是额外倒也换来了穿戴的方便性,以前的全身甲,必须找人帮忙,还要动用螺丝起子,现在这些士兵自己就能很方便的套上去。这样的铠甲,用鸟枪之类的已经打不透了,更不要说弓箭。 这种盔甲,曾经让几百名白人在美洲击溃过几万用石头武器的印第安人,弓箭基本上不可能打穿这防御,刀剑的劈砍,长矛的刺杀,要击破这种防御也是很困难。而欧曼看来的结果,胶州营的盔甲大部分都在马军和亲卫队的身上,普通的步兵,只能是穿着厚布的衣服和毡帽,这个防御力实在是提不得。 对这个事情,说出来李孟也只是能苦笑了,那种板甲和头盔的打造,对于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来说,是很麻烦的工作。 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也需要大批的青壮劳力工作,可山东的兵源和田地耕种这一块对人力的需求也很大,而且兵器制造局的铁矿和兵器制造,相对来说需要有技术的劳力,对劳力素质要求也是不低。 种种原因,胶州兵器制造局的人力一直是个问题,李孟也曾经想过生产士兵们的甲胄,不过孙和斗、丁旭和郭栋都是联名写信诉苦,如果这一个盔甲所消耗的人工实在是太多,如果在盔甲上耗费的太多,那么武器制造、修理都是要受到影响。 要知道如今的胶州营除却十几万正规军之外,还有武装盐丁、依附胶州营的豪族势力,这些都需要各种兵器,兵器制造局满足这些人的需要已经是颇为的吃力,如果在铠甲上投入人力制造,肯定会有缺口。 如今的胶州营兵器制造局,铁匠们的工钱已经比太平年景最高的时候还要高两倍,可即便是这样,铁匠们仍然有愿意回乡种地,不愿意这么继续干下去的,实在是太让人劳累了,疲惫的要命。 听到这个说法,欧曼·加里斯也感觉到颇为的无奈,在欧洲这样的盔甲可都是大批量的生产,他是军人对制造的流程并不是太懂,但知道价钱,一名长矛兵或者是火枪兵所使用的半身铠甲加上头盔,差不多是三到四个杜卡特,折算成银子的重量,按照欧曼在澳门给商人打工的经验,这最多也就是七、八两银子。 这价钱不贵,而且欧洲的士兵装备也是大批的采买,没说什么工坊生产不出来,怎么在大明就这么难。 他来了这几个月,山东的大小,胶州营的规模,几乎和欧洲的那些大国差不多,而且平民的生活程度还要超过欧洲,怎么这盔甲还这么难生产出来,对欧曼的疑问,李孟只是苦笑,心想或许此时的工业,也已经落后不少了。 只是自己招募来的这些洋人,有了个欧曼·加里斯,有了个张立普,这就是幸运中的幸运,不能再奢望有什么精通工业的工匠也傻乎乎的来自己这边了。 在寿州一带,官兵和革左五营的战斗有了难得的安静时候,前段时间发生的那场内部火并,让太监卢九德以为自己有了胜利的机会,但除却散掉一部分兵马之外,革左五营原本各自有营头,各自为战的局面反倒是得到了改观。 老回回马守应居中调度,魏小北和蔺养成左右配合,反倒是打得有声有色,刘良佐本就是不善战,又是吃了几个大亏。 期间倒是有个事情让各方很是无语,革里眼贺一龙率领几百亲兵亡命出逃之后,居然是投奔到了漕运总督马士英的手下,众人心想你不是不愿意被招安吗,怎么这时候却去投奔马士英了。 但革左五营之中也有传闻,说是蔺养成和贺一龙素有矛盾,这次很可能是借机发难,贺一龙也是想到了这个危险,才不愿意一同招安。 官兵的副将刘良佐吃了几个大亏之后,索性是领着兵马退守到寿州北面的硕阳镇,率兵据守。 这年头要想打下个城镇,没有大批的火器和几倍于敌人的兵力根本做不到,那刘良佐朝着镇子里面一缩,等闲也是打不进去,何况这革左五营的兵马也就是那种程度,火并之后军心浮动的厉害,也组织不起强攻。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索性是把兵马囤积在寿州一带,让黄得功在正阳镇据守,他自己策应,相比于南京和两淮之地源源不断给他发来的粮秣给养,革左五营可没有太多的粮食能用上,耗到对方自己散去,这才是上策。 尽管他这边一直是催促朝廷派出援军,但另一边卢九德却每天大骂在颍上和颍川之间驻扎的胶州营淮杨军,大骂他们坐视友军被攻击,却在那里按兵不动,居心叵测。 不过九月末十月初的这段时间,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还有南直隶上窜下跳的官员们都是噤声不语了。 李、罗联军打下了汝宁府的汝州(即为汝阳),大军距离凤阳府已经是很近,如果胶州营淮杨军不在那通路上堵着,几十万大军过来,任谁也都抵挡不住。受到影响的不光是官兵,本来已经是决定投降的革左五营高级军将,都是有些心浮气躁,心想如今闯营距离自己这边这么近,去投闯营肯定要比被官军招降快活啊! 但李、罗联军向东到孟家庄之后,就不再动作,一路向南攻城略地,因为在九月末十月初,归德府的兵马都是到陈州一带集结,加上兖州军在漕运水道上的那一番动作,归德军、兖州军、淮杨军,此时的位置和指向,所针对的倒像是在汝宁府的李、罗联军,这样的对峙形势,自然要小心翼翼。 名震天下的闯王和曹操都是如此的表现,让革左五营彻底的死了这条心,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谁都害怕这山东一系的兵马。 硕阳镇镇外一里左右的地方就是魏小北的营盘,双方这么不尴不尬的对峙着已经有将近五天了,眼下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士兵们也都是无精打采的。 可十月初五这一天的凌晨,乱世王魏小北的营中骨干兵马都是被催促了起来,这些骨干兵马都是些老兵油子了,一旦早起,自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私下都是念叨,这有什么用处。 陈北和刘秦自从革左五营大军起家三年后加入的军队,这些年生死的战斗已经经历过不少了,对一些形势也都是看的明白。 “这么早起来,难道就朝着官狗那边撞,花马刘把那营盘修筑的好像是个刺猬一般,撞上去还不是个死!” “得了,咱们上面又不是傻子,这才火并完呢,逼着弟兄们冲上前去,就不怕大家伙一哄而散不给他干了!!” 刘秦才说完一句话,就被身后的一头目拿着刀背抽了下,恶狠狠的低声骂道: “快给老子进队里去,再给我这么吆喝,老子一刀劈了你们两个!” 这两个惫懒人物一缩头,连忙钻进队伍里面,乱世王魏小北手下的各级头目都已经是窜了出来,紧张的维持秩序,特别是不让士兵们混乱喧哗,平日里队伍整理到这个地步已可以拿着攻城的武器前冲了。 可这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天色越来越亮,谁都知道要是再不动手,恐怕这早晨进攻的突然性就没有了。 陈北刚要开口问,却听到身边的几名头目连声的吆喝让他们闪开,正纳闷间,看见后面推上来一门火炮,前面有两头牛在那里拉扯着,大炮身后又有十几个人在那里推搡,更夸张的是,还有人不断的在炮车轮子下面垫土。 推着大炮的人是老回回营中的打扮,可这炮却不是大明的火炮,也不是在寻常营中见到的火炮,炮车不是那种箱子的模样,而是那种巨大的铁轮,这炮从后队缓缓的向前推进,周围那些乱世王手下的士兵,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不管头目们的约束喝骂,开始低声的议论起来。 陈北踮起脚,看了几眼,转身对刘秦低声说道: “娘咧,老回回那边平时穷的要死,什么时候有这个大家伙了,这日子突然就好过了这么多!?” 边上的刘秦却是个有主意的,拽拽陈北示意他低声,开口说道: “这炮我看着古怪,最近你听说没有,上面在商议招安的事情……” “这话不敢乱讲……不过昨天从俺那个同乡那边倒是听到过这事,可上面一直没有给明白交待啊!要是他娘的招安,怎么今天还闹这么一出!” “没准是和颍上西边的那些官兵。” 两人的交谈很有意思,要知道革左五营的官兵对卢九德这边的兵马称为“官狗”,对陈六那边的称为“官兵”,称呼尊重贬低,双方的实力对比倒是一目了然,刘秦顿了顿,开口说道: “我琢磨着,咱们五营没准是和颍上那边的招安,而不是和这边。” 说到这里陈北瞪大了眼睛,低声说道: “这他娘的不都是官兵们,哪来的这么多古怪。” 正说着,那大炮已经是缓慢的推出了阵列,乱世王魏小北的阵中又是一阵慌乱,各级的头目驱动着士兵跟着大炮的运动缓缓向前。 这么大的动静,硕阳镇上的官兵当然已经是看到,很快就听着一阵锣鼓的响声,想来是给各处传递警戒,让全镇的官兵准备防御作战,但紧张也紧张不到什么地方,这边防御的好像是个刺猬一般。 革左五营的兵马攻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估计这次也是雷声大雨点少,那炮朝着前面推了一百余步之后,瞄准了硕阳镇防御工事的门户处,驱赶开靠着火炮太紧的流民士兵之后,十几个人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距离过远,隐约能看见这边摆着门炮在那里准备射,刘良佐的属下都是晒笑,心想这三百步的距离,革左五营的家底,到底什么炮能打到这边来,就算是打到了,又能对工事有什么损害。 陈北和刘秦都是在踮着脚看这火炮的发射,魏小北这对人马中其余的人也差不多,都是在这里看热闹,虽说魏小北营中不缺什么火炮,可这伙老回回营中过来的人,开炮前的种种准备做法都是有所不同。 地上放上了个火盆,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看看周围,高喊了一嗓子: “把耳朵捂上!!” 周围的流民士兵哄堂大笑,更有人在那里吆喝着“老子又不是没有见过开炮,在那里拿什么架子……”那喊话的炮兵掏出两团棉花堵在了耳朵里,轻蔑的笑了笑,拿起烧红的铁钎插入了炮孔之中。 “轰!!!!” 炮声轰鸣,刘秦站在那里只觉得两耳朵嗡嗡作响,地面在微微的颤动,身体踉跄着朝后面退去,本以为密集的队列,肯定有同伴在身后接着,可在身后是个空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生疼。 这炮的声音和威势,比他们见到的火炮都要大很多很多,在火炮周围看热闹的流民士兵不少人都是被震得双耳短暂失聪。 再看硕阳镇工事的门户处,已经是坍塌了一块,要是眼力好,能看到工事里面的人慌张成一片,这工事简易,一炮砸上去,激起的砖石土块,倒是溅射,对周围的官兵杀伤也是极大。 乱世王这一营的流民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那十几名炮兵又是开始忙碌起来,湿的抹布清理炮膛,然后擦干,塞进火药夯实,然后放入炮弹,动作迅速而有效率,很快就是完成第二发发射前的准备工作。 这次在火炮周围的人可不敢再那么大意的观看了,不用开炮的人提醒,流民士兵们连滚带爬的跑到了,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第二炮呼啸着打出,硕阳镇外围的工事门户那边又是被砸中,这次也是巧,落在距离上个缺口不远的地方,这也说明炮兵操炮技术的精良,两发炮弹造成的缺口叠加,硕阳镇的工事已经被开了个口子。 坐在地上才恢复了点精神的陈北开口说道: “这肯定不是老回回的炮,这他娘的就是颍上西面那伙官兵的家什!!” 他以为自己是在压低了说话,可此时他双耳听力下降的厉害,这番话差不多是喊了出来,这话要是被人听见,搞不好就要被杀头,不过现在他周围的人都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都是这种迷迷瞪瞪的状态。 两炮一过,对面的工事里面已经看不见什么人,魏小北这一营的头目们拿着兵器拼命的抽打被震得懵懂的部下们,让他们组成队形向前,眼下官兵的防御工事已经被打开了,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冲进去杀人。 很快的,大炮后面的流民士兵情绪都是被鼓动了起来,看着前面的缺口,他们也知道胜利就在眼前,每个都是大吼着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器,一队队的朝着前面的镇子冲去。 不过潮水一般向前涌去的流民士兵队列,中间却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割开一般,不管在奔跑中阵型变得多么混乱,中间有条窄窄的区域,大家也不愿意跨入其中——以火炮炮口到缺口的这一条线。 两声地动山摇炮声,工事的缺口,还有呐喊着冲过来的革左五营士兵,城内的刘良佐知道大势已去,也不顾得组织什么反攻了,野战打不过对方,城内巷战,自己手下的兵丁们,更不用提了。 有兵就有荣华富贵,可也要有命去享受,花马刘这些事情还是分得很清楚,带着几百老底子的亲兵,朝着寿州城的方向狼狈而逃。 除却革左五营的士兵之外,无人记得这场战斗的关键作用是一门火炮,因为这门威力巨大的火炮,出其不意的打开了硕阳镇外围工事的缺口,并且给刘良佐率领的官兵极大的心理震慑。 一切都是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下发生,等到革左五营的大队人马冲进镇子之中,大局已定了。 这火炮自然就是胶州营淮扬军的将军炮,一门火炮,轻易的打掉了南直隶官军的一翼。这真可以说是四两拨千斤,巧妙无比,当然,刘良佐这一支连土匪都不如的部队太过无能也是重要的原因。 乱世王魏小北的部队涌入硕阳镇之后,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兵马右翼完全暴露在革左五营面前。 尽管革左五营发生了内乱,可仍然是比官兵稍强,刘良佐率领兵马的突然崩溃,一下子让双方还算是平衡的实力对比突然间变得强弱分明,马守应和蔺养成在正面,魏小北在左翼,进攻打不过,退守的话,江南门户大开,若说是守城,对方要拿下来很费力气,但对方同样是长驱直入。 眼下南直隶除却南京和凤阳还有力量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是空虚之极,所有的兵力都是被调到这边来防御。 若是南直隶失去,漕运通道和漕粮的供给马上就要中断,那北直隶和山西的军队恐怕立刻就要无粮可用,更不用说北方的平民百姓,那大明的统治恐怕马上就要走向崩溃了。 朱仙镇之败,朝廷的可战之兵也就是一点仍在河南湖广的残余,还有这南直隶的兵马,若是这支兵马再覆灭,一切休提。 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再隔了一个月之后,再次的发出求援求救的奏折和文书,到此时朝廷能用的兵力只有山东兵马。 朝廷只剩下这一个选择了——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统帅的山东十余万大军…… 十月初十的天气已经是有些寒冷,可在皇宫大内之中的崇祯皇帝却依旧是面色潮红,气息也比平日里粗些,怎么看着就好像是天气热的时候。 宫内的宫女和太监却心里明白,崇祯皇帝这是心情极差,心中有事去不愿意自己说出口,等待别人来说的状态。 谁要是这个时候来触霉头,恐怕少不得一顿板子,活活打死了都是可能。 朝中大臣们更是心中明镜一般,崇祯皇帝不想自己开口去调山东兵马救援南直隶,这镇东将军是个蔫坏,从来不说硬顶朝廷和皇帝的旨意,可也从来不按照朝廷的意思来做,根本判断不明白李孟到底在想什么。 要说是造反,这些年实实在在的给朝廷立下大功,京畿防务这等残破的模样,也不见他有什么不臣之心,而且严格来说,是朝廷对不起他,这几年可曾发下一分钱的饷银,可曾有功当赏,细算是委屈了他。 陈新甲那些招数尽管一步步的刻薄阴毒,可这山东总兵李孟也没有怎么闹腾,谁想到形势崩坏的如此之快。 朱仙镇先是大败,朝廷觉得忠勇可嘉的左良玉、贺人龙都是狼狈逃窜,靠不住了,现在思来想去,也只是剩下这山东总兵李孟的兵马可用。 但让崇祯皇帝开这个口,崇祯刚愎自用到了极点,让他开口去调山东兵马,他怎么能拉下这个脸来。 “诸位爱卿,汝宁府陷落,崇王阖府自焚,南直隶凤阳中都一带情势危急,这样的局面,朕有愧于列祖列宗,可事已至此,各位,总要拿出个法子来啊!” 能让崇祯皇帝说出这个“事已至此”,这已经是让群臣惊讶非常了,可大家都是闭口不言,谁不知道,这位圣上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了脾气,要和你秋后算账的,没看到杨嗣昌自杀,莫名其妙的就把有功的郑崇俭砍了脑袋。 还有着兵部尚书陈新甲的下场,谁都知道这议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连个转换余地都没有,说杀就杀啊,还是不要触碰这个霉头了,朝廷上连太监一起,都是口鼻观心,不动不说。 “诸位爱卿,此时国家为难,正是需要各位出谋划策,谁有办法,快讲出来。” 崇祯皇帝看着朝廷上这么安静,心中有些着急,开口催促了一句,谁想到他说完之后,朝廷上还是鸦雀无声,就连廊柱角落那边站着的大汉将军都是安静之极,一时间,崇祯皇帝居然听到了从门缝中吹进的风声。 稍微错愕,崇祯皇帝登时大怒,厉声的喝斥道: “周延儒,你是内阁首辅,你先说,有什么主意可以拿出来!!” 内阁首辅周延儒已经是老奸巨猾,心中虽然是暗自叫苦,可神色却还不变,只是出列跪地,开口说道: “陛下,如今天命在我大明,流贼虽有小胜,不过是回光返照,长久不了几天,陛下且安心等待,不出一月,将士们忠心用命,必有捷报传来。” 这可是睁着眼说瞎话了,不过善祷善祝,别人倒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但这番近乎耍无赖的话,却是让崇祯皇帝直接就爆发了,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近乎是嘶喊道: “捷报,捷报,若是有捷报,朕怎么会在这个里问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每日里巧舌如簧,可天下间的局面如此,你们还要这般,张国维,你有什么法子!!?” 兵部尚书张国维听到崇祯皇帝的问话,脸色也是变得很难看,法子大家都有,督师侯恂也讲过,卢九德也说过,山东兵马,目前就算是毒药也要喝下去了,想不到饮鸩止渴的居然能在这里用上。 不过这话却万万不能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讲出来可就不是毒酒了,搞不好全家都要跟着被牵连。 内阁首辅、兵部尚书跪在下面,满庭重臣一改平日里辩论所谓大义那种吐沫横飞的状态,都是噤若寒蝉。 崇祯皇帝只是觉得胸腹之间好像有股气在膨胀,整个人都要爆炸一般,可他就是不愿意自己说出这句话来。 站在他后面的大太监王承恩偷瞧着崇祯皇帝的神色,看着皇帝的眼神不住的朝着两边的大汉将军处飘,心知这位天子可能已经急了,准备让锦衣卫拿人下狱,眼下的这个局面就快要失控。 王承恩心里倒是明白,要是朝堂上的这些大臣真是被锦衣卫捉拿下狱,恐怕这事情真是不可收拾了,他知道自己的荣华富贵到底是来自谁,连忙准备向着自己的亲信使眼色,这时候出头,今后咱家保着就是了。 他这边刚要开口,却听见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在那里喊:“有急报!!有急报!!”,声音尖利,朝堂上诸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朝堂外值守的小宦官,可听着他喊得这么声嘶力竭,人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心想莫非又是哪里祸事了? 就连崇祯皇帝都是忘了发火,睁眼看着大门外,只见到一名小宦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直接在门口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惶急说道: “万岁爷,山东巡抚颜继祖上奏,说是南直隶事态危急,他调镇东将军领兵前去救援,事急从权,未能及时上奏请旨,等救援事毕,在上奏请罪……” 整个的大殿上,文武官员都是面面相觑,崇祯皇帝长出了一口气,坐回了龙椅上,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宽心在家中等着,等我回来,给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儿带一场天大的富贵。” 出征之前,对依依不舍的木云瑶,李孟低声宽慰道。 崇祯十五年十月初六,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率本部兵马四万南下,救援南直隶寿州被困官兵,天下震动。 第三七六章 似忠 炫武 有客北来 “张溥横死,平日里写文章互相唱和把他夸上天的那伙东林党众没有一个敢出头,全都是在那里跟周延儒摇尾巴,还是老夫出面,奔走千里,脚不点地的给他操办的丧事,这帮人也就是太平时节嘴皮子痛快下,满嘴的忠孝仁义,满肚子的王八心肠!” 凤阳中都的漕运总督衙门,马士英在堂上大声的咆哮,身边亲信和凤阳兵马的几名参将和游击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当初马士英脱了戍籍,是因为阮大铖跟张溥合谋帮助周延儒复相,阮大铖帮他讨来的彩头。谁知张溥转手就被周延儒毒杀,那些得了张溥若干好处的士人大臣没一个敢张嘴,也就是素不相识的马士英敢冒着周延儒震怒的危险,奔走办理丧事了。这一件事以后,江左士大夫人人侧目,都觉得这马士英是个二愣子,拎不清,大家避之则吉。 坐在边上的凤阳知府看见马士英这般失态,忍不住开口劝解道: “督堂,山东兵马此来也是为了救援寿州危局,或许督堂想得多了……” 漕运总督马士英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盯着他,冷声的说道: “吴凤鸣,这话你自己信吗,那李孟这些年千方百计的在南直隶屯驻兵马,到底是为何,这次寿州生乱,朝廷屡次的让他出兵平乱,他不来,在革左五营快要去往湖广和河南的时候横插一脚,硬生生的把那些祸害堵了回来!” 凤阳知府也是有点灰头土脸,坐在那里索性是不出声,马士英已然是怒极,在哪里继续的大声喊道: “镇守卢公公领着大军和革左五营僵持,正是聚集歼灭的好时机,他的兵马在身后一动不动,可如今形势败坏,革左五营势力大涨,这时候却一反常态,倾全力南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马士英愤怒的质问下,屋中的诸人都是不出声,默默低头,其实李孟这番动作,精细人差不多都能看得清楚,不过是懒得点破罢了。 众人心中明白的很,若是那李闯、张逆过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但要是这李孟过来,保全身家富贵这可是起码的,搞不好还要原职留任,毕竟这李孟也是朝廷的大将,也要按照这体制内规矩来的。 马士英却还在那里忿忿不平,口中念叨着: “奸臣,奸雄,他要名正言顺啊,要朝廷需要他南下他才南下,他有大军还要大名,他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国朝三百年第一大奸臣啊!” 山东大军要如此名正言顺的南下,南直隶这最后的膏腴已经势若累卵。不过,在马士英眼中看来,这李孟向来还要给自己求个名分在,一切都是按照规矩调动,说明还是注意天下人的言论,如果东林党人能像是历次党争政争一样,群起而攻之,没准对方还会收敛一二。 毕竟这东林复社和江南士林,几乎就是代表着天下的民间舆论,李孟还是会很顾忌的,因为名声臭了很多事情都无法顺利的实施。 那李孟只要不明目张胆的去行谋逆之事,那各地还可以聚集力量缓缓图之,谁想到李孟大军始动,南北士林居然噤若寒蝉,无人出声。 谁都知道李孟这一南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每个人都不愿意出声做这个出头鸟,大部分人都想着投机捞一票,能在新朝有个出身也不错啊! 朝中唯一敢直言的右都御使刘宗周,已经是因为和崇祯皇帝争论东厂和抗击女真的政策,辞官回乡,此时不在其位,自然也不会谋其事了。 马士英更不知道的是,自从李孟大军从济南出发南下的时候,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差不多有九成都是派人给李孟送去了信笺,尽管信上说的模糊,可都是露出了交结联姻的意思,眼下愿意给李孟做妾的名门千金就不下几十位,愿意给小李宏做妾的也有差不多的数目的小孩子。 山东境内各个府县的文官,这是山东境内最无趣的官职,或者说是全天下最无趣的官职,俸禄就朝廷定制那点饿死人的份,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更重要的是什么钱都捞不到,什么威风也没法使。可他们是科举进仕途,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抓到了实缺,总不愿意丢掉。饱读圣贤书,又是登了天子堂的天子门生,被朝廷派来当文官,天生就和武将出身的李孟不对盘,彼此不尴不尬的相处着,任凭衙门内外的小吏和武装盐丁管事。 他们知道自己任期一满就会被调离,就算和这李孟交好,也没有什么好处,搞不好还要落下骂名,所以都是冷冷淡淡的。 可大军一南下,沿途各州府官吏殷勤到了极点,就算是挨不着的也都是到当地胶州营势力所在,表达自己的投靠忠诚之心,在所有人看来,这天下马上就要变了,最起码山东和南直隶今后就要变化了。 至于那些东林党人,江南士子眼下已经有人琢磨着写点赞誉的文章,那漕运厘金也是为国为民,在南直隶两淮驻兵也是勤劳国事,大明有李孟,那跟太祖皇帝有徐达一般,大明的定海神针啊。 马士英唯一寄希望的就是这天下人之口可以让李孟行事收敛些,给他们这些人留下经营的时间和空间,可平日里正义凛然的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却都是摇尾讨好,谦卑到了极处。 天下末世,固然有许多有气节的忠烈之人,可这道德败坏之辈也是必正常年景多了许多,道德沦丧,气节尽失,这正是末世的征兆。 “派人去南京城,带我的亲笔书信给阮大胡子……” 咆哮到最后,马士英也只能是无奈的坐在椅子上,颓然的做出了这个微小的行动。 所谓兵贵神速,胶州营也历来以势若惊雷为傲,每每出战,都是在敌军根本意料不到的时候就杀到了战场。不过这次李孟大军南下的速度,却是尽可能的缓慢,每过一州县,凡是适合大军停驻的,必然是停下驻扎。 反正在济南和济宁州之间胶州营的屯田田庄,各个大户豪绅的产业密布其中,而且在大军南下之前,转运仓库和兵站早就是设置完成,停驻倒也是正常。 大军缓缓而行,原本十天就可以走完的路程,目前看这个过程,目前最起码需要十五天,这路上的目的就是耀武扬威。 沿途的官宦豪绅,在大军到达的时候纷纷前来求见,极尽奴颜婢膝之事,比如这次出征之前,济南知府某求见,进入堂中,见李孟面先跪下磕头,以见亲王礼仪问安行礼,到了泰安州之后,青州知府紧赶慢赶也是来到这里,礼节也是隆重之极,虽没有黄土垫道,可这百官跪接,伞盖大张,鼓乐齐鸣的排场,也是煊赫之极,最小也是大学士督师的排场,最大直追亲王。以前文官见武将,就算是个小同知,都是鼻孔朝天,哪儿来这么大的排场,这种种种种,倒是让李孟对所谓的文人风骨有了新的认识。 当日间看不清楚形势,不愿意下注投机的人们,现下看起来形势已经分明,再不行动,恐怕就要成遗老遗少了。 李孟不担心在南直隶那边会有什么不对,现在“民心所向”,地方上箪食壶浆,得到了两淮地方上豪族支持的青州军和淮杨军足够轻松夷平南直隶所有的兵马,不管是官军还是流民大军,何况革左五营的部队目前还受到胶州营的遥控。 这样的巡游,代表着低调的胶州营开始向世人炫耀他们强大的武力,让看见这支军队的人都知道自己加入这一方是没有错误的,让他们对山东和胶州营这个团体有绝对的信心。 沿路的山东士民,不光是沿途本地的人,相邻各府县的人也是纷纷赶来,够资格的就去拜见胶州营将帅,不够资格的,就去观看行军啧啧惊叹,看见这样的部队,所有人都是安心了,所有人的心也就定了。 这次来的人中,颇有几位敢于直言不顾生死的地方名宿,因为山东这些年太平日子过着习惯了安稳,而且这两年的年景明显是变好缓和,眼见着富贵太平的就在眼前,他们就准备过来相劝李孟大帅,说是山东平安计,还是不要妄兴刀兵,把山东此时的太平日子毁于一旦,不过看到这般的军威之后,各个都是打消了念头。 有这样的部队,就应该打下更多的地盘,那时候咱们山东的子弟才能跟着富贵贤达,拦着干什么呢? 不过也有兖党和莱党的骨干文人觉得事情不太对,通过各种的渠道把消息传递到李孟那边,说是兵者大事也,不可不察,大军行动,不应该这般轻浮炫耀,有些人还隐隐约约的点出了个不恰当的比喻,当年前秦的苻坚南征的时候不也是如此,最后结果如何,人尽皆知。 一干人等劝大帅还是等万事平定的时候,再搞这些排场不迟,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如此行进的主意,正是孙传庭想出来的。 按照孙传庭的话讲,山东隐忍低调了这么多年,除却朝中诸公和一些大敌知道山东的厉害,其余人都是懵懂,就连山东也有颇多地方不知道这李大帅到底是什么样的军将,到底有怎样的实力。 如果要行大事,外人看着你没有相应的实力,难免会心思不稳,或者是心中不服,这就导致本该投降的不投降,本该臣服的不臣服,那就还要打许多不应该打的仗,耗费多余的精力。 不若在这次行军之中,尽可能的炫耀武力,把济南大营的实力彰显给山东人看,给南直隶的人看,让他们知道山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团体,让他们心里明白,臣服于这个团体才是应该做的,和胶州营对抗会有什么样的坏处,在这个团体之中会有什么好处。 除却行军之外,周扬、宁乾贵和灵山商行一起发动,在各处搞的沸反盈天,比如说屯田田庄之中,对屯田户的用度开始放宽,屯田军属们的安置和改籍工作正在进行,就有屯田田庄的庄头和一干人等,每日里就组织者人各处忆苦思甜,想想大灾之年的时候,全家人濒临饿死,无处可去,到底是谁给他们温饱,让他们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百姓们在乱世的时候会成为最可怕的暴民,但在大部分时候还是纯朴的,本来就是身在屯田田庄之中,真切的感受到李孟给他们的好处,现在又被这些人不断的宣讲,人人心中都是感激非常。 再加上屯田军属的改籍和迁居,让那些没有子弟在当兵的屯田户人家都是羡慕非常,当日间还想着好好的孩子不要去舞刀弄枪拼命,老老实实的种地一辈子不是更好吗,可现如今这差距就分出来了。 这更显出来一件事,如果对大帅忠心耿耿的话,肯定是会获得足够和丰厚的回报,现如今只能是把孩子朝着护庄队里面送了,寄希望于有福气能参军。 至于地方上,以围绕在周扬身边,在各级官署衙门充任小吏和幕僚的文人为主的莱党,还有隐约以袁文宏为代表,主要是在兖州府经营各种店铺商行为主的富家士人为代表的兖党,纷纷写文鼓动称颂。 说是如今乱世天下,人人都是在保存实力首鼠两端,上不知忠勤王事,下不知安抚黎庶,唯知残民以逞,如今只有镇东将军李孟是真正的忠义刚烈之人,南方有大乱,也只有李大帅才慨然出战,率领我山东子弟出兵平乱,山东如此强军,我齐鲁子弟人人听命,那寿州的贼兵平定也是指日可待。 南方的大乱平定之后,那山东大军该去向何方,不是还有在河南肆虐的李闯和曹操流贼,正在湖广横行的八大王张逆流贼吗,既然其他地方上的官兵没有办法,就都让我们山东兵马一力平定吧! 还有人总结胶州营从胶州一千余人的营头到如今的十余万大军,这山东到底有了什么变化,随着胶州营的规模逐渐扩大,山东地方上也是愈发的跟着繁荣富裕,士民百姓,跟着得了多少好处。 这就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胶州营越壮大,咱们山东百姓跟着得到的好处就越多,所以拥护胶州营,拥护李大帅,那就是为咱们平民百姓自己的日子做打算。 还有几个莽撞的,居然开始鼓吹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乃是天命所钟,潜龙在渊,更有人“严谨”的从易经和推背图中推测,山东李大帅就是这一代的改朝换代,所为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的圣人。 不过这些莽撞的人文章一写出来,才在文社中谈论,没有来得及结集发表,晚上就有人登门拜访,第二天这几个莽撞人对自己写过的文章就一字不提了。 对于地方上亲李孟亲胶州营的文会诗社,定期是有费用划拨下来的,而且周扬和宁乾贵对属下人手的挑选,也是优先在这里面选择,当然选择的时候,所看的就不是这作诗写赋的本事,而是实务优先。 这次他们的群起鼓吹,最开始几个影响大的文人会社是得到了授意,有人起头之后,其余的人自然就是一哄而上。 有专人对写的出色,鼓动性强的文章进行整理,改成平民百姓能懂的白话文,在各处的私塾公塾中大力的宣讲。 平民百姓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懂得些什么,对那些文人士子都是尊重异常,这些人说的话都是言听计从,深信不疑,这效果又是加深了许多。 当然,不是人人都是这么趋炎附势,这么软骨头,整个山东几百万的人口,总有几个读书读的脑袋昏掉,死抱着君臣大义的文人,他们想写大骂李孟心存悖逆的文章,甚至还有极端的准备撞死了李孟的马前,好博个忠义之名。 但他们这样的人早就是在武装盐丁的黑名单上了,写那文章连自己看都不能,武装盐丁早晚定时搜查,何况地方上的人都觉得这些人根本不是乡亲,背后长了反骨,倒是要跟李大帅做对,那不是给家乡父老抹黑添麻烦吗,人人在身后戳着脊梁骨,家人老小上街都是被人孤立,这样的日子过着,难受之极。 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也没有闲着,这两个机构对平民阶层还有那些草莽绿林的影响更胜于文士,何况山东如今行商做工盐场铁场的人也是不少,山东盐帮还有灵山商行一暗一明,煽动传播,效果更佳。 何况平民百姓,对更贴近他们的草根传闻,更是笃信无疑,并且自发的跟着传播谈论。 比如说在胶州城一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传闻,说是当年李大帅降生的时候,天都是火烧云,自家的草房上茅草有洞,结果许多喜鹊纷飞而来,在房顶上为屋中的产妇挡雨。 还有什么次日某参将和某兵备道结伴而行,恰逢大雨,然后守在这草屋的门口避雨,听到里面有人生孩子,忍不住惊讶的说道“这孩子今后肯定大富大贵,要不然怎么能让我们两文武守门”等等。 这消息若是传到赵能老娘那边准得笑掉大牙,生孩子的时候,明明是几个邻居家的婆娘聚在一起帮忙,门口是他李家的父母等着,而且那天是大晴天,哪有这么多胡乱的传说传闻。 李大帅当了十几年的弱智,这件事情众人倒也是知道一二,还有人传言,那盐政巡检去往薛家岛千户所查缉私盐的时候,不是打了李大帅一棒子,结果涨潮后,李大帅被淹没在海中。 据说有人当年在附近打渔,看见惊涛骇浪,海中隐隐有黑影,好像是一条巨龙一般,朝着海岸煮盐的地方风驰电掣而去,说明咱们大帅那是真龙附体。 如此种种,看历朝历代的史书记载,还有些乡野传说,肯定能看到无数类似的传说典故,那刘邦不就是在酒铺子里面睡觉,趴在桌子上,结果酒铺老板娘就看见一龙趴在刘邦的背上,以为是异象。 天知道这是不是当时刘邦欠酒钱不给,那老板娘要帐不成还被打了一顿,等到刘邦当了皇帝编出这个典故来唬人。 当然,李孟的种种段子和这个不同,但本质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当然,李孟李二郎行侠仗义,一棍走齐鲁,除暴安良这种东西,也是编得到处都是,就跟后人附会赵匡胤的千里送英娘之类也差不多。 这等民间流传的东西和文人写什么天命文章完全不同,对李孟的声望和统治的稳定都是大有好处的,也就任由黄平和侯山他们搞了,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传言,这传言吗,要他真就是真的,要他假就是假的。 尽管李孟是镇东将军了,可他做事还是按照规矩来,比如说山东巡抚颜继祖还有监军太监陈敏都是一起带着,临阵指挥决断。 实际情况是监军太监陈敏被几十名兵士牢牢看守,根本没有人身自由,山东巡抚颜继祖李孟一直没有答应放他致仕回家,不过这次却松了口,说是南征结束之后就任他回乡,再也不加阻拦。 颜继祖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比实际年纪大了十岁还不止,听说允许走人,心情却是轻松了不少,他的住处和那陈敏相邻,只不过一人有自由,一人无自由罢了,晚上用过晚饭,李孟那边在接待各处的来拜的宾客。 这两位闲人则是意气相投,索性是无事,坐在那里闲聊,外面这沸沸扬扬的宣传造势,这两个人多少都是知道点,什么出生两贵人守门,昏倒在海水中真龙附体的这些段子,两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也就是嗤之以鼻。 可谈将来,两人都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这李孟吃掉南直隶之后,大明已经是无人能制,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那就要看他和李自成这些流贼大伙能打到什么地步了,大明朝廷已经没有资格下棋。 反正也是闲聊,两个人先是把什么“贵人守门”“真龙附体”之类的传闻嗤笑了一番,不过这陈敏却想起来一件事,尽管没有什么人能听到,可也还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颜先生,方才咱家却想起来一个典故,还记得那李闯逆贼,术士宋献策曾经给他做谶纬之辞,说是‘十八孩儿当主神器’,众人都说这‘十八孩儿’是‘十八子’,合起来是个‘李’字,正是说那李闯,可您细想想,这总兵李孟,好像是也在这谶纬词的之中啊!” 这太监陈敏说话絮絮叨叨,颜继祖都有些不耐烦,可话说到最后,却让他直接打了个寒战,不用想,这明明白白的就是说个李字,谁知道是李自成的李还是李孟的李,而且这还是流贼内部的谶纬,想必他李闯不会傻乎乎的为个官兵的军将造势,何况这谶纬之言说出来的时候,山东兵马根本没有被离间的价值。 说到这谶纬的应验之人,一向都是颇为的离奇的,最早得到谶纬的,一般都是死得渣都没有,当年王莽之时,有谶纬“刘秀王”,结果背负天下之望的国师公刘歆,改名叫刘秀,天下人也以为他就是应谶之人,当时被人认为懦夫的南阳农夫,斗胆跟国师公同名的那个刘秀,居然顺口说了一句自己未必不可能就是应谶之人,还被周围的人取笑,结果人人都记得光武大帝刘秀,没几个记得国师公了。 到了隋朝,隋炀帝梦见了“桃李子,得天下”,他觉得大臣李浑就是这个人,杀了李浑全家,谁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亲戚,李渊小李子却代了大隋的江山;到了李世民,他又看到了“女主武王”,他根据亲信的禁军大将李君羡的封邑是武连郡公,官职是左武卫将军,把守的是玄武门,再加上又叫五娘子,显然“女主武王”就是他了,捏着罪名就杀了全家,当然,李世民可能是有个玄武门强迫症,他在宣武门杀弟弑兄囚父,自己也觉得有点良心不安,总怕别人在玄武门捅自己一刀子。 五代末年,后周世宗柴荣,也是个英明神武之君,不过也迷信谶纬,他听人说方面大耳之人会取代后周,于是看到禁军里有这样相貌的军官就找罪名杀掉,就漏掉了一个最勇敢,在他面前晃得最多,最拉风的方面大耳之人,后来又捡到“检点做天子”的木牌,他吓得把自己的亲戚,威望卓著的张永德从检点的位置掉开,提拔那个英勇善战,朴实听话的方面大耳之人做检点,最后倒还真应验了那句“检点做天子”,而张永德,则一直任劳任怨,安分守己得很…… 莫非真是天命在李孟,颜继祖和陈敏一时间都是无言,天气寒冷,太监陈敏却觉得冷汗流下,心中慌张无比,连忙告了声罪,自去回房休息。 而颜继祖开始琢磨明白这个谶纬之辞后,浑身变得冰凉,但转瞬间,一下子又是变得火热,吏部都给事中本来是要入阁拜相的人物,但外放山东巡抚后,一件件事情出来,再也没有什么寸进的希望。 身在山东觉得人生处处凶险无比,满心想着致仕回家养老,到今日间,听到这个谶纬,他颜继祖只觉得豁然开朗,要再想前进,何必在朝堂寻觅钻营,这身边的天地就是无限广大,山东一地,多的都是那种不第的秋风钝秀才,哪有自己这般声誉卓著的高士文人,如果…… 关外的草原到了十月,完全没有那绿浪翻滚的生机勃勃,入目间都是萧瑟的枯黄,走在其中,人根本不会感觉到什么愉悦,这里就好像是沙漠,人走在其中,会感觉到渺小恐惧和苦闷。 但居住在这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已经是在这无趣的景色上生活了上千年,现在正是打牧草准备过冬的尾声。 前些年,每到秋末冬初,王爷和那颜们就要着急各个部落能骑马的男丁,准备去南面的汉人地方劫掠,虽说上面那些人能拿大头,可每家每户也能落点好处,最起码过冬是不难了。 可汉人那边越来越难打,自己这边整天又都是被东边过来的女真人劫掠,日子是过得越来越艰难。 每年到这个时候,都是尽可能的把牧草什么收集齐,然后尽可能的有多远躲多远,东边的那些所谓的清国人,实在是太野蛮也强横了,抢粮食牲畜还不算,还要把各家各户的青壮男女抢回去,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现如今朵颜部所占据的哈剌慎周围,许多蒙古部落都是逃散一空,却也有许多部落从四面八方赶到这边来,台吉们每人带着几十人,百把人,甚至有的只有十几人,骑着马,带着全副的器械,聚集到了这里。 大清国的贝勒爷,阿巴泰大老爷带着两万多的大清兵过来了,要去开了汉人的边墙,到那传说中富庶无比的内地,大大的捞一笔去了。前些日子,大清的崇德皇帝陛下,已经给各札萨克的王爷们颁下了旨意,要他们出兵跟着一起南下。 出兵南下,那是毫无风险的,那些汉狗,跟我们蒙古人打还行,但是哪儿是八旗精兵的对手,八旗精锐一出现,那些汉狗都吓得直接跑掉,哪里敢打。这就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出一趟马,一年的嚼裹就齐全了,还是向大清崇德皇帝陛下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傻子才会错过。所以大家都拼命的置办器械,准备粮草马匹,选调了最精锐的士卒,要在贝勒爷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在哈剌慎大凌河边上最好的一块地段,立着一个巨大的帐幕,直径大概有五丈之大,高度也有两丈,这都是牧民们平时根本见不到的。 这个帐幕全用上等的牛皮和上好的毛毡缝制而成,很多地方还衬着上等的明国绸缎,上面还有各种刺绣,有的是最上等的苏绣,有的却又是蒙古娘么自己绣的歪歪曲曲的图案,里面绣的图样也是千奇百怪,有的是大红的婚庆绣品,有的是像水鸭的鸳鸯,还有更多是明黄色的三爪蛟龙,这些东西的来源,天南海北,谁也说不清楚,不过,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些锦缎的质地,非常之上等,就算是最富庶最豪奢最败家的王爷,那也是万万舍不得用这么好的帐幕的。 大帐里,一干锦衣华服的蒙古汉子,互相扎成若干个小堆,在那里窃窃私语,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几百人这么嘈嘈的,却搞得这华美的大帐里像是一个扰攘的大市场。 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草原上也不例外,喀尔喀人,科尔沁人,喀喇沁人,兀良哈人,他们之间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认知,也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纠葛,更重要的,他们跟大清朝的关系各不相同,他们跟随大清皇帝皇太极的时间不同、亲疏不同,相互跟随沟通的大清王爷不同,那自然而然的就分出了派系,自然而然要各自扎堆。 不过,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这几年大家都经常南下,去那头毫无反抗之力的肥猪身上宰割,大把大把的金银,大群大群的奴隶,大堆大堆得绸缎,还有那堆得像山一样的粮食,大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舒畅,有大把白皙的汉族女人,绸缎衣服也比皮子舒服多了,大家是越过越有盼头,时不时还有人情不自禁大声的哈哈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突然听到有人用满语和蒙语大吼“奉命大将军多罗饶余贝勒到!图里琛贝勒到!” 正在那里扎堆的蒙古贵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列队站开,按照地位高低自动排好,同时立场接近的还互相扎堆,这真是一种天才的技能,非后天训练所能达成。正当大家伙正在整理仪容的时候,两个高大的摆牙喇亲兵一挑门帘子,在门口两侧站好,却看见阿巴泰穿着团龙褂,戴着暖帽走了今年,他旁边则是一位二十几岁的青年人,穿着蒙古袍子,却套了大清的团龙褂,戴着大清官样的红顶子暖帽,显得不伦不类的,这位确实科尔沁的图里琛贝勒。 一众蒙古贵人们一摔袖子,虽说蒙古长袍没有马蹄袖可摔,却还是像模像样的打了个千,齐齐的一声喊:“标下参见奉命大将军!”有的用蒙语,还有的用满语,乱七八糟的。阿巴泰也不矜持,边往主座上走,边两边摆手,请大家起来,当然大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起来了。阿巴泰和图里琛,缓步走到主座上,盘腿坐下,两侧的贵人们才站起来依次就坐。 这时候,坐在帐幕中间的,是大清国的多罗饶余贝勒和科尔沁一位贝勒爷,坐在下面的,则是大清国的一干亲王郡王,看上去是颇为的滑稽。蒙古的各札萨克,可都是被大清国封给了亲王郡王的封号,地位尊崇无比。 但是他们可万万是不敢跟大清方面大帅,有专阃之权的奉命大将军相拮抗,至于科尔沁的贝勒爷,那可是皇后陛下的侄子,永福宫庄妃和故去的宠冠六宫的宸妃的幼弟,图里琛贝勒爷。 谁不知道科尔沁跟大清朝什么关系,虽然他现在只是个闲散贝勒,并不是吴克善王爷亲来,但是谁敢让他坐在自己下面。 阿巴泰高踞正中,倒也不显得倨傲,所谓的满蒙一家,不是说着玩的,满洲人兵少,蒙古人兵弱,两相调剂,那才是最好的,特别是蒙古兵只要有满洲兵带着,那也是如狼似虎,丝毫不比正牌满兵差。 这一次阿巴泰统帅大军总领方面,有三万七千大军,也算是难得的大征伐了。 按照皇太极的旨意,每个满洲牛录抽调了二十人,镶蓝旗每个牛录再额外抽调了十五个护军,也就是摆牙喇亲兵,从征的各将自己又抽调了自己的摆牙喇兵,凑出了七千人;蒙古八旗每个牛录又抽了三十五人,合计五千兵;汉军八旗每牛录又抽四十丁,合计约六千人,凑出了一万八千人,又从三顺王那里抽出了精锐的乌真超哈三千丁,这就是满洲自己的兵数,合计也就二万一千人,还有从朝鲜抽调的两千兵,剩下的一万四千人,都是蒙古人了,要是不好生笼络着,就算是武装游行,也会出乱子的。 说话前,阿巴泰先是抱拳朝着众人做了个礼,又是冲身边的图里琛点点头,才开口说道: “这次去南边,是皇帝的大恩典,这才让兄弟接了这么个差事。” 说道皇帝两个字,阿巴泰冲着盛京的方向抱拳为礼,神色肃穆,他这一动作,整个大帐篷内的蒙古亲贵,满清的大将包括那位贝勒图里琛都是起身抱拳为礼,以示尊重,这动作有先有后,帐中顿时是乱哄哄一团。 等这里面安静下来,阿巴泰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这次去那边,陛下那边定下了章程,一路向南,明国皇帝老儿的京师地方不用理会。” 看着屋中那些蒙古亲贵懵懂的模样,阿巴泰笑着解释说道: “大清的兵马几次入明国,都是在他们京师边上打转,那块地方洗了几次,早就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次咱们去更肥的南边。” 这话说的可是十足马匪的腔调,可帐篷里面的蒙古亲贵和满清的军将就是愿意听这个,话音未落,帐篷里面的众人都是哄堂大笑,有几个不讲究的还在那里怪叫两声。 皇太极的一贯政策,就是让大家有饭吃,有好处拿,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加入,才能保证蒙古人和汉人的忠心,很简单的逻辑,也是最完美的逻辑。 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考虑大明那边或许会有什么抵抗,满蒙大军过去那不是去打仗的,那就是去抢劫捞钱的,刚才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摆在外面的那些大炮,很多人还在琢磨,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十月二十五那天,顺着大汶水南下的李孟本营大军就要进入兖州境内,兖州知府和一干的地方官早早在边境迎接。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大阴天。” 骑在马上的王海有些纳闷的向天看去,天色阴暗,黑云压城…… 第三七七章 借势 辣手肃贪 低头 “大帅,曲阜衍圣公府世子孔嗣礼拜见!” 随着门外的通传,在宁阳县外庄园一堂屋端坐的李孟和孔三德面面相觑,进入兖州境内之后,从府境到宁阳县这段距离,兖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求见,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一番。 能得到李孟这个客套的对待,这些冷淡了好久的兖州地方官已经是欢天喜地了,南征虽然有必胜的自信,但在炫耀武力安定民心的同事,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的地方官还是要应付应付的,免得到时候添麻烦。 在府境的时候,把这些客套场面做完,李孟已经是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开始休整部队,全力向南进发。 北方的天气寒冷,不过济宁段一直到南直隶境内的漕运还能使用,正好是用作大军的通路,兖州军张江和灵山商行在兖州府的负责人,几乎是一天来三次汇报,汇报在济宁州那边船只准备的情况。 济南大营兵马的动向,倒是给在河南的李、罗联军很大的压力,本来前期的消息已经是让他们打下汝州之后,不敢向东太远,只得是向南行进。但在南直隶的革左五营和官兵绞杀,这个形势不光是李孟心动,就连流民大军也觉得这是一鼓而下的好机会,但观察形势没几天。 李孟就亲率大军南下,目前来说,李自成和罗汝才虽然对山东兵马有所忌惮,但也谈不上害怕,只是目前流民大军和山东兵马各有活动的地盘,没有必要在发展壮大的时候死磕而已。 此时看到胶州营的动作,不管是不是针对自己,李、罗联军还是避开其锋锐,转向南阳府,目前的李、罗联军,已经不是当日间的那种乌合之众,到处的流窜抢掠,而是想要建立政权,所图立国。 几次想要围攻开封,其实都是想要这座大城来作为都城核心,经营中原,可开封城因为黄河的缘故,始终能很方便的得到山东兵马的援助,并且因为这攻打开封的事情,在胶州营身上实实在在的吃过大亏,无奈之下只能是放弃。 洛阳城地理位置和规模都不足以做都城,汝州也就是汝阳城地理位置不合适,而且官兵在此处的抵抗颇为的坚决,尽管到最后还是溃败,但给城市造成了巨大的损害,也是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去往南阳府,却是因为那里还有个选择,号称天下雄城的襄阳城,不管是从城池的规模,还是从地利位置来说,襄阳都是很适合建都的所在,并且目前有个很好的好处,距离山东很远,免除了很多麻烦。 下了这个决定之后,李、罗联军开始转向南阳府,把那边清除干净之后,准备南下湖广,直取襄阳。 此时的八大王张献忠也是率领着自己的部队在湖广境内左冲右突,官兵不能抵挡,威风的很,只是,这李自成和罗汝才过来,张献忠又是没有存身之地了。 只是流民大军的行动,客观上却是让在南直隶凤阳府的革左五营心思愈发的坚定,他们现在已经是变成了孤军,不管是李、罗联军还是八大王张献忠的部队,都是远离寿州一带,现如今除了死心塌地跟着胶州营干,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 淮杨军对革左五营的帮助仅仅是让那门十二磅的将军炮露了一面,轰开了刘良佐的工事,当然,这突然的强大武器,所带来的出其不意和心理震撼,还是让整个的刘良佐部崩溃,花马刘带着不足千人跑回了寿州。 取得了如此大的胜果,但淮杨军没有任何凭借自己的优势去扩大这个胜利的想法,在这之后的战斗中,淮杨军并没有去参与。 此时,革左五营对南直隶的官兵来说,已经是有了优势,但却不是决定性的优势,每日里围着官兵据守的几个城池猛冲猛打,但龟缩在几个点上的官兵因为抱成团,反倒是局部的抵抗加强。 特别是卢九德治军有方,而黄得功也算是一员猛将,革左五营想要一鼓作气去拿下对方,还是吃了不少的亏,也没有取得什么进展。 但背后淮杨军催促的近,一时间,革左五营知晓招降的高层还以为淮杨军要驱使他们和官兵厮杀,两败俱伤。不过战斗这么打下去,却发现并不是他们所想,淮杨军始终是在控制着战斗的进度,经常是打打停停。 目的是让这个战斗僵持着,不要那么快有了结果,更准确的说,是在李孟到来之前,这场战斗不要结束。 视角转回山东的宁阳县,胶州营的战争机器在逐渐的加速运转,各处都有自己的规律和督促,需要李孟关注的地方实在是不多,反倒是有些民政上面的事情需要理会,比如说漕运上的设卡收税。 今日这孔三德到来就是为了汇报这事情,原来的孔三德和李孟那是平辈相称的朋友,彼此间谈笑不忌,现在则是有了上下级的分别,李孟常常为了少了一位朋友而遗憾,不过孔三德却是庆幸感激。 “大帅启程的那几日,几名贪墨厘金的税丁已经被斩首示众,这也算是为大帅的出征增添点血气,吉兆,吉兆!!” 孔三德倒是很会说话,尽管成了李孟的属下,不过他算是比较放得开的,自己的属下中老是那种板着脸做事的也不好,有这么个嬉笑怒骂的活宝也算是开心果,何况还有从前的交情在,李孟也不想要求太严,只要做事就好。 “漕运再有半月左右就要封冻了,周同知和宁师爷那边会派人来,联合查账,你也不要多想什么,这都是例行的规程。” 李孟笑着说道,双方说的轻松,不过在九月十月间却有人告发,说是厘金局中有税丁收受贿赂,故意的低估过往船只的货值,中饱私囊。几位胶州营在兖州府的头目合计之后,决定每人没收贪墨所得,打几十棍子也就过去了。 厘金局每日里的钱财好像是流水一样进来,想要河边的不湿鞋不太可能,一些小事,大家准备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去了,谁想到文告报道济南李孟那边,给的批示是“此风不可长、犯案者杀头,家人为屯田户,从严处置。” 看到这杀气森森的文告,兖州每个人身上都是冷汗,没想到李孟对这样的事情,竟然是这么愤怒。 对李孟来说,在厘金局收钱的税丁收入已经是很高,这已经是足够,如果还不满足,那就不要做了,如果说是要贪墨的话,等着他们也只能是杀头抄家。 李孟心知肚明,给了高额的薪水,严格的惩罚制度,或许在短期之内会有效果,但是长远看,这贪墨的勾当还是无法杜绝。 不过不可逆转的过程,不代表李孟这边什么都不做,他还是要尽自己的可能,尽可能的让厘金局保持一种廉洁高效的状态。 听李孟轻描淡写的说查账的事情,孔三德脸上虽然是嘻嘻笑着,可额头上却见汗,还是忍不住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了下,李孟瞥了他一眼,淡然问道: “三德,莫非你在这里面也有参与?” 这么一问,吓得孔三德直起身来连连的摆手,口中急促的说道: “大帅,小的家业您是知道的,大帅您的恩典让小的做了这厘金局的督办,小人等若把持了这漕运北段啊,稍微做些生意那都是吃用不尽,何必伸手来赚这么烫手的黑钱,只是……” 他说话有些吞吐,看看李孟的神色,索性是咬咬牙说道: “不瞒大帅说,这次查账搞不好很多人又要掉脑袋了,都是小人督促的不力,让下面出了这么多的漏子。” 李孟摇摇头,冷声的说道: “我这次和你说一句话,今后不会再说,这钱财之事,最是毁人,放松了一丝一毫,到最后都要变得不可收拾,特别是在厘金局这种凭空生财的地方,若是不严管严查,等到日后崩坏,那就万事休提了。这次本帅先给你个承诺,不管你下面查出什么事情来,只要你不牵扯其中,那就平安,下次……可就没有下次了。” 听到李孟这句话,孔三德脑筋急转,咽了口吐沫,终于是判定自己没有牵扯在其中,连忙离开座位,跪在李孟的面前,开口说道: “小人多谢大帅的恩典。” “起来吧,这番话不是针对你,听说你在厘金局操劳,人都瘦了二十斤,你的辛苦我也是看在眼中,这厘金局的事体不光是要把银子收上来,还要把你手下的人管好,这才算是有功有劳。” 孔三德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是谢过,这才是重新回到座位上。方才那番话,李孟算是在抚慰几句,孔三德也是就坡下驴,很快恢复了笑脸,只是这时候的气氛,就不如刚才那么活跃了。 稍微安静,孔三德从怀中拿出个盒子来,笑着说道: “小人听说大帅家中又要增添丁口,不能亲自道贺,实在是失礼说不过去,小人准备了一样礼品交给大帅,也给将来添点福禄。” 对李孟还未出生孩子的祝福,却是恰到好处的讨好,李孟也是兴味盎然的接过了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个银锁,边上的孔三德开口笑着说道: “这是龙虎山张真人做过法事的长命锁,灵验的很,本应该在锁上刻个富贵二字,不过小人一想,大帅的家人,那将来都是要大富大贵的,能长命百岁的享受最好,其余的那肯定少不了,刻上去反倒是显得俗气。” 这番话说的李孟很是高兴,屋子中因为方才那番话稍显尴尬的气氛变得和缓起来,不过孔三德心中有数,李孟可不是说着玩的。 李孟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这个银锁,式样很简洁,却明显是高手匠人制作而成,边上的孔三德笑着补充说道: “张天师轻易不做这样的法事,还是小人从前孝敬供奉的不少,这才是通过层层关系求到这么一个,可大公子那边耽误过去了,索性是给二夫人那边。” 说起来,孔家讲究不谈鬼神,而这张天师则是装神弄鬼的大拿,孔三德居然和龙虎山的张家有这么深的关系,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有人大声的通传,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曲阜孔府的人来拜见,李孟和孔三德都是愣在那里。 除却卖给孔府高价私盐之外,前些日子的清理地界,差不多从孔府占据的田产中,硬生生的挖走了两成,这可是颇为巨大的数目,反正是双方都已经撕破脸,既然孔府已经是干出来唆使兵部尚书陈新甲对付山东兵马的勾当。那李孟这边也不用顾忌什么圣人传承、衍圣公府的面子。 孔府受了这么大的损失,自然是四处央告,以为凭着孔府的影响力可以把这件事情翻盘,没想到这次胶州营是下死手来整,肉体消灭虽然太扎眼,可封锁还是可以轻松的做到,眼下孔府一封信都不要想送出曲阜去。 而且这形势和当年也有很大的不同,这段日子,满天下乱局纷纷,都是指望着胶州营来灭火,谁还会理会什么衍圣公府,那本就是太平年间的摆设而已。 在清理地界的时候,还没有这次的大局基本确定,大军南下武装游行,可地方官还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胶州营一边,那清理地界的命令可是布政使司发下来的,走的是标准的程序,在法理上谁也挑不出毛病。 高价盐扒皮,清理地界割肉,孔府被李孟的一个个政策折腾的很惨,按说双方已经是个势不两立的关系,何况目前大明皇帝仍在,正统仍然是在朱家,他李孟即便有夺权的可能,可目前还是作为大明的臣子行动。 孔府再怎么糊涂昏庸,也要划清界限,要不然孔夫子的精神和大义就都成笑话了。 不过末世之中,道德沦丧,李孟想不到的离奇事情有很多,这孔府还真就是和地方官一样,主动找上门来了。 衍圣公的世子孔嗣礼,这可是下一代的衍圣公,孔府的第一继承人,让他前来,这等于是孔府把头磕在了地上,彻底的臣服了,李孟和孔三德稍微愣怔了下,李孟开口扬声说道: “请他进来!!” 坐在一旁的孔三德却没有从惊讶之中回过味来,在他一贯的认识中,孔府从来都是把自己看的极高,根本不向除了皇帝之外的世俗官员低头,而且也不怕什么改朝换代,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需要读书人的支持,都要把孔府作为一个象征摆在很高的位置上。 何况胶州营这段时间针对孔府所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血淋淋的手段,按照孔三德的想法,孔府一定是恨这李孟入骨,他还有些担心,心想这孔府始终是个招牌,按照李孟的发展,将来总有需要孔府的一天,现在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今后未免有些麻烦。 谁想到,孔府竟然是全不要脸面,直接上门求见了…… 这孔嗣礼也算是高大挺拔,相貌堂堂,本就是一等富贵的人家,这么多年的养下来,的确实有种世家翩翩公子的气质,进入屋中立刻是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孔三德却没有被这孔嗣礼的相貌和气质所迷惑,这孔嗣礼私下里也是道德败坏之辈,贪财好色,在孔府内的斗争中不知道毁掉了多少人,至于文章经义,那是一塌糊涂,据说族内文会,还有写错字的时候,标准的绣花枕头,这孔嗣礼的本事却是在钻营阴谋上,孔府内的那些长辈都是被他哄得服服帖帖,那些竞争者都是被搞倒了,对外待人接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孔嗣礼是个怎样的出色才俊。 进门之后,孔嗣礼先是冲孔三德点点头,站在李孟身前,稍微一迟疑,还是屈膝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下官参见大帅,恭祝大帅此次出征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衍圣公的世子也是有爵位的,按说在李孟这身份的武将面前,最多也就是平礼相见,断没有跪下的道理。 但这孔嗣礼却是恭敬到了极处,所用的礼节比起那些州县官员丝毫不差,姿态做的极低,孔三德坐在边上,在那里目瞪口呆,完全糊涂了。 “世子远道来的辛苦,快坐吧!” 胶州营虽然和孔府彼此恶斗,眼下已经是掐住了孔府的脖子,但这一切都是在官方的名义下进行,双方见面还要笑眯眯的客套,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孔嗣礼还是跪在那里,恭谨的说道: “在大帅的面前那有下官坐的地方……下官这次来,却是有件事情要请大帅应允!” 这态度真是完全的奴颜婢膝,都说是孔府是儒家的圣地,孔圣的嫡系传承,历朝历代都要把他放在很高的地位上,要不然就是与天下人为敌,几千年精神传承,让人感觉是神圣之地,神圣之族。 但孔府这么多年的传承中,早就失却了其精神和学术上的意义,他充其量是个帝王挂起来的幌子,是传承时间较长的贵族而已。 这样的贵族和地方上的豪族高门没有什么区别,为了自己家族的传承,他们随时准备向强者低头。 本来李孟这孔府对自己来说还是个麻烦,今后还要用种种手段解决,谁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已经是服软了,对方既然是客气,李孟也不好做的太生硬,也只得是笑着说道: “衍圣公府如此高门,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要让本帅来办,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尽管说就是,本帅尽力帮忙!” 这话夹枪带棒的,听到的人肯定不会舒服,不过孔嗣礼脸色如常,在地上笑嘻嘻的说道: “大帅,孔府人口众多,这吃盐的用度耗费很大,想要和大帅加价购买一批,还望大帅应允,阖府上下,感激不尽。” 这话说完,屋中诸人都是愣了愣,如今卖给孔府的盐的单价,比山东他处要贵出几倍去,因为这盐,孔府死了许多家仆丁口,为了这盐,还唆使兵部尚书陈新甲陷害山东,某种意义来说,因为这盐,议和的事情才泄露,陈新甲才会被下狱身死。 谁想到今天,却听到这孔府的世子过来说愿意加价购买,这是赤裸裸的臣服示好,果然是孔府高门,做事都是这么讲究分寸尺度,不说自己错了,愿意低头,而是换了个途径,愿意购买高价的盐。 现在的盐再加价,那价格实在是不可思议,不过却表明了孔府一个姿态,愿意听从大帅的处置,从前的矛盾,孔府愿意花钱助饷,花银子买个平安,买个和解。 孔府如此让人不齿的变化,并不是因为李孟出现在这个历史上而产生的波动变化,即便是在真实的历史上,孔府从来不是什么忠义的代名词。 先不说什么汉家王朝的更替,从五胡十六国到金国、蒙元,这些异族蛮夷入住中原华夏,从不见孔府有什么行动表示,始终是四平八稳的呆在山东一带,安享这些异族蛮夷赐给的爵位,供给的薪俸。 而且在真实的历史上,满清入关然后得天下,孔府可是乖乖的剃发易服,孔老夫子讲的华夷之辩,儒家讲的舍生取义,忠义之道,也没有人提了,大义算什么,保住这千年传承下的富贵才是真的。 孔嗣礼在那里恭恭敬敬的等着李孟的答复,李孟却突然感觉到一阵无趣,淡然的开口说道: “这件事我答应了,会有人找你办理。” 孔嗣礼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容易,满脸都是欣喜的表情,对方既然是收了钱,那自然不会继续找麻烦,自家也可以平安,孔嗣礼知道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不愿意留在这里多言,行礼之后就要下去。 等到孔嗣礼走出了屋子,一直是坐在边上的孔三德才长出了一口,喃喃的说道: “可怜小的被糊弄了这么多年,大帅说的不错,孔府这么大的架子,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他这句话才说完,那孔嗣礼居然又回转到堂上,先是冲李孟告了声罪,然后笑着对坐在那里不明所以的孔三德说道: “三哥,您这么多年经营文如商行有大功,衍圣公和族中几位长辈合议,决定还是让您来经营比较合适,商行的几名管事正在三哥的府上等候。” 很自然从容的把话说完,这才又是离开,李孟坐在堂上含笑不语,孔三德却怔在哪里不知道说什么是好,许久之后,这大堂上却爆发出孔三德的一阵大笑,这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 “大帅,三德辛辛苦苦将近二十年,居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空架子忙活,实在是,实在是……” 言语之间颇多的唏嘘,这孔三德在孔府之中,被这个光环已经是晃花了眼睛,以为这是千年不灭,强大无比的圣人府邸,对这个极有信心,被孔府赶出来的时候,一时间心灰意冷,即便是被李孟请到这边来做厘金局的督办,但心中一直是以这件事遗憾。 今日见到这个孔嗣礼跪在面前,自己却端坐一边,这从前平日里见到自己甚至都不愿意称呼什么的衍圣公世子说话客气客气,带着尊称。瞬时间,这孔三德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只觉得自己颇为的不值。 稍微失态了会,孔三德从椅子上起来,又是跪倒在地上,开口郑重其事的说道: “大帅,小人这就回济宁州,把厘金局这上上下下重新梳理一遍,给大帅当好这个赚钱的管家!” 李孟能看出来,这孔三德的心境可能是经过了什么转变,原本最后那一丝对孔府的牵挂和心结都是烟消云散,现在的孔三德,才是彻彻底底的成为胶州营的人。 实际上,厘金局的收入虽然可观,但如今对李孟的进项来说,却不是绝对的,在登州府的招远县,金矿的收入增长不管是从绝对的数量还是幅度上,都可以说得上是让人瞠目结舌。 之所以这般着紧厘金局的贪墨和效率,因为山东的太平日久,已经让文官体系中渐渐的滋生出腐败和种种其他的弊端,必须要借这个由头来整治一番,让这个团体重新变得清廉有效率,胶州营没有资格去犯和大明官场同样的错误。 在兖州府和济南府的边境,还有宁阳县接见过兖州府的官宦权贵之后,已经是十月二十九日。 胶州营大军在山东境内的武装游行也算是告一段落,从大军启程到此时,已经是给整个山东所有还没有判断明白形势的人物和势力足够的时间,如果这个时侯还没有什么表示的话,那就该表明彻底的站在对立面了。 有几名知州知县就是没有任何的表示,现在已经是被武装盐丁监视居住。 “这天真怪,阴了这么多天,不下雨不下雪的不知道憋什么?” 行军途中,几名士兵小声的议论道。 第三七八章 商事 入关 十一月初二,李孟的大军到达了济宁州,不过这次却没有一路上的宾客如云,反倒是在济宁城外的军营中驻扎。 本来城内的诸位大商人都准备去拜见,可在济宁繁华街区的当街杀头,这血腥让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 杀的不是外人,还是胶州营厘金局的税丁,要说有些官方身份的差役,那一家的最牛,从前是盐运使衙门的,他家的差役那都是的富得流油,而今则是这厘金局的税丁,小小的税丁就连知州的面子都不卖。 不管是有什么背景的大商人,在这些税丁的跟前都要客客气气,厘金局的税丁都是胶州营的老兵,往往还是有功勋的老兵才能担任,一年税丁,工钱就已经是当兵的足饷的十倍,高过了济宁知州的俸禄,就算是放在大明天下,这也是一等一的丰厚收入。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些税丁威风的原因是巨大的胶州营站在他们身后,但这种威风你就要卖账。 不过有些心思活络的商人们却也是想出了些歪门邪道,税丁再怎么忠心威风,他也是人,是人就喜欢金银财帛,那就送钱贿赂,或者是送女人田地什么的,这税丁一成了自己人,当然估算货值抽取厘金的时候,就会手下留情。甚至可以买卖一些违禁的物资,这可是了不得暴利,贿赂的那点银子,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现在,那些收钱的税丁们被斩首示众,那些送钱的商人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的斩首是第二天,家产全被罚没。 那些贪墨的税丁们,斩首前没有一个人求饶,都是惭愧无地的趴在地上,不敢见人,当年生死大战经历过来,被大帅安置在一个好地方,算是酬报功劳,谁想到自己不争气,贪财枉法,丢了自己的人,丢了大帅的人,而且还连累自家的家小失却了军属的身份,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几辈子的事情。 各军各营的军官,就算是想求情都无法求情,一听自家的儿郎因为贪图小利坏了胶州营的规矩,怒还来不及,那求情的心思早就是没了。 看着这些血淋淋和残酷的事例,那些准备在李孟来到济宁城之后,去沟通一二的大商人一个个害怕还来不及,那等勾结讨好的心思一时间放在了一旁。 有人在想,这是不是大帅要杀猪了,济宁州和胶州城因为胶州营的兴起,而发财暴富的人可不少,很多原来中等的商户都膨胀成大商家,这些商人也算是胶州营的忠实支持者,不过商人逐利,天性中更亲近利益而不是势力。 见到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每个人的心惊胆战之余,都是在想下一次刀会不会落在我的脖子上,这是不是把我们养肥了再杀。 这的确是胶州营杀鸡儆猴的措施,杀人抄家之后,以文如商行和灵山商行为首的商会就给各个商铺商人送来了一个通知,做生意只要是按照胶州营的规矩来,那万事不用担心,如果不按照规矩来,那眼前的就是榜样了。 有了这个通知,商人们才算是安心了一些,山东的大部分商人发家有规模都是在胶州营出现以后,他们逐利,可他们的根却在山东,离开此处他们什么也不是,天下间能做生意的地方无非是两直隶、山东、江南、闽粤,这些山东商人离开山东根本没有办法和那些积蓄了百年几百年的江南豪商们竞争。 而且在山东还有个好处,基本上没有税赋,他们给官方和胶州营缴纳的唯一费用就是漕运厘金了。 李孟在山东日益兴盛的商业上赚到的钱,同样是通过商业来赚到的,比如说灵山商行的一些专卖,这种半垄断性质的买卖肯定能保证暴利,除此之外,并没有从商人们身上赚到什么别的。 山东的商人们在山东买卖往来,和外省商人们沟通有无,让灵山私港的货物可以销售出去,让山东市面上的物资流通变得顺畅,让民间富裕,这些对李孟来说就足够了,他还需要去向商人们收钱,当然,目前也没有这个名份。 可这漕运厘金一开始实施,以往给了商人们那么多的好处和利益,商人们未必感恩,反倒是立刻开始上下其手,贿赂税丁。 这就有必要给个警告,让这血淋淋的事实,让他们记住。 从济南城一路行来的李孟,此时却有些好笑,因为本来是大军南征,可这一路上变成了武装游行不说,居然还要迎宾送客,处理地方政务,这可不是什么大帅率军南征,分明是巡抚率领着仪仗巡视各个地方。 在济宁军营休整两天之后,李孟率领大军在济宁码头登船,南下南直隶,此时是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初四。 到了夜里,住宿休息都是在船上,在水路上可以保持不间断的行进,兖州军游击张江在请示完李孟之后,下船登陆回归本队去了。 对于兖州军来说,在大军南征期间,他和归德府的胶州营直属部队还有那些土豪拉起来的队伍,要保证兖州府、归德府和徐州三地的安全,如果流民大军从南方进入的话,他们最起码要抵抗十天,等待大军回援。 而目前开入济南府的登州军赵能则没有相应的嘱咐,北直隶的官兵不能对山东造成任何的威胁。 李孟的座船也不大,能容纳几十人左右,这次的南征孙传庭并没有跟着前来,留守山东的军队和武装盐丁,以及民政的各个衙门,都被交代,遇到大事急事,除却快马加急通知大帅之外,一定要询问内宅的老太爷和留守的公孙先生再做决定,这两个人都是大材,足够做出准确的判断了。 那个洋人欧曼·加里斯也是被留在了济南城,实验营还是留在济南城中,一来是给这洋人不断的操练演示,另外则是用来当作一支精锐部队留守,护卫内宅和中枢。 “大帅,巡抚颜大人求见!” 颜继祖有行动自由,可他是在另外一艘船上,要想求见需要乘坐小船过来,估计又是来想说辞官的事情,当日间,准备推举颜继祖做兵部尚书,那是因为南直隶的情况还在未定的状态。 现在大军都已经快要进入南直隶境内了,大局都已经是定下,是否在京师朝廷之中有个亲自己的兵部尚书,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请颜大人进来吧!” 李孟开口答应了,心中却在想颜继祖年纪不少,在这山东任上担惊受怕的,既然用不到了,该放人就要放人,还是不要扣着不防,临走的时候挽留一下,虽说颜巡抚家在江南,但济宁这边给他个大庄子,一笔金银,也算是酬答。 “深秋行走河上,果然是寒气逼人,老夫有些受不了,年纪大了年纪大了。” 颜继祖一进门,就先这么感慨了句,但李孟却有些奇怪,因为这表现可不是平日里的颜继祖,不管是公是私,颜继祖见李孟都是恭恭敬敬,巡抚见总兵,总兵应当执下官礼,可他从来都是口称下官,一切都是谦卑小心。 可今日这表现,却是很放得开的模样,这交谈的语气和神情表现,明显是平辈平级相待的态度。 这样也好,目前没什么利益冲突了,多个能交谈的人也不错,总比唯唯诺诺的奴才强,李孟从座位上站起身,对身边的几位军将说道: “巡视营伍,布置警戒,大战在即,各位更要打起精神,去吧!” 刚才还在船舱中议事的军将们都是站起,行过军礼之后大步的离开,他们经过颜继祖身边的时候,都是连声招呼都不打,若是平常,颜继祖脸上会带着笑,一幅不在乎的模样,可还会很不自在。 不过此时却完全放开了,含笑等军将们全走出去,这才上前说道: “大帅,老夫在临睡前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觉得耽搁不得,特来找大帅,请大帅这边拿个章程。” 看着颜继祖异常的表现,李孟稍微一愣,马上就是明白过来,哈哈的笑了几声,开口朗声说道: “颜大人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尽管讲。” 这样的人投靠到自己这边来,不管是早晚,李孟都是欢迎的。 “大将军,带兵我是外行,只是这明国的关口就在前面了,怎么也要准备准备吧!” 在关外草原上行进的满清大军,来自科尔沁部落的图里琛有些疑惑的问道,在整个的军队中,也就是他才有资格问这样的话。 阿巴泰对别人还好,对这个和皇帝沾亲带故的图里琛贝勒却要客客气气,听到对方这么问,咧嘴一笑,开口回答说道: “图里琛贝勒把这事想得难了,咱跟着皇帝和亲王进这明国可是好多次,明国的汉人们根本不敢打仗的,看见咱们满洲蒙古的大兵,不是跪地求饶,就是早早的逃走……” 正说话间,远远的听到有人喊道: “大将军,界岭口的明军看见咱们前锋过去,早早的跑了,请大将军下令入关吧!” 第三七九章 蓟州 刀与笔 名正言顺 满清大军自界岭口入关,当时的北直隶,在昌平和保定有两名总督,还有宁远、永平、顺天等六个巡抚,又有八名总兵,星罗棋布,没有什么地方不是设防重地,结果却造成指挥权分散,效率的极大低下。 进入界岭口之后,满清鞑虏并没有理会就近的山海卫和永平卫,直接折向西,事实上,在界岭口进入京畿之地后,就在这个关隘附近,就有三总兵两巡抚,都是畏敌不敢出兵,眼睁睁的看着鞑子的大兵朝着京师的方向扑去。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初六,蓟州。 “小的们,平时朝廷不给你们发饷,老子可是好吃好喝管着你们,跟老子冲啊!” 蓟州守备田志国手持大刀,在马上大声的吆喝,几十名家丁,几百名城内的守备士兵围在他身边,轰然的答应。 没错,只有这么点士兵,这几百人意气昂扬,好像前面不是鞑子的大军,而是平日间的土匪蟊贼。好像肯定要打胜仗一样冲了过去,一往无前。 当然,他们就好像是滴落在河中的一滴水,迅速的消失不见,鞑子大军的阵线甚至没有一点的波动。 蓟州城头,蓟州知州韦必印满脸苍白的看着那守备田志国慨然赴死,浑身上下都是在颤抖,站在他身边是脸上同样留着冷汗,脸色苍白的千总。 蓟州城上下,完全不知道鞑子大军来袭的消息,甚至是在对方打到城下的时候,才是惊觉,那守备田志国看见外面这么多的鞑子大军,已经是知道结果会如何,以蓟州城这个态势,想必京师那边也没有得到消息,应该派人去报信。 可看着城外这个模样,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先派人引开鞑子的注意力,让人去报信,与其是城破而死,不如战死,这守备田志国颇有几分血性,领着子侄亲兵,出城主动冲阵战死,给信使争取时间。 两名骑马的信使的确是借这个空当,朝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去,不过也有几名满洲的骑兵在身后跟上,看着是凶多吉少。 相比于慷慨激昂的田志国来说,站在知州身边的这名千总就没有那样的勇气了,在边上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蓟州知州韦必印倒是恢复了些精神,扭过头冷冷的看着身边的千总,开口说道: “张千总,如今城内领兵的最高管事的人是你,大军临城,快些拿出个主意来吧!” “知州老爷,要不,要不,咱们降了吧!” 听到这话,知州韦必印浑身一个哆嗦,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开口冷然的说道: “方才那话就当本官没有听到,你当田守备就义了,本官就砍不了你的脑袋吗?” 张千总满脸羞惭的低下头,迟疑了下才开口说道: “知州老爷,那只有把城内的男丁青壮全都征调上城头,拼死的守御了,咱们唯一的法子就是希望城外的鞑子……” 这倒是中规中矩的法子,不过话到半截却停住了,这张千总满脸苍白的看着城外,知州韦必印发现他的异样之后,也是顺着他的方向转头看去,鞑子那边已经是推出将近八门大炮来,正在七手八脚的把炮固定在地上,准备发射。 “大将军炮!!?鞑子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了!!” 那张千总倒是个见过世面的,可认识这东西却让他心中的惊惧更甚,这大炮可是攻城的利器,蓟州这样的小城,要是蚁附攻城的话,城内动员丁壮死守还有生存的可能,但动用这炮来轰打,却没有任何的方法来守御。 满清的大炮就是孔有德从登州带到关外的工匠铸造而成,大将军炮在明末的时候往往是说十五磅长炮或者是十八磅的长炮,满清因为技术不行,十二磅的长炮炮身和炮管都要比正常的要大些,足有三千八百斤,这样的火炮,胶州营兵器制造局在最开始制造的时候也就是三千二百斤,现在能造出两千八百斤重量的火炮了。 这鞑子的十二磅炮让城头的明将看着好像是大将军炮,这倒是意外的心理威慑,但这十二磅炮,对付蓟州城这样的小城一样是轻松打破。 好死不死的,这韦知州和张千总站着的地方,正是炮口对着的方向,那韦知州身体摇晃了摇晃,那煞白的脸色却变得正常起来,正正乌纱帽,挺直了腰板对已经是浑身筛糠一般颤抖的张千总说道: “不过是死而已,本官受皇恩,殉国就在今日!!” 张千总那边大概也是明白了点,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在那里低声的嘟囔说道: “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克扣军饷的时候从没有看你手软……” 震耳欲聋的大响,地动山摇。 这话没有说完,城下的大炮轰然打响,蓟州城的一边城墙坍塌下来,城外早就是严阵以待的满蒙兵马呐喊着一拥而入。 蓟州城破的如此容易,在城下观战的阿巴泰和身后的满清将领都是满脸无聊的样子,反倒一帮跟着来的蒙古人兴奋异常,方才朝着城中冲去的,冲在前面的都是蒙古八旗和在草原上汇聚来的小部落。 相比于蒙古人的兴奋,在阿巴泰身边的科尔沁部的贝勒图里琛却有些面色沉重,他这等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又跟皇室的关系近,将来肯定是要大用的,所以这次也派出来跟着历练历练。 虽说阿巴泰是皇太极的兄弟,而图里琛只不过是因为姐姐的关系才挂上爱新觉罗家,不过阿巴泰心中有数,这图里琛的地位搞不好要比自己要不少,还是客客气气的对待为妙,所以一向是有问必答。 “大将军,明人都是这么勇猛不怕死吗?” 这是图里琛的第一个问题,方才那名明将率领手下这些人的冲阵,自然没有任何的效果,被弓箭和火铳杀伤一轮之后,就被清兵全部的砍杀掉,但这样视死如归的气势还是把这个名蒙古贝勒吓了一跳。 问出这个问题,让阿巴泰愕然转头,什么时候勇猛不怕死这个词居然能用到这些明国的南蛮身上,贝勒图里琛看见阿巴泰的神色,却也知道自己的问题问的有些不对,连忙的补充一句说道: “这小城就有几百个不怕死的,明国人就和咱们草原上的草那么多,要都是这般,咱们这些兵马怎么够用!!” 稍微安静了会,阿巴泰哈哈大笑,身后听到这个问题的清军将领也都是暗笑,笑声停歇,看着那图里琛贝勒的脸都有些不自然,笑着开口解释说道: “贝勒爷,大明的这些汉人都是猪狗,难得看到些有血性的,今日见这蓟州城,我都奇怪,怎么又这么些不怕死的出来,不用担心,等跟着咱们大军越走您就知道,来这大明,咱八旗蒙古的勇士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拿东西的。” 这番话可不太能说服图里琛,阿巴泰晃晃头,示意道: “正蓝旗的这些儿郎们几次入关都是被抽调跟过来的,其余几个旗和蒙古八旗的老少爷们也都是来过,你问问他们。” 高层的将领们都是跟在身后,看见图里琛回头,各个的含笑点头,那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说那“汉人都是猪狗”的时候,身后众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几个汉八旗的亲贵和三顺王属下的军官也是在那里。 听到这话之后,各个都是跟着大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家也是汉人,也是那阿巴泰说的猪狗。 “那洪承畴那是大明多大的官,不还是降了咱们吗,这明国那还有什么能死战勇猛的人!” “贝勒爷,这次您就等着舒服吧,要金银有金银,要牛马有牛马,要人口有人口,还有大明官宦人家的娘们,那可是咱们关外还有草原上比不了的。” 有人调侃,有人凑趣,这气氛倒是高涨了起来,这是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强盗口吻,说完之后,满场的禽兽又是跟着哄堂大笑,根本就不把这大明放在眼中。 整个大明人口过亿,地方广大,满清算上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人口将达到百万,地盘也都是苦寒之地,文明的发展更不用说,现在的满清鞑子才开始使用自己的文字,从前都是用汉文和蒙文。 但这样的小而且野蛮的民族,却是这样的轻视大而且文明的大明帝国,这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看着城内的蒙古人和三顺王的人马抢的这么欢实,城外的满清官兵都是颇为的不屑,琢磨这些人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这明国的京畿之地早就是被几次入关抢的差不多了,真正的好处都是在那些没有抢掠过的地方。 阿巴泰和图里琛已经是回到帐篷之中,阿巴泰早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和这位科尔沁的贝勒交代下,总归是不会有错,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单独点名让图里琛跟随大军行动。 “打下蓟州,咱们距离明国的京师也就是一日两日的路程了,明国的皇帝和官肯定是要调集这周围的兵马勤王护驾,这北直隶四处肯定是空虚,咱们的目标却不是明国的京师,休整一日之后,咱们就顺着运河向南面走!” 图里琛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阿巴泰不耐烦的开口解释说道: “这次皇帝交待,一定要向南,我琢磨着,明国北直隶这边都已经是抢掠干净了,去南边才有人口金银。” 看这图里琛似懂非懂的模样,阿巴泰心中虽然瞧不起,不过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厌烦的模样,等到那图里琛回去,阿巴泰把头上的尖顶兜帽取下来,丢在一边,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一直在营帐中站着的一名年轻人这才开口禀报道: “阿玛,外面折腾的差不多了,刚才各旗的参领和佐领都出去收拢兵马回来了,今晚宵禁戒严,明日里全军出发!” 这年轻人是阿巴泰的第四个儿子岳乐,身材高大,脸色黝黑,能见到脸上有几道疤痕,他一直是跟着阿巴泰东征西讨,为人沉稳且勇猛善战,盛京的八旗亲贵中早有传言,皇太极之所以对阿巴泰有任用,完全是因为他有岳乐这个儿子。 阿巴泰听到岳乐的禀报,满意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看看刚才那图里琛的模样,这那是咱们满蒙子弟的作风,完全是这汉人公子哥,岳乐你给我听好,这做派咱们家不能学,手里这刀,胯下这马才是咱们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你看看盛京那些人家,各个的穿着长袍,每日里饮宴听戏,老祖宗的东西都给丢到老林子里面去了。” “阿玛教训的是,孩儿记得的。” 岳乐闷声答应道,现如今在满清境内的几个大城之中,满洲的贵族和官宦人家都以模仿汉人的富贵生活为荣,而那些老一辈的军将对这个则是很不以为然,多有讥刺,其中多尔衮三兄弟就是喜好此事的典范,多铎更是如此。 那图里琛虽然是草原上的大贵族,可每年在盛京的时间比在草原上要多得多,盛京的习气也是沾染了不少,阿巴泰这等老派人物自然看不上。 阿巴泰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 “两白旗那边还得要照顾好,今日开城的所得,让他们那边多分些。” 岳乐向前一步,显然是有些不懂,阿巴泰没好气的开口斥责道: “现在皇帝的身体这模样,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咱们总要做个准备,免得接下来还是个冷灶头。” 阿巴泰虽然是得了皇太极的恩惠,这次率军征明,捞取功勋富贵,而且还有执掌正蓝旗的可能。但这样的层次的大贵族,在皇太极身体愈加衰弱,两白旗势力愈发的扩张,还要考虑个将来如何。 “下次开城,让胡里海贝子领着两白旗的人去打前锋,让他们来赚这个便宜,这几个人也是上次跟着睿亲王进来的,打老了仗的,不用担心出什么岔子。” 岳乐点点头,自去下面安排。 对蓟州城内的抢掠已经是完毕,这是此次入关打下的第一个城池,尽管城内人口不少,可毕竟不能带着人口行动,所以除却各个贵人们抢来的美貌女子,充作民夫的青壮,其余的人都是被屠杀一空。 蓟州城内的几万大明百姓被屠杀一空,这不算什么,京师中的皇帝和大佬根本不会觉得这是怎么样的损失,目前京师的安危才是最主要的,告诉鞑虏大军入关来袭消息的,正是蓟州城用整个城池和百姓性命所争取来的。 若是换到平常,崇祯皇帝或许还会掉几滴眼泪,发一封罪己诏,可此时鞑虏大军距离京师只有两日不到的路程,那还顾得了什么别的,带着召集兵马旨意的信使从京师蜂拥而出,去往各个军镇。 北直隶之地的两总督、六巡抚、八总兵都是被勒令率军回援,如果不是山东大军去往南直隶平乱,恐怕也是在召集之内。 至于那些兵马驻扎的地方没有了军队的保护,会不会受到鞑虏的荼毒,这就不在崇祯皇帝和朝廷诸公的考虑之中了。而驻扎在黄河北岸的督师侯恂部,也是在信使的催促之列,可惜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都是在山西边境召集边兵,不能前来。 北直隶各处的兵马迅速的调动,都是朝着京师的方向汇聚,各处的督抚军将这时候行动都是很快,因为大家都知道京师那边工事完备,聚集的兵马也多,军队兵马多,自然安全系数也大些。 总比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势单力薄,等到鞑子的大军过来,落得和蓟州城一样的下场,大家都是忠义之心高涨,率军急赶。 但京师地方在十一月初十才得到确切消息,鞑子大军在打破蓟州之后,并没有向来京师,反倒是折向南。 攻破宝坻城,打下香河,终于是到达了运河的边上,在通州的京营提督刘元斌战战兢兢不敢出。 沿着水路行进,尽管运河封冻,在运力上借用补上,可取水方面方便很多,而且运河两岸,多有大明为了漕运运输建立的大仓库,打破这些仓库,对军需补给也是有很大的方便,从这时候起,几万满清大军的行军速度开始加快了。 而在鞑子大军和山东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能阻隔鞑虏行进的军队和地形,一马平川,是大平原。 这次的鞑虏大军行进,尽管阿巴泰和一干满清军将不把明军的战力放在眼中,可还是中规中矩的进行了战场遮蔽。大军行进的时候,满蒙轻骑四出,遮蔽战场,封锁消息。 鞑虏大军的这种行为,却是歪打正着的给山东的探子造成了麻烦,在北直隶京师和一些要点上,灵山商行都是有分号放置,说白了就是传递情报的据点,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把京师和北边的消息尽快的传回山东。 但满清大军在几条北直隶和山东必经之路上的战场遮蔽,却让这些探子不是被杀,就是要绕路行进。 自然这传递消息的时效就要差很多…… 尽管胶州营收回了在郑家代为管理的战船和兵船,不过事情并没有像郑家高层想的那样变糟,郑家仍然可以在山东购买大量的私盐,在私港上停靠商船,正正常常的做他们的生意。 而且因为在灵山私港豪商的增多,从南洋和江南运送来大批货物的郑家反倒是赚到了便宜,比从前利益增加了不少。 唯一能担心的是,从美洲和天竺那边过来的西洋商船,渐渐的也都知道了这个灵山私港,都是开始过来经商做买卖。 曾经被山东盐帮私下拘禁抓起来的郑三,还是郑家的船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有这样的经历,这些日子反倒是因为出手大方在郑家的船队中声誉越来越好,十一月十二的时候,他的船又是从北面回来。 按照他最近的习惯,总是要到逢猛镇的一家饭馆坐上一坐,然后玩上几天。 “前段时日,除了我们郑家的船,其余家的船都不让过去了,听守在那里的鞑子兵说,他们大军已经是来大明了!” 郑三跟着招呼他的掌柜低声说了一句,那掌柜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是转身回到了柜台的后面。 这时候,山东还没有人知道鞑子大军从北面过来,在得到郑三这个消息的一个时辰之后,一匹快马从胶州城狂奔而出,朝着济南城而去。这是一个山东盐帮情报系统的疏漏处,尽管李孟领着大军去往南直隶,可整个的情报系统传递的终端仍然是济南城,在这里汇总之后才传递给南边的大军,这来回的传递肯定要耽误许多的时间。 在胶州传来的消息到了济南城之后,胶州营布置在北直隶的探子,终于是绕过了鞑子大军的封锁,把消息送到了济南城。 此时在济南府的兵马只有登州军,而且赵能率领的登州军还留下了五千人在登州和莱州、青州一带驻防,在济南府的胶州营兵马只有两万。而在兖州府的兖州军则是在靠近河南和南直隶的边境处布防。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李孟的大军已经是离开徐州两天,到达宿迁。 进入南直隶之后,南直隶的州府官员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这支大军和镇东将军李孟,只得是尽力的支应军需,却不敢过来拜见,不过徐州知州还有几名知县,都是私下里给李孟这边送来了信笺,算是提前打个投名状。 可徐州的豪族高门却完全不同,他们可是热情的很,纷纷带着自家的民壮家兵过来投奔,说是要与大帅一同南下平贼。 徐州素来是民风剽悍之地,豪族大户同族之人都是聚集在一起,太平时候自保,纷乱时候劫掠,这样大大小小的势力最是要投奔一个有前途足够大的实力,大明官府肯定不会允许地方上有这样的武装。 不管是李闯、张献忠还是革左五营又始终没有到达这里,就算是想要投奔也没有地方去投,而且风险太大。 此时李孟率军前来,正是天上掉下来的最好选择,历来这等改天换地的时候都是赌身家富贵的最好时机,领着家兵家将掺合一把,没准就可以博来大富贵,何乐而不为,就算是博不成,这也是相助朝廷兵马剿贼,有功无过的好事。 这点让李孟真是有些措手不及,相对于山东境内豪族大户的羞羞答答,这新成为控制范围不久的徐州倒是有这样的局面。 当然,山东大户人家的私有武装是受到严厉禁止的,自然没有人敢来主动送死触霉头,在徐州,家中蓄养私兵乃是传统,胶州营恰逢时机出现,自然是受到这样的欢迎。 对于徐州豪族的热情,李孟虽然拒绝了这些豪族的“好意”,但却派人把这些豪族登记在案,这边的大户人家和他们的私兵,实在是好兵源,如果胶州营下一步扩军,这里豪族私兵正是最好的选择。 到达了宿迁之后,大军进行短暂的休整,在这之前的十天,马罡率领的青州军已经是沿着淮河一路的西向,青州军大张旗鼓的过了凤阳府,漕运总督马士英除了让本部兵马做好戒备之外,不敢有其他的反应。 青州军过了凤阳府之后,直接就在距离寿州五十里左右的新城镇扎营,明目张胆的断掉了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退路。 目前卢九德率领的南直隶兵马困守在寿州和周围的几座城池之中,西面是陈六和高科率领的淮扬军,东面是马罡率领的青州军,而革左五营的阵线和他们彼此交错,现在南直隶官兵被流民大军和胶州营军队层层包围,真是插翅难飞。 “这李镇东不会继续去往寿州一带了,若是本督判断无错,他必然是领兵屯驻在淮安府山阳一带,等到寿州局势发动,中官卢九德所率领兵马被歼灭,他必率领大军沿河南下,直取南京,掌控着天下膏腴之地。” 对于李孟下一步的动向,漕运总督马士英有颇为准确的判断,尽管李孟对朝廷宣称的是去寿州一带救援,天下人也是这般看,不过目前这样的局势,李孟率领的大军这样做才会取得最大的利益。 明晰局势,清楚厉害的人,显然会替李孟做出这样的判断,马士英就是这种聪明人,对于李孟这种动向,他还有判断: “山东总兵李孟虽有野心,可还是要等待寿州大事已定之后方才行动,这是说明此人仍然要虚名大义,眼下南直隶的兵马,寿州一带陷入危局不可用,镇江军新募不可用,南京城和本督这里合兵仍不足两万,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士林之议,天下人之口了。” 马士英是明末难得的实在人,有本事不空谈,当然不会相信李孟这样的枭雄会害怕什么士林非议,良心谴责。 之所以这样的说话,不过是因为李孟南下之事,每个步骤都要有名分合法理,而不贸然行动,显然是要顺而夺取,在舆论上也要占得主动。 针对李孟的这个做法,或许可以通过一些做法来迟滞他的行动,毕竟而今大明仍然是天下人眼中的正统所在,在大明体制内的文臣武将,除却李孟这个横空出世的不合常理者,其他人还是要维护这个体系。 马士英希望自己的行动,能够迟滞李孟的进程,那地方上其他的实力或许可以重新的布置反应,群起合力阻止。 换句话说,马士英所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期望这个形势能够发生变化,很无奈的行为,所做的一切都是指望所谓的天意而已。 自行动开始,李孟率领的大军就可说是顺风顺水,一幅众望所归的场面,地方上、官府中,都是纷纷来投靠支持。 但山东兵马到宿迁之后,地方上终于是传来了杂音,本来在李孟出兵南省之后,江南士林是集体失声,民间的声音只有山东文坛的鼓噪,说是李孟此举乃是忠义第一,天下无双的举动。 而素来指摘朝政,评点天下人物的东林和江南各党则是噤若寒蝉,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写一个字。 这些文人在太平时节,所谓不杀士大夫的时候,人人肆意妄言,不以公义当先,唯一私利为主,互相攻讦,党争不休,凡是自己一党的不管如何奸佞昏庸,也是一等一的清廉名士,不是自己一党,不管多么勤勉有能,也是一等一的祸国奸臣。 张溥组织复社,号称是东林领袖,天下名望,可以凭借舆论之力把周延儒抬进内阁,变成首辅,这样的人物,在世的时候,江南士子无不以能登门拜见为荣,甚至见面之后自称为过龙门。 可张溥横死之后,人人都知道这突然暴死和内阁首辅脱不了干系,可素来以不畏权贵,敢于抨击朝政的东林名士们,都是纷纷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一言,甚至连葬礼都是比较疏远不属于东林的马士英主持。 原因无他,周延儒为首辅,仕途前程还得这位大佬说话,谁也不想去惹这个麻烦…… 仕途前程尚且能让这些文人如此,李孟大军南下,这可是不讲理的武夫,手中拿着刀剑,要是真秉承什么忠义良心的讲话,到时候要是局势有变化,这帮武夫可是直接要动手杀人的。 所以山东大军南下,天下士人失声,这也让某些对所谓士林风骨有期待的人们好好的上了一课。 只是这局面却有些怪,大军南行,天下皆知的时候没有人言语,反倒是进了南直隶,越来越近,居然开始有反对的声音,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个奇怪的现象,却正是巡抚颜继祖那晚对李孟谈到的,既然发生,也有应对的方法,巡抚颜继祖不再跟着大队行动,在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人员的陪同下,带着大笔金银直接去往南京。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六,胶州营设置在兖州府鱼台县的驿站之中,三名信使疯狂抽打着马匹来到了门口,马匹口吐白沫,明显已经是跑脱了力,一名信使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驿站伙计去扶,却听到那信使嘶声的喊道: “快换马,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第三八〇章 士无良 夜行船 蛮兵骄 阮大铖是明末着名的东林党人和反东林党人,这么说并不是个笑话,当年是东林干将,也是朝廷内外翻云覆雨的风云人物。 后来因为东林内部分肥,本来要落在他头上的吏部都给事中却换到了另外一名东林党人魏大中身上,他只是落了个工部的差事,那可是天上地下的分别,这阮大铖恼羞成怒,花钱重新把这个位置夺了回来。 当真是意气使然,做了一个月,他这等不服分配的举动已经是东林公敌,因为传闻是阮大铖走了魏忠贤侄子的门路。 他倒也是洒脱,索性是一个月后辞官不做,回到了家乡安庆,整日间奔波在安庆和南京之间,阮大铖家中豪富,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尽管不属于东林党,却仍然是交接广阔,声威赫赫,也算是江南士林影子领袖之一。 这阮大铖在艺术史上有他的地位,因为他对戏曲研究颇深,在安庆和南京都蓄养戏班,要知道这戏曲在这个时代是和那风月之事分不开的,江南士人多好风月声色,有这个戏班自然又是笼络了一大批人。 别看每日间清流浊流什么的分得明白,而且言语文章上都是势不两立的模样,但在喝酒看戏玩女人上,江南士人还是不分党派彼此的。 花他的银子,喝他的酒,又在一起玩,自然是嘴软手软,阮大铖登高一呼,下面呼应的人还是不少的。 这就是突然出现反对李孟声音的根源,攻击山东兵马是趁国家危难捞取利益,攻击李孟心怀叵测,有不臣之心的。当然,也有人把当年这强抢秦淮两美的旧事重提,来说这总兵李孟目无法纪的历史根源。 马士英、阮大铖是江南士林的两个异数,一个是做事不按照规矩来,还有一个是不听东林内部号令,一向是靠得很近,这次马士英着人给阮大铖带去亲笔书信,就是让阮大铖鼓动江南士林,发动舆论攻势,迟滞李孟的行动。 得到了贺一龙的投靠之后,马士英的兵力也在悄悄的膨胀,击破淮杨军和青州军虽然不可能,但与卢九德合兵一处之后,保全大部的实力从容撤出来却还是能够做到。 但颜继祖和李孟所谈的,正是这件事,颜继祖能做到吏部都给事中,所谓廷臣腹心,那阮大铖当年争的头破血流的位置。自然也是东林核心人物,对其中的内情心知肚明,不过颜继祖所推测却稍有不同。 山东大军沿河南下,最先能感受到要大变,要进行投机赌博的就是这些江南士人,李孟这种大将行事,自然和流贼不同,最起码原本大明要优待的,他也不能刻薄了。士人们却也不为今后的前途担心。 可士人之所以被称为士人,那是因为这些人不是寻常的黎民百姓,他们是国家的上层,要在政权分配中拿到大头的。 眼看就要变,如何能在这变中赚到最大的便宜,这才是士人们所关心的,那歌颂奉承鼓吹的事情,山东的兖党和莱党已经是做的风生水起,再等到自己做已经是价值不大,如何让李孟注意到,并且做出让步? 而今李孟做法大家都能看出来,虽有逆而夺取的能力却要顾忌舆论,在百姓眼中,不是他镇东将军李孟要做什么,而是在朝廷的命令,天下的形势中不得不做,到时候求的是一个顺理成章。 既然你想一切都顺风顺水,那我们偏要给你来点麻烦,大明是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咱们士人都是精英,向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此时发些慷慨激昂的言论也是应该的,也是显出这忠义的态度。 当然了,李大帅布置了这么久,一次次煞费苦心的行动不就是为了民间安静支持吗,让我们不说话也不是不行,银子要给点,当然,也不要以为这银子就能买通大伙,大变之后,这官爵地位是不是要优待下。 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是北四南六,将来若是有变,是不是来个三七、二八什么的? 刀笔刀笔,有时这笔杆子力量颇大,在合适的时机就可以变成勒索敲诈的工具,能为自己带来富贵荣华。 就算是李孟这边的事情没有成功,那我江南文人在天下失声之际,慨然陈词,怒斥逆贼,这不是大大的忠义,大大的铁骨铮铮吗。 算来算去,这真是有赚无赔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颜继祖深知这些江南士人的劣根性,所以提前和李孟做了个报备,这就是他的投名状,文人要投靠李孟,自然就要拿出文人能做的事情来。 对于颜继祖和李孟的关系来说,颜继祖能不能拿出一个有分量的投名状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他能做出一个姿态来,李孟就会欣然接纳。 毕竟颜继祖是整个山东的行政首脑,并且有在中枢和地方上极其丰富的行政经验,这些可是无比宝贵的财富,对目前武重文轻的胶州营来说,实在是太需要了,至于当年在朝廷提过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话语,就让他随风而去吧。 等到江南言论大起,更显出来这颜继祖的远见卓识,这直接就是一份功劳,不过事情的起因却稍有不同,这事情是阮大铖鼓动的,他只是在南京散出一些消息,恰到好处的点醒诸位书生,此时骂娘,非但没有坏处反倒是大大的好处。 这让那些慑于兵威的书生文人们顿时是恍然大悟,然后就是蜂拥而上,先狠狠的说上几句,然后就等着李孟这边来收买了。 颜继祖的判断是自发,但实际的情况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也就是这等小小的区别,事情的结果完全没有区别。 所谓江南文士因为资本主义萌芽和商业传统产生的自由风气,所以敢于直言,对天下事发表意见的话不过是妄谈,整个舆论完全是被几名大佬操控在手中,为了某些私利的目的,可以借助种种手段来影响。 比如说此时的风潮,就不过是阮大铖在南京城中小小的推手,就立刻是有了这样的局面,江南文坛的风气不光是此时如此,上溯下推,都可以依稀见到影子,只不过手段略有变化而已。 巡抚颜继祖贡献上这个计策,自然也有相应的对策,他说的也很简单,自然是武力威慑,金银接纳。 下面那些走卒不用理会,只需要把那几位幕后的推手理顺,万事迎刃而解,颜继祖当年也是天下闻名的东林高士,在南京城中人头熟悉的很,自己请命活动,很有信心马到成功,大不了做个中人和阮大铖谈谈条件,看看他想要些什么。 颜继祖出发之后,李孟心中却有些烦躁,他在南京也有自己的关系网和眼线,可这次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从前胶州营在南京的活动和舆论,都是通过那位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来运作的,可这吴嘉卫的身后却是福建的郑家,自从李孟收回兵船,并且在沿海港口大肆修建要塞之后,尽管双方的生意做的很顺利,可暗处却回不到从前那种友好的状态了,大家彼此提防。 这兵部侍郎说话自然也就不那么不偏不倚了,让李孟控制南直隶,进而控制江南,那郑家的势力范围和生意地区大部分不是在山东兵马的威胁之下,就是在其控制之中,那样的话,郑家的命脉差不多都是被李孟握在手中了。 本来双方都是参将的级别,地方上几府的势力,而今李孟已经可以撼动天下,可郑家仍然是个海寇招安的参将,你让郑芝龙心中怎么能高兴。 此次天下文人失声,最先跳出来的正是南京兵部侍郎吴嘉卫,那时候阮大铖还没有暗地里面策应。 这吴嘉卫的如此表现,倒是让很多人的怀疑烟消云散,本来吴嘉卫的几次建言表态,虽说最后的确是达到了目的,可始终是山东兵马得了最大的便宜,是不是故作直言反倒是鲁地的暗桩,已经有这个传言。 可这次的表现,却让大家的疑虑烟消云散,看来这吴嘉卫还真是个二愣子,说话直来直去,有这么高位的人起头,又有阮大铖的运作,自然是言论如潮。 不过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以言语要挟,以图将来富贵的想法,外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巡抚颜继祖前脚带着金银先走,后脚李孟就叫来了南直隶山东盐帮的分舵统领,李孟布置下去一个很简单直接的命令,如果颜继祖活动不利,那就立刻放手杀人,南京城从外面打进去很难,可是在内部搞风搞雨,却是简单。 越是大事在即,李孟就越是感觉到莫名的烦躁,这些人螳臂当车一般的呱噪,让李孟愈发的愤怒。 在李孟所了解那些粗浅的历史知识上,可不记得明清交替之际,有多少书生慨然就义,这些嘴皮上的功夫,到了关键时候,那是一点用也不管的,如果不知道好歹,那到时候给他们点利害。 在宿迁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完毕,大军也是做了些调整,此次是倾尽全力务求成功,除却李孟在济南大营领出来的兵马之外,青州军和淮杨军都是在两淮留了守备的兵马,这次也全部过来和大军汇集,力量越大,出差错的可能也就越小。 这毕竟是决定胶州营将来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的大事,一点也马虎不得。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八,在傍晚时分,庞大的船队和部队开始移动,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完成了准备工作,就要看见结果了。 按说此事李孟应该是百无聊赖,等待那个已经确定的结果,可此时的李孟却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无聊,反倒是烦躁的要命,在船舱内都无法静下心来。 夜间行军,船只到还可以,但路上的部队却受不了,所以一起前进二十里之后,他们就要就地扎营,而船队则是继续的向前行动。 李孟的烦躁却不敢让身边的卫士和亲信知道,他是一军的统帅,乃是这十几万大军的主心骨,在这必胜的大战之前,都是这般的沉不住气,日后如何去统领大军,压服天下,这就是上位者的坏处。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公众形象,需要时时刻刻的注意,真情流露,有时候即便是在私宅也不可能,自然是有些憋闷,但这也是上位者应有的代价之一。 尽管这天气和环境都是颇为的适宜睡眠,但李孟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是自顾自的搬了张椅子来到船头。 李孟的出现让负责守卫的亲兵侍卫们吓了一跳,但随即也就是安静下去,在宿迁李孟的船只已经是换上了盐商提供的一艘大船,颇为的宽敞,把那椅子放在船头,隐约间有坐在台子上的感觉,颇为的惬意。 这个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不过李孟也禁受的起,反倒是觉得空气清洌异常,运河上没什么波浪,船只极为的平稳,坐在椅子上看着前后左右的船只,在夜色中只能是依稀看到个轮廓,这还是因为船头船尾挂着的风灯映照。 眯着眼看去,船只的轮廓都是消失不见,只剩下竿子上挑着的风灯在闪烁,河上的船队看不见头尾,这么看,好像是挂在天上的银河落在了运河水面,似梦似真,让人根本分不清楚。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陆上的部队已经是扎营休息停驻,被船队撇在身后,半个时辰之前,船队上的士兵也开始休息。 尽管是几万人的部队行进,可却是安静异常,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不时的有一两艘小船在各个大船之间巡视,剩下的就是河水拍打船舷的,但这种单调而有规律的声音却让整个氛围更加的清幽。 李孟没有想,如此大规模的部队行进,却能做到这般安静,这本身就是说明部队的实力和他训练的精深,这样的环境却只是让他想起来现代的一些事,开始这种烦躁和现代时候,在解放军部队之中,从士兵升为士官,任命仪式的前一天晚上,那种等待和忐忑,心情是如此的相似。 不过坐在船头,仔细的思索,却发现并不是想这个,大事将成,接下来或许就是在现代时候根本不会想到的富贵荣华。 但这富贵荣华实在是太让人孤单了,如果能让自己的父母也来一起分享,可也仅仅是如果而已。 李孟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事业或许就要达到顶峰,这一刻到来之前,人却无比的寂寞孤单,想不可能再回到的家,想不可能再见到的父母。 在李孟这座船上的亲兵卫士们是轮班休息的,看见李孟坐在船头一动不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盯着,却又距离远点。 视线中的灯火突然间有些扭曲变形,李孟一惊,这才是从伤感和愁绪中醒转过来,居然眼眶都有些潮湿,禁不住心中笑骂了自己几句,眼下什么事情都没有确定,自己却是这般的多愁善感,真是好生的可笑。 去国离家,整整十年,李孟心中的思乡思亲之情愈发的强烈,偏生不管如何思念,却没有再次相见的一天,这就令人绝望了,平素里万事缠身,李孟又有大志,所以这思绪还是被压在心中,没有表现。 但大事将成,又是在这种安静的局面下,人一些心底的情绪却禁不住泛起来,这才是出来如此伤感的心境。 可这样的场面颇为的微妙,也仅仅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李孟坐在船头的时间并不长,这种静谧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 夜间行军驻扎,尽管胶州营平素的训练和整备,让士兵们的素质已经是超越了这个时代,并不怕因为喧哗惊扰而造成的夜间炸营,可为了士兵们的休息充份,夜间也是要求肃静,喧哗者重重处罚。 能这么毫无顾忌的冲过来的,想必是大事了…… “大帅,是咱们自己的信使,送来的急报。” 边上的一名亲兵头目低声的禀报说道,那马蹄声靠近的时候,距离岸边近的船只上有人拿着风灯在船头冲着李孟的座舰发出讯号,各种军令都是自成体制,亲兵们都是熟悉的很。 信号已经是传了下去,能听到来路上水面各营军官在那里发令,让士兵们继续休息,不用管外面的事情,毕竟是半夜突然有这样的快马加急,难免会让士兵们的心思波动,有些变化。 在李孟座船两边的船只都备有小船和踏板,就是为了陆上来的使者能顺畅的到达李孟的座船,通报情况。 这几艘船都是亲兵营来负责,晚上轮班值守,效率丝毫不受影响,很快的小船就被放了下来,看着灯火闪烁发信号,那快马送信的使者都已经是被送了过来,夜间行船,灯火是指示的信号和标注,不能轻易的改动。 所以尽管是夜间,李孟的座船上也没有什么灯光,那传信的信使登船,还是借着船头的灯光才能看个大概。 这一看倒是把李孟吓了一跳,这名信使浑身上下的衣衫破烂,即便是在昏暗的情况下也是能看到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好像是遭了什么罪一样,上船的时候,正在捧着个皮口袋在大口的喝水,干渴之极。 一见到李孟,这信使丢掉水袋,跪在地上,开口嘶声的说道: “大帅,鞑虏自十一月初四入关,十一月初六破蓟州,小人自十一月十五自济南启程时,鞑子军马已过杨村。” 听到这个消息,李孟即感觉到意外,又感觉到有些轻松,按说他主力在南直隶,仓促间无法回去,山东的防务正是空虚的时候,这倾巢而出,以图南省的大战略又是他提出来并且坚持实施的。 眼下突然听到这个军报,应该是愤怒、慌乱、自责等等情绪都应该有,可李孟这一刻感觉到的总是轻松,方才那些烦躁和愁绪都是烟消云散,或许这才是他那些烦躁的根源,此刻摆上台面来了,反倒是觉得轻松。 唯一的负面情绪或者是无奈吧,当日在小学中学的时候,那本书上讲过鞑子在最后入关夺天下之前,还入关过五次。 李孟也是怀疑,就算是自己了解这知识,可自己是个军人和押运员,又会有多少的精力来记着这些,怕知道这五次入关,恐怕在脑海之中也仅仅是记住“五次”而已,详细的年份,不是学生和专业者,谁会记他。 可这局势还真是应了一句话,所谓“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两年,李孟布下了两个棋局,想要一举定鼎,确立自己在天下各个势力之间的优势地位,谁想到前后两个局面,或者是内因或者是被外力,都是没有成功。 看来自己过高的估计了一个穿越者对天下大势的影响,或许这大势是不可逆转的,想要躲开他或者是在其中投机取巧是妄想,只有面对面的解决才是正途。 不过大事临头,大兵压境,埋怨什么,感慨什么都已经是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去做,想通了这一点,反倒是坦然。 “不要慌,来的鞑子有多少人,带队的是谁?” 相比于周围亲兵士卒的紧张和如临大敌,李孟问话语气出奇的平静…… 李孟收到消息的时候,满清鞑虏的大军已经是过了杨村,朝着天津三卫行进,天津是京畿之地的海上门户,算是北直隶的海运枢纽,在边上又有长芦盐场,在万历年间,大明帝国的火器制造中心就是在天津这里。 有这种种的意义,天津的布防也是一等一的严密,北直隶的兵马布置,刘元斌的两万兵驻扎在通州,另外一万五千人勉强还算可以的部队,则是布置在这天津周围。 阿巴泰率领的满州兵马对这天津城也是颇为的重视,这也是此次入关的目标之一,尽管上次多尔衮率军入关回程的时候,已经是劫掠了大批在天津的火器制造匠人回关外,这次阿巴泰的任务就是劫掠更多的火器匠人。 上次带回去的那些火器匠人,已经是让满州兵的火器实力大幅度增强,几次在白山黑水之中扫荡,抓取野人,都是依靠火器占了大便宜。 三顺王之一的孔有德带来的匠人,铸造出了火炮,而在天津火器制造营掳掠的匠人,则是让满清自己可以制造鸟铳,尝到了甜头的皇太极和各个亲贵,都是要掳掠来更多的匠人,制造更多的火器。 来自科尔沁的贝勒图里琛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在这大军里面,人人都是要客气相待,即便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是如此,他也知道这军中满洲兵将都是打老了仗的,就连这些半路上汇聚而来的蒙古牧民,怕也是做惯了马匪的。 人人都是见过血、不怯场的,可自己从小是被当成宝一样的养着,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来历练,部落里面不说,就连盛京的宫内宫外,都是千叮嘱万叮嘱,说是自己什么都够格了,就是缺少行军打仗的历练。 只要是跟着在明国走上一趟,回去之后肯定要大用的,要不临走的时候,皇帝在病中不还是特意见了自己一面吗? 想想形销骨立的皇太极,图里琛心中竟然隐隐有恐惧的感觉,可皇太极和他说的那些话却都是暖心窝的体贴话,完全像是一个姐夫在嘱托小舅子的话语。这次你能跟着学多少就学多少,回来之后,朕给你个好位置。 所以这图里琛来到军中,尽管人人都因为他的身份高贵,和皇帝关系不同寻常,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可图里琛尽可能的低调谦逊,多学多问。 要说没见过打仗,也是听那些打过仗的讲过,一些大概的东西心中还是明白,这几万大军声势倒是不小,可在明国之中,仍然是支孤军,步步都要小心翼翼。这些道理,想必那老将阿巴泰比他要更熟悉。 但打破蓟州之后,阿巴泰居然从来没有做什么后队的布置,难道不需要专门布置,难道不需要有一支可靠的兵马在后面防备吗?贝勒图里琛感觉到自己完全糊涂了,这不是常识啊。 在这支征明的大军之中,图里琛就好像是一个外人一般,此时他就害怕自己所问的问题会被别人笑话,可不问又是心中不安。 原本以为草原是最广大的地方,可进入关内之后,却发现这大明的地方不比草原少,而且人太多了,草原上骑马一天看不见一个人的时候多得是,可大明这京师一带全都是人,这要有多少兵,要是动起手来,淹也淹死了,在这样的地方孤军深入,难道不应该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吗? 偏偏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率领的大军行走在关内的时候,看那架势居然比走在草原上还要肆无忌惮。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可是记得,在草原上行军的时候,每天阿巴泰领着各旗各部的将领头目,每个营盘巡视,而且行军扎营,总是派出大批的满蒙骑兵去各处当做哨探,谨慎异常。 这样的老将为什么在入关之后反倒是粗疏起来了,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去问对方或许会客客气气的回答,不过肯定会心里嗤笑,图里琛也是个好面子的人物,自然是不愿意。 但沿着运河一路行军,就这么破绽百出扎营布置,图里琛每天睡觉都是感觉到不安稳,听到个风吹草动,就想着明国大军杀过来了,实在是提心吊胆,在打天津三卫之前,大军有个整军预备的时间。 趁这个功夫,贝勒图里琛直接是来到了阿巴泰的军帐之中,战斗在即,阿巴泰倒是步步中规中矩,十分的老练,不过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无非是打破了天津三卫之后,不要纵容士兵们抢劫,要先把制造火器的那些匠人抓住,然后再开始洗城。 等到阿巴泰一项项的分配完毕,各个部队的军将都是领了命令出去布置,图里琛这才是上前问好见礼。 对图里琛这种公子哥,阿巴泰一向是瞧不起的,但却又不得不佩服这种公子哥察言观色的本事,尽管一些常识性的问题不少,可问话时机选择的颇为合适,这次看着图里琛满面慎重的开口问道: “大将军,咱们大清的兵马在明国的境内,眼下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大将军打老了仗的,每日行军扎营是不是应该更密实些。” 这话倒是很有技巧,阿巴泰也是年老成精,听到这个立刻是明白为何,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心想着图里琛倒不是绣花枕头,这问题却也是颇为的有趣,稍微思索之后,就是哈哈大笑。 笑声停歇,阿巴泰伸手拍拍身边的毛皮垫子,吆喝着说道: “贝勒爷,坐这里来。” 这是自从图里琛进入征明大军中,阿巴泰和他做出的最随便的动作,不过图里琛却觉得心中很舒服,终于被接纳进这伙军将之中,这也算是个成就。 “贝勒爷,算上这次,已经是进关第五次了,老夫跟着来了四次,也就是上次睿亲王征明没跟着来,第一次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害怕的很,没想到这大明的兵马就好像是羊一样,压根不是咱们八旗的对手,能打的倒有些,可人太少,一万兵两万兵里面,差不多也就是几百个能打的,可这些能打的还要护送着他们的官跑。” 图里琛平日里听的都是清国的兵马如何勇悍,关于这明军如何草包的事情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八旗的兵丁的确是勇悍,草原上同为蒙古部落的一些大势力都和八旗打过,都是落花流水,满人的勇悍他倒是有所耳闻,可没有想到被满清视为第一大敌的明国军队居然这样草包。 “第三次跟着阿济格贝勒抢了一路,到最后咱们砍了几棵树,扒光树皮做了个匾,上面写着‘各官免送’,让这些汉人的吹鼓手吹打着,一路出关,那大明的兵马离着我们大军五十里,就是不敢靠前,还真是一路送出了关口,前面那几次也都是这样,你说容易不容易。” 这图里琛听的目瞪口呆,看那阿巴泰也不像是骗人的模样,不由自主的他的心情也是跟着变轻松起来。 “贝勒爷,这次老夫领着人入关,盛京多少人又是走门子,又是托人关说,这出来卖命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热衷前来,还不是来了这明国,没风险,光是有好处,有军功,全是好事啊!” 图里琛从草原上的肃杀到此时的轻松,一时间有些转换不过来,阿巴泰又是在哪里继续说道: “老夫这多年都是在马上,行军布阵也是明白,一路上这么走,就是为了引他明国的兵马来攻,皇帝在临走的时候跟我交待过,说是那些投降的汉人整天上奏要直接灭掉明国,可明国这么大,哪能是一次就能拿下来的,得让他们里面烂透了,咱们再一次次的过来割肉放血,到最后就简单了。本来的打算是,他明国的军队若是想来打这个破绽,咱们就回头吃掉他!!” 原来是诱敌的行为,图里琛听的很兴奋,连连的点头,阿巴泰见说动了这位贝勒,也是有些轻松,此时懊恼的双手拍了下,又是继续说道: “看来这北直隶一带真的是没什么能打的兵马了,咱们打下天津和河间府之后,去南边碰碰运气,贝勒爷,大明北直隶再往南,还有好多好地方呢,这次去看看,咱们好好拿点东西,到时候保您带着大批的人口金银回去,还有许多想不到的妙处那!!” 真实的前四次征明并没有阿巴泰说的那般顺利,还是有些抵抗的,也有总督、巡抚一级的高官慨然赴死,也有卢象升这等名震天下的人物主动的迎战,只是这些抵抗太少了,而且给鞑虏的大军的确仅仅是造成了一点点麻烦,不能影响大势。 正是一次次入关作战的大胜,才让满清鞑虏越来越信心,对大明的作战越来越有底气,这才有阿巴泰方才那番轻松的谈论。 当然,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比如说第四次曾经在山东境内吃了个小亏,损失了近千人,尽管是满八旗、蒙八旗、汉八旗都有些,可这在满洲高层内部还是有些震动,如果皇太极不是为了维持士气民心,恐怕早就是借这个由头来找多尔衮的麻烦了。 这一直是在皇太极心中的心病,可派人在山东打探,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用间之策,没有什么可信的回馈,很多消息即便是光听就能听出来,是那些探子胡编乱造的,所以这次皇太极特意的嘱咐,一定要尽可能的向南,若是还有明军或者是民团乡勇什么的,一定要倾尽全力打垮,尽可能的消灭明国的有生力量。 在皇太极的心中,在这个阿巴泰的心中,八旗兵马的失败是因为轻敌,或者是以一支小队遇见了大明绝对优势的兵马,这次实际上已经是小心谨慎,而且大军前来,在皇太极以及满清亲贵的估计之中,没有他们打不垮的汉人兵马。 这次肯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第三八一章 杀人祭旗 战守定策 攻打天津三卫,对满州的兵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天津又不是打了一次,防备工事早就是残破异常。 而且凭着城内这些凑起来的一万多兵马,几千骑兵冲过去就是赶鸭子抓鸡了,轻轻松松,真正对阿巴泰花费功夫的,反倒是来说服这个贝勒图里琛,让这个没怎么打过仗的贝勒知道自己并不是轻敌,而是认认真真的作战。 这图里琛贝勒,一个姐姐是皇太极的宠妃,还有个姐姐是睿亲王多尔衮的福晋,不管在谁那里念叨自己几句,都要伤筋动骨啊! 但在这军营之中好歹是自己的地盘,出征在外,好歹是把这个图里琛贝勒说服劝妥贴了,到时候,掳掠来的金银女子,都多给这贝勒一些也就是了,科尔沁贝勒虽然是尊贵,可没有来过明国,算不得享受过东西。 想必这明国美貌女子,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这些富贵玩意都是见识的少,劫掠的多,喂的饱了,大家自然就是一条心了。 今次在军帐之中的对谈,阿巴泰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思,这图里琛贝勒倒是个讲理的,能用话说明白。 谈完上面那些,两个人又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会盛京的人物和故事,本来中午准备一起用饭饮酒,没想到这时候岳乐走了进来,见到图里琛在帐中,倒是一怔,不过随即就是低眉顺眼的开口说道: “大将军,贝勒爷,这四五日抓了百余名明国的探子和奸细,明日就要出兵攻打天津,今日按照咱们的规矩,砍了脑袋祭旗。” 用血祭旗,激涨士气,这是八旗的传统,按照规矩是大军的主将要到场观看的,阿巴泰和图里琛都是知道这个道理,互相对视一眼,图里琛先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阿巴泰心怀大畅,笑着起身,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别看这图里琛是个公子哥,可和大明江南江北的世家子又有些不同,说白了他也是个蛮人出身,平日在部落中,在盛京也不知道是见过了多少血淋淋杀人的场面,这祭旗的事情也是司空见惯的,反倒是有些兴奋。 “岳乐,明日间各队攻打的次序已经排定,今晚之前你再去和各营各部确认一下,免得出了纰漏。” 在前面带路的岳乐躬身答应,抬头的时候看了图里琛一眼,那图里琛立刻是明白意思,开口笑着说道: “大将军,我先回自己的营帐拿点东西,等下校场上汇合就是!” 说完领着自己的亲兵随从转身先走了,阿巴泰皱皱眉头,岳乐连忙走过来,凑近了低声说道: “阿玛,您不是交待让两白旗的多得些好处吗,这次是两白旗打前锋,不过刚才镶白旗的胡里海贝子私下找到孩儿,说是不愿意做前锋,愿意当作后队。” 听到这个事情,阿巴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分配各旗的谁冲在前面的任务,一直是这次出征最头疼的,打仗作战倒是次之,反正和明军打胜算那是十成,但各个旗还有蒙八旗、汉八旗,三顺王那边的人马,谁都想要冲在前面,谁都想到多捞些好处,每一帮每一队人的后面都是大势力,得罪不起的。 这些势力之中除却两黄旗之外,两白旗是第二个得罪不起的,所以把两白旗的兵马都是安排在前面,谁想到做到这样的地步了,居然他镶白旗的贝子自己不愿意靠前,愿意殿后,真是奇怪之极。 “为什么不愿意去!?” “孩儿也是笑着问了几句,那胡里海却没有什么精神的模样,他几个摆牙喇也都是闷闷的不出声,阿玛,记得上次睿亲王去山东吃了个小亏,损失了几百人那事情吗?” 听到这个阿巴泰心中一凛,那件事情在多罗贝勒(郡王)和往上这一级的亲贵中,多有流传,不过两白旗把事情隐瞒的好,所以一直没有人打听出来究竟,只是模模糊糊的传闻,岳乐又是继续说道: “看这个胡里海,感觉就是那次的败将,他手底下的旗丁差不多有一半是从包衣里面直接抬旗的汉人,要不是吃了大亏,谁愿意用这么多汉人。” “没骨头的软东西,这次大军行动,哪还会吃什么亏,给他发财捞好处都不去!” 阿巴泰在那里低声的骂了一句,阴着脸对岳乐说道: “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他不愿意去最好,明日间把咱们镶蓝旗的护军旗丁派出去,咱们自家的儿郎可不能刻薄了。” 岳乐脸上现出喜色,连忙躬身答应了下来。 耽误的时间并不长,阿巴泰和岳乐带着护兵赶到了校场,校场带着的军将地位最低的也是参领,在卫兵大声的通传之后,阿巴泰大步走到了临时搭起的木台之上,众将齐齐的站起抱拳行礼。 站在木台上的阿巴泰伸手向下压压,场中的诸将这才是轰然落座,北直隶之地大多是平原,在军营之外清出个平地来也很是简单,在满蒙诸将所坐位置的前面,则是有一百个被捆起来的汉人,在这些被捆起来的汉人身后都有拿着刀斧的清军士卒,正在那里等待命令。 先是萨满在场中装神弄鬼了一番,众人将那仪式做足,图里琛贝勒就是坐在阿巴泰的身后,他们对这萨满的仪式也说不出什么敬畏,在那里小声交谈,窃窃私语: “贝勒爷,你看那些台子下面的汉狗,各个都是猪羊的模样,没有一个人敢动弹,这样的明国,就算是大就当得了什么,他们是猪羊,咱们满蒙的勇士是虎狼,虎狼吃猪羊,不用担心!!” 看着那些待宰的汉人各个无精打采,也没有什么人脸上有愤怒的表情,果然是温顺的模样,图里琛自失的笑了笑,为自己前些日子的担心自嘲了,这样的明国,就算是大,也不值一提。 那边的萨满已经是做完了仪式,他就是在那些汉人“奸细”“哨探”的面前,满州萨满在汉人的眼中,就好像是鬼怪一般,脸上用血涂着,身上挂着骨头和羽毛之类的东西,在那里张牙舞爪,乱跳乱叫。 被抓来的这些汉人尽管知道死期将近,可还是不敢抬头去看,有时候那萨满跳的近了些,被捆着的汉人还害怕的朝后缩,倒是让这个萨满愈发的威风,还故意朝着俘虏堆那边跳了几次。 仪式完毕,这萨满正要说几句天神保佑大军出征旗开得胜之类的话,却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一名被捆着的汉人从人堆里面跳起来,恶狠狠朝着他冲过来,这突然的举动吓了这萨满一跳,防备不及,踉跄着退,不知道被什么绊倒,直接摔倒在地上,方才装神弄鬼搞出来的那股气氛都是被这摔跤弄得烟消云散。 那名跳起来的汉人很快就被身后反应过来的清军士卒抓住,按倒在地上,在木台上本来是看得烦闷的鞑子军将们,都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这边来,盯着场中,这仪式虽然无聊,可也有他的意义。 看着那萨满如此狼狈的模样,一些年轻的八旗军将直接就是笑出声来,可坐在台子上的阿巴泰却是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着没有出声。 突然发难的那名汉人俘虏,这几日的待遇想来不是好的,方才那一扑也就是积攒了许久的力气,被清军的士卒按住,挣扎几下也就动弹不得了,他这举动却也是先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萨满从地上爬起来,听到了木台上的笑声,也是有些恼羞成怒,跳着脚指着那名被按住的汉人大喊: “先宰了这个猪狗,先宰了他!” 后面的清军士卒看着台上的令旗已经是挥下,谁先死谁后死不如给这个萨满一些人情,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那名汉人按倒,一人把手中的大刀扬起,就准备砍下,第一个被杀的这名汉人不知道又来的力气,死命的抬起头来,嘶声大喊道: “鞑子等着,有人给我报仇……” 这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是手起刀落,一腔鲜血喷了出来,他这一喊,全场的鞑虏军将都是听得清楚,阿巴泰脸色更加阴沉,跟着冷笑了声,开口说道: “谁给你报仇,笑话!!” 第一个人被杀之后,剩下的那些被抓来的汉人们都是哭成了一片,却没有一个人再去挣扎反抗,甚至是叫骂,都只是在那里哭喊求饶,就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同伴们被一个个的砍掉脑袋,到最后轮到自己。 大明的军兵都是在朝着京师调动,那有什么人敢大着胆子派哨探来,这百余名哨探和奸细,无非是来不及跑或者是看着不顺眼的汉人平民罢了。 阿巴泰身边的一名白甲兵已经是从下面跑了上来,凑到阿巴泰身边低声说道: “主子,方才下面喊的那个,就是从身上的路引上看出来,是山东人士,名字叫成海,说是行商的。” 这边没有出声,图里琛却开口来了一句“一刀砍了,我看是便宜他了”…… 方才被杀的那名挣扎反抗的汉人,正是山东盐帮派驻在北直隶一带的头目成海,满清大军入关,事情十万火急,整个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派驻在北直隶的人头都是猝不及防,不过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情报送到山东去。 所有能骑马的人都是被动员了起来,而且要为了保险,许多人要分别从不同的道路去走,这成海所走的路线比较倒霉,正好是被满清的骑兵巡逻遮蔽的时候抓到,直接是送回了本营之中。 成海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不过却也知道走其他方向的信使应该能把这个消息送到了,这次送的是口信,山东盐帮身上确认身份的东西,鞑子根本发现不了,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胶州营的人,这就足够了。 山东盐帮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天下人除却和山东打交道的,除却山东让别的地方知道的,其余的情报一贯是封锁的很好。 成海的家人都是在山东过着太平富裕的日子,而且成海还知道,自己这一死,家人的生活还会更加的富裕,胶州营对死难将士的抚恤,一向是做的让人满意,丰厚异常。成海在临死前只是遗憾,如果按照这几年胶州营发展的势头,还有自己在这个山东盐帮中的地位,没准大事成功,自己也能光宗耀祖。 可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了,想到这里,成海还是忍不住。 第二日攻打天津城的过程,比起这临战前日的祭旗还要无趣,明军不敢出城和满清大军野战,只敢据守工事,等着乌真超哈的炮兵把火炮架起来,轰上几炮之后,把那工事打开了缺口,接下来就毫无悬念了。 从攻城到结束,只是用了半日的时间,城内的守军在打头阵的步卒冲进去之后,就彻底的溃散,更加混帐的是,这些溃兵反倒是在城内开始劫掠祸害百姓,这本是满清兵马要干的事情。 打仗用了半日,结果这稳定秩序闹哄哄的却折腾了一天,到最后把城内能抢的,能拿的,能抓的都是搜罗到手,这才是给有功的部队奖赏,洗城一日。 洗城是最激励蛮族士兵士气的举动,让这些人在城内大砍大杀,彻底的变成禽兽,屠杀劫掠,把所有的欲望释放出去,当然,这个事情对满蒙兵马是快乐的,但是对于天津城的汉民来说,却是莫大的灾难。 满清鞑虏几次入关,都是灾难,屠城洗掠,这样的禽兽行为举不胜举。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攻破了天津三卫的鞑虏大军重新整备,开始沿漕运运河向河间府进发。 十一月二十一,满清军队轻而易举的攻破静海城,静海县令殉国。 这一路打过来,这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率领的满蒙军队中,很多在朵颜三卫那边才归附的蒙古散兵游勇,本来是战战兢兢,满蒙军队中也有很多是新兵,战斗的经验很少,但这一路上势如破竹,明军望风披靡。 却是让这些蒙古马匪,满州新兵渐渐的培养出来了自己的信心,锻炼出来了战斗力,本来有些不稳的军队,在进入河间府之后,倒是慢慢的捏合起来,越来越强。 进入河间府之后,阿巴泰的行军布阵又有变化,不再是那么散漫的不顾首尾,而是规规矩矩的行军作战。 因为他不管摆出一个什么样子的散漫阵势,大明的朝廷和军队都是不予理睬,只是拼命的朝着京师收拢兵马,根本没有什么敌军进入我国境之内,祸害屠戮我大明子民,大明的军队应该出击与之死战的概念或者是想法。 时间回到几天前,十一月十五,山东济南城。 给南直隶李孟送信的信使已经是派了出去,鞑子的大军在北直隶,北直隶毗邻山东,不用分析,也知道紧邻河间府的济南府是首当其冲的所在。 济南府本就是山东赋税第二,田亩第二的府,现如今更是胶州营行政军事的中心,而且兵器制造局等要害部门也是在济南府之中,更不要提建立在官道和运河边上的那些大仓库了。 这些不必说,济南城中的军械库银库,同样是一等一要害的所在,而且整个胶州营上至李孟,下到小队,军属家人差不多也都是在这济南城中,别忘了,胶州营在搬迁的时候,可是把灵山卫和鳌山卫的大部分军户都是迁居到这里来。 不管是从人还是从财物从地理位置,从各方面的意义来说,济南府都是不能放弃的地方。 “自从大帅起兵一来,百战百胜,未尝一败,若是撤出济南城,去其他的州府避祸,先不说这么多的人口财物能不能走得及,单纯这一走,恐怕山东百姓以及和我胶州营紧密的人都要哗然,众人肯定会想,胶州营是不是外强中干,大明其他的兵马不敢打鞑子,我山东兵马也不敢打鞑子,这不是一样的草包吗?而今之计,不能撤只能战!!” 大敌临头,胶州营留在这济南府主事的人手全部都是集中在总兵衙门这边,就连内宅的几个人也都是到场,管家罗西指挥着家丁仆人在李孟平日里坐的帅案那边设置了个半封闭的屏风帷帐,让几位夫人在这里听着参与讨论。 这是将军幕府、总兵衙门的讨论,山东的其他文官当然没资格参与,不过山东巡按、布政使衙门、济南知府这边都已经是慌乱成了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周扬过来的时候,济南知府委托他捎来个消息,说是而今山东在济南各衙门都想着去山东他处躲避,想那青州、莱州、登州三府,一是地形有阻隔,二是李孟在那里经营多年,去往那里总归是安全些。 济南府同知周扬来到这衙门正堂上一说,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宁乾贵,周扬能把这个意见说出来,自然是心中有类似的想法,或者说在胶州营这个系统之内,也有一部分人有这个想法。 文人性格,遇见这样的生死大事的时候,往往有些软,总是想要逃开,这倒也是正常的。更关键的是,李孟此时不在,正在南直隶,没有了主心骨,而且算这个时间,信使送到消息,大军赶回来怕也是来不及。 不管怎么看,这济南城都是凶险无比的地方,周扬和他手下的人有避战的心思,也算是正常。 再说,胶州营横行天下,大明的官兵和流民大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除却几年前那一场小战斗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交手的纪录。 胶州营对内对外都是颇为的低调,可这满清兵马已经是凶名赫赫,无数大明的名臣大将都是死在和鞑虏的战斗之中,最近的松山十几万明军也是被鞑子大军打的溃散,这种互相的比较之下,还是觉得满清兵马更强悍些。 相对于纯粹文士的周扬来说,宁乾贵可就是光棍许多了,他是秀才,也算是胶州营的文臣班子成员,但归根结底,还是个江湖气很重的生意人,宁乾贵能保持一种相对冷静的态度来判断利害,并且据理力争。 胶州营文臣的两个首领,一名是周扬,一名是宁乾贵,他们两个人这样争论,场面顿时是有些冷,旁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稍微安静之后,众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坐在左首的赵能身上,眼下李孟不在,分守登州参将赵能就是最高的军事首长,他带着的一万五千登州军就是目前山东最大的武装力量,他的意见当然是重要。 此时赵能的脸上倒是无悲无喜,颇为的镇定,他一贯是这幅模样,尽管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但赵能却不想发表自己的意见,在场诸人不管是主母还是老太爷,甚至是那位带着铁面具公孙先生,都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赵能一向是谨慎小心,眼下这种局面,如果贸然的发表意见,将来传到李孟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尽管双方情同手足。 这也是文武方面的想法不同,周扬以及外面许多官吏文人,都感觉到是灭顶之灾,可对于赵能来讲,也就是个有麻烦的战斗,敌人可能比较强,需要慎重对待,这就是胶州营武将们的想法,他们可比文人有信心。 “眼下情况并没有坏到那般的地步,留驻在青州、莱州、登州三府的士兵到济南府来,那济南府就能有两万三千余兵马,加上济南本身留驻的,差不多能有两万七千,只要是能把鞑子阻住一段时间,那兖州府的兵马,归德府的兵马,大帅的兵马都会及时回援,到时候这可就是完全的优势,现在我们不能慌。” 说话的声音有些尖利,所有人都是安静着听,因为这是大帅的伯父,老太监刘福来在说话,而且老太监当年可是执掌一方的南京镇守太监,看事的大局观自然不同凡俗。 “鞑子大军南来,咱们要做的事情并不仅仅为了自保,还要给天下人看看,山东兵马的强大,大帅率军南征,却有鞑虏趁虚而来,这本身就已经是危局,如果不用这件事情扳回来一些的话,那这些年的谋划全是空,各位又将如何自处?” 老太监刘福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外面了,他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过在这个紧急的时候,他还是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并且一点也看不出糊涂的模样,神采奕奕,语音坚定无比。 老太监的话说完,本来还脸红脖子粗想要去争辩几句的周扬也是安静了下来,又是安静了下,听到屏风之中的颜若然淡然开口说道: “我家夫君基业在此,不能轻离,各位大人无需担心妾身姐妹几个,大义当先,孰轻孰重,妾身还分得清。” 颜若然的这句话算是定了个基调,就连尴尬的周扬也是凛然,一直是沉默不语的赵能这时候站了起来,闷声的说道: “济南府一地,两日内可汇聚起来的兵马能有五千余,加上登州军的本部,守住这济南府半壁绰绰有余。” 赵能算是给在场诸人一个承诺,尽管都知道是场面话,可很多人都是禁不住心中松了一口气,一直是沉默的孙传庭此时却开口了。 在这个场合中,孙传庭知道自己还算是个外人,方才那种立场路线之争的时候,不适合自己插嘴,但现在却是他的范围,铁面具下面的声音很闷,不过大堂上的众人都是全神贯注的听着,大家都知道大帅对这个公孙先生是何等的倚重。 “济南府和北直隶交接的地方都是低矮丘陵、平坦的坡地,适合鞑子的马队行动,我胶州营的步卒反倒是受局限,对方孤军一支,可以纵横来去,靠着劫掠补给,我胶州营兵马预设战场也是极为困难。” 屋子里面愈发的安静,人人都在凝神细听。 “老夫和那洋人欧曼聊过,说是在济南府的大部分地形,我胶州营的步卒方阵无法从容不开,无阵势不能战,在济南府一带战斗,胶州营在这上面就先是落了下风。而且以我步卒方阵行动必然比那马队要慢些,鞑子甚至可以不理会我山东兵马,绕到那无兵空虚之地,这又是个麻烦!” 边上的赵能连连的点头,目前他手下仅有不足两千的马队,机动性和鞑子实在是相差太多,若是鞑子不管不顾的绕过去,他还真没有什么能追上去的可能。 “而且依照北直隶那边报来的消息,鞑子此次是沿着运河南下,那应该是走德州到临清,济南城反倒是避开,可鞑子大军若是沿着运河破临清、入兖州,兖州府那几千兵怕是要吃紧,东昌、兖州两府,乃是山东膏腴腹心之地,若是任由鞑子劫掠毁坏,恐怕要伤到我山东的元气。” 周扬和宁乾贵都是拿出纸笔在那里记录,在屏风隔断的里面,不知道是顾横波还是柳如是,也是在记录。 “算这时间,很有可能鞑子的大队人马去往兖州府的时候,大帅的兵马刚刚从南直隶赶回,张江的兖州军和归德府的兵马则是在豫鲁边境那边向回赶,先不说在腹心之地十几万大军死斗,而且那兖州府乃是四省交界之地,周围皆是不稳,兖州府又有鲁王和孔府,大军交战,恐怕我山东兵马也未必占了自家地盘交战的便宜,搞不好要前一发动全身,不可收拾。” 听孙传庭说的如此凶险,赵能已经是坐不住了,站起来肃声问道: “公孙先生的意思是,我军不应固守济南,而应该主动迎战?” “赵将军说的没错,我军不仅不应固守济南,而应该主动出击,漕运运河自通州一路南来,在德州入山东而后沿西线向南,过东昌府进兖州府,这德州就是关隘,济南府多是丘陵斜坡,而德州向北一马平川,虽说是适合鞑虏的马队纵横,可同样是适用我胶州营步卒的阵型,鞑虏沿河而进,我方也沿河而守,鞑虏若是想要沿河行进之中后顾无忧,那就必须与赵将军所率兵马交战,到时候只要能争取到时间,等待大帅和后续的援军赶回,那就万事大吉了。” 孙传庭侃侃而谈,长篇大论,说完之后,满室鸦雀无声,全在考虑他说的话,大军行进,即便是马匹众多的满清大军也需要依托水路,即便是封冻的水路,漕运河道边上仓储先不必说,几万人马需要的水源这就是大问题,必须要依靠着河道走。 同样的道理,胶州营的军队只要也是在漕运运河边上,满清要是想继续南下的话,就必须要有一战,因为这运河不光是来路,还是后路,如果不打掉横在上面的阻碍,军心士气即便是不去交战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即便是鞑虏不沿着运河走,而依旧是攻击济南,那陆上进入济南府的通道只有一个德州,德州也在运河边上。 这就现出来孙传庭的选择英明,只要是掐住德州这个点,不管清军想要继续南下,还是要攻击济南,都肯定要过德州这个关卡,尽管鞑子马匹众多,机动力远胜步卒为主的胶州营,可只要是卡主这个点,那就不得不战。 除非鞑子想要去河南或者是在北直隶转悠,河南乱成一锅粥,北直隶已经被洗了多次,鞑子大军只要保持正常的判断和智力,就只能来山东,而且山东济南府已经被多尔衮洗掠了一次,元气大伤,价值也是很低,鞑子肯定会继续向南,而这山东最有价值的地方,则是最富庶的兖州府,还有兖州府身后的南直隶。 天下虽大,看似无处不可去,行动由心,如何能准确判断,可实际上都是有迹可循,即便是飞翔在天地之间的飞鸟自由自在,可还是需要栖息之地,大军行动更是如此,辎重运输,粮草给养,行动目的,都是可以推断出来。 孙传庭当年率领陕西边兵和高迎祥、李自成率领的流民大军缠斗,率军迎击、设伏选择战场,布置的都是颇为精要。 这种对于军势的判断,大军行动的预测,胶州营的军将的确是有欠缺,山东周围的大小战斗,几乎都是确定战场之后的遭遇战,即便是事先不能明确战场的,也会通过种种手段预设,抢占有利地形,然后利用自己严格训练的阵列和优势的武器进行迎击。 但像是孙传庭这一种完全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将领素质,对大部队在大环境下调动,对敌人在这种大环境下的判断,胶州营的将领即便是李孟在这方面都是有些欠缺。更不要说周扬、宁乾贵这一干文人了。 老太监刘福来毕竟是做过南京镇守太监的,见多识广,听见孙传庭这么说,自然明白这些话的重要性,喊来一名丫鬟,把自己搀扶起来,走到了那屏风的后面,低声的商议了几句,转身出来就朗声的说道: “公孙先生对此事的分析精到,此时大帅正在南省,按照临走的吩咐,还是请公孙先生拿个章程出来吧!” 老太监那相当于李孟的家人,内宅女眷不适合出头,现在拿主意的就是他,这话说的真是推心置腹,不过临说前去那屏风后面一次,当然是要颜若然和木云瑶她们拿个主意,毕竟这些女眷和李孟的关系又是近了一层,这几位女主人的见识反倒是要另说了。 “就按照伯父大人所讲,请公孙先生拿个章程出来吧!” 颜若然清亮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算是给刘福来的话语做了副署,站起来的赵能听见这个声音,连忙冲着孙传庭抱拳躬身为礼。 虽说这礼节很简单,却是一个表示,表示此时孙传庭已经可以发布命令,在铁面具后的孙传庭没什么激动的,不过却有些感慨,李孟临走时候的布置还真是严密,不会有什么借机篡权,也不会有什么指挥上失去效率拖延的情形。 既然已经确定,孙传庭也没有什么矫情推迟的,这局面也由不得他矫情或者迟疑了,当下冲着周围微笑了下,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老夫逾越了,夫人,请问下,济南府能动用的武装盐丁和护庄队能有多少人?” 不多时,屏风后面就有人开口回答说道: “济南府多是胶州营军中子弟亲属,不比他处,但武装盐丁和护庄队都在济南城内外,两日内能聚集在此处的能有七千人左右。” 这声音却是木云瑶的,孙传庭点点头,稍微一沉吟,转身对赵能说道: “这七千人虽然略少,但守御济南已经足够,赵将军,你手下兵马一万五千,加上实验营两千,留守济南城的老营两千,共一万九千余兵马,一日后出发,去往德州北、景州东,运河边立营而守,请赵将军有个准备,此去景州东三日路程,鞑虏大军至那处尚需五日,以三日后算起,守得七日便是大功!!”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七,胶州营一万九千兵自济南出发,向北急进,济南大营使者四出,调集山东各处兵马支援。 第三八二章 求战 使命感 战始 赵能率领部队从济南城出发的时候,山东全省加上两淮,本来还是热火朝天的舆论,突然间变得安静了起来,之前那一片颂圣之声,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文人们不比百姓,对国家大事知道的多点,自然是知道那鞑子大军这些年的赫赫战绩,大明兵马从来没有讨到过一点的便宜,一旦接战,就算是守着金城汤池,用着西洋大炮,往往也是一鼓而下,在口耳相传里,那些鞑子都变成了纵马奔驰,弯弓射雕的神奇存在。胶州营尽管也是强大,屡战屡胜,可那胜利都是在官兵和贼兵的身上取得的。 以官兵这么低标准的部队作为参照物,胶州营的部队战力如何也是值得商榷了,而且这胶州营的兵马都是脑筋不太好,济南城这些年修建的好像是刺猬一样,守在里面还有几分安全,这些傻冒居然跑出去野战,谁听说过哪支大明军队跟鞑子野战讨过一点便宜的?大好的小伙子,这么一去,肯定是回不来了。 这局面实在是凶险,镇东将军李孟几乎是把山东七成的兵马都是带到了南直隶去,原本看着是一招妙棋,现在看来,这鞑子大军才是真正的妙,赶来的这个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是赶到山东最虚弱的时候。 你说守还罢了,偏偏还傻乎乎的出去作战,这可就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了,这不是拿着肉送上去给鞑子啃吗? 鞑子大军来了还要走,然后元气大伤的山东肯定要有人进来替代,想想自己写了这么多歌功颂德的文章,会不会惹来麻烦,想到这里,几乎是所有人都是噤声,开始闭门读书,不问世事。 末世自然有末世之像,慷慨激昂者固然有,但更多的则是这种道德败坏、见利忘义之辈,他们都是墙头草,在山东声威煊赫之时,自然是要围着吹捧盘旋,希望能在这上面捞点好处,一看危急,又是躲避不迭,唯恐遭遇麻烦。 赵能率领大军从济南出发,一路的急行军,在十一月二十那天的中午赶到了德州城,这三天的时间之内,消息已经顺着胶州营的驿路,官府的官道,还有种种消息流通的渠道,传到了山东各个大城镇。 一片安静,一片噤若寒蝉,兖州府内更是有些人蠢蠢欲动,让人感觉到荒唐的是,孔府和鲁王府两处居然大排筵宴庆祝,他们也是大明的子民,鞑虏南下,他们同样是会受到损害,当此大难,居然还这样的幸灾乐祸,总觉得这巨大的灾难跟自己无关似的。 这个时代,这些大贵族家庭往往如此,张献忠围攻武昌,当地官僚请楚王拿点钱出来佐军,王爷居然指着洪武爷赐下的交椅说只有这个东西可以拿来佐军,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到达德州之后,赵能停驻了两天,这时候他率领的兵马已经是增加到两万一千多人,沿途各处的零散人马都是过来汇集,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种眼看着必败的仗,大家还能令行禁止,这恐怕是山东不同于这个时代其他集团的重要地方了,当然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 兵贵神速,但是在德州的准备和布置必须要花费时间,因为在山东境内行军,大批的粮草辎重,后勤物资,都可以通过在运输要道上设立的中转仓库获得补充,可出了山东之后,一切就要依靠山东后方的运输了。 德州一带有屯田田庄的设立,这在当初就是有考虑的,为了在大军行动的时候,抽调人力作为民夫丁壮,负责大军的运输和各种杂项的工作。各部队到了德州附近,坚固设防的营房都准备好了,库房里面的粮食,兵器,火药,铅丸也都准备停当,战马驮畜也都安置停当,所谓的有备无患,今日总算得到了佐证。 武城、武定州、临邑、平原、德州几地的武装盐丁也都是集中到了德州,在鲁北的这些屯田田庄,也是知道鞑虏大军来袭的消息,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在必经之路上,难免人心惶惶。 如果没有相应的武力压服镇守,保不准会出什么乱子,为稳妥起见,还是要有二线部队和治安部队来这里镇守各处县城,田庄寨子,既保证稳定,也震慑了地方豪强。 德州是水陆两方面进入山东的枢纽之地,各种信息都是在这边向赵能汇总,山东军重建了对于河北的侦查网络,大量的侦骑出动搜索,流水一样的消息传递而来。天津被打破之后,鞑虏大军的行进速度稍微缓慢了些,但去势依旧是不可阻挡,天津破城之后,在运河沿线的静海很快就被打破。 等到给养之类的后勤物资补充完毕,又是传来了消息,青县县令弃城而逃,满城军民大溃,敌未至,城已空。 景州东、德州北,这已经是在北直隶的境内了,山东的兵马军将跟此处压根没有什么统辖的关系。 而且鞑虏南下,整个北直隶除了京师派出信使在各处调兵勤王之外,一切其他的指令都没有下达,哪怕是就地抵抗,或者说军民与城共存之类的命令也没有下达。 大家都是乱成一团,各行其是,府、州、县之间原来的上下指派反馈都是中断,每个人都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行动。 景州也是如此,知州一干人等早就是绝望了,听说那青县县令弃城而逃,倒是给他们这些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官吏一个方向,大家都是想,索性一跑了之,而且不用担负什么责任。 沿河各处,大大小小的仓库众多,多少都是积储着部分物资,这年景不好,很多人都是盯着这些东西,局面一乱,就有些无赖子开始作乱抢掠,而且这局面迅速的就变得不能控制。 在景州驻扎的官兵也是跟着参与进来,除却那些运河边上的仓库,就连城内的平民百姓和大户人家也开始被抢掠。 这边距离山东近,民间从上到下,都是和山东的关系比较近,这么一乱,根本没有人想到去找朝廷,反倒是有去德州求救的。 赵能率领大军前来,正好是赶上这个乱局,本来赵能就需要景州的地方官提供民夫和向导,还有一些辅助物资的提供,正要派人去联系,谁想到却遇到这样的局面,分守登州参将赵能虽然是忠厚人,但对这样的事情处理也是遵循胶州营常见的手段。 派去和景州知州联系的一名千总,率领着一个营的士兵来到了景州城,虽说鞑子大军还要好久才能前来,但城内却已经是像是城破,只不过在那里洗掠作乱的却是本城的无赖子,烟尘处处,一幅乱象。 胶州营的士兵从东门进城,就以东门为起点,一户户人家的洗刷过去,凡是遇到作乱抢掠的,不管罪行轻重一概是砍了脑袋。 有那嗓门好的士兵在前面喊“官兵入城,此时宵禁,无关人等各回各家”,后面则是干脆利索的杀人。 这样的治安崩溃局面,唯有动手杀人才是最好的方法,胶州营这一营兵马可以说没太大的声势,东边安静了,其他几处却还是乱哄哄的消停不下来,不过在两个时辰之后,不大的景州城一片死寂。 这是冬天,也不怕尸体腐烂,自有景州城的地方人士来收拾这些尸体,胶州营的士兵却是懒得管,所以景州城的街道上全是尸体,而且全都是被砍掉了脑袋的尸体,所有作乱的人和一些没有来得及回家的人都是被砍掉了脑袋。 景州知州衙门上下,看到这个之后,莫名其妙的心思居然安定了下来,至于这山东兵马为何在没有旨意,没有公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景州,这不合常理体制的事情压根没有人去提起,对这名千总提出的要求是满口应承。 去打鞑子,不管这行为本身是否明智,可总是充满了一些神圣的味道,精忠报国总是没错的。尽自己所能去配合这种事情,在明面上,每个人都是义不容辞。 杀人稳定治安,对胶州营来说是小事一桩,景州上下感谢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多说,不过事后却有些意想不到的余音。 在多少年后,始终是有传言,说是胶州营军将入景州勒索军需,景州士民威武不能屈,以大义相抗,结果胶州营军将恼羞成怒,率兵屠城,造成了极大的惨案,而且还在城外发现了埋葬大批尸骨的深坑,实在是说不清楚。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赵能正在景州东,紧邻运河的安陵镇修筑工事的时候,却接到了哨探的消息,鞑虏大军已经是过了沧州,快要到半壁店了。 半壁店已经是沧州南的镇子,距离安陵镇这边最多也就是两天的路程,这个消息让赵能大惊。 也就是说,不紧不慢行进了几天之后,满清的大军突然的加速前进,莫非他们已经是知道胶州营在南边布防等候。 按说河间府之中,最富的地方就是沧州,那里乃是长芦盐政所在,数百年盐入,很有些富可敌国的豪富之家,不抢一把实在是有些不对劲。而那里民团和官兵都还有一定的实力,当地武风很盛,平日里械斗很多,宗族很有些武力,富豪们的精锐家丁战力据说不比总兵内丁差,城壁坞堡都很坚实,粮草补给什么的也是充足,满清兵马要是攻打,仓促间是拿不下来的,总归是会给胶州营的队伍争取些时间。 谁想到打下了静海之后,鞑子兵马竟然没有理会富庶的沧州,反倒是纵兵急进,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但赵能率领的登州军,撒出去的骑兵哨探并没有和鞑子的兵马遭遇,各处埋藏的暗桩之类的也是同样如此,按说鞑子不应该知道正面胶州军的存在,那为什么如此的急进? 若是鞑虏大军按照这样的速度行进,赵能率领的兵马已经没有时间在安陵镇构筑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以逸待劳,让鞑子在工事面前碰个头破血流。 实际上鞑虏兵马这般行动却不是针对谁,而是很正常的,之所以打蓟州,那是为了做出进攻京师的态势,吸引北直隶各处兵马汇集到京师一带,好给鞑虏大军更大更自由的空间行动。 打天津三卫,是因为天津三卫值得劫掠的目标是火器制造匠人,这些人如果大军不管不顾的先过去,他们就自己跑了,回来可抓不到。 而其余的地方,如果现在在上面浪费太多的精力,带着大批的金银和人口南下行动,肯定会迟滞部队的行动速度,影响军队的灵活。 像是沧州这种地方,等大军回师的时候再洗掠也不迟,而且入关已经接近半月,消息在大明渐渐的传开,山东等地应该是作好了准备,而且汇集到京师的大明官军也应该有些行动了。 这段日子一直是保持慢慢的行动,突然加速行进,这个变化却可以让大明各路的兵马,已经是按照从前那行进速度来判断到达时间的地方,发生误判,这样大军到来的时候,就可以给对方措手不及的打击。 出其不意、措手不及,这两种的情绪,的确是让胶州营的赵能感觉到了。 在山东,甚至是在军中,对胶州营的军将们,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评价,各人处的位置不同,对人的评价也大大的不同,但是其中,对赵能的评价却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忠心和勤勉。 赵能年纪本来就比李孟还要大,在参加盐竿子之前不过是老实巴交的种田煮盐军户,他不是将门子,没有受过熏陶,也没有什么传统,没有什么军事素质和指挥技能,甚至连训练部队也没有任何的概念,但他很勤勉,李孟交给他的,他领会了之后,就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 判断大势,判断敌情,临敌的决断,赵能都是有欠缺的,可他练兵练的勤勉,手下的兵马的战斗力,却是足够的强;他用兵也非常谨慎,他扎的营盘,也是足够的坚固,甚至经常被人批评为浪费,这些素质,可以弥补很多。 而且赵能参加的战斗,基本上不会让他担负一个方面,都是在李孟的直接指挥之下,他忠实的去执行就可以,这次让他留守也是如此,上面有几位能够判断指挥的大人物,赵能只要忠谨用事,听命就是。 可眼下这个情况却是始料未及的,按说应该是孙传庭亲自前来,可济南府和东昌府的防务也需要这位有军事才能的“公孙先生”调度指挥,不能前往,赵能必须自己来下这个判断,自己来指挥自己。 “听说鞑子这次来,是带着大将军炮的,那炮恐怕不会次于咱们的十二磅炮,咱们就算是在这个镇子守备,恐怕还是让对方轰开了!” “怕她娘的,咱们出去打就是,胶州营的方阵怕过谁!!” “是不是再派人回济南城问问?” “问个鬼,恐怕等到咱们的信使到了济南城,鞑子的大军就该打过来了!!” 在安陵镇外的军营帅帐,赵能和各营千总都在其中,众人争论成一团,说到那火炮,众人都是发愁,因为战斗大都是在南直隶和河南,兵器制造局的火炮大多是供给老营和南边几处的需要。 现在兵器制造局的火炮产量不足,各部队的配备都严重不足,到这次的南征,更是把大部分的炮都是带走。而且这次带出山东的火炮,大多是精良的好炮。这次登州军出击德州,重装备上根本没有得到什么补充,都是原有的那些装备。 为了济南的安全,还留部分给济南城做城防武器,目前登州军自己的火炮才不过十门,六门三磅加农炮,四门六磅加农炮。虽然用于野战,轻捷便利,远远胜于沉重的十二磅长炮,但是这一次的对手,可是野战天下无双的鞑子精骑啊,他们奔行若雷,出去野战实在太过凶险,可是据营而战的话,对手的巨炮可是难以匹敌。 对关外的鞑子兵马,从李孟到下面的士官,都有一种这样的认识,鞑子兵马勇悍精锐,不过装备却逊色于胶州营很多,火铳、火炮这都是胶州营的优势,《济南军议册子》上曾经单独的提到,我们胶州营的优势就是火器,要在战斗中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最大。 从济南城离开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留给济南城的火炮还是赵能主动的表示。 谁想到随着一路行军北上,遇见的溃兵难民,还有打探消息的探子,满清大军的情报却愈发的明晰起来。 大批的马队,有女真鞑子,有蒙古鞑子,这都是以往同样的,有大将军炮,有火铳兵这可是以往从来没有听过的,若是这支大军按照以往的行进速度,赵能这边或许还有可能从济南抽调火器。 可对方突然加速,已经是彻底的打消了这样的可能,赵能知道自己在判断方面不足,而有过亲兵营经历的各营军官们,或许能有更深更准确的判断,不如让全部叫来商议,或许能得到个结果。 不过,李孟和身边的军官本身就对这方面有欠缺,在亲兵营带过的营千总们,又能强到那里去。 军帐中争执辩论不休,但却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赵能心中烦躁异常,一个时辰之后就是终止了这个讨论,让这些军官回营等待命令,赵能把军帐中所有的人都是赶了出去,在军帐中自己发愁。 眼前这般的局面,不知道如何是好,赵能无奈之余,只得是这么想,自己身受大帅的大恩,此时的局面,大不了把这条命赔进去…… “赵大人,欧先生求见!” 帐外的亲兵扬声通传道,赵能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欧先生”正是洋人加里斯·欧曼,临走的时候他和实验营留在济南实验各种战法,地位相当于实验营副千总,可实验营是王海直属,隐约间这洋人就是实验营的统领。 这次拼凑兵马出兵,实验营都是老兵,最是精锐,这次自然要一起派出来,方才的争论是登州军内部的事情,欧曼是老营系统,又是洋人,自然没有相请。 谁想到这洋人居然主动上门,赵能心中烦躁,根本无心相见,而且他久在登莱之地镇守,和洋人打交道很少,本能的有一种反感。不过想了想,欧曼毕竟是和那公孙先生差不多的地位,还是不要贸然拒绝,当下勉强说了句“请”。 欧曼身上穿着营千总制式的甲胄,大步的走了进来,胶州营对军容看得极重,这个来自德意志地区的老佣兵却有同样的看法,他认为要想培养一名士兵作为军人的荣誉感和对军队的归属感,军容军纪是非常关键的一个因素。 胶州营对这方面的培养,正是让他觉得选择的正确,所以他进入这个军队的时间不长,却尽力联系和模仿,加上从前在欧洲的基础,当真是有板有眼。 进来之后,按照目前的军官阶级,欧曼立正,左拳击胸行过军礼,看见对方这个做派,赵能很是舒服,连带着那恶感也去了些,开口说道: “欧先生,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将军,按照公孙先生的意见,我们要拖住蛮族的大军,不能在这个安陵镇据守,而要主动出战!!” 今日的争论,这还是第一个人给出了明确的判断,尽管这人是个洋人,可赵能仍然感觉到精神一振。 “将军,这样的平原超过了我在家乡和周围那些国家看到的任何一个,能和这里相比的,恐怕是只有波兰东面那块土地。” 边上的通译低头恭谨的站在一边,口中却是不停,把欧曼话语中的非汉语词汇和不正常的语序调整后说出来。 “这样广阔的平原,即便是几万骑兵都可以做出大规模的机动,不用考虑地形的限制,公孙先生对我们这个军团的命令是把蛮族的大部队拖住,可如果我们在这个镇子据守的话,一来是无法抵挡对方的重炮,二来是对方完全可以忽视我们,绕过我们,跑到安全的距离上。” 欧曼的先生身份能让他知道一些这个级别军官不能知道的情报,也让他能做出更全面的分析。 跟随大军离开济南府行进到北直隶之后,欧曼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不是为了军队和局势,而是因为地形。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无法想像大明帝国的巨大,大明帝国的省已经是德意志地区的大小了,许多小国甚至是省内州府的规模,福建的多山、山东的丘陵和北直隶的大平原,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 孙传庭的判断自然在欧曼这里要进行修正,按照他的观察,赵能军团来到安陵镇之后,就有准备据守的意向,在济南府,公孙先生的判断和指挥没有错误,但到了现场,就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做出修正。 “我们的士兵和军官,家乡就在身后的山东,如果蛮族的军队绕过了安陵镇,直接进入山东,即便是他们要回身作战,但因为忧心自己的亲人,士气也会降低,甚至会发生骚乱。” 赵能凛然,对欧曼的那些看法都是烟消云散,当下肃声开口问道: “欧先生,咱们该如何做!!” “主动出击,目前蛮族军团的速度已经开始加快,迟滞他们的行动,只有主动求战。” 赵能眉头皱起,拽拽自己的胡须,招呼了一下欧曼,两人一同转身来到军帐挂着的地图前,能看见在大运河眼前的一个个地名,上面那些用红叉划掉的地点,就都是被鞑子打下的,那箭头则是鞑子兵马前进的方向。 看到这个地图,一切更加的明白,欧曼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 “蛮族的军队虽然避开那些大的城市,来加快行军的速度,可如果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有这么一支军队拦住,只要是正常的指挥官肯定是会来作战,我听说在这十年中大明帝国的军团从来没有在蛮族面前取得胜利,将军你的军团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蛮族将领肯定不会避开,而是要上前作战,并且消灭他!” 通译的速度有些跟不上,欧曼·加里斯停顿了下等待,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对方尽管大部分是骑兵,我方大部分是步兵,机动性不如,可要是主动应战,形成胶着,就能把他们的机动性优势抵消,拖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听到这洋人的判断和分析,赵能深深呼吸了几口,已然是下定了决心,他盯着沧州南半壁店那边的位置,目光不断的向下移动,伸手指着一个点,出声肯定的说道: “我军明日拔营北上,鞑子的大军正在南下,若不出什么意外,咱们要和鞑子的兵马在东光县左近会战了!” 话音一落,赵能转身大喝道: “传各营统领千总来我军帐议事!!” 奉命大将军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的行动意图,的确是在孙传庭和欧曼的判断之中,或者换句话说,这个时代水准以上的将领都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 不幸的是,近现代色彩很浓,士官出身李孟培养出来的军官团体对这个有所欠缺,这个需要的培养时间的确是很长,需要的环境也是很高。 相比于同时代的东亚部队来说,以满八旗为核心的部队的确是精悍,阿巴泰的加速行进和大幅度的机动,实际上都是常规常识的东西,可是同样的动作,如果是流民和官军来做,部队怕是就要散掉了。 所谓的机动,就是从沧州北的运河处,渡过结冰的运河向西运动三十里之后,折向东南,来到了半壁店一带。 如果周围有明军的动向或者是有追兵的话,在这个机动上差不多就要暴露了,不过和阿巴泰预料的一样,没有什么追兵和伏兵,接下来的就是全力向南,准备放开手脚抢人抢金银、抢牲畜了。 阿巴泰和他手下的将领所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个机动,早就惊慌失措的沧州不说,河间府城、交河、献县、南皮、盐山等城池内的军民都是惊破了胆,河间府城当日见就是关闭了城门,而交河和南皮县的县令弃城出逃,百姓士民也是朝着西边的府县蜂拥而去,献县和盐山两县则是直接乱了起来,很多宵小之辈趁机浑水摸鱼。 一时间局面极为的不堪…… 这还不算什么,天下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京师中的皇帝、大臣、武将们,无人知道鞑子兵马现在在那里,如何的动作。在京城周围,算上京营和各处勤王的兵马,足足二十万,但有战斗力的,那可就是少的可怜。 鞑子大军入寇,天下震动,可中枢的表现却是如此,实在是让天下的有心人心寒,但这也是无奈,几次关外的大败这个不去说,在中原之地和流民大军的彼此攻伐,所消耗的部队,折损的军将,还有那天文数字一般的军费,都不比和满清交战的损失小。 现如今根本是无兵无将无钱,那里拿得出什么办法,何况朝野内外还有党争内斗,更是耽误事情。 至于在北直隶边上的山东,倒是有兵有将,可指望不上,这李孟的野心愈发的明显,这人晚点捣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怎么敢指望他勤王。 后来人看历史,的确会有感觉,天命或许是真的存在,大明帝国在走过两百多年之后,遭遇到了内忧外患。 建州女真兴起,尽管大明和他们的战斗并没有占过什么便宜,可还能从容的应付,但在天启末年到崇祯年间,天降大灾,在陕西之地的流民大起,一内一外,大明帝国开始应接不暇。 卢象升、孙传庭和卢象升甚至是杨嗣昌等督抚大臣,率领官兵几次都要把李闯、张献忠之流赶入绝境,当年的闯王高迎祥都被抓住处死,但每次赶入绝境,就要赶尽杀绝的时候,鞑虏入寇,然后朝廷又是调集兵马去围堵阻击鞑虏,反倒是给了内部的流民反贼喘息之机,让他们恢复过来。 边事稍微平静,结果流民兵马又是恢复过来,朝廷还要继续的发兵平叛,如此周而复始,没有一头能够完美的解决,两方却都是不断的发展壮大。 到了今年,北方连绵不断的大灾总算是有所缓和,山东这种没有太乱的地方甚至都可以说得上是“风调雨顺”。 但原来因为求活而起的流民大军已经成了争夺天下的武装集团,关外的满洲鞑虏也已经有了完备的军事民政体制,都已经是成了气候,而大明帝国则是在这内外交替的祸患之中,不断的衰弱了下去。 势力此消彼长,大明的劫难,中华民族的黑暗时代就这么缓慢但又不可逆转的到来了,从头到尾的纵观分析,真好像是冥冥之中,真是有什么不可逆转的命运,让大明帝国灭亡。 同样的,在文明世界中领先了几千年的华夏大汉民族,在明末之世,也开始缓慢的被西方文明超越。 满清得国之后,中华民族陷入了黑暗之中,停滞了几百年,连追赶的可能都是丧失殆尽,等到了鸦片战争的时候,国门被大炮敲开,然后陷入了耻辱落后的百余年,是几千年华夏文明的最黑暗时代。 李孟的到来,打乱了这冥冥之中的结局,他和他的团体就是要改变这个领无数汉民族,无数中华民族子弟痛心疾首,即将到来的黑暗、乱世和毁灭。 以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天下人皆视之为董卓、安禄山之辈,此类野心家武将的集团,往往是野蛮、贪财逐利、勾心斗角的团体,骄兵悍将,属下的百姓都视之为禽兽大害。 可李孟、他的军官团、他的胶州营、他的山东却和这种常见的概念完全不同,李孟和他的属下,无论身份高低,文官武将,都是有一种使命感,一种上层无能,需要我们山东兵马来挺身而出来拯救这个时代和这个国家的使命感。 所以尽管胶州营的主力在南直隶,山东空虚,鞑子大军实力强大,来势汹汹,这一战凶多吉少。可参将赵能没有什么犹豫,领兵出战。 这行为在胶州营上下看来,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在天下人看来,胶州营的行动就好像是脑子烧坏了,完全是傻子。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中午,运河边上的东光县城西二十五里处,外出查探一天的胶州营登州军探子张某在外游荡查看了几个时辰,华北平原广阔,登州军的骑兵比较少,侦缉的范围比较大,张某从军营出来,就没有看到同伴,中午时分终于是看到了远远的一名骑兵。 探马张某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连忙催动马匹向那边跑去,对方估计也是如此,同样是催马过来。 会战拉开帷幕…… 第三八三章 夜行 雾散 骑兵的哨探都是箭衣窄袖,马上带着必要的补给和武器,而且为了不引人主意,这种撒到外面的哨探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是军服。 这胶州营的哨探就没有带着毡帽,而这鞑子的骑兵也没有带着尖顶盔,估计着,野外遇到一名骑士,那鞑子可能也是以为遇到了自己的同伴。胶州营这边知道北面有敌人,可鞑子大军不知道,从蓟州南下以来,放在外面的哨探探马,一直是没有发现有什么敌人。这种心态习惯了,看到有人,还真没有多想。 距离近了,胶州营的哨探张某差点没有在马上喊出来,对面的满洲骑兵也是大惊,若是明军骑兵,此时要做的第一个就是扭头跑,打马狂奔,而且美其名曰,既然是发现了敌人,一定要把消息传递回大营。 可胶州营的哨探看见对方人多,他是会跑。看着对方也是一个人,自然是要上前试试,那鞑子骑兵,一路上骄横惯了,当然不会逃跑,双方在第一时刻的惊讶之后,双双催动马匹,向前靠近。 两个人当然没什么状态,那鞑子在背上扯出弓来,扯第一下,居然忘记解开拴着的绳索,不过第二下,居然硬生生的把那个拴在身上的细绳扯断了,在马上就是张弓搭箭,准备动手。 胶州营的哨探算是比较舍得配备装备的兵种,出外的人差不多人手一杆火铳,但威力相对于步卒的火铳来说,要小很多。 原因无他,为了在马上携带方便,火铳的铳管短了不少,这样铅丸的初速降低,威力和射程都是很短。 在今人看来,火器和弓箭,一个是先进,一个是落后,可那时候的人却不敢这么想,被各种人传扬的满洲鞑子骑射无双,已经是深入到每个人的心底,胶州营的士卒尽管相信自己的训练,但这传闻实在是太邪乎了。 看着对方把弓箭取下来,张某的心刷一下就凉了,手中正拿着通条拼命的夯实枪管里面的弹药,心想对方是弓箭,简单的张弓搭箭,不需要自己这么多步骤,眼下两人相遇,胜败就是看谁能最先发动攻击。 那鞑子的动作的确是迅速,已经张弓搭箭完毕,胶州营的哨探张某只是盯着对方的动作,很是麻木的再一下下夯着弹药,双方看清对方是敌人,靠近之后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就已经是拿出了武器。 尽管那鞑子哨探先是张弓搭箭处于能发射的状态,可要是保证准确率,也要靠近到四十步之内,他双臂举着大弓保持着半开,双腿收紧,夹着马腹,让马匹前进,这些鞑子哨探控马的确是很出色。 这边的张某从夯实完,从腰间的皮囊处拽出了一根铜管,拔掉塞子放在嘴边猛吹了几口,这火媒急用的话,比起火绳来可要快。 那鞑子骑兵靠近了四十步之内,张某刚刚吹红了手中的火媒,鞑子骑兵猛然是把手中的大弓拉到满开,箭支急速的飞了过来。 只是马匹在发射的时候,踩到到了地上的一个小坑,马身稍微的颠簸了下,就是这么小小的颠簸,箭支顿时是斜了。 尽管飞行的速度很快,可这一颠簸造成的偏差可当真不小,差不多距离张某肩侧一掌的距离,这时候,张某的火铳已经是准备完成了,那鞑子骑兵嘴里面骂了一句,把弓直接是摔倒地上,在身侧扯出一把长刀,直接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张某在马上稍一迟疑,拿着火铳翻身下马,他脸上的表情是止不住的狂喜,差不多是咧着嘴看着对面冲过来的鞑子骑兵,在地上开火,肯定不会犯对方的那种失误了。 鞑子骑兵不认为对方手中的短管火器可以致命,满洲八旗的印象中,能造成杀伤的也就是火炮而已,什么快枪、迅雷铳之类的东西,冲到跟前,只要护住头脸,基本上不会受到什么大的伤害。 眼前这明兵手中的火器这么短,想必威力更小,冲到跟前把他砍了。 胶州营的这名张姓哨探一再的提醒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要不然会影响自己射击的准确度,可这死里逃生,对方有这么送上门来,运气实在是好到家了。 都可以看见那鞑子骑兵牙齿的颜色,火铳轰然打响,这么近的距离,那鞑子骑兵又是门户大开的直直的冲过来,如果不打中,那这些年的艰苦训练怕都是白费了。 那鞑子骑兵手中的长刀已经是跌落到了地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口,都积蓄不起力量,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被枪响惊吓到的了马匹,朝着另一边跑去,拖着那名鞑子兵的尸体。 张某嘿嘿的笑了起来,开门见喜啊,不过随即就是把火铳插进马鞍边上的褡裢之中,翻身上马,朝着大营的方向疾奔,看见鞑子了!! 在二十七这天,胶州营的哨探和鞑子大军的探马全面接火,像是张某这种占了便宜的也有,但也有的是马匹回到了大营之中,而人则是没有回来,算下来死伤,应该是一半一半。 既然知道对方也是依托运河的河道行动,那差不多就能判断清楚鞑子大军目前的位置了,应该距离东光县很近了。 登州军的主将赵能也知道,自己既然得出了这个判断,恐怕对面鞑子大军也是得出来类似的判断了。 唯一的优势就应该是登州军这两万多人设置的营地警戒相当的有作用,各个警戒位置基本上没有漏人进来的可能,这就是说满清大军还不能准确的知道胶州营到底在什么位置上,知己知彼,若是别人不知,那就更妙。 此时冬日,夜战袭营伤人伤己,鞑子在自信满满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但准确位置不知道,大体的推测也能推测出来,如今这营地倒也不能说是安全。 到了子时三刻的时候,原本以为在和鞑子探马接火中牺牲的哨探,回到了大营,在营中还有一个猜测,就是这三个人当年都是登州的马匪出身,平素里军纪和训练都是有些疲沓,怀疑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怕是靠不住,没准自己跑了。 胶州营中也是论出身的,除却李孟担任胶州营守备那段日子加入胶州营马队的骑兵之外,后续那些的兵源,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以军户子弟为上、地方上平民子弟次之,招安匪盗三等,最次是原大明官兵转投。屯田兵则是认为是军户子弟和平民子弟之间的兵源。 匪盗被招安后,尽管身怀武艺,甚至有战斗经验,可一切差不多都已经是成形,融入胶州营的训练体系,就要比那些质朴的青壮多花一些力气。 而且这些人在外处混了多年,很是复杂,遇事有自己的主意,胶州营灌输给他们的东西,并不能毫无保留的接受,甚至还会带坏新兵。 鞑子自北直隶入山东,洗掠济南城的那一次。许多被招募进山东盐帮的绿林江湖人物纷纷的溃逃,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任务,这件事情更是让胶州营上下对这些人印象大坏,几次大清洗就是这个原因。 除却清洗之外,绿林江湖被招安或者是主动投诚到胶州营效力的人物,除却最开始三年的那些人之外,在他们的头上都是有玻璃天花板的,升迁、军功之类的,都是要甄别对待,说是被歧视也不为过。 今晚这三个就是这样的出身,不过胶州营这些年,特别是登州军这部分,很少出战,所以军功升迁之类的事情也少,倒也显现不住来。这三名探马回到军营的时候,还是有军官调动兵马去营地周围查看。 怕的就是这三个哨探引来了不应该带来的人,但这三名哨探带来了这次战斗中最重要的信息——他们发现了鞑子大营的位置。 有的哨探是单独行动,不过这等盗匪转投或者是被招安出身的哨探,则是被有意无意的安排几人一组,互相监视牵制,免得出了问题。 这几人在离开大营三十里之后就是遇见了一名鞑子的哨探,不过这鞑子的探马可不是什么勇悍之辈,看见对方人多,第一个反应就是拨转马身逃跑,逃跑的方向自然就是自家的大营。 胶州营的这几名哨探到底不是正行出身,不守规矩是缺点,可此时这胆子大倒也说不出优劣了。 三个人拿出当年劫道跟踪商队的本事,就在后面缀着不紧不慢,现如今北直隶的居民这一带的都是逃散一空,又是平原地形,追踪一名骑马的骑士倒也是简单,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其他的鞑子哨探。 少的就是宰掉,多的就避开,到了天黑的时候,终于是看到了鞑子的大营,就在东光县城的边上。 凡是在胶州营呆过的军将士卒,都对其他军营的防备不屑一顾,外面的明哨、暗哨还有游动哨,以及潜伏在工事和暗处的警卫兵,这些几乎是把军营外围变成了个滴水不漏的大铁桶。 其余的军营,除却几个门口的哨兵之外,再就是定期巡视的巡逻队,当然这种程度警备,在这个时代绝不会被人认为是粗疏,中规中矩的评语还是能得到的,要知道很多大明官军的营地还做不到这一点。 这几名哨探相当容易的潜入到能观察的地方,看见了大营的所在,这鞑子的大营虽然是有人进进出出,可相当的安静,隐约间给人很大的压力。 营地的规模差不多有登州军大营的两倍左右,配合上这种安静,给人的压力很大,能看到鞑子营地差不多都要紧挨着东光县城的城墙了,可东光县城看不见什么有什么动静,或许城池已经是被打破攻下。 知道了对方营地的位置,并不能说自己就可以去偷营了,两万步卒,在这数九寒天的过去,那是给人送菜,就这两千多白日折损不少的骑兵,那更是休提,胶州营的军纪和训练可以支撑夜间行军不散。 但盘算这个距离,到达鞑子的大营之后,恐怕已经是天亮了,到时候让对方来个以逸待劳,那何苦来。 不过知道了位置,主动权有少许就抓在了自己的手中,赵能知道这个消息,在军帐之中转悠了几圈之后,让亲兵去把各营的千总找来。 在各个营的营地之中,除却半夜值守和警戒的士兵之外,其余的人差不多都是在熟睡之中了,但按照规程,各营的千总还要在营地中巡视,进行最后的确认,果然,赵能的召集命令下发不久,下属各营的军将都是赶了过来,每个人都是衣甲齐全,都是神采奕奕的模样,没有睡眼惺忪的状态。 就连那欧曼也是如此,按照胶州营的平均年龄,现役的军将,这欧曼怕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了。 赵能要布置的命令并不复杂,几句话之后,各营的军将答应了一声,又是急匆匆的回归了本部兵马处,至于那三名带来消息的哨探,功劳薄上已经被重重记上了一笔,等待战斗结束,就将被推荐到亲兵营和实验营。 冬日长夜,寅时中段,登州军营地开始缓缓的骚动起来,千总、把总、队长、队副各级军官士官开始去叫醒还在熟睡中的士兵,赵能的亲兵骑着马在各营来回奔驰,小半个时辰之后,经历半夜紧急训练集合的士兵们,特别是在训练一丝不苟的登州军赵能手下的士兵们已经是穿戴整齐列队集合了。 各营集合完毕之后,跟在后面的民夫丁壮的宿营地还在折腾,那些平民百姓可不像是军人那样能应付这种突然的情况,何况,都知道这军队前面要去和鞑子大军打仗,当兵的手里还有个兵刃,可老百姓过去,万一遇到个兵荒马乱的,那就是上去送死,谁愿意去。 要不是这山东兵马给钱给的足,前几天就不愿意跟着来了,起来得这么早,外面黑黝黝的,鬼知道要去干什么。 不过胶州营现在可没有前几天的和蔼,稍微动作慢的,立刻就是打过来了,这才让这些民夫想起来,当日间这些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大兵可是在景州城杀了不少人的。 民夫丁壮被两营士兵驱赶着收拾营地辎重,在后面跟着赶上,而大军在整队完毕,吃过了起得更早的那些伙夫做出来的早餐,直接上路启程。 北直隶的冬天,特别是这个时候,早晨卯时末才刚刚看到天光,寅时这时候漆黑一片,做事行动都是很不方便,胶州营有足够的纪律和训练来保证夜间行军,可没有光线和指明方向依旧是不方便。 对这个,胶州营也有自己的方法,在这种情况下行军,在每个营的四周都在长矛上挑着大灯笼作为标识,队伍的最前列也有灯笼做标志。鼓声每间隔一段就响起,校准步伐和行进的速度。 当然,这比白日的行军要差很多,但对于夜间不能喧哗,死死的呆在原地的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走在最前面的几名向导估计也很少这个时侯走路,明显是走的慢,时常聚在一起商量,在他们身后的赵能也不催促。 凌晨起床行军,这个时间段还是能让士兵们得到充足的休息,但寅时到卯时这段时间,在常识中,也就是在鞑子兵马主帅的判断中,肯定是休息睡觉,不能行动的,或许有小半个时辰左右的误差,但大体上就是这个人士。 这两个时辰行军走出去的距离,是不在对方的预测和计划之中,昨日双方的哨探接战搏杀,想必这鞑子大军也知道了有这么一支兵马的存在,他们也会判断登州军前行的速度,并且判断双方遭遇的时间,或者说在正常情况下,登州军何时出发,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位置,大概能估算出来。 提前的行军,就是给对方造成措手不及,能够自己决定战斗的时间的地点,预设战场,哪怕是行程预设战场的态势,对胶州营也是有利的。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如果原本预计在三个时辰后才能碰见的敌人,突然在一个时辰左右的时候就能遇见,从上到下的那种震撼,可想而知。 大军团的战斗,并不是双方一碰面就是对冲,从行军到作战没有一丝的停顿,需要时间把行军的队形展开,变换成为作战的队形,分派都要到位,这可不是忽然遭遇,仓促间就能成行的。 鞑子大军比登州军势大,各方面怎么看都是有优势,赵能必须要从这种劣势中,给自己找出些优势来。 登州军参将赵能不敢分兵,那些古今名将所用的套路,他没有把握也知道的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手下兵马训练勤奋、体能充沛、对命令执行一丝不苟的优势发挥出来,夜间行军,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两千多名骑兵,则是在距离大部队一里左右的地方游弋巡视,随时保持机动,出发一个时辰之后,天却更加的黑了,这就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暗。 虽然天色愈发黑暗,不过部队行进的速度开始加快,因为从出军营开始,军兵们都是适应了这种黑暗,并且身子也渐渐的走热了,走的速度当然是跟着变快。 走了一阵之后,后面督促民夫干活的骑兵也开始跟了过来,跟着赵能禀报说道,后队的民夫和丁壮,已经是把辎重物资收拾完毕,也开始跟上行进,分守登州参将赵能心中松了口气,目前一切都是按照计划在正常的运转之中。 再走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天就要亮了,按照昨晚那三骑的情报判断,天亮后再走两个时辰,然后休整布阵,都有充裕的时间。 不过事情总不可能和人的主观愿望一致,起雾了。 北直隶沧州到德州段的运河,距离渤海不远,这边海水冬日不冻,起雾是很正常的现象,不过正常的现象,对正在夜间行军的胶州营登州军可是巨大的麻烦了。 本来就看不清周围行军速度缓慢,大雾过来,队伍彼此之间都难以分辨,怕是一走就要乱,太耽误事情了。 “大人,依照小人这些年的见识,这海雾不会持续太久,等太阳出来就会散去。” 一名向导主动过来对赵能说道,赵能看看左右,什么也看不清,但不走这夜行军的意义就全然不在了,琢磨下,一咬牙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了命令: “各营继续前进,各营军将务必小心,不要脱队,不要溃乱,各营首尾要相顾,彼此联系!” 传令兵骑马朝着各营而去,接下来的行军走的更加缓慢,只能听到各营队行进的鼓点节奏。 雾越来越大,渐渐的十步之内不能见人,好在这行军是沿着河道,有个标杆参照,而且胶州营平素的队列练习这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行进时候,士兵们以身边队友为参照物,几乎是按照本能在前进。 这在同时代的军队来说,这样的行军恐怕早就要惊慌溃散,可登州军行军速度尽管缓慢,部队却仍然保持着不乱。 在很多士兵的概念中,在雾气和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实际上走的时间并不多,只不过这种环境给人了错觉。一个时辰之后,黑乎乎的环境开始变白,尽管身边仍然是雾气迷茫,但人人都能知道天亮了。 天亮之后,因为大雾的存在,大军的行进速度并不比黑暗中快多少,但众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黑夜和大雾实在是太让人压抑了。 天亮之后,能感觉到有微风,雾气被这风吹着,稀薄浓密不断的变换,但却让胶州营这支军队前进的速度加快。 辰时末、巳时初,参将赵能下令,就地停驻,各营点检兵马数量,短暂休整。 对于胶州营登州军来说,这一天真正开始了…… 目前停驻的位置,赵能只能估算离开了大营二十多里或者是更远一些,按照前期的勘测,在这附近基本上没有什么丘陵或者是沟壑,完全是平坦的土地,在这个季节,这种土地也会很干燥,大军布阵是没有什么问题。 一直是紧紧围着大军的骑兵,在赵能的命令下全部的派了出去,除却两百名骑兵仍然是当做哨探撒在北面,侦测满清大军的动向和位置,其余的骑兵则是百人一队,结成小队就在大军的阵势的前、左、右三面两里左右的范围内巡视,在这个距离内,有雾气间隔,根本看不清。 这百人队的骑兵就是为了截杀进入这范围内的敌人哨探,这就是为了给对方造成最大的突然性。 尽管满清的骑兵没有查到登州军的军营,不过从两军侦察骑兵遭遇的位置和时间来判断,大概的位置也能搞清楚了。 除却阿巴泰之外,下面的满蒙诸将没有什么惊讶,大凡如果一次关的军将都知道,明国的军队也不是一点都不抵抗,偶尔也会有脑子烧坏了的几支部队过来送死,到时候一照面,只要找准了那明国官兵的军官和家丁,围着打死了,然后放开人马一冲,明军保准就是支撑不住,那时候赶羊就行,一点不难。 从界岭口入关之后,清军就没有遇到一点阻力,北直隶的大明官兵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打到现在,那些新来的蒙古牧民们各个兴高采烈,心想原来这入关抢掠的事情这么简单,就算不跟着女真,咱们自己也可以下来抢。 至于那有些眼光见识的,就在琢磨,明国怎么说也要纠集一支部队过来打一打,这支部队打垮了,估计这次入关又是顺顺当当的,就和上次,几路齐进把那明国督师卢象升的部队彻底打败,接下来纵横来去,没有一只部队敢来找麻烦的,就算在他们的防区和守备的城池下面大摇大摆的经过,就不敢出城阻击作战。 这样的战斗,晚打不如早打,打完了抢掠起来更痛快,何必这么小心翼翼的转换阵势,在不熟悉的地形上机动迂回,太累了。 从探马回来,然后奉命大将军的帅帐把这个消息散布下去,各个营头部队没什么紧张,反倒是很兴奋,毕竟这军功还要砍了对方军将士兵的脑袋才算数,光是这么一路走来,沿路不是弃城逃跑,就是一些文官民壮守城,轻而易于的拿下,这根本不算军功,回去之后也不回折算什么前程。 现在有不知死活的明军送上门来,那明天就当作聚众打猎,把这些明国的农夫料理了,每个人摊上几个首级,立下军功,回到关外变成前程,弄个官做。结果人人兴奋异常,如果不是阿巴泰下了严令,夜深的时候估计还安静不下来。 就连最担心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也是兴高采烈,跟他手下一起过来的蒙古兵说,明日作战,要奋勇向前,不要丢了咱们草原上勇士的脸面。 和谁打不重要,怎么打不重要,在哪里打也不重要,在满清鞑虏这支兵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已经胜利了,无非是明天花费些力气。 唯一没有这么乐观的是阿巴泰,这位奉命大将军毕竟是老将,这一路上顺风顺水,临近山东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只队伍,实在是不对劲。 反常即为妖,这文绉绉的话阿巴泰不懂,可这道理他明白,而且昨日到了封营的时候点数,应该回来的探马差不多有百余人没有回来,阿巴泰知道,这些没有回来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可回来的也都是身上带伤,能单独出阵的探马骑兵,都是老兵担任。他们比起普通的士兵来还要强一些,可这样的满蒙勇士,居然有这样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兵马。 要慎重对待,阿巴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对,没错,仅仅是慎重对待,阿巴泰认为对方的兵马不对劲,自己这边需要认真打一场,但也就是如此了,没人认为自己会输。 自己能判断出来明国军队的军营在那里,明国的将领想必也能,阿巴泰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他回想跟着老汗起兵的时候,有几次明国人也都是占了优势,可咱八旗兵马就是靠着来去如风的行动,分头击破,硬生生的把劣势变成了优势,最后变成了胜利。 到今日阿巴泰也是独自统领一军的主将,如果能有这个击破明军的大功,将来阿巴泰这一支的地位最起码不会次于阿济格。 唯一的隐忧就是镶白旗那个贝子胡里海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摸不清头脑,阿巴泰和他的儿子岳乐都是有所怀疑,不过也都三缄其口,不把这个说出来,免得影响军心士气。 在登州军离开军营一个半时辰的时候,阿巴泰的兵马也是埋锅造饭,提前的出发,双方的主帅都是做出了差不多的判断,利用凌晨行军来打乱对方的应对,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 结果双方同样是遭遇到了海雾,行军速度都是慢了下来。 雾气之中,能见度太低,阿巴泰一边是督促部队行进,一边则是让探马出去三里之后,则是折回本阵禀报情况,然后再是出去查探,这么往复奔跑,一来是安全,再则是可以让迷雾之中的大军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而且吸取了昨天的经验,满清的探马也不落单了,改为几人一队的行动,这样最起码安全。 “达禄合,你有没有听到前面有什么动静?” 一名鞑子哨探疑惑的问同伴,前面什么也看不见,边上的同伴侧耳倾听,刚要说话,蹑手蹑脚靠过来的胶州营战士把手中的短矛狠狠的刺了过去,剧痛之下,尖声惨叫。 这惨叫声音尖利,距离不太远的阿巴泰都隐约听见,他在坐骑上一个激灵,随声问身边的岳乐: “前面不对,难道是遇到……” 风突然大了起来,将雾气吹散,对面,军阵如山。 第三八四章 对峙 火铳屠骑 开战 雾气的存在让整个平原好像是幻境一般,人在其中看不清前后左右几步的距离,有些猎人和平原生活经验的士兵可以以这个为隐蔽,彼此的猎杀。 平原没有遮蔽,到了冬季经常是大风小风不断,风突然吹过,整个的战场上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 胶州营登州军和鞑子派出去的哨探和遮蔽的骑兵,突然发现敌人就在自己的身前,这种状况下,极少数的是大喊着杀向对方,大多数的都是惊慌失措的朝着本阵而去,这也是最常见的反应。 沿河而下的满蒙军队是从北向南,大雾散去后,在距离他们两里左右的位置上,胶州营部队的阵型已经是快要布置好了。 几十个方阵聚合而成大的阵型,方方正正,在视觉上极有震撼力,特别是方才都是被雾气遮蔽,这种不声不响,突然出现的庞大军队,的确给人心中巨大的冲击。军队的威力,来自于他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而不是什么野性,朝中衮衮诸公都说女真人是蛮子,不可力敌,却不知道八旗军队的组织纪律性,比所谓文明的大明军,强上百倍。 阿巴泰是打老了仗的,知道一个道理,不叫的狗才咬人,对方在雾里能这么快速的行军,能这么快的列阵,列阵之后又如此肃穆,恐怕是自己征战一生,遇到最强劲的敌人了。 敌人虽强,可阿巴泰脸色还算是正常,也就是沉着的看着前面,可身旁和身后的将领中,却有不自觉发出惊呼的,整个队伍都开始有骚动。 “传令,敌军在前,有喧哗,扰乱军心者,立斩!” 阿巴泰冷冷说出了命令,他身边的白甲亲兵立刻是奔驰到大军的各个营中,也就是短暂的时间,大军立刻是安静了下来。 满洲八旗,这种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直接形成的武装强盗集团,有着近乎残酷的军法和军纪,这个时候,对任何集团中的一员都是有极大的震慑,主帅命令下达,很快就能贯彻到每一个人,并且是得到执行。在历次战役中,经常有地位很高的亲贵,因为没有抢夺回阵亡者尸体之类的小事,受到削爵,削去牛录等惩罚,小溃被杀的也很多。 在这个时代,更加可怕的是,加入满州八旗集团的蒙古鞑子和汉人,同样是受到这个影响,很多犹如散沙面团的军队和团伙,进入满洲八旗的军队之后,立刻是变得战力倍增,这一点从明朝很多投降满清的汉奸军队在其后的战斗中可以证明,原本他们是羊,可变成汉奸后居然成了狼。这样他们就能像滚雪球一样,不断的壮大自己。 比如说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李成栋所部从明投降满清,立刻是变得勇猛无比,原本草包一样的部队,变成了从北打到南,造成无数血案的虎狼之师,结果在广东幡然醒悟,重新回归明朝的之后,兵还是那些兵,但整个部队迅速的跨掉了。 当然,这种情况仅仅持续了短暂的几十年,在那之后,整个的鞑子兵马就迅速的堕落变得衰弱。 大军变得安静之后,本来是纵队行进的各营开始朝着两边扩展,慢慢的展开战斗时候的阵型,满洲八旗的摆牙喇护卫精锐部署在中军略微拖后,汉八旗和三顺王的兵马多是步卒,则在中间布阵。朝鲜火枪手则是按照配置,展开准备掩护,到时候,中军就是铁砧,要牢牢的粘住明军,给右翼的重锤提供挥舞的空间;左翼是蒙八旗和草原依附的蒙古部落,他们铠甲器具不足,不好作为正攻;右翼则是满洲八旗,而且阿礼哈超哈营和葛布什贤超哈的精锐也集结其中,一多半的朝鲜火枪手也都配给了右翼,对面的明军虽强,但总不是我大清军的对手,正面粘住明军的任务虽然重,但是也没有多难,加强右翼,以最强的铁锤砸碎敌人的鸡蛋壳才是最重要的。阿巴泰一声令下,大军按照着指令,沉默的一言不发,默默的展开。 这几年大家发了财,棉甲的数量大大提高,所以冲击力大大增强,正好拿来摧枯拉朽,陛下又抽掉各旗的精兵,统一整建,在以前的摆牙喇护军基础上,建立了护卫主帅,而且步战马战皆能的摆牙喇营,快马长枪骁锐轻捷的阿礼哈超哈营,铠甲坚固无坚不摧的葛布什贤超哈营。今天阿礼哈超哈营的精锐骁骑和葛布什贤超哈的重甲前锋将作为铁锤来砸碎敌人,现在就下马开始修整了起来。 阿巴泰拿出一把干黄豆伏在马背上喂给自己的坐骑吃,虽说在雾中行进的缓慢,但毕竟是走了这么段时间,马力肯定有所消耗,吃点干货补充体力,到时候才有力气厮杀。今天对面的这些明军果真是麻烦,居然也是提早行军,而且居然还能在雾里不散不乱的这么走,这素质,快赶上咱们的八旗了,虽然都是步卒,可咱们好歹也得打上几个时辰,到时候马力损耗可不会小。身边的护军也都下了马来,大家都是无数次胜仗打出来的,到了这种时刻,反而更加的沉静。 满蒙兵马这边凡是骑马的都是如此,在那里喂马,等到这些事情做完,两翼还是在缓缓的展开,人一上万,无边无际,三万多大军的变换阵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唯一有点好处的是对方是步卒,不能趁着自己这边的阵型变换露出破绽的时候动手,因为有这个距离在,他们的速度太慢了。 但是,这时却能听到对面的明军有鼓声响起,和从前遇到的那些明军不同,虽然是步卒,可这支明军并没有在原地结成阵势固守,而是缓缓的向前压来。 直起身的阿巴泰面沉似水,冷声的说道: “叫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来我跟前,快些去!!” 身边的亲兵领命而去,抬头看对面明军步卒,发现对方的阵型已经差不多布置完毕了,这样平原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大的布置,只能是见到正对面差不多有七队,彼此间隔,既有整齐的阵列也有散兵游弋。 这样的阵型看着就让人很不舒服,因为能结成坚实步兵阵列的步兵,是骑兵最为头疼的对手,希望这伙明军是花花枕头,表面的样子做的好看罢了,不过阿巴泰回头就自嘲的一讪,自己也是打老了仗的,难道还不知道,到了战场上,可没有表面功夫,阵型严整如此,哪儿可能是花花枕头,战场上,一丝一毫的侥幸也是要不得的。 一里半的距离上,被召唤的那名贝子胡里海来到阿巴泰的身前,阿巴泰瞥了一眼这名贝子,此次出征,清军所带的兵马军将之中,女真、蒙古、汉人都是志气昂扬,人人兴高采烈,但这胡里海却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虽然也是穿着泡钉棉甲,头上是尖顶皮兜盔,但看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要打仗的将军,反倒更像是个逃兵,一看见他的这个模样,阿巴泰心中顿时是厌恶大起,不过表面上还是淡然,冷声的说道: “胡里海,你看看前面的这支兵马,是不是你跟着你家主子上次来看见的明军?” 被阿巴泰这么一问,胡里海打了个激灵,偷眼看阿巴泰却发现这位大将军的眼神森冷,他也不敢继续对视,连忙的手搭凉棚看着对面。 当日间那有如暴雨一般的火铳射击,是这名贝子永远的噩梦,回到盛京之后,每天晚上都是被这个噩梦吓醒,老婆孩子都因为这个事情回娘家去住了,这次出京他本来是不愿意来的。 但他上次在齐河县折损了那么多手下之后,已经是被两白旗的几位大佬厌恶,这次阿巴泰领军出征,两白旗本就是有拆台的心思,别的旗觉得是好差事,可两白旗的亲贵都是躲避不迭,胡里海被硬推了上来。 对面这种整整齐齐的队伍和那种大明军队少有的气势,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第一眼看见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泛凉气,居然有想要拨转马身逃跑的冲动,不过身边全是阿巴泰等大将亲贵,胡里海脑筋百转,最后颇为肯定的说道: “大将军,就是这只明军,当日间带着手下的奴才碰见了这明军……” 阿巴泰厌恶的摆摆手,不想听这个贝子继续说下去,了解到这个信息已经是足够了,胡里海讪讪的回到了本队之中。阿巴泰盯着前面的明军,手中的马鞭在半空中抽击了一下,在那里咬着牙笑道: “好!没想到在这里就能碰上,打垮了这支兵马,大明估计就没有什么兵马可用了!” 眼前这明军的严整和气势,的确是给人很大的压力,单单从外观来看,这的确是一支精锐的部队,不过阿巴泰不认为除却这支部队之外,大明还会有同样档次和素质的军队了,几次入关,加上松山之战,再有关内的大乱,如果还有源源不断的精锐部队,那只可能是神话了。 打垮了面前的部队,等于打垮了大明最精锐的部队,或者是打垮了最后一丝的有生力量,皇帝皇太极所说的,伐明有如伐树,先断其枝干,打垮了这支部队,恐怕就可以动手砍伐主干了。 “嘿嘿,你以为自己是神机妙算,可爷的部队还是能摆好了阵型再和你打!!!” 阿巴泰冷笑几声,心中嗤笑,嘴里却不断的发出命令,他的亲兵护卫更是来回奔驰,不断的把各个营头的情况报告回来,不停的加以调整。 “大将军,离着这么远,咱们可以用炮轰了吧!” 眼下这个时刻,能插嘴的也就是科尔沁贝勒图里琛了,他是这个队伍里面身份最贵重要紧的人,可不上前线也不成,所以阿巴泰索性是把这名年轻的贝勒带在身边,中军这边是满蒙大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军队聚集的地方,阿巴泰身边更是重重的护卫,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这几天交往,图里琛和阿巴泰比前段时间亲近许多,这图里琛拿出盛京里面那些贵人互相讨好奉承的手段,倒也是阿巴泰这个经常在外面领军打仗的老将哄的很高兴,听到他的发问,阿巴泰倒也不吝回答,稍微迟疑下,就是开口说道: “汉人的东西麻烦的很,那几千斤的东西要从炮车上卸下来,然后挖坑填土,还要搞出个土台子才能用,要不然一炮打出去,马上就散架不能用了,这年头哪有功夫把炮搭起来,还是咱们的弓箭容易,拉开就能射出去,多简单!” 满清铸造的大炮都是攻城炮,野战炮的炮架和种种工艺都很是落后,一门十二磅炮从装卸到可以射击,足足要耗用两个时辰,现如今这样的遭遇战,怎么能有时间让他去慢悠悠的装卸。 图里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此时大军仍然在不断的向前靠近,刚才是纵队变横队,人马喧哗,走到这段距离的时候,已经是安静了下来,清军兵马的调整已经是快要完成,此时也是战斗阵型了。 从发现明军到变换阵型,而且还是在行进中,居然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内完成,这也充分的说明战斗力。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举起了手中的马鞭,立刻有人摇动旗帜,十几面大鼓猛地的敲击一下之后停住,号角也同时响起,中军先是停住不动,接下来两翼也都是跟着停了下来,目前的态势是两军对峙,眼下能看清对方的阵型了。 正面七个方队,差不多有两排以上,两万人在平原上展开,是好大一块地方,一个人想要凭着观察完全估计出来根本不可能,不过鞑子大军的游骑已经是远远的跑了出去,绕着胶州营登州军的军阵观测。 这些看来的信息不断的汇集到阿巴泰这边,“差不多有两万人”,阿巴泰终于是做出了一个大概的判断,胶州营的这种方队,要想数出来来个确切的数目,倒真是很容易。 “两万人,咱们有将近四万,这一仗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阿巴泰的心情更是轻松,什么叫一劳永逸,这就叫一劳永逸。在自己军队停下之后,对面的明军在前进了百余步之后也是停下了脚步,阿巴泰扫视着对面整齐的阵型,总觉得有些奇怪,对面的这些汉人兵马,从衣甲到队形完全都不是大明官兵的形态,太反常了。犹豫了片刻,阿巴泰也下了决断,中间的朝鲜火枪手,再抽一半到右翼去,别到时候火力不足,一次冲不开,倒添了麻烦。 “蒙古正白旗,新营,冲汉狗右边最靠边上的,半个前程,冲垮了一个前程!!” 此时的女真清国,军功是好处最多的功勋,他们有一套军功体系,叫做前程,不光你是什么出身,要从白身到一等公,只需要积攒十二个前程就够了。半个前程是最低的,拿到了就有了拖沙喇哈番为的世职,翻译成汉语却叫云骑尉。半个前程已经是了不得,一个前程更是厚赏,给出这个,那明显是刺激冲锋的人一往无前了。 蒙古八旗是皇太极直辖的,但这个新营却是草原上那些来投奔的蒙古人编成的,说白了就是炮灰,可这赏格也确实是值得让他们去拼命了,除却升官的希望之外,这个军功还可以在之后的战利品分配上占得大便宜。 阿巴泰的命令一下,连一些满八旗的军将都是脸露羡慕的神色,传令兵打马前往,不多时,那边就传来一阵欢呼的嚎叫,显然是那些蒙古炮灰都是被这赏格刺激的兴奋了,很快的,一千多名轻骑已经是聚成了队伍。 有一名参领大声的发令,这一千多蒙古轻骑蜂拥而出,阿巴泰所说的明军右边,实际上就是明军的左翼,而蒙古人则是在这边的左翼,双方是个对角,看着一帮蒙古轻骑吆喝着从阿巴泰一干军将眼前经过,朝着明军的左翼冲了过去。 这些蒙古轻骑,说是骑兵,其实也就是个牧民,身上连个甲胄都没有,不过是多套了几层皮袍,手中拿着弯刀和木枪,这就耀武扬威的冲过去。 阿巴泰脸色平静,倒是边上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颇为的不屑,开口低声说道: “一群没有教养的马匪!” 科尔沁蒙古这种大部落相当于一个小国,架构和组织还算是完备,所以这图里琛贝勒颇为瞧不起这些游荡在草原上,形同野人的牧民。 听到这话的女真军将都是心中冷笑,在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中,蒙古人和汉人闹得越厉害越好,反正得利的是女真人。 “如果没有这突然的风,咱们或许现在就已经胜了。” 赵能在那里低声的自言自语道,靠着那几名本地的向导,登州军的骑兵比鞑子大军更早的发现到了对方,并且是作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那阵风让一切的隐蔽都是烟消云散,现在这样的情况,尽管鞑子兵马还是有马力消耗,心神震撼等缺点,但双方不断的靠近中,这种突然遭遇给胶州营登州军带来的优势,逐渐的弱化,变成了没有。 能看到对方不断的调整阵列到作战时候的状态,而且速度颇为的迅速,在赵能眼中,鞑子的部队的确是很强,而且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强大,并且对方的人数上也是占了优势,更不用说多是马队,带来的机动力优势了。 登州军的步卒缓缓的前压,但失却了那隐蔽之后,这种速度的移动,丝毫没什么突然性,主动进攻意义也不是太大了。 “派人去后面的民夫那边,让他们抓紧把营盘修筑起来,不得有一丝一毫的偷工减料,让他抓紧,不要怕死人!!” 赵能在战前,冲着身边的亲兵交待了这个命令,胶州营对民夫一向是支付十足的报酬,并且很少打骂,这样固然有劳动效率,而且每次抓差的时候,民夫丁壮们不会逃走,但也有些惫懒的人物借机耍滑。 这次赵能的命令就是要下狠手让他们筑营了,不管胶州营如何的军纪森严,在着急的时候,还是会举刀杀人的。 两方大军都是很安静,相比于鞑子兵马的兴奋和嚣张,登州军这边则是一片肃穆,最强的部队都是放在中军,欧曼和他的实验营就是在赵能直属三营的旁边,欧曼在赵能的身边,低声的说道: “将军,大战就在眼前,您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吧。” 拙于言辞的赵能知道这洋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见对方的那些蒙古轻骑从阵中冲出来,赵能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他大声的喊道: “鞑子就在眼前,弟兄们,为了大帅,为了山东,为了家乡父母,和他们拼了!!” 这可不是什么太好的鼓动语,登州军的士兵经历过的战斗很少,看见前面声势煊赫,并且比自己人多的鞑子兵马缓缓的压过来,每个人都是很紧张,偏生这军阵安静无比,这根弦就要绷断的时候。 主将赵能喊出来了这句话,尽管这句话太罗嗦,可士兵们却自动过滤了其他的话,把他话的中心意思喊了出来,从中军处跟着喊了出去,像是波浪一般,迅速的席卷了每个营,每个营每个士兵喊的都不一样,但到最后归根到底都是几句话。 “为了大帅……” “为了山东……” “为了家乡父母……” 赵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去自己想和手下一起去呼喊的心思,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是战斗开始的时候,要注意到战场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看着对面的骑兵冲向自己的左翼,直接是在两军对峙的阵前走了一个斜线,真是不知道死活的东西。 尽管不知道对方因为什么不去开炮,但登州军赵能开炮却不会有什么迟疑和犹豫的东西,他冷冷的下令道: “火炮,射程内,自由射击,即刻发炮!!” 赵能这边命令下达,立刻有人晃动旗帜,传令的亲兵也是打马前往,旗帜晃动就是下令,而亲兵这边不过是个保险。 放置在登州军阵型右上角的十门火炮早就是装填完毕,看见中军的命令,炮队统领毫不犹豫的下令开火,六门三磅炮、四门六磅炮,这可不是满清那种又要在地上打木橛子,又要挖坑的笨重家伙,而是可以让几匹马拉着在战场上快速移动的野战炮,威力却丝毫不逊色于笨重的同类。 十个金属球呼啸着从炮膛中飞出,没有一颗遗漏的打入了这一千多人的蒙古轻骑之中,这种牧民出身的骑兵,根本不会讲究什么阵型,只是觉得既然是军队了,那就不如凑的紧密一些,这样心中也是踏实。 结果很明显,被这十发炮弹直接是趟出了十条血路,一颗炮弹差不多打到十几名骑兵,人马血肉模糊的倒在了地上,给后面造成的混乱那就更不必说,直接在两军阵线的间隙中乱哄哄成一团。 一轮炮击之后,十成已经去了一成,偏偏还在这里乱,这就是送给别人的靶子了,队伍还没有整理完毕,又是被炸了一通,人马惨嚎,血肉飞溅,又是乱了起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的火炮,居然能打的这般快。 谁也顾不得什么同伴的死伤了,拼命的抽打着马匹朝着目标冲去,即便是死伤了两百多人,可还是没有崩溃或者是逃跑,在山西陕西那边的边军和蒙古人打的时候,要是给对方了这个伤亡,蒙古鞑子肯定要崩溃的。 但在这边的蒙古轻骑,并且在草原上以懦弱著称的东蒙古,还是些草草汇聚而来的牧民,却有这样的意志。 没什么别的特殊原因,只因为入关以来,所有溃逃和不听军令的蒙古牧民们都是被督战队砍掉了脑袋,在这样严酷的军法下面,又是孤军深入明国,让他们对满洲兵马的命令只能是坚决的执行到底。 第三轮火炮打过来的时候,只是扫到了这队轻骑的尾巴,这些蒙古轻骑,已经是发狂的打马狂奔,朝着登州军的左翼冲了过来。 山呼海啸的呐喊还在持续,不过站在最前线的火铳兵们却都已经把自己的火铳放在了木叉上,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所有在内线的营,他们的火铳手都是被抽调到了最外围,在正前方火铳手的数量更是增多了将近两倍,这样的火力密度下,这种乱糟糟的冲阵根本不会有什么作用。 负责左翼的火器统领是老兵出身,看见轻骑朝着这边杀过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并没有发出什么别的命令,只是按部就班的让手下的士兵们装填弹药,检查火绳,架好木叉等待命令。 “这炮也忒厉害了点,怎么能打的这么快,这么准。” “怕个鸟,等下咱们骑马朝前一压,万事大吉,看他能打出来几炮。” “不对,不对,我记得咱们预见的那些汉狗,现在早就是拿着火器乱打成一片了,可这些人怎么还沉住气不打!” “慢点冲,这么快,汉狗的火器就算是想打空也没的打。” “辽镇和蓟镇那边的汉狗军队,也没有眼前这伙压的沉稳啊,我听盛京的汉人讲,除却北面,明国南边没什么能打的兵了吧。” “都是些草原上养牛养羊的孬货,等咱们八旗的健儿上前,自然是看出高下。” 看着这最开始的蒙古正白旗新营的冲锋,在本阵观战的满清将佐七嘴八舌的发表着自己的议论,可一军的主将阿巴泰却是面沉似水,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对面军阵的任何一个变化。 “对齐,对齐,注意你们前后的距离,三排轮射,三排轮射,吹吹火绳,看着前面,别慌!” 眼看着那蒙古骑兵就要冲过来,负责这个区域的火器统领,不断的出声吆喝督促,要说这些蒙古骑兵也是比较麻烦,斜着冲过来,调整的时间都是很长,必须要转到正面上去,反正他们是炮灰也没有人理会这一点。 “开火!!” 这却不是被冲击这个面的发令,而是在更靠右一些的阵线,看见这伙轻骑斜线冲过来,边缘进入了射程之中,有肉在嘴边那有不吃的道理,当即是下令开火。 这边火铳一响,鞑子本阵的那些将佐纷纷的兴奋起来,按照他们的判断,这个距离的火铳根本打不到人,把明军的火器逗响,接下来就有胜算了,可随即爆发的惨叫声,让他们顿时是目瞪口呆。 “别慌!!别慌,四十步再打,五十步了,四十步了,开火!!!” 在登州军的左翼猛地冒起一片白烟,借着人马的嘶喊和临死的惨叫掩盖了大部分的声音,第一排射击完,退下,第二排拿着火铳补上射击,然后退下,第三排又是跟上。 被迎头痛击的蒙古轻骑并不那么训练有素,第一次冲击的时候,队伍的速度猛然跟着一慢,第二轮、第三轮的火力倾泻而来,让他们乱成一团。 如果受到了第一轮的射击,拼命的催动马匹前冲,未必没有一线生机,胶州营的这种火铳装填颇为的麻烦,每排轮换还是有些间隙,趁着这个空挡冲进来砍杀,或许局面又会不同。 可这些草包牧民又能知道什么,第一轮射击之后,后面的牧民下意识刹住马匹,然后才意识到后退也会被督战队砍下脑袋,又要继续前冲。 这一刻的停顿就是致命的错误,它等于是配合了火铳兵轮换间隙,密集齐射的火力好像是大锤一样,不断的敲击在这伙用在试探的轻骑队列上,这蒙古轻骑等于是靶子。 每一排的火铳手机械的拿着通条清理枪膛,装药,装弹,夯实,然后扣动扳机,两排之间的射击的确是有间隙,可这些轻骑肯本没有抓住这种机会,只是在原地乱成一团,硬生生的承受着火铳的射击。 这一队的蒙古骑兵这时候才是回过神来,有人想,明国哪里和女真蛮子说的那么好抢,面前的这不就是煞星,快跑吧。 千余人冲阵,只剩下了后排的不到两百人,仓皇的朝着对峙军阵的间隙狼狈逃去,乍一冲阵,就被对方如此迎头痛击,所谓的士气上鞑子的大军已经是输了一阵,但负责指挥射击的火器统领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悦的神色,在他看来,遇到这样草包无用的敌手,获得这样的战果委实是理所应当。 倒是下面不少第一次参加战斗的火铳兵欣喜异常,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倒是平静了许多,只要是按照操典和训练的章程作,居然就能获得这样的战果,接下来的战斗,信心大增。 不过骑在马上观察的洋人欧曼对这些轻骑居然能忍受这样的伤亡感觉到十分的惊叹,按照他的经验,在欧洲的战场上,很多比这个要小的伤亡,都已经是导致了崩溃,可这些鞑靼骑兵居然能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实在是让人佩服。 欧曼甚至还感慨了下,怪不得当年成吉思汗的蒙古军队能在欧洲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如果都是这样的士兵素质,那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看着零散逃回来的新营轻骑,这些蒙古牧民知道自己如果跑回本阵也是个死,索性是朝着另一边跑去。 在鞑虏大军的本阵中,所有将领的脸色都是不好看,那科尔沁贝勒图里琛更是鼻子都要气歪了,他对这率先冲过去的轻骑本来是瞧不起的,可又觉得这同为蒙古部落,若是胜了脸面也是有光。 这些骑兵朝着西面的空当跑去,在阿巴泰身边的岳乐下了命令,几十名亲卫纵马出阵,依仗着马力充沛追上了那些溃兵,在后面拿着长刀和骑矛一个个的杀下马来,一个也没有放过,这才是他们面对枪林弹雨不逃跑的理由,冲阵或许有军功,可后退等着他们的一定是死亡。 “岳乐,一定要护住图里琛贝勒,别让他有什么长短,这盛京不管是黄色的还是白色,这个图里琛都是混得开,咱们家不能犯糊涂。”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一直盯着对面的明军军阵,开口说的确是和打仗完全无关的事情,两黄旗的皇太极是图里琛的姐夫,那是皇帝,两白旗的多尔衮也是图里琛的姐夫,那是第一亲王,图里琛有个闪失,枕头风一吹,正蓝旗得罪不起。 眼下的关外,上层那边光凭着军功也不是能一帆风顺,各种关系联系也都要搞得差不多,岳乐那边沉声答应之后,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放了一桩心事,笑着说道: “没想到今日却是一场苦战,不过此战结束,咱们父子俩在盛京也有自己的一番天地了。” 阿巴泰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朗声的说道: “橹车、死兵,攻敌中军,朝鲜火铳兵,跟随策应,炮队即刻架炮,这仗,看来要打一阵了!!” …… 第三八五章 雷霆击阵 针锋相对 任何一个时代的战争方式都没有太多的花样,甚至在东西真正拉开差距之前,整个欧亚大陆上的帝国战争方式也没有什么区别。 想要看那种花里胡哨,百变多端的战争的,只能去戏剧和文学中寻找,所有的战斗都是为了杀人和胜利,一切都是为了实用出发,所有的战争手段,都是经过无数实践的选择和锤炼,容不下什么花哨了。 橹车这东西,革左五营在用,闯营也在用,今日这鞑子的部队也在用,橹车形象点的描述就是推着一块立起来的大门板,门板上面挂着沙包之类的东西,后面则是一个车架,木轮,有人在后面推。 这橹车就是一面可以移动的大盾牌,步卒们可以隐藏在这个橹车的后面,等冲到对方的步兵阵列之后,在冲上去攻击。 之所以有这种看起来很笨拙可笑的武器,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火器有杀伤,可还没有足够的杀伤力。 靠着木板和沙包的遮蔽,就能抵挡住差不多的火器攻击,然后冲到对方的阵前发起攻击,毕竟即便是射程之外就胡乱发射的明军,他们手中的火器也都是有威力的,靠近了也能打伤打死人。 而且明军的将领和兵丁之中也未必都是那种临敌心慌的,压住了打他们也会,所以这橹车才大行其道。 靠近了打人或许有杀伤,但半奴隶的匠户们制造的火器质量和威力都是个笑话,有这个橹车作为防备就能完全抵挡的住了。 不过这橹车到了现在,一般都是用来攻破坚实的步兵阵,步兵方队如果列好,骑兵要攻下来,需要花费很多的力气,要想速战速决的话,直接也是派步卒推着橹车冲过去,直接撞进对方的阵列之中,搞乱队形,给予击溃。 面前的这些明军符合使用橹车的一切条件,按说这都应该是最后攻坚才拿出来的家什了,可阿巴泰毫不犹豫的把这个橹车投入了战场。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尽管五十出头,可眼睛还是敏锐的很,能看到在明军右翼的火炮在十几名炮兵的装卸下,很快就是被套上了马匹,几匹马轻松的拖拽着火炮朝着阵线中央跑去,方才威力那么大的火炮,居然能这么灵活的移动。 这种重火力能有这么灵活,到底意味着什么,阿巴泰和身后的一干军将心中自然是明白,眼下这样的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更明白,阿巴泰对身边的亲兵肃声说道: “传令给李锐,攻进去每个人半个前程,给他加一个,要是打垮了对方,每人一个,他两个!!” 李锐是三顺王兵马佐领,据说当年在明国也是个游击的头衔,这次的汉军出阵就是他来率领,半个前程、甚至还有两个前程的功勋。 要是在平常的时候,谁敢给汉人这个赏赐,恐怕有人要打个赤膊说道说道,说你阿巴泰把祖宗的规矩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就算是刚才给蒙古兵前程的时候,后面的各旗军将都是满脸的不愉快,不过这次人人都没有出声,就是方才那阵火铳就给众人极大的心理震撼,能当个头目的,没和大明的边兵打过几次是积攒不出前程的。 明军的火器众人也都是见识过,那和面前的东西可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家什,方才冲阵的那些蒙古轻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爬起来的,这本身就说明问题了,说明这些可能第一次和明军对阵的蒙古人,不是被枪声惊倒,这在初上战场的骑兵倒是经常的事情,被声光硝烟一激,很容易惊厥倒地。 不过看眼前这个架势,那些人恐怕是死了,当然眼神好听力灵敏的也能看见那些重伤或者轻伤未死的,从尸体堆中爬出来,朝着本阵这边挪动,边爬边哭喊,在所有人眼中这就已经是死人了。 现在众人的注意力完全都是集中在中军缓缓展开的橹车阵列上,传令兵很快把命令传到了汉军之中。 “老少爷们,大将军许了赏格,冲进去每人半个前程,打垮了对面的汉狗,每人一个前程,拼了老命干啊!!” 十几名亲兵打扮的骑士纵马出阵,在橹车队列中奔驰大喊,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赏格了,特别是对这些汉兵来说。 在关外的满清之中,人除却身份地位之外,还按照民族来划分了三六九等,第一等自然是女真,第二等是蒙古,第三等才是汉民,汉民之中又有汉八旗、三顺王续顺公的区别,汉八旗又比三顺王续顺公高上一等。 历次的战斗之中,三顺王续顺公的部队都是冲在前面,步卒的死伤又比骑兵要大,真是吃苦受累送死在前,军功受赏好事在后。 从界岭口入关以来也是如此,什么苦差事都是他们打头阵,洗城抢掠的好事还轮不到他们,等到搬运这些抢掠的物资的时候,还要出苦力,在这个大军中,居然连朝鲜的火铳兵都瞧不起他们,真是灰头土脸。 谁想到今日大将军阿巴泰居然许下了这般的赏格,当真是人人红了眼睛,那推着橹车前进的速度都是快了几分。 所谓的死兵,就是敢死之士,毕竟是橹车后面也不是万般安全的地方,而且在冲阵的时候还要第一个冲上去肉搏砍杀,不是有勇气有本事的士兵担任不了,按照这个时代的概念,就得是老兵。 对于满蒙的军队来说,站在橹车后面的都是汉八旗的步卒,这些人手持盾牌和大刀,面色冷漠的站在后面,听到后面许下前程的承诺,他们则是没有三顺王兵马的那般惊喜。汉八旗的兵丁很多都是在努尔哈赤时期就在关外跟着鞑子一起干的了,往往是某些辽东的豪族全族投靠满清,他们也就跟着成了汉八旗的一员。 他们的精锐不逊色于满八旗和蒙八旗的士卒,战场上的经验更是如此,很多汉八旗士卒的前程已经是积攒的不少了,对这个许愿显然并不是那么动心。 他们站在这里,一是冲锋陷阵,二是作为督战队,对于满清来说,三顺王和早就是满洲化的汉八旗不同,还是要甄别使用的,橹车冲阵,谁也不敢担保会出什么乱子,若是出乱子,后面的这些汉八旗步卒就会第一个动手杀人。 不过推着橹车的前队后队,情绪完全是被调动起来了,在那里放肆的呼喝叫嚣,稍微安静下来之后,鼓声轰隆隆的敲了起来。 一辆辆的橹车被推了出来,在阵前整理队列,缓缓的排列成一排对齐,然后后面的橹车也是出来,一排排的对齐。 这边的叫嚣呼喊,对面登州军的官兵们也能听得清楚,参将赵能本来看见对方出列的士兵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谁想到一开口居然是汉话,辽镇所统辖之地一直是在山东行都司的管辖之下。 三顺王系统的兵马在山东呆过许久,这口音听起来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对方吆喝的是用汉话,说的却是什么汉狗,听到之后,赵能和身边的一干军将开始时候目瞪口呆,然后是脸上发烧,最后是愤怒之极。 目前鞑子大军的人数要多于登州军,双方都是在行军的时候遭遇,都是大军倾巢而出,没有留什么后手。 以胶州营这种小方阵组成大方阵的阵型,队伍固然是厚实,但正面的阵线过短,而满清的左中右三部分要比登州军这边长出许多,登州军的阵线最多也就是和鞑子大军的中军阵线差不多长度。 也就是说,满清的阵型可以包裹登州军的三面,围着打,不过阿巴泰对自己手下兵马的实力估计的颇为准确,自己的右翼未必有问题,不过中军的汉兵和左翼的蒙古兵可未必有这种攻坚的能力。 真要是围上去打,看着声势惊人,可搞不好吃亏的是自己,而且目前轻骑试探,这橹车却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试探。 双方都是提前拔营,企图给对方一个突然袭击,但却好死不死的半路上浓雾中遭遇,彼此都是失去了那种突然性,半路行军,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没有得到调整和休息,不是最佳状态。 对登州军来说,面前的鞑子兵马太过势大,对鞑子兵马来说,面前的明军太让人摸不清楚底细,双方都要试探,都要给自己的士兵休息的时间。 橹车二十几辆一排,每一排之间间隔十几步,已经是缓缓的向前推来,挂在橹车前面的大木盾要高过常人,在中间的位置留着观察孔,在后面的士兵自然是有一种安全感,可是在对面的登州军士兵看着一排排压过来的橹车,那种视觉上和心理上的震撼实在是很大。 尽管这是平地,可橹车的木轮在地面上这种坑坑洼洼的颠簸,发出的声响,上百辆橹车这么吱吱嘎嘎的推动,声势的确是惊人。 胶州营这边除却方才那激励士气的呼喊之外,现在只是士官军官们在约束阵型,不断发声调整的命令。 在橹车冲击过来的方向上,胶州营的火炮已经是拖拽了过来,炮兵们七手八脚的把马匹赶开,又把装着炮弹的铁车,火药桶一干工具按照操典排列好,然后迅速的装填弹药,准备发射。 两军军阵的距离都是在不断的靠近,橹车也不需要走一里那么远,鞑子大军本阵的这些军将都是想要看对面的战况。 从前有过战例,对方还算是严整的阵列在橹车推出来之后,在缓缓前压的过程中就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崩溃,不知道对面的明军会不会如此。 橹车的盾面实在是太大,不光是遮蔽了明军的视线,同样也是隔断鞑子兵马观察对面的通路,作为一军主将,阿巴泰不能擅离自己的位置,不过岳乐和谭泰都是被他打发到了阵线的两边去观察。 如果明军的阵线出现散乱或者崩溃的迹象,两翼的满蒙骑兵一定要顺势杀过了去,彻底的打进去。 但两翼一直是很安静,没有人下达什么命令,看来明军的阵线真是很稳,太阳虽然升高,可这寒冬,没人感觉到什么暖意,坐在马上的阿巴泰甚至还感觉到腿上有些冷,那里可是用上好的皮子包裹。 “自己果然是老了!” 阿巴泰活动了一下腿,心中暗自的感叹道,打垮了这支明军,把这个图里琛巴结好,没准自己也能有个亲王的位置坐坐,到时候自己这一支没准就稳定,也是几代十几代的富贵荣华。 推在最前面的橹车距离登州军的阵线差不多接近到两百步左右了,推动橹车那些士兵喊的号子也开始缓慢起来。 到了一定距离之后,橹车也要加快速度冲阵了,在这个距离上也需要积蓄体力,缓慢前行,推着橹车冲起来,那可是个消耗力气的活计,现在就要合理的分配体力,免得到时候跟不上。 汉八旗的步卒们把绑在背上的大刀和盾牌都是解下来拿在手中,他们也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名头目把手中的刀盾放在橹车的车架上,平着身子朝前凑了凑,趴在瞭望孔那里向着对面张望,行进之中为了怕影响速度,谁也不会爬到瞭望孔哪里去张望,此时靠近,第一排的军官头目需要决定接下来的动向。 瞭望孔是个一掌大小的方孔,那头目贴过去的时候,猛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对面明军的火炮从右翼的角上居然移动到了这里,在平日的判断和认识中,火炮要移动起来颇为的困难。 单纯作为一个粗重物资的运输问题还不大,但在战场上射击的时候,挖坑,填埋,钉上木橛子,一样样的又是麻烦又是耽误时间,最起码在橹车推动的这段时间内,对方的火炮不可能移动过来。 这名汉八旗头目的惊讶到此为止,他正对着的方向就是炮阵,他看着一个人拿着什么东西刺进了炮身。 “轰”的一声闷响,白烟从炮口冒出,一切到此为止…… 就在这个橹车后面,手持刀盾的汉八旗步卒听到那声闷响,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身体弓起,盾牌放到身前。几乎就是这个瞬间,能看到趴在那里观察的头目脑袋好像是西瓜一样碎裂开来。 血浆、骨碴、木屑瞬时间四处溅射,即便是放了沙包的橹车,在这个距离内也不可能挡住三磅炮的轰击,至于这名头目,活该倒霉而已,倒不是说胶州营的火炮打的多么准,可以确定的是,那门火炮肯定不是对准这个射击孔开火的。 血浆、脑袋碎裂之后的骨头碎碴,这些都还好说,但橹车的沙包和厚木被带着巨大动量的金属球击碎后,沙石和木屑的高速飞溅却是致命的,以被炮弹打到的位置作为基点,在这个身后形成了一个扇面的杀伤。 这个效果,从另外一种形式用实心弹达到了开花弹的杀伤,拿着刀盾的那些汉军步卒,猝不及防,被溅射的碎屑打的满身满脸,在那名头目身后的步卒更是倒霉,炮弹继续高速飞行,这名士卒还是拿着盾牌当在身前,如何能挡得住,直接在身上被贯穿了个血洞。 登州军的炮兵打的真是喜气洋洋,就算是平日里的练习射击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准确率,面前这么多橹车,这么大的目标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还打不到,那就是训练的不到家了。 每一炮下去,必然是能打碎一辆橹车,运气好的还能打碎两辆,能看到在橹车后面隐蔽的步卒们被打的鸡飞狗跳,惨叫成一片。 三磅炮还罢了,六磅炮一炮下去,橹车和后面遮蔽的步卒基本上不会有站着的人了,那些木板的碎块更是人体的杀手。 第一轮射击,橹车阵列正当中就被打开一个口子,后排的橹车一阵慌乱,能听到有人用嗓音怪异的汉语在那里高声的大喊道: “不能后退,大清的军法在那里摆着,后退的斩首,家人给披甲人为奴,继续往前冲!!” “他们打完第一炮,第二炮的装填还要功夫,称这个机会冲上去啊!!” 被打散的橹车后,那些侥幸没有被飞溅的碎片波及的汉八旗士卒,也不顾得躲到后排的橹车之中去,都是叫喊着举着刀盾朝炮队杀了过来,这可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已经到了敌人的阵前,想要跑回去可是来不及。 这样的举动看着勇悍,不过对登州军的阵列来讲,这种举着大刀盾牌冲锋的士兵就是送上门来的一盘菜。 在炮阵周围掩护的火铳兵冷静沉着的把火铳架起,对着这些冲锋的人开始开火,所有暴露在橹车外面的鞑子军卒,只要是进入火铳的射程之中,就没有什么人活下来。 橹车推动的速度明显是加快了,后面那些已经吓破了胆子的三顺王士卒已经拿出冲锋的劲头来推着车拼命的前进,但第二轮火炮射击到来的时间比他们想的要短很多,眼下登州军的火炮射击已经谈不上什么齐射或者是轮射了,就是装填好了弹药就开始射击,在面前的这种的橹车阵列,密集,目标大,甚至都不需要瞄准了。 推着橹车的士卒和在橹车后面的士卒,本以为有这个车辆遮蔽,是最安全的处所,谁想到这却成了死地。 还真是应了阿巴泰下的那个命令——死兵,这些兵的确都很难活下去了,炮弹不停的落下,把一辆辆橹车砸的碎裂,橹车碎裂之后的各种碎片,则是造成次一轮的各种杀伤,在橹车后面的那些步卒,被局促在这个橹车和橹车之间的狭小空间之中,除却被炮弹、被碎屑洗礼之外,逃无可逃。 许多汉八旗的士卒都是在这样的射击之下,精神接近崩溃,也不管什么藏身不藏身,直接从橹车的后面窜出来,不管不顾的朝着这边冲过来。 这种变化属于正中胶州营的下怀,方才第一轮炮击之后,正前方的火器统领就已经是在这个正面增加了火铳兵的数目。 精神错乱,狂冲乱跑的刀盾步卒,在火铳兵的齐射面前,基本上没有什么躲避的可能。 方才这个间隙,登州军的十门炮都打出去了十一轮,这真是酣畅淋漓的自由射击,刚开始还看着浩浩荡荡的橹车大队已经完全遮蔽了视线,可在炮击完毕之后,在正对着炮队的这个区域,居然是完全被打通了。 看着鞑子士兵军队在己方的射击之中仓皇躲避,惨嚎身死,胶州营登州军上下都是感觉到痛快无比,特别是在阵列前面听见方才鞑子那伙人督战吆喝的人,心中的痛快尤甚,真是解气。 此消彼长,可想而知对面的鞑子兵马脸上会是个怎么样的阴沉表情,这想法让人想想也是快活。 但登州军的问题就是在战场上的经验太少了,十一轮密集炮击,固然是造成了巨大的效果,可十一轮之后,一名士兵拿着蘸水的拖把伸进炮膛之中,准备清洗的时候,却发现沾了水的拖把居然冒烟了。 可想而知,炮膛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高温,这沾水的拖把本来就是有降温的作用,但来回拖了几次,湿拖把居然变得焦黑,明显是炮膛的温度过高,这十门炮都是发现了差不多的问题,几门三磅炮的炮管都已经是发红。 如果是淮扬军和青州军的兵马,这火炮的射击间隙会有意的拉长一点,这样虽然密集度差了点,却可以维持更长时间的持续发射。 火炮停歇,剩余的橹车勉强的拼成了三道战线,依旧是朝着这边冲过来,到现在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奉命大将军会许下这么高的前程厚赏。 看着进入射程中的橹车,炮兵们还在疯狂的给炮管降温,火铳已经有忍不住开火的了,但是火铳射出的弹丸打在厚木上面的沙包,根本不会有什么杀伤,也同样阻止不了橹车前进的势头。 “长矛方队向前,炮队,火铳退后!!” 赵能森然下令。 第三八六章 杀红了眼 仍然是孤军 赵能的命令很简单,不过在胶州营之中,平日里面的训练早就是让士兵们对这个向前和退后有自动的理解。 如果说敌人根据这个命令来判断胶州营的战术动作,那肯定会吃亏,炮队的统领吆喝着几名手下拿着沾满了水的拖把在十门已经是近乎发红的火炮炮身上连续刷了几次,嘶嘶啦啦的水汽直冒。 看来一时半会还是无法降温,登州军的炮兵们颇有些灰头土脸的给火炮加上后座,套上马车,在方队之中的空隙撤到阵中。 火铳兵则是按照操典中的设定退回到各个方队的空隙之中,长矛方队的步点节奏的鼓声又是响起,士兵们迈着便步向前。 此时的橹车阵列不管是长度还是厚度,都不足以阻碍两翼和中军的观察了,鞑子大军的主帅阿巴泰看着对面的阵列变化,若有所思。 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炮队和火铳兵、长矛兵进退有据,在号令下,每一个兵种都好像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队伍,这样的号令、纪律,无不又一次证明了面前的这支部队是强军,实在是难啃的很。 鞑子大军的军将们都是面有难色,面前这样的明军,根本不是往常意义上的明国官兵,眼下虽然只是死了千余蒙古轻骑和将近两千的汉人军兵,这些部队本就是作为炮灰使用,而不是主要的战力,并不让人惋惜或者心疼。 但试探完毕,接下来的战斗就应该是动真格的了,不管是那个旗谁家的能打的儿郎,要想养成能打的老兵总是需要时间,可不是说练出来就练出来的,死一个少一个,少一个自己在关外说话的份量就轻一分,舍不得去拼啊! 眼前这局面,却是由不得不出动的,各个心中心疼,却不敢说出来,相比于众人的为难和可惜,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脸上平静异常,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轻松的神情。 察言观色这方面,谁也比不上就在阿巴泰身边的图里琛,这种贵公子稍微灵醒些的对这个都很敏感,这位科尔沁的贝勒禁不住心中赞叹,说是果然是大将的风度。 谭泰和岳乐都开始大声的发令,左翼和右翼的蒙古八旗骑兵和满八旗的骑兵都开始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不管前面如何的狼狈,但橹车可就要冲到明军的阵列之中,如果橹车的冲击稍微起到作用,能把这伙奇怪明军的阵列冲乱,那两翼的骑兵就要立刻动手掩杀冲锋,彻底的把对方的军阵冲垮。 在这些橹车后面策应的朝鲜火铳兵在进入射程之后,有些胆子大的想要冲过去射击,可他们这些火枪充其量也就是些质量不错的火门枪,发射速度和射程威力,都是比胶州营的火绳枪差很多。 才一露面就和那些汉八旗的步卒一般,立刻是被火铳打死,朝鲜兵的本事也就是远远的发射火铳了,靠近了冲锋他们可没有那个勇气和本事,一看火铳站不到便宜,对方火炮又是落雷一般的打过来,当即是作鸟兽散,一窝蜂的跑回了本阵。 在阿巴泰身边的一名军将当即就要下令处斩逃兵,却被阿巴泰拦了下来,炮灰也是战力,蒙古轻骑和三顺王的步卒已经是损耗的不少,这帮可以操控火器的朝鲜兵再杀却,未免有些太浪费。 而且这些朝鲜兵算是在后面策应掩护的部队,严格来说,倒也算不上逃兵,说到底,阿巴泰不过是为了留下这支部队,给自己给旁人找了很多不杀的理由而已。 在正中推着橹车的汉军头目战战兢兢的在橹车盾板的方孔中看着前面的明军阵线,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的把握就越大。 只要是冲到跟前,把明军严整的阵线撞乱了,接下来就不会像是方才打的尴尬了,半天没有寸进,一直是被对方的远程火力打杀,实在是难受的紧。 就连一直是不伸手帮忙,自觉地高人一等的汉八旗步卒也都是把刀盾背在背上,跟着一起推动橹车,多一个人推动,这橹车的力量就会大上一分,把对方的阵列冲乱的可能也是会更大。 眼看就要到跟前了,汉八旗和三顺王的官兵士卒们都是齐齐的发出呐喊,一直是晃悠悠前进的橹车突然间跟着加速,朝着明军阵型之中撞过去。 “平矛!平矛!!!” 胶州营最前线的阵列已经全是长矛兵,士官和军官们大声的发令,第一排长矛放平,第二排放平,第三排放平,第四、第五、第六则是依次出现角度向上倾斜,同样一个平矛的命令,每一排的士兵倾斜的角度是不同的。 这样橹车的冲撞,胶州营的士兵们早就是经历过,尽管登州军的士兵们并没有经历过,但类似的经验却已经是由淮扬军的战场记录加以分享。 密密麻麻的长矛向前指着,十几个人推动的橹车,如果是一根长矛在那里,肯定会被撞断,但如果是十几根、几十根,甚至是上百根的长矛,橹车前冲的力量被分散在几百根长矛上,那就没什么优势了。 胶州营登州军就好像是个大的皮冻一样,被十几辆橹车的阵线撞进去,仅仅是向后弯了弯,层层叠叠的士兵阵线一层层的吸收了橹车冲撞的力量,不过笔直的队列变得内凹,可也就是仅此而已。 被寄予很大期望的橹车根本无法冲垮,或者仅仅是冲乱胶州营的方阵,但对于汉八旗和三顺王的士卒来说,能冲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足够了,最起码在这个距离上不用被动的忍受火器射击。 自从女真起家和大明为敌以来,鞑子兵马和明军的战斗,也有打得颇为艰苦的时候,但是一近身肉搏之后,明军立刻就要崩溃了,能肉搏的只有大明将领的子弟亲兵和家丁,可这些人的人数又太少,聚集优势兵力围歼之后,其余的就是待宰的猪羊了。 汉八旗的士卒和三顺王的手下都是拿起了武器,他们好像是看见了胜利就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如果从边上绕出去,那就是八字,只有从橹车的盾板处冲下去,这才有居高临下的威势。 看这伙明军的方队,前后左右都好像是个刺猬一样,但是踩着人头下去砍杀,那就很简单了。 鞑子兵马中的汉军士卒爬到木架上,然后拿着刀盾从盾板上跳下,迎接他们的是如林的长矛。 橹车一瞬间的冲力被抵消之后,士兵们的长矛都是有了空余,拼命的朝着盾板那边翻过来的满清士兵攒刺,即便是手持盾牌有个遮蔽,即便是从高处跳下,有个居高临下的突然冲势。 可一个人如何能挡得住十几根长矛的刺杀,很多的在半空中都已经是被刺了个十几个血窟窿,血喷溅了下面的登州军士卒满脸,很多新兵都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战场,但却被这样的血腥刺激的凶性大发。 第一排的橹车后面的士卒没有一个人能给胶州营造成杀伤,胶州营的阵列中官兵都是齐声的吆喝大喊,刺杀完毕之后,紧接着就把第一排的橹车推翻在地上,橹车的木轮只能在平地上使用,地上有障碍和凸起的话,移动起来就会有很大的麻烦,第一排橹车被推倒,第二排第三排的橹车就被卡在那里,无法前进。 这么近的距离下,贴身肉搏的确是有机会,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想跑也是跑不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拼了。 汉八旗不必说,三顺王的这些军卒手上都是沾满了同族的鲜血,他们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宽恕,既然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拼了。 不过拼了,也就是让自己的死相变得好看一点罢了,登州军前面几排的长矛兵已经是有些不受士官的约束了,平端着长矛大步跨过翻到的橹车,冲到这些满清鞑虏的汉军士卒面前。 那些士卒在高声的大喊,好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嘶叫,登州军的士卒也在大喊,不过喊得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杀!!!” 刀盾兵,看起来威风凛凛,可兵器的长度不够,不管是劈砍还是刺杀,都比不上长矛,橹车后面的空间也相对局促,为了行动和冲阵的方便也只能是用大刀和盾牌,但现在面前长矛兵,而且还是优势力量的长矛兵,完全是没有一点的作用。 挥舞着大刀和盾牌的士兵们,被手持长矛的士兵们毫不留情的刺杀,声势浩大的橹车阵势,被火炮打的支离破碎,仅剩的一些力量也都是死在了胶州营登州军的长矛刺杀下。 在阿巴泰本阵处的亲贵大将,脸色都是变了,彼此对视却又急忙的收回眼神,听着明军那边震天的喊杀声音,阿巴泰率领的鞑虏大军一片安静,士气已经是低到了极点。 左翼和右翼的骑兵本来都已经是准备发动了,岳乐和谭泰都在不住的看这边,可阿巴泰还是不发布命令。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自从进关以来,心里总是没有什么底气的,此时战局演变成这样,周遭一片寂静,他更是无言,不过偷眼看骑在马上的阿巴泰,却发现这位奉命大将军正在拿着马鞭轻轻的抽打着腿。 这样的行为,经常骑马的人都不算太陌生,只有一个人很悠闲很轻松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这已经折损了快三千兵马了,怎么这阿巴泰还能这样的轻松,莫非真是心中有底,连带着图里琛也跟着心里安定不少。 “李锐!!” 阿巴泰在身在中军,身后是汉八旗和三顺王士卒的队列,带队的是佐领李锐,虽然汉八旗不属于他统属,但这次的汉军系统,他的地位是最高,所以他是中军的统领,当然这官位实在是低了些。 不过这也说明汉军在鞑虏军中的地位,实在是低的可怜。 听到阿巴泰的召唤,汉军的佐领李锐急忙的骑马跑了过来,这李锐身材虽然是高大,可那种奴颜婢膝的态度却让人感觉他很卑微,让人瞧不起。不管别人怎么想,李锐本人可是兴奋异常。 能让大将军单独召唤使用,这也说明自己独当一面的地位,若是自己做的好了,这次回到关外,自己没准还真可以打出片天地来,因为汉八旗和三顺王续顺公这两个系统的设立,叛出大明的汉人去了关外,基本上就被局限在这两个系统之中,想要有出头之日那可是非常的难,除非是洪承畴那般的高位大才。 像是李锐这等有野心的角色自然不会甘心如此,总是在寻找机会去出人头地,自成场面,这入关作战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 在满八旗系统的亲贵面前好好巴结表现,得到赏识之后,或许有自成体系的可能,对这些投降的汉族兵将来说,这和当年从这个将官麾下投奔到另外的将领属下,改换门庭,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锐的这幅奴才摸样让阿巴泰很放心,但这摸样也让阿巴泰很没有信心,这奴才摸样放到战场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实在是让人没有底,完全是没有骨头的软蛋,在战场上又能如何呢? 但事情到了这番地步,还真是需要汉军的步卒去冲锋陷阵,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在脸上挤出些笑容,温言说道: “李佐领,在盛京的时候,本将就听过你的名字,说是忠谨可用,是我大清的栋梁!” 阿巴泰这样的老将在某些时候也很会说好话夸奖人,果然不出所料,这句话一说完,那边的李锐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很是有些浑身骨头轻了几分的摸样,李锐脸上带着感激涕零的摸样,哽咽着说道: “大将军如此讲……奴才……奴才真是不知道……如何。” “这次李佐领的兵马如此勇猛向前,自是我大清兵马的楷模,等此次征伐结束,本将定当把李佐领的功勋禀明圣上,好好论功行赏……大清从来不亏待有功之臣,李佐领目前还是三顺王属下吧,唔……这次回去,一定把李佐领全家抬进旗里去,让你全家光彩!!” 阿巴泰不断的抛出赏格,李锐听到后来,已经是激动的不能自己,就差从马上翻滚下来下跪了。 抬旗之后,那身份地位等于一下子和女真人相同,不再属于三顺王系统那种满清的三等公民,这佐领李锐辛苦打拼巴结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这个一步,进入满八旗的系统之后,再一步步上行,那真是自成局面了。 自古以来汉奸的心思总是让人不齿,这李锐的心态如果让对面胶州营的人知道,肯定是把他扒皮拆骨还不解恨。 “李佐领,看见对面那明军的阵势了吗,咱们有汉八旗和三顺王的步卒,也有朝鲜的火铳兵,按照对面的摸样摆个阵势去攻打,本将觉得效果不会差太多,那伙明军肯定会感觉到头疼之极。” 说了这么多的好话、抛出这么多的赏格,阿巴泰终于是转到了正题上,狂喜之中的李锐马上做出一副凛然倾听的忠勇摸样,他也明白,对方许下了这么高的赏格前程,肯定也要自己这边做出些事情来。 下面这些汉八旗和三顺王士卒的性命对他来讲倒也不值什么,没什么心疼的,该用就用,所以阿巴泰不管说什么,他只是连连的点头。 “汉八旗、三顺王的步卒、朝鲜的火铳兵都是归你统辖,你只管驱动步卒上前,拖住明军的正面,等到大军获胜,你就是头功一件,老夫定当和皇帝禀明,重重的赏赐!!” “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定然勇猛向前,鞠躬尽瘁,为咱们大清效死!!” 两人一唱一和,那李锐已经是被说的热血沸腾,身为三顺王系统的佐领,虽然这职位很高,可也就是在本系统的汉人中有些用处,在满清之中,就算一名八旗的旗人都敢冲着三顺王系统的高官发怒,而且三顺王系统的高官还要忍着。 什么时候,多罗贝勒阿巴泰这样高位的人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这可是大清皇帝的哥哥,老汗努尔哈赤的儿子啊,这样的待遇李锐可是第一次遇到,心想就算是自己的头领孔有德、耿精忠、尚可喜他们几个在阿巴泰面前,恐怕也没有自己得到的待遇高,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三顺王系统的汉军佐领李锐毫不犹豫的领命,在马上冲着阿巴泰行了个军礼,然后拨马回归本阵,去调度兵马了。 能看到对面最后一辆橹车被长矛兵合力的推倒,躲在后面的那些士卒无处可逃,只得是绝望的去战斗,毫无悬念的被士兵们刺杀,临死时候的惨叫,在鞑子大军的本阵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两次的交手中都是占据了上风,可胶州营的步卒队列仍然是不敢主动地出击,方才士兵们追杀橹车和橹车后面的士卒都有些杀红了眼,队列有些前凸变形,能看到中军处有军官和亲卫出列,督促回归阵列。 方才能确定橹车攻击失败的时候,清军的左翼和右翼骑兵都已经是做好了出击的准备,如果对方的大阵向前压过来,他们就立刻出击,把明军压回去,在大批骑兵面前,对方的火铳兵和长矛方队的阵线行动要谨慎异常,因为稍有空隙,就可能被骑兵抓住,顺势把这个空隙变成缺口,把缺口打成破绽,到最后彻底的打垮。 从开战到现在,鞑虏大军中真正的主力,满八旗和蒙八旗的马队都没有出动,不出动也是一种威胁,所谓战场的势就是如此,悬而未发的时候,给人的威慑更大,因为大家都是摸不到底细。 双方就在这广大的平原上彼此对峙着,缓慢的你一招我一式的彼此试探,胶州营登州军一直是占据着优势,可赵能心中无论如何也是没底,这么僵持着,总感觉是对方不断的把零散的兵马送上门来被杀。 然后自己的手段一点一点的被对方逗弄出来,登州军参将赵能此时的感觉和当年李孟率领孤军从山东追到北直隶,然后追回山东境内的感觉完全一样,身在大明境内,明明是主场作战,可自己却是一支孤军。 按说这鞑虏入侵,大明上下应该是拿出国战的劲头来,全民全力以赴,可山东兵马慨然出鲁入冀,在东光县附近和鞑虏大军对阵。 但北直隶二十几万兵马,无一来援,北直隶几百万民只有景州为山东兵马恩威并施,这才是出丁壮民夫襄助,其余的,唯恐躲得不远。 在战场附近还有大户人家埋怨,说是山东兵马真是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们在这里阻拦,鞑子大军早就是去南边了,这不是给本地找事情吗? 好在这个话,没有传到登州军上下,否则这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非要气的吐血不可。 自己是一支孤军啊,赵能每次想到这点都有些心寒,同时也是非常的没底。 此时的相持就是如此,登州军的人数还要比对面的鞑虏大军要少,对方靠着劫掠补给,自己的后勤需要相对较长的运输线,彼此谈不上什么优劣,算计起来,满清的三万多大军面对胶州营两万多大军的优势,登州军这边居然不知道找出什么内线的理由来抵消。 山东南部和南直隶的胶州营大军,什么时候过来,现在没有一点的消息,也是指望不上,唯一能知道的消息,就是在东昌府和济南府,武装盐丁和护庄队在紧急的动员,好在此时已经是农闲时分,不至于造成更深层次的损伤。 全副武装的赵能坐在马上,冷眼看着对面的鞑虏大军,他目前还是有主将的素质,就是不管战况如何,面色淡然,镇定处之。 可他的心中却是愈来愈担忧,火器、长矛自己这边的手段用的差不多,可鞑子那边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 登州军的军官们在那里调度,让火铳兵重新回到第一线,长矛兵方队退回原来的位置。 刚刚退回阵列的朝鲜火铳兵又是被驱赶了出来,汉八旗和三顺王,特别是三顺王系统的汉军步卒们,大声叫骂着让踟蹰不前的朝鲜火铳兵们在最前线排成阵列,这年代的火铳兵是宜静不宜动的。 火铳兵站立射击,实际上堪称弱化版本的火炮阵地,对付对方进攻中的敌人,而在追击和战斗之中自由射击,因为准确率和装填等等问题,是一种可笑的行动。 朝鲜火铳兵之所以被满清如此的重视,每次出征,不管是征明还是征蒙古,都要在朝鲜抽调火铳兵,就是因为当年女真伐朝鲜的时候,顾命五大臣之一的费扬古在进攻的时候被朝鲜火铳兵一枪命中额头而死。 那是在守御的状态,可这样的进攻能有什么样子的作用,可就是鬼知道了,朝鲜的几名统兵的军官争辩了几句,刚才还是和和气气的汉军佐领李锐却突然间翻脸了,十几名亲兵剑拔弩张的拿着刀准备动手。 这些朝鲜的统兵官知道尽管自己这边损失的少,可要是跟汉军火并起来,这么近距的战斗还是打不过,而且看到阿巴泰那边对这里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示,传令兵把命令下达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显然是默许了李锐的这个行动,朝鲜人自从被女真清国打下来之后,对待女真人就好像是伺候自己的祖宗一样,不敢有丝毫的违抗,这些野兽一般的关外蛮族,实在是太强横了。 “让汉军和朝鲜人去对付明军的正面,让蒙八旗和草原上跟过来的那些,绕着这方阵去打,把手中的弓箭都给我射进去。” 不知不觉,这汉狗的称呼已经是变成了明军,岳乐和一干满八旗军将都是聚集在阿巴泰的跟前,听着他的布置。 正黄旗的都统谭泰身份贵重,在这个场合中也是可以说几句话的,而且阿巴泰的命令的确是有些古怪,骑射无双,对于真正知道骑马射箭的人,都明白是个笑话,在马背颠簸,射出的箭支,如何能保证准确率。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瞥了一眼问话的谭泰,和气的回答说道: “这么密集的阵型,就算是把箭丢进去,也能砸死几个,在马上射就是!!” 这话说完,谭泰立刻是不出声了,阿巴泰把手中的马鞭狠狠向前一挥,继续开口命令道: “前锋营、骁骑营,摆牙喇,各旗的统领旗丁,按照各自归属列成队伍,等待本将的号令,咱们这一次,就彻底的把这伙明军打垮!!” 一个个命令下达,除却刚才的谭泰还有资格疑问之外,其余的人身份地位都不能和他相比,自然谈不上什么质疑,各自去往各自任职的地方,去调动部队,准备下一步的进攻。 岳乐刚要转身走,阿巴泰却低声叫住了他,开口低声吩咐道: “你安排人去炮队那边看看,跟他们说,再给他们一个时辰,要是将军炮不给我架起来,就活剐了他们,如果在一个时辰之内架起来,给他们抬旗,快去吧!” 号角声声,鼓声如雷,整个的鞑子大军。 动了…… 第三八七章 大战开始 随着排成横列的朝鲜火铳兵开始向前,鞑子大军的第三波攻势开始了,胶州营登州军的火炮都已经是降温完毕,吆喝着又是推到阵前准备射击。 火铳兵都是装填完弹药走到大军阵型的最前线,方才略微有些散乱的长矛方队也是在士官和军官们的督促下开始变得严整。 坐在马上的赵能环顾四周,登州军已经是把应该做的,全部一丝不苟的做出来了,这时候李孟才是心思稍微安定了些,对方在两次进攻受挫之后,又是开始了第三次的进攻,不知道前两次是不是一个假象或者说是诱饵。 自己这边的进攻和防御的手段,差不多都是在前面两次敌人进攻中使用了出来,而敌人那边却不知道有什么没有用。 按照对面明军进攻的方式进攻,阿巴泰布置给李锐的任务说起来很简单,汉军佐领李锐一做,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先说这火铳兵保持一条近乎直线的阵列,而且在行进中保持住对齐,朝鲜火铳兵在前面,汉八旗和三顺王的步卒在后面,开始调度的时候还算是整齐,走出几步,马上是七扭八歪乱成一团。 朝鲜火铳兵可没有明军火铳兵的那种气魄,在队伍的最前列,明明就是送死的勾当,谁也不愿意在前面,当肉盾和炮灰。 但对面的明军能做到,你们朝鲜火铳兵为什么就做不到,在阿巴泰面前好像是个奴才的李锐,方才对朝鲜的统兵军官也是和气无比的佐领李锐,现在已经是翻脸了。 看着走了几步的朝鲜火铳兵踟蹰不前,当即是命令汉八旗和三顺王的步卒,把退在最后的十几名朝鲜火铳兵抓起来,直接在阵前就是按倒在地,一时间整个阵势都是停止,所有的朝鲜火铳兵都是哗然的看着后面。 火铳兵的统兵官们都是到李锐那边争辩,让对方刀下留人,李锐压根不和他们这些来说清的人见面,直接是干脆利索的命令砍头。 这边手起刀落,十几颗人头落地,喷洒的满地鲜血,顿时是震慑了前面那些火铳兵,这等阵前杀人立威的手段,效果一向是不错。 因为火器部队的特殊性,朝鲜火铳兵在鞑子军队中的地位一向是不低,朝鲜人是出名的小人得志,是大明藩国的时候,对待汉人战战兢兢,自觉地把自己放低一等,可被满清重视之后,却开始自高自大,从界岭口入关以来,这一路上行军,对汉军士卒的辱骂轻视,可真是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上面压着个满蒙八旗,恐怕两军早就是内斗火并起来了,眼下这样的局面,汉军士卒们当然不会放过。 那十几名被当做逃兵的倒霉鬼,被当前斩杀,朝鲜火铳兵固然是人人惊栗,不过汉军士卒们却都是大感痛快。 本来这手持火器的士兵和手持冷兵器的士兵,应该是互为掩护,彼此依靠,这样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战力,甚至是可以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效果,可眼前这样,火铳兵在前面战战兢兢,在火铳兵身后的汉军士卒凶神恶煞,这根本不是搭配,汉军士卒此时是个督战队的角色。 这边就算是闹翻了天,奉命大将军阿巴泰那边根本不予理会,反倒是不停的派使者前来的催促,这几乎就是给佐领李锐撑腰一般。 看到这一切的朝鲜兵们终于是认命了,排着七扭八扭得阵型慢慢的向前,步卒中军的前进就好像是个信号一样,都统、佐领、参领都是同声的大喝发令,一直是蓄力未发的左翼蒙古骑兵开始缓缓散开。 本来很密集的阵型开始变得稀疏,这些蒙古骑兵在尽可能的安全距离上开始向着登州军步卒方阵的右翼边缘冲了过去,满清大军的左翼即是登州军的右翼,这是个直线的运动,此时走的是一个向外的斜线。 登州军也有骑兵,不过人数不多,只有两千骑左右,除却五百骑是护卫着赵能的中枢之外,其余的骑兵则都是布置在大阵的右上角,准备发起决定性的攻击,也就是所谓战斗中投入的决定性力量。 这法子的确是操典和济南军议册子之中的标准做法,但用在现在的战斗之中,没有一点的意义。 这些分散出击的蒙古轻骑,远远的躲开了胶州营的火铳兵射击范围,可那一千多的登州军马队也不可能这时候出击,这样的骑兵丢在对方的上万马队之中,就好像是一滴水滴在江河中一样,没有什么作用。 登州军的方阵此时也是个颇为尴尬的局面,步卒为了保持阵型的严整,根本不能出去追击,当然也没有那个机动性去截击正在不断涌出的蒙古轻骑。 此时登州军的正面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军步卒列成的阵势,正在缓缓的向前移动,在火铳射程之外的蒙古骑兵,目前也是攻击不到登州军,而前面那缓缓迫近的步卒队列,反倒是最直接需要应对的。 “敲集军鼓!” 赵能在马上下令,传令兵的立刻把这个命令传递到各个营的队列中,鼓声开始响起,二十多个方队开始缓缓的朝着中心靠拢。 登州军的大方队开始缩小,这可是几个方向上都有敌人迫近的局面下,山东的步卒居然能做出这样的战术动作。 营和营之间的距离变小,让整个的阵型更加的坚实,更加的稳固,更加坚实和稳固,这是胶州营的战术安排,不过在那边观阵的鞑虏亲贵们看来,大战之中,居然还能从容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是个不可思议。 眼角大跳的女真将领可不是一个,对方这么大的阵型缩小之后,对抗骑兵冲阵的能力更强,反倒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却更加泰然自若。 左翼的蒙古骑兵排成很零散的队形,铺开来向前前进,胶州营的将领们终于发现,鞑子左翼蒙古骑兵的这个战术动作,不是为了攻击,最起码现在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让密集的阵型尽可能的疏散展开。 左翼的蒙古轻骑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疏散开来,渐渐的已经是把整个胶州营的阵型包围了一半,外沿的火铳兵都是紧张万分,把手中的火铳架好,对着外面游弋的骑兵,可这些蒙古骑兵在马上尖叫大喊,极尽挑衅之事,但就是不往这射程之中冲击。 登州军多是新兵,胶州营步卒的好处是新兵的生涩表现可以用纪律和先进的战术来弥补,但此时心理素质的缺点却暴露出来了,在最外延的火铳兵很多都是忍不住开火,但对方在射程之外,就算是打鸟也打不到。 还有的士兵被外围大股骑兵的阵势震慑,鸟嘴勾上挂着的火绳熄灭,火绳虽然耐燃,可还是要不停的吹气保持燃烧,这种情况,不到射击的时候,往往还发现不了。 这种种拙劣的举动,又要手忙脚乱的重新装填弹药,更换火绳,气得在他们身后督战的火器统领,拿着带着刀鞘的腰刀猛砸。 此时的登州军方阵,看似不动如山,但在种种的细节上,已经有些不对了。 十门火炮已经是重新推到了阵列的正前方,炮队统领在火炮前面大声的喊道: “压住,压住,等鞑子进了射程再开炮,打的慢点,现在还没到晚饭的时候,用不着咱们烧红了炮管做饭!!” 胶州营军中这种难得有这样的幽默,炮队和周围的火铳兵都是哄堂大笑,赵能在马上嘴角上挑,那炮队统领方才却是因为失误,差点影响了整个战斗的大局,心中也是有点发虚,方才这个笑话的意思,也是表明自己不会再犯。 看见赵能这样的表示,这炮队统领的心思也是定了许多,正当面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军步卒虽然是缓慢和混乱,但还是进入了射程之中。 这么密集的阵列,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靶子,登州军的炮队当然不会放过,“开火!!”大声的命令之后,火炮又是打响。 每一炮打出,都是在正前方走来的步卒队列中造成足够的杀伤,此时还没有到火铳兵的射程之中,手持着沉重火铳的朝鲜兵也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就开始冲锋,他们鬼哭狼嚎的硬挨着炮击。 因为他们不管是后退还是朝着两边跑,肯定会被所谓的“友军”杀死,他们想要活路只能是冲到前面去。 几千人的大队就这么不顾炮火的轰击,朝着胶州营走来,这种声势比起方才的橹车阵线还要骇人,正前方的火铳兵和长矛阵列都是全神戒备,准备迎战。 一直没有动作的右翼满八旗,原本浑然的阵势开始发生变化,变成一个个骑兵的方队,森然有序。 可此时登州军上下的注意力都是被已经快要把登州军三面围起来的蒙古骑兵,还有正当面的汉军和朝鲜兵步卒的阵列所吸引,现在的登州军并不是忽视了右翼最强的满八旗部队,而是无暇顾及。 就在此刻,无数号角呜呜吹响…… 第三八八章 为大明而战 围绕着登州军奔跑的蒙古骑兵,差不多围住登州军的步卒队形三面之后,实际上速度已经是放缓了下来。 左翼的蒙古骑兵用相当稀疏的阵型把登州军包围住,但距离始终是保持在火铳的射程之外,而正面走过来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军步卒还在忍受着火炮的屠杀,尽管朝鲜火铳兵走在前面当肉盾。 可为了督战,朝鲜兵的阵列后面紧挨着就是汉军士卒的阵列,炮火对他们的杀伤也是在不断的加大。 得到了封赏许诺的汉军佐领李锐,已经丝毫不顾什么同族同袍的情面,汉八旗的步卒,即便是三顺王的步卒,如果有踟蹰不前的,立刻被他的亲兵拎出来军法从事。 汉八旗那是在关外多少年的土著,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满洲化的汉人,大大小小的汉八旗军官和满洲的八旗亲贵们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三顺王系统的李锐在他们眼中也是下等民族外来户。 此时却骑在他们的头上,驱赶他们去对方的钢铁地狱之中送死,当即有人就暴跳如雷,要说个明白,士兵们也是剑拔弩张的要动手火并。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阿巴泰为了维护这佐领李锐的权威,居然派来了自己和岳乐的摆牙喇护军,这些护兵的地位和大明朝那些军将的亲兵家丁差不多,有替自己主子出面做主的意思。 几名稍有不从和质疑之意的汉八旗统领,都是被这些摆牙喇亲兵当场斩杀,这让自以为和三顺王和朝鲜兵不同的汉八旗官兵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被牺牲的炮灰罢了。 十门野战炮的射击给朝鲜兵和汉军的杀伤很大,但这个时代的火炮在落点和炮弹跳起之后的运动线,所形成的杀伤是线杀伤,对于尽可能展开,并且比较稀疏的阵列来,并没有击溃性的杀伤。 最起码最前面三排的朝鲜火铳兵阵线还是完整的,倒下去的人形成的缺口,马上被后面驱赶上来的士兵补充。 “火铳兵,上前!!” 前方阵列身后的火器统领开口大声的发令,登州军的火铳兵手持火铳按照大步向前,火铳兵的阵列要求保持整齐,但比起长矛方阵的程度要差一下。 火炮射击了五轮之后,差不多有四百以上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军士卒死在火炮之下,差不多有同样数目的人丧失了战斗力,若是平时,这超过两成的伤亡,还有那凄惨呼喊、残肢断臂血腥,这种看到听到的心理压力,早就会让他们心理崩溃了,特别是这种并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的仆从军。 但此时是向前还有一丝活路,不向前的下场就是被身后的督战队或者是满蒙的骑兵屠杀干净,两种选择摆在面前,倒是逼出来了个一往无前的强军摸样。 步兵的行进,总归是比笨重的橹车前进要快不少,炮队的射击五轮之后,基本没有怎么整队的鞑虏步卒就已经是走进了射击的局限之地,严格来说,这边用火炮打也是可以,但对方的火铳射程也是马上就要够过来了。 放平的火炮和火铳相比,都在彼此的射程之内,那火炮的优势可不算是太大,特别是对方不是拿着冷兵器冲阵的莽夫,霰弹也是无法用上。 所以至此,炮兵已经是停止了射击,他们的视线也已经被前排的火铳兵所遮蔽,对付朝鲜火铳兵,就是用登州军自己的火铳兵。 “正步,向前十步走!!” 火器统领估算着两军阵线之间的距离,发布着行进的命令,他估算着进入射程,双方都还要走十五步或者二十步左右,到时候,胶州营的火铳兵的动作速率肯定要比对面那些畏畏缩缩的朝鲜兵快,这就是胜利的关键。 没想到的是,向前十步之后,朝鲜火铳兵的阵线已经是纷纷立定,或蹲或站,开始朝着这边发射火铳。 胶州营的火铳质量控制极严,不光是火铳,每一把兵器上都刻着制造工匠的编号,还有检查者的工号,第二道抽查者的工号,如果一柄武器出了问题,举报上来,层层追究,可以追到每一个人。 兵器的质量好坏,工匠们都有令人羡慕的丰厚报酬,但犯错之后,很多处罚都是和砍头相关的。 厚赏严罚,自然是保证了胶州营火器的质量,所以胶州营的火器统领对自家的火铳都是极为的有信心,所遇见的任何使用火铳的军队,对方火铳在射程和威力上都无法和胶州营相比。 没想到,对方的火铳兵居然先停下射击,莫非这朝鲜火铳的射程比较远,火器统领稍微犹豫,对面已经是爆豆一般的响成了一片,硝烟弥漫。这火器统领心中顿时是抽紧,心想大伤亡就要出现了。 但结果却比较好笑,排列密集的登州军火铳兵,仅仅倒下了四五名,只有一名是死亡,其余都是受伤。 原来如此,对面的朝鲜火铳兵所犯的问题和大明军兵所犯的问题一样,在这样的大战情况下,他们已经是被吓破了胆子,也是在射程之外乱放了。 “大步向前,五步!!”“立定!!”“准备射击!”“准备!!” “开火!!!” 阵线后面的火器统领,一句句大声的下达命令,越在这样的场合,火器统领越要保持冷静和清醒,他清晰地下达一个个步骤的命令,在训练中已经是把那些操典动作训练成本能的火铳兵们机械的照做。 开火命令一下,这次才是真正的夺命轰鸣,正前方阵线的力量被加强,五排火铳兵,在命令下次第的打响。 每一排火器的打响,那些还在手忙脚乱装药的朝鲜火铳兵就被打倒一排,方才远观近战,胶州营的火铳兵的本事发挥不出来,现在的火铳兵对战,才是真正让人感觉到那死亡的铁血风暴到底是如何的威力。 事实上,第三排的火铳开始打响的时候,朝鲜火铳兵们已经是溃散了,可这阵型簇拥的这么紧,想跑可不是说跑就能跑的,胶州营密集的阵列保证了射击火力的同样密集,朝鲜火铳兵成片的倒下。 这一阵密集的排枪,甚至是直接是把朝鲜兵的阵列彻底的打穿,很多在后排的汉八旗步卒都是被这钢铁的风暴扫中,扑倒在地上。 “儿郎们,汉狗的火铳已经是打完了,咱们冲进去杀光他们!!!” 李锐在马上却是看到了对面五排火铳瞬时打完,密集的火力形成的瞬时杀伤的确是惊人,但没有长矛方队的保护,打干净子弹的火铳兵在手持刀枪的士兵面前是什么,那是等着被下锅的鱼肉啊。 汉八旗和三顺王的步卒们在方才的前进之中,被对方的火炮轰打,又被火铳齐射扫到,的确是在心中压着一股火,此时就是把这股火气发出来的最好时机,借着这股劲,冲上去彻底的打垮,或者说最起码要打乱面前这个愈发严整的明军大阵。 手持兵器的鞑虏步卒们发出了大声的嚎叫,加速着冲过去,中间除却尸体之外,是一片坦途,只要撒开脚丫子跑就是了,可这些已经是红了眼睛的野兽们,却发现根本跑不起来,因大家不都是向前跑的,有向前,有向后,有向右的,向前的少,向左的没有。 热血沸腾的汉军佐领李锐全部的注意力都是放在了正前方的登州军队列上,等他发现预计中的冲锋并没有那种洪水倾斜的效果,这才注意到汉军步卒的左翼已经被对面明军骑兵的冲击打崩溃了。 一直在登州军右翼上角的那千余骑兵,在满蒙超过两万的马队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而且在战斗中,不管是对轻骑还是对橹车,都不适合使用骑兵,方才大股的蒙古骑兵好像是开闸泄洪一样冲出去。 这小股骑兵更是不敢动弹了,去贸然的阻隔这有如大潮的蒙古骑兵动作,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这大潮冲的粉碎。 因为登州军这小队骑兵没有动,不敢动,很多人都已经是把这支力量忽视掉了,严格来讲,骑兵仍然是这部队中最强,机动性最好的兵种,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此时就是用的时候。 蒙古马队大举出动,鞑子中军步卒突进到肉搏的状态,距离右翼的满洲马队也是拉开了距离,清军的汉兵步卒此时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支孤军,而且经受了历次打击之后,虽说是压抑的气息爆发。 可这种士气爆发是极为脆弱的,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可以让这个爆发变成崩溃,何况是从本就没什么防备的侧翼进攻。 胶州营的士兵配备长刀大斧这等劈砍武器的兵种,也就是骑兵马队了,这么短的距离上,没有办法加速冲锋,也只能是慢跑到跟前,砍杀了。 某种意义上,这种居高临下的砍杀,给敌人的心理有更大的震撼,何况是在防卫薄弱的侧翼。 刚刚鼓起些斗志的汉军士卒,被这些居高临下的骑兵一冲,瞬时间,士气彻底崩溃了,冷兵器的步卒对抗骑兵,要想不被骑兵冲击溃散,紧跟着屠杀,唯一的方法就是结成严整密集的阵势——就好像登州军此时所做的一样。 可冲锋半途中,人人都是发劲狂奔,阵线早就是散的一塌糊涂,可登州军的骑兵就是在这个紧要的当口插了进来,时机寻找的极准,这一下彻底的打垮了正面步卒的攻击。 军纪森严是一回事,崩溃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众人只是顾着此时逃的性命,那还想着时候军纪如何处罚,汉军佐领李锐和他直属的督战队,这次无论如何也是止不住阵脚了。 本来这三顺王系统的人还在那里大砍大杀,可仅仅是一会就是支撑不住了,完全崩溃的汉八旗士卒和朝鲜火铳兵开始跟着督战队砍杀起来,自己的内部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现如今登州军的正前方,鞑虏军队步卒的进攻已经是被彻底的击溃了,但局面也是搅和成了一锅粥。 登州军的骑兵、鞑虏兵马的汉八旗和三顺王系统的步卒,朝鲜火铳兵都是掺杂在一起,而且胶州营的火铳兵离开本阵已经是太远…… 马上就要围起登州军大方阵左、右和后三个边蒙古轻骑,从左到右的绕圈,整个的大队运动已经是越来越缓慢,运动中的骑兵也渐渐的转向,马身渐渐的朝向胶州营登州军的阵列,刚才还是声势煊赫的骑兵大队绕行,此时却变得越来越沉寂和安静,有些半死不活的味道。 太阳已经是偏西,登州军在一步步的接战中都是取得了胜利,可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感觉到轻松和得意,从赵能到普通一兵,每个人都是愈发的紧张和害怕,次次胜利,士气反倒是有所降低。 一直是在那里观察着战局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狠狠的一挥手,沉寂了半天的鼓声轰隆隆的响起。 已经是在登州军三面布好的蒙古骑兵听见鼓声之后,稍微调整了下马匹的方向,刚才已经是变得差不多了。 本来渐渐静下来的队列之中,突然爆发出巨大的鼓噪,每个蒙古骑兵都是大声的吆喝怪叫,不顾一切的催动马匹朝着内部的登州军方阵冲去。 除却前面打成一锅粥之外,其余的三个方向,登州军这三个方向的长矛兵和火铳兵早就是严阵以待。 看着蒙古骑兵大呼着冲上来,各个阵线的火铳兵在军官的命令下立刻开火,阵型足够稀疏,但排在前面的骑兵还是纷纷倒地,但实际上杀伤的并不多,马匹方才的环绕奔跑已经把马匹跑热了身。 此时的发动,马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达到最快的速度,前排的骑兵倒下,后面的骑兵根本没有在乎,直接是提马跃了过去,骑兵一冲起来,因为人和马匹架起来的质量极大,惯性也是不小。 在跑快了之后,想要转向掉头都是极为的困难,而且人是群体性的动物,几乎是万人以上同时发动的冲锋,每名骑兵都想着有这么多同伴在身边,我被打中的几率一定是小很多,自觉地非常安全,而且如此多的人冲锋,就算是想要掉头,也会被身后和身边的战友撞翻踩死。 蒙古八旗是和满洲八旗一样的体制,命令下达和执行自然不必说,草原上这些跟随过来的牧民却也是被鼓动一番,血统尊贵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派人过来宣讲: “大家来到这无依无靠的明国地方,每个人都是抢了很多的好东西,如果不把眼下的这支汉人的军队打败,不光是抢来的东西拿不走,恐怕连性命都要丢在这异国他乡,想想在草原上还有等着你们的父母妻小,拼命冲吧,在这场战斗中获得更多的财富甚至是功名!!” 身处异国他乡,这就等于是绝境,抢掠来的金银财宝和更多的钱财,这就是诱惑,父母妻小,这就是亲情。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有种种的因素鼓动,这些蒙古牧民们也都是红了眼准备拼命了,他们尽管是牧民,可毕竟是整日里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也会张弓射箭,这在战斗中就已经是足够了。 如果以上种种还不能逼他们冲锋的话,在他们的外围还有凶神恶煞,经过丰富军事训练的蒙古八旗,这也是一种意义上的督战队。 很多士兵被环绕着奔跑的蒙古骑兵弄慌了,在鸟嘴勾上的火绳熄灭,还有的已经是开枪射击,手忙脚乱的一直在装填弹药,这还是在蒙古骑兵冲锋之前的事情,这在冲锋的时候本身就留下了空挡。 第二排的射击也不会好到那里去,错误百出,在战场上经历少的士兵们,面对朝鲜火铳兵和汉军士卒那样的仆从军的时候还有足够的镇定和信心,但要是面对声势如潮的大股蛮族马队,很多人就开始惊慌失措了。 第一轮的射击,就已经有漏网的骑兵冲到了跟前,好在是被士官和一些没有开火的火铳兵们结果,但第一轮射击结束,进行装填弹药的时候,蒙古骑兵已经是冲到了足够近的距离,这些蒙古骑兵有勇气冲锋的都在后面督战,前面这些的攻击手段就和阿巴泰吩咐的完全一致。 他们就是拿着弓箭朝着前面敌人的方向射出去,根本不考虑什么准确,但这些蒙古骑兵弯弓搭箭对准的方向就是密集的步兵方队,真和那句话一样,就算是把手中的箭簇和弓丢出去都能砸到人。 这一刻证明文学作品中所提到的“箭雨”这个词,并不是华丽的修辞,而是实实在在的情况。 站在前列的火铳兵顿时是被射倒了不少,火铳兵的阵列一变得稀疏,本来心中还有些害怕的蒙古骑兵们顿时是胆子大了起来,马匹依旧是向前冲锋,他们都是抽出了玩到,提起了木枪。 “退!!去长矛方阵那边!!!” 登州军火铳兵的主要力量都是被放在了正面,对付朝鲜火铳兵他们可以列出五排左右的阵型,可在其他的三面,只有两排。 火炮、骑兵还有大部分的火铳兵都是被排列在前方,当然,赵能和登州军的军将们也不是白痴,其他三面力量的确是薄弱,按照他们的设想是敌人从正面攻来,自然要在正面布置大部分的力量。 如果其他三面受敌,那么布置在前方的力量则会及时的做出机动,到其他的方向去应急。 但方才阿巴泰好像是僵硬的战术动作,给人一个误会,那就是鞑子的大军只是会在正面一个个兵种和部队的来试探,没什么变化,只要把正面和前方的进攻见招拆招的化解掉,那就万事大吉,这个战斗或许就可以这么打下去,直到登州军胜利。 但朝鲜火铳兵派出来之后,缺乏机动性的登州军,只能是用前排优势的火铳兵来应对,并且为了击溃这一股声势浩大的步卒,还要把骑兵的队伍安排上去。 在正前方的乱斗,把登州军在战场上的优势兵种给纠缠住,然后蒙古马队发动冲击,靠着人数和机动力上的优势,击破登州军外圈那三面薄薄的火枪屏障。 赵能也看见了其他三面的乱象,但现在他也无法分兵去救援,前方的火铳兵和长矛方队距离太远,而且这火铳兵的阵线前进不难,但要是以同样的速度退回来却是很难,那些还没有完全溃散掉敌军步卒没准会跟着屁股杀回来。 更不要提已经是渐渐列成一个个大方队的满八旗骑兵,那边一直是在列阵而没有动,这就让正前方的部队调动、战术安排要谨慎更谨慎。 刚才大砍大杀的骑兵总算是聚拢回到了赵能的本阵,目前这支骑兵就被用来填补,火铳兵和长矛方队之间过大的空隙,避免被两侧和正对的敌人插进这个空隙来。 在其余三个方向,每一名火器统领都是按照操典和训练的要求发出了同样的命令,所有的火铳兵立刻退入长矛方阵的间隙之中,让长矛兵来应付冲过来的骑兵。 对于明军突然退却,蒙古骑兵们倒是估计不足,本来要在冲撞前减缓马匹的速度,没想到那些方才虽然有些慌乱却很勇敢的火铳兵突然朝着内圈跑去,他们又要重新抽打马匹加速。 第一轮箭支射完,每名蒙古骑兵都开始挥舞武器冲锋,朝着已经有些慌乱的登州军军阵冲了过去,这样的冲锋速度,在马上的骑士已经很难做出拉弓射箭的动作,只能是把武器尽量前伸,上身尽量的趴伏在马身上。 现在和他们面对的是长矛方队了,胶州营登州军的军官都是大声的呐喊下令: “长矛兵,拒马!!” 长矛纷纷的放平,最外沿的士兵们大喊着给自己打气: “为爹娘,为山东,为大帅,为了大明!!” 从三面的外沿到中心,从手持长矛的普通士兵到正在紧张指挥的赵能,人人都是大声的喊了出来: “为大帅,为了大明!!” 这场战斗,胶州营为了大明而战,为了华夏而战!!! 第三八九章 大乱 如果一只鹰在此刻从半空中掠过,能看到下面的战场上,当中的方块整齐依旧,只是周围三面的骑兵好像是一个大口袋一样突然收紧。 即便是蒙古骑兵发起的冲锋足够的勇猛决然,可胶州营一万多人组成的方阵足够坚实,长矛如林,方阵如山,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轻易撼动的。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口中大声尖叫,在那里站定的胶州营士兵同样是大声呐喊,在这个瞬间,整个战场上全是双方的喊杀,甚至是淹没掉了如雷的马蹄声。 漫射的弓箭,对不穿甲的火铳兵有确实的杀伤,但胶州营最外围的士兵基本上都是有半身甲的,而且头顶的毡帽中垫着铁片,起到了头盔的作用。 在步兵队列的训练和作战操典之中,最外围前线的长矛兵要起码有半身甲和头盔,火铳本身就很沉重,如果火铳兵再披甲的话,无论是动作和速度都要降低到不能上战场的地步,可长矛兵就没有这个问题。 弓箭对火铳兵杀伤很大,可是对长矛兵却没什么损害,而且已经是打马冲了起来,想要再做什么动作都很难了,后排的如果再射,误伤同伴的可能比射伤敌人的可能更大。 这样声势浩大的整齐冲锋,每个身在其中的蒙古士卒都是热血沸腾,就算是在草原上,这样的战斗也是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眼前的明军步卒方阵好像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的东西,这么大的攻势和压力,马上就可以冲垮。 但是这样的挤压冲击,实际上却是让登州军的步卒队列更加的严整,因为不断的收缩,队伍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也越发的密实。 拒马的时候,第一排弓身前踏步,长矛尾端插在土里,用脚踩住,第二排长矛的角度稍微高一点,依次类推。 马匹不是机器,他也是有灵性的生物,看见前面众多闪着寒光的利刃,马匹也要本能的躲闪,而且骑兵冲阵,硬碰硬的冲进步兵阵列之中,前几排的骑兵下场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冲锋的骑兵一般都是认为在对方的步卒面对声势骇人的骑兵冲锋的时候,会本能的躲开。 距离到长矛阵线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反应快的蒙古骑兵已经开始调整自己坐骑的速度,就算是一往无前向前冲的,马匹本身也要减速了。 可层层叠叠,前排慢下来,后排的可还是挤压上来,根本刹不住坐骑的速度…… 在呐喊声中,蒙古骑兵和胶州营的方阵撞到了一起,蒙古兵手中的武器也都是在尽量的前伸,可就算是拿着木枪的骑兵,这木矛的长度也没有胶州营步卒的长矛长,而且长度差距很大。 许多马匹冲到跟前人立而起,背上的骑兵不是被甩了下去,就是跟着马匹一起处于这种失去平衡的状态中,还有那刹不住马匹的骑兵,则是连人带马撞进了长矛方阵之中。 就在这一刻,双方士兵的呐喊变成了一方的呐喊,一方的惨叫,冲进去的蒙古骑兵这行为本身也就是看起来比较壮烈而已,骑兵的散兵冲锋形不成合力,在齐心持矛的阵线防御下,他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撞上去的,连人带马都是被刺成了蜂窝眼,人惨叫,马惨嘶,齐齐的倒了下来,骑兵冲锋,如果步兵不溃散的话,骑兵就要暂时的转向,重新寻找空隙和机会,可眼前这样的场面是硬生生的冲过来了,硬碰硬。 在长矛阵前摔倒的骑兵和马匹,还有那些撞到钢铁荆棘树丛上的骑兵,在胶州营的步兵方阵之前变成了对后排的阻碍,后面要冲上来的骑兵就要跃过这个同伴的尸体,这样的速度就更加的减慢。 冲撞到方阵上的威力就更加的小,在正前方的阵线上,橹车还曾经把长矛阵线稍微的挤压弯曲,但这次速度更快,势头更猛的冲击,反倒是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 登州军的长矛兵并非是铁人,尽管一名骑士和他的坐骑被十几根长矛刺中,巨大的冲量被分散到十几根长矛上,可正对面的士兵还是未必承受的起,有的长矛在第一次冲撞中就被撞断了。 手持长矛的士兵被这力量震得口吐鲜血,但是阵型实在是太紧密了,被震伤的胶州营士兵本来已经没有力量继续站立,可还是倒不下去,因为后排的士兵和前排的紧紧挨着,彼此都是支撑着。 第一波第二波冲撞之后,后排的蒙古骑兵也是控制了马匹,方才还是一往无前的冲锋势头非常突然的停下来,蒙古骑兵都是调整马匹的方向,方才那冲阵喊杀,本就是尘土扬天,这样突然的调整,整个场面又是乱成了一团。 刚才一进一出的攻击,已经是让登州军在左、右、后三边的火铳兵损失惨重,乱成了一团,蒙古骑兵收住了冲击的势头,在方队和方队的间隙中,装提好弹药出来射击的人也没有太多。 不过外围的蒙古骑兵还是退到了足够安全的距离上,在这期间,不断有被火铳打中的人惨叫着落下马来,这次的距离却不是那种绝对的安全,而是在有效射程的边缘上,蒙古骑兵的胆子慢慢的大起来。 围绕着登州军方阵的蒙古骑兵逐渐又是调整到了先前围绕的那种态势,从左向右成了一个大圈。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蒙古骑兵的大队人马又开始运动起来,速度一直是压着,围着胶州营的部队缓慢的跑起来。 这个大长队绕开了正前方的战场,把满八旗都是包围在了其中,整个战场被绕圈奔跑的蒙古骑兵圈了起来。 就在前线的混乱之中,满八旗的骑兵方队已经是组合完毕,隐约间形成了个弧线,把正前方的战场半包围住。 此时溃逃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八旗、三顺王系统的溃兵正在朝着外围逃跑,可冲过了阻拦他们的李锐以及李锐的直属部队之后,后面还有满八旗的精锐马队,这些马队上的士兵们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动作,可对于溃兵却是丝毫不留情,就和登州军的一样大砍大杀,朝鲜兵、清国的汉军,这些仆从军对满清纯女真的部队天生就有一种恐惧,被这么一砍杀,退路又都被封死。 他们除却返回战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这样一来,让本来就是混乱异常的战场变得更加的不堪。 即便是有几个幸运儿跑过了女真骑兵的截杀,但外围的蒙古骑兵同样不会留情,他们根本跑不出去。 无奈之下的这些鞑子大军的步卒,也只能是返身投入战场,前方阵线的胶州营火铳兵们已经是完成了装填弹药,看见敌人重新返回,又是这般的杂乱无章,正是好靶子,火器统领已经是下达了自由射击的命令。 火铳不断的轰鸣,敌人不断的倒下,可赵能却愈发的焦躁,前方阵线的基层官兵不知道其他三个阵线的状况,千人左右的队形已经是很大,李孟曾经有个测算,一名指挥官有传令兵辅助的状况下,直接指挥两万人已经是极限。李孟想到了自己现代在小学中学时候,操场上几百人或者是不足千人的课间操,就已经是乌压压的占了好大的地方,作为其中的一份子,很难看穿这个队列。 所以他对下面军官的要求是,在队伍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不必事事躬亲,一定要放手让你自己的副官去做些事情,这样还会更加的有效率。 此时的状况就是如此,前排的火器统领和营千总,不知道其余三个方向的战况,他们只是知道他们现在是取得了大大的胜势,看这个趋势,很有可能打成击溃战,所以进攻的时候都是全力向前,而不知道留手。 队伍渐渐有些脱节了,赵能也是看出来了这个问题,但却不能去制止,他了解全局,看得比下面的军官自然是要广一些,远一些。 面前这样混乱的绞杀,自己这边稍微一退,目前接近胜势的巨大优势可能瞬间就要崩塌,可现在的局面,如果不尽快拿出决断来,那自己的军队早晚就要吃亏,因为对方的部队游弋在外,而自己的部队却被圈在这里面被动挨打,而且蒙古马队冲锋开始,各处报过来的消息综合,伤亡比已经是快要拉平了。 “前方火铳兵,前三排射击,后两排回撤,骑兵队去左翼策应,长矛方阵向前接应!!” 赵能必须要进行调整了,如果不动阵型,其余三个方向的迟早会有崩溃的危险,没有火铳兵的远程攻击,让步兵阵线这么硬生生的承受骑兵的冲击,这可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后果可想而知。 正在做出调整的时候,短促的号角声又是在四面八方响起,缓慢绕圈的蒙古骑兵突然间又是转向,朝着内圈冲去。 现在,火铳兵可并不是那么密集了,而且这次的蒙古骑兵一开始就没有想着冲,只是尽可能的把手中的箭支发射出去。 这次外面剩下的火铳兵都是能把手中的火铳打响了,但还是有许多箭支射进了长矛方队之中。 如果说是大明其他的军队,即便是有这样严整的队列,被这样的箭雨覆盖,也要经受巨大的死伤,阵型马上是崩溃都有可能,但对于胶州营来说,也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前几排带甲的士兵都是低头,后面的士兵则是把长矛稍微前倾,然后抖动,白蜡杆子为木柄的长矛,非常柔韧,加上长矛的长度,抖动起来,矛尖部分摆动幅度非常的大。 这么密集的长矛在抖动,实际上也是形成了一个扇面,整个方队的扇面结合在一起,抵挡防御的作用颇为的可观。 何况外围的蒙古骑兵本身也不敢距离太近,还要防备火铳兵的射击,尽管已经是变得零散,可还是有威胁的,而且方才冲阵,胶州营登州军那种如山的气势颇为惊人,对部分是牧民的蒙古骑兵来说心理震慑极大。 靠近不了,那就只能使用仰射,毕竟这样射的距离远一些,不过仰角射箭,又是牧民的这种软弓,速度和力量都不算是太强,在这样的防御下,杀伤力被降到了很低。 鼓声、号角声还有尖利的哨声,在战场上频繁的响起,这不是胶州营的口令,而是鞑虏大军的联系和发令。 如此频繁的传令和暗号,肯定要有大的军事行动,可登州军上下却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心情越发的紧张,可应对却仅仅只能是收紧阵型。 前方的三成火铳兵已经是开始向着其他三个方向机动,增添了远程打击力量,射了一轮箭之后,蒙古骑兵被火铳打下马来的人也是不少,又是退回了射程之外,但这次没有继续的绕圈。 长矛方队主动向前,开始接应准备退下来的火铳兵们,朝鲜火铳兵、汉八旗和三顺王的兵卒此时已经是搅和在一起,乱成一团,他们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窜,但却还是被身后的蒙古马队和女真马队压迫者向前。 登州军前线的火铳兵仓促间还扯不下来,本来已经是撤到安全地带的炮队重新又是退了上来,炮膛中被塞进药包之后,没有继续塞入炮弹,而是塞进了差不多大小的包裹,呼喊着号子,又是推到了前面。 看见好像是死神的火炮又是被推到前面来,乱兵们你推我挤,拼命的朝着后面退,但后面那些人被人拿着刀剑驱赶着向前的士兵又要拼命向前,一时间僵持在那里,炮队的统领看了看着距离,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乱兵们都是被逼在火铳的射程之外,好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一样,因为他们知道,进入这个范围,下场就只有死亡。 “向前推,向前推,把咱们拿着火铳的弟兄们解救出来!!” 在胶州营中,同为火器部队的火铳兵和炮兵彼此不太对眼,眼前这样的局面,难保这炮队的统领不出声讥刺几句,后面的火器统领几乎是气歪了鼻子,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赵能那边已经是下了命令,火铳兵必须要及时的撤回来,不过在撤回来之前,还要为前突的炮队提供掩护。 那边话说的天大,但十门炮这么拥到前面去,未免太傻了,火铳兵必须要提供支援和掩护。 装着铁轮的火炮,又是这种比较轻的三磅炮和六磅炮,十几个人在边上推着,速度的确是不慢。 很快又是向前几十步,那些乱成一团的溃兵也是觉得面前这些人是不是傻了,而且正和这些火炮当面的乱兵步卒们举得自己被这十门火炮和炮兵遮蔽,后面的火铳打不到自己,正可以用这个捡便宜。 这十门火炮距离的很近,炮口都是向前放平,在这些乱兵还没有做出决断之前,炮队统领已经是停下了火炮,稍微排列整理之后,大声的发出了开火的命令。 胶州营火炮的发射远比鞑子军中那几门火炮的发射要迅速太多,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十门火炮已经是轰然齐射。 从炮膛之中激射而出的金属碎片和铅砂在阵前瞬时构成了一片死亡地带,登州军的火炮用上霰弹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屠杀,凡是在十门火炮正面的那些鞑子步卒,统统是被这金属风暴撕得粉碎。 拥挤在一起乱成一团的步卒大片大片的倒下,被这次射击打完之后,在这个战场上居然有个小小的停顿,很多人没有反应过来,大家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给吓傻了,接下来的是炮队两侧的火铳兵打出了一轮齐射。 这又是一次大杀伤,现在这纠缠了许久的战场终于是清理出来一大块空地,不管后面的督战队如何砍杀,这些步卒们也不愿意上前送死了。 火铳兵和炮队在身后长矛方队的接应下,终于是从容的退回了本阵之中。 太阳已经是偏西,局面看起来暂时又重新陷入到僵持之中了,赵能总算是把手中的兵马收拢回来,完全在本阵之中,可以调度补充,不用像方才那么忐忑紧张。 在登州军的左翼,偏西的阳光照射过来,正好是和这个阵线的士兵正对,登州军左翼的士兵都有些睁不开眼睛,而他们对面的骑兵则是背对着太阳。 僵持的时间并不长,呜呜的短促号角声又是响起,四处的蒙古马队又开始向前射箭骚扰,已经是经历过这种攻击方式的登州军士兵并不那么慌张了,反正是没有什么伤害,蒙古骑兵这次靠近反倒是吃亏很大,因为前排的火铳兵已经是调拨了不少到其他三面,弓箭的射程和威力自然无法和火铳相比。 只是左翼这边有所不同,在这个方向的蒙古马队忍着火铳的射击射出了第一轮箭之后,呐喊连声,直接是打马冲了上来。 在登州军的左翼,勉强能凑起来两排火铳兵,射击完毕之后,的确是打倒了不少的蒙古骑兵,可后面的人好像是不在乎一样,依旧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冲来,在左翼中段的几名营千总已经是看出来这些蒙古马队和前面那些的不同。 这些冲上来的骑兵身上大多穿着盔甲,服色颇为的规整,手中的兵器也是差不多样式的长刀和骑矛,而且他们的阵势虽然稀疏,却也是有章法,这可不是方才那些好像是疯狗的散乱冲上来的蒙古牧民。 “是蒙八旗!!” 登州军的阵型是个扁平的长方形,左右两翼展开的面不大,同样的,力量也不大,火铳兵的两轮射击无法阻挡全部的冲击,按这个趋势和火铳兵的数目,根本无法实现轮射,这对于火铳兵是最危险的局面,如果不及时回到长矛兵的庇护下,就只有被后排追上砍杀的下场了。 这种的后退时操典之中的战场动作,是不需要军官发令的,就是为了让火铳兵们撤退的时候更有效率一些。 可前仆后继的蒙古骑兵这次投入的力量好大,刚才那种好像是漫无目的的绕圈,看似平均的把力量分配到每个胶州营登州军阵线上,但现在看,鞑子大军的战术是有所侧重,在登州军的左翼绝对是下了血本。 源源不断冲过来的蒙古骑兵,让火铳兵没有继续射击的可能,现在跑的慢了,都有可能被身后的轻骑追上砍杀,个别不堪的甚至是丢弃了手中的火铳为了让自己跑的快些。 “长矛!拒马!!” 面对这样的进攻,胶州营的应对还是依靠根本,那就是士兵们手中的长矛和列成的阵势。 但这次蒙古骑兵的前进速度却不是上次那种冲锋的疯狂,明显是压住了速度,退入了长矛方阵庇护下火铳兵已经没有空间来装填弹药,而且时间这么急促,他们也根本来不及装填。 这种情况,也就是三十步外,胶州营已经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了,控制着马速的蒙八旗骑兵就在这距离上停住了马匹,纷纷从马上翻下来,立定之后张弓搭箭,下马步射。 当年在齐河县的时候,李孟遇到的鞑虏小队就是用这个套路,今日种种调度,最终鞑子大军还是找到了用这个步射的时机。 三十步左右的下马步射,可不是摇晃长矛和低头就能抵挡的攻击了,第一排弓弦响处,大箭激射而出,登州军左翼的阵列一时间反应不及,立刻被射倒了一片,后面大批的蒙古骑兵都是下马,朝着前面拥过来,在有效射程中尽可能的把手中的弓箭发射出去。 登州军的火铳兵已经是顾不得被弓箭射中的危险,纷纷的从遮蔽和间隙中冲出来装填弹药准备还击,可这个距离上火铳和弓箭相比较,已经是没有什么优势了,何况蒙古骑兵的数量远远多于火铳兵。 火铳开始轰鸣,不过更多的确是弓弦的颤音和死伤的惨叫,局面开始乱了…… 第三九〇章 绞杀 英雄 “大步向前,刺杀!!” 为了保持阵型的严整,方阵士卒的移动都是在鼓点的节奏下统一进行,在战场上,长矛方队是作为一个可以缓慢移动的城堡,而用来打击敌人的火力则是火铳。 现在火铳因为几次的顿挫,已经是和弓箭对射了,而且双方都是在有效的射程中,火铳根本没有一点的优势可言,失却了火铳的保护,长矛阵列直接就是暴露在对方的弓箭攒射之中。 这种情况下,整齐移动、注重集体的理念未必是正确的了,先把前面这些麻烦的蒙古射手赶跑,才是最重要的。 敌我之间身体和身体的距离是三十多步,但加上长矛的长度,矛尖距离蒙古射手不过是十几步二十几步的距离。 眼下这些蒙古射手不断的有人汇集过来,下马步射,也是层层叠叠,差不多也是固定在哪里不动了,而且十人九人射箭,一人牵马做马桩子,也谈不上什么灵活,如果再不突前的话,恐怕就要被活活射跨。 各营千总和把总都是大声的发令,长矛平指,冒着箭雨,大踏步的冲了过去,在二十多步的距离中,不断有人倒在了箭雨之下,但倒下的缺口马上被后面跟上的士兵补上,在这样的局面下,被敌人四面环围,而且是对方在占据了上风,正在进行杀戮。 这样的情况已经可以说是绝境,如果是其他的明军,恐怕整个队伍都要崩溃了,只能是等待被屠杀。 但胶州营的官兵所受到的教育和训练却不会让他们这么想,第一个反应是要战,就算我死,也要够本。 四轮急射之后,射手们的肩膀和手臂都是有些发紧,需要稍微的休整,鞑子的蒙古射手们根本想不到对方居然会举着长矛杀上来,这一轮箭支,手臂的疲惫和心情的慌张都是让这一轮的箭支射的慢了些。 可十几步的距离又能花费多少时间,转眼间已经是到了跟前,现在登州军长矛兵谁也记得什么长矛摆动幅度要少,可以节省力气,此时都是咬牙切齿的,按照刺杀的训练动作,狠狠的向前刺去,当然也是少不了那句增添气势的“杀”。 登州军几边的外沿差不多都是次第做出了前突刺杀的命令,到达射手阵地的位置也是差不多,几乎是在这个瞬间,“杀”的声音次第响起,在这一刻,几乎是淹没了战场上所有的声响。 蒙古射手身上穿着的皮袍对于长矛的刺杀来讲,没有任何防护力,即便是蒙古八旗身上,除却是个别贵人之外,其余的人也不过是皮甲而已,这种甲胄,对于长矛的刺杀同样是没有一点的阻碍。 喊杀声大起,接下来就是大片的惨叫声音响起,手持弓箭的射手们如何能与长矛兵的刺杀相抗衡,即便是在第二排的射手们从马上拿出了弯刀和刺矛,但比起胶州营这种团体的进攻刺杀,起不到一点反击的作用。 第二次喊杀响起的时候,在方阵的后方阵线,蒙八旗和蒙古骑兵已经是溃退了,拼命的骑马逃得远一些,可仓促间又在“马桩子”手中拿不到缰绳,只得是徒步向着外围跑,可又和那些骑马的冲突,场面乱成一团。 右翼的情况好些,除却第一排是下马射箭之外,后面几排都是停住了马在马上乱射,一撤退倒也是迅速。 可左翼这边,蒙古射手们被胶州营的长矛士兵刺杀之后,有人跑,却还有人拉弓射箭的反击,或者是拿着短刀刺矛的冲上去肉搏。 登州军的突进,开始的时候还是稍显散乱,因为平日训练和响起的节奏鼓声,渐渐的又是列成了横排,开始以阵线对阵线。 远程武器的威力,只有配合上距离才能发挥,在这种近战肉搏的状态下,那就是被长矛蹂躏的菜。 倒下了许多蒙古射手之后,左翼这边却是空出来了些空间,现在没有敢硬拼的蒙古步卒了,都是急切的翻身上马,快些离开这些明军疯子的杀伤范围,但让突出来的这些长矛兵惊讶的是,上马的射手们兜了个小圈子,居然又是折回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马匹根本冲不起来,和勉强有阵型的登州军士兵相比,这些蒙古马队能做出的攻击,实在是有限的很,不比步射的时候轻松多少,接近不了,稍微靠近些,反倒是被刺下马来。 太阳愈发的偏西,在平原上,这阳光更是无遮无挡的,登州军的长矛步卒有个别人开始觉得有些麻烦,从敌人队列的缝隙中透出来的阳光正对眼睛,实在是太刺眼了,稍微远一点的对手,看着就是黑黑的模糊。 为了保持整个大阵型的稳固,左翼的步兵方阵不可能用一个营两个营整个出来追击,也就是外沿的几排顶了出来,整个的方阵好像是突然膨胀了一下,好像是一个刺猬浑身上下的刺突然射了出来。 准备上来包裹的包袱突然间被刺的千疮百孔,丝毫形不成包围的状态,最前列的长矛兵士官和军官们都是松了一口气,眼前的蒙古射手明显是被打垮了,最起码在这一波的攻势里面,登州军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还是打退了这一波。 强弩之末,在登州军营中稍微有些文化的人都是想到了这词,这个词用来说蒙古兵也可以,不过说登州军貌似更加的合适。 在正前方,被火器扫荡了一边的汉八旗和三顺王汉兵,还有朝鲜火铳兵,终于是从这纠缠成一团的局势中退了下去,赵能手中也是掌握住了部队,但正面的攻势始终没有停下,休整了半天的蒙古轻骑又开始聚集,准备冲阵。 看阿巴泰的架势,居然不想让胶州营有任何的喘息之极,怎么说也要用一定的力量来牵制着对方,让对方力量最强的前方不能乱动。 登州军参将赵能双目赤红,他现在手中明明有很多的力量,却被对方这种用势来挤压的方法弄得束手束脚,四周的外延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可中心的兵马却无法轮换出来,因为阵型挤压的太过紧密,营和营之间的轮转换位极为困难。 而现在这样的情况,外围大批的骑兵游弋在寻找空隙,轮转中稍微出现困难,就会有被对方抓住缺口,顺势突入的可能,那可就是全盘崩溃了。 这是苦战,也是血战,赵能此时就是想要全神贯注的找出方法,把面前的鞑子攻势彻底的打退,让他来有空余调动力量轮换和弥补。 赵能的精神还是很稳定,他还是在做着一名方面大将的份内之事,可登州军的士兵和一部分军官们,一直是在训练中的那种状态,第一次上战场就是这般的苦战长时间的战斗,却让他们有些受不了了。 此时他们尚能厮杀,但精神状态同样可以用脆弱两个字来形容,一根弦绷得很紧,如果再加力就要绷断了,尽管在各个方向上,外延的步卒骁勇的杀了出去。 左翼的登州军步卒被直刺双眼的下午阳光照射的很不舒服,好在这一次鼓起勇气的突击之中,外围的蒙古轻骑都是被驱散了,留在长矛面前的只有尸体。 没有人注意到,整个的战场上,外围绕圈的蒙古骑兵大队已经是停了下来,此时也是分成四个方向,或者是吊着,或者是攻击。 在左翼这个方向上,登州军步卒的连续的刺杀用力,目前士兵们的状态就和方才急射的蒙古射手差不多,需要短暂的休整,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和更好的战斗来继续战斗。 战场上方才频繁的鼓声、号角声、哨声,此时已经是停下来了,只有胶州营的节奏鼓和唢呐还在响着调动部队。 突然间,两声极为尖利呼哨响起,听着好像是驯鹰的骨笛声音,即便是这么喧闹的战场,也让人感觉到非常的刺耳。 面前正在苦苦支撑的蒙古骑兵听到这尖声的呼哨,都是如逢大赦,朝着边上仓皇的撤走…… 莫非是鞑子吃不住劲了,要撤走,杀出来的登州军步卒都是这么想,心中都觉得一阵阵轻松,可这些轻骑散乱的马蹄声响过之后,却渐渐的能听到好像是闷雷之类的低沉响声,这样的响声,登州军的士兵们在大雾中听到过,后来才知道这是大批马队列队行进的动静,但自从战斗打响,也就是蒙古马队绕圈的时候有这个动静,此时又是因何而来。 蒙古轻骑的突然撤走,让左翼登州军士兵的视野突然间变得开阔起来,西边的太阳光毫无遮蔽的射了过来,每个人都是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再张开的时候,就是微微的眯起,在对面低沉响声的方向,好像是有堵墙在缓缓的移动,并且这移动的速度正在加快。 迎着光看东西,迎面而来的东西距离远些,差不多只能看个轮廓,黑乎乎的一片,看到这堵“墙”,最前列的登州军步卒们觉得整个战场都是变得安静了下来,有人强睁开眼睛去打量对面到底是什么。 “是鞑子!!是鞑子的马队!!” 在胶州营之中,对于关外的清国军队战力有十分明确的划分,汉八旗和三顺王的士卒是最次一等,蒙八旗是高一等的,最强的就是满洲八旗,在实际的情况中,汉八旗和三顺王的汉卒战斗力其实不差。 被称作“鞑子”的也就是女真八旗的部队,则被认为是最强的部队,这样的分别,当然是为了让士兵们有所重视,不要懈怠。 但在今天的战场上,所谓最强的满八旗马队却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士兵们刚才经过艰苦的厮杀,都有些疲惫,此时用这个不恰当的比喻,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状态,这所谓最强的敌人恰好出现,心理上的震撼实在是太大。 而且步卒们正对着阳光,看东西也是有些困难,刚才的厮杀,让前后队都有些脱节,更不要说身体上的疲惫和心理上的畏缩。 这女真八旗的马队冲击时候,正是放在了不管从身体还是心理,登州军的士卒最薄弱的状态上。 而且看着满洲马队的状态,在蒙古轻骑散开之前,没准这女真八旗的马队已经是开始跑了,马匹的速度渐渐的再提高。 在左翼的正对面,共有两个女真人的骑兵方队,这个两个方队的横列差不多和左翼一样的宽度,骑兵们彼此紧紧的挨着,控制着马步,慢慢的加速向前,他们的冲击和阳光是一个方向。 最前面这一横排的女真骑兵,在登州军步卒的眼中看来,好像是一尊尊黑色的妖魔,正在张牙舞爪的扑来,不管是人还是马匹的动作都是非常的整齐,马蹄齐齐的踏在地面上,比起方才的那种散乱自然不同。 响声随着距离的拉近,有如是不断逼近的闷雷一般,鞑虏女真骑兵冲阵时候所用的武器也是骑矛,长度比起胶州营的长矛来要短不少,但也有足够的杀伤。 面前所有的蒙古骑兵散去的时候,在蒙古兵的横排右侧,有人用女真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阵列中的有人互相的大声迎合,原本竖起来的骑矛都是被放平,马匹行动的速度又是快了些。 “平矛,拒马!!!”“回本队列阵,回本队列阵!!” 前冲出来的士兵面对迅速压过来的女真骑队,都有些慌张了,目前他们不是在齐整的方队之中,而是前后脱节。对方的骑兵同样是方队,马匹和马匹之间骑兵的腿甚至互相磕碰,这样密实的方队,而且还是积蓄了许久力量的方队冲击,势头和力量极为的可怕,凭着登州军前冲出来的这些士卒,单薄的阵列,肯定是无法抵挡。 但在前面的军官,有人作出了这个判断,却有人做出了另外的判断,认为凭借着前面的阵列,完全能够顶住。 登州军军官的命令都已经是出现了矛盾,士兵们那就更加的无可是从。 原本就是遮蔽性的冲锋,防御的阵线不整齐更是灾难性的,满八旗马队的速度在不断的加快,可彼此之间还是在调整着位置,确保是整个的阵列不散乱,最前面几排的鞑子骑兵都是穿着泡钉棉甲,带着尖顶皮兜盔,手中的骑矛都已经放平,逐渐加速的压了过来。 看见前面冲来的女真骑兵,看看自己身边的战友,发现有的人正在朝着本阵的方向奔跑,而自己却在前面平矛拒马。 不是一起来拒敌,自己在前面顶着敌人,而战友却向后跑,在战场上看到这样的情景,难免会想到自己被战友丢弃,或者是觉得拒敌的信心并不强,在战场上,这样的心理状态是最忌讳的。 步兵靠什么来抵抗敌人骑兵的冲锋,就是要依靠士兵们的意志、士气还有坚实的阵型来对抗,现在士气和意志都是混乱,并不能统一行动,事情的确是朝着灾难性的方向发展了,留在原地做出拒马姿态的只有一队。 冲上来的鞑子马队丝毫没有加速或者是调整的意思,直接的朝这个队列撞了过去,在这种人马挨着非常紧密的骑兵方队中,身在其中的骑兵想要转向也是极为的困难,整个的大队也只能是朝着一个方向运动。 和那长矛对撞的骑兵基本不可能去转向或者是躲开,六排左右的长矛方队,厚度肯不够,极为的单薄,和正面压过来的骑兵方队相撞,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长矛的确是有刺中马上的骑兵,但这伤害也就是仅此而已。 第一第二排的长矛,还是有空隙的,在马上的士兵甚至可以做出动作来闪躲,如果是坚实的方阵,后排的长矛就要刺杀了。 但压过来的骑兵,被两边的阵列夹着,根本无法转向,马匹毫无阻碍的撞到了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士兵上面,女真马队的骑阵这么密集,撞在其中一人身上,就好像是整个马队的力量撞了上去。 受力的士兵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巨大力量,身体朝着后面就撞了过去,若是从前那样的阵型,就能够顶住,但六排的纵深,实在是太单薄了,前排士兵的后退直接是让整个的阵型散乱掉了。 拒马的这个小队,第一波的接触,就被满八旗的马队一冲而跨,瞬间的散掉,几名鞑子的骑兵也是从马上掉了下来,不过没有人理会,甚至连被冲散冲垮的这一小队登州军也同样是没有人理会。 但他们都不可能活下来,直接就是被战马踩踏成了肉泥,冲过这一队之后,在八旗马队之中又有人拿出铜哨放入口中,死命的吹起来,尖利的声音又是大响,前冲的满八旗马队稍微一停顿。 仅仅是稍微一停顿,整个队伍却猛然间开始加速冲击,方才那个小队的阻截,根本没有起到拦截的作用,或者说仅仅是换来了那一停顿。 马匹肯定是比人跑的快,何况这些急着朝自己本阵跑的登州军士兵手中还拿着长矛,他们的回撤始终和后面的女真骑兵大队拉不开距离,等他们跑到本阵的时候,还要转身列阵对齐,仓促间肯定是无法对齐,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鞑子的骑兵方队等待着的或许就是这个机会,就在这混乱没有对齐的时刻,骑兵方队直接就是撞了上去。 直视刺眼的日光,士兵们的反应本身也都是慢了少许,火铳兵已经是损失了不少,无法构成有效的阻击,种种情况结合在一起,都是对登州军的右翼方队极为不利的因素,加上这士气状态满满的鞑子骑兵方队。 左翼的三个营,都在这一刻被骑兵冲散了,登州军的方阵一直好像是一个有着坚硬外壳的正方体。 用蒙古马队射手的进退机动,打掉了其中几面的外壳,然后瞄准一点,在登州军种种不利因素最多的一面上,尽可能的打开一个缺口,然后用蓄力许久的女真八旗马队重重一击,这就好像是拿着大锤狠狠的砸在这个小小缺口上。 出现了缺口的地方就有裂缝,重重的外力砸上,裂缝就要扩大,整个这个坚实的长方体就要破碎。 方阵完全浑实的时候,是没有问题的,火铳兵和长矛兵的配合,包括胶州营步兵的素质,尽可以抵御骑兵的冲击,但是眼下无甲的火铳兵损失惨重,长矛兵也是被靠近射箭杀伤不少,几个营都已经是残了。 又在方才的战斗中因为缺乏远程的火力,出击去和弓箭手战斗,被逼得前后脱节,阳光的角度和方向这就是小问题了,而且这种种的举动,都是有意的调动,就是为了要在这边打开缺口。 正面是两个大方队,横排八十人,每队五排,共有四队,用蒙八旗和蒙古散兵不断的绕圈,遮蔽视线,吸引注意力,用步卒和火器的纠缠在前方的主力,布置力量在左翼这边,突然发动。 大股骑兵方队的冲撞直接是撞进了登州军的步卒方阵之中,外围几个已经是残缺不全的营直接就是被冲散了。 四个方向上都有强弱不同的敌人,任何一个方向都无法抽调出力量过来支援,真正该死的是,女真的骑兵队列是基本上堵住了向外溃散的可能,不断被逼退的登州军步卒不是被马匹践踏而死,就是被逼得朝着里面跑。 不断后退溃散的步卒,让里面的步兵方阵也是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火铳手全都是在最外延,内部的营方队全是长矛,但步卒被好像是墙壁一般压过来的骑兵方队压迫的朝着内部逃跑,本就是密集的大阵中更加的拥挤,在这样的局面下,步兵的长矛甚至都无法放下来。 结成阵势,面对骑兵的冲锋,那是集体对集体,可现在是一个人面对对面如山的骑阵,登州军新兵们面对压过来的鞑虏骑兵方队,心中惶恐异常,敌人逼近,他们想战斗,却发现没有阵势可供他们依靠,没有战友可以掩护,他们丢弃了长矛,向后跑去,又跟后面的人冲撞在了一起。一个个营方队阵线像被水冲刷的沙子一样崩解了,战线上处处是惊慌的嘶喊,整个的方阵从左翼开始崩解…… 放置在左翼的传令兵疯狂的打马到中军,可在奔跑的途中却发现快不起来,因为方阵以外的空间已经是被压缩的非常局促。 能看见在左翼的一个个营不断的失去阵型,士兵们越发的散漫,但对于女真骑兵和蒙古骑兵来说,这就是打开的缺口。隐约间能在烟尘之中,看见女真骑兵的方队正在朝着左翼移动,不断的投入力量,就要把这个缺口越打越大,直到整个阵型的崩溃。 中心是列成骑兵方队冲阵的女真骑兵,边上则是大批的蒙古骑兵作为策应,就像是一把大锤,已经是找准了目标,狠命的一下下抡起,然后猛地砸下,而登州军的步兵营在拥挤狭小的空间中,不断的被冲乱。 实际上到了后来,真正去冲击方阵的不是鞑子的女真骑兵,反倒是登州军自己的溃兵,这些士兵有的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更多的还是拿着长矛,即便是因为这武器拖累了自己的速度,被身后的骑兵撞倒。 可是拿着长矛,大部分人不知道朝着那边去刺杀,因为他们的面前是自己的战友,十几尺长的长矛甚至在这拥挤的空间中都不能平伸,而要竖立起来,还要跌跌撞撞的被人朝着后面拥挤运动。 那些还没有混乱的营,士兵们已经是放不下自己的长矛,因为人都是拥挤在一起,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左翼和后面正在围攻登州军的蒙古骑兵因为登州军阵列的不断溃散,可以不断的抽出力量来加入攻击左翼溃兵的阵线,加入打击左翼的力量之中,左翼的崩溃势头虽然是缓慢,但这个势头却是恶性的。 “贝勒爷,这一仗咱们快赢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拿着马鞭轻轻的敲击掌心,神态终于是变得轻松,但在边上的图里琛贝勒看来,正前方这边蒙古骑兵和女真骑兵正在和对面的明军对峙,那些垂头丧气的仆从步卒现在才收拢起来。 而两军对峙之间的战场上,被火器打的尸横遍野,血水横流,明显是吃了大亏,对方的左翼,动用了威震草原的女真骑兵,可看起来不过是稍占上风而已,其他几个方向不过是僵持而已。 总的合计起来,双方最多也就是个平手,严格的讲,甚至还是明军占据些上风,怎么方才还是郑重其事调动兵马的阿巴泰居然是这么轻松了。 “对面的明军不过是依靠这阵型和火器来支撑罢了,有这两样,别看咱们满洲的大军有优势,可还是要打的苦,能不能打下来也是两说,但我现在耗掉了他的火器,打垮了他的阵型,他还有什么,等侧翼的崩溃到了中军,今日咱们就大胜了!”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眼下虽然是对阿巴泰言听计从,但这种军阵的学问还是有些不明白,听的似懂非懂。正在这时侯,一名传令的亲兵急忙的骑马过来,低声禀报了阿巴泰的一些消息。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把马鞭攥在手中,扬声的吩咐道: “蒙八旗散阵上前,达鲁花,你领着你的人冲上去,明兵的火器厉害,你要尽可能的把阵型散开,靠近了不要下马步射,只管靠近了射箭就是,仔细听我号令!” 一直在身旁的一名蒙八旗的军官打马上前躬身领命,刚要转身回队,阿巴泰在身后肃声说道: “达鲁花,不要怕死人,领着人靠近了打,本将这边就先保你一个前程,若是打的好,再给你加一个!” 前程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很多人和全家老小的荣华富贵,就都是靠这个前程带来的各种好处,平日里在历次的战斗之中,就算是佐领、参领这样的军将,能得到半个前程的许诺也会激动的了不得。 可阿巴泰在这一次,几乎是把这前程到处乱撒了,如果阿巴泰不是皇太极钦命的奉命大将军,恐怕早就是有八旗的亲贵和他翻脸了,但这仗几乎是满清这些年打仗打的最辛苦的一战,相对来说,许下的这赏格也不太夸张,也没有人质疑。 不过这两个前程的许诺还是让这个蒙八旗的军将达鲁花兴奋的满脸通红,在马上行了个大礼,抽打着坐骑回到了本队。 过了片刻,一直在前面游弋的蒙古马队稍微一整队,猛地撒开向着赵能所在的前阵冲了过去,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调动蒙古马队进攻的时候,正是赵能稍微有空余的时间,调拨部队去左翼压住局面的动作。 前排的火炮和火铳的队列现在还是整个阵型中力量最强的所在,即便是这蒙古马队悍不畏死的压过去,可火炮、火铳轰鸣打响,还是能抵挡住这个势头,但这不是多少年后的八里桥,也不是燧发枪对付弓箭的时候,在骑马射手远远多于火铳兵的时代,未必能完全封锁住对方的攻势。 如果被对方趁这个机会攻打进来,唯一还占些优势的前线崩溃,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但要是不动,眼见着左翼的崩溃逐渐的蔓延过来,早晚也是要局面大坏。 随着后面的蒙古马队不断的加入攻击登州军左翼的队伍之中,登州军左翼差不多有六个营已经开始溃散,鞑子的女真马队不断的向里面冲撞,杀人的却主要是这些蒙古骑兵。 不过,六个营溃散,后方敌人不断的转移到左翼,原本被敌人和自己挤压的非常局促狭窄的空间,开始变得有些宽阔了,士兵们也渐渐的跑散了开来,骑兵大队的冲击,也不能起到方才那么良好的效果。 如果说是其他的明军,眼前这局面,只不过是败亡之前的乱象,肯定就要崩溃了,可对于胶州营的部队来说,此时的局面尽管人人心慌,并且几个营被压迫的垮掉,可大部分的士兵还在琢磨着如何去继续战斗。 胶州营是这些士兵安身立命之地,从东光县这里纵马奔驰不用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山东,山东有他们的家乡父老,有他们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产业,和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民,军属身份。 登州军的官兵之中,甚至包括军官和士官大部分都是屯田兵出身,军官和士官们依靠着功勋和资历获得了自由民的身份,而士兵们则是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屯田军户改籍策”获得了平民的身份。 这些屯田户出身的官兵,他们经历过大灾来袭,官府催逼,看着亲人饿死在身旁的地狱景象。 同样的,他们也经历了在绝望中被屯田田庄收留,全家人可以活下去的那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和希望。 不管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得平民身份的胶州营官兵们,他们都知道只要是这个体系长存,他们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好,甚至超过从前的平民生活,这些胶州营的官兵失去过,所以就会愈加的珍惜。 如果放任鞑子大军踏过自己的身体,直接是进入山东的话,毁掉他们现在的生活,毁掉他们来之不易的生活。 而且每个人都明白,只要是鞑虏击溃自己这支部队,进入山东的话,可能不会深入青州、登州、莱州几个地方,但自家大帅和自己付出这么努力建立起来的山东军民体系,马上就要土崩瓦解。 或许是鞑子的大肆破坏,或许是因为此次失败,大明其他的将官进入这里,甚至是有可能,因为此战,山东兵马失却了震慑其他人的能力,流民大军或者是本地那些想要作乱的人捣乱。 好不容易获得的大好生活都要跟着烟消云散,他们又要恢复到在当兵之前那种人不如禽兽的生活,那是地狱,比死亡还要凄惨的局面。 有这样的想法和意志,却不代表一名新兵可以在战场上有足够的表现来对付方才的那种局面,在没头苍蝇的一般的乱跑之后,那些侥幸没有被卷入骑兵冲杀的步卒,却渐渐的回过味来。 眼下任谁都是知道,如果在这么被鞑子的骑兵方队这么冲下去,恐怕全盘就要崩溃了,这时候有人要站出来去号召,此时需要英雄,但在明军之中,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出现,只有在胶州营才有可能,只有在胶州营这样的体系之中才有可能。 “我是第五营第三把总王韬,愿意杀鞑子的站到我身边来,以我为基准列阵!!” 一名军官在散漫慌乱的人群中大喊,他笔直的站在那里,斧枪竖立,脸上充满了决心和刚毅。 这名把总王韬就是这个时刻的英雄,因为他的挺身而出,想要战斗却不知道如何战斗的散兵们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基准点,原本如同是散沙一般的登州军左翼溃兵迅速的汇集起来…… 第三九一章 打完了 或许 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打散了就是打散了,要想收拢只能是去几十里之外的安全地带。如果在战场上就地收容,更大的可能是被这些溃兵把手中还能掌握的队伍冲散,那是更大的危害了。 满八旗的结果大方队好像是一根凿子一样打进胶州营登州军的阵型之中的时候,对于冲散的士兵压根不去理睬,而在两侧遮蔽的蒙古骑兵也是如此,能杀掉就杀掉,他们的任务是保证女真骑兵方队的前冲,至于那些够不着的,则是根本不去理睬了,分散在战场上的溃兵对他们来讲已经根本没有战斗力了。 不过,胶州营是胶州营,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散漫逃跑士兵的混乱不是因为恐惧和慌张,而是因为他们想要找到如何继续战斗。 即便不是王韬站出来,还会有李韬、刘韬站出来,胶州营的军官、士官、普通的士兵甚至是山东自己的民夫丁壮,他们在作战的时候都不会想着我这是为朱家一家,为皇帝一人拼命作战。 他们都是舍生忘死的加入战斗之中,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战,为了保卫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为了这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的心气和意志自然是战意十足,很难被打到崩溃。 长矛方阵列阵的时候,都是以右翼某人作为基准点,这个人一般就是该营的千总,在他身后就是这个营的掌旗官,第一列以这名千总对齐,然后后面的队伍又是以这第一列排队,列成方阵。 按照操典中的规定,整个的部队在营千总战死或者重伤,千总下面的把总们按照排列顺序次第取得指挥权。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登州军军阵的左翼已经是混乱成了一团,各个营的士兵混合在一起,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完全是失去了有效的指挥。 把总王韬慨然出列,让众人以他为基准列阵,心中慌乱,到处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的登州军士兵们一下子找到了聚拢的方向,纷纷朝着这边跑过来,如何列队对齐,如何成为方阵的阵型,这在平日的训练中都已经成为了士兵们的本能,如今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一名英雄出面。 王韬站出来了,极为迅速的,大批的散兵朝着他这边聚拢开来,尽管散兵不少,可众人都是极为有序的排列,以王韬为右侧的基点向左排列,眼下这王韬虽然仅仅是个把总,但按照操典,他就是这个临时聚拢起来营的千总和指挥官。 四个骑兵大方队在突破六个营之后,溃兵和后面蒙古骑兵的加入,让空间渐渐的大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些还没有崩溃的营,已经可以勉强组织起来守御了,而且鞑子的战马并排奔跑这么久,队形也是有些散乱,也有受伤战死的缺口,要想冲击有所准备的步兵阵线,就必须要稍微整队了。 满八旗这几个大队的军将根本没有想到明军还能再聚集起一支方阵,王韬聚集起来的那个方阵聚集很快,等后队的人发现,八百人的方队已经是重新聚拢起来,这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在自己的后方和侧翼突然重新聚拢了长矛方队,满八旗的军将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侧的一个女真骑兵大队呼哨医生,在战场上开始转向,准备去重新击垮这个聚集起来的明军步兵队。 同时外围运动过来的女真马队和蒙古骑兵也是发现了这方阵,纷纷的打马冲了过来,两面夹击,要把彻底的打散打垮! 六个营将近五千人的部队,虽然有大批的死伤,但剩下的兵卒还是不少,此时疯狂的朝着这边聚拢过来,眼下这个方队的规模早就不是八百人了,在人心惶惶之中,看见有这样一个方阵在,散兵们都是纷纷的靠了过来。 结果等鞑子的骑兵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的时候,以王韬为基点的方阵已经成了四十乘五十的大方阵,这规模实在是太大,其余的散兵大多是丢弃了武器的,被这个方阵排斥出去,只能是在地上拣到被人丢下的武器,围着方阵作战。 王韬的呼吸很粗重,他是因为平日训练出色而被一步步提拔成的把总,把总和千总尽管差一级,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指挥层级,对于王韬来说,眼前这方队甚至已经不是胶州制式的营规模了。 足足有两千人的大方阵,还有不少人拿着断矛、火铳、刀剑之类的东西在方阵周围游动,这样的方队,差不多有三千人左右的规模,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的组织和调动,不过眼前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已经冲到里面的鞑子骑兵大队其中一部已经是进行了艰难的转向,掉过头来,而外围正有一个方队和许多蒙古轻骑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开始运动。 这个刚刚组成的巨大的方阵,就要受到几个方向的夹击,面对这种情况,王韬知道该如何做,他鼓足了气,大声的喊了出来: “听我号令,平矛,拒马!!” 聚拢在方阵中的士兵们可不是那种乱跑的惶恐了,都是跟着齐声大吼,轰然答应,齐齐按照对抗骑兵冲击的操典要求,把长矛对外,整个的大方阵瞬时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钢铁刺猬。 因为方阵的扩大,那些没有进入方阵之中的散兵也可以相对从容的进行游弋,可以围着这方阵躲藏奔跑。 在骑兵眼看就要冲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十几根火铳打响了,这对于马队来讲起不到什么阻碍的作用,可现场这样乱纷纷的局面下,蒙古轻骑还是女真骑兵也无法去放手的射箭,只能依靠骑兵的冲锋。 再说登州军的士兵在这样大的阵势下,可不会放任鞑子在三四十步的距离上射箭,长矛兵有了经验,准备随时冲出去刺杀。 撞击这样的巨大的步兵方阵,并且是已经准备好的哀兵之阵,骑兵根本撞击不开,蒙古轻骑有骑马到跟前,想要下马步射的,却被那些游离在方阵之外的散兵扑出去搏斗厮杀,根本没有时间开开弓射箭。 而女真骑兵的两个方队前后过来,方才半天的马匹奔驰,速度和势头已经有所减弱,方才那种冲阵,等于是驱赶着败兵去冲阵,然后再施加压力,让对方的队伍崩溃,现在却不通,要撞击不比自己人数少的大方阵。 这大方阵看着如此的坚实,每个在马上的士兵都是为难,他们可是熟知马匹脾气的,这么冲过去,面对对方把长矛在几面摆放的好像是刺猬一般的阵面,冲进去不太可能,马匹被吓得拐弯发狂倒是有可能。 一匹马两匹马的惊慌混乱,在这样严整的方阵中可以被边上的同伴夹住无法转向动弹,但冲击这样的阵型,怕是会有五成以上的马匹会混乱,那整个的骑兵方队恐怕都要跟着溃散掉了。 跑满了战场的溃兵大部分都是聚集到王韬为基准的方队之中,方才还是混乱无比的内部却变得相对空旷起来,不管是王韬这个方阵还是原本的方阵,都是能把战术动作做完全,不再是拥挤着无法放下长矛,硬挨骑兵冲撞。 转回身的那个女真骑兵的方队领队人却是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参领德楞哈就在他身边,他们这一支的,因为上次的失败,在两白旗的贵人之中属于很不受待见的那一批,这次出阵他们两个的身份应该不必身先士卒的,可还是被派到了骑队之中。 阿巴泰和明军主将所在的正面战场上打的翻天覆地,你来我往,这两个经历过死战的鞑子军将都是心惊胆战,被派到左翼来,打着打着信心却逐渐回来了,对方的阵列和其他明军的一样,被轻骑骚扰和重骑冲阵之后,也是支撑不住崩溃了。 而且这整个的队伍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之后,崩溃的势头开始蔓延,胜利眼看着就在眼前了,在这一段时间,这两位甚至觉得当年在齐河县遇到的强敌是不是自己做梦,或者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志气昂扬准备取得胜利的时候,已经被他们看作毫无战斗力的溃兵又在他们的身后组成了一个方阵。 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只觉得自己胸口发紧,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这次遇到的明军和从前遇到的那些明军有很大的不同,这些明军似乎从来不按照他们认识的战场规律来办事。 你不能判断自己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无法判断自己的这一个打击到底实现了预定的效果没有。 “冲垮他,冲垮这个方阵,这次的大战咱们就彻底赢了……” 在骑兵方队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贝子胡里海却是沉默不语,他是这个方队的领军之人,但是真正能指挥动的却是镶白旗的一名参领,是多尔衮身边放出来做官的摆牙喇亲兵,据说就是上面对他不放心,这才安排这亲兵下来的。 睿亲王的贴身护卫,那身份地位当真是了不得,结果贝子胡里海手下的这些旗丁都是对这个人惟命是从,压根不理上命的差遣。 这贴身护卫身份高耸,但未免是太年轻了,人浮躁的很,这次来明国之中,每天都是高喊着要建功立业,给自己赚个勇猛善战的名声。 此时看着眼前的明军大阵布成,胡里海和一些老人都是心下惴惴,可这名参领却是丝毫不怕,反倒是命令去把这个方阵冲垮,彻底扫平障碍,然后全心全意来冲击身后的明军大部。 尽管贝子胡里海看不见那边的骑兵方队,可他心里面明白,对方肯定是放缓了速度,但自己这边却无法停下来。 这个方队的所有人都被那名参领鼓动的心浮气躁,朝这个方向运动过来,胡里海心中却没有任何建功立业的想法,他在第一排,看着对面层层叠叠的长矛伸出,骑马撞上去,建功立业是不要想了,死倒是差不多。 可身在方阵之中,被前后左右的人挟持着前进,想动也动不了,就算是当逃兵,那自己被砍脑袋不说,全家老小恐怕都是做牛做马给人当牲畜使唤了。 当年和他在一起的参领德楞哈就在胡里海的身边,也是在第一排,尽管双方的头都是在兜帽尖顶皮盔之中,也就是看个眼睛,但他好像是也知道胡里海在想什么,控制着马匹看着前面不断靠近的明军步阵,开口木木的说道: “贝子爷,咱们两个被放在第一排,还不明白吗,那件事之后,几位主子爷看咱们早就是不顺眼了,不若直接冲上去,死不了是个运气,死了给老婆孩子挣个抚恤,也算是不给家里丢人!” 贝子胡里海在马上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呵呵的笑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咱们也不亏,快活了几年,明国有这样的兵马,那还有什么富贵日子可以过,咱们等着就是了!!” 这时候的形势明明是胜利在望,局面一片大好,这方阵明显是苟延残喘的反击罢了,可这两人充满怨气的话语或许说明了什么。 “到了,到了,拉齐,拉齐,冲啊!!” 看见面前如墙如山压过来的骑兵阵线,王韬组织起来的大方阵外沿的士兵们为了给自己大气也是放声大喊,手中的长矛却是纹丝不动,指着即将相撞的骑阵,每个士兵都不愿意再那么被冲溃,登州军的士兵发现自己如果离开了集体之后,人是那么的惶恐,完全不知道如何战斗,面对鞑子的骑兵如此无力。 可站在这方阵之中,方才消失无踪的勇气又是回到自己的身上,前后左右都有自己的战友依靠,心思稳定,只想着作战。 贝子胡里海,在靠近这方阵的时候,他马靴上的马刺已经是狠狠的扎进马腹中,但面对对面寒光闪闪的矛尖还有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大喊,马匹自己也想要收住速度,但还是被身后的队列推挤着向着前面撞去。 看着刺过来的几根长矛,准确的说,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他手中的骑矛长度不够,不管怎么伸直手臂,都是无法刺到对方,这一瞬间,时间好像是过得极慢,刀剑劈砍都可以抵消很大力量的泡钉棉甲,却无法抵挡主刺杀。 何况这时候,等于许多人马的力量直接是把第一排的骑兵送进了钢铁丛林之中,胡里海能感觉到矛尖刺破了厚布、刺破了其中的铁叶还有内衬,一直是刺进了身体,这一个浑身上下的血液和力量都好像是僵在了那里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第一排的骑兵几乎都是被方阵的长矛刺杀当场,而王韬临时拉起来的这个大方阵,仅仅是内凹了下,却没有被击溃或者是打穿。 骑兵队的第一波冲击未果,那些夺人命的长矛,还是森森然的竖立在那里,第二排的可不会傻乎乎的上去撞了,前排的那些八旗骑兵的尸体挂在那长矛上,还有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在上面抽动,更是骇人。 但第二排想要转向也是极难,因为他们后面还有距离很近的同伴,硬生生的挤压着他们撞上了长矛,两千人左右的大方阵移动起来的效果不知道,但是立定在那里却是稳定坚实,对方的突进根本无法打入。 第二排的骑兵也是手忙脚乱的撞到了那钢铁丛林上,被推挤着刺了个透心凉…… 这个临时组成的方阵仍然没有乱,顽强的顶住了冲击,阵型仍然在那里顶住,再勇悍的士兵也不会在明知必死,而且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状况下去猛冲,这些八旗的骑兵在冲势最强的第一排和第二排都毫无效果的情况下,当然也不会傻乎乎乎的去冲击长矛阵列。 前面的缓冲也足够可以让后面的骑兵止住马匹做出反应,唯一的麻烦就是骑兵方队也是跟着乱了。而从外围过来的马队看见这样庞大的方阵,根本就没有冲的意思,直接绕圈闪在了一旁。 顶住了这一波的攻击,左翼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在王韬纠集起来的这个方阵的边上,还有两个自发形成的小方阵队伍,隐约间形成了小的阵势,和那边的大方阵遥相呼应。 此时在内部的几个女真骑兵的马队都是腹背受敌,前后都是已经稳定下来的方阵,这样他们的出境就是极为危险了。 王韬的大方阵和本阵之间虽然拉开了距离,但对于大股的骑兵来说还是显得狭小了些,鞑子马队的速度为了保持阵型本来就是快不起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根本无法冲起来,要想走出去,只能是散掉方队。 可散掉了队形的散碎骑兵,怎么去面对步兵方阵的如林长矛,被夹在这之中的骑兵方队就好像是落地的瓷器一样轰然粉碎,胜负的势头突然就开始逆转了,骑兵们的生机只能是跑出这个夹缝之中,然后重新列队。 步兵方阵无法去追击,火铳手损失太多,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骑兵从这边列队冲出去,但在内圈的蒙古和女真骑兵实在是太多,很多人冲过方阵边缘的时候,因为过于拥挤和狭窄,还是免不了被长矛刺中,斧枪挂住,硬生生被打下马来,被后面的同伴践踏成肉泥。 “打出去!!”“营和营之间分开。”“推出去!!” 无数的命令在每个营之间传递,彼此之间保持距离留出一定长度的间隙,这样反倒是更有弹性和空间,对付骑兵的冲击也更有余地,而并不是方才为了害怕被对方的骑兵冲散互相靠的这么紧。 此时赵能所在的方位完全被阿巴泰所在的那个方向被牵制住,甚至连命令都无法下达,各营的指挥官在这样的局面只能是自行其是了,赵能的现场指挥能力已经在隐约间受到了怀疑。 方才鞑子主攻的方向是在左翼,除却前方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只是在对峙或者相持,但布置着可以列队冲阵的女真骑兵的方向只有左翼和前方,左、右、后三个方向的方阵朝着外面缓慢的推出去。 一直是围绕着的登州军方阵的蒙古骑兵无法硬抗,只能是跟着这扩充向外扩,队伍和阵型变得更加的薄,很多地方一直是围着的阵型,甚至是断开了。 此消彼长,登州军终于是在战场上占到了一点的主动权…… 刚才老神在在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脸已经是完全的阴沉下来,边上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更是紧张,从左翼回来的几名佐领灰头土脸的报告了情况,谁也不会想到这崩溃的势头,居然就这么被止住了。 “大将军,这……” 阿巴泰黑这脸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拿着马鞭狠狠的抽了身边的一名亲兵,开口恨声说道: “去问问好没好,再没好,砍了为首的脑袋,换他的副手,快去!!” 那亲兵自然也知道主将心情不好,连忙打马去了,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转头对图里琛森冷的说道: “贝勒爷,这兵马若是今天不趁着他生涩打垮了他,让他回过劲来,这可就是咱们大清的祸害……” 听着阿巴泰说得如此严重,图里琛也是嗫嚅不敢多说,那刚才派出去的亲兵却已经是骑马跑了回来,到了跟前来不及下马就急忙的禀报说道: “大将军,都已经是准备完全了!!” 奉命大将军的脸色顿时好转,在马上冷笑了几声,举起手中的马鞭晃动了几下,鼓声轰隆隆响起,正在前面对峙的达鲁花率领的蒙古马队就好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立刻是向前冲上。 在阿巴泰这边的女真马队和步卒却都是向着后退,摸不到头脑的图里琛也是跟在后面,心想莫非这就是退了,可刚才不是说要打下去吗? 后退的女真兵马后退了几十步之后潮水一般的分开,露出了摆在那里的二十门大炮,二十门十二磅将军炮。 第三九二章 唯有向前 弹如暴雨 “大将军,在明军那边可是还有咱们的人啊!” “发炮!” 对图里琛和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来说,清国的蒙古八旗和他们不同,并不是所谓草原上的同胞,之所以问一问,不过图里琛把自己看做是满清的一份子而已。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神色却是森然,根本不理会边上人的劝告,只是在那里斩钉截铁的发令: “发炮,本将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看到自家的主将都是这般的决绝,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那名一直是等待确定命令的汉军炮队头目行完军礼之后,急忙的跑回了炮阵的位置,那边的二十门大炮都已经是装填完毕了。 这时候,阿巴泰才又下达第二个命令: “传令,炮响之后发信让达鲁花带兵散开,不要再在阵前,各营各自准备,冲击敌阵!” 二十门十二磅炮的齐射当真是地动山摇,在满清的火炮本就是质量不过关,所以炮身粗大,而且装药量也没有一定之规,都是些模糊的数字,这次军情如此紧急,炮队统领生怕误事,所以这火炮装药都是十成十的份量。 这一点火发射,真是格外的震耳欲聋,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是被火炮的大响淹没了。 在鞑虏军阵这边,人不过是两耳嗡嗡作响,有些头晕眼花,可不少的马匹却被这突然的大响震的狂躁不安,有的马匹甚至是把背上的骑士从马上甩了下去,一时间骑兵阵边乱成了一团。 这在关外铸成的十二磅大炮,本就不是为了野战用的,而是为了攻城破坏工事用的,架炮的是时候需要很多的时间,开炮也谈不上什么速度和效率,也只有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才能生产出来用于野战的十二磅火炮。 其实对东方的绝大部分军队来说,六磅炮用于野战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架设这六磅炮的时间并不比现在这十二磅炮的时间短,而且威力还不是太尽如人意,像是胶州营这般的火炮铸造和运用,已然是天下第一。 攻城时候,外围的守军都已经扫清,只是让炮兵在射程之内从容的把火炮架起来,大家在后面做好准备就是,今日这么近的情况却是第一次,要是提前做好防备,最起码骑兵要把自己和马匹的耳朵都给堵起来。 在对面的达鲁花和他率领的蒙古骑兵朝着登州军的前线阵列冲击,在对方充足的火铳兵和长矛兵面前,当然还有十门火炮,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唯一的好处就是沸反盈天的攻打,满地烟尘,让对方看不清楚后面的局势罢了。 登州军参将赵能此时倒是从容了些,各处的传令兵终于是可以其余各处的消息给他传递过来,听到各营千总自己将营和营之间的距离拉开,逐渐的向外扩,这时候的局面已经不是让他反感下面的军将自行其是的时候了。 目前唯一需要加强的就是左翼,赵能一边是让前线的阵列在应对敌军冲锋的时候散开,另一方面还把保留在前线用作机动的骑兵调拨到了左翼。 “让各营拉开外扩,如果鞑子骑兵要靠近射箭或者是冲击,要果断的上前刺杀!” 赵能不把面前这些蒙古骑兵看在眼中,经过这段时间的鏖战绞杀,参将赵能大概是有些模糊的概念了,阵型内敛稳固,固然可以更好的防备骑兵的冲击,但却仅仅是守,而没有更好的手段对外进行攻击。 而阵型外扩,在双方士兵数量相差的不是那么绝对的情况下,而且满蒙的马队始终是在四面包围,如果让营与营之间的距离来开,不光是可以增加机动性和余地,也可以让自己的方队周长扩大。 周长扩大,在外围包围这个方阵的满蒙骑兵就未必有足够的兵力维持着包围了,如果说队列变得更加单薄,一来没有攻击性,二来很容易被突破,这样维持着包围就没有意义,甚至还有可能被登州军的步卒击破。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尽管现在登州军的阵型并不是一个大的方阵了,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是突出或者内凹,但鞑虏的骑兵却无法攻进去,反倒不相能方才那么进退随意,因为在真正的战斗中,骑兵们不是面对整个的阵势,而是要和一个个的营来对战。 事实上,在其他几个方向作出这个反应之后,围绕着登州军方阵的满蒙骑兵已经不敢这么绕着打了,而是按照各自的统属集结成队,小心的避开,等待主将那边的进一步号令。 参将赵能未必有统帅一方的能力,但也不是刚愎自用之辈,传令兵及时反应过来的消息,他并不会觉得恼怒,却会尽快的吸取经验作出调整。 不过,在这个命令下达之后,二十门大炮一起响了…… 在这个瞬间,正对前线这些人都觉得一声巨大的炸雷猛地大响,胶州营的长矛兵和火铳兵都是跟着震了下,短暂的失神。 赵能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还没有下达命令,惨叫声已经在他耳边响起,面前方才攻不上,退不下的蒙古骑兵阵线在这个瞬间,立刻是被打出了许多的窟窿,正当炮弹的人和马匹都是被打烂了。 然后就是胶州营的火铳兵阵线,然后就是长矛兵的方队,方才双方对阵的间隔差不多有一里左右,可在战斗中不断的靠近,眼下差不多距离已经变成三百多步,而这二十门将军炮就是架设在稍微靠后,四百步左右的距离上。 将军炮的射程是一千两百步以上…… 胶州营的士兵们都为自己的火炮自豪,他们也曾经在阵前见识到自家的火炮蹂躏敌人那种威力,可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火炮打到自己头上。 十二磅炮的威力极大,一炮打出,凡是正当面的人或者是马匹都会被打的稀烂,特别是火炮正对着登州军阵列,阵型密集,炮弹打入阵列之中,更是血肉横飞,极为的凄惨,这第一轮的炮击过去,原本一直还稳定的阵线就有些乱了。 此时正在猛攻的蒙古骑兵已经是接到了朝后散开的命令,现在在登州军面前已经是没什么遮蔽了,所有人都是看见了还在冒着硝烟的二十门大炮,以及在他们身后的八旗马队,正在虎视眈眈的等待机会冲阵。 “散开,散开,变成操练阵型!!!” 在马上的赵能也是没有受伤,在刚才却能感觉到炮弹从身边呼啸而过,坐骑被炮弹的呼啸吓得人立而起,赵能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坐骑稳定下来,声嘶力竭的下达了这个命令。 各营的军官士官们也都是有些惊慌失措了,在接到命令之后,都是大声的让士兵们散开,操练阵型是相对松散的,人人之间的距离就是营千总的手杖的长度,这样松散的队列只有在校场上排列的才用。 “不听号令,擅动者军法处置!!” 各级的军官声嘶力竭的维持着阵型,可看着身边血肉模糊的战友,那些残肢断臂,还有那些重伤在那里等死的伤员,再坚强的士兵也会心神震动,不能在按照操典来正常的列队和战斗。 如果现在不是这般危急的局面,赵能拿刀抹了自己脖子的心思都有了,从一开始,貌似自己组织战斗就没有正确过,一步步的被对方算计,白白的赔上了登州军大好儿郎的性命。 这样的炮击,不光是杀伤了登州军,把正在外围游弋的蒙古骑兵都是惊吓的远远跑开,除却满清的满八旗蒙八旗还有汉军士卒见识过这等火器的厉害,而那些在草原上的蒙古牧民们可却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火器轰打,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武器,生怕被波及到,都是远远的躲开。 “炮队,炮队,还击,你他娘的还击啊!!” 参将赵能已经是有些失态了,对方的二十门炮是正对这边的中央,而登州军的火炮也是这个位置,结果一轮炮击,尽管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可还是有两门三磅炮被波及,炮架炮身直接被打的崩坏。 这两门火炮边上的士兵都是非死即伤,整个的炮阵都是受到了影响,现在能发射的也就是五门火炮。 炮队统领正在那里手忙脚乱收拾和稳住,听到主将赵能的大声命令,炮队统领也是大声的吼了回来: “大人,射程不够,打不到!!” “那你就他娘的把炮推近了轰,怕死了我换别人上来!!” 炮队统领被赵能这么一骂,先是一怔,接着狠狠的抹了一把被血色和黑色涂满的脸,冲着赵能一抱拳,回头和剩余的炮兵大喊道: “弟兄们,咱们上前和鞑子拼了,别让人当成咱们是个孬种!!” 炮兵们都是咬着牙答应,但就在这一刻,又是地动山摇,鞑虏的阵地打出了第二轮的炮击,炮弹呼啸着飞来,有一发的角度或许不对,落在炮阵的周围,跳弹直接是飞入了登州军的阵列之中。 可冬日被冻的结实的土地被砸的泥土四溅,刚要推炮的那些炮兵都是下意识的趴伏在地上躲避。 第二轮的炮击过后,登州军的阵列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如果不是外围有鞑子的骑兵虎视眈眈,恐怕很多士兵就要丢下武器逃走了。 刚才的散开阵型,倒是降低了一些伤亡,可仅仅是降低而已,伤亡依旧是不小。 看见对面的旗号,和不断汇聚到火炮后的队伍,赵能心中知道,对方恐怕是继续再轰打几轮,大队的骑兵就要冲过来了,等到这个时候,想不溃散也难。 “各营在骑兵引导下向预设营地撤退,前阵的火铳兵留下,撤退时间就是火铳兵发动攻击的时候,即刻传令,骑兵队去左翼策应断后,不要离开,留在这里听本官调度。” 赵能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迟疑,稍作考虑之后,下了这个命令,他身边的亲兵护卫都是知道,自家的主将恐怕要去冲锋陷阵了,这一去凶险异常,可赵能的命令斩钉截铁,他们都不敢有什么反驳。 “火铳兵横排列队,对齐!” 收到了传令的火铳兵迅速的按照命令向前对齐,还是那句老话,此时的火炮实心炮弹都是线杀伤,火铳兵在前线这么单薄的三排队列伤亡反倒是要小一点。 他们也都是惶恐异常,对面的二十门火炮好像是二十门择人而噬的怪兽,不管是蒙古骑兵、汉军士卒还是女真的马队都是远在射程之外,火铳兵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来应对这样的场面。 听到了这句命令,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大家都是精神一振,对齐之后,混乱的队伍虽然是得到了整饬,可同样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每一名火铳兵都是睁大了眼睛,登州军参将赵能已经是下马,走到了队伍的中央,他手中拿着斧枪,身边跟着一名旗手和四名鼓手,参将赵能只是保留了上身的板甲,带着头盔,下半身的护甲都已经拆掉,便于行动。 第三轮的火炮又是轰然的大响,就在赵能所在位置的左侧和右侧,都有火铳兵惨叫着倒下去,不过看见自家的主将站在那里,火铳兵们本来已经是消沉下去的士气重新振作起来,而那惊慌则是一扫而空。 主将身先士卒,这是下策,因为一军的主将应该去指挥和调度,但主将身先士卒,同样是可以让下面的士兵士气振奋,在这么危险的场合中,一军的主将都是和我们在一起,面对危险,士兵们都可以很坦然。 “全体立正!!”“目标敌军炮阵,向前齐步~~走!!” 赵能斧枪放平,大声的下达了命令,用来控制步伐节奏的鼓声也是跟着响了起来,火铳兵们按照平日间行进的要求,把手中斜端在胸前,大步的向着前面行进。这差不多是一千五百名的火铳手,在列队行进的时候拍成了四排,就在鼓声的节奏下,大步的朝着前面走来。 步伐很稳定,每步迈出都是差不多的距离,队列以那面战旗和稍微走在前面的赵能作为基准,保持着整齐。 虽然只有一千五百人的阵列,可这时候却给人千军万马般的感受,就这么一往无前的向着鞑子炮阵的方向走去。 除却登州军的骑兵和这个火铳兵保持着一段距离之外,后排的长矛方队和残存的那些火铳兵已经是开始整队撤离战场了,面对骑兵的游动威胁,步兵应该保持不动才是稳妥之道,可胶州营的长矛方阵发现自己即便是在运动中,对方的骑兵也未必能把自己如何,对方弓箭的射程、登州军严谨的队列训练,都可以保证在受到骚扰之后,随时可以稳住阵型去和鞑子的骑兵进行搏杀。 在登州军后面游弋的蒙古骑兵因为兵力的调整已经无力阻止转向的登州军大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大队的步卒聚拢整队之后,开始朝着南边撤退。 匀速的默数从一到六十,鞑子可以打出一轮炮击,从一默数到一百七十,对方一共打出了两轮,差不多从一轮炮击,赵能要数八十下到九十下,这是胶州营一种简单的测量单位时间的土法子。 这六十个数肯定比六十秒要快或者慢,但总是有个测算,面对这样惊天动地的炮击,登州军居然有这么一支军队压了上来。 是不是疯了还是傻了,鞑虏那边的炮阵稍微迟疑了下。 “按照正常的训练,匀速数六十个数,胶州营的步卒大步行进可以走七十五步,但因为战场上的尸体和障碍,六十个数应该可以走六十步到六十五步,此时距离对方的炮阵大概是五百步左右,应该会经受六次或者是七次的炮击。” 赵能心中在默默的算着这么齐步走的距离和时间,以及可能承受的伤亡,但脚步却是丝毫不停,依旧是大步的向前走着。 第四轮炮击又是轰鸣起来,惨叫就在赵能的边上发出,赵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又被溅上什么湿乎乎的碎渣,他也没有去理会,斧枪仍然是坚定不移的指着前面,看见他的表现,鼓手也是心思安定,鼓声的节奏不变。 火铳兵们按照平日间的操练,保持着齐步走的姿势,倒下的同伴没有人去顾得,只不过他们倒下的缺口,却有人默默的补上。 “这伙明人疯了吗?” 在阿巴泰的本阵那里,所有人都把“明狗”“汉狗”这种称呼变成了明人和汉人,几次都要把对方打的崩溃,几次这明军都是反过劲来,要知道满蒙大军的人数要比对方多不少,而且大多是骑兵,可却如此的难打,心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把对方的地位和评价抬得很高了。 本来众人都是抱着玩笑的态度来看冲上来的这支部队,心想正对面的被炮阵轰击,倒要看看你们在什么时候垮掉。 可是在第五轮炮击的时候,阿巴泰和身边的诸将脸上都是变色,对面的鼓声节奏不变,队列整齐不变,士兵们前进的速度未变,就这么大踏步的越靠越近。 鞑子带来的火炮是攻城炮,在野战中不是那么适合,几轮炮击,虽然是声势惊人,可对于面前不断逼近的登州军火铳兵队列,每一轮炮击仅仅能杀伤不到百人,因为火铳兵队列单薄,这个阵线正对的火炮也就是十门而已。 鞑子的十二磅炮筑起炮台和炮与炮之间的安全距离,二十门炮的阵线可是不短,而且有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这炮很难调整方向,炮座差不多是固定在哪里的,要不然这炮怎么会主要用于攻城而不是野战。 第六轮炮击…… 那些不停装填弹药的乌真超哈也就是三顺王带来的火器炮兵,都是在那里手忙脚乱的装填火炮,他们没有胶州营的那种操练制度,自然谈不上效率和一板一眼,而且面前那逐渐接近的队列和越来越大的鼓声压迫,愈发的慌张起来。 他们想用这个他们以为威力最大的武器来压过那个鼓声,摧毁这个队列,可这时候看起来好像是没有一点的用处。 鞑子的炮兵愈发的慌乱,发炮的速度却越发的慢起来,第六轮炮击之后,在赵能的估算中,距离炮阵差不多还有三百步左右,人的目测总有误差,实际上已经是快要走进二百五十步的距离了,而对方的火炮才打了两轮。 事实上走进二百步之内,火炮就有个问题了,炮座都是有个仰角的,走进二百步或者再靠近一些,炮弹只能从他们的头上掠过。 第七轮炮击…… 看着还是默默向前的登州军火铳兵队列,那名炮队统领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阿巴泰的马前,连连磕头,惊恐万状的哭喊道: “大将军,大将军,再让他们上前走,奴才的火炮就打不到他们了,再说,这炮也……” “快开炮,这不是还能打吗!!” 脸色铁青的阿巴泰口中大骂,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这种牛筋和铁丝绞在一起的马鞭抽在人身上立刻是皮开肉绽,那炮兵头目脸上顿时被抽开了一道血口子,心里也有数,知道自己再说恐怕就要被砍脑袋。 炮兵头目又是屁滚尿流的跑了回去,边跑边是带着哭腔发令: “开炮,开炮……” 轰然大响,声势却比方才小了很多,但这声音却不是开炮的声响,一门将军炮在炮阵上走火了,为了确保发射的威力,而且这是在攻击对方前进的阵列而不是立在哪里的城池,发射频率过快也让装药不是那么均匀,而且发射的速度,对于鞑子在关外铸造的火炮来说,太快了。 过多的装药和过快的发射速度,在这第八轮的炮击之中,终于是到了极限,装填进火药之后承受不住,火药在炮膛内直接就是燃烧起来,迅速爆炸。 直接是把用来送弹药的棍子给顶了出来,把面前那名装弹兵穿个了通透,那装弹兵被粗棍穿透上身,活是活不了了,可一时半会又死不了,被穿透的那个血洞流血不止,那装填手在炮口前打滚,疼的大声惨嚎。 炮膛内部的温度过高,火药被填放进去就要着火爆炸,这和对面登州军遇到的事情一摸一样,只是登州军打了十炮才出现,而这边发射频率不如登州军,发射的轮数也不如登州军,却早早的发生了这个事情。 尽管都是手工作坊,但高下的分别却完全不同,武器的质量当然也有巨大的不同。 距离炮阵有一定距离的阿巴泰看到这边的不对劲,回响在耳边的步点鼓声越来越让人焦躁,预料中的火炮声没有响起,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甚至没有让亲兵来查看,只是冷声的下令说道: “谭泰,带人去冲这些疯子,打散他们,扫清了他们,咱们才能继续打他的大阵,要不然就跑了。” 正黄旗的都统谭泰听到命令在马上一点头,就要掉转马头去领兵出去,却想到了件事情,回头闷声闷气的说道: “大将军,这可是咱们大清的国族儿郎,你可别不分青红皂白拿炮去轰。”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眼角一跳,脸色却还是平静的很,挥挥鞭子骂道: “但去就是,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谭泰这边把话挑明,倒也不担心阿巴泰会不顾两黄旗子弟的死活,带兵自去了,阿巴泰则是自己纵马来到炮阵之前,那先前被抽的脸上破相的炮队头目,在地上连连的磕头,口中求饶说道: “大将军,大将军,不能再开炮了,不能再开炮了,炮膛太热,要是在装药开火,怕是整个炮都要炸了。” 阿巴泰愣了下,手中的马鞭举起,却没有落下。反手却把挂在马鞍处的刀抽了出来,猛地甩了下去,从那炮队的统领后背扎入,挣扎了几下之后活不了了。 “能开炮的时候,立刻开炮,耽误一分,回去灭了你们九族。” 阿巴泰对炮阵上那些吓傻的炮兵冷冷的说了一句,然后纵马回到本阵,举起马鞭挥动几下,开口大声说道: “咱们八旗的老少爷们,原来没有什么火器,可一样是把明军打的落花流水,太祖皇帝和当今皇帝都曾经带着兵马冲那明军的火器大阵,以一当十,杀的明狗大败,那是何等威风,今日咱们身上有铁甲,手中有利刃,为什么还要畏缩在炮的后面,冲上去,彻底的杀光这些明狗!!” 他中气十足,虽说稍有点沙哑,可却人人听的清楚,士气却被他这几句话瞬时调动了起来,一直在后面的女真骑兵人人举起刀大呼,高喊着: “冲上去,冲上去,出战!!出战!!” 一时间人人双目赤红,心想当年打的明军抱头鼠窜威风八面,他们行我们也行,凭什么这么窝着受气,冲出去打垮他们,回去以后也是风风光光的,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觉得自己会失败,从起兵开始到现在的胜利,已经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阿巴泰对自己的鼓动很满意,刚要下令出击,所有的大呼都被一阵急促响起爆响淹没…… 十二磅炮的炮台之间的空隙对于骑兵来说足够宽敞了,正黄旗都统谭泰率领的骑兵顺着这个空隙冲了出去。 面对对方拿着火铳这么密集的阵型,方才那种冲击长矛阵列的密集骑兵方队自然不会在这里使用,借着炮台的空隙,正好是把这骑兵队分散开来,变成散兵的阵型,正黄旗都统谭泰也是打老了仗的军将,也是多次入关的,自然是明白这样的调度,谭泰冲出火炮的地方,立刻是和亲兵队伍收住了马匹,让身后的骑兵们撒着向前冲去,他却不肯,阿巴泰会不会在身后开炮,他可是不敢保证的。 此时的赵能率领的火铳阵列已经走进了两百步之内,方才大炮轰鸣夺去队列中战友的性命,赵能率领的这支阵列尚且稳步向前,此时火炮半天没有打响,火铳兵们的脚步更加的稳定。 出了本阵,女真骑兵猛地分散开来,催打着向前跑来,骑兵们已经是挡住了火炮,赵能眯着眼测算这距离,又是向前走了十步,把手中的斧枪立了起来,猛地插在地上,大声的发令道: “立~~~定!”“检查火铳,目标前方!”“轮射,等待命令!” 他的每一句话,鼓声和旗手都是做出相应的动作,火铳手们此时都是全神贯注的,对赵能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检查挂在鸟嘴勾上的火绳是否还在燃烧,检查通条是否已经被抽出了枪管,检查自己的铅弹袋和火药袋是不是在固定的位置上。 能看到对面的骑兵已经是快要到射程之中,赵能拔出插在土里的斧枪高举起来,高喊道: “预~~~~备!!” 火铳兵火铳放平,对准前方,鞑子的骑兵跑进了射程之中,赵能手中的斧枪狠狠的向前挥下,几乎是要把肺部的空气全部借这个命令吼了出来: “开火!!!!”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听到的那阵爆响,就是火铳队伍第一排火铳打响,这是在女真骑兵进入胶州营火铳射程最大值边缘时候的开火。 很多鞑子骑兵都以为会安然无恙,因为明军开火太早了,方才那些战斗,火铳兵都是在进入八十步六十步的时候开火,这让他们错误判断了火铳的射程。 爆响之后,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身子一颤,从马上直接的翻倒来,没有被打中的鞑子骑兵也都是疯狂的催打马匹,要趁着空挡冲到跟前。 第二排的火铳打响了,骑兵的前锋冲进到九十步,第三排火铳打响,八十五步,第四排火铳打响,八十步。 四排火铳轮射打完,在火铳八十步的距离之外已经是躺到了一地的人马尸体,可对于鞑子来说,机会也来了,拼命的抽打马匹。 距离七十步的时候,第一排的火铳重新打响…… 在这个战场上,在这个时刻,登州军的火铳兵打出了胶州营,甚至是整个东方,轮转频率最高,速度最快,火力最密集的排枪。 第三九三章 一往无前 铁血洪流 “向前十步,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开火!” 鞑子的骑兵在冲到火铳队列七十步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进一步,鞑虏骑兵们再怎么疯狂抽打马匹,也无法前进了。 他们向前填补空间的速度已经是赶不上被火铳打倒杀伤的速度了,整排整排的骑兵在这密集的弹雨下人仰马翻。 在最大射程的边缘,很多满清的骑兵还以为自己身上穿的棉甲、锁子甲能够抵挡住对方火铳的轰打,谁想到还是被铅丸毫不留情的穿透。人和马的惨叫声音交织成了一片,后排的骑兵已经是开始下意识勒住坐骑减缓速度。 鞑子骑兵的马匹也都是因为身边人和马的死亡而狂躁不安,本能的想要转向,不想向着前面冲锋。 杀伤和因为他们的速度慢下来,骑兵前锋已经是在赵能的火铳阵列射程之外了,此时赵能和他率领的火铳兵达到了他们这一生中或许不能说绝后,但绝对是空前的全神贯注,这时候登州军的这些死士们未必是热血沸腾,但是他们都极为的冷静,每个战术动作都是完美的完成,而且是用比平日里快得多的速度。 装弹,瞄准,扣动扳机,不断的重复这些程序,本来在平日的训练,甚至就是在刚才的战斗之中,登州军的火铳兵都做不到这么快的射速和轮换频率,如果说平日里强要达到,恐怕什么通条没有拔出,装药却没有装弹的情况都是会发生。 可此时,不光是速度,还有惊人的准确性,在掩护战友和自己近距离的面对死亡面前,每个人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是达到了一种最佳的情况。 种种结合起来,就打出了犹如狂风暴雨的排枪,将面前的鞑虏女真骑兵彻底的轰打崩溃,一千五百人的四排阵列,每排将近三百人,这个宽度加上密集的射速,火力密度极为的可怕。 鞑虏的骑兵尽管排着疏散的队形冲出来,但正面的宽度,甚至还是赶不上火铳的队列,被对方无死角的射击前排。 近乎百步之外,靠近不了对方,却被对方狂风骤雨一般的痛击,而且四排打完第一排重新开枪,又是重新轮换,在前排那些骑兵看来,这些明人的火铳好像是无穷无尽,不会有间断的打来。 在这样的枪林弹雨之下,呆在前面也是送死,而且是白白送死,谁还愿意继续的面对,方才不少的鞑子骑兵都是看到面前这单薄、横面过于宽的队列不畏将军炮的轰打,迈着整齐的步伐逐渐靠近。 这种气势已经是让这些自诩“天下精锐”的女真骑兵心生惧意,现在接战,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威力那一往无前的气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早晨开始的大战,几次反复都没有把面前的这支明军打垮掉,明明几次已经是抓住了决定性的机会,明明对方这些汉人的伤亡比自己要打,整个战场上,到处是死伤的人,空气中是硝烟和血腥气的混合味道,同伴们不是死去就是重伤,鞑子兵马也不是铁人,他们的精神也开始越拉越紧。 只不过主将阿巴泰屡次能找出制胜的法子,让众人觉得希望还没有散去,这才是支撑下来战斗。 大炮轰鸣,本以为这次是彻底的奠定胜局,关外的满清鞑虏再怎么瞧不起明军,但是对这个火器,特别是火炮,大口径的火炮,还是充满了崇拜,认为这是神器,谁有他谁就可以一往无前。 没想到大炮轰鸣,对方却不畏不惧的打起了反冲锋,很多骑兵都是受不了了,鞑虏女真骑兵在满清之中号称是国族,对军法最为畏惧,因为一家人的荣辱富贵都是在这军功上面,触犯了军法,这辈子,连带着一家老小都是无法翻身,甚至还要多少年后都给别人做牛做马。 阵前脱逃,这就是军法处罚最严重的一样,但现在冲出来的鞑子骑兵已经不顾得这些了,纷纷掉转马匹朝着阵后跑去。 看见对方脱离了火铳的有效射击范围,赵能没有想到自己的冒险突击已经是逼退了对方,已经是达到了效果,他却下令,向前十步,继续射击。 正是这向前十步彻底的击溃了鞑子骑兵的斗志和勇气,即便是后排那些还在犹豫的也是纷纷的掉转马头,或者是向后跑,或者是向着两边,每人愿意和这些疯子面对面了。 正黄旗都统谭泰在队列的后面,本来一直是拿着眼睛盯着后面的火炮,生怕被阿巴泰在背后开炮,可此时他却顾不得后面了,只能是脸色铁青的看着前面狼狈退回来的儿郎们,两黄旗是皇帝的统辖,可以说是皇帝的脸面,今日间却搞出这样的场面来,恐怕回到盛京之后,要有麻烦。 那单调而又有节奏的鼓声又是在耳边响起,刚才听着是发麻,但现在听着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寒气从心底生出来,素来以勇悍著称正黄旗都统谭泰稍微犹豫了下,也是调转马头,朝着本阵而去。 他心中还给自己找的理由,心想两黄旗的儿郎可是皇帝的本钱,留的一分将来说话的分量就重一分,自己这也是全盘的考虑,顾全大局。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方才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士气,就在那暴风骤雨一般的火铳射击中被打消的一干二净,那些两眼赤红,咬着牙准备冲出去作战的满八旗士兵此时都是脸上惨白,双眼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好。 阿巴泰看到士兵们这样的表现,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记得自己府上有个汉人的笔贴士在松山后曾经鄙视的说明国已经是“什么驴技穷”来着,怎么感觉此时的自己,就是那什么驴。 “还没有凉快够吗,快开炮,快开炮!!” 这差不多是最后的法子了,阿巴泰也是失却了从开战以来的冷静,他现在手中可用的机动力量和骑兵远远的胜过面前的这支单薄的火铳队列,但是阿巴泰却觉得唯一能对付这些明军火铳兵的也就是火炮了。 刚才也只有火炮给这些明军造成了杀伤,阿巴泰觉得此时也只有火炮才有效果,反倒是在他边上的岳乐却大声的催促: “把朝鲜的火铳兵都给我赶到前面来,汉军里面有火铳的也都是这样,迟疑不前的,都要杀头!!” 这和在登州军那些千总们自行其事的把队伍从紧密的大阵中带出来性质一样,下面的军将已经是不信任上面主将的指挥了,当然,眼下这个情况,岳乐好歹是阿巴泰的儿子,贸然的下令,不管是阿巴泰还是旁人也不好说出什么闲话来。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摆牙喇亲兵已经是全到炮阵后面了,如果这些炮手再拿出些什么别人不懂的理由不开炮,他们就要杀人了,汉人果然是靠不住,前面过来的是汉人,这开炮的也是汉人,谁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满清炮阵上的炮兵心中都是暗暗叫苦,这沉重的十二磅炮架设的时候特别麻烦,方向和角度差不多都是半固定住了,为了保证射程按照常规都是用的仰角来设置,尽管角度不算的太大,也不精确。 但不管怎么不精确,目前明军的火铳队列在这个距离内,炮弹根本打不到人,直接就会擦着头顶飞过去,当然,连头顶实际上也碰不到的。 不过这些炮兵心中也明白,如果自己把实情说出来的话,恐怕后面的刀就要砍下来了,好歹先把这一炮打出去。 他们心里就不信了,还真有人能在火炮的威势前,这么近的距离稳稳当当的呆住,当下是飞快的装填弹药。 对这些炮兵来说,他们想象不到自己面对火炮的时候会这么一往无前,所以他们投降鞑虏当了汉奸,可大步走来的这些士兵,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士兵和战士,有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念。 鼓声节奏不变,旗帜迎风飘扬,队列大步向前,在火炮和他们之间,鞑虏骑兵都是消失不见,只有那二十门火炮之后的炮兵,这些炮兵都是瞠目结舌的看着前方的不断走来的登州军火铳兵。 在他们眼中,这根本不是大明的部队,弹药已经装填完毕了,每个人就是站在那里傻傻的看着,直到身后的叫骂和催促把他们惊醒,点火的炮兵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是这样的沉重,肩膀好像是碎裂了一般。 十二磅炮的炮弹,装药、装弹、清理炮膛都是极为繁重的劳作,方才那种紧张的局面下没什么感觉,可此时却一切都放松了一样,所有的感觉都是显现了出来,整个人都好像是僵在了那里。 大步向前,朝着这边走来的火铳队列就好像是前面没有这些骇人的大炮一样,只是大步的向前走。 炮位后面的士兵颤颤巍巍的点燃了火炮的引信,火炮的大响依旧是惊天动地,但对方和火炮的距离已经是太近了。 距离炮兵六十步,赵能又是做出了立正开火的命令,他身旁身后的火铳兵们机械的装填弹药,放平发射,他们的目标就是炮位上的炮兵们,那些炮兵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忘记了逃跑,逃又能去往哪里,他们的身后是督战的鞑子士兵,要是回头,下场也是被砍下脑袋,难逃一死。 “我当初为什么要投降……” 或许有人轻声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不过没有人听的清楚,一切都被淹没到火铳的爆响之中了。 在炮位上的炮兵只有十几个人来得及回身逃跑,但是他们是死在第三排的火铳射击下,第一第二排的火铳射击已经是干掉了炮位上站着的每一个活人,至于那些号称“悍勇无双”的摆牙喇亲兵,他们跑的并不慢。 “阿玛,暂时退一退,退一退!” 岳乐在阿巴泰身边着急的喊道,在前锋营和白甲兵的驱赶下,那些手持火铳的朝鲜兵和汉军士卒又是被赶到了骑兵阵列的前面,满心不情愿的拿着火铳装弹装药,准备迎接对面稍微整队直接大步走来的登州军。 “起步向前,向前!” 赵能的嗓子已经是有些嘶哑,他的命令只有这句得到了下面的应和,每一名火铳兵都是跟着大喊道: “胶州营,向前,向前!!” 鼓声的节奏依旧未变,步伐的幅度依旧未变,毫不犹豫的朝着有大队鞑子骑兵和步卒的本阵走了过来,二十门火炮被闪过,士兵们的队列依旧是整齐,走过炮位,那边的朝鲜和汉军的火铳手也已经是做好了准备。 这个距离差不多有八十步左右,对面的那些满蒙骑兵都是畏缩的躲在仆从军火铳队列的身后,胆战心惊的看着无所畏惧的登州军火铳部队。 “开火!开火!!” 胶州营不会如此发令,这是朝鲜和汉军的扯着嗓子喊出的命令,尽管也是声嘶力竭,可声音却听着十分虚弱,基本上放平了火铳朝鲜兵和汉军士卒纷纷的把手中火铳打响,战场上顿时是硝烟弥漫。 登州军火铳兵第一排士卒差不多有五分之一中弹,纷纷的仆倒在地,队伍没有混乱,他们身后的队友自动加快了脚步补上折个缺口,又是向前走了几步,赵能又是大声的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平射,准备,开火!!!” 火铳兵们的双臂如同铁石一般的稳定,对准了面前的对手,扣动扳机,同样是轰鸣一片,硝烟弥漫,可这一轮射击过后,对面几乎是二分之一的敌人直接是向前摔倒,失去了战斗力。士气极为低落的朝鲜和汉军火铳兵们见到对方这么凶猛的大步走来,心中慌张无比,手上的动作也是跟着变形,何况八十步对他们来说,很多火铳的最大射程甚至还达不到这么远,此时他们所犯的错误和大明其他军队使用火器的错误时完全一样的。 火铳的杀伤自然也是跟着减弱许多,但登州军的射击却是一板一眼,毫不含糊,第一排的射击就有对方将近一倍的效果,鞑虏的步卒们看见自己的同伴惨叫着倒下,双方火铳的威力和射程,发射的效果完全不同。 心中都是慌乱无比,谁都知道火铳对射,装填弹药是否迅速,第二轮射击和第三轮能否及时的跟上,这才是胜负的关键。 可慌张成这个样子,很多动作已经是做不出来了,装填的速度自然是慢了很多很多,但登州军的火铳兵此时却是有史以来效率最高的状态,第二轮、第三轮的弹雨又是倾泻而来,又是许多人惨叫着倒地。 这些仆从军的步卒阵列已经是变得极为稀疏,士兵们为了能安全的装填弹药,只得是不停的后退,在他们身后的督战队躲的很远,生怕被明军那近乎恐怖的射击波及到,但是他们的后退,却完全赶不上登州军的火铳射击效率。 “向前十步,装填弹药,预~~~~备,开火!!!” “向前五步,装填弹药,预~~~备,开火!!!” 赵能的命令连连的发出,火铳队列的火铳发射实际上还是有一定的时间间隔,通条,装药,等等步骤和手续都是需要时间,只不过这样的间隔,在对方装填缓慢的朝鲜火铳兵和汉军士卒来说,好像是没有任何间隔一般,就像是不停的倾斜火力。 跨过炮阵之后,登州军的火铳兵又是打出了五轮的射击,实际上这连续的火力比起来在炮阵之前对骑兵的射击已经是慢了下来,毕竟火铳很沉重,迈着大步向前这段距离也是要消耗体力。 不过这五轮的射击,彻底的把对方拼凑起来的火铳阵列打的稀烂,彻底的丧失了战斗力,登州军的火铳队列是不断的大步向前,不断的装填弹药,不断的射击,好像是一面移动的墙逐渐的压了过去。 所谓火铳是木柄更长的长矛,此时就是登州军的火铳兵们不断的举着这百丈长矛去刺杀面前的鞑虏敌人。 这样的情况,就连督战队都是丧失了战意,生怕被这伙好像是疯子一样的明军杀死,纷纷上马逃回本阵,就在方才这支火铳队不断前进的时候,不断有女真的马队和蒙古骑兵从两侧过去。 但却没有人敢于去攻击,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是怪物,如果靠近了,就会被这个可怕的怪物吞噬,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阿玛,这是困兽死斗,咱们犯不着和他们硬拼,先躲过他们的这个风头,缓缓再战不迟!” 五轮的射击过后,距离满蒙大军的本阵还有一百多步的距离,火铳队列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就在满蒙骑兵准备过去捡便宜的时候,那边站在中间的赵能又是用沙哑的嗓音喊出来了命令: “士兵们,目标前方敌阵,向前,向前!!” 鼓声的节奏重新想起,整个的队伍好像是没有走那么远的路,没有手中拿着这么沉重的火铳,又是迈着大步向着满蒙大军的本阵而来,尽管离着这么远,而且所有人都知道火铳的最远射程根本打不了这么远。 可看见这些突然间疯狂起来的汉军重新起步,整个满蒙大军的队列猛然间骚动起来,他们目前的人数要远远的多于面前这一千多人的火铳兵,可谁知道这些疯子手中还有多少弹药,谁知道这种好像是没有间隔的射击还能持续多久。 目前跟在赵能火铳队列身后的,只有那接近两千的骑兵,这差不多是整场战斗中唯一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部队了。 可这三千部队,就好像是千军万马一般,那种让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脸色灰败,手上不断的加劲,好像是要把马鞭的木柄攥出水来一样,身后还有这么多骑兵,如果从四面八方包围的话,一定可以打破这个该死的火铳队列。 不过从早晨开始到现在的血战,次次的优势,次次被扳回,已经让阿巴泰没有什么信心了,他尚且如此,何况是下面的那些军将。 退不退,脑中激烈交锋,那边的火铳队列却在一步步的靠近,必须做出决断了,边上的岳乐眼睛都要红了,他们这些军将可都是在最前面列阵,如果明军的队伍杀过来,恐怕是承受第一波攻击的就是他们。 “阿玛,阿玛,您快些下个决断……” 话才说了一半,鼓声骤然间大了起来,满蒙大军的人和马匹都是受惊不小,只是这鼓声并不是单纯的来自火铳队列,而是在火铳阵列的身后。 登州军参将赵能心中一凛,开口发令,让整个的队列停住,也算是稍作休整,回头朝着声音的去向看到,被他命令后退到营地的长矛方队和残余的火铳部队,正在排列成阵势,军鼓敲起,同样是向前大步的走来。 阵势如山,气势如虹,他们的主帅率领军队走在前面,是为了整个的大军断后,慨然向前,朝着比自己多十几倍几十倍的大军而去,与子同袍,自己的弟兄们如此,为何自己不能如此。 这时候站出来的还是王韬,他此刻就是这个军队的第二灵魂,他高举着手中的长矛,大声的呼喊道: “愿意去跟随主将杀敌的跟我来,咱们登州军的男儿可不是后退的孬种!胶州营,向前!!” 胶州营的每名士兵都知道他们大帅李孟的在齐河县那场战斗,也知道那让人热血沸腾的口号,每个人都想着自己有机会去喊他,今天这样的死战让人身心俱疲,可赵能的这种勇往直前,把登州军士兵的热血重新鼓动了起来。 鼓声敲响,王韬率领的那个方队走在前面,其余各营自动自觉的跟在后面,鼓手抖擞精神,敲着轻快的步点节奏。 登州军从上到下,从军官到士兵都是在用力的大喊: “向前!!向前!!向前!!!” 整个战场上都是充斥着这样的吼声和一往无前的气势,鞑虏军队的主将阿巴泰脸上已经是没有一点的血色,不等边上的岳乐再催促,仓皇急忙的拨转坐骑,大声的说道: “走,快走!!” 第三九四章 施威于人 赶上 此时胶州营登州军的全体只是在向前,他们只有前面的敌人,在正前方的鞑虏大军,登州军的两翼还有敌人在游弋,但这些敌人只是仓惶的跟着大军逃窜,没有一个人要趁机攻击防备薄弱的侧翼。 登州军损失惨重,但这种韧性和气势却是无可阻挡,现在没有人敢撩拨这向前大军的锋锐,整个鞑虏大军的锐气,都被方才赵能率领火铳部队的推进所消灭掉了。 鞑子的大军,不管什么军法严酷,不管什么百战百胜,现在都是支撑不住了,看见面前那个不管是骑兵、火炮还是火铳兵都没有阻挡住的整齐队列,每个人都是从脚底到头顶彻底的凉透。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在这场战斗中一直是指挥若定的大将,几次都接近取胜的边缘,他现在等于是整个鞑虏大军的主心骨和灵魂,他都已经是拨转坐骑逃跑了,后面的骑兵方队更是不回坚持。 前队变后队这样的队形转换就不要提了,聪明点的直接是调转坐骑朝着两边跑,然后再折向北面,脑子不那么灵活的,则是原地转向,可后队的骑兵还不知道前面已经开始撤退,原地不动,彼此拥挤,更是乱成了一团。 鞑子的满蒙骑兵,阵型一直是维持的很好,在阿巴泰等军将的从容调度下,在战场上来回奔驰攻打,到现在,什么也谈不上了,整个的队伍好像是一个沙滩上堆起的沙雕一样,被海浪一拍打,轰然的崩塌。 为了进攻的方便,满八旗马队队形一直是很紧密,此时转向逃跑,极为的不方便,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尽管现场喧闹异常,可几乎每名鞑子的骑兵都能从震天响的节奏鼓点之中,听到那火铳队列那冷静没有一点变化的步点鼓声。 那些疯子们又是要追上来了,在鞑子大军靠着前线的这些兵马都是慌张起来,要是跑的慢了,恐怕就要被这些疯子的火铳打死了,身前怎么还有人在这里挡路,这时候谁还顾得什么是不是同宗同族,为了自己活命,这些骑兵都是毫不犹豫的挥动了手中的武器,现场更加的混乱不堪。 鼓声的节奏依旧不变,这冷静的鼓声却让鞑子的骑兵更加的混乱,赵能呼吸略微粗重,额头上已经是略微见汗,穿着半身甲,不断的下令,不断的大步前进,这并不是什么太轻松的活计,何况赵能已经是指挥了差不多大半天的战斗,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是非常的大,这名冲锋,更是疲惫。 可他每一步迈出去的幅度依旧是那么大,他的表情冷峻,现在的赵能是登州军的核心,有他在前面走着,士兵们就不会后退。 赵能的运气并不那么好,他的板甲上有几个凹陷,这都是方才和朝鲜火铳兵对射的时候,有流弹打到了胸甲上。 他这等级别的将官穿着的板甲质量极好,以朝鲜那种程度的火铳不是射程内正面射击恐怕不会造成什么伤害,流弹也不会击破铠甲。 可火铳弹丸高速飞行所携带的动量极大,砸在板甲上,等于是被人轮着重武器狠狠的掠过,甲胄和身体撞击,赵能的前胸生疼,喉间始终又要吐血的感觉,不过他都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他在敌我双方的看法之中,赵能此刻好像是刀枪不入、无所畏惧的金刚,他无所畏惧,领着火铳兵好像是天兵一样前进,无可阻挡。 赵能把喉间的那股难受强自的咽下去,把手中的斧枪举起向前挥下,大喊道: “立~~~~正!”“全体准备!!”“开火!!” 火铳兵们装填弹药,瞄准着射程之内,慌乱无比、互相砍杀的鞑虏士兵们,扣动了班级,此时真可以说是每一颗子弹就消灭一个敌人了,四排轮射,鞑子的骑兵们好像是风中落叶一样从马上落下来。 整个的大阵,就在这枪声中轰然的崩塌,这么多的部队这一刻倒是达成了一致,朝着除了前方的其余三个方向轰然的散开,整个的军队完全溃散了,等到第一排的士兵重新开火的时候,只有几个倒霉鬼被打中,第二排再开火,鞑子的大军差不多完全的散开了。 眼前这种局面,把溃散这个词实实在在的展现了出来,鞑子的士兵们完全变成了一团散沙,朝着北方狼狈的逃窜,没有人顾着自己在那个旗,没有人顾及自己归着那个营管,甚至没有人敢于回头。 鞑虏的骑兵们只是顾着打马狂奔,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第三排和第四排的火铳兵尽管作出了射击的姿势,却没有打响。 看着气势如虹,高喊着向前的步兵大队,鞑虏们的确不敢再停留在这里了,有了长矛方阵的支援的火铳更是骑兵的噩梦,何况对方已经是从容的跨过了炮阵,自己手中的凭借也是烟消云散,快跑吧! 而那些朝鲜火铳兵和汉军的士卒们则根本跑都跑不了,先不要说狂风骤雨一般的火铳射击,一直是压着马步跟在火铳兵的身后,他们追过来,这些冲锋在前断路在后的仆从军士卒根本没的跑。 这些步卒有的是在关外生活多年的汉八旗汉人,也有的是三顺王投靠满清的时候所带过去的汉人,可他们的手上都是沾满了汉族人民的鲜血,他们也是害怕残酷的报复,知道投降之后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现在这样的局面,除却是投降之外,好像只有死路一条了,一直是跟在赵能身后的登州军骑兵队已经向前加速兜了过来,尽管他们追过来的时候,鞑子的大军已经是跑得有些远了。 不足两千人的登州军骑兵自然不会去追击比自己多十倍以上的满蒙骑兵,他们的目标就是截击这些逃窜的仆从军步卒。 这些步卒战斗力不强,可却是鞑子部队中能够操控火器的士兵,而且还是懂得各种作战技术的步兵,有他们鞑子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骑兵大军团作战的很多短板都是被这些令人痛恨的步兵补充。 跑得快不想停的被砍杀了之后,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投降了,在火铳兵和骑兵之间,两个不足两千人的部队中间夹住了将近五千的降兵,可这些兵马不敢乱动,只能是乖乖的跪地投降。 仅剩的五门火炮先到达了这里,那些参与的火铳兵,接下来就是步卒的大队,一直是笔直的站在那里的赵能心中松了一口气,现在不会出什么变故了,心情放松,身体却也是跟着晃了几下,他用力抓住斧枪的柄,开口沉声下达命令道: “各营方队去往外围严加戒备,非本将率领的火铳兵立刻上前替补,挺身而出的那名军校叫什么,对,王韬现在就是那个大方队的统领,让他领着人去收缴俘虏的武器,有违抗者,力斩不赦!” 又是汇聚在他身边的传令兵听令之后轰然答应,各自去传令处发令,赵能这才感觉到有些放松,一时间连手中的斧枪都有些抓不稳,直接的向后倒去,他身旁的火铳兵尽管战斗已经是告一段落,可还是保持着战斗情况下的肃立,看见赵能向后翻到,这才是反应过来,连忙几个人上前扶助。 边上的亲兵大急,生怕自己的主将出了什么大问题,一名亲兵打了个招呼,把赵能身上的板甲几个链接的扣子解开,也有人看着嘴唇干裂,拿出个水囊凑在赵能的嘴边灌水,解下板甲,灌了几口水。 闭着眼睛的赵能长吐了一口气,缓慢的睁开眼睛,笑着说道: “早晨没有吃饱,结果方才有些恍惚,你们都去看着俘虏,警戒那些鞑子,鞑子骑马,没准等下还要回来,我这边不用你们操心。” 几名亲兵还要坚持,却被赵能眼睛一瞪,都不敢再多说,指挥的混乱是一回事,但方才的那种勇猛和刚烈,在他们心中的威信大大的提升,命令一下,这些亲兵护卫庄重的行了个军礼之后,去各忙各的了。 这边只是留下了一名亲兵来看护,赵能这才是把盔甲的内衬解开,胸前几块硕大的青紫区域,这明显是方才的流弹导致,边上的亲兵一看就有些着急,刚要去叫随军的郎中,却被赵能喝止住: “这点小伤不碍事,还有那些受伤流血的弟兄们,让郎中去忙活吧!” 亲兵在他身后把马扎立了起来,赵能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披着件大氅,寒风中袒胸露腹,面前则是跪倒的降兵数千,这场面却也是威风快意。 残余的火铳兵和冲锋的火铳兵混编之后被放置在了阵线的北面,长矛方队也是调拨了十个营去了北面,和火铳兵一起列阵。 也有些被打散了的营头被派到方才的战场上去搜集那些战死重伤火铳兵身上的弹药,赵能所率领的火铳阵列之所以第三排第四排没有开始射击,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弹药打光了。 这时候的火铳子弹可不是后世的子弹,而是装着火药的药包和铅丸,重量不轻,一般一名士兵除了携带沉重的火铳之外,也就是能拿二十发左右的弹药和子弹,胶州营的火铳兵在充沛的体能训练保证下,每个人在战场上能拿三十发,这也是极限了,方才在大阵前方的火铳兵们不断的发射开火,消耗了大量的弹药。 更不用说方才赵能的决死突击,这么密集急骤的射击,在追到这边以后,弹药已经是用完了,如果阿巴泰和某一位鞑子军将能有勇气有决心试探性的进攻一下,可能局面就完全不同。 但是登州军的部队笑到了最后,赵能心中没有什么后怕,这样的局面下,胶州营登州军拿出了这么大的勇气来作战,胜利的一方必然是登州军的。 在这样非战的情况下,胶州营体系下的部队做什么都是极有效率极为有规则的,所有投降的士卒都是丢下武器跪在了那里,在北面,火铳兵、炮队和长矛兵方队做好了警戒,局面已经完全在登州军的控制中了。 “把骑兵撒出去,去各处查探,鞑子肯定会收拢兵马,一定要查明他们的大营扎在什么地方,鞑虏的马队骑兵并没有伤到元气,随时都有可能反扑,快去!” 赵能声色俱厉的下达了这个命令,眼前的局面是胶州营的火器弹药已经很紧张,长矛的步兵方队都是疲惫异常,如果对方的马队还能像是方才那样组织一次骑兵进攻的话,那自己这边十有八九会吃大亏,好不容易得到的局面就要崩溃。 骑兵队把总尽管疲惫异常,但也很是兴奋,在那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在马上抱拳听令,自己骑马去分配任务。 这样的场面,人人都是喜气洋洋,这是大胜了,从早晨起来的突然相遇,一直打到太阳都快要落山,几次劣势,几次有都被扳回来,到最后眼看就要崩溃,谁想到奇峰突起,又是翻盘了。 最后万军齐声大喊“向前”,一往无前的冲锋,每个人想想自己身在其中都是热血沸腾激动无比,每个人都是在一种亢奋之中。 只是坐在那里的赵能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左翼的崩溃,蒙古马队距离近之后的射杀,大炮的轰打,让登州军的损失极大,而自己这边的战斗虽然看着是大胜,可鞑子女真马队损失的并不大,仆从军中的蒙古马队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对方又是骑兵,虽是可以卷土重来,局势仍然不乐观。 “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办?” 有一名传令兵带来了点检押送俘虏那边的请示,赵能从思绪中清醒过来,这时候他可是感觉到有些冷,重新把皮毛的内衬套在身上,又把大氅套紧,开口冷声说道: “他们说怎么办!” 胶州营系统之中军将们并不是对上司的盲从,而是有自己的一些看法和立场,主将一般都是会询问之后,或者对他们的意见借鉴或者是直接接受他们的意见,果然,他这么一问,那名亲兵连忙回答说道: “大人,那边说,这些步卒都是些精壮的士卒,回去做个民夫也是好的,若是愿意投诚,就算是编入咱们登州军也不是不行,这次很多营都是损伤太大,毕竟都是汉人。” 赵能哈了一口气,全是白雾,这可是快要进入腊月的天气,根本不会暖和,登州军参将赵能在胶州营诸位将领中,是以沉默寡言著称,很少会有什么长篇大论的说辞,而且人也是有些老好人,下面的营千总、把总什么的,如果要坚持自己的意见,赵能这边一般不会争执,而是顺其自然。 不过这次,听到下面军将明显是很合理的说辞,赵能却沉默了下来,过了会之后,才冷声开口说道: “你去把我的话带给那些小子,眼前这些人就是挂着汉人皮的禽兽,从入关以后南来,他们对沿途平民百姓的所作所为,洗城屠杀,那时候他们可曾认为自己是汉人吗?方才咱们登州军的弟兄们死在这些人手上的不少,那时候,这些人可曾认为自己是汉人吗?他们的荣华富贵都在关外,鞑子过来,你以为他们会和咱们胶州营一条心吗!” 几声反问,那名过来请示的亲兵当然是明白意思,老实人不说话,可这一说话句句都是说在重点上,这名亲兵想想这一天的战斗,也是凛然听令,抱拳肃立说道: “小人明白了,这就把大人的话转给各营的千总把总们听!” 就在这时候,猛听得附近一阵喧哗,能听到有人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喊道: “我当年可是大明登州的参将,一直是心怀大明,这次鞑子之所以进入贵军的伏击圈,还有鞑子兵马如此应对失措,完全是小的从中出力啊!” 被人这么一吆喝,赵能和亲兵的对答也是中断,顺着吆喝的方向看过去,看见几名士兵押着一个鞑子兵马的头目朝着这边走来,那人一边走一边给自己表功,并且扯着嗓子在那里喊道: “小人要面见大帅,有鞑子的内情禀报,有鞑子的要事机密禀报!” 不多时,这人已经被押解到了跟前,浑身被捆得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这鞑子兵马头目拼命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赵能,诚惶诚恐的说道: “大帅,小人是当日间被大逆贼酋孔有德裹挟到东虏那边去的,一直是心怀大明,这次贵军的大胜,小人出力不少,小人出力不少啊!” 赵能缓缓的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这个挣扎表功的鞑子军头目,淡然开口询问说道: “哦,听你的意思,你还是有功之臣?” 地面上那人拼命的做出磕头的姿势,可整个人好像是个虾米一样,畏缩之极,连连说道: “大军神威,大帅神武,小人怎敢居功,不过在其中稍微出了点力气,而且小人久在鞑虏军中,知晓其中机密,定然对大军,对大帅,对咱们大明有莫大的好处啊,小人知道自己有大罪,不过还请大帅给小人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赵能把要见的指挥刀抽了出来,这种刀是稍短的绣春刀样式,可以用作实战,赵能冷笑着说道: “看你的穿着打扮,是方才那在那里指挥这步卒的军将吧!” “是,是,小人知道方才冲撞大军的虎威乃是死罪,可小人的确知道鞑子兵马和关外的许多机密之事,还请大人一定要给小人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啊!” “方才你驱使手下,督促军队和我胶州营兵马互相攻杀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是汉人,入关以来,你率领兵马沿途洗掠,荼毒大明北直隶拼命百姓,可曾想到自己汉人,你跟着孔有德屠杀登州,肆虐山东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是汉人,此时要兵败身死,你到说自己是汉人了,我华夏男儿,没有你这种的禽兽之辈!” 赵能瞋目大喝,怒斥之后,手中的指挥刀猛地劈下,那人恶心的求饶声音嘎然而止,身首分离,鲜血狂喷,尽管是方才的大战厮杀,可周围的亲兵军将们都是心中一跳,朝后退了一步,赵能冷然的说道: “被裹挟去关外的平民尚且能说是无辜,这些人助纣为虐,和那鞑虏一般的可恶,怎么能留,你们可知道怎么传令了吗!” 站在周围的亲兵同时是肃然立正,行了军礼大声应是,赵能点点头,开口下令道: “一个不留,就地处决!!” 这时候登州军的上下已经从方才的大胜兴奋中恢复了过来,各营的伤亡也已经差不多统计出来了,一项项数据报到了赵能那边,伤亡接近六千人,鞑子的弓箭尽距离攒射,骑兵方队冲阵,轻骑遮蔽,这几次攻击造成的伤亡最大。 二万一千人的部队,伤亡接近六千,这对于胶州营系统来说,是让人不能接受的数字,看眼前的场面虽然是胜了,可这伤亡却是从建军至此最大的伤亡。 同袍兄弟死伤如此之惨,除却损失惨重的那些营,中心的各营也是从军将到官兵眼睛都红了,赵能的命令下达,那自然是坚决执行。 那些替鞑子为虎作伥的朝鲜火铳兵,那些还心存侥幸的汉八旗士卒和三顺王士卒,在他们的印象中,大明的军将受到损失之后,肯定要想着从他们这种优质的战俘中去补充人手,因为兵力就是实力,轻忽不得,自家的本钱,轻忽不得,士兵们战死那就死了,不值得一文钱,也不会在乎。 谁想到这伙明军根本不是寻常的路数,他们把战友的性命看的极重,胶州营的士兵不是简单的工具,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知道复仇…… 屠杀结束的很快,满心复仇的士兵和全无士气的俘虏,训练有素的胶州营士兵和畏缩的朝鲜兵还有女真化的汉八旗,这个对比很容易猜到结果如何,过程更是无比的迅速。 拿着长枪排头一般的戳过去,管保没有活人,不管是朝鲜火铳兵还是汉八旗都是吓傻了,他们甚至在濒死的时候都没有反抗,什么时候关内素来柔弱的汉人居然也这般的强悍凶残。 不是素来都在那里柔和的讲什么大道理,讲什么仁义吗? 华夏几千年来,汉人依靠着武力征服了如今东亚大陆适合生存的所有地方,素来以威权压服四夷,但到了明末,礼制崩坏,天灾人祸,国家一蹶不振,这才让一些无德无能的东林文士上台,党争凶悍无比,对四周蛮族却在谈什么怀仁义感服。 结果西南奢安大乱,几省震动,东北鞑虏屡次兴兵入寇,蹂躏大明地方,这都是所谓的仁义感服。 反正这些蛮夷心中也是明白,你大明是要讲仁义的,是要讲怀柔手段的,反正鞑子这边算盘打的精明,能抢能杀那就是赚到了便宜,如果打不过,大明还要和你讲仁义礼节,反正是不用怕的。 朝鲜的火器士兵被满清鞑子抽调颇多,也有被明军俘虏的,但却没有什么惩处,认为是藩国地方,本是忠于大明的,被鞑子驱使也是迫于无奈,结果主事的大明文官又都是客客气气的送了回去。 本来朝鲜国内对大明的畏惧根深蒂固,尽管满清对大明打了几场大胜,可朝鲜还是经常恐惧自己的行为会遭到报复,结果如此这般的事情几次,朝鲜人开始心安理得的给鞑子效命了,原本征发兵源不情不愿,现在也是主动的送上门去了。 所以,女真马队和蒙古骑兵都不敢留下投降,可这朝鲜火铳兵和汉八旗的步卒却留下来,一是跑不动,二是觉得自己不是被对方的军将招募,就是会被放归。 投降也不算什么,等着满洲的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再返身投诚就是,当年沈阳失陷,就是那些被袁应泰收容的反正俘虏,跟着蒙古内应一起发难,杀死守军弄开的城门,导致这关外的大城落于满人之手。 但今日他们遇到的这支明军不同,胶州营是对大明立国三百年文贵武贱传统的一种反动,也是对华夏汉文明从原来的尚武变成文弱的一种积极的改变,仁义讲的太久,用的太久,也该动手杀了。 杀了之后,让这些鞑子和汉奸见血之后,他们才能印象深刻,才能警示天下四夷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才能让他们记住好多年。 遍地的尸体和弥漫的血腥气,登州军也不准备理会,他们也没有时间来收拾这些手尾,想必附近的平民在战斗结束之后,肯定会来打扫战场。 太阳已经是落山了,登州军们这时候才感觉到苦战一天的那种疲惫,可是他们的营地距离战场还有三里左右的距离,目前只有回到那边是安全的。 去往营地报信的骑兵带着民夫和丁壮们一起回到的战场,民夫们借着黄昏前的余晖把登州军士兵的尸体搬运上了大车,战场上生死无常,胶州营对士兵有个承诺,如果你战死,或许不会把你的尸体给家人,但是肯定会把你的骨灰带回去。 对于死后也要归乡的国人来说,这已经是个了不得承诺了,现在的气氛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大胜之后,苦战之后的疲惫,对战友逝去的悲伤,还有刚才屠杀之后的沉重,让每个人都是不愿意出声说话。 那二十门大炮对于胶州营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太过沉重和笨拙,而且他的点火气孔和炮身是在一起的,有随军的工匠把烧红的铁条钉进了这个气孔之中,然后浇上冷水,这门火炮无法点燃引信,基本上算是报废了。 其余的火炮自然也都是照此处理,二十门火炮威力无比,可让它失去战斗力就是这么简单,这种小细节在胶州营的火炮上则有些不同,胶州营兵器制造局铸造的火炮的点火炮眼都是可以活动下来的,重新换上新的。 鞑虏的火炮那些装填用的木棍,洗刷炮膛的毛刷,还有所有火炮能用的工具,都是被彻底的破坏干净,或者是毁坏或者是焚烧。 本来登州军在收拾完战场上的登州军尸体后,就开始准备撤退,坚持让他们去做这一切的是实验营的欧曼。 做完这些工作之后,胶州营登州军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鞑子大军再也不能使用这些门火炮了。 虽然是胜利,但哪有一点胜利的气氛,士兵们拖着疲惫的步伐,身边伴随着的是拉着尸体的大车和战战兢兢的民夫。 坐在马上的赵能神色木然,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列,间或停下来,看看行进中的队列,士兵们走过赵能身边的时候,总是会用崇敬的目光来看着这位勇悍无比主将,方才他率领火铳队列前进的那种勇猛震撼了登州军的士兵。 不过赵能却不这样想,他知道自己的指挥有巨大的缺陷,如果没有这些问题,可能登州军不会承受这么巨大的损失,登州军参将赵能在自责,但是他没有意识到的是,作为一名军事指挥官来说,在这一战之中,他的确成长了,尽管代价大了些。 慢慢走了一个时辰,回到营地中的登州军在路上也要防备着鞑虏的马队从侧翼进攻,但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事情,想必苦战一天的鞑子军队,也是都是疲惫异常,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经历出战了。 民夫们在战场后面搭建的这个营地,是登州军在败退时候的要塞,尽管是严寒的冬天,可胶州营的士兵们还是督促着民夫丁壮们在营寨周围挖掘了壕沟,用碎石、泥土、木桩修建了寨墙。 在胶州营的操典之中,如果不是在山东内线作战,每日行军三十里,之后的时间就要在严加戒备之中修筑营寨,这个营寨可以保证胶州营的部队以少量的士兵抵抗住多数敌人的围攻,并且等到援军的到来。 这是完全按照《纪效新书》中戚继光所提到的所操作,虽然稍显繁琐和缓慢,却是实实在在的万全之策,当然,以胶州营的攻击力和强悍来说,可能在很多的战场上都未必能用得上这么防备。 但兵事凶险,总归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些,在正常发展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在晚清有一支部队就是采用这个战术,就是曾国藩的湘军。 进入营寨之后,总算是一切都变得安定了些,官兵们都是不用担心鞑子兵马趁机来袭击,军将们按照规矩布置好哨兵和防御,总算是大部分人可以休息一下,原本督促民夫干活的营自然就是担任了警戒的任务。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派出去的哨探骑兵开始回转,侦测来的消息并不让人轻松,鞑子在战场二十里的地方收拢兵马,在南皮县境内扎营,鞑虏的满蒙骑兵还有部分汉八旗的骑兵在这北直隶地方,并不像是大明军兵或许可以散布在民间,他们无处可去,只能是回收拢兵马的所在。 而且又都是骑马,机动能力相当的不错,估计鞑子的大军不会因为溃散损失掉太多的人马,差不多都能收拢回营。 再说,在那二十里的地方差不多就是鞑子设置的一个临时的兵站,也可以当做营地来使用的地方的,就地扎营,一切倒也是方便。按照侦测骑兵的观察,鞑子大军仅仅是在营地周围加强了放哨和戒备,也没什么其他的动静。 听到这个消息的赵能却很是发愁,自己这支损失很大的疲兵,如果明日继续要开战的话,鞑虏的部队虽然也有损失,可两相比较,双方实力的差距竟然有所拉大,看对方军将的老练的程度,今日行险才把对方逼走的手段明日未必有用了,那明天要怎么办,难道固守这个营地吗? “大将军,两黄旗的老少爷们那是皇帝的亲军,可不能丢在这明国地方,你们正蓝旗的要是脑子昏掉想要继续留在这里死打,我们可不陪着,谭泰我自己带着两黄旗的爷们回关外。” 正黄旗都统谭泰肩膀上绑着绷带,在帅帐中横眉怒目的和阿巴泰嚷道,嘴里叫的是大将军,可没有一丝的尊敬之意,坐在上首的阿巴泰在那里很是沉默,边上的岳乐却已经是发火了,大声的斥责道: “大将军是皇帝钦命的,赐有尚方宝剑,谭泰这没有上下体统,眼中还有皇帝陛下,还有大将军吗?” 谭泰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两黄旗甲兵和旗丁不少都是站在他身后,阿巴泰的亲兵也都是把手按在刀柄们。 “够了,都给我安静一点!!” 忍无可忍的阿巴泰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就在此时,距离鞑虏扎营处东边两里有个南北走向的斜坡,很长的斜坡,正在扎营处争吵的清军没有人注意到斜坡上有两名骑士,尽管有一匹马上的骑士还举着火把,就算是明军的探子,只要大军不来攻打,也没有人理睬这游弋的哨探了,马上两名骑士的对谈他们自然也是听不到。 “大帅,好不容易才赶上,咱们……” “这么辛苦才赶回来堵住,自然一个也不能放走了。” 两名骑士在黑夜中放声大笑,在他们身后,斜坡的东面,数万大军肃然静立,悄然无声…… 第三九五章 李将军到 在鞑虏的军营之中,现在两黄旗的旗丁和镶蓝旗的旗丁已经是剑拔弩张,彼此横眉怒目,边上的两红旗、两白旗、正蓝旗的人都是在那里乐得看热闹。 两黄旗和正蓝旗都是皇帝直辖的旗,一向是自觉得比其他旗的地位要高不少,和剩下的几个旗彼此看不顺眼的时候很多,这次被打退,人人垂头丧气,一些平时被掩盖住的矛盾也是爆发出来。 本来在外人眼中,满八旗还都是和和气气,彼此团结一心的模样,谁想到今日却闹出这么一出戏来,着实是让蒙古的贵人们大开眼界。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坐在上首,方才他重重的拍着桌案,可下面的人根本没有被震慑住,一直是远远张望的两黄旗旗丁反倒是靠上前来,为都统谭泰打气壮胆,阿巴泰和岳乐一直是在外征战。 他们两个虽然始终没有领正蓝旗,可手中的亲兵家将也是不少,看见自家主子和人争吵,自然要上前助阵。 双方就在大军主将那边对峙,阿巴泰本就是为败战的事情忧心如焚,可帅帐之中却闹出这样的景象,怎么不让他火大。 他也是带兵多年的老将,怎么不知道自己怒喝发作都喝止不了,反倒是让局面更加的难堪,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威信已经是被下面的人质疑了,再看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已经不和多少天前一样凑在他身边。而是在自己带来的侍卫环绕下,远远的躲开这边,倒还真的会察言观色。 “谭泰,你不要闹得太过,跟着皇帝打了这么多年,想必你也是知道军法的,就你今天的作为,不管怎么说,等你回到关外后,本将禀明皇上,都可以给你定一个大罪,咱们大兵此时还没有败呢,你就在这里如此的闹腾,到底是什么居心,你口口声声拿着皇上说话,你是替皇帝着想还是抹黑。”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说的声色俱厉,句句都是诛心之极,一直是在那里死硬的正黄旗都统谭泰却被说得气势降下去不少,皇太极的确是袒护两黄旗,但也是个讲规矩的人物,这样的质疑主帅,扰乱军心的举动,少不得要拿人开刀,皇太极亲兄弟都可以圈禁致死的,别说是下面的都统了。 而且阿巴泰在这一天的指挥上都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是对面的明军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这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岳乐的脾气属于相对内敛的,既然谭泰这边退了,他那边也不会顺势的逼迫上去,军帐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稍微沉吟了下,开口肃声的说道: “佐领以下的都是出帐,其余的人留下。” 这命令下达,各自身份不够的角色都是躬身退下,方才谭泰被人说的多少有些没脸面,此时没话找话的说道: “大将军,下面人心惶惶啊,到底是战还是走,大将军要拿个主意出来,要不然孤身在这大明地方,怕是要出问题!” “当然是要战,明天咱们要去再攻!” 谭泰问的话实际上是废话,因为阿巴泰已经是定下了这个章程,他却还要再问,不过那明日继续攻击明军的决策实在是太让人惊世骇俗了,明明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大炮丢失,士兵们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是极为的低迷,怎么还要去攻打,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不去理会谭泰的这等失礼,斩钉截铁的又是重复了一句,听到这个,谭泰却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口大声说道: “大将军,咱们八旗的儿郎可经不起这么消耗,今天死了多少,我两黄旗今天死了四百丁啊,岳乐今天不是你在点检死伤吗?有多少人?莫非大将军不知道这个数目!” 都统谭泰平日里也是个矜持的人物,此时却近乎是撒泼耍赖了,就在这里像是个泼皮一般的耍赖,谭泰是自己觉得心寒,因为他在这军营之中并不是统帅的位置,处处都要被上面的人牵制,他总是感觉众人要齐心对付两黄旗。 两黄旗过于强势,八旗的其余部分都是看不顺眼,两黄旗的勋贵们虽然是嚣张,可心中也是警惕异常,生怕被别人联手坑了。 今天蒙古和汉军死伤惨重,但满八旗真正受损的反倒是他两黄旗的马队,让他怎么能甘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了这亏,咬牙切齿的要争个高低。 “汉八旗和三顺王那边一共死伤七千,蒙八旗和蒙古散骑死伤五千,八旗死伤八百,现在咱们还有两万五千多兵马!” 岳乐没有回答,阿巴泰却在上首冷冷的说出了答案,满八旗一直是作为决战力量和总预备队来运用的,结果就是汉军和蒙古骑兵在前面猛冲猛打,死伤惨重,但满八旗真正的损失还就是在冲阵的时候硬碰长矛,还有被最后的火铳风暴打击才出现的。 看着谭泰还要再争辩,阿巴泰挥挥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前面皇帝和亲王们领着大军进关,都是大胜,带着无数的金银财宝人口回到了清国,可这次老夫领着,各位跟着,却打的如此草包,回去之后有什么下场,各位可知道?那镶白旗的胡里海在盛京什么遭遇,莫非各位真不知道?” 这话说完,谭泰打了个寒战,这次大败回去,怕是好不容易拼命挣来的军功富贵全要烟消云散了,到时候难道也跟这贝子胡里海一般,被自家的主子安排到前锋营冲阵的那边效力,搞不好私下里还要叮嘱“某某人勇悍忠心,冲锋陷阵的时候尽可以放在前列要是这样,生不如死啊。” 在军帐中的这些佐领、都统还有蒙古的贵人们都是心中战栗,逃命的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可现下却想起来,早晚还要率领兵马回关外的,到时候这身家富贵,前程荣辱到底怎么办,军法的严酷现在大家都是想起来了。 “明军死伤更重,老夫今日也是慌张了些,现下想想,他那火铳搞不好已经是打不出弹药来了,若是率兵回去冲杀,胜负还未可知、咱们死了一万二,明军死了六千有余,现在咱们是两万五千劲卒,他们则是一万余人,咱们八旗兵马的优势非但没有小,反倒是变大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分析彼此的优劣。 “若说是疲惫,咱们都是疲惫,明军是步卒居多,咱们骑马,说到底还是咱们体力充足一些,本将问诸位,眼下这个局面,若是回关外,或许还能保存住各位手中的兵马,可回去之后,各位还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统领吗?但拼掉了眼前这支兵马,咱们就算是带着几十个人,几个人回去,那都是大功一件,在皇帝面前也是光彩。” 就连闹得最凶的谭泰此时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巴泰趁热打铁的说道: “咱们和明国打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今日白天这样的部队,太过反常,依我看,对方也是靠着一股血气,今日间看着咱们大军先退,没准已经是觉得自家大胜,趾高气扬松懈下来,明日咱们趁早拔营,借着马力过去攻打,定然是出其不意,他们那股气已经泄了,咱们必然大胜!” 这番话根本没什么确定的理由,反倒是鼓动和蛊惑,可帐中的众人却愿意听这个,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笑意,阿巴泰从容的一挥手,好像是胜券在握一般,开口笑着说道: “那伙明军也算是精强,到时候各位抓的俘虏本将一概不取,都给各位补……” 话刚说了一半,猛听到军帐外面开始喧哗闹腾起来,满蒙大军对这夜晚营中也是要求安静,谁要是喧哗也是重罪,毕竟是在黑夜中出现营啸和一点响动,对他们来说同样有炸营和散掉的危险。 但鞑虏大军此时的约束还算是做的不错,靠着严酷的军法和渔猎民族的军事训练,夜间的营地一向是安静。 所以军帐之中人人脸上变色,阿巴泰更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紧张的开口说道: “各位稍安勿躁,岳乐,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岳乐连忙是一抱拳,带着几名亲随,大步的走出了帐篷,帐内点燃着牛油的蜡烛,本来是昏昏暗暗的,可那岳乐出去没多久,整个帐篷居然是变得有些亮,这不是帐内的光亮,而是帐外的光。 “难道是着火了?”在军帐内人人都是吃惊,心想这可麻烦,就在这时候,能听见在南边隐约间有巨大的声音响动,声音不是太大,可人人能听出来这是远处过来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一定很巨大。 种种的异象,让整个帐篷里面的人都是坐不住了,人人大惊失色,正要冲出去看看的时候,岳乐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现在帐篷中倒是明亮许多,岳乐的脸色倒也能看得清楚,一向被称为早熟和沉稳的岳乐脸上灰败绝望,浑身上下没什么伤口,可却在那里好像是筛糠一样的颤抖,几次张嘴都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阿巴泰有些看不下去,在上首大喝了一声: “岳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快说!!” “阿玛,明军,咱们的大营东面,全是明军……” 外面的鞑虏大营已经闹成了一团,好像是开锅的粥一样,刚刚休息下来的满蒙士兵们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响动和光亮所惊醒,纷纷的从营帐中出来观看。 夜晚的天空都已经是变红了,营外人马喧天,好像是无数人在那里欢呼,在那里高喊。 “今天这一战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侥幸,后队要不是你慨然而出,恐怕还不会有这样的好结果!” 赵能在军帐中用疲惫的声音和对面的王韬说道,在胶州营系统,营千总这一级的任命只能由李孟在做出,王韬今日虽然立下这样的大功,但也仅仅是个把总的职位,今晚他聚集的拿个大营头就会打散,各自回归本队。 也有可能是临时补充到损失惨重的营里面,但王韬在新的任命没有下来前,他还是把总,明日他所能指挥的,还是一百人,但以胶州营的赏罚规则来说,王韬今日的表现所应获得的,一定是前途无量。 参将赵能把他叫来,也是单独的感谢,并且勉励几句,毕竟目前和大帅还没有建立联系,还要委屈这王韬几天。 不过也有个折衷的安排,欧曼率领的实验营还缺个副手,正好把王韬调过去担任,也算是人尽其才,王韬果然是很出色的人物,尽管知道自己立下大功,也知道自己前途无量,可还是恪守本份,笔挺的站在赵能的对面。 登州军参将赵能在这一天的苦战之中,身上受了轻伤,不过更多的身心疲惫,也想找个人说几句,王韬被赵能这么一夸奖,开口回答道: “那样的局面,咱们山东兵马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下官先站出来了而已,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大人这话,实在是过奖了。” 赵能揉了揉胸口被流弹隔着板甲撞伤的部位,笑着说道: “不骄不躁,你倒是很沉稳,要不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还真是现显不出来你这样的人物,好好干吧,咱们胶州营缺的就是你这样有担当、有勇武的、能想明白事情的人。” 听到这话的王韬又是一个立正,这时候营帐外面却有亲兵通报,说是骑兵的把总有事禀报,王韬听到这个之后,就是行军礼主动告退。 那骑兵统领大步的走进来,开口说道: “大人,派出去的骑兵哨探按照预先的安排,此时差不多都回来了!” 听到这个差不多都回来了,赵能忍着疼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肃声的开口问道: “差几个没有回来?” 骑兵把总回答道: “还有十五名没有回来的,这十五名都是被派往鞑子扎营地方监视的。” 赵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搞不好是回不来了。” 骑兵的战场遮蔽和情报封锁,实际上就是双方骑兵对骑兵的互相截杀,这十五名在预定的时间中没有回来的骑兵,搞不好就已经是牺牲在那里了。 双方距离也就是二十多里,而且鞑虏的大军还要搞战场遮蔽,这说明这天的战斗根本没有打垮对方,对方还有再卷土重来的意思,除却今日巨大的死伤之外,还有弹药的消耗,这次的出征比较急促,很多东西都是准备的不完全,今日的火器弹药在经历过巨大的消耗之后,明日间若是展开大战,恐怕是撑不住。 而且鞑子兵马一来是有骑兵的机动力优势,二来是他们的主将非常的老到,今天能用上的战术,明天好用与否实在是不好说。 赵能实在是觉得自己孤单,今天这般的大打,晚上吃用的物资都是山东境内转运而来,北直隶地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就连景州派来的民夫都可以说是用武力逼迫而来,这样的战争到底是为谁打的,登州军这些死难的将士到底是为谁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过来禀报的骑兵统领已经是退了下去,赵能把放在一边的腰刀抽出来,兵器制造局打造的这种武器的确是好兵器,今日砍了一个人的脑袋,刀口不卷刃,刀身光亮如新,赵能缓缓的吐了口气,拿着一块绒布缓缓的擦拭这把刀,形势危急如此,明日间自己应该遇到什么样的局面,或许…… 他正在想的时候,却猛听道外面脚步声急促的响起,几名在营帐外守卫的士卒已经开始大声的询问,可开口应答的却是方才离去的骑兵统领,紧接着营帐的帘子被掀开,那骑兵统领满脸惊喜的跑了进来。 那名骑兵统领站在赵能身前,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跑了没几步,却激动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调整过来,这才是穿着粗气的开口说道: “大人,那十五名探马回来了,和他们回来的还有大帅亲兵队的信使,大帅的兵马已经到了鞑子大营的北面。” 赵能先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他就表现出和这骑兵统领一模一样的狂喜,大声的说道: “大帅的信使在那里,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话说了没几句,声音居然有些沙哑,这下子一切的不安和疲惫都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刚才的忐忑瞬时消失,大帅回来,赵能立刻是觉得面前所有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一名亲兵把总打扮的军官风尘仆仆的走进军帐之中,这个人赵能还有些熟悉,当年是登州军的出身,大帅派这个人过来,想必也是为了让双方确认,免得凭空生出什么怀疑和波折。 这名军官一进军帐就给赵能行了个军礼,开口说道: “大人,大帅的兵马已经是把鞑虏兵马的退路阻断,这次下官来,就是为了传达大帅的调兵命令,明日凌晨,请赵大人全军拔营,北进二十三里,与大帅本队兵马夹击鞑虏大军,务求不使一名禽兽走脱。” 说完之后,李孟的这名亲兵营把总把腰间的木盒打开,取出了李孟的将令,赵能肃然听完,然后接过将令,经过确认之后,的确是大帅的命令没错,这名李孟的亲兵把总也是要和登州军一起行动的,赵能客客气气的让他快些下去休息。 消息还没有传开,外面一片安静,赵能在屋子里面来回走了几步,猛然间站住向外下令道: “亲兵,各营传号令,大帅已经率军阻截鞑虏的退路,已经派人命我军明日前往夹击,各营今晚早早休息,明日大捷之后,再行犒赏!” 在帐外亲兵护卫们的反应比起平常来也是慢了一拍,明显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不可思议和错愕,接下来就是激动万分。 外面的亲兵或者是奔跑或者是骑马,都是朝着各自的目的地急冲冲的跑去,有人在半路上就开始大声的喊了起来“大帅到了!!”“大帅到了!!”,已经是快要安静下来的营地慢慢的骚动起来。 每个人都是激动,每个人心中都是狂喜,白天苦战带来的疲惫,战友死亡带来的悲伤此时都是烟消云散,登州军从赵能到下面的普通一兵,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充满了力气,明天的战斗必然是一场要大胜的战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不知道谁先忍不住,从营帐中走出去,用大声呼喊来宣泄心中的兴奋,胶州营夜晚营地的安静要求并不和其他军队一样的变态,何况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大喜事的确是需要欢呼和呐喊。 可士兵们走出了营帐,却不知道该喊些什么,胶州营的口号,除却战时那句“胶州营,向前”之外,平日间实在是不知道该齐声的说什么,呐喊什么。 但这种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先起头,其他人的就开始跟着高喊,到后来变成了所有人的齐声大呼,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有人喊“胶州营威武,大帅威武”,喊了几句,就变成了“胶州营万岁,大帅威武”。 最后这句话变成了“胶州营万岁,大帅万岁”,每个人都是在发自内心的高声呼喊,激动万分。 整个的登州军大营只听得一片大帅万岁的呼喊,震天动地,即便是二十多里外的鞑虏军营也是隐约间听到了动静。 但是鞑虏的大营那有余暇顾及这样的动静,在东边的坡顶上的火把亮点,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四个,急速的扩大,转眼间,已经是一支巨大无比的光龙出现在他们面前,夜空都被这火光突然映红了。 神兵犹如天降,大军如同苍龙,煊赫无比,就从鞑子大营的东面蜿蜒而来。 鞑虏满营上下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任何反应,呆呆的看着大军逐渐的靠近,直至他们能借着对方士兵火把上的光芒看清对方军旗上的大字: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官,李!” 第三九六章 夜 双营 杀的前奏 一支军队威慑敌人的手段,有很多情况下依靠的就是气势,或者说是声势,如果说声势喧天,敌人被惊吓的胆寒,士气低落,战斗力也是会降低许多,而己方则是会变得士气大振,到了真刀真枪交战的时候,自然也会占很大的便宜。 为了满足这个突然间一条光龙出现在鞑虏面前的效果,李孟大营的军需可真是绞尽了脑汁在琢磨,当然,效果非常的不错。 数万大军组成的光龙大摇大摆的在鞑子军将官兵的注视下,在鞑子兵马大营的北面三里处扎下大营,鞑子兵马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出营接战。 不管是什么样子的矛盾,不管刚才在营中八旗各个旗还有满蒙之间有什么利益冲突,大家对明天的战斗和今后的去向有什么争论,在这样的大军面前都是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无话可说,脸色灰败之极。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在自己亲卫环绕下近乎精神崩溃,好在是几个老成的蒙古军官一直是不让他闹起来,他只是在那里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来这明国是捞取功勋,我姐姐不会骗我……”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和正黄旗都统谭泰两个人也顾不得什么争吵,阿巴泰站在瞭望的处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颤抖着声音说道: “各营戒备,各营戒备,小心明军趁机攻打大营,谭泰你快去布置,各处巡视都给我看紧了。” 正黄旗都统谭泰脸色即便是在外面火光的映照下都是惨白一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现在想想方才的争吵真是可笑,现如今就算是想跑都没有去处跑了,憋了半天才挤出几句话来,涩声的说道: “明军能这么突然的出现在我军的侧翼,事先没有一点消息,想必也是急行军,这天黑灯瞎火的,他们也要睡觉休息,等下官晚上领人过去偷营,把面前这些耍猴唱戏的明军彻底的打垮!” “荒唐,荒唐,你要偷营,领着两黄旗的人自去,咱们的兵马何尝不是劳累了一天,你以为人马此时都还有力气,还不快去各处巡视,那些草原上跟着来得,要是不约束,恐怕马上就要乱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声色俱厉,正黄旗都统这次可没有什么顶嘴的勇气了,行了个礼领着同样是垂头丧气的手下一同去忙活压服。 眼下鞑子兵马的大营完全的骚动了起来,所谓的宵禁都被人放在了脑后,每个人都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在内圈的营帐和士兵对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可外面声势喧天,越是如此,越是恐惧之极。 几个旗的都统、佐领都是领着自己摆牙喇亲兵开始在各处弹压,贝勒图里琛虽然濒临崩溃,但下面的军将好歹还是明白些事情,也都是派人出来协助满八旗动手安定局面,可这样的举动能值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维持着不炸营罢了。 等到谭泰走开,站在木台上的阿巴泰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在那里摇晃几下,若不是站在身旁的岳乐伸手扶助,恐怕人李可就要仰天倒在木台上,岳乐脸上早没有什么沉稳的神态,在那里全是焦急和惶然的模样。 “今晚就把咱们镶蓝旗的旗丁选出三十个忠勇可靠的,每个人几匹马,让他们趁夜跑,回盛京报信,你……你也跟着走,今晚走!” 岳乐听见这话,脸涨的通红,急忙的开口说道: “阿玛,不过是些明军罢了,咱们明天冲垮了他们,一起回关外就是!” 外面的喧嚣声音也是消停了些,几万大军都是到达了预计扎营的位置,正在紧锣密鼓的忙活着今晚的扎营和营地,但是那光亮给人心中的压力却丝毫没有变小,阿巴泰恢复些精神,勉强的直起身来,他的目光一直是盯着那边的明军,开口惨然的说道: “明天走,怕是回不去了!” 一军的主将很少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这种丧气的话语,可此时阿巴泰已经不是白日那般镇定和老练,他已经是阵脚大乱。不过让岳乐离开的话,他没有继续说,方才是心疼儿子,如果这时候岳乐走,明天营内的满蒙贵人们怕是都要哗然了。想了想,阿巴泰才开口说道: “今晚若是有去夜袭劫营的,不必拦阻,让他们去试试就好!” 岳乐一般是在晚上镇守,如果有人想要行动,没有岳乐的许可,那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结果,但阿巴泰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自己没有同意谭泰的冒险打算,可谭泰若是想要去夜袭敌营,他这里也拦阻不住,算是个默许的意思。 这局面,也谈不上什么稳妥,有些事情该试试就试试吧。 和登州军的这一战,让鞑子兵马中对明军的几十年的胜利积攒而成的信心全盘的崩塌,原本这等夜间行军并且在他们对方驻扎的明军,要是放在从前,恐怕是早有鞑子的军将请命领兵出城,直接是把对面的明军彻底打垮,然后回来睡个好觉。 可今日白天的征战,让他们心惊胆寒,对明军的战斗力顾及陡然的上了一个台阶,何况眼前这声势煊赫的大军,事先丝毫没有露出什么形迹,在夜间突然出现,并且是耀武扬威的堵住了自家的退路,肯定是有所仗恃,鞑子的军队那敢出战,心中自然不自然的就认为营外的这支明军比起白天的那支登州军来说,战力差不多持平甚至更强。 有这样的认识,步步举动就更是谨慎异常…… “听闻当年萨尔浒的时候有这么一战,大明兵马一手拿持火把,一手持兵器,鞑子则是在暗处,双方夜间血战,结果鞑子兵卒都在暗处,趁乱偷袭,结果那一战明军大败亏输?”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的营帐已经是扎好,李孟在里面笑着问身边的几名幕僚和军将,这典故也是他做到参将之后,找来的各处战例和记载,今日间举着火把在鞑子的大营之外示威行军。 却也想着对方会不会采用这萨尔浒故事,趁夜出击,来个以暗击明,当然李孟率领的老营这边都已经是做好了准备,等着迎头痛击。 边上能回答这样问话的人也就是主簿袁文宏,他的脸上也有疲惫的神色,毕竟是身为文人可跟着大军乘马前行,实在是累的要命,可他等于是李孟的机要秘书,大帅不休息,他这边当然不能睡下。 “这不过是时人笔记的笑谈而已,当日间是大明大军出关,本来是步步优势,可偏要搞什么几路齐头并进,结果来贼酋率领兵马各路击破,这才有所谓萨尔浒惨败!” 李孟不过是要在这军帐中轻松一下气氛,才说起这个典故,听到袁文宏解释,他是笑着点点头,一切都安顿下来,行军的疲惫也是开始上涌,禁不住打了个哈欠,下面的几名幕僚和部将都是躬身要退下,李孟摆摆手,开口说道: “休息不慌,本帅去各处巡视一下,各位也要如此,这声势虽然是浩大,可和鞑虏贼兵距离这么近,也要做一百二十分的谨慎。” 说完李孟从座位上站起,周围几人都是齐齐的躬身,不骄不躁,声势如何威慑是一回事,但该做的流程步骤不能少,都要实打实的完成,这才是胶州营步步胜利的保证,只有把该做的程序一步步的做完,才能把可能的风险降低到最低,这样胜利的成算和几率才能变大,而不是临时出错,全盘崩溃。 李孟全身披挂的走出帅帐,边上亲兵牵过马来,这些亲兵都是胶州营中最精锐的战士,可此时都是满脸的疲惫,李孟在马上笑着问道: “是不是想要睡觉了?” 那亲兵还以为大帅的这句话是责编,立刻是脸色涨的通红,站在那里原地不动,大声的回答说道: “回禀大帅,卑职不累!” “呵呵,不必这么紧张,本帅也是疲惫,明日还要早起,明日还要把那边的鞑子杀光,到时候恐怕还要更累呢!” 那亲兵用标准的军姿立正,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开口大声的说道: “请大帅放心,杀鞑子,就算是杀上三天三夜,卑职也不会觉得累,这是大好事,弟兄们的劲头足着呢!” 李孟笑着一夹马,开始在营中巡视起来,胶州营的士卒和其他的军队有个不同,可以在辛苦的行军和作战之后,毫无怨言、一丝不苟的进行土木工程,效率也是不慢,不过这些普通士兵和那亲兵都是一样,脸上都有浓浓的疲惫,但看见他们的大帅同样是没有睡下,来回的巡视鼓劲,这疲惫也都是被丢到了一边去,各个干劲十足。 在鞑子大营北面的木台望楼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顾不得什么休息之类的事情,一直是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大营。 胶州营的大营处,除却必要的照明之外,火把都是依次的熄灭,随着大营逐渐的安置完成,方才那煊赫如雷的声音也是逐渐的平静下来,反倒是阿巴泰自己身处的大营之中,倒还是骚动未停。 那边的威势减弱了不少,鞑子的大营处也是跟着安静了下来,疲惫成这个样子的士兵们就算是再慌张,也要睡觉,如果这么慌乱,对事情没有一点的帮助,而且外面还有凶神恶煞的满八旗精锐巡视,还是不要惹事了。 对面的大营距离自己这边至多也就是三里的距离,从方才的声势喧天到大营扎好,迅速的安静下来,好像是不需要什么过程。 这迅速的闹和静的转换,却让阿巴泰心中发寒,本来冬夜就是寒冷,可穿着皮裘的阿巴泰感觉从内到外都是如坠冰窖。 看来自家的估计果然没有什么错误,夜间突然开来的这支明军还真是一种强军,怕是不次于白日间的那支明军,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就和喝酒太多的时候一样,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清军的几次入关,以及没有入关前和明军的几次苦战,阿巴泰都是参加了,这几次的经历带给他的经验就是,明国的军队一茬不如一茬,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士气,自己来这一次,就应该是摘熟透的桃子了,怕是皇太极和清国的各级亲贵都是这么想,要不然盛京那边也不会塞这么多年轻的亲贵进来捞取军功。 皇帝皇太极远见卓识,判断那是极为精到准确的,他都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想来自己也没有想错,明国的确是弱的不像话了,不是来之前,明国的兵部尚书还派人来求和了吗,不是来之前,明国被流民大军打掉了将近几十万官兵吗,这样的老大帝国,向来都是从根子到头顶烂到了极处,轻轻一推,这个庞然大物就要倒了。 从界岭口入关的之后,也和他预计的一样,沿途明国的官兵是看不到的,基本上没有抵抗,有些城池的官员有心抵抗,也组织出了有效的抵抗,但这样的抵抗在大军的攻击下不堪一击,这些都是正常的,完全是在预料之中的。 可临近山东,这怎么就不对了,完全不在常理之中,大明这等羸弱的帝国,怎么突然蹦出来了这样的军队。 如果有这样的军队,那些流民的大军岂不是早就被平定了,为什么到现在还闹腾的这么欢实,阿巴泰越想越是糊涂,身体也是在晃动,身边站着的几名摆牙喇亲兵都是紧张的要命,伸手准备扶助。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咳嗽了几声,转过身来,冲着几名亲兵摆摆手,开口颓然的说道: “再看也就是这么回事,不看也罢……可惜不应该那么早让胡里海去送死,要不然问问他些究竟,也不必在这里耽搁这么长的时间。” 只是当时,如果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和他说当日间是一千满八旗的骑兵对不足两千的步卒,却被打的大败亏输,阿巴泰和手下的一干军将,对这番话会不会当作天方夜谭,从马上笑的翻下来。 折腾了这么久,双方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夜战对鞑子来说不是什么好选择,对李孟这边来说也是同样。 胶州营的大营所在地,除却巡夜值守的人员之外,其余的人都是休息了,李孟躺在床上,帅帐的灯火也已经是熄灭,李孟对着黑黝黝的帐篷顶,禁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天下大势自己谋算的很好。 可每次都是形势比变化要快,天下的局面完全是自行其事,不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自从在淮安府的境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大军立刻回转,开始急行军。 依仗着在南直隶北部和山东境内兵站道路的通畅,内部供应补给,大军接应的动员,这才是以相当快的速度赶了回来,这一回来倒不要紧,之前在南直隶做的很多谋划恐怕都是要重新开始了。 “明天还要开战,早些睡吧,不知道宏儿在济南有没有听他母亲的话,不知道云瑶的身体如何……” 李孟在自言自语中沉沉睡去,隐约间听到外面有些响动,不过也没有在意,李孟仅仅是在床上翻了个身,睡的很香。 子时时分,不管是鞑子的大营还是胶州营的大营,都是变得安静了下来,士兵们不管是士气高昂还是士气低落,都要睡觉来补充这一天的疲惫。鞑子军营中把一些从前抓来的俘虏拷问,想要打听这个李孟到底是谁。 不过从这些人的口中获得的信息,并不比在旗帜上见到的那些字能获得更多的东西,这也让鞑子的军将更加的心中忐忑。 正黄旗都统谭泰还是带着手下的骑兵出营了,别看谭泰在这晚上闹腾的最凶,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差不多是满蒙军队中最害怕的那个,白天的大战中,左翼的冲阵就是他来率领的,谭泰扪心自问,自己的指挥和下面骑队的士气战意,还有开战时候的种种作为,都没有一点的问题。 但对方的步卒不仅是挡住了自家的进攻,而且居然还打起了反击,这还不算什么,等到对方的火铳队列来到炮阵的面前,率领轻骑冲出去的时候,对方的火铳射击,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当时真的好想是刮起了一阵钢铁和火焰的风暴,就看到穿着甲胄,素来勇悍的两黄旗骑兵们,就像是风中落叶一般从马上倒下,而且极为迅速的,这可怕的风暴把整个的满蒙大军都给吹动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谭泰率领的队伍都是正当其锋,在最近的距离下见识到了对方的可怕,让他心胆俱寒。 晚上之所以要求偷营,一来是整个大营的士气被晚上这煊赫的行军示威搞得低落之极,必须要有针锋相对的行动扳回来,二来是,谭泰想领着自己的亲兵人马先回到关外,他实在是打怕了,这大明天下,哪能处处都是如此邪门,回程肯定不会这样的艰难,也能掳掠一票。 而且谭泰心中打算的很明白,自己带着两黄旗的甲丁回到关外,毕竟是给皇帝的亲兵保存了实力,就算是被处罚,肯定是罪不至死,大不了先在下面熬几年,肯定还能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打算阿巴泰知不知道,只是知道方才领着一千三百多名骑兵出营的时候,岳乐给他大开方便之门,一切都是尽可能做的悄然无声,就连这边的营门打开,移开路障等物的时候,也是做的很安静。 这一千多名骑兵的马匹都是被套上了笼头,马蹄上都是被捆扎包裹上厚布和毛皮,这样可以保证尽可能的安静,至于这前进的方向,则是以最前排的骑兵作为基准,每个人都是盯着前面的后背。 在两个大营之间的灯火映照下,倒也不担心跑散,谭泰率人出了营,看着对面也是一片安静的模样,应该是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可一看对面的布置,谭泰心中暗骂,对面明军的大营在距离营栅两百步的距离上,每隔一定的间隔,就放着一个火盆,远远看着星星点点,这样的布置,要是靠近到二百步之内,光线明亮,肯定就会被发现形迹。 偏偏自己这边,没有能打这么远的火器,大炮都被丢弃在阵地上,对方还有营栅,少不得也得挖个壕沟,就算是偷袭攻到跟前,也会让对方及时的反应过来,调兵守御,夜战之中,最怕僵持,可看这个局面,很难不僵持。 扫视整个明军军营,在营地的东面,有一处似乎是没有布置完全,谭泰仔细打量那边,果然是在灯火的布置上有缺口,这毕竟是晚上扎营,这种土木工程的劳作,很多都是草草的完成,根本不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力气,想要抓紧时间休息。 这边或许是个突破口,谭泰一个人打马悄悄的靠近,这片区域地形的平地也不多,或者是坡地或者坑洼,想要到达营栅的跟前,似乎是没有路,所以也就没有放置火盆之类的东西来照明。 这或许是个机会,谭泰在黑暗中仔细的看了半天,却发现这路看着虽然不平整,但马队也不是不能走。 看到了这一点的谭泰禁不住心中大喜,自从和明军交战,明军总是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输掉战斗,或者是白痴一样的几路齐进,或者是一名小文官干涉主将的决策等等,今日这营栅或许就是一个空档,一个破绽,夜袭效果最大,只要是抓住这个缺口,搞不好能一下子把对方打散。 谭泰一边是派人回营禀报阿巴泰调集兵马,一边是率领着骑兵开始悄悄的向那边运动,因为做了预防,所以运动发出的响声很是低微,明军应该是没有注意到。 打了败仗的将领,有时候脑子不清醒,昏招迭出,会导致更大的失败…… 在明军营栅外面,不时的能看到巡逻的士兵经过,若是从前谭泰或许会直接派人去把哨兵干掉,可此时却特别的担心惊动明军营中,小心翼翼之极。 不过这伙明军的确是百密一疏,这个位置或许是以为地形比较难以行动,所以巡逻的人都很少过来,相比于明军营地的明亮,满清军营的位置就显得颇为昏暗,在黑暗中很难发现营前众人的位置。 这也是阿巴泰和岳乐有意的给谭泰所率领的两黄旗满洲兵制造偷袭的条件,到了此时,谭泰觉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反倒是不敢大意了,屏气凝神的在那里等待着明军这队巡逻的士兵经过。 等到明军的巡逻士兵经过,两黄旗的旗丁们开始在谭泰的率领下缓缓的朝前靠近,摸到四百步的距离的时候,众人都是悄悄的下马,谭泰的几名亲兵从马匹的褡裢中取出了绳索,开始匍匐着向前爬去。 后面的人不敢出什么动静,都是在原地等待着,这位置还真是一路无人,在原地等着的谭泰还真是有些兴奋了。 在满清大营那边,阿巴泰和岳乐父子都已经是营栅边上的望台仔细的观察对面,两个大营之间的确有片黑暗的地带,谭泰这边的消息已经是传递了回来,尽管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开了营盘夜袭。 可这毕竟是个希望,现在这样不利的局面,自家的退路都是被人封死,对方的人数又多于自己,士气更是天差地别,有一点胜利的希望也要牢牢的抓住,谭泰那边既然是有门路,这边少不得就要把满八旗和蒙八旗的精锐都给调集起来待命,随时准备等待机会出击。 此时两营之间的土地越发的安静,看起来对方根本没有发现,如果这等夜袭的被发觉,想必早就是人马喧嚷,闹将起来了。 安静的时间越长,这个希望就越大,岳乐已经是派人去把自家的营门打开,免得到时候出击的耽误功夫。 几名谭泰的亲兵过去那边,这边果然是无人,期间有明军的巡逻队经过这边,全部在行动的人都是趴在了地上,唯恐被人发现。 终于是摸到了营栅的边上,这边的确是太马虎儿戏了,居然因为地形的原因连个壕沟都没有挖掘,连个预警的措施都没有,完全空虚的。 谭泰的这几名亲兵压住心中的兴奋,把手中的绳索拴在了营栅上面,打了个死扣,几个人又是把手中的绳索连接在一起,轻手轻脚的小跑着跑回了队伍之中,早就有后续的人跟着上来,把绳索接起来,这个距离上一名士兵所带的绳索可远远不够。 几股绳索都被鞑子士兵们接到足够的长度,谭泰低声的下了几个命令,这些连接在营栅上的绳索都被拴在了马上,鞑子的士兵们则是抽出了自己的武器,纷纷上马准备,等到那营栅被拉开,就要冲杀进去。 一直到现在,明军的大营都没有反应,谭泰心中已经是有些得意了,心想自己今晚这个冒险果然是值得的,搞不好有大功一件了,明军说白了还是废物,他们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却还是注定要失败。 绳索被拴在了马匹上,骑兵纷纷上马,拉扯绳索的十几匹马朝着满蒙大营的方向,而其余的骑兵则都是冲着明军大营的方向。 “动手!” 正黄旗都统谭泰一声低喝,那拉着骑兵的十几匹马同时的发力,绳索顿时是被绷的笔直,这营栅都是有三分之一埋在土中的木桩,十几匹马同时发力,这可是极大的力量,听着吱嘎几声。 埋在那里的营栅木桩都是被拔了起来,这个方向的一段营栅就被十几匹马硬生生的拉到,骑在马上的谭泰看见这个,心中兴奋之极,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安静,在马上大声的喊道: “小的们,冲进去,给这些汉狗来点狠的!” 夜间袭营,这样的局面下,千余名骑兵冲入敌营,大砍大杀,惊扰震动,都是在熟睡之中,众人都是糊涂着,不知道多少人来袭营,肯定是慌乱异常,别看明军这是几万的大军,但这千余鞑子的骑兵就足够让他崩溃了。 两黄旗的这些骑兵都是大声的吆喝了起来,此时可不是安静的时候,就要尽量的吧这个动静搞得越来越大才好。 一边是惊吓明军,一边通知自家大营,让后续的人跟上,在如此的绝境之中,天可怜见,居然有这样的夜间偷营的机会。 那边的阿巴泰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兴奋的声音都已经变调了,连声的催促已经准备好的各队骑兵尽快的出营赶过去。 都统谭泰一马当先,这段路的确是难走点,身边有三四名骑兵都是人仰马翻,可这都是小事情,只要是冲进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此时也讲究不得什么阵型,三四十名骑士簇拥在最前面,后面也是紧紧跟上,明军的营中已经是有了动静,谭泰和属下的骑兵心中都是在冷笑着想到“晚了”。 这段距离,马匹极速奔驰很快就可以到达,谭泰大声的呐喊着,手中举着武器,眼看就要进入这个缺口。 突然间,好像是蒙布被撤掉的声音,在那个缺口后面突然是光明大放,许多灯笼几乎是突然出现在哪里。 距离那倒下的营栅缺口五步左右的地方,蒙在火炮上的苫布也都是被扯掉,十几门小炮摆放在那里,分成三排,谭泰清清楚楚的看到明军的炮兵脸上带着兴奋之色,点燃了炮眼的引线。 “碰!”“碰!”的声音齐齐的响起,声音有些闷,不过对于密集冲锋的士兵来说,这却是噩梦,因为只有在火炮发射霰弹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声响。 冲在最前面的谭泰和他身边骑兵一样,都被高速飞行的灼热铁砂连人带马打成了筛子,这些小炮打完,对于鞑子骑兵来说,噩梦还没有结束,火铳兵们在火炮后面排列成排,端起了火铳…… 第三九七章 大战开场 外面这场动静甚至没有吵醒在睡梦中的李孟,两磅炮和一磅炮的霰弹射击,可随后跟上的火铳轮射,把自以为得计的满八旗骑兵彻底的打了回去。 正黄旗都统谭泰直接是死在了炮击之中,本来在大营那边准备跟着出来夜袭的满蒙军队的大营迅速消停下来,那些两黄旗跟着夜袭的骑兵,在冲进去之前勉强是收住了坐骑的冲势,总算是转了回来。 可这些迅速撤回来的两黄旗骑兵,却险些连自家的大营都没有进入,因为营门已经是要关上,而且整个大营的人都是被动员起来守营,以防被对面的明军趁机攻打进来,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看对面的明军大营有什么动静,可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恐怕要准备白天的战斗。 疲惫了一整天的满蒙军队经过晚上这么一闹腾,也是没有休息好,很多人的感觉是更加的疲惫。 胶州营的营地总是有这么一个看起来粗心设置,防备很虚弱,让人觉得能够顺着这个缺口突进来的地方,不过在这个防御圈的缺口后面,一般都是设置了相对较强的火力,晚上的警戒机动部队,有很大部分都是放在这边。 这算是一个心理陷阱,能够在傍晚出来劫营的人,一般心中都是存着投机冒险的念头,有这么一个缺口,总会吸引人来上钩。 两黄旗的骑兵就是撞在了这个陷阱上面,胶州营老营的这个主意是和陈六的淮杨军学习而来,在那里和革左五营的战斗,双方驻扎营地对峙,总是在劫营和反劫营之间进行,战斗激烈,彼此花样百出。 枪炮声和两黄旗骑兵的冲锋,声势的确是不少,在那个缺口周围休息的士兵也有不少被惊醒,不过谁该反应,谁不该动作都是有严格的规定,每个营都有相应的任务和值守的范围,想要让胶州营全营惊扰不安,那可是很难的事情。 经过这对此打击之后,鞑虏的大营士气更加的低落,正黄旗的都统谭泰身份和其他旗的贵人有所不同,他可是皇帝皇太极信重的一名大将,在努尔哈赤的时代,就是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谁想到他却在今晚的夜袭中丢掉了性命,这是和这支奇怪的明军遭遇之后,死掉的第一位高级将领,而且两黄旗的旗丁也是各旗中最精锐的一批,晚上也是折损了许多,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结论,明天的战斗,恐怕是更加的难打。 已经是这种局面,再也没有什么出门劫营的念头了,而且还有人小心翼翼的和阿巴泰谈起来,是不是趁着天黑的时候,全军朝着北面逃跑的建议,如果不是第二天大战在即,阿巴泰真是有抽刀砍了他的念头。 满蒙大军这么大的规模,如果在夜间北撤,先不说心里慌乱,夜间黑暗,稍有惊扰就是全军溃散的惨剧,在明国地方,溃散到四周的满蒙兵丁,落单之后怎么办,下场肯定是死路一条,这就不败而败了。 现如今的打算,就是尽可能的休息,等待第二天的决战,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镶蓝旗的三十名骑兵带着一百多匹马朝着两个大营对峙的西面狂奔而去,直接朝北未免太过危险,不如是先横向的行动,然后折向北面,这样成功的可能也是稍微大一些,阿巴泰没有睡下,站在望楼上看着这报信的人远去,他也能听见觉察到明军的大营及时的做出了反应,有骑兵追击出来。 这样的希望也就是聊胜于无,希望能够回到关外报信,可报了信又能怎么样,盛京那边还能派援军来这边救援不成,怕是自己这支军队的覆灭,几个旗的旗主都是乐见其成,阿巴泰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这一晚没有睡好的,不光是鞑虏的军队,就连在鞑虏军队二十里之外的登州军也是很难睡着,不过这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兴奋,第二天就可以参加大战,同大帅所率领的本部兵马汇师的兴奋。 崇祯十五年腊月初二的早晨,铜号的呜呜吹响拉开了这一天的序幕,天光出现,满八旗和蒙八旗的军将头目们都开始各营汇集,偏偏还有人昨晚疲惫异常,到了这时候才沉沉睡去,可想要继续再睡也不可能了,鞑子的军官们现在哪还讲究什么情面和和气,手中的鞭子乱抽乱打,把人都给折腾起来。 按说这一军的主将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总要给下面的士兵做下动员和鼓动,可阿巴泰、岳乐、图里琛等人都是心绪低沉,满心的凝重,谁还顾得这些。 满蒙军将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的明军大营,铜号响起之后,接下来就是轰隆隆的鼓声,这时候,整个的明军大营才开始由静转向喧闹,直到整个大营的沸腾。 用饭应该是在鼓声响起之前,在鼓声的节奏下,明军大营的营门敞开,士兵们鱼贯而出,在营前列阵。 东光县这边的地形比起昨日的战场,却不是那么一马平川,胶州营选择扎营的位置,却是个微微倾斜的坡地。 李孟所率领的军队,则都是在坡顶上列阵,而鞑子兵马昨日收拢兵马,疲惫异常,直接就是在兵站周围扎营,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地形的优势,这样的坡地,可能人从下向上走,也不过是感觉到些许的不习惯,甚至感觉不到疲惫。 但是对于大部队来讲,平地和坡地导致的这种细微的不习惯,可能导致整个军队阵型的散乱,士兵们疲惫的迅速到来,等种种的副作用,对于阿巴泰这样的老将,这种问题他当然不会忽视。 只是昨日间,仓皇退走,昏招迭出,已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大旗招展,战鼓声声,胶州营的步兵队列缓缓的向外涌出,各个营都是到达了预定的位置上,整队待命,跟随着步卒一起出来的,则是胶州营的炮队,一门门大小不同的火炮都是被拖拽了出来,右翼和中军都是摆放了一部分。 看到这些火炮,鞑子的军将从上到下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明军的火炮居然如此多法,大大小小的居然差不多有六十多门炮,这仗怎么打? 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骑兵队和李孟的亲兵本队,骑兵队的移动速度看起来也不快,不比方才的步卒运动迅速多少,但整个队伍的整齐也不比方才的步卒队伍乱多少,看到这里,凡是看到这一幕的鞑虏军将,心中的惊骇比起方才看见火炮还要厉害,因为马队做出这等的表现,这已经是一等一的精锐了。 而且看这个架势,分明是重骑兵的模样,那可是战场上的最强兵。 等到骑兵队站立完毕,浑身银甲,披着血红色大氅的李孟在亲兵队的簇拥上,从右至左,沿着阵线开始行进。 他这一身打扮极为的显眼,当然他身上的全身甲只要是打磨的光亮就有银甲的效果,身后的血红大氅也是那种刺眼的眼色,行走在万军之前,他就是众人瞩目的忠心,他身后的亲兵队都是穿着环臂铁甲,腰板挺的笔直,手中的骑矛竖立,把前面的胶州营大帅李孟映衬的愈发威武无双。 一晚上充足的睡眠,把赶路的疲惫消去了不少,现在的李孟精神抖擞,出营前,还特意的收拾了须发,让人更显得神采奕奕,李孟缓缓的控马前进,挺着身后有节奏的马蹄声,看着自己的士兵,心中全是豪情。 至于在另一边也是鱼贯而出鞑虏兵马,他则是根本不放在心上,李孟此时已经是有极为充份的自信,有自己手中这样的兵马,天下间何处去不得,赵能那边的战况,已经是通过被截住的哨探骑兵做出了大概的描述,赵能的登州军应对错误,以少打多,尚且打出了这样的战例,自己的老营兵马那又如何。 当然是不在话下,李孟举起左臂,向着他身侧的士兵队列招手,李孟和身后亲兵队的威武雄壮,让胶州营老营的士气更上一层楼,人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在李孟身后的王海,走到一半的时候高声的大喊道,站在那边的士兵们齐声的应答,李孟略微抖了一下缰绳,马匹的速度加快,他攥紧拳头,挥舞手臂,大喊道: “我胶州营,万胜!!” 喊声如潮,万军应答,气势如虹,就连李孟身后的亲兵队也都是跟着喊道: “万胜!万胜!!万胜!!!” 整个战场上都是充斥着他们的呼喊声,而对面的鞑子军队则是安静异常,没有人说话或者是出声,只有军将们偶尔的叫骂声才算是有些动静,很多满蒙的军官头目都是发现士兵们和手下和昨天不同,已经不能圆转如意的指挥,都是在那里消极的应对。 士兵们这模样,满蒙的军官头目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白天的大战,晚上的惊扰,实在是让人疲惫异常,何况看对面这架势,比起昨日那奇怪的明军来,恐怕是只强不弱,最起码不会差的太多。 昨日的战斗以多打少,最后还是那样的局面,今日间以少打多,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遇见这样的结局,任谁也不会有什么高昂的士气。 “达鲁花、禄忽台,你们回营把留守的兵马全带出来吧!” 阿巴泰此时手上可没有握着马鞭,而是放在了刀把上,神色极为的慎重,若是第一次遇见这明军,没有昨日的精力,阿巴泰肯定要在军中大声的宣讲一番,比如说这些兵马都是些花花样子,咱们满蒙健儿骑马杀进去,肯定就会溃散了之类的。 经过昨天的苦战之后,今天如果再这么宣讲,那肯定会有十分不好的反效果,索性就不说了,不过各旗的参领、佐领以及贵人们都是聚集在身旁,事先把这些话交待明白,就是今天的战斗,冲开了罢了,冲不开,咱们大家就都死在这里了。 这倒是走的哀兵必胜,置于死地而后生的路子,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倒是感谢昨日的明军军将,如果他没有把那些朝鲜、蒙古、汉军的俘虏都给砍头杀掉,恐怕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早就是散掉了。 现在知道就算是投降也会被杀光,那也就剩下死战一条路了,要知道昨日那些朝鲜、蒙古、汉军的奴才,抡起关系来,和明军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会比满八旗、蒙八旗要亲近太多。 达鲁花和禄忽台都是率兵留守在营内的军将,还有些辎重粮草都是放在这大营之内,当时开考虑着如果战事不利,就回营据守。 可看见对方的那几十门大炮,一切的心思都是烟消云散了,你就算是回营据守又能如何,对方的大炮还能轰不开吗,索性是全军出营,拼吧。 眼下给鞑虏大军的选择,除了全力死拼之外,还是全力死拼,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摆头看着两军对峙的空隙,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都留出了大股骑兵逃走的空间。 但看见对方的骑兵数量也是众多,如果自己贸然逃跑的话,疲惫之兵对上对方经过一晚上充分休息的马队,被人在身后掩杀追击,恐怕下场会极为的麻烦,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只有拼了一条路可以走。 在对方的阵线压迫下,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甚至连从容的布阵都无法完成,而且他手下的部队,也只有满蒙的骑兵队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所排出的阵型是,满八旗和蒙八旗在右翼,而仅存的汉八旗和草原上跟过来的那些蒙古散兵则是在左翼,这般派兵布阵,除却是指挥明晰方便,强侧、弱侧之外,就算是万一到溃逃的时候,属于满清的部队和不属于满清的部队分的明白,到时候逃跑也不用互相的影响。 对面明军大阵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李孟骑着马在阵前兜了一圈,这才是回到了中军的位置,整个的士气都是被调动了起来,接下来就可以开打了。 李孟和身边的一名亲兵吩咐了几句,那名亲兵急匆匆的骑马赶往军队的右翼,右翼一阵骚动之后,千余名骑兵出列,先是从右向左横着奔驰,在马匹奔跑的过程中,开始调整队形和位置。 等这千余骑到了正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三百骑一队的三队,其余还有些零散的骑兵跟在后面。 这千余骑的带队军官把手中的骑矛举起放下,算是对主帅李孟的致意敬礼,然后高举骑矛,在半空中虚画了几个圈。 这些刚停下的骑兵就开始朝前运动,每队三百骑兵,这阵型拉的即开,每一列就是五十人,每队六列,而且这三队不是前后列队,而是并排而行,在同一排上足一百五十骑兵,这样的阵型,宽度很大。 被人看在眼中,等于是直接的压了过去,颇为的骇人,所有人的骑兵还是保持着竖立的模样,马匹是在小跑的状态,步幅很小,队列颇为的整齐。 一时间战场上颇为的安静,满清兵马都是目瞪口呆,心想明军一开始居然就是用这个架势来打,按说应该是用火炮来轰打或者是步兵阵线前压才对,第一步就是骑兵冲阵的架势,这自信未免太大了些。 如此自大,必然有自大的本钱,满蒙八旗的官兵都是把昨日的骄娇二气丢下,谨慎异常的来应对对方的攻击。 “禄忽台,带你的人,把这些汉狗打回去,先占个头彩!” 开战之时,第一次小规模的战斗接触,对接下来战斗的影响很大,所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就是这个意思。 鞑虏的大军至今也只是承认眼前这明军的火器和步卒的确是强悍,但要是论起骑兵来,这些从小在马背上的战士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禄忽台是两红旗的一名佐领,首战之时倒也不能用那些草原上跟过来的蒙古炮灰,还是要上精锐,正红旗和蒙八旗的几百骑兵组成了将近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队伍,大呼小叫的出阵列队。 双方的距离比起昨日登州军和满蒙八旗的部队对峙时候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差不多要一里多一些,胶州营的马队列阵慢跑,还要奔跑些距离才能到达,佐领禄忽台把自己的尖顶皮盔兜帽扣上,闷声闷气的吆喝了声,身后的大队也都是跟着动了。 面对对面的明军骑兵列队冲来,禄忽台率领的满蒙骑兵却不是排列成队形,而是散兵队列的形态缓缓的靠前。 禄忽台回身大声的喊了几句,他率领的这一千五百余骑兵离开本阵一段距离之后,稍微聚拢,然后呼啦的散开,猛地的朝着前面兜了过去,看起来好像是杂乱无章的模样,只是骑兵和骑兵之间距离拉开的非常大,队形极为的松散。 骑兵排成整齐的队列硬碰硬,固然是会有效果,但敌我双方都会有很大的死伤,而且眼前满蒙兵马的士气低落,禄忽台心中觉得,要和对方硬碰的话,未必会直面其锋,搞不好自家的兵马也要溃散。 不若是排成散兵的阵线兜过去,杀伤对方的方队的侧翼和后面,对方是骑兵结队冲阵的架势,肯定不会散乱,行动的方向不会为侧翼和后面的攻击而轻易的做出改变,等跟着对方杀伤到一定程度了,自然就可以杀散。 双方大军今日这是第一次的交手,都是派出一支小部队来试试对方的斤两,不过眼下怎么看起来,排列着整齐队伍的胶州营骑兵是要吃亏,而散兵的阵线却越拉越开,眼看就要把胶州营的骑兵队包裹在其中。 按说走过了这段距离,胶州营的骑兵也该小幅度的加速了,如果马匹一直是这般缓缓的踱步,突然加速的话,根本跑不起来,总要有个加速的过程,跑热了身体,才能彻底的加速到最大。 可一直到现在,胶州营排列成队伍的这股骑兵还是保持着慢速的前进,好像是眼前这根本不是战场,而是训练的校场。 行动越是缓慢,禄忽台率领的千余名轻骑就越发的觉得心中没底,这几天遇到的明军实在是千奇百怪,让人根本摸不清虚实,战场上的种种应对,完全是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战法,从前在关内关外战斗的时候,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明军。 在满蒙大军的本阵,阿巴泰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波的战斗,大队的骑兵排列好阵型,在左右翼做好准备,军官头目们都是各就各位,等待着主帅的命令,准备随时投入战斗。 这么不紧不慢的前行,也就是说,如果上前包抄攻击侧翼的话,对方很容易就能转向对敌,轻骑的突击和袭扰侧翼,都会失去突然性,对方也能从容的反击迎战。 但既然出击,总要上前作战,明军既然是拿着骑矛,向来是准备冲阵,那就用远程兵器来攻击就是。 禄忽台在那里大声的发下命令,骑兵既然已经是散开了,他能命令到的也就是和他一边的同一个方向,满蒙的骑兵都是放下了兵刃,拿出了弓箭,控制住马匹,反正明军的骑兵方队不紧不慢的行动,也不会担心跑远了。 骑射要想保持准确率,一定要让自己的坐骑尽可能的没什么颠簸,按照明军的兵器,在距离三四十步的距离上拉弓射箭,射完之后应该是可以从容的撤走。 散开的鞑虏骑兵以明军缓慢行进的骑兵方队为中心,猛地汇聚过来,有的拿出了弓箭,有的则是手持着弯刀,长枪,准备进行攻击。 这明军骑兵方队的首领高喊了一声,马队立刻停下,在马上的铁甲骑兵们都是从马鞍边上的褡裢处抽出了一杆火铳,锯短了火铳枪管的火铳,不需要马匹转向,在马上的人端着火铳转向,扣动扳机,射击。 锯短枪管的火铳有效射程在五十步到六十步之间,在这个战场上足够了,四面围过来的满蒙骑兵,没想到这些拿着长矛的明军骑兵没有来肉搏,却掏出了火铳,冲过去的时候,不管或快或慢,都是讲究个迅速突然。 可到了跟前的时候,满蒙的散兵集中在几个方向,看见对方举起火铳,想要转向回身已经是来不及了。 没什么意外,火铳在意料中打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都是被从马上打翻了下来,这时代的火铳,第一轮打过之后,就是烧火棍了,不再有任何的威胁,这个道理和明军交战多年的满洲兵马当然是知道。 前排的骑兵惨叫着从马上跌下去,后面的士兵没有感觉到恐惧,反倒是用马靴的后跟狠狠的踢打马腹,催动马匹向前,到了跟前,就可以肉搏砍杀了,另一边拉弓射箭的士兵也是不退,反倒是要靠前些发射。 方队排列的紧密,骑兵和骑兵之间的距离很近,外围的火铳打完,内圈的胶州营骑兵把上好了弹药的火铳递了出来,递出来之前还检查了下火绳,吹了口气,看看是不是在燃烧,第二轮的火铳又是打响。 后面的鞑子骑兵根本没有收住马,还在准备着靠前攻击,谁想到明军骑兵方队的士兵又是抄起第二杆火铳,又是轰然大响。 禄忽台手下的骑兵只是觉得委屈至极,每个人都觉得有小时候被人抢了心爱的东西,可却无论如何抢不回来的感觉,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怎么还有第二把火铳拿出来,这还有的打吗!? 再后面的鞑子骑兵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靠前了,也有人赌这明军不可能再有第三根火铳拿出来,有的前冲,有的后退,乱成一团,不过明军的队列横竖都有纵深,火铳想要打,在内圈的递到外圈来就是。 第三轮,或者更准确的说外沿的胶州营骑兵打响了第三支火铳,不管是前冲还是后退的鞑子骑兵都是被打的人仰马翻,惨叫声连成了一片,再也没有人想要赌对方还能不能拿出第四支火铳来。 好在鞑子骑兵的阵型已经是变得疏散,掉头转向颇为的容易,一时间乱糟糟的向外狂奔。 第四杆火铳传递到了外围射击的胶州营骑兵手上,有些倒霉鬼没有跑的出射程,还是被火铳射击挂到,直接是从马背上仰天就倒,尸体被马匹在地上拖拽着继续向前奔去。 也有拼命的鞑子骑兵靠近了,在有效的射程内,把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可弓箭打到明军骑兵的环臂铁甲上,根本射不穿这层防御,双方距离最近三十五步,胶州营没有任何的损失,鞑子的满蒙骑兵死伤四百多人。 阵中乱成一团,双方小部队的一接触,鞑虏的骑兵已经是大败,可阿巴泰所在的大军本阵却根本无暇顾及着一些,两万多人的满蒙兵马突然间开始骚动混乱起来…… 第三九八章 只能战 铁骑兵 “大将军!!咱们的后面又有一支明军上来了!” 一名后队的头目仓惶的和阿巴泰禀报说道,鞑虏大军凭依的后面防御就是自己的大营,并且在凌晨的时候把探马都是撒出去查探,发现除却昨日交战的那支明军之外,再也没有大明的援军。 这才是放下了些心,心想昨日那支明军或许因为疲惫,今日不能再战,这样自家只需要专心对付一个方向。 何况身后的营盘也算是设置的中规中矩,如果敌军要从后面过来的话,凭借这营盘也能抵挡一阵,毕竟是个巨大的阻碍,大部队在这营盘中行动会极为的不方便。 但这个可能出现在背后的“敌军”是不把登州军考虑在其中的,登州军的那种韧性和勇猛,阿巴泰和一干满蒙军将不觉得这么个营地就可以阻挡对方前进的脚步,腹背受敌,这是大军最艰险的时候。 阿巴泰在马上晃了下,随机厉声的开口问道: “到底是那支明军?” “大将军,就是昨日和咱们交战的那支明军!!” 听到这个回答,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头脑真的是嗡了一下,此时心中的情绪可不是悲观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绝望,其实现在还有段间隔的距离,相信对方想要进入这边还是要花费些时间。 大声的鼓噪在满蒙大军的身后回荡,许多人在齐声呐喊,声音好像是天边的雷声回荡,惊心动魄,每个听见这声音的鞑子官兵都是惊吓恐惧,每个听见这声音的胶州营将士都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登州军~~~威武!”“胶州营~~~威武!!!”“胶州营~~~万胜!!!!“万胜!!!” 到最后,整个战场上都是回荡着彼此呼喊的口号,不光是后面压上的登州军,还有正面列阵完毕的胶州营大军,两军隔着鞑子的兵马彼此应合,士气如虹。 胶州营大营这边倒还好,在登州军那边的兵将们,从赵能到下面的普通一兵,都是激动非常,很多人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在北直隶这等孤单没有援军的苦战,已经是把人的情绪打到了最低点,今日却是直接的放松下来,主心骨来了,胶州营的统帅就在自己的对面,只要大胜之后,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而且这个战斗,肯定就是胜利,这个没有一点的担心。 鞑虏大军上下,所骑的马匹都是被这前后的鼓噪惊扰闹的有些不安定,想要乱跑乱动,被上面的骑兵拼命的压下来,可不光是马匹慌张,就连人也是慌张无比,心中不安,前后都有大军,而且都是这么难缠的敌人,后果和下场未免是太凄惨了。 原本鞑虏的大军入关作战,一路的劫掠,虽说自己是孤军,前后没有支援,可明军实在是太过羸弱,尽管是孤军在敌国的境内,可轻松自在,明国的军民见到他们都是望风而逃,根本不敢靠近。 这就好像是满蒙每到秋冬季节组织的围猎活动一样,行走在敌国境地就好像是武装巡游,又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又有大把的好处可以捞到手中,怕是在半夜里都要笑醒,谁还有什么紧张担心。 但经过这次的大战,又是腹背受敌,每个人心中都开始有了这个觉悟和担心,仓惶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是在敌国的境地,就算是被杀散了,侥幸从战场上逃脱,散入民间,那也是危险万端。 眼前摆在面前的都是死路,所有不利和负面的情绪都是心底泛上来,人人心中都是惊慌失措,每个人都是慌张惊惧。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能看见在两军对峙的两侧,有轻骑往复运动,这想必是这两支明军彼此沟通联系,交换消息,可速来以骑兵众多,战场遮蔽,情报隔断出色的满蒙兵马,此时却什么也作不得,只能是牢牢的聚集成一团,不敢动弹。 禄忽台率领的一千五百轻骑现在也就是一千多骑,灰头土脸的撤回了阵中,谁知道这些披着甲的骑兵不是要来冲阵,就是为了拿着火铳轰打的,这可真是个麻烦的兵种,那身环臂铁甲,弓箭和刀剑轻易的伤不得,可他们手中火铳可是打的又狠,打的又准,靠前靠不得。 而且看这明军甲胄骑兵的打法,火铳可以不停歇的一支支的打出来,这可就是个大麻烦了,禄忽台和手下的人也看得明白,要是这么打,就算是冲到了跟前,这帮人把手中的长矛抄起来对外,那不就是个步兵方阵的架势吗,貌似也是冲不进去。 冲出来的这些满蒙骑兵各个心中暗骂,心想这明军不都是非常穷吗,连兵器都是生锈的刀剑,怎么我看着千余骑兵,就连马身上都是盖着防护,这有钱到天上了。 奉命大将军脸僵硬着听到后队的骑兵流水一般的来报告消息,后面的明军有前进了多少步,军队如何阵型如何,看着前面停住了前进的时候,耀武扬威又开始后撤的部队,敢情这骑兵方队就是为了吸引自己这边的人过去攻打,这是个圈套,无论如何说,这结阵的第一仗,自己输了。 鞑子的满蒙兵马已经不敢主动发起攻势,而胶州营的架势好像是要在这里慢慢的玩下去,反正对于胶州营来说,时间都在他们这一边。 两军相持的战场之中,除却横七竖八的鞑子骑兵尸体之外,又是变得安静了下来,阿巴泰刚要做出反应,猛听得对面的一面鼓当当当当的敲响,不由得心中一凛,心想莫非是明军又要做出什么攻击。 但胶州营的大队没有作出什么行动,反倒是在右翼的一名骑士出列,打马朝着满蒙军阵这边跑了过来。莫非是要一骑单挑,来个叫阵,满州的亲贵都是对《三国演义》如醉如痴的,不由得都是想起了书中的那些段子。 尽管形势已经是危急,可还是有人准备出阵迎战,好歹这也是英雄行为,谁想到那名骑士却不是来挑战的,距离鞑虏大阵二百步左右的距离,把手中临着的一个东西丢在了地上,然后纵马回阵。 胶州营的那一面鼓持续的敲响,那名骑士回归本阵的时候,胶州营全军为他喝彩,那个人回归本阵,又有一名骑士出列,有样学样的把一样东西丢在了地方,回归本阵的时候,胶州营又是大声的欢呼。 这样的举动,反倒是把鞑子大军这边给弄糊涂了,心想这是为何,仓促间也不敢作出什么反应。 差不多有三十多名骑士都是这么做,然后回归本阵之后,等了一会,再也没有什么人出来,每一个人出列,回去的时候,就会得到大军的欢呼。 而他们丢下的东西,则已经在那个位置堆成了一队,两百步之外,那样大小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是太清楚,但有些人已经是觉察出来是什么了,很多人脸色颇为的难看,岳乐那边已经是安排了一名骑兵,出阵查看。 这名摆牙喇亲兵心惊胆战的纵马出阵,跑到那堆东西的跟前,明显是在马上激灵了一下,差点从马上翻倒下去,连忙的打马回阵。 距离大阵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带着哭腔冲岳乐喊道: “主子,主子,那是咱们镶蓝旗的旗丁,昨晚上派出去的那三十个!” 岳乐所在的位置就是阿巴泰的旁边,差不多鞑子大军的兵将,为首的人都是听到了这个禀报,各个神色灰败。 众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派出去,去关外报信的那三十名镶蓝旗骑兵都是被对面的明军骑兵追上砍了脑袋,搞不好,动手砍杀的就是方才出阵的这些骑兵。 方才出阵在地上丢下鞑子首级的那些骑兵,在汤二率领的骑兵序列中,有个很好听的名头,唤作猎骑兵。 胶州营马队的编制之中,猎骑兵并不单独作为一个兵种存在,但是每次出外查探,晚上布置警哨的时候,猎骑兵的排序则是在他战友们的前面。猎骑兵是单兵战斗力要求较高,而且还是那种机智勇敢的骑兵。 这样的骑兵,一般都是在加入胶州营马队之前,是响马匪盗出身那些人之中选择,当然这些人都是经过胶州营系统的训练,并且是经过了重重考验,忠心于胶州营,忠心于李孟的这些人。 他们和那些加入骑兵才开始骑马的士兵不同,他们骑马的时间要长很多,骑术精熟,而且多对山东和北直隶的地形了如指掌,因为早年就是做刀口上的买卖,人比较凶悍敢于拼命,同时应对能力相当的出色,所以他们有相对较强的单兵作战能力,而且可以执行追踪,截杀等等相对特殊的任务。 不过猎骑兵往往在团队的配合中有些欠缺,毕竟是独来独往和执行独来独往的任务比较多,个人英雄主义也是相对的严重些。 对于他们来说,昨晚被派出去截杀那些带着马匹逃散的镶蓝旗骑兵,这个任务是最合适不过的,这些人靠着充沛的马力和对关内地形的相对熟悉,让那些镶蓝旗的骑兵没有跑出去多久,就半途截住他们,并且在小队突然遭遇的战斗中,占据了上风。 这三十名鞑子的骑兵,即便是能请来援军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对战局没什么影响,但杀了这些趁夜逃窜的鞑子骑兵,第二天把他们的首级丢在敌人的阵前,这可是大涨军心士气的事情。 李孟对这些猎骑兵作出了奖赏,允许他们展示自己的战果,并且在回阵的时候接受士兵们的欢呼,这是很重的赏赐,每个接受战友欢呼的猎骑兵都是兴奋的满脸通红,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就算自己老去,也可以和自己的子孙辈讲述这种光荣。 与之相对的,是鞑子大军的士气低落,整个这支鞑子的军队,现在如同是惊弓之鸟,那些趁夜狂奔的骑兵被对方截杀,而且还把脑袋丢在了战阵之间,这说明了什么,趁着黑夜带着多匹马都没有能跑了,那现在这些疲惫之师,更是不可能抛掉了,士气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 正在这时候,从鞑子身后过来的大军居然停下了脚步,就在距离鞑子大军一里多些的地方开始布阵,只是阵线开始缓缓的拉长,并且已经开始来拆除鞑子大营南边的部分。 “赵大人,大帅有过吩咐,登州军昨日苦战,已经是辛苦疲惫,今日的大战,就由老营的人马完成,大人要做的就是率领兵马堵住他们的退路,别让这些人溃散跑掉。” 昨晚被派来联系的那名李孟亲兵把总,客气的和参将赵能说道,登州军参将赵能自然知道这就是大帅的意思。 而且登州军的将士,尽管气势冲天,士气高昂,可的确是一支疲惫之师,各营的缺口非常大,如果两面夹击鞑虏,自己这边的方向也有可能顶不住鞑子的困兽死斗,让他们从这个缺口突出去。 对于步卒居多的胶州营来说,真要是被这些鞑子顺着缺口突出去,想要去追击,未必能追得上,全歼的目的未必能达成。 尽管赵能也是想着动员起来部队去报仇,但还是要服从大军,登州军的这样的部队,尽管疲惫,尽管有缺损,不过做个堵截的作用,还是完全够格的,所要作的无非就是把部队缓慢的展开,拆除无人驻守,主要是用来阻碍部队行进的鞑子营地。 前面的失败,后面的消息,都是让人绝望的,一直是僵在那里的阿巴泰坐在马上,半响没有说出一句话,还是后队过来的报信士兵才让他清醒过来: “大将军,在后面的明军只是拉长队伍,拆除咱们的营房,却不向前。” 在马上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长呼了一口气,一直是灰败僵硬的脸色反倒是变得轻松下来,他伸手抚摸了下坐骑的鬃毛,开口缓声说道: “明军这是想把咱们堵在这里,不准备放跑了,岳乐,你派人传令下去,这局面给咱们满蒙兵马留下的机会,也只有死拼,拼了,咱们还有一条生路,不拼,怕是有死无生,岳乐记得和那些草原上来的人说说,昨日间投降的,可都是被这些明军砍了脑袋,一个也没有剩下。” 满脸凝重的岳乐点头答应了下来,借着去派人通报,如果没有赵能的杀俘,恐怕在草原上汇聚而来的这些蒙古牧民早就或者投奔对面的明军,或者是直接的哄堂大散,根本没有什么忠心作战的心思。 得一遍遍的强调对方杀俘,你就算是有心投奔投降,并且是逃跑,恐怕也会被人毫不留情的杀掉。 那从早晨打到天黑的战斗,已经让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除却用鲜血来洗去这种仇恨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只有不断的和这些墙头草一般的蒙古牧民强调,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也是身在绝境之中,也要打起精神去战斗。 前面是人马精强的大军,后面则是疲惫之师,阿巴泰想要调转部队去主力突破后面的登州军,但用作屏障的大营,却阻碍了自己的行动,登州军把南向的大营拆除,北面的营栅却还留着。 先不说这些障碍,要想攻打过去,还要跨域这些障碍,因为这些障碍的阻截,转向的动作也会变得非常的缓慢,恐怕北面的明军也不会放过这个追打的大好机会,那时候,情势可就危急了。 胶州营用种种的手法设置了这个局面,逼得阿巴泰身处绝境之中,不能逃,只能战,而且只能和对面的胶州营大军死战,一切都是由不得他自己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作出了死战的态度,对面的耀武扬威也已经是做完了。 胶州营的主帅李孟坐在马上,对着身边的传令兵下了命令,语气很淡然,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倒真是像在打猎,开口说道: “传令马队统领汤二,带马队出战,冲溃鞑子兵马的军阵,但切记要掌握个分寸,冲完之后,他的骑兵要把周围给圈住,免得冲散了,不好收拾!” 这命令可是复杂了不少,传令兵那边去传令之后,骑兵统领汤二那边却没有什么犹豫,马上就开始发动。 马军的大部分部队都是掌握在李孟的手中,汤二率领的骑兵从开始的几十人,到现在已经是将近七千人的大部队。 在胶州营内部之中,骑兵差不多全是老兵,而且装备和军费各方面都是有所倾斜,训练更是严格无比,这样的部队,即便是在胶州营之中,也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精兵。 而在这些骑兵之中,有两千兵左右是身穿铁甲,完全的老兵组成,他们身上的铁甲不是方才那些骑兵的环臂铁甲,而是胶州营兵器制造局按照西洋板甲的模式,打造的胸甲和头盔。 当时这个装备所花费的工时和材料,几乎影响了兵器制造局的火器制造,可见耗费的巨大。 之所以打造这么一支骑兵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在战场起到一锤定音的决定性作用,可以在需要他们摧毁敌人的时候,就站出来去摧毁敌人。 现在这个时候,就是这支部队登场的时候了,汤二率领的这一支铁甲骑兵,就是在涡水之战中摧枯拉朽,扫荡闯军的铁骑兵。 这支铁骑兵排列成四个方队出现在两军大阵中间的时候,鞑虏的大军彻底被震撼了,对面的骑兵就好像是一个个钢铁怪物,经过黑化处理的铁甲,发射着阳光,那种闪烁好像是来自地狱。 铁骑兵手中拿着的长矛和方才的那种长矛不同,长矛要更加的长一些,矛尖闪闪发光,马匹的身上也是披着类似毛毡一样的防护。 尽管隔着几百步,可鞑虏军将谁都知道,这样的防护下面,弓箭怕是很难造成伤害,就算是尽距离的劈砍刺杀,对人身上穿着的甲胄恐怕也是无能为力,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骑兵。 就算是前锋营和骁骑营的骑最精锐骑兵,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披甲程度,也未必能有这样的肃杀模样。 他们自然不知道,战士的甲胄和长矛还有马匹身上的马具,已经是太沉重了,为了能承载这沉重的重甲骑兵,灵山商行花费了巨大的力气去往各处购置马匹,甚至有用兵器和在河南的陕西流民军队换取马匹的事情发生。 即便是这样,铁骑兵的运动能力也是有限,在目前这种对峙的局面下,冲杀几个来回马力也就耗尽了。 种种种种,但这铁骑兵依旧是战场上最可怕的军队,在胶州营的士兵眼中他们是士兵的理想和榜样,是军中最威风的象征,在鞑虏的军队眼中,她们就是从地狱中跑出来的魔神。 铁骑兵的四个方队在中央,其余的骑兵分成两队在铁骑兵的两翼策应,稍微的安静过后,李孟扬起了手,轻轻的向前挥下。 刚刚停歇的鼓声,突然间齐声的敲响,每一下和每一下之间都有恒定的间隔,单调之际,可配合上此时的军势,气势冲天,迫人无比! 汤二伸手给自己盖上了掀起的面甲,轻轻的一夹马腹,在两个方队前列中间的他开始缓慢的向前,坐骑一动,汤二的手中的长矛向前倾斜,和其他骑兵的长矛不同,汤二手中的长矛比其他骑兵的长矛更长一些,并且矛杆都是被漆成了显眼的朱红色,在矛尖处挂着一个黑色的三角旗。 配合上单独甄选的高头大马,汤二的一举一动实际上就是整个胶州营骑兵的信号和命令,他一动,长矛倾斜。 战场的地面好像是突然震动了一下,好像是隐约间有闷雷打响,汤二身后的四个铁骑兵方队也是缓缓的开始动作,蹄声的确如雷,两翼的轻骑也开始前行。 马如龙、阵如山,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着前面的鞑虏军阵前进。 胶州营!向前!!! 第三九九章 破阵 摧枯拉朽 能在战场上和骑兵对抗的只有骑兵,现在或许还有火器,鞑虏的大军重型的火炮都已经被破坏。 天下间都是传闻八旗的骑射无双,此时正是他们出阵对冲的时候,可前锋营和骁骑营都是面露惧色,战战兢兢不敢前出。 这次胶州营的冲锋可不是先前那慢悠悠的诱敌马队,而是重骑兵列成方队居中,轻骑兵两翼掩杀的堂堂冲锋之阵,满八旗对自己的披甲骑兵冲阵一向是自豪无比,号称是自宋以来,天下第一重骑。 当然,满清的这种披甲冲锋,和当年金国的铁甲骑兵,蒙古的骑兵都是无法比的,可在这个时代的东方,的确称得上是第一重骑,在战阵之中使用,端的是摧枯拉朽,威力无穷,明军的军阵基本上是一触即溃。 但在胶州营的铁骑兵成军之后,这骑兵的魁首就不是他们了,而是胶州营的移动钢铁要塞! 双方的间距让胶州营的骑兵在发动的时候,不可能跑的太快,不管是居中的重骑兵还是两翼的轻骑兵,都是在缓缓的向前踱步,这是一个极为缓慢的加速过程,为的就是让马匹逐渐的热身,为最后的突击做准备。 蹄声隆隆,兵器和甲胄在日照的反射下闪烁着寒光,这样慢慢的靠近却是给鞑虏大军的军阵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看着这样强悍的兵马一步步的向前靠近,在阵线上已经是列好方队的满蒙士兵们压根没有什么战斗的勇气,很多人甚至都忘了腹背受敌这么一说,眼中和心中只是有对面这看着恐怖无比的铁骑兵。 中军的阿巴泰转头看看手下们的脸色,他也是知道大概怎么回事,按照以前的说法,若是那明军敢这么列队冲锋,早就有满八旗的军将要自动请命,领军出击,以骑兵对骑兵,以冲锋对冲锋,彻底的打垮对面这些明军。 可此时,人人都是战战兢兢,没有人敢主动的来说这个话,主动请战更是提都不要提了,勇气,战场上这最重要的东西,咋就是被他们丢了个干净。 这个过程可并不长,仅仅是一天一夜,满蒙八旗,清国军队的骄傲和士气,还有他们这么多胜利培养出来的自信,全都被胶州营这支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的军队,彻底的打了个粉碎。 “调蒙古散兵,调汉军火铳手,在阵前列阵,用火铳和弓箭步射,先给对方迎头痛击!!” 时间还来得及准备,作为一军的主帅,阿巴泰知道自己可不能惊慌失措,只是在哪里一叠声的发下命令。 在清军的队列中,除却朝鲜火铳兵之外,三顺王系统也有不少手持火铳的士兵,毕竟是明军系统的出身,对这火器可比汉八旗的关外汉军要重视的多。 但朝鲜火铳兵可是有当阵击杀五大臣费杨古的英雄事迹,在满洲勋贵的心中,当然是朝鲜的火铳兵更加的厉害些,但昨日见,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朝鲜火铳兵,眼下是无鱼虾也好,三顺王系统的火铳兵直接就顶上来。 昨日汉军损失极大,眼下能搜罗起来的汉军火铳手数量也不是太多,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是知道此时军心浮动最大,最没有战意的恐怕就是那些蒙古的散兵,这些牧民本来是跟着大军来明国抢掠捞取好处来了,如今没了好处,还有这样的死战,炮灰也不都是傻乎乎的,他们也知道利害,要是再有昨日那种强度的死战,恐怕这些牧民不会因为眼下在敌国境内身处死地而作战了。 怕是直接的散掉,或者是向对方投降,都是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若调集他们来阵前,下马步射,一来是用密集的远程火力来阻挡对方骑兵的前冲,二来是满蒙八旗都是骑兵,这些下马的蒙古牧民,就算是想要逃跑,也不用担心了。 阿巴泰的命令一下,满蒙八旗的士兵立刻是行动起来,把蒙古射手和火铳兵朝着中军这边赶,这时候可不讲究什么满蒙一家,稍有些反抗的,直接就是拿刀砍翻,单凭肉搏,这些牧民可不是这些武装强盗的对手。 不多时,人已经是被驱赶到预定的位置,这时候对面的重骑兵已经是在汤二的命令下开始前冲。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镇定表现,还是给周围的满蒙军将吃了个定心丸,总归不像是先前那么慌张了,阿巴泰回头看看,因为步卒当在身前,稍微镇定了些许的前锋营和骁骑营马队,禁不住心中叹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镇定无比,开口大声的下令道: “各八旗马营后退百步,若是步射阻碍敌军骑兵前进,则前突痛击之!!” 这倒是一个战场上节奏的把握,对方的骑兵势头再怎么猛,被这么一大队的弓箭和火铳迎头攒射,肯定势头会有所减慢,到时候,对方的势头一掉,自己这边以静制动的发动冲锋,说不准会有奇效。 至于挡在前面的蒙古牧民和汉军士兵,炮灰就是炮灰,没人去考虑他们的死活…… 胶州营的骑兵统领汤二口中一直是在低声的数着数,差不多数到一定的数字,他手中的长矛就向前倾斜一分。 随着长矛倾斜的幅度逐渐的增大,重骑兵和轻骑兵的速度也是慢慢的加快,实际上何时应该加速,何时应该突击,这都成了骑兵军官的一种下意识的本能,汤二之所以在这里默念,无非是一种习惯罢了。 面颊有一道一指半宽的缝隙,是留给双眼向外观察的通道,视野并不宽广,只能看见面前的敌阵,对于重骑兵来说,这就足够了,按照李孟对铁骑兵训话时候的讲述: “你们的任务就是前方的敌人,你们的侧翼有你们的战友保护,冲过去,去把你们面前的敌人冲垮,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和天职,看着前面,全神贯注,不要管别的。” 汤二把这些话牢记在心中,铁骑兵目前的敌人就是鞑子大军的中军,铁骑兵就是要来冲垮敌人的阵型。 作为骑兵,比起步兵来还是要多了一丝浪漫和遐想,汤二总是想着自己率领着大批的骑兵和同样的大批骑兵进行冲撞,那才是威风凛凛,此生不虚度。 当然,没有那么多理想化的战场和战事,本来汤二还想,鞑子骑兵天下闻名或许能和自己的铁骑兵来次针锋相对的对冲,双方公平的挥舞着刀剑砍杀,就像是古代那些将领叫阵一样。 不过现实的战场可要比他的理想枯燥很多,铁骑兵这等一往无前的架势,对方当然不敢直面其锋。 看见对面被驱赶而列阵的蒙古射手和火铳兵,汤二自然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禁不住心中冷笑了一下,把手中的长矛又是向前倾斜了一些,他的动作,被身后的铁骑兵看到,纷纷的跟着加快了马步。 现在的铁骑兵已经是开始小跑,战场上隆隆声变得密集起来,那些蒙古牧民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站在外围的有人直接是把手中的弓箭丢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就要逃走,满八旗和蒙八旗的马队此时心惊胆战是一回事,可督战队还是当得中规中矩,凡是有丢下弓箭跑的,立刻是纵马追上下,在后面一刀砍下。 这么杀下去,任谁也不敢动弹了,乖乖的在那里列阵,在这些列阵准备用弓箭和火铳打击的步卒边上,也有负责指挥的军将,这些军将对敌军骑兵和本阵的距离估算的相当准确,始终是在哪里大声的报数。 这也是为了弓手和火铳手在自己的射程之内发射,才能实现最有效的最大化的杀伤,鞑子大军,在步卒方阵周围的军将都是在哪里死盯着前面,扯着嗓子大喊报数。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喊道二百步的时候,就有的军官愕然的转向自己身边的本阵,扯着嗓子的大声骂道: “敌人还没有到跟前,不要着急开火发射,还不快重新准备!!” 方才不知道谁紧张万分,先是打响了火铳,这二百步的距离,火铳能有个鬼的作用,这边才大声的喝止,却听到嗖嗖连声,密集的箭雨居然也是射了出去,把阵线四五十步的距离射的好像是突然长了许多的枯草。 所有的鞑子督战军官都是大声的喝骂,督促他们快些拉弓或者是装填弹药,越是这等紧张的时节,越是乱子太多。 “一百五十步!!” 这句话刚刚喊完,又是火铳响起,弓箭射出,正红旗的几名佐领和参领都是大怒,拿着刀剑直接走进弓箭和火铳的阵中,砍了几个倒霉鬼的脑袋,挥舞着刀剑在那里大声的吆喝说道: “压住,压住,谁要是再乱射,砍了他的脑袋!!” 以往敌人远在射程之外,就是乱发乱射,导致枪管发热或者是手臂酸麻,结果敌人进入射程之后,反倒是没有弹药,或者是没有力气继续的向前攻击,这样的情况,是清军对明军的认识。 向来是鞑子兵马取笑明军的典故之一,而且他们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如果是满蒙大军和敌人交战,弓箭手和火铳兵一定会沉着的应战,压住了打,他们和明军的几次交战,也的确是做到了这一点。 不过今天的表现却证明,他们不过是没有见识过真正强军的部队,被胶州营铁骑兵这般的压迫,不管是蒙古步弓手还是汉军的火铳兵,同样是犯了这个毛病。 光是用砍头来威胁,已经是不管用了,蒙古的步弓手和汉军的火铳兵在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的距离上,足足打出了两轮火铳,射出了三轮弓箭。 这可真是难得的高效率,只是这样的高效率对敌人没有丝毫的作用,站在那里的步兵们看着对面那势不可挡的魔神一般的重骑兵,心中的那根弦已经要绷断了,只有把手中的兵器发射出去,这样才觉得稍微缓释。 想必当日明军面对鞑子骑兵的冲击的时候这是这般感觉,只是风水轮流转,终于是转回来了。 不过相比于连在阵线列队都没有这个勇气的满蒙八旗来说,这些被威逼在阵前的士卒,似乎还稍微的强了一些。 在距离敌阵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汤二勒住了马匹,手中的长矛完全的放平,在他身后的铁骑兵方队开始加速,从汤二的身边呼啸而过,冲进一百步的时候,铁骑兵的坐骑已经可以说是跑了,但并不是跑的太快,这个距离上,火铳已经是可以打到。 但方才还高速装填弹药,不管不顾的向外射击的汉军火铳兵们,现在却一枪都打不出去了,距离在百步之内,这些火铳兵们甚至能感觉到地面都在颤抖,铁骑兵的形象他们也能看清,脸上只露出双眼的铁骑兵那种肃杀之气极为的骇人。 不光是汉军的火铳兵,就连蒙古的步弓手也是如此,他们都是浑身在颤栗,火铳装填稍微费事,倒还有情可原,他们不过是拉弓射箭就可以,可也是害怕的做不出完整的动作,在他们两侧的满蒙八旗军将扯着嗓子在喊,在叫骂。 但是在铁骑兵冲过来的浩大声势之中,什么也听不清楚,只是铁骑兵甲胄部位碰撞的咣当声音,还有马蹄践踏在土地上的那种轰鸣。 一支箭嗖的射出,准确无比的钉在一名铁骑兵坐骑的眼睛上,那坐骑吃痛,偏偏身上压的沉重,根本跳不起来,只是身体斜着直接是翻到,把马上的骑兵也是带到在地,好在是外围,轻骑兵可以闪避。 这支箭不知道是谁射出来的,不过这是重骑兵冲到三十步内,蒙古步弓手和火铳兵对重骑兵造成的唯一伤害。 也不是就这一支箭射了出来,稀稀落落凌乱的射出了好多箭支,但能造成杀伤的也就是这一支箭,更大的可能不是准确无比,而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火铳甚至没有一支能在这个是时候打响。 弓箭射在铁骑兵的铁甲上,马匹的毛毡遮挡上,根本没有造成一点的伤害。 最先逃跑的不是蒙古步弓手,也不是汉军的火铳兵,而是周围督战的满蒙八旗的骑兵队,他们直接的朝着周围跑去,他们这么一跑,那些已经是心胆俱裂的步卒们哪里还有支撑的住的能力。 所有人都是要转身逃跑,可为了保证射击的密集,火力的强度,这些人都是排列的很紧,怎么可能散的掉。 “啊~~~”的一声凄惨的喊叫,这仅仅是个开始,长矛斜向下,全速冲刺的铁骑兵们冲进了这些队列之中。 趟开一条血路,或者是快刀切豆腐,还有来自西方的热刀切牛油,所描述的都是这种顺畅的,没有一点阻碍的切割,这样的势头,甚至比所谓的势如破竹还要顺利和畅快。 这就是铁骑兵冲进步卒阵列的时候情景,骑兵、马匹、骑兵铁甲,马身上的遮挡,还有马具和兵器等等的加在一起,配合上马匹前冲的速度,所构成的动量是极为巨大的,面对这样的冲锋,就连胶州营也只有所谓的老兵方阵才能阻挡,更不用说这些手持弓箭和火铳的步卒了。 一根长矛往往能穿透四五个敌兵的士卒,这样的状态,长矛是无法抽出来了,这帮人直接丢下了手中的长矛。 下面已经是吓破了胆子的蒙古鞑子和汉军士卒们,每人还理会骑兵们已经是丢下了长矛,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来占点便宜,或者是发动反攻,每个人都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逃跑,跑的越远越好。 丢掉了长矛的铁骑兵们从马鞍的一侧抽出了挂在那里的大剑,单手举着,狠狠的向两边劈砍,下面是乱成一团的败兵,每一剑下去,都能带走一条两条的人命,没有什么人敢于正面的对敌。 每个人都是把背面卖给了敌人,胶州营的铁骑兵就是这么挥舞着大剑砍杀,这样的杀伤速度很快。 在前面的那些步弓手和火铳兵这么被人砍杀,部,换句更准确的话说,这是在屠杀,方才还是颇为密集的队伍,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是被砍杀的稀稀落落,当然这大批的士兵在外围的更多是亡命的溃逃。 铁骑兵在前面的两个方队,冲进步卒队列的也就是有三排左右的铁骑兵,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如果是步卒坚强的阵型和队列,铁骑兵第一线的冲撞还无法摧毁,这时候,第二波和第三波的骑兵就会冲上。 方才的加速过程中,每一排的铁骑兵,彼此之间的距离都是拉开,而且除却第一排是全力冲锋之外,其余的排列都是在控制着自己的马速,预备着在第二波,第三波的冲锋之中开始加速冲阵。 不过这步卒方阵实在是太不堪一击,并不是随便一支部队就能有胶州营这般的勇悍和严整纪律。 看见第一排的士兵已经是冲开了对方的军阵,第二排第三排的铁骑兵也都是放缓了马速,丢下了骑矛,抽出带着的大剑和铁骨朵跟着进去大砍大杀。 但不管如何,明军重骑兵前冲的速度的确是被这些步卒挡住了,这就是对方骑兵冲阵的低潮,是力量最薄弱的时候,重重的打击上去没准就可以反败为胜。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和岳乐等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各队的军将相继的下令,早就是后退在百步之外的满八旗马队开始发动。 此时被夹在中间的蒙古步弓手和火铳兵还没有完全的逃散,让他们叫苦的是,前面这些杀神还在砍杀,后面的自己人居然又跟着杀上来了。 满八旗的马队从发动到冲锋用的时间不长,毕竟是百步之内,这么短促的时间,让在前面列阵的这些步卒也是无法的完全散去。 不过满蒙八旗的马队丝毫没有在乎自己的战友,也是那么不管不顾的撞了过去,满蒙八旗的马队和胶州营的铁骑兵好像是两个大锤,在拼命的击打被夹在中间的步卒方阵,谁先打穿这些步卒,谁就能提早的加速击穿对方的队伍。 拿着大剑移动砍杀的铁骑兵们也是看见了对方的动向,沉重无比的甲胄和兵器让他们没有太快的移动速度,失去了机动力的重骑兵可是运动中骑兵的盘中餐,现如今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尽可能的加速对撞过去。 可胶州营已经冲进来的铁骑兵却做出了让鞑子不理解的动作,冲进来的铁骑兵始拨转马身朝着两边散去,根本不管自己身边身侧还有没有杀掉的步卒,直接是离开。 被夹在中间的步卒不管前面还是后面,都已经是散开,满蒙八旗的马队,如果加快速度,还可以追击那些缓慢朝着两侧而去的胶州营铁骑兵。 满蒙八旗还击的马队速度同样是被步卒们稍微阻碍了些,但追还是能追得上,可方才冲进来大砍大杀的铁骑兵不过是前面两队的半队而已。 等到满蒙八旗的反击骑兵出来,却看见差不多已经是停住的铁骑兵开始缓慢的向前动作,这次没有那么长的过程,已经是跑热了身子的马匹很容易就可以加速起来,看着放平长矛的重骑兵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鞑虏的反击马队真是心胆俱寒,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迎头对撞,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些铁罐子的对手,可这要被冲散了,虽说是阻碍了对方铁骑兵前进的速度,但被冲散是难免,可自己身后那有什么再打反击的队伍。 迟疑的仅仅是军将而已,下面的鞑子士卒可都是骑马精熟,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中军本阵,朝着两边呼啦一下子散开,鞑虏大军的中军,阿巴泰精心布置的阻隔和反击的阵势,瞬间就变的空了。 而跟在铁骑兵两边的轻骑却没有一同的冲过来,直接的朝着大军的两翼转了过去。 现在的鞑虏部队,是四面都有胶州营的兵马,想要逃跑可是难了。 第四〇〇章 长矛 火铳 杀不停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 这两句话都是形容主将用兵调度从容,如臂使指,这样的部队在战场上那都是百战百胜,因为这两句话常常被人来形容两宋最著名的大将岳飞的指挥能力。 但在今天的战场上,这两句话却要用来形容鞑子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了,冲出来的满八旗马队看见对面的后队铁骑兵,开始还稍微矜持了下,可能想着对方发动或许要比自己要慢,先冲起来或许有便宜。 可当铁骑兵跑起来之后,刚刚冲出来的满八旗马队迅速的判断明白了形势,齐刷刷的朝着两边散开。 要说这满蒙的骑兵毕竟在马背上的时间要比关内的汉人多很多,控制马匹的技术很强,距离不长,时间很短,他们居然能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之中,控马散开,避开铁骑兵的锋锐,这或许也应该让人赞叹一下。 铁骑兵就好像是一名大力士举起了大锤狠狠的砸下,要是砸准了,自然可以一下接下一下的砸下去,要是砸空了,几下之后就要脱力。 铁骑兵的第二波次冲锋实际上已经是把鞑虏大军的阵型完全的打穿,冲到了鞑虏兵马的背后。 本来在两翼的轻骑兵在重骑兵冲乱满蒙兵马的队列之后,可以顺势在两边跟着掩杀,但为了封死鞑虏兵马的侧翼,轻骑兵却是指东打西的,名为冲锋实际上却是去两边堵住路,而这铁骑兵不管是怎么冲,鞑子的骑兵散开闪躲就是。 原本还算是严整的满蒙军阵,被铁骑兵的方队冲了两个来回,乱的不能在乱,可造成的杀伤,却远不如方才对那些步弓手和火铳兵的杀伤,轻骑的速度毕竟要比重骑,而且那种还要顾及阵型整齐的重骑兵要快很多。 铁骑兵冲过来的时候,满蒙骑兵纷纷的打马散开,铁骑兵冲过去又冲回来,已经是把鞑子的军阵搅和的好像是一锅粥一般,但造成的杀伤却不多,追不上谈什么杀伤,而且因为空间有限。 那些鞑子兵马即便是散乱掉,也不会跑远,何况这本来的阵型也不是那么完全的整齐。 如果再这么继续追击下去,铁骑兵的马力就要耗尽,跑不动的骑兵对在鞑子的军阵之中,那可就是活动的肉块了。 但铁骑兵在第二波冲阵结束之后,在胶州营的本阵就敲起了退兵的锣声,既然造不成太大的杀伤,那没必要在敌阵中消耗力量。 想要重新恢复军阵的稳固,可是难上加难了,方才满八旗的表现更是难以让人信服,蒙古散兵们此时连身在绝境,应当背水一战的士气也是消失无踪,满蒙八旗的军将们下达的命令,没有人愿意执行。 谁知道这样的命令是不是让他们排列在阵前送死,而满蒙八旗的军将们,从阿巴泰到下面的参领也都是士气全无,方才的打法也算是避开了明军的骑兵冲阵,并且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可方才这短暂丢脸的交锋,满蒙八旗的军将每个人都是意识到失败已经是不能避免了,对面的明军一系列的举动就好像是在进行平日的操练一样,而自己这边只能被动的应对。 对方的铁骑兵从容的撤回自己的本阵,自己这边却组织不起来追击和反攻,不能也不敢。 铁骑兵在回到本阵之前,分成了东西两队,分别是朝着兜住两翼的轻骑队列而去,稍微脑筋清醒一些的满蒙将领看到这个,也是心如死灰,对方的不断的加强两翼的力量,前后本来就有大军堵截。 眼下四面合围的形势已经是形成,那接下来还怎么办,现在尽管对方发动攻势,这边想出方法应对,目前是不过不失的局面,可这样所有的举动从大局来看,都是垂死的挣扎,结局已经是确定了。 看着铁骑兵队分别到达了两翼,而满蒙的兵马还在那里乱哄哄的整队,坐在马上的李孟笑着对边上的王海说道: “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什么奇谋妙策都是瞎说,两军对碰,胜负归根到底,靠的还是大军实力,咱们强过鞑子,那就肯定胜了。” 边上的亲兵统领王海笑着说道: “大帅,这些鞑子也挺能折腾的,方才的铁骑兵也没有伤到他们什么元气,方才在千里镜里面看过去,这会功夫,又是把他们的带甲骑兵聚拢的差不多了。” 李孟骑在马上,把带着的头盔稍微晃了下,开口淡然的说道: “跟这些鞑子耽误的时间未免太多了,击溃要依靠骑兵,解决战斗还要通过火铳和长矛,第三营到第九营投入战斗,派人去通知赵能,让他时刻等待这边的号令,准备夹击鞑虏。” 主帅的命令一下,立刻有传令兵去往各营下令,传令完毕,传令兵回到本阵之后,李孟向前一挥手。 身后的鼓声咚咚的敲了起来,但大鼓的敲击很短,急促的打了几下,马上就停下,接着是接到命令的各个营的鼓声开始响起。 每个营的鼓点,是命令,也是士兵们调整步幅节奏的依据,有节奏但又很单调的鼓声一响,第三营到第九营的七个营开始向前运动。 按照常例,火铳兵们走在长矛方阵的前面,不过老营兵马和其他营的兵马比较,的确是有些细微的不同,比如说即便是不要求队列的火铳兵走在前面,他们也是按照身后的节奏鼓声行动。 七个营的火铳兵在前面排列的非常整齐,一千四百名火铳兵排列成三排,就好像是一个方队的士兵一样向前压了过来。 在鞑子的军阵那边,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在那里喘了几口粗气,涩声的命令道: “让蒙古的散兵前去冲阵,咱们满蒙八旗的马队随后,这次能冲开,就是咱们的造化,咱们也能回到关外,不能冲开,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听到他命令的摆牙喇亲兵急忙的去蒙古散兵那边传令,在这个时候,蒙古散兵的队列那边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间或有零散的骑兵或者是朝着两边,或者是直接向后面逃去,可明军没有一点要收纳降军的意思,毫不留情的斩杀当场。 若不是明军有这样的态度,恐怕这些蒙古散兵早就是哄堂大散了,谁还会傻乎乎的留在这必败的军中。阿巴泰派去传令的摆牙喇亲兵很快就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那些蒙古散兵,本来是草原上的小部落或者是零散牧民汇聚而成,他们也有自己的圈子,一般也是以某某汗的属下汇聚。 并不是完全的一团散沙,本来跟着女真兵马入关,是想着来捞取些金银财宝和其他好处,可并不是想来送死的。 自从来到这北直隶和山东边境和明军开战以来,没有一点胜利的希望不说,而且清国的满蒙八旗丝毫不把他们的性命看在眼中,完全是当做炮灰和消耗品来使用,想想昨日那汉八旗还是满清自己系统内的,都是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方才明军的铁甲骑兵就和草原上打猎一样,从容在自家的阵中左冲右突,杀的大乱,先下对方的步兵阵又是向前压了过来,这步兵方阵,在和昨日的那明军打的时候,已经是吃了多少亏。 现在又要驱赶大家去撞击这个步兵阵,那不是让众人去送死吗,本来满清的军将在这些蒙古散兵中的威信已经是荡然无存,现在又发令让他们去送死,蒙古散兵那边顿时是哗然,大有把传令的摆牙喇亲兵,还有派来率领他们的满蒙军官直接杀掉的意思,此时的局面,比那哗变也差不了多少了。 鞑虏军阵喧闹无比,嗡嗡嗡的掩盖了一切声音,可明军步兵队列的鼓声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这时候可不讲究了,满八旗才是根本,蒙八旗是忠心的奴才,至于这些蒙古散兵和汉军,只要是八旗的基本实力不弱,要招募多少,就能招募多少,谁还担心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各旗、各营列队,驱赶蒙古散兵上前,若是违抗军令者,就地格杀!!” 阿巴泰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这个命令,如果不是兵贵神速,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肯定要沿途掳掠汉民作为攻城打仗时候的签军炮灰使用,先下没有俘虏,那就只有用地位最低,最无价值的蒙古散兵来代替了。 此时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终于是显现出来了一点政治上的不成熟,他一直是听着阿巴泰在那里下达命令,看着如此喧嚷,阿巴泰又是下达了这般不近人情的冷酷命令,禁不住上前说道: “大将军,这些可都是皇帝的子民,都是咱们的自己人,要是用的这太狠了,回去和草原上的各位王公不好交待啊!” 听到这句话的阿巴泰转头冷冷的看了这图里琛一眼,森然的说道: “贝勒爷,好好呆着,这些分寸,老将我把握的清楚。” 图里琛被这突然的冷淡态度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是心头火起,可环绕在阿巴泰身边的八旗军将以及摆牙喇亲兵各个神色不善,兵器早就是抄在了手上,怕是再说几句,局面就不一定会怎么发展了。 眼前能不能活着回到关外还另说,谁还会和这所谓身份亲贵无比的科尔沁贝勒有什么好脸色。 几名图里琛贝勒的亲随看着势头不对,连忙陪笑着把图里琛拉开,这才算是了结了眼前这尴尬的局面。 对于这等驱赶仆从军攻击的手段,满蒙八旗又是用的熟了,阿巴泰这边一声令下,到没有人有什么抵触或者是反对,有人在前面挡着,各旗营头的甲丁骑兵干脆利索的在军将的号令下开始列队。 蒙古散兵虽然在那里鼓噪,可毕竟不是一个整体,草原上各处汇聚而来,甚至彼此之间都有积怨矛盾,怎么能是完全都是一个系统的满蒙八旗的对手,被满蒙八旗的马队在身后列阵开始驱赶,完全是措手不及。 不向前冲的蒙古散兵下场很简单,立刻是被督战的满蒙八旗砍杀当场,在这寒光闪闪的利刃之下,在死亡威胁之下,蒙古散兵也不得不向前冲锋,对他们来说,不管是明军那边还是自己战友那边,都没有给他们留下活路。 他们的路也只有一条,那就是向前冲…… 这一回合,胶州营这边仅仅是出动了七个营,而鞑虏大军这边却已经是完全的运动起来,乱哄哄的蒙古散兵在前面,后面跟着满蒙八旗的骑兵队,开始缓缓的向前推进。 蒙古散兵的前队实际上是被后面的同伴向前拥挤着前行,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情愿,可知道这种前冲的势头根本没办法逆转之后,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做出了战斗的准备,这样万马奔腾的局面,谁要是故意放慢马速,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同伴们的马匹撞倒,在马蹄下被踩踏成肉泥。 也只有抽打马匹向前冲,当成是生死搏杀的战斗来对待,这样或许有一条活路,本来垂头丧气的鞑虏队列,从开始的士气低落、纷乱、沉默。除却马蹄声逐渐的嘈杂密集起来之外,喊叫声也渐渐的大起来。 每个从前是牧民,这次为了贪图明国的财富而依附八旗强盗集团来到这里,谁想到在明国关内并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死路一条。 对面这支明军不动如山的军阵,他们已经是见识过,也知道这军阵的可怕,冲上去的下场,十有八九是死亡。 被逼着前冲的蒙古散兵,他们知道前面就是死路,可如果不冲,他们的下场同样是死亡,每名蒙古散兵都是绝望至极,好像是濒死一样的野兽般发出了凄惨的嚎叫,高高举着武器,不管不顾的踢打着马匹。 蒙古草原上的牧民,他的坐骑差不多和他们的亲人差不多,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财富,可此时谁也顾忌不到这些了。 这些散兵们马靴上的马刺已经是把马腹踢的血肉模糊,剧痛把马匹刺激的也同样快要疯狂了,整个的满蒙大军,经过了短暂的杂乱之后,几乎是突然变得狂暴,加速朝着明军军阵这边冲了过来。 看着对面狂躁起来的鞑虏兵马,李孟神色不动,朗声开口说道: “七个营的正面恐怕是要被这些鞑子兵马包住,第十营到二十营随后跟上,列横队前进,炮队后退。” 万马奔腾,在冬天的土地上激起了巨大的尘土,遮天蔽日,就连天空在这一刻都好像是被挡住了,似乎变得阴暗,配合上蒙古散兵的绝望嚎叫,马匹被马刺刺激剧痛的惨嘶,此刻仿佛天幕被拉开一块,露出了被他遮蔽的地狱。 地狱的出口被打开,无数的妖魔鬼怪被放了出来,场面突然间变得极为的恐怖,震慑心神。 两侧的轻重骑兵依旧是不动,半路上的七个营看着如此的势单力薄,但这七个营似乎是没有感觉到恐惧,鼓点的节奏其实,在那个七个营之中的步卒已经是听不清楚,可他们的步伐和阵型却丝毫不乱,平日的队列训练已经成了每个人的本能。 对面大股的鞑子骑兵冲来,可这七个营却没有减缓速度,依旧是保持着常速前进,而后排的十一个营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也是开始前进。 打马狂奔,两军之间的距离不需要跑太长时间,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到,这样的狂奔状态下,所谓的骑射自然是谈不上。 马匹颠簸的厉害,想在马上拉弓射箭,不去拿着缰绳,人从马背上直接被甩下来都有可能,每名骑兵都是把手中的兵器高举或者前伸,继续拼命的抽打马匹,以期让坐骑的速度达到最高。 但实际上蒙古散兵大队的速度已经有了稍微的减缓,在剧痛刺激的下的马匹高速奔驰并不能持续太久,这样的奔跑,甚至可能是耗尽马匹的马力,衰竭而死,几百步过后,已经是接近极限了。 站在火铳兵队列之间的火器统领同样是冷静异常,一直是在估算着这个距离,对方这么不管不顾的猛冲,想要是轮射估计很难了。 相距一百五十步左右,火器统领终于是大声的下达了命令: “立~~~正!!”士兵们停住了脚步“检查枪械!!”命令次第的被传递开来,火铳兵都在检查手中的火铳,尽管在列队行进之前,按照操典,火铳应该是装填完毕等待射击的状态,士兵们检查挂在鸟嘴勾上的火绳是否是燃烧的状态,这一切都是在很快的速度就会完成。 “全体~~~~端平!!”骑兵部队的前锋已经是进入了百步之内,最前面的蒙古骑兵尽可能的把身体缩在马身之后,他们知道这火铳的利害,只是这种重型滑膛枪,缩在马身后面并不是能防御住的。 “第一排~~~开火!!”火器统领喊出这样的口号,那就说明是排列成三排的火铳兵就要每排次第开火。 火铳打响,弥漫的尘土之中立刻是被掺杂进枪口飘散的硝烟,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就好像是被大锤重重的砸中一样,打中人身上的还算好,马匹失去控制,乱窜乱跳,把阵列搞的混乱之极。 被火铳打中马匹身上,马匹不是痛的人力而起,就是向前屈膝跪倒,可狂奔之中的惯性极大,做这样的动作,往往就是连人带马滚到在地,人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是被摔的血肉模糊,没有来得起爬起,就会被身后的千军万马直接踩踏成为肉泥。 第一排火铳射击完毕,前排的士兵蹲下,第二排的火铳兵又是打响,又是同样的情景,第三排火铳打响,终于是把前冲的蒙古骑兵这势头打挫了几分,蒙古散兵的前锋至今仍距离火铳阵线九十步。 若是全体齐射,固然声势惊人,不过却有很多子弹回打到最前列的骑兵身上,三列轮射,能把所有火铳的威力发挥完全。 “全体回撤,队间列队!!” 七个方队的正面和火铳兵的阵线远远不如两万鞑虏骑兵齐齐冲锋的宽度,中间这一块虽然被打的凹陷进去,可胶州营这七个营的两侧却已经是被骑兵包起来了。 如果登州军的军将来观察,就会发现老营的长矛方队之间,宽度要比他们列队的距离宽很多。 火铳兵们在得到命令之后,拿着火铳和架着火铳的木叉,转身朝着队列的间隙跑去,七个长矛方阵之间共有六个空隙,火铳兵们跑进这个空隙之中,并没有和从前那样的散乱,而是同样按照长矛方队的队列排队。 在这六个空隙之中,每队二百四十人左右,每排十二人,火铳兵也是排列成了整齐的队伍。 最前排的火铳兵把手中的木叉向长矛一样向前伸出,火铳兵们恰好是填补了长矛方阵之间的空隙,现在这七个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大阵型。 拒马的命令早就是下达,步卒阵列早就是把长矛伸了出去,层层叠叠的好像是刺猬一样,在这七个营的正面,已经被火铳打的人马尸体倒伏一地,这对于后面紧跟着冲上来的骑兵是个摆在那里的障碍。 可身后推挤,对这些鞑虏骑兵来说,完全就是个向前不退的局面,没法转身,没法动弹,也只能是向前。 有的马匹被下面的尸体绊倒,有侥幸的跳了过来,继续的向着长矛方队撞过来,胶州营老营的长矛兵的双臂很坚定,长矛甚至没有一丝的颤抖。 冲进了五十步的距离,每名骑兵都是在琢磨着,骑兵的一波波撞击或许能把这坚实的长矛阵列撞开。 但火铳这个时侯又是响起,在长矛方阵之间的火铳已经是完成了装填,又是开始开火,这次的射击没有人号令,第一排射击完毕,蹲下,第二排开始,在方阵之间的火铳方队开始轮射,二十排,足可以从容轮射,没有任何的停顿。 火铳射击,就是加长矛柄的长矛的刺杀。 刺杀不停…… 第四〇一章 困兽 轰杀 合围 马也是有灵性的动物,面对着尖锐的物体他也会害怕和恐惧,前面密密麻麻,在阳光下闪烁着寒意的矛尖,马匹也想闪躲。 可在这些马匹不敢转身或回头,在动物的本能之中,还有它们背上主人的控制,都不许它们回头,回头的下场会更加的凄惨,不会比撞上去更好些。 不断的有骑兵在前冲的过程中倒在地上,尽管他们还没有进入长矛的长度范围之内,六个空隙之中,不曾停歇的轮射,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即便是这么大的死伤,可还没有阻止对方撞上来。 撞上来就撞上来,胶州营的长矛兵在进入军队的第一天起,就会被士官和军官灌输这个信念,你们是坚城中的一块砖,你们要面对战场上最可怕的情景,你们要和你们的战友并肩作战,依靠团队的力量来对抗。 倚靠着团队和、纪律和坚强的意志,你们可以战胜那些个体战斗力超过你们的敌人。 一名长矛兵落单的情况下和一名骑兵相遇,想要保命都很难,但是一队完整编制的长矛兵面对同样数量的骑兵,却可以做到不动如山,甚至可以战而胜之。 只要团结,只要坚强,就一定可以顶住甚至战胜,何况身边还有火铳兵的支持,身后还有大军的倚靠。 这和当日间登州军与鞑虏大军的战斗完全不同,登州军的士兵们觉得自己是孤单作战,尽管激发出来了士气,但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太紧,如果绷断了就会造成崩溃,而今日的胶州营大军却不同。 他们心态从容,所以能以更坚强、更无畏的心态来面对比昨日更加疯狂的敌人,即便是鞑虏的骑兵冲到跟前,胶州营长矛步卒的手臂依旧没有颤抖,目光坚定。 “噗”“噗”的声音先是响起,这声音接下来就被爆发的惨叫和呐喊所掩盖,完整的步兵阵线极为的坚实,这方阵甚至没有变化,根本没有被撼动。 冲到跟前的骑兵们都是被长矛丛林,连人带马的贯穿,方才那噗噗的声音就是矛尖刺穿人身马身的声音,钢铁和血肉对抗,胜负可想而知,而这些蒙古骑兵们手中的兵器,能够进行的攻击,也就是在垂死的时候拼命的向前丢出去,或者砸伤了胶州营的士兵,仅此而已。 甚至连冲撞都仅仅是这么一波,在胶州营的这七个营头的大阵之前,第一波骑兵撞上了长矛,仅仅能在步兵阵线正面对的地方才冲到了跟前,而六个空隙处的火铳兵阵线,则是空档。 不停轮换射击的火铳兵把正当面的骑兵一拨拨的打倒,即便是悍不畏死,已经是疯狂的骑兵队也需要改变自己运动的方向,要不然他们只能是在距离阵线几十步的地方无谓的死去。 驱散了面前的骑兵队,排列在第一排的火铳兵开始倾斜着朝冲击两边步兵阵线的蒙古骑兵射击,这个法子倒是和两军最开始交战,骑兵方队的火铳射击一样,后面的装填完弹药后,直接把火铳由后到前手手交替着传出来,由第一排斜射,第二排直射。 这样的描述,或许会显得很乱很麻烦,但是经过操练,每个动作都是接近标准化的火铳兵面前,效率就变得极高。 冲击步兵阵线的鞑子骑兵也在这样的射击之下,变得愈发的稀疏,越是后排冲击的速度就越慢,速度越慢的骑兵,就越会被火铳队列从容的射击,不断的倒下。 七个营的阵型,对于满蒙鞑虏骑兵的大军来说,还不能说是完全的阻隔,除却正当面的冲锋之外,大部分骑兵都是分成了两股,顺着这个大阵的两侧冲向胶州营后面的本阵的大队人马。 这就好像是海中的礁石,狠狠扑向这礁石的大浪都在礁石上撞击的粉身碎骨,还有更大的海浪绕过礁石直扑礁石的身后。 不过这块礁石的身后,还有更加巨大的礁石等着他们,那或许不是礁石,而是一座山,或者说是一座大陆。 第三营到第九营投入战斗一段时间之后,第十营到第二十营才开始出列跟上,两道阵线之间,有颇大的距离间隔。 满蒙的骑兵们绕过前面的七营阵线,直扑后面的阵线,这次等待他们的可是严阵以待的火铳阵线。 方才李孟除却这十一个营的两千二百火铳手之外,又是抽掉了本阵的两千名火铳手加入到第二道阵线之中,四千多名火铳兵,排列成四排,这个阵线的宽度,差不多能够和鞑子骑兵大军的冲阵齐平。 每隔五十人,就有一名火器统领站在那里,发号施令,两道阵线相隔两百步左右,鞑虏的骑兵绕过第一个阵型之后,马上就要进入到阵型之中,但站在右翼的总发令官(站在火铳队列第一排最右翼的火器统领,负责大队的统一号令)却始终没有出声。 这样的火铳密度和阵型,要把鞑子放近些射击,这样才有最佳的效果,在队列之中的火器统领已经开始低声让身边的火铳兵们检查弹药和火绳,检查火铳是不是在待发射的状态,一切不能出错。 大队的骑兵绕过前面的军阵的时候,烟尘迅速的遮蔽了前面,二百步在这样的天气下很多事情可以看的很清楚,可此时前面的战友们已经看不清楚了,只能看见奔跑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这鞑子骑兵身后的烟尘甚至连他们的同伴都给遮蔽掉了。 士兵们斜举着火铳,始终不是射击的状态,看着声势如此浩大的骑兵冲锋,看见这些敌人是如此的疯狂,很多人尽管面色平静,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和兴奋,但每名队列中的火器统领都是在拼命的约束着手下的士兵保持这种状态。 尽管是有木叉的支架,这沉重的滑膛枪端平的状态,依旧是很消耗体力,既然火器总指挥没有下令,那要保持着最省力的状态,免得等下的时候,火铳颤抖,弹道歪斜,丧失威力。 一百二十步,总发令官神色不动,一百步,总发令官神色依旧是平静,九十步,总发令官的眉头挑了下,八十步,总发令官举起了手中的斧枪,拉长了声音大喊道: “第一排~~~预~~~备!!!!” 这个命令下达,火铳队列的第一排都是把火铳房评标架在了木叉上,后面几排的火铳兵也作出了射击前的动作准备。 鞑子大军的前锋已经冲进到六十步之间,火铳兵总发令官手中的斧枪朝前挥下,大吼道:“开火!!!”这句话吼出来,队列中的火器统领们次第的喊出了这个口令,第一排的火铳直接打响。 按照命令的吼叫,后面三排次第开火,四千多支火铳的开火范围很大,枪膛中散出的硝烟更是弥漫天地。 第一排火铳开火完毕之后,第二道阵线的士兵们已经看不清火铳队列之前的东西了,硝烟、尘土彻底的掩盖住了视线,这就是所谓的战场迷雾。 四排火铳的射击之后,战场上有了短暂的安静,每个人都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五十步左右开火,这是胶州营滑膛枪威力最大的距离,何况是这四千多火铳分成四排次第开火,所有的子弹都是射中一名敌人。 “装填弹药,准备第二轮射击!!”“不要发楞,不要管对面的敌人,装填完弹药,你就是这战场上的主宰!!” 队列中的士官和军官都是在扯着嗓子大喊,就是因为这安静,所以无法判断,不能回撤到长矛阵列之中找到庇护,所以他们还要继续的战斗。 晴朗了这么多天,腊月的北直隶总归是有些变化,何况这接近海边的地区,天空稍微阴暗,战场上刮起了风。 弥漫在战场上的硝烟,烟尘都是被吹散了不少,视线总算是清晰了些,这一刻,就连胶州营的火铳兵都是目瞪口呆。 方才已经是冲进六十步距离的鞑虏骑兵,被方才密集而又有间隔的射击打到了八十步之外,地上都是倒伏的人马尸体,后面的大队骑兵,竟然是被这密集的攻击打的愣在了那里,地面上的尸体也是阻碍了他们的行动。 看着“战场迷雾”渐渐的飘散,那些愣神的蒙古骑兵才是回过神来,现在他们实际上就是牛马,因为身后满蒙八旗马队的驱赶才拼命的向前跑,之所以回过神来,因为后排的满蒙八旗的督战队又开始砍杀驱赶了。 不知道是奴才性格还是女真八旗在草原上打出来赫赫威名作怪,蒙古散兵被威逼成这个样子,都没有想着自己内讧,杀掉这些满蒙八旗的士兵。 就是这稍微的停顿,这些蒙古骑兵们此时都已经是昏了头,或者说这种地狱般的景象,对面明军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已经是把他们吓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或者是这种绝望和暴烈已经让他们不想去思考乐。 鞑子骑兵的大队居然又是动了起来,不过这次胶州营第二道阵线的火铳射击并没有放进来打,而是直接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开火了。 这次的开火则没有方才威力那么大,因为这短暂的安静之中,只有不足两千左右的士兵能装填完火铳,这次没有轮射,在总发令官的命令下,直接的打了一个齐射。 这么多支火铳的齐射,威力同样是惊人。 又是硝烟弥漫,刚刚动起来的鞑子骑兵前锋又被当头狠狠的一击,势头又是延缓,但现在是全军亡命的向前突击,以求打开一道缺口,好逃亡而去。 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在后悔,原来准备作为屏障的大营反倒是成了自己的障碍,如果没有这个障碍,全军向南突击,经受过较大损失的登州军可未必能抵挡住大军疯狂的冲击,可要想拆除这个营地,恐怕对方直接就追上来打了,那还有那么多的时间谋划。 事情已经是如此,那就蒙着头向着前面冲吧! 阿巴泰心中也有个大概的估算,就算是对方的火力厉害,可自己这边用蒙古骑兵的冲锋,总归可以消耗掉一部分,然后剩余的蒙古骑兵可以用来冲击对方的阵线,等到阵线被撼动的时候,蒙古八旗可以投入进去,打开对方的防御。 最后则是满八旗进行最后一击,彻底的撕开对方的阵型,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心中当然明白,在这个过程中,几万大军最后能剩下多少人,可阿巴泰不在乎,只要是能带着大部分的满八旗冲出去,拿回去最多是个削爵,清国掌权的可是满八旗的上层亲贵,只要是能把这个力量保存住,各旗主贝勒亲王之类的,就不会为难自己。 要是冲不出去,各旗的亲贵子弟折在这里不说,那皇帝和睿亲王的小舅子图里琛也折了,枕头风一吹,怕他阿巴泰这一支,恐怕都要倒霉了…… 鞑子大军又开始重新发动,现在这整个鞑子骑兵的势头都是缓慢了不少,毕竟是经过了前一道阵线的阻碍,速度和势头也被打下去许多。 特别是方才那两个波次火铳的射击,更是杀伤巨大,现在前冲的阵列比起方才,都有些稀疏了,更加该死的是,第一道阵线的七个营,火铳兵和长矛兵已经开始转向,前后都有射击和夹击,真是窘迫之极。 但开始时候的缓慢仅仅是很短的时间,接下来的速度又是提高到最快,已经有吐着白沫倒在地上的马匹。 昨天的作战本就是疲惫,没有得到什么充份的休息,今天又是这么极限的奔跑,有些马匹直接就是脱力身亡了。 但没有人想要减慢速度或者是放缓前冲的势头,所谓背水一战,所谓困兽犹斗,此时鞑子的兵马的确是被陷入到绝境之中,他们的确是被圈到死地的禽兽。 人人都已经疯狂,准备用这个疯狂来打开这个死地,逃出去,逃出这个突然变的极为可怕的大明敌国。 第二道阵线十几个营的火铳兵齐射之后就朝着后面跑,看来要寻求长矛方阵的遮蔽,这时候,几乎每个鞑虏军中的头目都是在扯着嗓子大喊: “跟着那些火铳兵,不要让他们有列队开火的机会,冲进去,冲进去,咱们大家伙顺着那个缝隙冲出去,冲出去!!” 谁都看出来,如果火铳兵列队仓促,来不及开火,骑兵就可以抓住这个空隙直接的撞进去,顺着这儿空隙彻底的杀散对方,并且是冲出重围,或许有一线机会和生路,这或许是今天这明军的唯一破绽了。 鞑子的骑兵们纷纷的加快了速度,但马匹的力量的确是有些跟不上了,速度就算是再怎么威逼,都不会提高的太多,事实上都有些下降。 胶州营大营的队列若是这些鞑子的骑兵能静下心来观察,就会发现,已经是到达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四千多名火铳兵,在身后有穷凶极恶的追兵跟随下,而且距离不足百步,还能严整有序的后撤,到预定的位置的列队落位。 “兔崽子们,都给我看好,放进去的是霰弹不是实心弹,谁他娘的出了错,老子把他脑袋塞在炮膛里面去。” 郭梁早就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铁匠了,在部队这么久,他养成了大声吆喝的粗豪作风,尽管是腊月寒冬,可炮兵们各个满头大汗,几个人甚至是把外面的棉袄脱掉,穿着单衫在那里忙碌。 在火炮和火炮之间的空隙中,则是快步跑过的火铳兵。 骑兵跑的毕竟比步兵快,而且那些步兵手中还拿着沉重的火铳,还有二十几步就能追上,看起来对方进入空隙之中,应该是来不及列队,就会被自己冲个落花流水,总算能打开个缺口,逃出生天了。 可对方火铳兵跑了十几步,突然好像是冰雪消融,露出下面掩盖的土地和植物,火铳兵退去,却有将近三十门炮显现了出来。 方才的战斗中,火炮都已经是被撤了下去,但看着鞑子这样的冲锋,凡是能在预计时间被推上来的火炮,这时候都是被炮兵和后面的步卒们吆喝着推了上来,不过这时候不会有太重的火炮。 三磅炮和三磅以下的火炮居多,六磅炮也就是七门,鞑子大军疯狂的冲阵,胶州营的炮队疯狂的装填弹药,总算是在火铳兵完成射击之后,也是装填完毕。 火铳兵们退到火炮之后,却没有进入长矛方阵之中,而是直接在长矛方阵阵线之前列队,装填弹药,竟然是不把即将冲过来的鞑子马队看在眼中,的确是不用放在眼中了,因为他们面前是将近三十门火炮。 看见这些火炮的时候,冲在前面的许多鞑虏骑兵竟然有轻松的感觉,一道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会带来大量的死亡,可这些关卡,你不得不闯,必须要用人命填进去,可却不得不填。 谁也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关卡,谁也不知道还要去送几次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 发现前面大小不同的几十门炮,冲在前面的蒙古骑兵们不闪不避,照旧是骑着马猛冲而上,然后,火炮打响…… 在胶州营的大部分战斗中,炮兵最辛苦,因为搬运安放火炮,还有弹药的整饬等等,但战斗的机会却不是太多,因为不是在射程之外的大阵对峙,就是距离太近的肉搏厮杀。往往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却连一炮都打不出去的情况,结果炮兵尽管被认为是威力最大的部队,却总是让人瞧不起。 看着眼前这么大股的鞑子骑兵部队杀过来,炮队的统领郭梁兴奋的眼睛都红了,他手中拿这小红旗,嘴里嘬着个铜哨子,死盯着前面的骑兵,算计着距离。 本来这距离就已经是很近,准备点火的炮长们都是紧张的手心出汗,炮队统领郭梁的命令不下,谁先开炮就是触犯军法。 冲在最前面的鞑子骑兵,手中的兵器都要触到炮口了,郭梁死命的吹响了嘴里的铜哨子,手中的小红旗也是向前挥了下去。 炮长们手中的火把都快要碰到点火的炮眼了,就是等待着郭梁的号令,号令以下,立刻是开火发炮。 将近三十门的火炮同时开火,这声音可真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凡是在这个炮阵前后的士兵,不管是鞑子还是明军,都觉得耳中嗡嗡作响。 无数的铁砂和金属碎片,在炮膛中激射而出,就算是一磅的鹰炮,威力也要比火铳大上许多,充足的装药,炮膛蓄积的初速和动量,都让这每一粒或许还没有黄豆大小的铁砂,飞出炮口的时候,都变成了杀人的恶魔。 每门炮的前面都打出了一个扇面的杀伤,几十门炮的扇面封锁住了几乎变得稀薄的鞑子大军的前锋。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都被这金属风暴打成了蜂窝,在那些三磅炮和六磅炮跟前的蒙古骑兵,直接就是被撕裂成了碎片。 火炮开火到停歇,是个极为短暂的瞬间,但其中的过程却不是那么简单的开始和结束,炮膛中激射而出的铁砂穿过了最前面的鞑虏骑兵,速度并没有减慢太多,又继续急射,夺去后面那些蒙古骑兵的生命。 大炮轰鸣,在一开始居然没有一声惨叫发出,有个颇为明显的间隔和停顿,然后才是一片惨叫,还有马匹的惊嘶。 这次的炮击,彻底的把满蒙骑兵如疯如狂的潮水冲锋给打停在了那里,几十门火炮的霰弹齐射,直接把这满蒙骑兵的冲锋的阵列打出了一个将近二十步的空隙,有了空间,按理说应该冲的更快更猛。 可没有人敢继续前冲了…… 在火炮身后的士兵队列,那些已经是装填完毕火铳兵听到了总发令官和火器统领们次第传下来的口令: “全体~~~~~预备!!” 士兵们把火铳放在木叉上,端平准备。 “开火!!!!” 第四〇二章 围住 一个都别放跑 火炮轰打之后的火铳齐射,彻底摧毁了满蒙大军最后的疯狂,这是火器的地狱,这些来自关外和草原上的蛮族赫然发现,这个世界也有不能用刀剑和野蛮征服的力量,不管他们如何的疯狂,如何的鼓足战意,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这么往复攻打,两万多满蒙军队,现在只剩下一万稍微出头一点,被驱赶在前的蒙古散兵都是被火铳、火炮轰打的损失殆尽。 剩下的只有满蒙八旗的力量,按照优先级来说,这满八旗的地位自然是高过蒙八旗,方才阿巴泰安排阵型的时候,也是让满八旗在后,蒙八旗在前,关键时候,就可以把这蒙古八旗当成蒙古散兵一样的使用。 自从草原上的马匪武纳格领着一些草原上的牧民马匪,来关外投奔努尔哈赤之后,蒙古八旗一直在关外作为二等人存在的,他们的地位要高于汉民,还要高于那些在草原上本本分分的牧民们。 但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在关外八旗这个武装强盗集团之中真实地位暴露出来了,他们也仅仅是炮灰而已。 局势正在剑拔弩张之际,蒙古八旗这些部队可不比那些吓破了胆子的蒙古散兵,这些蒙古骑兵等于是稍次一点的轻骑兵,也是在关外的军事训练中养出了那种野性和战斗的意愿,换句话说,他们可未必是甘心受死的人。 看着满八旗马队拿着刀剑虎视眈眈,前面蒙八旗的头目也是大声的吆喝,满八旗和蒙八旗在后面驱赶的时候,都是跑的很慢,要想调整和对峙也是动作很快,胶州营的火炮和火铳轮射的时候。 已经有蒙古八旗的前队受到了波及,谁都知道上前就是找死,谁也不愿意主动的上前去冲阵。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目光森冷,用手把尖顶盔的皮兜最后一个松开的扣系上,岳乐已经是把马鞍边上的大刀抽了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内讧,前面的蒙古散兵们已经是彻底的崩溃了,这些崩溃的蒙古牧民们,已经是完全的丧失了理智,估计他们的坐骑也是如此。 被人驱赶继续向前,可前面是死亡,他们已经被对面的火铳和火枪把一切都给大崩溃了,射程之内的被击溃了肉体,射程之外的被击溃了精神。 这些蒙古牧民们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敢去明军那些火铳火炮密布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其实也是死路一条,可他们宁可去其他的方向送死,也不愿意再直愣愣的撞进那铁和火的暴风雨之中。 很多人的精神实际上都已经崩溃了,他们胡乱的控制着马匹,除却第二道阵线的火器阵列之外,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行。 可惜其他的三个方向,同样有全力戒备的胶州营士兵,目前他们不管跑到什么地方,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死亡。 而且他们逃跑的方向,大部分都是后方,火炮和火枪已经是把蒙古散兵的阵型打的足够稀疏,已经可以转向了。 二百步的距离,并不能挤得下两万大军,事实上整个的满蒙骑兵大队分成两部分在包裹着前面的第一阵线,蒙古散兵和蒙古八旗的前锋对着前面胶州营第二道阵线,而分开的两支侧翼则是和第一道阵线的侧翼相对。 若是从天空俯视,整个大阵好像是犬牙交错,可实际上第一阵线的长矛方阵间隙的火铳兵们正在大批大批的涌出。 满蒙兵马的侧翼和后方一直在遭受着第一阵线火铳兵骚扰和攻击,但这时候火力还相对的有限,毕竟方阵间隙的火铳射击,密度和杀伤也是极为的有限,仅仅能起到一个骚扰的作用,现在要做的就是列队攻击了。 朝着后面乱冲乱撞的蒙古散兵们终于是爆发了,此时满蒙八旗的野蛮和在草原上的积威已经是荡然无存,凡是挡住他们逃跑路线的,他们都毫不犹豫的把手中的刀剑招呼过去,而此时的满蒙八旗还在互相对峙。 主要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些任人驱使的蒙古散兵身上,此时突然被冲,顿时是应接不暇,乱成了一团。 这仅仅是他们内部的麻烦,第一道阵线的火铳兵们开始在阵线的后侧开始列队,排列成横队,开始做简单的对齐。 第二道胶州营阵线的火铳兵在打完一次齐射之后,又是紧张的装填完弹药,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向前十五步!!” 命令被次第的传递了下去,火铳兵们对齐之后,大步的向外走去,跨过炮阵,重新列队,总发令官估计着距离,又是下令,开口大声下令道: “向前二十步,自由射击!!” 这个距离是一个谨慎的估量,如果继续向前,纷飞的流弹很有可能伤到第一道阵线的战友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此时所有的矜持和冷静都是完全不见,在马上对对面的蒙八旗佐领达鲁花大声的吼道: “混账的狗东西,快些领着人去前面冲,不冲大家都没有活路……” 达鲁花或许要冷嘲热讽回去,或许要同样的大吼叫骂回去,但这短暂的纷乱,马上就被前后两边响起的火铳声音彻底的掩盖了。 第一道阵线和第二道阵线的火铳兵阵列已经是开始自由射击,两列火铳兵距离不足两百步,他们之间却是满蒙的大军作为阻隔,两排将近六千杆火铳一起的开火发射。 本就是要内讧的鞑虏大军,被这两侧的火铳射击,打的乱成了一团,全部的人都是乱成了一团。 被第二道阵线分隔成两队的满蒙八旗骑兵,方才还是整齐的阵列,准备利用前面蒙古散兵狂冲的而造成的缝隙,用方队骑兵的冲击力,打开一道口子,试着从这边逃出去,可现在被前后夹击,彻底的乱成了一团。 “鞑子的兵马已经彻底没有士气了,方才驱赶这些炮灰来冲阵,披甲的骑兵却躲藏在身后,士气已经是完全的崩溃了,全军向前,包起来!” 亲兵统领王海侧身点点头,回身下了几个命令,在帅旗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几名亲兵把早就准备好的木炮竖立起来,点火之后,转身急忙的跑开。 “碰”的一声巨响,一个白色的烟球被发射上半空,在半空中轰然炸响。 在李孟身后的九个营分成两拨,开始向前移动。 鞑子被第一道阵线隔开的队伍已经是彻底的分开,一边是被阿巴泰领着,另一边是被岳乐领着。 这两队之中倒不是纯粹的满八旗,而是掺杂着方才还要火并的蒙古八旗的骑兵,现在倒不是突然变得一团和气,而是无路可逃,只能是汇聚成一支队伍来逃跑,但队形什么的已经不能讲了。 东西两个方向是轻重骑兵的阻隔,北面是两个步兵的阵线,凡是有明军的地方,鞑子的军队都不敢去触碰,那只有南边了,那边是鞑虏大军今天早晨扎营的地方,那是用来作为屏障和阻碍的营地。 在营地的南边虽然有明军,可因为营地的存在,那边肯定是有空隙,没准可以顺着这个空隙逃出去。 决死的突击被击溃之后,就没有人想着去继续决死突击了,心中的死志被打消之后,人只剩下来惶恐和卑微的求生之意,即便是平日里看着好像是野兽,对死亡无所畏惧的蛮族也是如此。 再也没有人觉得自己的营栅其中的帐篷是阻碍,那是一条生路,所有人都是抽打马匹一窝蜂一样的涌过去。 此时第一道阵线的火铳兵队伍,真是做到了运转如意,他们在距离长矛阵列十几步左右的距离上,环绕到适合射击的地方,把火铳架起来,尽情的开火射击。 即便是精度不高的重型滑膛枪,即便自由射击没有什么准确度,可第一道阵线的两翼大队的骑兵不管不顾的抱头鼠窜,只要是一杆火铳打响,就肯定有一名鞑虏的骑兵从马上跌落下来。 可谁还顾得身边发射的火铳,尽快跑回设立的营地,顺着空隙逃跑,避开这地狱一样的战场,这才是目前最先要做的,那么多人,死的人未必是我,在南边果然是空档,只有那边没有该死的、可怕的明军阵列,或许南边的明军还没有赶过来。 逃过去就没事了,这些惶恐的鞑虏骑兵每个人都是这么想,进营,顺着营门进入军营,在营栅的另一边逃跑!! 眼看就要到营栅的跟前,似乎就要逃出生天了,可冲在最前面的人却感觉到有些不对。 在这些满蒙骑兵的眼前,他们面对的营栅木桩却轰然的向外倒塌,在营栅的后面,是养精蓄锐,杀气十足的登州军。 在鞑子骑兵面前的,同样是寒气森森,层层叠叠的长矛丛林,现在他们最后一丝看似可能的逃生希望也是被堵死了。 前后左右,全是明军,全是他们不敢去攻打的明军阵列,前后左右对鞑虏大军来说都是死地。 中军帅旗下,李孟平静的听着亲兵的禀报,肃声下令道: “既然是包住了,那就杀光!一个都别放跑!!!” 第四〇三章 丧家犬 胶州营 杀 看到营栅背后的登州军阵列,没有一名满蒙的军兵想着对方是在运动中,而且刚刚推开营栅,步兵阵线并不稳固,而自己的马匹正是在奔跑的时候,搞不好可以把对方撞开。 这些鞑虏的军兵下意识的拨转马头,朝着另外的方向逃窜,这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他们因为恐惧已经是昏了头。 两翼的骑兵阵线实际上颇为的单薄,穿着重甲的铁骑兵虽然看着可怖,但失去了冲击的速度,那威力也是失去了许多,至于胶州营的轻骑,未必有满蒙八旗骑兵的战力,可这个时候,没有人去分析什么,每个人都是在恐惧之中,盲目的,疯狂的,在这逐渐收紧的包围之中狼奔豕突。 两翼的骑兵本来是轻骑兵在外圈,而铁骑兵在内圈,此时也有了稍微的阵型变化,铁骑兵到了圈外,而轻骑兵则是在内侧。 轻骑兵大部分都已经是下马,掏出出了锯短了枪管的火铳准备射击,胶州营的骑兵训练,猎骑兵和哨探和铁骑兵都是骑马技艺精熟的战士,这些士兵在加入胶州营之前就已经是有了骑马的经验,还有一种,就是训练极为刻苦和在马背上的悟性特别高的,这些先天后天的骑兵都是留在了铁骑兵之中。 而其他的人,毕竟农民和半农民的军户子弟,特别是在山东这种地方,能有骑马经验的还是极少数,后天的训练也未必会有多大的提高,再怎么训练,也未必能比得上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蛮族,还有那些实际上是职业士兵的家丁和亲兵们。 一名骑兵的耗费是几名甚至是十几名步卒的和,如果不能培养出来一支有足够战斗力的队伍,那这样的花费,对财政紧张的胶州营山东兵马,可是一点的好处也没有。 胶州营索性是改变了自己的思路,除却用作决定性机动打击力量的铁骑兵之外,胶州营的轻骑兵更像是一支骑马的步兵,给他们配备火器和冷兵器,借用马匹的机动能力,可以在很快的速度下在特定的位置布置下一支部队。 所以对这些轻骑兵的骑术要求不太高,但步兵应当掌握的战斗技能,他们必须要更加的精熟,火铳兵和长矛兵所使用的武器,他们也要全部的掌握。 在包围圈两侧的胶州营轻骑兵,拿着火铳作出了步兵火铳队列,他们的火铳锯短了枪管,射程不远,可在四面环绕的包围圈之中,反倒是最适合的武器,毕竟在包围圈的内部还有第一道阵线的七个营。射程较短但一样可以杀人的武器好像是为了这个战场预备的。 这个战场在广阔的平原上,登州军在南,骑兵在东西,老营七千人在阵中,一万一千人在北,其余九千人开始慢慢的朝两翼豫东。 这个包围圈在逐渐的缩小,火铳声一直是在密集的响起,现在每名火铳兵都是在自由射击,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的瞄准,而不是毫无顾忌的打空,因为如此狭小的空间,流弹很容易伤害到自己的队友。 满八旗和蒙八旗的骑兵队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曾尝试着去冲击胶州营的阵线,但这种不成规模的冲锋,都是在胶州营的步兵军阵面前支离破碎,甚至是撞上去就回不来了。 禄忽台是正红旗的佐领,他三十出头就能做到这个位置,这是八旗里面的异数,他在二十岁的时候还是老林子里面的生女真,被搜山捡海抓人的八旗兵队抓下了山,这才成为八旗兵马中的一员。 这样的生女真勇悍异常,都是被满八旗的亲贵争先恐后的收入自己的旗中,禄忽台则是被礼亲王代善相中,派到了自己的儿子岳托身边担任摆牙喇亲兵,多尔衮率领大军第四次进入关内的时候,岳托是作为副将一同跟随前往,谁想到岳托却在关内感染上了天花,病死在济南。 按说禄忽台这些亲卫因为自己的主子死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两红旗的旗主,礼亲王代善倒是在这件事上颇为的宽宏,或许是睹物思人,对他们这些跟随着岳托的摆牙喇亲兵反倒是宽宏异常,抬举这禄忽台做了正红旗的佐领。 这次进关在来得时候,关外的八旗亲贵可没有人能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都是拼命的把自己的亲信朝着里面塞,这禄忽台虽说是被抬举了,可做事倒也比其他人强不少,被代善很看重,这次也是被派了进来。 禄忽台和明军大战小战的打了不下二十次,自认为明白这些汉人军队到底是怎么打仗的,开始排列阵势很是像样,要是清军这边冲,那就是火炮和火铳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器乱放一通,等冲到跟前的时候,火器都是打的没有弹药,身管红热不能使用,接下来就是直接冲进去,大砍大杀,那明军多半是要崩溃的,到时候跟在后面砍人就是。 若是明军先冲,一般都是些家丁簇拥着几个脑筋不清醒的明军武将一起,虽然会给清军的阵线造成些麻烦,可那人数实在是太少,根本撼动不了大局,把这些人杀掉,那就会带来更大的崩溃。 久而久之,禄忽台心中养成了一种极强的自信,在这种自信下,往往战斗力会有更超水平的发挥。 和身边的同伴们互相交流的时候也是如此,禄忽台不止一次听身边和手下的人说,明军是一年不如一年,当年老汗在的时候,和明军野战还很是吃力,到了现在,一到打仗就和撵羊一般,简单的很。 明军里面火器不值一提,普通步卒不值一提,唯一能拿出手,算作战力,也只有那些明军军将的家丁,这些家丁和那些军将,人数又太少,何况这些所谓的“战力”,也不过和八旗的甲丁差不多的能耐,能有什么用处。 禄忽台就是带着这样的高昂士气和以往的印象来战斗,然后在两天之内,他的士气和印象都是彻底的崩塌干净。 昨日的军队已经是诡异异常,按照以往和大明军队交战的种种常理来看,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军队,何况若是有这样的军队,为什么不在从前的战斗中用上,那几次入关,还有那几次关外的大战,为什么不把这支军队用上,白白遭受那么大的损失。 看着前面好像是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生命,看着自己的同伴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模样。禄忽台的脑子渐渐的糊涂起来,只是盲目的跟着前队东冲西突,耳边不断的有满蒙士卒的惨叫,马匹的惨嘶,还有慌张的哭喊。 禄忽台那些没有消退的野性,渐渐的从心中浮现出来,理智慢慢的丧失,不知道为什么,正红旗的佐领禄忽台竟然觉得,面前这些明军肯定不是人间的兵马,搞不好就是萨满们所说的那些在黑山老林的鬼怪。 因为骑兵在包围圈中到处的冲突乱跑,激起来的烟尘尘土,让光线昏暗,这都是成了末日降临的景象。 种种神神鬼鬼的情绪浮上心头,让正红旗佐领禄忽台心中恐惧慌乱,不知所措,带着他身后的几百名旗丁兵马到处的乱跑,根本没有一点的目的,他后面那些惊慌失措,绝望之极的旗丁们,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主将快要疯了。 在这种的精神状态下,禄忽台作出什么事情也不奇怪,这种无规律在阵中乱突乱撞的小队,反倒是有一种诡异的运气,居然整队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伤,满蒙八旗的各支队伍在阵中乱突,被围着他们的士兵用长矛攒刺,火铳乱打,不断的有人坠马身亡,可这禄忽台率领的队伍,居然绕过了老营的第二道阵线,冲向了李孟的帅旗所在。 禄忽台血红的双眼能看到对面的大旗和明军阵列,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胶州营的中枢所在,他实际上已经疯了,歪打正着的碰见而已。 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禄忽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催动马匹朝着前面的军阵猛冲了过去。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把自己手中的营全都派了出去,但现在他手中的部队不多,也就是亲兵营的三千人罢了。 看见这几百名鞑子骑兵冲过来,亲兵营的士兵们都是颇为的兴奋,看着战场上打的如此沸反盈天,热闹非常,而自己这边却只能是宿卫大帅,没有什么战斗的机会,这些亲兵营的剽悍士兵们都是颇为的郁闷。 眼下倒好,居然有人送上门来了,拿着火铳的士兵们都是跑到了前排来,迅速的做好了射击前的准备。 也有拿着长矛和斧枪的士兵按照拒马的阵型,就在火铳兵之后列队,对付骑兵的方式,步卒也就是这么几种,就算是亲兵营也不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禄忽台和身后的正红旗骑兵,他们的坐骑速度实际上已经快不起来了,马匹不是机器,不可能总是能保持冲锋的极限状态。 可在禄忽台的感觉之中,自己在用前所未有的高速向前冲去,身后也是八旗的千军万马,不管前面有什么,自己肯定都能够彻底的冲开,冲垮,那之后,自己也会成为奉命大将军阿巴泰那样的人,或许还可以更高。 “五列准备!” 亲兵营的军官用略带兴奋的语气喊出了这个命令,每排四十人,一共五排的火铳兵们开始检查自己的弹药和火铳,在火铳没有打响第一枪的时候,火铳里面必须装填着弹药,所要准备的无非是例行的程序。 “第一列~~~准备!!!” 这命令下达,证明是要五排轮射,以亲兵营士兵的高素质,三排或者四排就可以进行不间断的轮射,五排的轮射,可以构成极为可怕的弹雨。 禄忽台挥舞着大刀,大吼着拍马冲上来,实际上他的声音嘶哑根本无法喊出声来,他身后的骑兵却发现这或许是个逃跑的机会,很好的空档,脑筋聪明的,趁机是向着另外一边跑去。 可更多的人都是在这个战场上完全的昏头了,不知道现在领着他们的是个疯子,都是同样举起武器跟在后面,他们或许以为自己正在创造奇迹。 “开火!!” 喊到这个口令的时候,亲兵营的军官已经没有带什么感情色彩了,第一列火铳打响,第二列、第三列……,然后周而复始,五十步左右的时候,已经是重复到了第三排。 禄忽台高举着大刀,冲进到了八十步左右的距离,这次他的好运气并没有庇佑他,胸口的部位被重重的一击,禄忽台这一刻的感觉特别的灵敏,甚至能感到子弹并没有穿透自己的泡钉棉甲,而是极为凑巧的打在了一个铁钉上。 这并不是幸运,就好像是一个大锤重重的砸上,禄忽台痛呼一声,直接从马上仰天了下来。 等禄忽台恢复清醒的意识,他身后的几百名正红旗旗丁都已经变成了尸体,他自己身上也是无一不疼,就算想要呼吸,在咽喉处好像都有血液要涌出,运气或许是真的不错,禄忽台居然还活着。 “冲上去,杀……” 禄忽台挣扎着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踉跄着举着大刀,他能看见对面那穿着闪亮盔甲的明将,正在和对面的人笑着说什么,这就是自己的目标,上去杀了他,禄忽台刚刚上前两步,猛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一凉,这次的确是有什么东西穿透了他的甲胄,刺进了他的身体,并且是穿透了。 这利刃的动作很迅速,刺杀之后,立刻是抽了出去,禄忽台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顺着那伤口飞速的流了出去,这一刻,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是清醒了些,莫名的他居然有一个念头:总算死了。 接着就是一片的黑暗…… 一名手持长矛的亲兵营士兵,在军官的命令下,出列,干净利索的对那个站起来的鞑子军官完成了自己的刺杀动作,然后回到了队列。 率领着骑兵的登州军参将赵能来到了李孟的本阵这边,赵能的年纪比李孟要大,说起来还有当年在灵山那边熬盐的贫贱之交,可赵能对李孟的态度是这些军将之中做的最恭敬的一个,不打一点的折扣。 而且两日的苦战,对人的精神完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赵能看见李孟,真是心中忐忑担心全部都放在了一旁,只觉得感概万分。 此时亲兵营正好整以暇的用火铳射击突然冲过来的鞑子骑兵队,听着这爆豆一样的枪响,李孟坦然自若,赵能也是丝毫不动,完全没有被这个影响。 赵能眼眶有些潮湿,他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也不能在下属面前有这样的真情流露,连忙用手擦了擦眼角,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到了李孟的跟前,屈膝跪地,连声的说道: “末将赵能,参见大帅,大帅威武,大帅万胜!!” 火铳的射击已经是停了下来,李孟在马上看着跪在那里的赵能,心中有些感慨,人的位置越高,恐怕就越是孤单,赵能当日间是自己兄长一般的角色,但到了今天,却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姿态,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 这也是逐渐向上的代价,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心中感慨,李孟脸上却是挂着笑容,温声的说道: “这么多礼干什么,快些站起来说话,上马上马!” 话是这么说,不过人却不动,边上的亲兵统领王海从马上跳下去,伸手把赵能搀扶起来,赵能实际上心中担心,登州军打的如此模样,也不知道大帅不会怪罪下来,看见李孟这般和气,心中才是放下心来。 “赵大哥,这次要不是你率领儿郎们把鞑子兵马牵扯住,怕是还打不出如此干脆利索的歼灭战,这一仗,你可是有大功啊!” 那边赵能施礼之后,也是翻身上马,听到李孟这么说,赵能是个实在人,立刻是脸涨的通红,低下头闷声的说道: “大帅这么夸属下,属下惭愧之极,若是属下指挥的好些,儿郎们也不至于死这么多。” 说到这里,登州军参将赵能好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连忙的招呼身边的一个人,开口对李孟说道: “大帅,我登州军能有昨日的胜利,全靠此人中流砥柱,稳住了军阵,并且是发动反击,若不是他的举动,局面怕是不可收拾了,大帅,末将该罚,可是此人应该重赏,还望大帅恩准!!” 这时候,在外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亲兵营周围就是安静了下来,不过在这里的几位,根本没有人去理睬这一切。 在赵能的引荐下,一名英气勃勃的年轻人站了出来,站在李孟马前,左拳击右胸,做了个战场军礼,开口大声的禀报说道: “登州军第五营第三把总王韬,参见大帅,大帅万胜,大帅威武!!” “挽狂澜于即倒,果然是烈火炼出真金来,若不是那危急的局面,本帅还真不知道属下有这样的英雄!” 胶州营体系缺人材,缺各种各样的人材,特别是缺适应这个体系的人材,有这样的人出头,自然是了不得的大好事,而且看这年轻人军姿挺拔,英气逼人,也是招人喜欢,这样的人材,可是经过昨日的血战检验,货真价实的。 李孟心中高兴,当然也要多夸几句,王韬听到在自己心目中被当作军神的大帅这般夸奖,真是兴奋非常,脸涨的通红,可这样的局面下,又不能说什么,只得是腰板挺得更直,军姿更加的标准。 整个战场上的方才连续不断的火铳响声都已经是停歇了下来,一时间变得有点安静,但是濒死的惨叫和厮杀的呐喊却依旧是没有停歇。 到了现在,在这个包围圈的四周,都已经是布置上了步兵营,阵线逐渐的缩小,如果再自由的开火,恐怕就伤及同伴了。 火铳兵被撤进了内圈或者是外围,并不代表杀戮已经停止,事实上这个阶段的进攻更加的有效率,因为现在的武器是长矛和斧枪。 各个营的长矛兵和斧枪兵跨过鞑虏的尸体,不断的把在其中乱冲乱突的鞑虏骑兵刺下马来,到现在,是实实在在圈住了,剩下的不过是收尾的行动了。 这次的战斗,鞑子兵马之中表现最差的却是事先被认为最强的满洲八旗,他们完全的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妄想用仆从军作为炮灰前面冲,自己在后面掩杀,实际上这就是丧失了勇气和冲锋的意志,失去了这些的士兵,已经不能称之为强兵了,何况,现在满洲八旗的战斗意志也已经被彻底的打垮。 战场上的火铳停歇,让帅旗这边的几位军将暂时转移了注意力,李孟侧耳听了一会,他的视线被前面的十一个营遮蔽了,没有什么人来禀报,第二道阵线缓慢的向前压,他轻松的笑道: “此战差不多已成定局,咱们胶州营大胜!!” 尽管众人已经判断出来这个结果,可听李孟开口说话,还是人人心中振奋,热血沸腾,刚要说些恭贺打气的话语,心情极好的李孟脸上却出现了极为少见的促狭神色,打趣着和王韬说道: “王韬,你知不知道,咱们山东的军功体系之中,你立这个功劳不小,可不是攻城拔寨,斩将夺旗,也不是训练勤勉、技术出新,还真是没有赏你的理由,你说怎么办啊!?” 一听这话,大家却都替王韬为难起来,山东上下,万事都有规矩,特别是这军功之赏,仔细想,王韬所为要是套在军功赏罚条例之中,还真是没有相应的规条。 这可真是让人难堪尴尬,如果这样的大功不赏,虽说是合乎了规矩,但却不合常理,这军心士气怎么办,这英雄的形象怎么办!? 在众人的眼中,李孟可不是个开玩笑的人,一下了这个结论,众人可都是认真对待,对这样的效果,心情很不错的李孟更是高兴,胶州营的军功制度之中,的确没有这种情况的赏罚,但制度是制度,对这样的大功之臣,开个特例也是应该的。 火铳声渐渐的安静下去,呐喊和厮杀的声音占了上风,就这么一会聊天的功夫,呐喊和厮杀的声音也是弱了下去,剩下的确是绝望的嘶喊和嚎叫。 胶州营的部队好像是一堵堵墙一样满蒙兵马分割的支离破碎,但这个墙不是死的,而是活的,组成这墙壁的长矛兵们手中的长矛不断的伸缩,每个动作,就是在鞑虏士兵的肉体上开了个血洞。 现在满八旗和蒙八旗的骑兵,在这么局促的空间之中马匹已经无法进行太长距离的移动了,更谈不上什么冲击了,在这样的环境下,鞑虏的骑兵们甚至比不上步兵,行动迟缓,转身不易。 行动迟缓的这些鞑虏骑兵们在密集的长矛攒刺下,大批大批的从马上惨嚎着倒下,满八旗的亲贵军将都是在内圈,已经有人看出来这个不对,开口大声的喊道: “下马,下马,用马挡在前面!!!” 这算是在绝望的纷乱之中唯一有建设性的意见,还没有被长矛刺杀到的满蒙士兵们纷纷从马背上翻下来,手中拿着刀剑拼命的拍打马匹,让马匹朝着外圈跑去,这个理智的命令也算是让八旗的士兵们冷静了下来。 “虏之步卒极精”这是明末有识之士的判断,聚散离合均是有度迅速的满洲八旗步卒,在野战之中一向是明军的噩梦,白刃相交,往往是一接触即告崩溃。 但也就是仅此而已了,在胶州营的长矛方阵面前,满蒙八旗的最后挣扎也是无用,密集有序的长矛阵列面前,在长矛长度之内的敌人货物,不管是人是马,都是被毫不留情的刺杀,此时的变化无非是马匹惨嘶着倒下之后,躲在他身后的鞑虏士兵再步其后尘而已。 也有幸运的鞑子骑兵顺着两翼尚未合拢的空隙之中逃走,可外围还有胶州营的骑兵和火铳兵在等着截杀这种漏网之鱼。 此时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胶州营的士兵是绝无怜悯之心,理直气壮的进行对鞑虏残军杀戮,他们是为了从万历年间开始就死在和女真战斗中的文臣武将杀戮,他们是为了几十万死在和东虏女真战斗中的明军士兵杀戮,他们是为了几百万关外被女真蛮族屠杀的汉人平民进行杀戮。 对于李孟来说,胶州营在这场战斗的杀戮,是为了那个时空中嘉定三屠、扬州十日而杀,为了三百多年的黑暗落后而杀,为了鸦片战争和那之后将近百年的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而杀。 慢慢的,战场上所有的声音,不管是厮杀还是惨嚎都被胶州营士兵的呐喊所掩盖,每一个长矛前刺的动作做出之后,都会大喊: “胶州营,杀!!!!” 第四〇四章 灭军杀将 完胜 战场上有微风吹过,在帅旗下的一众军将们谈笑风生,丝毫不顾风中那浓烈的血腥之气,可在李孟身后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却受不了这个。 这位山东名士脸色苍白,嘴紧紧的闭着,很是难受的模样,袁文宏虽然是文人,不过也能骑马,而且他这位置必须要经常跟随在李孟的身边,今天这样的战场,他也要随侍身旁,可这修罗场一般的血腥气可不是他能忍受的。 袁文宏读过不少的兵书战策、史书典籍,读书万卷,自然觉得是见多识广,以为这战场上都是铁血豪情,自己无非是跟在大帅身后,纵马奔驰,分润些胜利军功,士兵们的欢呼爱戴,是美差。 何况汉唐时常有文人出塞,袁文宏也常以岑参、高适自比,当然心中他时常是自比范仲淹的,但这念头可就不敢宣之于口了。 名士文人和那平时的酸腐士子总归是有些不同,旁人上战场很是害怕,袁文宏却一直是颇为的期待,觉得去了战场,见识胸怀一定会有所不同。 而且在就在山东的中枢之地,也知道胶州营的百战百胜,知道那些军将和士兵在这些辉煌的胜利中获得了什么样子的好处,没有什么害怕,反倒是颇多的期待,和大帅一同出生入死,今后所受到的信用肯定是不同。 主簿袁文宏想的一切都好,但来到这战场上却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所骑的马匹是好马,颇为的听话温顺,倒是不用担心,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空气中厚重浓烈的血腥气,却直接让袁文宏心胆剧烈。 杀人盈野,血流成河,这两个平日里只是出现在书本上的词语,袁文宏今日间却真切的体会到了。 方才本阵面前突然出现了如狼似虎的鞑子骑兵,好像是疯狂的朝着这边冲了过来,主簿袁文宏当时下意识的就要拨转马身,打马逃跑。 看到身边的人都是没有动弹,恍若无事的模样,总算是强自镇定住没有露怯出丑,但战场上的声音变化,惨嚎喊杀,或许是传递过来。 不知道什么触动了袁文宏的坐骑,这匹马也到没有大动,只是很不安的动了下身子,马身晃动,坐在马上的袁文宏只觉得胸腹之间翻江倒海,一阵阵东西直往上涌,再也忍受不住,在那里哇哇大吐。 本来还在那里谈笑的李孟等人却也被这个小插曲惊动,看见身后的袁主簿这模样,都是面面相觑,嘴角含笑却没有出声。 还是亲兵营的统领王海急忙的吩咐道: “快给袁先生拿点水过来。” 有亲兵解下水囊走到袁文宏的坐骑边上递给袁文宏,也有人用土去掩埋地上的秽物,李孟神色不动,但心中却想到了这一点,每到关键时候,能无视生死的还是这些武将,文人就差了许多,现在是马上打天下的时候,可山东系统文武两套班子差不多是平衡的,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此时正应该是优先军事的时候,等到太平时节,再把文人们的地位抬起来吧。 那边袁文宏喝了几口水之后,总算是平静了些,有些惭愧的开口笑着说道: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这一出门,方知道这天下事可不是自己想的,书上说的那般,倒是见过天下事,不敢再出门啊,各位大人,见笑了!” 主簿袁文宏的这自嘲,倒是颇为的洒脱坦然,他可不知道战场上这一吐,却在李孟的心中激起了很多其他的想法。 现在的胶州营主帅李孟,注意力已经不是放在战场上了,胜利已经是确定,那就应该考虑胜利之后,山东的事情还有很多,天下的事情更多,这段时间自己的注意力都是在这几万鞑虏兵马身上。 可这大明天下,闯王李自成、曹操罗汝才、八大王张献忠还依旧是在大明的腹心之地横行,想必这些日子,发展的更加壮大了。南直隶之地,还有自己布下的残局没有了结,福建的郑家也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动静。 说起来这北直隶之地,京师附近,崇祯皇帝身边差不多有将近二十二万兵马屯驻,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昨日间和山东盐帮还有灵山商行的北直隶分舵以及分号掌柜商谈,略微知道些草原上的事情,西域和北地还有蒙古的大部落,这些大部落的势力也是很强,九边兵马防御的就是他们,关外的东虏女真兴起之后,在关外和山西塞外的草原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很大的真空地带。 依附于鞑虏的蒙古部落都是逐渐的向东,而有矛盾的蒙古部落则是尽可能的避开女真人的势力范围,尽量的向西向北,休养生息。 想想这些,如果自己把女真打弱了,那么弱肉强食的草原蛮族,或许还会有更强大的部落和势力冒出来,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臣服在自己的军威之下,想到这里,李孟禁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按照各处打探来的消息,此次入关的不过是满八旗八千,蒙八旗七千,此战全部灭掉,也就是给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重创,但关外的满清还是在不断的完备之中,不管怎么看,他依旧是北方最大的敌人。 想那么多都是没用,先专心对付满清的问题吧,事情只能是一步步的做下去,自己从前年开始就琢磨着布局,总想着一举成功,可事事不遂人愿,每次看着大棋局已经下好,总是有个没有预料到的变故出现,把一切搅乱,让自己手忙脚乱的来救火。 要说到现在,还算是没有出问题,所有的乱子和变故都靠着胶州营强大的武力和高效率的系统运作给平息解决了,但却也警告了李孟,天下事,天下大势,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转移的。 大帅在那里沉思,边上的军将都是在窃窃私语,按说平日间大家都是守规矩颇为肃穆,在李孟身边更是如此,但此时大胜在即,人人都是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所以在这里私语议论,老实人赵能更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私下恳求大帅,让大帅给王韬一个特例,这样的有功之臣不重赏,岂不是胶州营的笑话。 “杀了鞑子三万多人,这次的变数应该足够大了吧!” 没有人听清李孟的自言自语,穿越者就好像是一只蝴蝶,它每次的扑闪翅膀或许都会引起历史长河之中的巨大波动,但李孟却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小,所引起的变数也太小,每次动作,历史都没有什么大方向的改变,有时候,李孟甚至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做,这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可避免的走向那种黑暗的结局。 这次的战斗之后,李孟的担心已经是烟消云散,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李孟的自信开始空前的强大起来。 或许,经过这次的战斗,历史就应该改变了…… 李孟正在感慨、赵能正在忐忑、王韬正在兴奋、袁文宏正在难受的时候,正在战场上督战的骑兵统领汤二却骑着马急忙的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汤二勒住马匹,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开口禀报说道: “大帅!贼酋阿巴泰已经是跑出了包围圈……” 这话一说,帅旗之下的军将们猛地安静了下来,汤二似乎没有想到他这句话居然引起这个效果,李孟却是看出了些门道,平静的开口说道: “汤二,你靠前点过来。” 汤二有些糊涂的打马凑到跟前来,李孟脸上没什么表情,又是命令道: “身子靠过来些!” 汤二愈发的糊涂,脸上已经是有些后悔惶急的模样,也以为大帅会有什么机密的事情要和自己讲,连忙的凑了过去。 李孟扬起了手臂,照着汤二的头盔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这一下可不是军阵的军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但这一下子颇为不轻,虽然是隔着头盔,可打的汤二还是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眼花,李孟没好气的训斥道: “身为马军的指挥,自己把仗打好,少把心思放在琢磨钻营讨好的勾当,这次不计较,下次再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本帅撤了你的职位,当阵行你的军法!!” 主帅李孟说出这番话,方才还都有些担心糊涂的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彼此对视,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那汤二的表情更加的尴尬,费尽了心思来讨好,没想到却被大帅训斥了一顿,这些军将的确是年轻了些,做事未免有些不稳,这倒正常,而且大胜在即,人的想法未免轻松了些。 “到底是如何,快些说出来,真是儿戏,还是大战的时候,搞这些没用的勾当!” 被李孟又是呵斥了一句,汤二颇为汗颜的开口说道: “贼酋阿巴泰率领几十名护卫,从空隙突出去了,这等大贼,还是请大帅动刀比较合适些,所以卑职特地来请大帅。” 这就是故意把阿巴泰放走,然后请李孟亲自过去动手杀人,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彩头,就和皇帝围猎,让下面的侍卫官兵把猎物从草木和林子之中轰出来,猎物到了皇帝跟前,然后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就能猎杀,还享受到了其中的乐趣一样。 要说这汤二所做,还真是想的很精彩,用来讨好真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但这样的大战,做出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轻佻,并不是一个大军指挥官该去想的东西,所以李孟才颇为的不满。 转头看看边上的王韬,再看看脸上都有兴奋之情的众将,李孟呵呵的笑出声来,他心中有了个主意,稍微沉吟,就开口朗声说道: “得,既然是设了这个局,那就不要浪费了,诸位,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现在的战场上,就连惨叫声都是渐渐的停歇了下去,有秩序,有组织的杀人,而且还是胶州营这种体能充沛,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士兵,在人数占有优势的状况下,屠杀还是颇为的高效迅速。 杀到这个地步,终于可以琢磨着来保存些马匹,不至于太过浪费,战场上都已经是逐渐安静下来,那说明局势愈发的板上钉钉,众人也可以有些闲情逸致去做点事情了,李孟也是放心大胆的去打猎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差不多是在最后一刻才崩溃的,尽管惨叫声距离他越来越近,可他还是率领着手下的军兵等待机会,等待着是否能有机会冲出这死围。 现在的他可不想着什么保存满八旗的兵力了,阿巴泰现在想的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除却他身下的坐骑之外,他身边还有两匹没有主人的马,这是死掉了主人的坐骑,这是阿巴泰为了等下逃命的时候,马力充足,可以频繁换马准备的。 可向着四周看去,周围能看见的,都是层层叠叠的长矛,外围竖立的长矛不断的放平,这是士兵们轮换入场刺杀的体现。 这围困几乎是个死局,根本没有逃出去的空隙,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神经越来越紧张,眼看就要到了崩断的边缘。 “大将军,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和身边亲卫已经是被一队胶州营的长矛兵从鞑子的大队人马中给分割出来,团团围住。图里琛在方才的战场上看到了许多支队伍就是被明军的步卒分割开来,然后围在中间从容的吃掉。 现在轮到自己,这可就是死路一条,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受够,他现在就后悔,怎么被两个姐姐说中,鬼迷心窍的来着明国,呆在盛京,哪有眼前的这种绝望局面,贝勒图里琛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不远处的大将军阿巴泰,这个人一向是有办法,现在也只有他能救自己,图里琛不管不顾的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图里琛身边的满蒙卫士不断惨叫着从马上落下来,明军的步卒距离他越来越近,可图里琛这撕心裂肺的大喊,换来的仅仅是阿巴泰冷漠的一瞥,接着就没有理会,带着自己身边的队伍朝另外的空档处跑去。 “大将军,你不救我,我两个姐……” 绝望之极,气急败坏的贝勒图里琛在那里直接大喊着威胁了起来,但这句撕破脸的话仅仅是说了半句,一把挥动的斧枪狠狠的劈中了他的后背,科尔沁贝勒图里琛身上穿着的是叶赫部最出色匠人打造的棉甲。 可是在挥动的斧枪面前,没有任何的防御力,斧头劈开了棉布、铁叶、锁子甲,狠狠的劈中了图里琛的脊椎。 在这个瞬间,巨大的痛苦充斥了这个鞑子贝勒的全身,张大了嘴,不管怎么喊也是喊不出来,这巨大的痛苦,也是他最后的感觉。 劈死他的是胶州营的一名小队,劈中了图里琛,他也不觉得特别光荣,不过是死在他斧枪上的有一个鞑子而已,这次大胜之后,肯定人人都有丰厚的军功赏赐,但胶州营可不是以首级记功的。 那斧头几乎完全的陷入了图里琛的后背,这名小队双臂一别一扯,直接是把人从马上拽了下来,把斧枪向上一抬,从图里琛的后背起了出来,这小队连忙吩咐身边的士兵: “快把这匹马带走,马不错,这马具也很值钱,千万别弄坏了……” 战斗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不断的进行,达鲁花、禄忽台满蒙八旗的亲贵将领,一个个消失无踪,或者是死在自己面前,或者是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心也越来越冷,尽管他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周围的阵线,琢磨什么时候能冲出去,可也不经意的想到,这局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阿玛!!那边有个空子!!” 看着真好像是长生天保佑,就在阿巴泰这支小队的前面,明军的队列调动居然出现了一个空隙。同样是幸运之极的岳乐再和阿巴泰汇集之后,所做的事情和阿巴泰一样,也是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从一开始就是严谨无比的明军阵线怎么会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空档,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人去想了,有了可以逃跑的空档,这就是上天给的机会,阿巴泰、岳乐还有身后那队士兵所表现的模样,就和饿到了极点,突然发现了新鲜血肉的饿狼没有一点的区别。 这些人立刻开始不管不顾的打马提速,朝着那个空隙冲了出去,明军的防备的确是松懈了。 居然被阿巴泰领着人从这里冲了出去,说起来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被阿巴泰突出去之后,跟在阿巴泰身后的几支鞑子的小队,也是看见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空档,他们狂喜的心情比起阿巴泰一行人来说,丝毫不差。 可是他们也要跟着冲过去的时候,明军却用极为迅速的行动补上了这个缺口,就好像是这个缺口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冲出包围的阿巴泰一行人冲出这个缺口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极为的放松,在重重包围之中,满目都是同伴的死亡和明军的兵卒,当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修罗地狱一般,满心全是绝望和害怕。 此时冲出去,尽管身后就是明军,可眼前却是大片的平地和旷野,心情却猛然的变好,逃出生天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左右和身后吆喝向东,明军的骑兵却追了上来,在内圈的包围之中,阿巴泰和岳乐等人的马力都是消耗殆尽,突出来了之后,也未必能发力的高速奔驰。 可胶州营的马队都是经过了充分的休息,方才那些外围的骑兵们都是给坐骑补充了些面饼和油条之类的吃食,马力恢复的不慢。 何况,为了圈住这些逃出来的禽兽,汤二这边还是用上了手中的直属预备队,更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稳妥的很。 这些胶州营骑兵的精锐,可没有猎骑兵那么野性和飞扬,他们沉默的把鞑虏这小股骑兵半包围起来,并且开始动手,精确的杀掉那些身份不是那么尊贵的鞑子护卫。 逃跑的骑兵和逃跑的步兵是一个性质的,他们都是把背后完全卖给了自己的敌人,即便是这些号称精锐的白甲兵,胶州营马队的精锐之所以被叫做精锐,就是可以在马上自如的用骑矛做出以刺杀为主的战技,即便是在马匹高速运动中,还有些人可以在马背上迅速的完成火绳枪的弹药装填。 长矛的厮杀,和火铳的射击,这都是摆牙喇骑兵无法抵挡的攻击,就算是把大刀舞动的像风车一般,也无法挡住。想要用骑矛反击,那他们手中的骑矛比胶州营的来说,可就有些短了。 到了现在,这的确不是战斗,而是纯粹的打猎,外围的疲惫之极,毫无战意的鞑子骑兵一个个的被杀下马来。 阿巴泰拼命的抽打着马匹,可他的马已经是跑累了,根本无法提起速度,再怎么抽打,也不会快到那里去,阿巴泰记得自己昨天、甚至是今天早上还是一名领着几万兵马的大将,可现在自己能指挥的人就只有身后的这几十人,就连这几十人,还在不停的被明军杀死。 那一声声的惨叫,让阿巴泰愈发的胆寒,他脑筋快要用不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自己记事起,所接触到的一切一切,好像是在这两天全部的被颠覆,变得崩溃了,他的神智都变得渐渐模糊。 惨叫声都变得有些稀疏了,岳乐在马上稍微回头,看见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跟在他们身后了,岳乐一咬牙,开口大声的说道: “阿玛,你先……” 话说了一半,听到“碰”的一声,在马上的岳乐猛地发不出声音,伸手在自己的胸口出死死的攥住了棉甲,浑身抽搐了几下,从马上歪倒了下去。 他从马上摔在地上,被马匹一拽,人从地上翻了个,他的背甲上有个血洞,血印正慢慢的扩散。 那坐骑拖着尸体跑了没有几步,却也是跑不动,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磕绊了下,这马匹就是歪倒在地上,嘴角吐出白沫,在那里低声的嘶鸣,马腿在一下下的抽搐,眼见着是活不了了。 方才在阵中左冲右突,一直是没有得到好好休息,也没有得到食物补充的马匹,终于是跑脱了力。 岳乐被认为是满清这一代最出色的俊彦之一,一向是被皇太极和八旗其他的勋贵看重,据说皇太极曾经在私下和代善说过“朕在的时候靠你,等朕的儿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就要靠着岳乐了”。 所以阿巴泰在清国不是什么香饽饽,可盛京的高官勋贵见到岳乐却都是客客气气,并且让自己的子侄辈主动的去接触交好。 在正蓝旗之中,尽管是豪格做旗主,可下面的人始终都还烧着岳乐这柱香,就是觉得岳乐将来会有执掌这正蓝旗的可能。 阿巴泰在皇太极的兄弟之中,属于混得不得意,几次怨言都被申斥,对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完全是看运气了,但对这个儿子却极为看重,除却直系的血缘关系,父子连心之外,还觉得这是自家前途的希望。 方才岳乐被身后的火铳打中,从马上跌落的那一刻,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什么也想不明白了,眼前也是变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边连一名骑兵也没有。 他自己不知道跑了多久,阿巴泰心里面只是想着我就要回到关外,我要再带着大军来明国,把你们这些该死的汉狗全部的杀光,到时候我是铁帽子亲王,我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的做下去。 猛然间,阿巴泰猛觉得前面一沉,整个人立刻是失去了平衡,他身上的盔甲沉重,这一摔的更是狠。 重重的砸在了地上,阿巴泰眼前一黑,恍惚间记得跌倒的时候前面有几名骑士拦在路当中,莫非是坐骑转向失去了平衡。 阿巴泰的坐骑是精选的良驹,倒是没有脱力,只是马胸的地方被人用火铳轰中而已,直接是把这马匹打死。 胶州营的主帅李孟端坐在马上,被赵能、王海、汤二、王韬等人簇拥着,冷冷的看着摔在自己十几步前的阿巴泰,这还真是和贵族围猎差不多,下面的士兵把鞑虏大军的主帅赶到了你的跟前,让你轻松的杀掉,图个好彩头。 杀掉这个败军之将,对李孟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对他来说,真正热血沸腾的事情,还是指挥大军把鞑虏的部队屠杀干净之后的那种成就感,方才在呼吸那血腥气的时候,都感觉到美妙无比。 摔倒在地上的阿巴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头上的尖顶皮盔已经被摔歪了,阿巴泰眼神发散,身体颤抖,踉跄了几步,根本不管自己的四周都是明军的军将骑兵,旁若无人的走到自己的坐骑尸体旁,费力的把大刀抽了出来。 他举起大刀,茫然的看着四周,却哈哈的大笑起来,用近乎嚎叫的声音说道: “我是大清皇帝钦命的奉命大将军,是伐明大军的主帅……陛下……陛下……臣此次伐明,一路上摧枯拉朽,大胜而归,大胜而归啊!!” “我也是老汗的儿子,我也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凭什么你们当皇帝的当皇帝,当亲王的当亲王,我却做个贝勒……” “不应该,不应该,咱们满州的大军几次进关来,都是任意纵横,明军不是已经烂到根子上了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支队伍,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定不是这人世间的军队,而是恶魔!!” 什么大将的气度,什么指挥若定的冷静,在阿巴泰身上已经是荡然无存,他在那里疯疯癫癫的挥舞着大刀,在那里又哭又笑。 李孟身旁有一名掌柜打扮的中年人,听着阿巴泰的话,不停的翻译给李孟听,这阿巴泰哭喊的话语,当然都是满文,在李孟身后的那些军将谋士,都是面面相觑,他们可是被所谓的“女真满万不可敌”“骑射无双”的威名惊吓了好多年,在传说中,这些鞑子士兵都是身高九尺,健壮勇悍,刀枪不入的怪物。 “没想到,鞑虏的贼酋是这般的猥琐不堪,可惜卢督公、可惜那些忠勇的军将官兵啊!” 袁文宏在那里轻声的评价道,他见到的这一切,的确是把他看书所了解到的那些知识,完全的颠覆。 王海和汤二以及赵能都是在前排,看着那阿巴泰的表情都颇为的鄙夷,而赵能那老实人的脸上却难得的带了几分快意,他想起来胶州营登州军的近万大好儿郎,就是伤亡在此獠之手,今日大仇得报,真是痛快异常。 阿巴泰脚步踉跄完全的失却了平衡,也不注意身边的情况,竟然到了那些骑兵的跟前,他这等癫狂的表现,让胶州营的骑兵颇为的瞧不起,看着他过来,有一名年轻气盛的拿起骑矛就要刺下。 这贼酋可是留给大帅的,边上的士官连忙喝止,这骑兵收不住手,变刺为抽,矛杆横抽,重重的打在阿巴泰的头盔上,就这一下,又把阿巴泰打倒在地。汤二的脸色顿时是变了,心想老子好不容易给大帅留下的,再被你给抽死…… 被打倒在地的阿巴泰又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一次却没有方才的那般癫狂,或许是抽击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抓住大刀,脸上的迷乱变成了疲惫和紧张,阿巴泰踉跄着走到这个小包围的中央,扶正了自己的尖顶盔,盯着明显是主帅的李孟,用生硬的汉语开口说道: “你是明军的主帅?” 没人理他,阿巴泰举起刀,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你我都是大军的主帅,你可愿意和我单对单较量下!这一仗老夫输的不甘!!!” 听着阿巴泰用古怪的口音发出充满怨气的挑战,在马上俯视着他的李孟满脸都是不屑,轻蔑说道: “你配吗?” 第四〇五章 天下震动 天下噤声 阿巴泰一生中经过大小百战,也有萨尔浒和松山那等辉煌的大胜,也有昨日和今日这样伤亡惨重全军覆没的完败。 他可真的可以称为老而弥坚,除却亲子岳乐的死亡在最后一刻让他精神崩溃之外,时时刻刻阿巴泰都在那里保持着冷静,寻找着战胜、翻盘和逃生的机会,从疯狂中恢复过来,没准也是他在这死局之中寻找唯一可能逃生的机会。 但阿巴泰所有的冷静在李孟那句话之下轰然崩塌,刚听到这句话,阿巴泰怒发若狂,想要冲到这名狂妄的敌将跟前,把对方一刀刀的切碎。 可转瞬间,阿巴泰却想到,对方这话说的一点错误都没有,两日的交战,实际上满蒙兵马远远的逊色于面前的这支明军,现下,己方全是骑兵的军队居然让对方以步卒为主的军队打了个歼灭战,这等悬殊,的确是不配。 此时败军、丧子、绝望的情绪才真正的涌上他的心头,这个瞬间好像有一柄大锤重重的砸在阿巴泰的胸口。 在此刻,阿巴泰终于像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猛烈的摇晃,他急忙的把手中的刀插在地上,腰却佝偻了下来,终于是没有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在那里大声的咳嗽起来,越咳声音越大,好像是要把身体里的空气全部的吐出来一样。 咳着咳着,阿巴泰直接是跪在了地上,大声的嚎哭起来,这次的极端情绪却不是疯癫,而是那种绝望的嚎叫。 “太祖爷……阿玛……咱们大清要完了!!!!” 这等北地的蛮族,必须要趁着中原帝国多灾多难,愈发羸弱的时候才能兴起一番事业,如果这个帝国仍然强大,那等待着并非游牧蛮族的女真人的命运,肯定是灭顶之灾,阿巴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跪在那里发出了好像是野兽一般绝望的嚎叫,对于在马上包围着他的李孟众人来说,阿巴泰的这一番作态不过是一个拙劣的三流的表演,可笑可鄙,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看着下面阿巴泰的丑态,李孟在马上冷笑着说道: “你们也看看,这就是大明天下畏之如虎的东虏贼寇,有一名贤哲说过,一切和华夏为敌的恶人都是纸老虎,一捅就破,看看面前这贼酋的恶心模样,可不就是如此吗!!?” 胶州营系统众将对大帅的话自然是深以为然,对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他们来说,眼前的这鞑虏兵马的确是纸老虎,根本不值一提,大明自万历末年就和关外的东虏女真交战,却从来没有什么胜利,历次大败。 这些年又被鞑虏屡次入关,大明兵马也是羸弱不堪,丑态百出,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明的兵马更是不值一提,比起这纸老虎都不如,毕竟这纸做的老虎还有个老虎模样,那连这纸老虎都不如的大明其余兵马,又是什么货色呢? 相对于这些军将来说,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却是绞尽脑汁在琢磨,说了这句话的哲人到底是谁,要真是大贤哲人,好像这话不会这么浅显,而且就算换成文言,好似也没有人说过。文人书生出身,对考据经典总是有一种喜好,可大帅难得说的一个典故,今日间却把这山东名士袁文宏彻底的难倒了。 “王韬,上前来!!” 李孟不管在那里哭天抢地的阿巴泰,抬头扬声说道,一直在军将队伍最末尾的王韬急忙的纵马来到李孟的身边,在马上架势十足,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军礼,李孟看见这王韬,脸上倒是挂上了笑意,点头笑着说道: “你火铳射击的成绩如何?” “回大帅的话,卑职的火铳射击成绩是优异!” 王韬也在李孟的身边做过亲兵,要知道,大帅的亲兵营对于各项军事技能的要求可都是优良或者是以上,王韬自然也有这个水准,他不知道李孟问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还是中气十足的大声回答。 火铳射击优异,是在匀速数一百二十个数自己装填射击,能够打出去三发或者四发子弹,并且在有效射程中,十发中九,当然作为标的靶子可比现代的这种靶子要大很多。 “取一支步战火铳来!” 李孟又是扬声的吩咐道,边上的王海从马下的一名士卒手中接过火铳,递到了李孟的手中,李孟又是交给了王韬,开口说道: “拿火铳给我把这个贼酋崩掉!!” 王韬双手接过火铳,尽管对大帅的命令有些摸不到头脑,可还是一板一眼的检查弹药,并且拿着通条又夯实几下,吹了吹挂在鸟嘴勾上的火绳,这才是对准距离二十步左右的阿巴泰,瞄准,扣动了扳机。 “碰”的一声,阿巴泰的哭喊嘎然而止,他张开了嘴,双手向前好像是要抓住什么,可什么都没有抓住,嗓子中发出了嗬嗬的声音,直接是扑倒在地上。 赵能还有些想不明白李孟这么安排的原因,不过脑筋灵活的王海却是琢磨明白了,袁文宏自然不必说,大家脸上有心照不宣的笑容,看着王韬的眼中都是多了一分艳羡。 鞑虏此次征明大军主帅阿巴泰一死,标志着这场战斗取得了完胜,的确是极为完美的胜利,三万七千鞑虏大军一个没有放走,都被胶州营的大军歼灭在景州和南皮县之间的战场上,这种大战,敌人的主将和高级的军官,往往可以逃窜,毕竟这么大的会战,这些小队人马未必能兼顾的上。 但敌军主帅也是这么被围了起来,并且是好整以暇的处以死刑,这可不是太容易的事情,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完胜。 众人彼此之间交换了几个眼神,脸上的欣喜和笑意都是抑制不住,齐齐的在马上躬身向李孟道贺道: “恭祝大帅完胜,全歼鞑虏,恭祝大帅威武完胜!!” 刚刚射杀阿巴泰的王韬喊的格外大声,李孟一向是平静的脸上此时也是绽开了笑意,开口朗声说道: “此战诸位都是出力不少,我胶州营威武,我胶州营万胜!!” 李孟这话说完,一直是围着这边的骑兵们都是跟着大声的呐喊起来,开口齐声的大喊道: “大帅威武,胶州营万胜!!” 这个胜利的呐喊迅速的传播开来,整个的战场迅速的被这样的呐喊充满,杀戮和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万头猪未必好抓,可是一万名东虏鞑子的士兵,却杀的很是迅速,现在是胶州营士兵们享受这种胜利喜悦的时候了,人人都是在呐喊,人人都是在欢呼,拼命的抒发在心中的那种兴奋和愉快。 太阳已经偏西,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从战场那边飘过来浓重的血腥气,此时就算是袁文宏也不觉得这种气味会有如何的刺激,闻起来感觉是身心舒畅,痛快无比。 这一刻,李孟却猛然想到了宋时岳飞所写的满江红中的两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在这一刻,李孟无比深刻的理解了这两句话,心中同样是豪气迸发,一时间只觉得壮志豪情,皆在此刻。 李孟也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畅快,放声大笑起来,自家主帅的李孟的这种意气横飞,豪情大发的模样,让胶州营上下的军将官兵更加的激动,战场上的呐喊声越来越大,有如是山呼海啸一般。 这样的血腥战场,早就是有不少的乌鸦在边上,在天空等待着撕咬尸体的血肉,这些乌鸦都是被这些笑声惊动,四处乱飞。 和那次夜间突然出现一样,胶州营全军的呐喊到最后毫无心理障碍的变成了那四个字,大家都是在放声的大喊,用自己手中的武器敲击地面,这是胜利的喜悦,这是内心的呼喊,每个人所喊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胶州营万岁,大帅万岁,大帅万岁!!!!” 与没什么心机的士兵们不同,帅旗下的诸位军将谋士可不敢乱喊乱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同样搞不清楚,此时不喊会不会让大帅不高兴,一时间除却李孟欣喜高兴之外,其他人都在迟疑。 反倒是登州军的把总王韬中气十足,在那里大声的喊着: “大帅万岁,大帅万岁!!!” 众人看到李孟脸上的神色不变,这才跟着放心的大声呐喊,谋士袁文宏更是带马向前几步,在马上就是深深作揖,开口肃声的说道: “大帅,此等虎贲之师,乃是王霸基业所在,大帅,顺应天命……” 文人劝进,那可是有种种手段,李孟的笑容却是淡了下来,开口淡然说道: “袁先生,此时说此事不合适,不要讲了。” 袁文宏顿时是一僵,但随机就是回国味来,李孟这话大有玄机,这“此时”两个字,可是文章不少啊,袁文宏脑筋灵活反应的很快,连忙的躬身施礼,开口自责道: “倒是学生孟浪了,还请大帅赎罪。” 李孟则是压根不提这件事情了,他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温和的笑意,朗声的发令说道: “袁先生,记录本帅的将领,登州军第五营把总王韬,与战阵之中击杀贼酋阿巴泰,北直隶一战,当居首功,此人平日忠谨用事,战技优异,当有大用,特擢升为登州军第五营千总,为登州军副将……就以镇东将军幕府的名义发出去吧,通告全军,同时报到兵部,拿个文书回来,订个游击吧!” 博闻强记的本事,袁文宏原本就很是出色,跟在李孟身边后,更是得到了充份的锻炼,此时仓促间拿不出纸笔,只是在那里默记了下来。 众人听到营千总的擢升,都觉得正常,有这样的功劳,从把总升到千总也是当有之义,可之后的升迁,却是人人都是惊呼了声,一军副将,而且还是登州军这等在胶州营之内的老牌建制的副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高升。 胶州营上百名千总,这是十几万胶州营军人能爬到的顶峰,再往上,各个军的主将副将,还有马军、水军、炮队的统领,这就有些玻璃天花板了,要有很巧很特殊的机缘才能升迁上去。 当年高科率兵在沭阳抵挡住了几千马匪的围攻,而今就是淮杨军的副将,那张江在胶州营全军大比武之中得了第一,而今就是兖州军的主将,还有那江显绰在困境之中仍然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打探,而今就是山东盐帮的副帮主。 今日间,这王韬凭着乱军之中纠集队伍,稳住局面,高升为胶州营登州军的副将,大家开始是惊愕羡慕,随即想到这是理所当然。 大家都是听赵能介绍过当时的局面,如果不是王韬慨然站出来,持矛大呼,整个的登州军营地恐怕就要在这个局面下土崩瓦解,崩溃散乱,那也就没有今日的辉煌大胜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首功! 登州军参将赵能很是坦荡,听到这样的高升任命,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欣喜不已,在马上就大力的拍着王韬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 “今后,可就是咱们兄弟搭班子在一起了,好好干,好好干,哈哈……” 拍了几下,王韬这边才是反应过来,连忙的从马上翻身下去,就跪在李孟的马前,咚咚的连续磕头,激动的浑身颤抖,大声的说道: “大……大帅如此洪恩,卑职定当肝脑涂地,誓为胶州营效死,誓为大帅效死!!” “有功当赏,今后好好做,胶州营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人。” 此时的王韬是感激涕零,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了,只是在那里连连的磕头谢恩,李孟笑着摇摇头,这样鲤鱼跃龙门的擢升的确是会让人激动,不过在这次的战斗之中,李孟却也发现个问题,各军主将与下面的千总把总之间,特别是和那些李孟亲兵营出来的千总把总来比较,并没有什么指挥能力和战术思想的差距。 某种意义上来说,亲兵营出来的这些或许还要更出色一些,因为胶州营系统内的军将,除却马罡之外,其余的人几乎都是李孟手把手教授和带领出来的将领,在李孟身边经过更系统培训和吸收更多战斗经验的亲兵们,实际上在掌控战局和指挥上或许更好些。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在心中转一转而已,毕竟军队的统兵军将并不是谁有能力就可以做的,这是个利害攸关的集体,要考量的事情很多。 “今后您也是一军的副将,不必这么多礼了,咱们军中规矩,没这么多的婆婆妈妈,快些上马吧!” 李孟安抚了下王韬激动的情绪,转头却对身边讪讪的马军统领汤二开口吩咐了,这次可没有什么笑容,声音很平淡,开口说道: “你今日搞了这么个花头,本来你马军此战功劳不小,可因为这事,本帅却不会赏你,你现在就给我领着你的马军士兵,去把战场上还能用的马匹、马具都给我整理出来,每个鞑子士兵,人身上,马上能用的兵器、马具所有值钱能用的东西,都给我整理下来。” 这么大的战场,要收拾起来可是会花费很大的功夫,汤二当时脸色就是苦了下来,他们这些大帅直属的部队,平日在李孟跟前的时间太多,行事也是稍微的随便些,刚要出声恳求,却听到李孟继续说道: “这些马匹、马具,能当战马的,就都拿去补充到马军吧!” 汤二顿时是长大了嘴,满脸的惊喜神色,战斗快进入尾声的时候,汤二就开始派骑兵取各处打招呼了,杀人留马。 这鞑虏的大军带了多少马入关,即便是战争杀戮,最起码还会有三千匹以上的马剩下来,加上这些马匹马具齐备,甚至相应的兵器都是配齐,统统都归马军,这等于说一直是因为马匹而局限规模的马军,在这一战过后可以把规模扩大一倍,目前亲兵统领和马队统领都是都司衔。 但要是这么扩充一倍,汤二琢磨着自己怎么也要升个游击或者是参将,方才还以为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得罪大帅了,没想到末了也捞取了这么大的好处。 “登州军全体、老营按照参战顺序由前到后,也跟着去打扫战场吧,此次打扫战场所得,参与各营可以分得两成,有亲兵监管!” 李孟的一道道命令下达,这其实是一种犒赏,这些鞑子士兵入关劫掠,收获颇丰,而且马匹、兵器衣甲多少对普通士兵也有些好处。 当然,这不是允许士兵们可以私自的掠夺战利品,不过是给属下的兵马划分范围,搜刮上来战利品,打扫完战场之后,再按照规定统一分配罢了。 “各位,战斗打完,可还有许多的事情未了,快些去自家兵马处盯着,高效迅速为先!” 李孟开口催促道,说完还摆了摆手,各营军将在马上躬身领命,各自拨马去忙碌了,方才刚刚安静下来的战场,很快的,又是重新喧闹起来。 战利品分配之中,唯一感觉到不满的是胶州营炮队的统领郭梁,这边在议论的时候,郭梁却听说在距离战场二十里左右的地方,还有鞑子的将军炮在那里放着,郭梁的心眼转的快,心想不管其他的战利品如何分配。 但这火炮却肯定是自己的炮队的东西,啧啧,自家的炮队可会因为这个实力大涨,这可是大好事。 郭梁在战局差不多确定,长矛兵开始朝内挤压的时候,自己和李孟禀报了一声,带着一小队士兵,骑马朝着鞑子的炮兵阵地赶了过去,满怀欣喜,心想这次会赚到许多便宜了。 到了那二十门大炮的跟前,郭梁立刻是气歪了鼻子,他不知道炮眼都被当时的登州军堵死了,可单纯的看这二十门大炮,这等粗大的炮身,还有和炮身相比并不那么粗大的口径,这样的火炮对胶州营来说根本不适用。 甚至连要塞守备的城炮都不会用这样的火炮了,笨重无比,火力又有限对炮队的用处实在是没有。 就算是拿回去,恐怕这火炮也只是被兵器制造局弄碎了融化,化成铁水之后再做其他用途,估计就会被用来打造目前最缺少的火铳,想要铸炮可是不要想了。 “这狗日的鞑子,活该被千刀杀、万刀剐了!” 气愤之极的郭梁实在是忍不住,气的用脚狠狠的踢了一脚炮身,接过用力过大,脚踝立刻是疼得要命,此战,胶州营高级军官有一人受伤,就是这炮队统领郭梁的脚踝受伤……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有趣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河间府靠近山东的这块地方,也就是东光和南皮县一带,在一百年后被人经常提起的事情是各种马肉菜肴的美味,还有各种马皮革制品的精良。 河间的马肉和保定的驴肉成了北直隶的两大特产,很少有人想到这特产的起因是因为在崇祯十五年的腊月,在这一代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死马,因为在冰寒的冬天,马肉不容易腐坏,胶州营又是懒得处理,索性是以这些马肉为代价,让他们打扫被清理的就剩下一层破甲鞑子尸体。 胶州营看不上的这些破损的棉衣布甲之类的东西,对于河间府的贫民百姓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好东西,通过这样的法子,倒是迅速的招募大批冬日农忙在家坐吃山空,快要无米下锅的贫民百姓们。 第二年很容易造成大疫的战场迅速得到了清理,鞑子士兵们被埋到了土中,按照老农的说法,再过几年,这片地一定是肥田…… 此外,因为处理那些马肉需要大批的盐,灵山商行贩运了大批的私盐过来,用赊账的关系卖给了当地的百姓们,通过这样的借贷放债,把胶州营的势力明目张胆的渗透进了河间府之中。 李孟闲适的纵马走在战场上,看着下面忙碌万分的士卒,对身边的袁文宏沉声说道: “此战了结,袁先生,派人去山东报捷吧,我胶州营兵马所在之处,都要知晓我军大胜捷报!” 鞑虏入寇,天下震动,山东大捷,天下噤声。 …… 第四〇六章 英灵祭 腊月初五那天,胶州营的老营和登州军都是进行了短暂的休整,总算是从两天连战的疲惫中恢复过来。 连年的灾荒和大军过境,在北直隶的各个州县镇子之间,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口,就连种地的农民也都是依靠在城镇周围,这也是无奈之举,从前那种小村子,在大饥荒和灾难过后,人口大幅度的减少。 人口减少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村子自保和生产能力的大幅度下降,如果住在这村子里,那多如牛毛,恶如虎狼的盗贼就是个大麻烦。 这些或许从前同样是农民的盗贼对付起来本份耕种的农民来说凶恶无比,劫掠完钱财女子之后,整个村子的残存的人口或许就要被他们屠戮一空。 北直隶的京师兵马几次被外来的军队打散,又要从地方上掳掠青壮从军,这实际上是比盗匪们更凶恶的破坏,无奈之下的北直隶农民们,那些还没有变成流民盗匪的本分良民们,都只能是依托在人口相对众多,城防工事相对完备的城镇周围。 这样的情况,所造成的结果有很多,基本上都是坏的不能再坏的结果,其中摆在李孟和胶州营军队面前的就是,在他们所驻扎的位置周围百里,可以用人烟断绝这几个字来形容,在东光县北面的运河沿线两侧的州县都是被鞑子打破,城中平民逃散一空,更是加剧了这种情况。 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的人多有北直隶的土著,他们也都是要走上一天一夜甚至更远的路程才能见到市镇人口。 马肉、马皮,在这样的年景,的确是让穷苦人们很垂涎的好东西,而且换取这些东西的代价不过是给胶州营提供劳力而已,这样的好事的确是让人趋之若鹜,但这些百姓们要来到这战场的周围,也要花费几天的时间。 实在是太耽误事情了,没有充足的人力,战利品的分拣和运输,战场上的整理,甚至还有大军的回程,这可都是大难题。 登州军的部队在和鞑子的苦战之后,从景州那边强征来的民夫丁壮溃逃了许多,而老营兵马,为了追求行军的快速,而且在山东的境内,始终是有内线的补给,离开山东仅仅带着五天的补给,也是没有带什么民夫丁壮。 军队并不是但凭着士兵就可以进行作战的,还需要大批的辅助兵和民夫来帮忙运转,打完一场大胜的胶州营就遇到了民夫短缺,补给运送跟不上的困局。 当然,按照李孟的估计,快马给山东传信报捷,消息一到山东,那边肯定就会按照预案阻止后勤队伍跟上来,而派往河间府、保定府、真定府的几处的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的人员,估计也会行动顺利,毕竟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并且有这个大胜作为倚靠。 但问题就在这个时间差上,需要那些民夫到达的时间,和那些民夫大概能到达的时间,差不多相差了两天左右。 在这两天,获得了胜利的胶州营不可能饿着肚子在寒风凛冽的华北平原上等待,这会让士兵们不管从身体还是士气上都是受到很大的影响。 战斗尽管才进行了两天,可登州军死伤近万,老营疲惫异常,如果按照操典中的规定,起码要休整到腊月初八才算是恢复过来,不过因为这个时间差的存在,如果强自在原地休整,恐怕到最后搞出负面效果来。 李孟索性是下令,休整到腊月初五,然后举行必备的仪式之后,直接全军开拔回山东,或许士兵们没有恢复过来,但及早的回到山东,就可以得到更充分的休整,暂且让他们先忍忍了。 让人感觉到惊叹的是,腊月初六那天,各处征发招募的民夫没有到来,却有山东和京师附近前来的大商队上门了。 明末的商业是一种畸形的繁荣,越是末世越是如此,山东这样的环境更是培养出来了些实力身后的大商户和大商人。 这些商户和商人有的是山东本地的,更多的却是外地的中小商家,借着山东这些年的发展财富跟着逐渐膨胀起来,称为实力庞大的豪商。 他们有灵敏的商业嗅觉,知道在什么时候贩运什么货物,胶州营需要什么,胶州营的军需处、灵山商行和兵器制造局往往会开出数额惊人的采购大单,他们只要能满足这个需要,就可以发大财。 何况山东还有对外洋的港口,郑家和其他海商向外洋贩卖的货物,也已经开始在山东进行采买了。 南北交通行商也是天下间利润最厚的买卖之一,山东正处在南北直隶之间,并且倚靠强大的实力保证这个通路的安全畅通,依靠这个交通枢纽的好处,山东商人们南下北上,买卖到手,也是发了大财。 当然,山东民间,因为私盐买卖,因为运河的厘金,因为各项的官办工商业,许多人因为胶州营的存在而富裕起来,甚至是暴富起来的人,他们的购买力,也同样是山东商人们发家的原因。 这些豪商们按照时人的话说,都是暴富,他们的富就是来自胶州营的强大,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他们心中都是对胶州营有莫大的信心,这是他们财富的根源。 这些商人们判断这胶州营的一举一动,根据胶州营的军事行动来判断下一步生意该如何做。 不过,让李孟以及胶州营诸位军将哭笑不得的是,这次及时到来的商队所带来的并不是目前最急需的粮草和补给,而是其他的商品。 要说这个商品也是胶州营目前需要的,那就是用来硝制保存首级的石灰和一些必备的药物,还有大量的白布。 过来的这个商队真算是商业嗅觉灵敏,带来的东西还真是胶州营需要的,那么多鞑子的尸体和胶州营自家将士的尸体,敌人的首级,将官们的遗体,尽管是天寒地冻,可也是需要做足够的防腐处理。 至于白布,死了这么多人,举行祭奠仪式的时候,总归是要用上,附带说一下,这家商号还带来了大批的香烛烧纸,各类的祭奠用品都是一应俱全。 按照这才带队的二掌柜说,他们老板相信这胶州营必胜,李孟率领老营在山东境内急行军的时候,对内没什么保密,这商行的老板得知之后,就开始筹措这些物品,因为需要的数量太大,还要去京师附近的商号调拨。 因为准备的早,所以到达的也早,还真是让他们赶上了,二掌柜可是在李孟面前诚惶诚恐又是荣幸之至的讲述了这番话,这倒让李孟颇为感慨,鞑虏入寇,天下震动,所有人都以为正当面的山东将倾覆无存,但山东境内的商人们却是如此的有信心,这样的对比,的确是让人感慨万千。 石灰、药材、祭奠用的白布香烛,的确是胶州营需要的,军需处的几位营官当即全部吃了进来,价格也不和对方计较,毕竟对方也有赶路筹备的辛苦,胶州营军费充足,这方面不会为难商人们。 经过这次事情之后,胶州营此类用度就都是从这家商号采买了,这名商人本来在山东也就是二流的富商而已,可搏了此次之后,直接搭上了军方这大金主,陡然而富,不用十年,已经是跻身富豪。 也多亏了这名商人筹办来的货物,能让胶州营在腊月初六举办的这个仪式能够正式一点,不是那么潦草的准备。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大战前后几日,北直隶的天气除了早晨晚上偶尔起雾之外,都是晴朗无比,可腊月初六这天,从早上起来就是阴云密布,天空中好像是灌了铅一样,清晨用过早饭,在营帐外的集军鼓就是轰然敲响。 早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各营军兵头上缠着白布,在军官的督促下列队出营,在运河边上的空阔地面上排列整队。 头天晚上,老营和登州军的军需处和辎重营就在河边的空地那边划定各营排列的位置,并且在北面搭建了一个土木结构的台子。初六早晨,各军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落位就可以了。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比所有人出来的都早,他和亲兵统领王海、马军统领汤二,登州军参将赵能,登州军副将王韬,主簿袁文宏,炮队统领郭梁,以及一应的亲兵谋士,站在那里。 作为主帅,李孟身上穿着也和昨日不同,他惯常披着的暗红色大氅此时不在身上,而腰间扎着白布做成的腰带,头上也是绑着白布条。李孟看着从营中鱼贯而出的部队,在木台的前面逐次的列阵。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会看着站立在那边的部队,一会看看摆在木台前面的木牌,在木台的前面,密密麻麻的堆放着不足一尺长,两寸宽的木牌,每块木牌上都是用黑字写着阵亡士兵的名字。 胶州营的通例,除却山东内部剿匪平贼,外地作战,把总以下的官兵阵亡,遗体火化,骨灰交给家人,把总以上,则是遗体运回山东。 火化的骨灰放在木盒之中,有两块木牌,都是写着这名士兵的所属部队,职位和姓名,一块木牌就钉在木盒上用作标签,另一块木牌则是被当作遗体的替代物,用在祭奠仪式上。 大规模的死伤都是出现在登州军和鞑子大军的战斗之中,当日的战场战死了五千左右,可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许多在现代不能算作致命伤的伤害,在这个时代却足以夺去人的生命,又有两千多的士兵在痛苦中死去。 老营和鞑子的大战之中,始终是绝对的优势,始终是压迫着对方在战斗,但战斗之中,刀枪无眼,也是有少部分的伤亡出现。 灵牌的数量这么巨大,在木台前面堆起了好大的体积,看在李孟眼中,这就是将士们层层叠叠的尸体。 那大战胜利之后,心中的畅快和豪情迸发,的确是人生最快意,最高兴的时刻,但今天看着这个堆积的好像是个小山的木牌堆,才知道这胜利来得多么不容易,这是用多少的士兵生命换来的。 李孟整个人肃立在那里,脑中却在想着,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时代,面前的这些士兵,这些纯朴可爱的年轻人会是个什么下场和命运,如果没有自己,这些年轻人或者在凄惨的灾荒之中而死,或者是被鞑虏和官兵杀死,他们的父母会比他们早一些凄惨的死去。 事情的确会是这样,李孟考虑事情有个习惯,那就是暗自比较,这个时代,有我会如何,没我又会如何,想到最后,没有他,局面肯定会变得很坏。 可这样的想法,丝毫不能开解李孟心中的沉重,天色阴沉,风也是比前面几天大了许多,李孟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木牌,再看看木牌那边的部队,心中有许多的感慨,总觉得自己可能会为这些阵亡的将士流泪。 但李孟却发现自己没有眼泪可流了,心情沉重也有些悲痛,但实际上也是平静之极,眼前是已经为了胶州营,为了他李大帅战死的士兵,那些正在肃然列队的士兵呢,将来又会有多少人战死…… 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确切的数字,但有一点李孟可以知道,堆积在自己面前的灵牌肯定还会更高。 还没有到感慨的时候,李孟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一句话很是切合此时的情景,而且也很适合将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此言不虚啊。 集军鼓和前进鼓差不多的节奏,在最开始的急促响起之后,接下来就是固定时间间隔的咚咚敲响,这种单调的节奏,配合上此时的节奏,让人的心里更加的压抑难受。 各营都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帜,除却在营千总的斧枪上绑着白色的布带,每名士兵的腰上都是绑着白色的布条,脑袋上都是和李孟同样的模样。 大胜的欢乐已经稍微的淡化了一些,对死去战友的思念和悲伤渐渐的出现在情绪之中,老营将近四万兵马,登州军万余兵马都是神色凝重,肃然列队。 有在各营之间巡视的亲兵跑到木台前,跟木台上的将领低声的禀报说下面列队完毕,亲兵统领王海上前一步,开口低声的报告道: “大帅,各军出营已毕,开始吧!!” 李孟举起了手,木台后面的鼓声嘎然而止,在木台前面还有稍微有些骚动的各营兵马也是鸦雀无声,安静了下来。 在木台两侧各有亲兵纵马而出,按照一定的顺序数目排列在各营之间,他们实际上就是为了给在木台上的李孟传声,在没有扩音器的情况下,这种方式可以让李孟的讲话被每一名士兵听到。 “与鞑虏一战,我山东兵马,全歼贼军,击杀贼酋,我山东兵马,完胜!!” 李孟站在木台前,先是朗声的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话被亲兵们一句句的传递到木台前军阵的每一个角落。 稍微的停顿,山呼海啸的欢呼在各处响起,军官们、士兵们都是在那里大喊着:“万胜!!万胜!!万胜!!!”,天色阴沉却掩盖不了,胶州营将士胜利的喜悦,这样的喜悦,不管如何宣泄都是可以理解的。 喊了几声之后,就连台上的几个人都是跟着呐喊,一向是讲究个雍容气度的袁文宏都是激动的跟着大喊。 过了片刻,李孟又是抬起了手臂,缓缓下压,这个动作好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欢呼的军阵迅速的就是安静下来,又是恢复了方才的状态。 李孟沉吟了一下,冲着边上的王海点点头,轻声说道: “带上来吧!” 王海立刻是在那里大喝说道: “军法队,带原登州军第五营千总江冲,带原登州军第八营千总王照!” 听到这个命令,广场上最后一丝的骚动和杂音也是安静了下去,从木台的左侧有大帅亲兵营的人,四个人押着一个,共有两个人,踉跄着脚步,披头散发的被拖到了李孟的台前,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依稀能辨认出来是营千总的服色。 这两个人尽管刚刚被押上来,可他们的罪过早就已经是通报全军,江冲和王照的罪过在胶州营很是少见,是临阵脱逃。 在悍勇忠心的胶州营将士之中,很多人都把临阵脱逃看成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是莫大的耻辱,平时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在登州军中,居然还有两名千总这么做了,没有人同情他们两位,都是唾弃之极。 两名千总被押上来之后,被这身后押送他们的士兵直接摔在了地上,他们两个人看着倒没有受什么伤害,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敢站起,只是好像个虾米一样蜷缩着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江冲和王照,在鞑虏马队侧翼冲阵之时,没有身先士卒,抗击敌兵,反倒是丢弃职守,弃军而逃!” 登州军的侧翼被蒙古轻骑弓箭攒射已经乱了阵脚,满八旗的骑兵冲阵声势好大,威猛异常,当时四处都已经是乱成了一团,每一个方向都是在苦苦支撑,很多人都是觉得此战必败了,但绝大多数的军将还是在那里率领着兵马死战,因为他们有军人的荣誉和信念,也有要包围的东西。 烈火炼真金,长久处在太平之中的登州军在这样的苦战之中,很多人坚持住了,却也有人不能坚持。 当时有四个营的千总先跑,他们倒不是向外逃窜,而是向内圈跑,一营的指挥官逃跑,带来的后果当然是这个营的崩盘,军官们次第的逃跑,失去了指挥的士兵们茫然失措,混乱成一团。 当时的结果就是登州军的左翼军阵接连崩溃,被满八旗的骑兵方队顺势的杀了进去,如果没有王韬及时站出来稳定军心,纠集兵马成阵,恐怕下场真的是不可收拾。 这四个营的千总逃跑,有两名也是死在了乱军之中,这四个营的军官们下场都是差不多,在鞑子的骑兵步步进逼的局面下,步兵阵列崩溃,散兵们的命运只有死亡,这种怯懦的临阵脱逃,害人害己。 收兵回营的时候,两名没有战死的逃兵军官当即被控制起来,登州军参将赵能再怎么老好人,这等军法的大事,也从来不马虎的。 等大战完胜,祭奠英灵,这些违犯军法的军官当然要被示众严惩。 “江冲、王照,你们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外放到地方上做军将,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局面,害了你们统领的部下,也害了你们自己,本帅也是有责啊!” 亲兵营在胶州营的体系之中,除却近卫军的作用之外,军官、士官进修学校的职能甚至更大些,李孟自然是这个军校的校长,在自己的教育之下,却出了这样临阵脱逃的懦夫,的确李孟也在自责。 下面的两名罪人惭愧无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拼命的磕头,李孟说完之后,王海又是大声的喝道: “临阵脱逃,以军法究核其罪,当斩,挫骨扬灰,罪人家属去除军属一切优待,从即日起五年内为屯田田庄初等屯田户。” 屯田户按照进入屯田田庄的时间,分为几等,等级越高,负担就越请,这初等屯田户是最新进入屯田的民户,负担极重,而且没有人身自由,差不多和农奴类似,因为他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全部是屯田田庄提供,但熬过这一年,偿还了屯田田庄提供的资产和资料,就可以相对轻松了,每一年以此类推。 五年初等屯田户,又是从待遇优厚的高级军官军属到这个身份,这是什么样子的待遇,要知道,胶州营的营千总在地方上,他的家族,就连知县知州都要客客气气,军饷和红利足可以保证他们家族的富庶生活,可现在这一切都是荡然无存了,而且他们的家人还要背负着临阵脱逃懦夫家属的罪名。 这些是地位上、经济上的处罚,当然,身份地位高低的落差和改变,这种精神上的惩罚也是酷烈。 那两名跪在木台前的逃兵,听到这样的处置,知道自己的行为连累了家人,自然是难受无比,可这样的局面是他自己怯懦无能搞出来的,怪得了谁,除却连连磕头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看着下面连连磕头的两名千总,李孟心中怒气勃发,在台上厉声的说道: “抬头看看你们面前的这些灵牌,有多少人是因为你们而死,这些儿郎也有父母家人,因为你们,山东要有多少家哭!” 这话说完,台下负责传话的亲兵明显是停顿了下,才把李孟的训话传了开去,军阵之中一阵骚动,然后就是更加的安静无声。如果有人能观察每名军官和士兵的神色,就会看到这些人的脸上从刚才的同情变成了一种痛恨。 那两名营千总终于是抬起头,看着那堆灵牌,精神崩溃了,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悔恨道: “大帅,弟兄们,罪人我对不起你们啊,我该死啊!!!” 李孟叹了口气,摆摆手下令道: “行军法!!” 方才那一番厉声的斥责,这两名逃跑的军官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在胶州营这种体系教育下的军将,脑筋都要清醒许多,他们两个不再把头埋在地上,郑重其事的给李孟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被行刑的亲兵扭转身体的方向,面对大军列队的方向。 亲兵举起了手中的大刀,狠狠的向下劈下,“扑哧”一声,身首分离,鲜血从脖子断口处喷涌而出,溅出好远。 这两个人所对着的方向上,列着整齐阵型的胶州营士兵们都是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他们这些士兵在战场上即便是面对着凶悍如狼虎的鞑子也都是针锋相对,可方才的当众斩首却是让他们震慑非常。 李孟把手捂在额头上,他心中也是惋惜,这两名军将是他亲兵营中的成员,某种意义上也是他手把手教授出来的学生,可今日却要亲手斩杀,如何能舍得,但为了严肃军纪,却是不得不杀! 斩首完毕,亲兵们从木台前撤走,李孟稍微安静了下,又是朗声开口道: “这些鞑虏禽兽入寇中原,除却我胶州营大军在此死战抗敌之外,可有其他的官兵过来帮助咱们,你们回答!” 星夜驰援的老营兵马倒还好说,从济南出发进入北直隶境内抗击鞑虏的登州军兵马却有切身的体会,大明境内,又是抗击鞑子的国战,结果却是孤零零的出击,孤零零的作战,就连民夫丁壮都是依靠武力强征而来,真真不是在大明的境内作战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人心中都是憋着一口恶气。 自家主帅这么一问,问题迅速的从台子那边传到了各个营士兵的耳中,先从登州军那边开始,军官和士兵们山呼海啸的回答: “没有!” “你们的身后就是山东,你们若是败了,你们和你们家人这些年过上的好日子都要消失殆尽,财物被鞑子抢走,家人沦为奴隶,你们愿意吗,回答!!!” 山呼海啸的同声呐喊: “不!!” “天下间如此纷乱,山东却太平乐土,我们和家人温饱无忧,若是我们败,这一切都是消失不见,若是我们败,除却鞑子之外,山东周围,全是红着眼睛的虎狼,都是垂涎山东这块肥肉,我们若是败,怕是立刻要沦为禽兽口中的食物,把现在大好的局面丢掉,让自己和家人受苦受难,大家愿意吗!?” “不!!” “咱们的每次战斗都不是为了自己战斗,是为了身后的家乡,是为了家乡的父母,是为了用我们性命血肉拼来的富贵太平,每次战斗,咱们都要勇猛向前,不畏刀兵,想想你们为谁而战,你们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的父母家人,为了你们的太平日子,为了山东,为了本帅!!” 李孟口中大喊,下面山东官兵的情绪被他鼓动的越来越激动,没有人觉得李孟那句为了本帅有什么问题,士兵们心里想的明白,自己这一切就是大帅给的,没了大帅,就没有这一切,自然是为他而战。 站在木台上的李孟,说的也是激动,深吸一口气,冲着后面招招手,立刻有亲兵拿着一坛酒上前,另有人端着木盘,木盘上放着几个碗。到了李孟的身边,一名亲兵伸手拍碎了酒坛上的泥封,把木盘上的几个碗都是斟满,呈送到李孟面前。 “若没有你们的死战,这些禽兽定然肆虐中原,你们是我胶州营的英雄烈士,你们是山东的恩人,你们是大明的恩人,你们是这天下的恩人……” 李孟端起一碗酒,此时的眼眶感觉到些许的潮湿,他高举起酒碗,平静了下精神,又是大声的说道: “我胶州营的诸位在天英灵,先喝了这酒,安心上路,今后在天上护佑我山东兵马百战百胜!!” 话音一落,李孟把酒碗举起,然后泼洒在下面的灵牌上,几碗酒撒完,李孟接过身边的亲兵手中的火把,丢在了灵牌堆上。 这酒是浓度极高的烈酒,助燃的效果极强,火把丢上,干燥的木牌顿时是急速的燃烧起来。 看着眼前炽烈的火焰,李孟不知道是烟尘熏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伸手擦了下眼角,放缓语气开口说道: “不必担心你们的家人,他们今后的日子过得肯定要比之前好很多,在天上看着吧,今后我和胶州营会走到什么地步!!” 灵牌为燃料的大火熊熊燃烧,胶州营的将士好像是看见自己战友的尸体正在焚化,一直绷着的情绪终于是控制不住,许多的士兵都是在那里放声大哭,木台上的王韬也是顾不得礼数,跪在木台上嚎啕。 胶州营的军将官兵们在哭,英勇无畏的战士们在流淌眼泪,但这没有什么羞愧,这是胜利者的哭泣! 他们光荣无比!!! 第四〇七章 耀武 镇怖 判断 选择 大战之后,不管是胜利的情绪还是失去战友的悲伤,都是需要宣泄。但这样的宣泄和表达应当是可控的。 崇祯十五年腊月初六举行的这次英灵祭奠就是为这个考虑的,本来跟随袁文宏的书办也曾经给这位主簿建议,说是这等祭奠正是显出来咱们文人知礼的机会,这等大典,讲究个处处合乎礼节规矩。 胶州营在这次的完胜之后,就算是原来最没有想法的人,也都是改变了自己的意愿,这年景不好,很有些文人士子加入胶州营的初衷就是为了求个温饱,让自己和家人在这乱世中不要饿死。 可把几万鞑虏大军歼灭,这个完胜,可是说明了很多的东西,许多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目前胶州营和整个山东都是军事优先的体制,大明的文贵武贱的传统在山东正好是颠倒了过来,这可是让许多文人有些不满,而且迫切的需要在这个体系之中显现出自己的作用。 此次的祭典按照大明的规矩,要是在朝廷,这就是礼部操办,要是在地方,就应该是名望大儒来主持,说白了,这应该是文人来主导安排的一个事情。 胶州营的文士们需要这样一个事情来表现自己,并且以此为契机,在今后的事务中,逐渐的取得这样的话语权。 文人,除却少数的特例之外,这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局面不妙的时候,他们都是缩在后面首鼠两端,不敢下决定,即便他们是拿着胶州营的俸禄和供养,但一旦局面成熟,有利可图的时候,这些人纷纷的跳了出来,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而且还要分最大的那一份。 好在这袁文宏属于少数的特例,脑筋清醒的很,他对于这些人的要求一概是推拒,也不肯明确的表态。 只是说了这么句好像是谶纬的话“大帅乃天上人,岂会做凡俗事,各位还是安于本分吧!”,话没有说的明白,但意思清楚的很,大帅行事有自己的规矩,我们不要自己去胡乱的参与,免得遭祸。 等到祭奠举行,文士们虽然多有在心中讥刺,说是乱七八糟,不合体统,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的英灵祭奠,的确是达到了他应该达到的效果,慷慨激昂,军官士兵都是为这一套深深的感动。 有些脑筋灵活的不声不响的把这一切都是记在脑中,琢磨着今后可以有所借鉴,有些脑筋死硬的,已经开始腹诽这个不合礼法,没有规矩了,他们也不想想,李孟是如何对曲阜孔府,对圣人传承尚且如此,这圣人规矩,哪里还会遵守。 灵牌被焚烧,那些用来祭奠的用品都是被投进了火中,实际上这个仪式的缅怀是一方面,斩杀逃兵,并且做出对阵亡士兵家属的抚恤承诺,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另一方面,要知道,严明军法在下次战斗中不出现溃逃的情况,做出承诺,让士兵们拼死作战并没有后顾之忧,这些比这个仪式本身要重要很多。 这种庄严激昂的仪式,让下面的官兵同仇敌忾,加强凝聚力也是有很大的作用,在这次的典礼之后,士兵们恐怕更明白自己到底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斗志和战意肯定会有大规模的上涨。 仪式快要结束,军将士兵们也都是止住了悲声,平素里军人讲究的是坚强,偶尔的宣泄是允许的,但也仅仅是这种很特殊的时刻。 各营的营千总已经开始维持各营的秩序,让士兵们整队待命,按照仪式的安排,接下来的形式可就类似于阅兵大典,这样的场面可千万不能在大帅的面前丢了脸面。 灵牌燃尽,自有人把令牌燃烧的灰烬整理到一边,军鼓咚咚的敲响,王海上前一步,冲着下面的军阵大喊道: “各军听命,献捷!!” 鼓点此时已经是变了,不是方才的那种单调肃穆,而是特别的慷慨激昂,稍过片刻,在观礼台的左侧,有一名骑士从左至右纵马跑出来。 前列的步卒和观礼台上的将军们都是能看到这名骑士身上穿着的服饰,这是胶州营步卒军官的礼服,胶州营军官的礼服,不过是在甲胄上加了几条绶带而已,这名骑士纵马来到观礼台之前。 他骑乘的坐骑速度不慢,手中拎着一块旗帜模样的布块,到了观礼台正对的方向,这名骑士把手中的布块狠狠的丢在地上,一拽马缰,马匹转向,马蹄在那旗帜上践踏了几下,然后停住马匹,骑士庄重的给台上的军将行了军礼,在木台左边角落,一名亲兵大声的唱名道: “登州军第一营千总某某,献鞑虏朝鲜火铳兵军旗!” 此时场中的气氛又有一变,士兵们各个很是激动,这可是在大帅面前展示军功的机会,这个事先也有通知,凡是部下有所斩获的营千总和把总,都有机会乘马把鞑虏军队的旗帜和军将的首级丢在观礼台前,控马践踏,夸耀武功。 这是莫大的荣耀,是每个营的荣耀,那名千总丢下军旗之后,李孟在台上也是用军礼还礼,在登州军第一营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登州军第三营某某,献鞑虏蒙八旗佐领首级……” “大营第六营把总某某,献鞑虏镶黄旗军旗……” “大营第十二营某某,献……” 在观礼台上的亲兵们,在书办的提醒下,大喊着每一名上前献捷的军官所来自的军队,所献的战利品。 斩将夺旗,敌将的首级,敌军的军旗,这都是没有大胜就无法拿到的战利品,在观礼台前被丢在地上,被马匹无情践踏的战利品,每一个都代表着胶州营部队的一场胜利,每一名骑士上场,都会得到他所在编队的巨大欢呼。 渐渐的,在观礼台前的首级和军旗已经是堆了好大一堆,最后一个上场的是新任的登州军副将王韬,他骑着这次大战中俘获的最好的战马,穿着全套的甲胄,手中拎着一个脑袋,纵马缓缓的走进场地之中。 “登州军副将王韬,献鞑虏主将阿巴泰首级!!” 台上的负责唱名的亲兵这句喊的格外大声,士兵们的欢呼也是格外的高声,这就是他们的英雄,也是这次胜利的完美句点。 这个环节之后,整个的仪式算是完结了,接下来说了几句仪式性的话,各营官兵带着昂扬的心情列队回营,准备回撤到山东的各项工作。 在观礼台上的一众军将准备离开的时候,外面一骑马急忙忙的赶过来,在台前翻身下马,来到王海的身边说了几句,王海连忙的转身对李孟禀报: “大帅,在北面又有烟尘,怕是有大队的人马要过来,大帅,您看是不是让各军开始戒备。” 李孟朝着北面张望了下,尽管下面的各营士兵未必注意的到,不过站在木台上的李孟却可以看见在北面隐隐有烟尘泛起,稍微一沉吟,李孟开口下令说道: “不必,不可能是鞑子的兵马,若是北直隶的官兵,马军就可以彻底的打垮他们,从容休息就是!” 若是朝廷的官兵,王海也不会忧心,怕的就是来的可能是鞑子的满蒙兵马,但李孟心中却肯定的很,若是鞑子能在这么快时间之内反应过来,并且动员一支军队来支援,恐怕大明早在十年前就被灭亡了。 果然如他所料,王海这边还没有说完,就又有一名骑兵来到木台前面,不过脸上却没有方才的惊慌之色,开口大喊的禀报说道: “大帅,沧州、阜城、交河、盐山、东光、景州、南皮等州县官员带着大批民夫以及劳军犒赏,就快要到了!” 先前还在发愁,缺乏民夫和给养,并且因为这个要提前率领大军回转山东,结果此时这些州县自己带着民夫和给养过来了,真是让人惊讶。 当日见鞑子兵马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和突然性,对于河间府内最富庶的城市沧州,却绕过不打,同样的,阜城、交河还有盐山这些距离运河较远的城市也是不去顾及,不过鞑子几万大军行走在身边,这些城市肯定都是战战兢兢,沧州已经连续十天没有打开城门了。 山东出兵来抗击鞑子的消息也是通过种种途径传到了这些州县的衙门之中,众人都是笑话这山东兵马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可这些地方的官民却也是无可奈何的对这个仅存的救星抱有很大的希望,毕竟京畿顺天府那边屯驻大兵,但不管怎么求救都是无法得到回应,山东的兵马,对他们来说,可是实实在在的救命稻草了。 大战一起,胶州营和鞑子兵马的战场遮蔽都不再起作用,而且对于这些河间府本地的地头蛇来说,想要靠近查看,想发现还真是不容易,周围这几个县城都是胆战心惊的了解这战况和结果。 然后,让他们的大跌眼镜的是,被他们笑话的山东兵马,不光是取得了大胜,而且还是完胜。 每个城池派出去的哨探回去禀报,说是山东兵马完胜鞑虏兵马,全歼这伙禽兽,每个城池的人都是不信,完全的不信,有那脾气大的直接把哨探关到了监牢里面,然后派出了第二批人。 得到了确认的消息传回城池之后,民众狂欢大喜,整个州城或者是县城都是进入到狂欢的模式,可官员豪绅却更加的害怕,想起来在此前,那山东兵马曾经派人来催过民夫丁壮还有采购补给的事宜。 但那是个时候,谁能想到今日的局面,大家都是闭门不见,生怕找来不必要的祸患,可如今打了胜仗,这么一支兵马就在自家境内,当初还得罪过这强大的有些恐怖的军队,对方若是秋后算账怎么办。 在和这个有关的河间府各州县中,只有景州知州和吴桥知县心里不亏,在这两个城池,胶州营可都是进城了,靠着武力镇压了城内乱民的洗掠,当然,借机也是征发了大批的民夫,尽管这些民夫后来又都是跑了回来。 既然大胜,地方上无论如何也要表示表示,何况,大胜之后,山东兵马和山东兵马的主帅,实在是太值得讨好了。 景州知州是个颇懂得做官的人,既然在河间府为官,那就尽量的大家好看,谁也不会跟着为难,他派人去往各处联络,筹备民夫丁壮和犒劳军需的物资,尽管年景不好,不过靠近运河周围的城镇都还算富庶。 加上人多力量大,总归能凑出来让胶州营大军满意的东西,而且河间府和济南府毗邻,山东官兵的作风,大家心中还是有数的。 结果这件事情,地方上倒是做到了胶州营的前面,他们派出的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的筹措代表,到达这些城池的时候,却发现这些州县已经出发或者开始筹备了,只不过这些消息一时半会传不到胶州营驻地而已。 兴济县和沧州都是被鞑子大军经过,但是没有理会的城池,这两个城池收拢了北面大量的难民。 鞑虏过境,犹如是蝗虫一般,一切粮食和财物都被抢光烧光,家园变成了废墟,亲人死难无数,这些难民对鞑子恨之入骨,听闻山东兵马把这支军队全歼在东光和南皮两县之间,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在知道消息的时候,这李孟就成了他们心中万家生佛,甚至有人立了长生牌位,天天香火供奉的。 以往官府要支差抓丁摊派物资,地方上抵触极大,谁也不愿意被官府占这个便宜,并且一点回报也没有,可这次的筹备劳军物资,集合民夫丁壮,众人都是显现了极大的热情,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 用很快的速度就是完成了这些工作,然后浩浩荡荡的出发,方才那亲兵禀报的北面有烟尘,前后相差的时间也就是一两个时辰,东南西北都有烟尘,那是因为东南西北的地方上都是劳军支差了。 在这些地方上的队伍之中,大概了解战斗经过的那些探子,眼下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口沫横飞的讲述胶州营的官兵如何的英雄神武,那些鞑子的匪盗如何的猥琐不堪,真有如众星拱月一般。 和胶州营派出来询问的小队骑兵确认身份之后,这些州县的劳军队伍都是在这些骑兵的引领之下,进入胶州营为他们安排的地域之中,然后头面人物会被人引领着去见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 那些知州知县还在忐忑,这位总兵大人会不会怪他们的先前的行为,可跟随队伍的士绅百姓个个都是兴高采烈。 也不知道谁在队伍中喊了一句: “看,那边有塔!” 众人都是顺着喊声张望了过去,就看见在运河边上一座座不高不矮的塔,看着倒是方方正正的,可就算是前几天刚在这边走过的人也不记得前几天这边有这个建筑,但惊讶的时间很短,紧接着有人发出几声尖叫,整个队伍一下子安静下去。 因为他们都看清了边上的塔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用人头堆砌起来的,从靠近这个区域就闻到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还以为是战场上应该有的味道,没想到这味道却就是来自身边。 若是还有什么人对胶州营的战果有什么怀疑的话,此时也都是闭上了嘴巴,但这个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了。 这些人头被按照一定的堆放方式层层叠叠的摆放起来,就那么放在河边,实际上这个距离上也就是能看出来是人头而已,如何的血腥,如何的狰狞可怖,实际上根本看不那么清楚。 如此的摆放,倒不是胶州营自出机杼,对于敌人的首级,这么处置可是有个名目的,所谓“京观”。 斩首之后,首级堆砌成为京观,用来震慑敌人和心怀不轨的人,这可有悠久的历史传统。 不过看着散发出森森杀气的京观人头堆,劳军队伍之中的反应截然不同,那些一直呆在城池之中,仅仅是被鞑子兵马吓坏的平民百姓们,这次又被这京观吓坏了,人人脸色苍白,浑身战栗,甚至有控制不住,哇哇大吐的。 那些亲人被杀害,家园被荼毒的百姓们,这次的大军需要的民夫丁壮,都是他们来主动报名参加的。看见这些堆砌的鞑子首级,无不是感觉到悲从心中来,先是那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淋漓,然后亲人在天之灵应该瞑目的那种轻松感浮上心头,一时间真是百感交集,除却在那里嚎啕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宣泄方式。 而领队前来的各个州县知州、知县,地方上大族豪门的族长家主,他们看见这京观,固然是心中惊惧,有的甚至也很丢脸的哇哇大吐,狼狈之极,但这些人想的却是很多。 身在北直隶,这些人除却被连年的大灾饥荒,地方上的盗贼蜂起,朝廷的贪官污吏闹得焦头烂额之外,最大的威胁就是这鞑虏的入寇了,和其他地方不同,西面多是流贼作乱,南边则勉强太平。 北直隶这边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中,鞑子已经是来了五次,要知道就算是流民大军,这地方上的大族,若不是那种巧取豪夺,名声恶劣的,得到善待,并且能够存留下来的可能极大。 但这入寇的鞑虏不同,他不是这大明的人,也不是汉人,他们和那关外的蒙古鞑子是一路的货色,他们根本不把大明的子民当做人来看待,这些强盗一般的军队来到关内,就是为了杀戮、破坏,劫掠。 汉人们把这些鞑子们看成是禽兽,可这些鞑子们又何尝不是把汉人们看成禽兽,人和禽兽如何能够共存,不一方奴役另一方,把弱的一方当做食物,永远都会这样,不会有共存的一天。 所以每次的鞑虏入寇,对北直隶境内的居民,不管贫富,不管是孤身还是大族,都是面临着灭顶之灾,几乎没有其他的选择,面临的都是被这有如禽兽的大军毁灭。 京畿之地的居民当然是指望朝廷的兵马能够帮忙,能够击败这些有如禽兽的鞑虏军队,那些在关外一次次的失败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可鞑虏的军队进入关内之后,大明的军队的阻截和战斗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若说明军都不敢去战斗,这也不是真的,可那么多的忠臣良将慨然赴死,那么多的大明官军奋勇死战,但在这鞑子的大军面前还是不堪一击,一次还罢了,两次三次四次,看着这些禽兽在大明境内肆意妄为,大摇大摆的掳掠几十万人口牲畜回到关外,而越是后来的官军越是差劲,胡作非为,荼毒百姓,等到真有事情的时候,却烟消云散。 久而久之,北直隶各府州县的地方官,豪门大族已经是绝望了,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关外入寇,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北直隶地方,这是京师所在,既然关外的鞑虏大军这样的来去自如,没准那一天,就一切土崩瓦解了,天下倾覆都不是不可能。 如此的想法,行事也就是不顾公义,顾自己的多了,人人都是琢磨着给自己捞取好处,这也是李孟派人去征发民夫给养,却被拒之门外的原因。 这次看见这鞑虏人头做成的京观,这些北直隶地方的有力人士,却发现了另一个选择,朝廷兵马羸弱异常,从来没有打胜过鞑虏的大军,任其四处纵横,可这山东兵马却把这鞑虏大军聚而歼之,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李将军手上的兵马要远远强于大明的其他官军,北直隶毗邻关外,可这山东同样是毗邻北直隶,而且山东和北直隶接壤处一马平川,做很多事情比那鞑虏禽兽还要方便很多。 想想这几年在河间府听到山东境内的那些传闻,再想想天下人对这个盐贩子出身的李将军的评价,将来会如何,这真是……不可说,不可说啊! 不过,大家都明白,到了站队下注的时候了…… 第四〇八章 气象兴旺 纷纷来投 河间府的府城是河间,不过河间城更多的只是个军事上的要地真正的第一肥缺乃是沧州知州,被称为河间府魁首。 这便是漕运的一个关卡节点不说,这周围还有大盐场长芦盐场,是一等一富庶的所在,历来这沧州知州下一步的去向是河间知府的,可是了不得的位置和肥缺,向来是关系最硬,最有手腕的人物来担任。 沧州知州在河间府内,向来被认为是仅次于河间知府的第二号人物,这也是大明地方上的一个特例。 来胶州营这边输送民夫,补充军需给养的地方官们,隐约间就是以这个沧州知州为首了,枪打出头鸟,天塌了还有高个子在那里撑着,只要是这地位高的做出了表示,大家跟着做就是了,反正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在外面的时候,领路的山东骑兵倒也是客气,跟着各位乡老们解释说道,这些鞑虏的首级是要运送到京师报功的,虽说是天寒地冻,可也要做些防腐的处理,比如说是石灰和药材硝制。 放在运河边上在日光和寒风中做最后一步的处置,并不是摆在那里吓唬大家,在北直隶的这些士绅,甚至包括地方官们都很少见到这官兵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温和客气,大家心情都是转好,也不在意那怪味合京观了。 在毗邻济南府的北直隶河间府,有些大商人们知道这山东的底细,他们毕竟是经常有商业的往来买卖,所以进入军营区域后还不怎么惊讶。 可那些地方上的大地主,州县的官员,这些人平时都是难得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是听到山东兵马和山东地界的传闻,也不过是当做个笑话来听的,今日见看见这军营区域和士兵们的操行举止,这才是大吃一惊,深深的被震撼了。 北直隶到处驻扎着大军,士兵们到底是什么样子,众人也是看的明白,营寨如同市集,士兵有如盗匪,军纪败坏,滋扰百姓,混乱不堪。北直隶不光是河间府,其他的府县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民间人家,已经不准自家孩子去参军报国,认为这是罪犯和道德败坏的人才去干的勾当,而且大批的无赖地痞,盗匪之徒去混了身士兵的衣服,借着军队的庇护,在地方上为非作歹,这更是让人不齿。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山东军营看到这样的模样,今日来的这些人去往北直隶那些军营劳军犒赏的次数也不少,大凡是率领队伍进入,那军营中的士兵叫嚣哄笑,列队围观,这都是正常之极的事情,至于那当即骚扰小偷小摸,这也不稀罕,甚至有了劳军物资如何分配,当即火并的,这也是见过。 看见外面的京观后,大家都是心里捏着一把汗,心想这山东的军队还不知道会如何的横蛮粗鲁呢,但一进军营区域,发现处处都是井井有条,士兵们或者是在那里操练,或者是列队在自己的身边经过,根本不把这些送劳军物资的民间人士看在眼中,直接当他们不存在一样。 众人这才是松了一口气,走不几步,就有胶州营负责军需和善后的军官和民官找过来,既然大批的民夫丁壮到来,就要尽快的开始对战场的打扫和清理,已经是耽误了三天,天气虽然寒冷些,可不能大意,免得大战之后再有大疫病,这距离山东太近,难免会受到影响。 山东军队的官员看着都很年轻,劳军队伍之中已经有人把小布包准备好了,这是遇到的第一波山东的军官,少不得要打点一二,这也是规矩。 不过这些年轻的军官简单的说了几句,和带队的人交办了手续之后,立刻是带着人离开,没有说一句废话,更不要提索要贿赂了,那拿着小包的办事人甚至都没有上前搭话的机会。 古怪,古怪啊,众人心中感叹几句,又是继续的向前行进,这营地可不是从前北直隶之中看到的那些市集,而是真正的军营。 士兵们的营帐都是整整齐齐的排列,大队之间都有空旷干净的道路,不时的有骑马巡视的骑兵队伍经过。 安静、整齐、有纪律,这就是给众人的第一印象,众人除却啧啧称叹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话可以说了,但走了不一会,随着深入,不管是那个方向上的劳军队伍,人人心中都觉得压抑。 山东兵马是一支真正的军队,又是大战之后的军队,军营之中,每名军官士兵的举手投足之中,都是若有若无的弥漫着森然和杀气,这些来自于民间,平日里都是不错的中上、上等人家的百姓文官,那里能承受的了。 各州县同方向的都是一队,沧州方向,是沧州和兴济、青县一州两县,那镇东将军是一品武将,这各州县带队的都是本地最大的官,沧州这个方向来的自然是沧州知州,范恩禄是沧州知州的一名幕僚,就是惯常所说的师爷。 范恩禄今年三十三岁,作为一名知州的师爷,在这个年头可算是年轻人了,而且是很年轻的角色。范恩禄是崇祯八年的北直隶举人,本来也是一地方大员的公子,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安享富贵的。 不过崇祯十三年鞑子入关劫掠北直隶、山东之后,朝廷大臣杨嗣昌定功罪,斩杀北直隶大批的文武官员,范恩禄的父亲也在其列。 经过这件事情后,原本非常不错的家境骤然变得窘迫起来,范恩禄本来还想着进京赶考,看看会试有没有可能,但现在一来是要养家糊口,二来是对大明官场也有些心灰意冷,继续科考的事情,也就放到了一边。 沧州知州和范恩禄的父亲是多年的交情,出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可怜故人之子,索性是在衙门中给范恩禄安排了一个师爷的位置,一来是让他熟悉这衙门经历,将来有机会也给他个小官做,毕竟举人也是个有功名的,做官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二来是多少收入也是个贴补。 范恩禄在同时代的士子之中,算是个有想法的角色,他也为这大明天下崩解着急,并且想要找出对策,但他看在眼中,听在耳中的那些事情,对眼下这个混账的局面根本不会有什么作用,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更是无愧于尸位素餐这个词的形容。 他所接触的沧州知州衙门,也是人人胡混,无心正事,大家都是在拼命的中饱私囊,花天酒地的享受,范恩禄每次旁敲侧击的劝沧州知州振作或者说做些实事,对方都是打着哈哈过去。 有一次可能是劝的急了,那沧州知州也是和他说了点心底的话: “世侄,你当我不想做个为民请命,忠心勤勉的好官吗,寒窗苦读,谁不想做一番事业,可如今这官场,人人如我这般,我若是清廉勤勉,那就是独树一帜,与他人不同,那必然被众人所构陷,到时候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还不如这般每日浑浑噩噩,收点常例的孝敬,也约束着下面的人不太心黑,这良心上就过得去了,那督公卢象升何等的忠烈之士,在巨鹿还不是孤军战死,至今连个谥号都没有,我若是如世侄你说那般,我下场怕是还不如卢公!” 这话好像是当头一棒,让满心抱负的范恩禄立刻是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在这谈话之后,他也是有心打听各处的消息,比如说其他的州府到底是如何做的,结果让他更加的心灰意冷,各处都是如此,甚至比这沧州还有所不如。 本来是有壮志雄心的范恩禄对这大明天下彻底的没有了希望,结果每日里除却在衙门之中忙完本务之后,再也不过问其他,到家跟妻子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偶尔蹦出一句忿忿之言“这天下要完”。 这样的情况,范恩禄却私下里在琢磨着除却大明之外还有什么去处,想遍了这天下间,貌似也只有正在河南湖广一带的闯王李自成可以投奔,不管官府怎么说,什么今天大胜,明天大胜的,但明里暗里的消息都说明李闯的事业好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颇有新朝的气象。 实际上要单纯从新兴的政体上,关外的鞑虏也是如此,可范恩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人岂能于禽兽为伍。 至于在山东的李孟,尽管什么跋扈嚣张,山东太平,处处和他省不同的传闻传来,可在范恩禄的眼中,这人不过是大明一军将而已,大明败坏,体系之中的军将再怎么不同也要跟着这大明一起崩坏,没有任何的价值。 这次的阿巴泰领兵入关,在北直隶纵横往来,大明官军纷纷汇集于京师周围,却没有一支军队敢于主动迎战,这彻底的让范恩禄死心,而且鞑子的大军是沿着运河南下,沧州肯定是必攻之地,这让范恩禄已经是绝望了。 沧州城周围本来也有几千兵马驻扎,可鞑虏的军队就要过来,这军队每天开小差,溃逃的不计其数,等事到临头,那带兵的将官直接就说自己要带兵去勤王护卫,索性是领着军队朝着京师那边跑去,直接丢下了沧州城内的官民。 沧州知州和地方上的豪绅大族,大部分都是没有地方可跑,家业族人都是在这沧州地界,只得是组织民夫丁壮,做最后一搏。 谁想到鞑子却没有攻打沧州,直接是加速朝着南边突进,沧州城内官民松了一口气,可范恩禄却明白的很,鞑子的兵马这次没打,等跑回来的时候还要动手攻城的,这城池终究是免不了灭顶之灾。 范恩禄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已经是开始收拾细软,安置家人,准备去河南湖广一带投奔闯王李自成了,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博出一番富贵事业来,范恩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天的功夫,突然就传来了鞑子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听到这消息的范恩禄好久没有回过味来,两相比较,北直隶的大明官军和这自己一直是嗤之以鼻的山东官军,还有那全军覆没的鞑子兵马,范恩禄突然明白,自己该去往哪里了。 这次劳军,谁也不认为是什么好差事,官军哪有这么好应付的,沧州知州本着照顾自家子弟的想法,没有打算让范恩禄也一同跟随前往,可已经动心的范恩禄主动的提出要陪同知州大人前往东光县一带劳军,也想着借机观察事态。 看到那京观,有人感怀,有人惊惧,有人不舒服,不过这范恩禄却是啧啧惊叹,甚至还走到跟前去看了看,这个年代,女真人、蒙古人和汉人的相貌差别不小,还是能看出来不一样,范恩禄确定了一点,这不是杀良冒功,这是实实在在的战绩,这山东兵马的战斗力的确是让人惊叹。 走入营中,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军队士兵都是纪律森严,这让范恩禄的评价又是高了一层,继续向前,范恩禄能听到在道路两旁的军营中,有人在大声的讲述着什么,凝神细听,还能听清。 是正在总结此战的得失,大概说什么范恩禄听不太明白,说“步兵方阵之间,每个营各有体系,彼此之间一定要留出空隙,让火铳兵能够依托长矛方阵的屏障,回环攻打……”这种总结,让范恩禄心中凛然,从未听说过有那一支军队会这般,自我总结,自我修正,这就是让这支军队不会再犯从前犯过的错误,自然会一步步的生长起来,越来越强。 尽管这山东的总兵李孟是一品的武将,并且手中统率着这样的强军,可没有让他们久等,也没有什么大将的架子,反倒是主动的迎接出来。 范恩禄看见这李孟之后又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大将居然这般年轻,尽管身上自有一种凛然威武的武将气质,可脸上却带着和气的笑容,面对众人,先是抱拳说道: “大军出征在外,总是有诸多不便之处,各位父母官乡老率队劳军,真是雪中送炭,本帅待全军将士,在这里先谢过了!!” 看到这个表现,范恩禄愣了下,随即就是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要去什么闯王那边,自己先前的想法未免是太过可笑,舍近求远了,这镇东将军、山东总兵就是最好的选择,去投奔此人,自然前途无量。 地方上的官员和乡绅一干人等,可没有范恩禄那一路观察的闲心,他们完全都被这大军的军威慑服,越是临近这军帐,越是战战兢兢,心想下面的兵马都是这般的强悍,率领他们的总兵官李孟还不得有如天神一般。 谁也没想到,这镇东将军李孟居然先从营帐中走出来,并且是和和气气的致谢,这可是很大的面子。 众人一时间都忘记了反应,面面相觑,场面居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李孟先是一愣,随即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禁不住哈哈的笑了两声,这一笑,倒是把这些人给惊动醒来,众人都在那里看着最前面的沧州知州,既然是他身份最高,那就要请他来拿个主意,做个表率,大家跟着做就是了。 方才李孟的那番表现,自己觉得是和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过来的这些河间府的官民却觉得李孟身上的威武杀气更是盛了几分。 短短的一瞬,那沧州知州脸上的冷汗都是流了下来,但这迟疑的时间也是不长,现在可顾不上什么文贵武贱,这沧州知州,两手高高拱起,双膝发软,直接就是跪在了地上,开口恭敬之极的说道: “卑职河间府沧州知州张海云参见大将军,恭贺大将军在北直隶大胜,日后公侯万代,布武四方!” 后面那些人没有跟着多想,本来就是紧张的要命,前面有人带头吆喝,后面的人直接就是跟上喊了,有头脸的文官乡绅,都是双膝跪地大礼参拜,口中复述着张海云的贺词: “恭祝大将军在北直隶大胜,日后公侯万代,布武四方……” 好多人喊完才回过味来,李孟不过是个杂号的将军,一省的总兵,他们手下的兵马如何称呼,叫大帅什么那是军中的常例,外人称呼交个将军已经是高抬了,这将军前面怎么还能加个大字。 有明一来,除却太祖和成祖两代,一是立国不稳,一是夺位征伐,下面的武将地位极高,这才有被称呼为大将军的,可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最近一百五十年被称作大将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不过此人的大将军号是自封的,文武百官从来没有承认过。这就是中明时候的明武宗正德皇帝。 既然是皇帝用过,那么在明武宗正德之后,这号除却皇帝之外,已经没有人敢用了,这称号谁要是用,谁就是逾越,就算是皇帝封了这个名号,下面的文武百官也会攻击,这大不敬的罪名可是跑不了的。 在地上跪着的这些人都是大骂,心想你愿意送这个高帽子,你自己去送,不要把大伙都是给扯上送死。可跟着喊都喊出来了,还能怎么着,就看上面的李孟是如何反应了,按说,若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那就要全力的推拒,若是个野心家,恐怕推拒的心思表情还会更剧烈些,这李孟能把山东和山东兵马经营出来这样大的局面,想必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一时间,下面的人凝神静气的,都是在等着李孟的反应,谁想到在上面的李孟又是笑呵呵的说道: “这都是李某的本份,此乃国战,身为国家的武将,自当如此,各位谬赞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对那大将军的称呼没有否定,而且看后来的语气,竟是个全盘接受的意思。 这山东的李孟果然有野心,这些河间府的文官和士绅们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可随机就是回过味来,这等横霸的武力,有野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若是有这等力量,反倒没有野心,那可就是天大的圣人了。 南宋初年的大将岳飞就是此等的圣人,不过最后的结局却只能是跪在风波亭里面大呼“天日昭昭”。 想明白这一点的文官和乡绅们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李孟如此的态度,那大家也可以明确的站队表态了,这可和范恩禄那等抉择不同,实际上这些在北直隶各处做官的地方官,他们大多也都是地方大族出身,或者是这些大族的代言人,至于那些本就是河间府的豪门士绅更不必说。 在乱世之中,大家族的存亡延续是需要极为慎重的选择,加入那一方,不加入另一方,选择错误了,那就是人死家灭的惨剧。 或者是多头下注,可这天下,作为有身份有体面的汉人大族,让他们选择流民出身的李闯,这实在是不可接受,而且李闯对大族豪门的态度,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改变,双方势同水火,如何能接纳。 至于那关外的鞑子,那可是有如禽兽一般的东西,祖宗规矩,汉家血统都还在身上呢,加入鞑子,手下那汉奸的帽子可就扣在头上了。 京师的崇祯皇帝如今他已经是在位十五年了,众人早就是看明白了这位“勤勉清正”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货色,还有他身边那些所谓的名臣都是什么样子的货色,这次派去京师求救的人回来说,那首辅周延儒自请出京督战,狙击鞑虏,谁想到到了通州就再也不肯向前,每日和手下的门客饮宴作乐。 更不要提那些畏敌如虎,以勤王之名躲到京师周围的北直隶各路大军,放眼天下,竟然没有什么能指望的人,能投靠的势力,剩下的只有绝望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一个有实力,自律,并且有野心的军阀! “大帅,今天过来的河间府官员、士绅,临走的时候,这些官员都是在私下间递给卑职书信,请卑职转交给大帅。” 袁文宏手上厚厚的一叠,有了这些民夫丁壮,还有河间府内送来的给养,李孟决定推迟一天,在腊月初八那天开始向山东回转,不要小瞧这一天的时间,士兵们的精力和体力都会得到相当程度的恢复。 白日间有那个“大将军”的称呼已经是足够的精彩了,反倒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众人都是畏畏缩缩,口中只是在哪里说些风月和歌功颂德的事情,人多眼杂,就算是想要表态站队,也要考虑下身边的这些人会不会告密,有什么要办的还是私下里做吧。 这就是袁文宏手下为什么拿着这么多信,这可有个讲究,那绿林山寨之中若有新人要上山,总归是要去做个案子,杀个过路的人,唤作投名状。 文官的投靠则是交封书信上来,以示早有沟通,上面写着些某某愿意投靠效忠的话来。 这种投名状,若是投靠的那人事败,这些书信被搜出来的话,也是一桩大罪,若是从前的这种局面,这些有功名的文官们,不过是做个姿态,打个招呼罢了,这些做事素来讲究个分寸的文官们此次却这般的不管不顾,死乞白赖的靠上来,完全是因为形势不同。 中原腹地的李闯、曹操且不去说他,这鞑子的大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在北直隶如入无人之境的行为,着实是震撼了一批人。 皇帝权威的来源,一方面是祖辈的传承,二方面则是维护住这个国家的存在,能够保护他的臣民们不受外来蛮族的侵扰,能够平安喜乐的生活下去,或者说能够生存下去,这才是王权和这个国家存在的底线。 现在这鞑虏大军五次入寇,如果不是这横空出世的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率领兵马战胜了鞑虏的军队,这说白了好像是个奇迹一般,在这一仗没有打之前,谁会相信会有这样的结果。 说的实在些,在这次的战斗之前,很多人想的都是大明怕是要亡国了,鞑子兵马如此的纵横来去,攻打京师怕也是轻而易举,这么多次的入关和抵抗,已经让人彻底的认识到这京师周围的大明兵马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既然关外的满清兵马能如此轻松的攻打京师,那么能轻松灭掉这个鞑子兵马的山东大军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就不言而喻了。 大明已经完全让人失去了信心,那恰好出现在眼前的山东兵马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而且大凡这卖身投靠的勾当,都是讲究个宁早莫晚,这等热灶头,现在不烧,难道等别人都来烧了再过来烧吗? 现在这些河间府的文官们已经是暗地里捶胸顿足了,心想在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一股势力,自己却好像是乌龟一般缩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事到临头才上前讨好,这是官场的大忌讳啊,做官这么多年,还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实在是惭愧异常。 所以这初次见面,就把示好的书信,效忠的文书交给了胶州营,看似是把把柄卖给对方的低能白痴举动,可实际上却是彻头彻尾的表示忠心,意思是我的把柄都给你们山东兵马了,那咱们定然是一条心。 当然了,这举动外人看来是高明无比的动作,但是河间府过来的这些官员人人都知道这么做,可见乃是个官场的常识。 李孟从做盐政巡检开始到今日也算是官场的老油子,尽管对这等勾心斗角的苟且之事不太了解,开始能大概领会其中的奥妙。 主簿袁文宏递给李孟的一叠信笺,李孟拆开了上面的第一封信,看了内容之后,其余的信也就是看看信封上的署名,全部是有官身的,那就没有必要打开再看,信笺内容都是千篇一律。 李孟笑了笑,随手把一叠信笺丢到边上的书案上,开口笑着说道: “回去找周同知安排下,凡是给咱们写信的,都派人去送点回礼过去,同时让灵山商行派人去开个分号,河间府紧挨着咱们,和咱们亲厚点,总归是没坏处。” 袁文宏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在边上拿着笔飞速的记录,没有抬头,稍微沉吟下,又是开口说道: “大人,今日来的六十名河间府州县乡绅,有十五人说是山东比起北直隶气候要好,愿意送部分家眷过来安家,剩下的四十五人说是子弟顽劣,愿意送到山东来从军,让胶州营帮忙管教一下。” 说到这里,袁文宏抬起头,用颇为严肃的语气说道: “这六十名乡绅共送金三百两,银六千两,还有两倍于此的欠条,这些都是送到军需处那边,并有专人看管核准。” 金银之事,最难说清,偏偏袁文宏是出面接待这些文官乡绅的代表,收到的这些东西,自然要清楚严肃的算明白,并且走足了手续交到上面去,免得被人诟病,给自己添太多的麻烦。 对袁文宏的严肃,李孟不过是洒然一笑,表示没有放在心上,当然,那些人送给袁文宏金银的事情,他早就是心中有数,清楚的很。 这欠条则是民间的智慧了,欠条上说着某某人欠胶州营多少银两,胶州营肯定没有借给他们真金白银,可他们却肯定真金白银有多不少的还上,原因就是这次没有带足了银两,打个欠条做个补充。 河间府的豪族乡绅,做事就要比那些文官实在很多,直接就是送上金银物资作为礼品,然后把家眷子弟送过来作为人质。 送钱,送人质,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实在的表示了,他们的忠心耿耿自然更会被人相信,李孟沉吟一下,开口下令说道: “这些人的事情要快些办,他们的家属安排到掖县或者是平度州,好好待遇,那些子弟编入济南府的武装盐丁,按照常例对待。” 胶州营有许多在外办事的人员,维护这些人的忠诚度,除却培养对这个体系的忠诚和归属感之外,就是把他们的家属留在山东,这法子最为可靠,李孟这个安排也是胶州营的惯常规矩,不过李孟拍打了两下,又是开口补充说道: “沧州的长芦盐场要尽快拿下,许给他们沧州的官员和豪族三成利,若是贪,四成也可以,尽快的把这个盐场出来的私盐控制在咱们自己的手中,免得互相冲突影响,反而不美!” 天下间两个最大的盐场,一是两淮,二就是这长芦,不过长芦盐场因为这些年北直隶屡次的鞑虏入寇,对生产和销售都是造成了极大的破坏,所以一直相对凋敝,但李孟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这北直隶估计会太平很长的时间,长芦盐场的生意恐怕也会兴旺发达起来,要不把这个盐场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难道等以后让他给山东的盐业添堵。 而且在大军急速的回转,从南直隶回山东,原本还贴的很近的两淮豪商都是噤若寒蝉,只有方家的老二骑着快马在半路上追上大军,先是祝愿大军此去北直隶旗开得胜,然后提了个事情,说若是大军得胜,还要把长芦盐场抓在手中,免得今后麻烦。 现在大军进了河间府,自然没有放过这盐场的道理。 这边袁文宏又是记下,这位胶州营的主簿一边记录,一边在心中赞叹,大帅真是算无遗策,看来这次军费最起码不亏。 河间府的州县文官,地方上的豪绅大族的表态都是做出了处置,袁文宏却又是开口说道: “大帅,今日间来劳军的官员和士绅们都是去往东光县休息,不过沧州知州的一名师爷留下来,说是要投奔大帅,请大帅给他安排个位置。”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孟,第一反应是皱起了眉头,这么说来投奔就来投奔,而且还是某官员的师爷,任谁也是不放心,李孟仅仅觉得有些不对劲,而跟随大军的山东盐帮的黄平,对这个师爷的判断直接就是奸细,要进来打探消息的。 看见李孟的神色有些不对,袁文宏迟疑了下才开口说道: “大帅,卑职也觉得有些问题,所以开口询问了下,那名师爷说是眼下大厦将倾,他又想做些事情,所以想在咱们山东找个安身之所……那个,大帅,这名师爷今年三十三岁,还有个举人的功名……” 袁文宏说的吞吞吐吐,不过他的意思却表达了出来,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希望胶州营能够收用,此时的李孟已经笑了出来,从座位上站起来笑着说道: “袁先生,你可知道,周同知和本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般说,难得有个有功名的,又这般想做事,让他全家搬来,寻个屯田田庄先做书办吧!” 在屯田田庄之中,完全封闭,而且又是繁琐民政农事,就算是真和外部勾结,也没有什么渠道和意义,同样的,在这种看起来劳心劳力,又没有什么前途的职位上做下去,更能考验一个人。 “这人叫什么名字?” “回大帅,范恩禄,沧州人……” 所谓气象兴旺,万众来投,这范恩禄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第四〇九章 战时百态 望夫 捷报传 自家的夫君出征,颜若然、木云瑶还有顾横波、柳如是自然都是每天忧心忡忡,紧张的等待着例行的信使消息。 每日间往来于大军和济南城之间的信使,传递的是重要的军报,而且这样的大战期间,李孟没有也不能给自家的家眷专门写私信来安慰,家中的女眷们就是对这个军报百般的分析,试图从里面找出相应的消息。 老太监刘福来的精神的确是不行了,年纪大,身体虚弱,尽管他自己要求多管些政务,但众人都是劝他多休息,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自然会找老太爷来询问,小事就交给下面的人来处理吧。 “公孙先生”孙传庭在这期间是真正的参与到胶州营的方方面面中去,他调度着整个山东的军民两政,动员武装盐丁和护庄队等二三线部队,一方面是严格的镇压地方,不许出乱子,另一方面则是随时准备支援在北直隶的登州军。 对于满清鞑虏的厉害程度,孙传庭的认识比山东的所有人都要深刻很多,但在山东的大部分人中,孙传庭却又是最有信心的一个。 见识过大明军队,也见识过鞑虏军队的孙传庭,对胶州营军队的战力认识和判断上甚至要比胶州营的几个军头还要深刻,或许这就是旁观者清的道理。 兖州军游击张江写信过来,要求率军北上支援赵能,却被孙传庭制止,并且用颜若然和刘福来的名义发出了措辞严厉的命令,说兖州军的命令,就是要严防死守河南方向和兖州本地,务求太平。 至于济南府本地的镇守,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武装盐丁和护庄队组成的力量就达到了九千多人,这仅仅是济南府和东昌府动员的力量,有这股力量到手,孙传庭对维护济南府的稳定,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另外,孙传庭却对这山东的动员能力和经济实力愈发的惊叹,这样的效率是他在大明从来没有见过的,同时他对李孟也是佩服不已,到底是如何的大才,才能把这一省的地盘,经营的这般强大。 一直是忙碌民政经济的周扬,在山东各处的印象,都是此人高才,有谋略,儒雅高士,乃是日后的山东栋梁,但在这段时间,山东各处的人,特别是屯田田庄的庄户,都是见识到了周扬的另一面。 南面有大军,北面有大战,山东境内空虚,周扬在赵能出发的那一天开始,和内帐房商议过后,就在屯田田庄开展了严厉的戒严整肃的命令,若有言语行为不端的,立刻是从重处罚,处罚只有一种,砍头。 屯田田庄之中,颇有些从前是地主大户的人家,前些年要饥寒而死的时候,大家为了温饱,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一两年日子好,这些自觉得是人上人的屯田户心中就开始有怨言了,当年我们人上人,现在却给人做世世代代的佃户,而且那些儿子在外当兵打仗的人家,那是操持贱业,给人卖命的勾当,凭什么比我们先脱离屯田籍。 这么多的怨言平日里就是不少,做事也有些消极怠工,偏偏很多同为屯田户的人家依旧是把这些当年的地主老爷,当成是领头的人,这些人的鼓动,很多人都去听从,很有些庄头为这件事情头疼。 平时此类的消息报到周扬这边来,周扬考虑的是整个山东的大局,毕竟山东这等安稳太平的局面很不容易,如果乱开杀戒,很容易让气氛重新紧张起来,外部不管怎样的征战,内部还要尽可能维持太平局面来保证生活和商业。 处理这类事情,或者是调动屯田户的所属农庄,或者是调低他们的等级,一直是用怀柔的政策来做。 周扬的这种怀柔却被屯田田庄之中的这些不安分的屯田户当作了软弱,变本加厉的,他们闹得更加厉害,然后,就赶上了这个大战时节。 外面的局面这样的紧迫,若是内部再有什么杂音,恐怕就要崩盘了,周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迅速的下达了戒严的命令。 那些不安分的人都以为山东内部空虚,武力削弱,没准没有人来管他们了,对他们来说是个最好的机会,有野心和诡计的人或许可以做些事情,但对他们的态度和政策迅速的由宽宏和严酷,这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过程。 就在登州军出发的第三天,各个田庄一片鸡飞狗跳,平日里被列为不安分人员的那些人家都是哭喊一片,家中的男丁杀掉,女眷被分给屯田军属作为奴仆,家产全部充公,并且警示田庄,若有再犯的人,同此例办理。 两天的时间,山东的屯田田庄一共杀了三千多人,瞬时间所有的非议和骚动都是不见,一切都是安静下来了,而且不光是屯田田庄,就连地方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乡绅豪族,都是悄无声气,他们终于是明白利害,即便是山东此时空虚,外界危急,但胶州营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仍然是远远大于他们。 山东士林这才是赫然发现,原来上面文质彬彬的周同知,有这等铁血的一面,本来周扬到山东文臣首席的位置,很多士人都是不服,要说那袁文宏参赞机要,为胶州营主簿,大家反倒是议论少很多,毕竟这袁文宏乃是山东的名士,号称有大才的,可这周扬有什么,无非是个普普通通中举的举人,和这李大帅不过是个同乡,机会比大家好很多。 要是我距离近,我也能到他的位置,差不多山东文士都是这么想,可这戒严令一发,几千人头落地之后,山东的士人除了战栗恐惧之外,却也看出来周扬在关键时刻这种果决和杀伐。 经过这件事,对于周扬的评价非但没有降低,反倒是凭空的高了不少,众人暗地里都是赞誉,周扬在这个位置上果然是合适。 相对来说,负责商业、盐政、运输的宁乾贵宁师爷却觉得自己轻松很多,他发现自己很轻松,本以为大战将起,自己这边筹备粮草军资,要忙得底朝天,没想到,后方的支应各方面的补给,都是有条不紊,井井有条的进行。各方面都是自成体系,按照自己的规条在运转。 在高位的宁乾贵,只需要定期定点的去督促一下就可以了,各处的粮站仓库,兵站和中转的系统,都是储备完全,人员充足,随时可以按照要求来运转。 和孙传庭的感觉一样,宁乾贵也是惊叹于李孟创造的这个体系,这体系有很大的自动性,可以流畅的自己运转,并且创造和提供出种种的好处。 宁乾贵这段时间的经历反倒不是放在这提供军需战备这方面,而是在招远和栖霞一带的金矿开采,经过整饬的金矿开采,获得的利益是如此的惊人,真是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胶州营负责经济的人,特别是宁乾贵这里,那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每年盐政的大把收入转手又是花了出去,想要留点盈余和准备金都是很难,结果宁乾贵在和胶州营体系中花钱的部门开会定预算的时候,总是横眉怒目,对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好的脸色,但看到金矿的收成之后,他却有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感觉。 钱总算是够花了,人能有这样的感触,可是十分的不容易…… 不过,宁师爷随即就反应过来,一是请求加派武装盐丁,然后是加大提留积存的份额,谁知道这金矿能开采多久,趁这个机会,多给胶州营积存些家底才是正事。 这金矿的利益的确是让人昏头,胶州营威压山东,各处都是战战兢兢,只有这招远金矿一带,还有铤而走险的盗匪,就是想要在这金矿之中分一杯羹,这个下场当然也很凄惨,都是被驻守的武装盐丁斩杀殆尽。 但一拨接着一拨,根本杀之不绝,原因就是他们有招远附近的大户豪门作为倚靠和暗中支持,金子这个东西,的确是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这些登州招远的豪门大户,同样是被金色晃得瞎了眼镜,脑子也是被烧坏了,他们忘记了胶州营在山东,特别是在登州和莱州无孔不入的情报密探网。 夺金的盗匪,背后主使人很快就被查了出来,宁乾贵在山东的评价同样是个运气好到家的人物,只是个祖坟冒烟的帐房先生罢了。 可评论的人却忘了,这宁乾贵当年可是在盐政巡检做师爷的人物,抓私盐,对付私盐贩子的官府任务,手上那有没见过血的。武装盐丁报上来,宁乾贵直接是下达了满门以贩运私盐,勾结鞑虏的罪名抓起来处斩的命令,然后才报到上面去。 山东此时的情况,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来保证内部的稳定,宁师爷的这个举措,自然是不会被人说什么闲话。 结果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宁师爷发现自己居然也有了铁血果决的名声,倒真是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宁师爷本来以为这样节奏的日子会保持一段时间,谁想到在十一月的下旬接到了来自兖州的急信,而且这个急信走的是灵山商行的消息系统,上面说,大帅已经到达了兖州府,下令叫沿途的兵站和仓库做好补给的准备,如果有耽搁的立刻军法从事。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快到南直隶扬州府的大帅和大军竟然回来的这般快法,久在胶州营之中,宁乾贵大概明白李孟的意思,就是说大军行动不停,但沿途的粮草和营地一切一切都要安排好,大军只需要不停的赶路赶路。 这样才有可能达到极限的急行军速度,宁乾贵乘坐不停换马的马车,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赶到了青州府城,在那里开始就地的布置安排。 倚靠着屯田田庄充足的人力,积攒了许久的巨量物资,终于是做到了大军赶路一天,预定到某处,某处一定有热乎乎的饭菜和扎好的营帐,也有专门的人照顾马匹和喂食,甚至在济南府和东昌府的交界处,还给更换了一批拉车的驮马。 辛苦了将近十日,总算是没有耽误大军的行动,宁乾贵本来因为什么鞑虏大军而担心不安的心思也终于是稳定了下来,只要大帅回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在城中将军府的女眷们都是日见憔悴,除却各地汇总的公文事件之外,就是担心领军在外的李孟到底怎么样了。 因为快到十一月末的时候,突然间消息中断了,这更是让人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孙传庭已经是专门调来了胶州的五百武装盐丁,就准备在关键的时候,来护送李孟的家眷去往莱州府胶州城。 不过这种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新的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大帅率军已经是回返,就在这两天内就会经过济南城,但时间紧急,就不入城了,这几日行军紧急,军报改为三天一送,让夫人们担心了等等。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颜若然等人喜极而泣,可过家门而不入,却又不能见面,这又是让人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唯一的方法就是上城头去看上一眼。 按照通报,最近的这一处大营距离济南城四十里,估计大帅会在凌晨的时候经过济南城,早早的,颜若然带着一众家眷,登上了城头。 主母要来城头,对于济南的城防部队来说,这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早早的清场准备,本来木云瑶还有身孕,颜若然和顾横波、柳如是二女都是劝她不要来,但木云瑶却是这几个人中少有的执拗脾气,坚持要来看看。 结果无奈之下,想了个折衷的主意,由将军府的管家罗西领着人在城头搭建了一个毛毡的帐篷,这毕竟可以遮蔽些风寒,便于保护孕妇。 冬日的夜长昼短,虽说是凌晨,可李家的女眷上城头的时候,天色还是一片的漆黑,看不见什么光芒。 在寒冷中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天光乍现,能看见星星点点的光芒出现在来路上,慢慢的好像是低沉的雷声响起,过了不久,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济南城西的大道上,在城头的李府家眷全都是趴在城墙垛口上向下张望。 可把郭栋的老婆吓得够呛,心想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把几位夫人冻出病来怎么办,可眼前这样的情况,她一个管事的婆姨,怎么能劝得动。 这样的光线条件下,能看见城下的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然是不错,至于分辨出来谁是谁,那可就有些为难了。 颜若然、木云瑶和顾横波、柳如是都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搜寻,可却找不到李孟的所在,而且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突然间传来自家夫君无事的消息,现在又是亲眼看到,这种心灵的震撼实在是无与伦比。 每个女眷都是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拼命的擦拭,却带来了更多的眼泪,下面什么也看不清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军远去,城头唯一高兴的就是李宏,尽管有人抱着他,可李宏还是兴奋之极的用手拍打着城砖,用奶声奶气的声音高喊: “爹爹,万胜……” 冬日清晨的寒冷,这些人完全不顾得了,女眷们一直等到李孟率领的大军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是恋恋不舍的走下城头。 但李孟这是要去进行更加凶险的战斗,去往南直隶的时候还好,大家都知道在南直隶那边的把握很大,而且屯驻着胶州营的大军,可这次北上,却是同凶名赫赫、在关内未尝失败的鞑虏大军进行战斗。 这一去的凶险,实在是让人不敢去想…… 自从这一天,李孟的几位夫人们养成了这个习惯,每日间在处理完府内的公务之后,都是结伴上城,朝着北面张望,希望能看见大军的行动或者是消息。 济南城中,府内府外的人都是相劝,说是城头上风大寒气重,几位夫人万金贵体,千万不要感染了风寒,不过颜若然等人实在是放心不下来,坚持如此,无奈之下,只得是把宅子先搬到了靠近城墙的所在,反正济南城的空宅子很多,而且在城头上搭建了遮风挡雪的毛毡帐篷。 李孟的大军没有离开济南府境内的时候还好,地方上也有消息传回来,但离开山东之后,消息却又是时断时续,到了大战的那几天,则是完全的断了。 算算到今天已经是腊月初六,在济南城头看着北面的众位女眷都是有些失望,已经是下午,看来又不会有什么消息送过来了。 天从早晨起来就是阴沉沉的,让人心中更是不舒服,到了下午,天空中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颜若然抬头看看天,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仍在张望的木云瑶,开口温声的说道: “妹妹,你有孕在身,这城头寒冷,小心冻坏了自己和肚子里面的孩儿,快些回帐篷去休息吧!” 木云瑶可是个执拗的女孩,听见这话只是咬着嘴唇摇摇头,颜若然有些头疼,刚要继续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一旁的顾横波失态的大声喊道: “姐姐快看,在北面有人过来了!!!” 飘飘扬扬的雪花之中,能看见有人过来这可真是需要好视力,听顾横波这么一喊,城头上的几名女眷都是看了过去。 身后的那些婆子丫鬟们的也是哄的一声围了过去,朝着顾横波说的那个方向猛猛瞧,开始还真是看不清楚,若隐若现的,不过后来,北面的方向过来的人的确是越来越清晰,三名骑士在那里打马奔驰。 看骑兵穿着衣服的颜色,和身后的红色背旗,大家马上就是反应了过来,这是胶州营的传信骑兵。 这下次不光李孟的内宅家眷激动,就连城防军的千总也是激动了,一边找个地方观看,一边打发手下速速去城中报信。 前面的战场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济南城门却还是紧闭,除却在每天上午开城一个半时辰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大门紧闭的,事态不明晰,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样的麻烦,还是小心为上。 城头上的人越来越多,除却李孟内眷所在的区域大家都是离得远远的,其他的地方则是人头涌动,有居住在城内的灵山、鳌山卫的军属们,有将军幕府的幕僚吏员们,还有城内巡抚官署,布政司衙门,济南知府衙门的官员,还有各方势力派到济南府城中的代表,都是在城头紧张的向下看。 如果李孟不胜,大军惨败,鞑虏突进山东,那么兵锋就要直指济南城池,那胶州营在山东的事业,这般大好的局面就要烟消云散了,到那时候,每个人该何去何从,那都要重新考虑了。 有人在思念亲人,有人却在琢磨着胜败之后的利害得失,城头上的人越来越多,可却愈发的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是在看着那边跑来的三名骑兵。 正在靠近济南城的三名骑兵脸上全是被寒风冻伤的小口子,嘴唇也是完全的干裂,整个的样子看着狼狈不已,但他们三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是无比的高昂,因为他们是报告大捷的骑兵,想想沿途那些惊讶和反应过来的狂欢和大喜,这样胜利之后的反应,已经是他们最好的报偿。 每名报捷的骑兵都是又渴又饿,可他们却觉得让更多的人知道大军胜利的消息,这比什么都重要。 临行前,赵能和王海都是叮嘱过报捷的骑兵,一定要把这个捷报的消息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济南城的人知道,这三名骑兵都是老营马队的成员,济南城是他们生活战斗的所在。这几名骑兵逐渐的靠近济南城。 看见熟悉的城池守备,这三个人突然从兴奋中醒觉过来,战斗的疲惫和紧张悲伤的从心底泛起来,每个人都是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是靠近了这个城池,看见城头上的密密麻麻的人头,稍微反应过来的他们都是被吓了一跳。 济南城也是天下雄城之一,城墙的高度的自然不会让城下的报捷骑兵在风雪中看清楚城头的那些人的表情,但城头那些人在想什么,表情会是个什么样子,这几名骑兵完全能想像的到。 突然,城下的报捷骑兵感觉胸腹之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一样,他们几个停下了马,鼓足了力气向着城头大喊道: “胶州营军报,北直隶与鞑虏三万七千兵马一战,我胶州营完胜大捷!!!” “完胜大捷?”“完胜大捷!?”“完胜大捷!”“完胜大捷!!” 城头上人虽多,却是寂静无比,三名报捷的骑兵声音带着些嘶哑的声音众人都是听的清清楚楚,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城头却依旧是安静,下面的三名骑兵都还以为自己的大喊上面的人没有听清楚。 城头上终于从这个消息的错愕中反应了过来,有人小声的疑问,这疑问慢慢的蔓延开来,人们慢慢的反应过来,如果说报信的骑兵造假,那肯定会说小胜或者是大胜,但这完胜大捷却不会用上的。 所谓完胜,那是彻底的打垮敌军,灭军杀将的彻底胜利,这个慌撒了可没有办法圆回来,而且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鞑虏兵马的强大就好像是一种常识一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城头上的众人才终于是想到,他们所在的山东,李孟所率领的胶州营可是一支创造过奇迹的军队。 那么,这次,确实是完胜了…… 城头上的质疑变成了肯定,肯定变成了高呼,高呼变成了呐喊,整个的城头开始沸腾,城头的欢呼和沸腾,迅速的传递到济南城中,这种欢庆胜利的骚动开始从城头向着城下蔓延,整个的济南城都是陷入了狂欢之中。 李府的家眷,将军府的吏员,那些身在胶州营体系之中的人各个泪流满面,喜悦之极的大吼大叫。 那些巡抚官署、布政使司衙门、济南知府衙门等一干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吏目,同样是发自心底的喜悦,鞑虏和明军的战斗,不管从什么意义来说,这都是国战,国战若胜,家在国存,国战若败,国破家亡。 济南城中开始出现鞭炮的声音,欢呼声就连城外都能听得到,用一句颇为俗气的话说,这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带着铁面具的“公孙先生”已经是走上了城头,现在的孙传庭已经是恢复了身体,高大健壮,带着铁面更增添威势,在那里欢呼的诸人却都知道公孙先生在胶州营中的地位,都是敬畏的给他闪开了一条道路。 “公孙先生,下面的三个人都是老营马队的,刚才找到城内的军属上来辨认,确认无误!” 老营马队、军属确认,这两个短语差不多就是可以确定下面的人不会假传军情,不会是敌人的细作。 孙传庭的身边已经是让开了一圈的空地,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正从一名军属老者的手中拿过千里镜。听到这个确定的消息之后,孙传庭抬头向天,出了一口长气,然后低头沉声的说道: “先把给养什么的给他们放下去,城外有空着的客栈,让这几个骑兵在那里歇息,同时全城戒备,若是明日也无事,那就开城放他们入城。” 这是完全之策,毕竟是突然间三名骑兵突然来报信说是大捷,尽管可信度极高,但也要做万一的防备。 吩咐完之后,孙传庭左右张望了下,又是开口说道: “去和内府的罗管家说一声,夫人们都是千金之体,城上这么寒冷嘈杂,不要惊扰到她们,还是尽快劝夫人们下城吧!” 在孙传庭身边的几名军士都是恭敬的躬身领命,李孟在临走的时候给了孙传庭很高的地位和权限,这段时间的行事也足以征明这孙传庭是值得这个地位和权限,此时就连山东布政使这等高官也不顾体面,在城头大胜的欢呼雀跃。 铁面具的遮蔽下,根本看不到什么表情的变化,四顾之后,孙传庭大步的走下城头,他大步走的很快,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都是被甩开了几步,下了城到了乘马所在,孙传庭翻身上马,刚要抖动缰绳,却在马上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没想到,这天下……” 喃喃几句,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喝了一声,纵马前行,回将军幕府去了,孙传庭或许想的很多,冷静下来的山东布政使司衙门诸位还有济南知府的各位官员想必也要想得很多。 但整个济南城市的军民都是欣喜若狂,每个人的心中都突然间变得特别轻松,这种感觉说不太清楚,前段时间,尽管胶州老营的军属和军户都是对李孟和他率领的胶州营部队有充足的信心,可每日里想着大军的消息,心中总是沉甸甸的,这其实并不是对胶州营的信心如何,而是被鞑子兵马的积威所恐吓。 总觉得面对这样一支威名赫赫的部队,胶州营缺少了一种底气,眼下既然说是完胜,这心中的阴影也是一扫而空。 孙传庭所做的完全准备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城外的那三名士兵所带来的消息,的确是真实的。 济南城中从接到捷报的下午到几名士兵进城的时候,狂欢已经开始了…… 在内宅府中自然不必说,小公子李宏有些不明白的发现,一向对自己严加管教的母亲和各位姨娘,居然不管他了,想要怎么疯就怎么疯,想要什么,强作欢笑都已经几天的家人都会满足他。 连一向是注重养生的老太监刘福来都破例的让厨房给他做了几个小菜,并且戒酒很长时间的他,也是小酌了几杯。 刘福来在皇宫大内,原来没有显达的时候,也总是听人说关外又是失去某地,又有某大臣某大将折损在鞑虏的手中,那些司礼监和御马监的大太监,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阴沉着脸,几天见不到笑容。 等到他自己做到这个位置上,这关外的鞑虏同样是个无解的难题,身在高位,自然看得比其他人更远些,午夜梦回,刘福来偶然也会被惊醒,想到一个不愿意去想的问题,当年宋亡于金,大明会不会亡于后金,说不准啊! 这种忧虑,始终缭绕在每个大明高层稍微清醒些的人心头,即便是刘福来去南京做镇守太监,这种的忧虑始终是存在。 老太监来到山东之后,看着李孟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对于关外鞑虏的担心,却愈发的真切起来,北直隶和山东紧邻,而且双方接壤的地方,完全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阻碍,鞑虏骑兵要是南下,真是一马平川。 这么兴旺的事业,可却感觉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建筑,被鞑子大军的大潮冲过,恐怕马上就要毁掉,彻底的垮掉。 就是因为时时刻刻有这样的隐忧,所以不管胶州营和山东的局面怎么高涨,刘福来却总是没有彻底的高兴起来。 不过所有的隐忧和担心,都被这完胜的消息彻底的打散了,现在刘福来只是感觉从内到外,彻彻底底的欣喜和高兴。 腊月初七那天的下午,胜利的消息被更加确定了,因为第二波的骑兵使者来到了济南城,这次来的人可信度更高,是一名亲兵营的把总,说的就是胶州营大军准备提前结束休整,先派人回来,让济南城上下做好准备。 经过这个事情后,济南城中最谨慎小心的人也是开怀狂欢,所有的疑虑都是烟消云散…… 按照预先的安排,报捷的骑兵来到济南城之后,济南城也要迅速的派出报捷的骑兵前往山东的其他州府,让完胜大捷的消息尽快的传遍四方。 满清鞑虏和其他的敌人不同,因为他们的紧逼,山东上下明里暗里肯定会暗流汹涌,需要用这个完胜的消息来安抚、激励人心,更多的或许是震慑。 带着将军幕府、巡抚官署、布政使司三个衙门用印的捷报文书,被骑马的武装盐丁带着,在那名亲兵把总回来之后,甚至没有过夜,就直接是奔赴山东各地,每个府城州县都要依次的传递下去,直至胶州营地盘控制地盘的边界。 在这天之后,山东、河南归德府、南直隶徐州和淮安府、扬州府的各地都是奔驰着轻装的胶州营骑马盐丁,他们传递着李孟和胶州营大军完胜鞑虏大军的消息,从北至南,一个个州县城镇因为这个消息开始沸腾狂欢。 不管是对谁来说,这个结果都比每个人心中所能想到最乐观的情景还要乐观,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兵器制造局所在,济南府除却济南城之外,最先得到消息的地方就是莱芜,矿监丁旭倒还正常,不过是惊叹了一番罢了,可来自辽东的郭栋和登莱巡抚孙元化的后人孙和斗却不同,两人喝的酩酊大醉。 醉后没说什么别的,两人只是在哪里大呼“胜了”“胜了”,脸上大笑,却涕泪交流…… 第四一〇章 捷报所到 相对于在济南府一带的所谓你也铁血,我也铁血,在青州府、登州府和莱州府三地,除却招远的金矿之外,其余的都是颇为安宁。 因为当地的大族士绅,绝大部分都是在这个私盐和商路上捞到便宜的人,李孟在这些人的富贵便宜就在,李孟若不在,他们所得就是烟消云散。这三府的高门大族的年轻子弟,在胶州营军中担任军官,士官,并且在灵山商行、屯田田庄甚至是山东盐帮、私港之中做事的人非常多。 这些当地的豪门大族都已经和胶州营系统利益相关,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地方上稍有风吹草动,武装盐丁还没有动弹,这些大族先是把家丁民壮的派出去了。 在各地的府、州、县的衙门,都有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在那里盯着,有什么异常都是立刻通知当地的武装盐丁,整个的地面都好似铁桶一般。 至于金矿所在,那是例外中的例外,根本做不得准,大家都是为了金银财宝眼红了。 青州军和登州军留守在当地的人马,都是在灵山私港那边,而且莱州府的武装盐丁也有四成的力量聚集在胶州附近。 若是和平常比较起来,灵山私港处驻扎的力量甚至还要比平时多不少,驻扎在登州那边的信阳水营,船只在灵山卫和登州港这边来回的往来,陆路上也有快马的纵横往来,彼此沟通,稍有不对,信阳水营就会南下支援。 这种严密的防备,让来往于这些港口的商人们,特别是郑家的商人们很不理解,心想你们的港口已经是修筑的好像是要塞一般,那么多门黑黝黝的大炮对着海面,还派这么多人驻守,到底是要防备谁。 要防备的当然是和鞑虏勾结的郑家,依附于郑家,甚至是郑家某些商船的外系族人也不理解,因为他们不知道胶州营这些防御的指向到底对着谁。 不过有几艘郑家的商船行走在灵山卫港口的外海时候,曾经有去朝鲜和辽东的自家船只,让他们带过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郑家和龙头那边很亲近的族人,算是族内的骨干,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几个人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到灵山私港,和普通客商一样在逢猛镇玩了一天,又在周围溜达了溜达,然后晚上又是搭上自家要离开的船只出港,回到外海坐上那几条大船,默默的南下离开。 除却这几艘船和这几个人之外,没什么人知道这船里面都是武装的海盗,并且是郑家所依仗的嫡系武力,但这几名头目上岸观察之后,却没有看到一点自己能冲进去的可能,如果港口的那些要塞火炮轰鸣的话,港口里的船只大部分都会被击沉,而且郑家的武装海盗海战跳帮还可以。 陆战的战力一向是差劲,和胶州营的武装盐丁比都有很大的差距,更别说这边还驻扎着胶州营的正规军。 郑芝龙也算是末世难得的豪杰,除却脑筋在分辨天下大势的时候糊涂了些,郑芝龙在福建称雄,经营台湾,也有一支在东亚海上最强的舰队,他把自己看作一股势力,虽然没有逐鹿的能力,却也有了下注的资格。 满天下间,郑芝龙就觉得满清是最有资格笑到最后的势力,他决定在这个上面多多下注,既然鞑虏大军南下,在辽镇那边得到的消息是,满清的兵马会尽量的朝着南边行进,那山东危在旦夕。 既然山东会成为兵荒马乱的局面,那这私港还不如由郑家占领控制,这可是一个下金蛋的鹅,控制住这个私港,郑家的局面和财富想必还会进一步的大扩张。 看到胶州营在灵山私港戒备森严,郑家率领武装海盗的几名头目也不会傻傻的撞上来,自有人用八闽商行的商路把消息传到济宁州和南直隶,那边的主事人接到消息之后却也是不着急,心想鞑虏大军南下,所有挡在面前的大明兵马都要被碾的粉碎,早晚山东这一切看似有序的局面都要混乱。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郑家再趁乱捞取实利,这也不晚,等着看吧! 胶州城、逢猛镇、灵山私港,这三地差不多是山东的商业和盐业中心了,济南城出来的骑马武装盐丁,有一个小队是专门朝着灵山私港而来,甚至莱州府城和登州府城的顺位都在这三地的后面。 消息传到,胶州知州在堂上喜极而泣,满城狂欢,这个自然不必提,也有那从江浙闽粤赶来的海商,还有其他地方过来采买物品的商人,都是狂喜庆祝,消息是腊月初十送达,这时候,外地的商人大部分已经是回乡过年,酒楼之类的场所,生意颇为的清淡,可这天,酒肉的销售量猛然激增。 整日里听见被鞑虏打败,被鞑虏打下了什么地方,今日终于有这样酣畅淋漓、痛快无比的胜利,不关和自己有没有什么切身的利益,有没有什么实际的关系,都要喝酒庆祝一番。 至于胶州城和逢猛镇上下,更是人人脸上皆有欢欣自傲之色,各个都是自豪无比,觉得大帅的胜利也是自己的光荣。 逢猛镇赌场的张大老板,更是在逢猛镇的大酒楼摆了流水席,大宴宾客,为大帅庆功,搞得热闹非凡。 不过也有人的反应不一样,胶州营大胜的消息传到灵山私港之后,有几艘按照计划要五天后才离开的船只,当日就起帆开船,急匆匆的离开了灵山私港。 有这样的大胜在,如果郑芝龙还要琢磨着打灵山私港的主意,那可就是脑子烧坏了,本来已经是离开济南来到胶州的八闽商行在山东分号的掌柜,抱的是鞑子打进山东,我就上船逃命,至于龙头要干什么,和我无关。 等到胶州营大胜的消息传来,他也顾不得什么回家过年,就地在八闽商行仓库中选了些珍贵的礼物,抓紧的时间赶往济南,去济南恭贺胜利。 在消息没有传到之前,灵山私港这边的确是暗流汹涌,在消息传到之后,一切一切都是完全的安定平静了下来。 相对于山东的中心济南府、大后方登、莱、青三府,被当作是边缘地带的东昌府,最大的兖州府局面可就复杂了很多。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鞑虏南来的消息一传开,兖州的豪门大族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去拥军,而是开始走私私盐,胶州营对他们的这个反应,应对很是简单,甚至不需要做出紧急的预案。 武装盐丁对这个活计那是驾轻就熟,凡是参与贩卖私盐的,只要是被抓东,也不用询问什么出身姓名,直接是按倒在地上砍头,干脆利索。 这么杀了一批之后,贩卖私盐的这股风潮才算是安定下来,然后接下来还有更热闹的事情,这边武装盐丁抓住了贩运私盐的人砍头,那边居然有人把状告到了兖州知府衙门那边去,就连驻扎在济宁的山东盐政司衙门也是接到了状子,都是说盐丁横行不法,枉杀地方上的良善无辜,请求老爷们给予惩治。 收到这状子的知府和盐运使都是苦笑,心想现在在南直隶还有几万胶州营的大军,兖州府里面还有九千多兵,凭什么惩治,这不是找死吗? 但若是没有鞑虏来袭的这件事情,这状纸别说不会被递上来,就算是递送到知府和盐运使的手中,也会被他们直接发还或者是当面扯碎,免得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道那兖州知府怎么想的,他这边琢磨了下,居然派人去询问武装盐丁在兖州府的负责人,说是问下这件事情为何。 看到他派来的人,胶州营驻扎在嵫阳城的盐丁大队长也是冷笑,不过也不当面撕破脸,却派人给在曹州曹县一带布防驻军的兖州军游击张江送了一封信,张江迅速的作出了反应,兖州军两千兵马以维持治安为名,开进了济宁州和兖州府城嵫阳。 看着这杀气森森的大军开过来,所有还在蹦达的济宁豪门都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乱说乱作。 济南府派出的骑马盐丁,把完胜的消息在腊月十一那天带到了兖州府,兖州府的反应也和其他几个府不同,好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一个个城池一个个庄园听到这个消息都是安静了下来。 前面那些贩运私盐的,写状纸去的人家,都是不约而同的把家中的某个子弟捆了之后送到了胶州营这边,说是这些子弟被私盐的蝇头小利蒙了心,丧心病狂的和大军对抗,自取灭亡,我们愿意大义灭亲,把这些罪人送过来,请大人从重从严的惩处,我们绝对没有什么异议。 这种丢车保帅的手段纯属一厢情愿,武装盐丁之中很有些当年盗匪和衙门里面的差役出身的,这些人特别精通拷打和审问。 没有用一天的功夫,就查出来背后的主使人是谁,在兖州府境地,能有这样影响力的豪族也就是两户,一是曲阜的孔家,二是嵫阳城的鲁王府。 这两家在兖州府地界经营几百年,有许多依附和外系的豪族,单凭着高昂的盐价和严密的防卫是很难让他们不兴风作浪的。 兖州军的张江对这件事的处理也很简单,一方面是写成公文去给得胜回师的大帅,让他做出决断,至于现在的处理方法,就是用更高的盐价和更严酷的防卫来对付,像是那些出头闹事的豪族,很多都已经算是归附,吃上了平价的私盐。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盐价陡然升到了比最高点还要高的价钱,武装盐丁把他们盯得死死的,这就好像是用一把钝刀割肉,先慢慢疼着吧! 对于孔府和鲁王府,这两家目前还属于不能大动的,那就让他们动不了,兖州军的两个营和当地的武装盐丁以保护为名对这两家实行了完全的封锁,不准人随意的出入,所有的粮食和用品都需要严格按照定额输入。 并且丝毫不顾什么圣人脸面、皇族的体统,武装盐丁在他们两家的院子里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不允许有任何刀枪弓箭存在,这种行为,已经等同于抄家,衍圣公倒是斯文气派,让下面的人客气和气的配合,不可有任何的反抗之处,自己关进屋里喝茶看书,一幅闷头挨打的架势。 可那鲁王朱以派年轻气盛,那里经得起这般的阵势,手中拿着把不知道开没开锋的佩剑,被他弟弟朱以海和王府的管家死死的拉住,在他们面前,可是有十几名手持木棒的大汉,面色森然的看着他们。 如果这鲁王朱以派真是冲上去拼命了,估计要被这些大棒狠狠的捶打一顿,打死估计是不敢的,但打个半死不活,可能性很大。 河南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比较晚,不过那边的异动比起山东来要大的太多太多,归德这边有划归兖州军的归德军四个营,又有土豪地主武装编练的两个营,还有袁时中自己收拢自家残余兵马的一个营。 势力龙蛇混杂,归德军的四个营都是在胶州营的体制内,吃十成军饷的队伍,其余的三个营,除却袁时中的一个营由归德屯田田庄供应之外,剩下的两个都是自筹军饷。 从这军饷的不同,也能看出来各个势力和山东亲疏的不同,加上归德府所在的河南境地,除却开封孤城和黄河北那些小府之外,其余各处已经没有任何的大明官员,完全是流民大军和地方上土豪的势力。 这些势力彼此犬牙交错,而流民大军,又是在这边占据绝对的优势,局面却是混乱不堪,即便是归德府内,倚靠归德军千总贾大山的地方势力,还有屯田田庄和胶州营正规军的努力,稳定下来。可归德府内的各个势力,也有很多在大明在山东在闯王之间游离不定,不知道该投向哪一方。 胶州营势大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不会反动,可归德府这个地界和北直隶也是相邻,鞑虏大军入寇,他们甚至比兖州府和青州府很多人都要提前知道。 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话放在这里最为合适,这归德府拿着刀枪吃饭的人里面,不少都是各地的边兵,在北直隶当兵吃粮的人也是不少,他们可是知道那鞑子兵马的利害。 这么强悍的兵马来到山东,那一切都要灰飞烟灭了,大家还是尽快分行李跑路吧! 先是各股势力彼此争论不休,小袁营的袁时中也不知道该怎么表态,贾大山此时倒是完全的融进了这体系之中,和几名嫡系的营千总在一起,不允许归德府被其他的势力渗透进来,也不允许在归德军编制内的军队离开。 开始仅仅是争论,大家还想看看风色,等到李孟率领大军从南直隶急行军北上的时候,这种争论一下子激烈起来。 在众人眼中看来,李孟这种急行军去攻击以逸待劳的鞑子兵马的做法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明军和满清军队大战,都是因为这种轻师冒进,被悍勇的鞑虏兵马从容击破,看来这山东的局面也玩乐。 归德府现在这么富庶,大家都要分点东西然后再走,归德军营千总贾大山本就是归德府本地的豪族,他的家族和家业都在胶州营进驻之后获得了更大的利益,而且归德府这么安宁,让一贯守护本乡本土的贾大山也是颇为的激赏,不管是为私为公,他都是坚持站在胶州这一方。 但其他那两个有土豪乡兵组成的营却不这么想了,他们本就是客军,心想能在这地方捞一票就走最好,如果有可能,最好是去山东抢掠,那边的便宜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归德守备袁时中的表态很重要,如果他站在杂牌营那边,杂牌营加上袁时中这个营再加上外来的一些部队,最起码在人数上可以和正规军抗衡,如果袁时中坚持自己的立场,那胶州营的正规军就是绝对的优势。 被流民大军骂成反复无常的小袁营首领袁时中,却以出乎意料的迅速拿定了主意,他要履行胶州营归德军守备的责任,坚决不会离开。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阿巴泰率领的这支军队真的在大明境内纵横千里,兵锋最远到达了南直隶的海州一带,明军纷纷的溃逃避战,最后纠集人马去阻击这鞑虏兵马的,就是这袁时中,他集合了一批农民军去作战,这才是让鞑子的兵锋止于南直隶,并没有继续向前。 这袁时中可是个少有的心中有民族,有国家大局的流民军头,李孟带兵急行军去往北直隶迎敌,这举动在他眼中是不是明智未必,但却是为了国家不计私人得失的举动,那李孟是个野心家,袁时中也是心中有数,可鞑虏大军南下,最好的方法就是避战,保存自己的实力,然后趁势接收更大的地盘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李孟偏偏选择了最傻的迎敌,这就很说明李孟的为人和气概,别人有一省之地,十万之军尚且能如此,自己手中实力微薄,为什么不能呢! 袁时中确定了立场之后,河南归德府的局面就稳定下来了,不过闯王和曹操都是派人来这边收拢那两个杂牌的营。 这杂牌的营在归德军中虽说战力最弱,但如果加入闯营和曹操军就还真能算是能打的部队,而且可以带来很多胶州营独有的训练体系和方法,好处多多,所以这两边都是许下了颇为丰厚的条件招揽。 认为山东大势已去的这两个营也不停劝阻,决意要离开归德府,去往开封府西南,那边也有闯营的兵马来接应,那边前途更是远大。 袁时中、贾大山都是统一了意见,胶州营这边是正规军队,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坚决不让,这种争执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到最后肯定要兵戎相见。 归德军中的那两个杂牌营头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若是野战,恐怕是一战击溃,他们先跑到归德府和开封府的交界处,他们知道要是逃走,肯定会被身后的兵马追上,索性是用先逃争取的时间,在边界处大肆的修筑工事,准备依靠工事守御来防守。 那边已经和闯王的流民大军联络好了,只要是在边界这里支撑一段时间,那边就会派出军队来接应。 归德军和胶州营的其他部队不同,他们的重型火器和攻城的装备都是极为的缺乏,这也是杂牌的两个营选择固守的原因。 腊月十五那天,距离除夕节日还有十五天,本来归德府难得有了这两年的好年景,大家都想着太太平平,高高兴兴过个年,谁想到还是要开打了,话说回来,河南地界,也不知道多少人没有过好什么年了。 但这个事情解决的同样是出人意料,双方就在边界处准备拉开架势开战的时候,从济宁州出发的报捷信使乘着快马来到了战场中间。 本来这报捷的文书是先送到归德府城去的,但在那里却听到了这个消息,归德府城,灵山商号在府城分号的掌柜大胆出了个主意,说是既然处处听到这捷报都是凛然安静,那不如把这消息直接带到战场上去,没准会有好效果。 这报捷的文书是胶州营内部的信息传递,和地方官无关,按照规矩,本来就应该传递到归德府名义上的军事长官归德府守备袁时中那里。 几名报捷的骑马盐丁也是没有二话,直接是换了马之后朝着战场而来…… 大捷的消息被袁时中和贾大山知道,开始一片安静,然后是欢呼,然后是阵前所有部队的欢呼和呐喊,那几名报捷的骑马盐丁被袁时中安排到两军之间又是大声的宣读了胜利的消息。 对面那两个杂牌营一片寂静……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两个杂牌营的工事中变得喧闹无比,袁时中和贾大山还以为他们忍不住要出战,纷纷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然后,杂牌营的士兵们喧哗着,把营中的十几个头目一并捆了出来,丢在阵中,然后跪下认错请降…… 这么看来,归德府上下应该是能过个不错的肥年了,当然,在战场宣布捷报的时候,归德府城和黄河北岸的那些区域,已经开始庆祝。 相比于李孟可以完全掌控的山东境内,还有相对弱小的河南归德府,南直隶的各处可就闹哄哄的厉害了,但这个闹,在军事层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陈六率领的淮杨军、流民军队的革左五营、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南直隶官兵,还有马罡率领的青州军犬牙交错,彼此牵制威胁。 这种相对平衡的势力对比,让这里的局势很难发生什么变化,在这个时代的落后条件下,一些消息却依旧是传播的很快,比如说鞑子的大军已经到了北直隶,比如说李孟带着大军急行军北返迎击。 种种都是对山东兵马不利的消息,革左五营在这两个消息流传开之后,动向和动作明显是有了变化,本来他们要进攻南直隶的兵马,在李孟撤退之后,保持着不起大战的原则,可小规模的骚扰必须要进行。 但不管一方如何催促,革左五营完全不动了,好像是个缩头乌龟一般,把自己所有的兵力都是回缩到营盘之中。 却派出使者到胶州营淮杨军的营中乞求,说是军中发现疫病不能出战,还请宽限几天,登恢复过来再做打算,不过随后陈六就从山东盐帮的密探那边了解到,革左五营的老回回马守应派出了亲信,携带厚礼去求见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去商谈什么倒也不言自明。 大帅率军去往北面迎击鞑虏,马罡和陈六这等亲信大将倒是没什么太担心的,可这毕竟是个变数,还是要按照计划原地待命。 尽管革左五营的小动作不断,但淮杨军和青州军,还是保持着相对的安静态势。 南京镇守太监率领的几万兵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和副将黄得功却在寿州城中跳脚大骂,话说回来,自从太监卢九德领军出战之后,好像没有大骂的时候反倒是少。 朝廷没有一丝一毫的军饷给山东兵马,可这山东兵马为何是不缺粮草,这些东西都是怎么运来的,那些两淮的豪商怎么一点也不顾全大局,这淮水和运河上大批的运货船只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骂归骂,一分力气也是用不上,南直隶军队正当面是敌军,背后是比敌军还像敌军的友军,想要派兵去阻拦运河上的运输船只那是千难万难,而且害怕自己这种举动,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安静局面。 南直隶的兵马可比在凤阳府南边这个区域的所有兵马都需要休养生息。 实际上,在凤阳府南部的淮杨军和青州军,他们目前的给养已经不是两淮盐商们共同的供养了,而只是扬州的方家一家在供养。 对于李孟急行军北上抗击鞑虏,两淮盐商自以为见惯了风浪,自以为看到了结局,本来还是在灵山商号的组织下,通过水路,把大军需要的各种物资输送过去,可这件事情一出,各个都是撂挑子不干。 本来方家的二公子已经是在家中取得了继承人的地位,可被打发回去看守祖坟的方老大在族中却又有人提出来大老爷也有他的优点和长处,这么被打发开革,未免有些不公平。这时候方老太爷,却体现出来了他风风雨雨领导两淮盐业这么多年的养出来的智慧。 所有人都等着他拿主意的时候,他老人家却“病”了,另一方面,却说目前主事的方家二公子事情太多,未免有些忙不过来,特意的安排方家老三帮忙,自己贴身的老管家也是要参与进来。 能独立支撑几万大军的军需,一来是两淮和兖州的屯田田庄还有那些仓库兵站的供给和运转,而来的确是需要富可敌国的方家补充,原来李孟率领大军在南直隶的时候,方家人人以为自己或许能称为次一等的吕不韦,怎么花钱也是愿意。 现在眼看这个山东兵马的事业如同昙花一现,这花钱的劲头立刻是弱了下来,就算是方家二少准备豁出去赌一次,方家老三和其他人也不愿意花钱给出去,在各项费用上层层的审查克扣。 灵山商行在两淮的负责人已经是急上了天,大军在前线,后勤补给稍微跟不上那就是大祸,事到临头,一切以保证军需为主,这名分号的掌柜把屯田田庄和几个盐场的地契都给拿出来了,作为抵押交给了方家。 这些田庄和盐场差不多是两淮地面上的金矿,的确是有足够的价值,有了这足够的担保,方家终于可以继续给大军输血了。 腊月十五那天消息到达了扬州,腊月十八那天消息到达了凤阳府寿州一带,当然只是通报的和胶州营相关的方面,南京城和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这边反倒是不知道,腊月二十那天,革左五营对南直隶官兵,已经沉寂了快一个月的小规模攻击骚扰,又是重新开始。 在扬州盐商首领方老爷子,在临近过年的时候,他的病终于是养好了,出来重新理事,对前段时间自己三儿子和管家在府中“胡作非为”的勾当进行了严厉的训斥,并且做出了一定的惩罚。 方老爷子亲自去灵山商号那边和一个小小的分号掌柜赔罪道歉,而且还退还了所有放在方家的地契和凭证之类的东西,方家族中那些为方老大说话的人,则都是被发回了老家的庄子,去那边看守祖坟。 刚刚冷淡下来的两淮豪商们,又是满脸笑容的贴了过来,每一名豪商都是许下了大批的免费物资,都说是前面这段时间,因为年节将到,物资周转不灵,眼下已经没有这些难处了,可也耽误了大军的使用,这几批的物资就当作补偿吧。 在一个月之前,李孟率领大军来到南直隶的时候,这些配合胶州营运送物资的商人们已经是获得了李孟的笑容,尽管他们现在的主业是盐场,并且目前和胶州营的山东盐业有某种程度上的竞争。 但他们的收入实际上在这期间是有略微的上涨,因为胶州营通过自己的战斗已经是把除却鲁盐和淮盐之外的地方上小私盐都给彻底的赶出了市场,自从崇祯年间大乱以来,许多地方因为变乱,盐路断绝,导致行销天下的淮盐市场逐渐的萎缩,盐商们的总收入实际上一直在减少。 目前这些盐商之所以没有这种感受,只不过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吞并弱小的,靠着夺取他人的市场份额来补充自己因为各种原因减少的,这样的弱肉强食,自相残杀之下,存活下来的盐商,还感觉自己的份额和收入是不断的上涨。 而现在,胶州营差不多实现了南直隶、山东和北直隶大部分区域的安定,并且用强大的武力保证胶州营庇护下的商队和各项生意都能顺畅的进行。 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两淮盐商一年或者两年之后,就不用担心来自山东私盐的竞争,因为盐业这块蛋糕对于目前这些商人来说足够的大,而且胶州营还可以让他变得越来越大,大家发财。 这仅仅是盐业,这些获得了李孟笑容的商人们有资本有经商的经验,在胶州营将来的商业构思中,他们也属于得利最大的那一阶层。 但在鞑虏入侵,李孟北上,人人避之不及的这种态度中,现在和将来的所有红利,都将距离他们远去。 很多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李孟率领大军进入南直隶,接到急报紧急回转,随军的非战斗官员,特别不是胶州营系统的那几位,都是被留在了山阳城,也就是淮安府的府城。 淮安府虽然是江北之地,但毕竟也算是南直隶的一处,也是江南士子,东林文人的影响所在,这些士子文人对在漕运上收取厘金的李孟都是深恶痛绝,此次鞑虏大军南下,很多人不是为国忧心,反倒是幸灾乐祸,大有李孟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意思。 人都说爱屋及乌,众人厌恶李孟,连带着这身为东林名士却毫无风骨的山东巡抚一并厌恶上,颜继祖就是被留在山阳城的那批人之一,一时间成为淮安文人的众矢之的。 腊月初一早晨,山东巡抚颜继祖的下人在宅院门口的墙上发现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代山东总兵李某巡抚山东及南直隶地方都察院副都御史”这后半部分没有问题,可前面的代,若是有提及,则都是“代天”,也就是代替天子巡抚地方的意思。 而这挂牌子的人则是写成了“代李孟”,这分明是讽刺颜继祖身为文官名士,却甘愿做武夫李孟的奴仆,全无脸面体统。 看见了这个块牌子的巡抚颜继祖,脸色铁青,闭门不出…… 第四一一章 胜未必喜 自从这块木牌被挂在山东巡抚颜继祖的宅园门口之后,这几乎成了江北的一个景点,除却淮安府、扬州府的文人士子过来观看之外,甚至还有南京城和江南的文人特意渡江来看热闹。 颜继祖的下人和护卫亲兵几次都是把木牌摘下,谁想到到了晚上又被人挂上,而且还有人留下便笺,说是如果再把木牌毁掉,就会在外面整面墙上都写上这个“代山东总兵李孟巡抚地方……”的大字,让他更增羞辱。 更加让人生气的是,颜继祖派师爷去淮安知府衙门报案,请求当地的官差解决此事,帮忙看守宅院,毕竟李孟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兵丁护卫,山东巡抚颜继祖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淮安知府衙门上下,见到报案的人之后,态度都是不冷不热,打着哈哈说要解决,可根本不予理睬。 看着有如市集般热闹的宅院外面,颜继祖实在是惊怒异常,尽管前段时间他跟李孟表明了投诚的态度,可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能从崇祯十三年的那次大难中解脱出来,并且太太平平的到今天,所倚靠的全是李孟的兵威。 没有李孟,他什么也不是,意识到这点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心中有了几分恐惧,因为北上抗击鞑虏,败多胜少,若是这胶州营败亡,恐怕自己的太平日子就过到头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祸患上身。 想想将来,眼下这小小的折辱倒也不算什么了,还是忍忍过去吧,山东巡抚颜继祖无奈的命令自己的下人奴仆不要理会,每日间就是大门紧闭,除却购买生活必需品之外,没事绝不出门。 若是这局面一直这么下去,或许史书和明人笔记上会有这样的记载“颜某有辱斯文,屈身武夫,甘为驱使,然一朝事败,客居山阳,有义民手书‘代山东总兵李某巡抚山东及南直隶地方都察院副都御史’木牌于门前,江南士民共耻笑之,颜某心中惭愧,惶惶然不敢出……”。 在颜继祖居住的宅园门前,这样的闹剧持续了整整半个月,一直到腊月十五。 颜继祖和随身的这些奴仆下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外面的这些热闹,根据出去买菜的下人们说,门外已经有卖零食的小摊贩,还有人拿着笔墨纸砚和浆糊来附近售卖,那零食肯定是给看热闹的闲人,这笔墨纸砚自然是为了让那些看了木牌,灵感大发的文人士子泼墨挥毫之用,至于这浆糊,自然是写完了以后再贴到外面的墙上。 每日门外有如闹市,颜继祖从刚开始的惶恐和惊惧,到了后来越发的心平气和,每日间就是关在房中看书写字,倒也是悠闲自在,反正他腰包也是鼓的,吃喝用度都是优容,在这里索性是当作休假了。 腊月十五这天早晨,颜继祖在头天晚上喝了点酒,睡的很沉,起来的比平日间也是晚了不少,揉揉脑袋依稀还有点宿醉的头疼,能听到外面那有如闹市的喧哗,还是没有停歇,热闹非常。 颜继祖从床上做起来,摇头笑了笑,心想外面这些人真是有闲工夫,越是江南文人士子,家中条件优越的也就越多,这些人不必为生活操心,能有个什么事情闹腾一下,当然都愿意过来凑。 而且这种事情还挂着个大义的名份,现在自己可是文士中的败类,众人口诛笔伐的目标,在这里痛斥颜某,那可是人人叫好的正义行为。 要是在山东,在山东那有这等闲得无聊的文人,不是在各地屯田田庄、公塾和类似的机构做工,就是忙碌自家的产业,若是敢这么聚集在外面鼓噪喧哗,恐怕第一时刻武装盐丁就会骑马赶来,鞭子木棒招呼下去。 还是我们山东有秩序的多,想到这里,颜继祖用手拍拍额头,无声的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山东人,居然直接想我们山东,不过也应该是在山东用我们了,自己的家人亲眷,已经是习惯了山东的生活,而且看目前这种态势,自己这一辈子要和这山东分不开了。 在那里自己胡思乱想,颜继祖猛地抬头,觉得有些不对,因为院子外面的喧哗突然间已经是消失,周围恢复了清晨那种本应有的安静。 闹了快有大半个月,突然间这么安静下来,还真是让心中不习惯,这安静让人心中忐忑,极为的不舒服。 “颜财!颜财!!” 颜继祖开口喊着自己的贴身管家,想要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高喊了几句,都没有人搭腔,这让颜继祖心中更加的慌张,连忙披衣起身,想要去外面看看,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这瞬间,山东巡抚颜继祖甚至以为李孟大军失败,朝廷派人来拿自己了,不过外面的脚步声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这才是略微宽心。 门被推开,冲进门的却是刚才招呼的颜财,颜继祖的贴身管家,这贴身管家激动万分,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颤声说道: “老爷,老爷,李大帅完胜大捷,完胜大捷!!” 像是这等大户人家的管家,都是和主家荣辱与共,利害攸关的,这颜财当然是知道,若是颜继祖身败名裂,获罪下狱,他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他也是无比关心北面李孟的战况,也是担心无比。 今日间得到了这个完胜大捷的消息,这颜财当真是欣喜若狂,颜继祖毕竟是巡抚身份,和一般人有所不同,报信的士兵把手中的信笺呈送上去之后,就在外面等候,这颜财可就小跑着冲了进来。 “完胜大捷……完胜……大捷!!” 颜继祖喃喃的自言自语几句,终于是确定了这个消息,他的嘴角不自主的向上挑,咧嘴想要大笑,可在下人面前总要维持个斯文体统,强自板着脸,淡然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完胜大捷,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这么大呼小叫的,让旁人听了笑话!!” 语气也不甚严厉,颜财低头躬身,想要顺着老爷的话头说个赔罪,可一低头却看见颜继祖放在床上的手在不住的颤抖,显然是激动之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在那里呵呵的笑起来。 颜继祖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穿上衣服,跟老爷一起出去看看这淮安士子的锦绣文章!” 这时候就连颜继祖也是崩不住笑容了,他现在当然是知道外面的安静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这个小宅园里面,已经传来了下人和护卫们的大声欢呼声音,十几日没有出门,这次去外面看看他们写的文章。 当然,颜继祖的真正用意是想让这些折辱嗤笑了他半个月的这些文人们看看他自己,到底是谁笑到了最后,目前看来,是自己,光明正大的笑到了最后。 颜财喜滋滋的答应了一声,就和几名下人伺候着颜继祖穿衣,仅仅是简单的漱了下口,早饭也没有吃,山东巡抚颜继祖就这么施施然的走出了门口,淮安府的冬天并不温暖,清晨起来也是寒气逼人。 打开院门,却看见门口好像是狂风刮过一般,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满地的纸片杂物,狼籍异常,颜继祖直接就是笑出声来,边上的颜财凑趣的说道: “刚才这边还是闹腾的利害,大帅的报信骑兵一过来,一帮酸腐秀才还在那里起哄叫骂,结果这骑兵骑马进不来,就在外面大喊了一声完胜大捷,全歼鞑虏,啧啧,老爷您是没看那个场面,当时一条街都是鸦雀无声,等小的那信使请进宅院的时候,外面的人都是跑了个干净。” 巡抚颜继祖冷哼一声,背着手不屑的说了一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好像是清晨散步一样走到了外面,沿着外面的院墙观看,看上面那层层叠叠的文章,说起来也颇为的状况,这一面墙上都是口诛笔伐李孟,冷嘲热讽颜继祖的文字,用典故,卖弄文字,极尽文章能事。 颜继祖神情轻松,就好像是主持科举的主考官一样,在那里一边浏览一边啧啧称叹,挑出来他们用典的毛病之类的。 走了这么一圈,早饭没有吃腹中饥饿,刚要想回到宅院的时候,却看见了挂在门面的木牌,那块写着‘代山东总兵李某巡抚山东及南直隶地方都察院副都御史颜继祖’的木牌,颜继祖禁不住眉头一挑,朗声吩咐说道: “颜财,去拿块这么大小的木牌来,准备笔墨!!!” 等到颜继祖和几名下人拿着一块木牌从宅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淮安知府和一众随员都是急忙忙的刚赶到。 一见到颜继祖就在门外,那官轿在院子外面就放下,撩开轿帘,淮安知府匆忙的从轿子里面钻了出来,快步走到颜继祖身前,颜继祖却根本不给他什么好脸色,这十几日的世态炎凉实在是太伤人,今日间颠倒过来,心中实在是快意非常。 按说这知府见巡抚,不过是大礼但不跪拜,因为巡抚在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临时官员,知府的上司是兵备道、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和这巡抚某种意义上并不统属,这淮安知府和山东巡抚,平礼相见也不是不可。 不过这淮安知府看见颜继祖的冷淡神情,稍微一迟疑,直接就是跪了下来,用的可是参见一二品大员的礼节,口中惶恐的说道: “颜大人,前几日衙门之中的吏员实在是太不懂规矩,怠慢惊扰了大人,直到今日下官方才知晓,这才是急忙赶了过来,请颜大人放心,下官定当纠察那些大胆妄为的狂生,从重治罪……” 颜继祖神色淡淡,当日间派人去衙门里面,有人这么说道:“我们知府大人说了,这是南直隶地方,还请颜巡抚回山东地面,那里清净的很。”现如今却急忙忙的过来献殷勤,想必也是因为那捷报。 这就是所谓世态炎凉,颜继祖心中冷笑一声,神色上却没有变化,但却没有提让那淮安知府站起来的话语,看见知府跪下,淮安知府带着的一帮属员都是跪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却听到颜继祖在那里悠然的说道: “各位,看老夫这牌匾写的如何啊!?” 众人顺着颜继祖的方向看了过去,却看见在院门边上还是挂着个木牌,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颜继祖的书法功底颇为的精深,这显然是他的笔迹,上面写着的内容却还是那众人耻笑的一行字,稍有改动: “代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巡抚山东、南直隶地方。” 淮安知府抬头看见这木牌的时候,刚想回头去喝骂属下,说是这罪魁祸首的木牌为什么还不放下来,挂在这里扰乱人心,可转瞬间就是明白过来,这木牌的文字虽然表达的还是那个官职,但意思却已经大变。 先前江南士林讥刺的就是他身为朝廷高品文官却甘为武夫李孟的走狗,但现在这位武夫在北直隶那边得到了大捷,现在是天下文人甘为走狗,怕是还凑不上去了,这颜继祖代这武夫巡抚南直隶,理直气壮,光荣无比。 扬州府的豪商们已经是作出了他们的表态,消息很快的传到了南京城,阮大铖闭门不出,江南士林又是噤若寒蝉。 现在的江南众位文人那里,缺少了鼓动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倒是零零星星的有些人开始写文章来鼓吹这大明与东虏多少年的第一场大胜。 南京城中,除却阮大铖之外,有资格称之为领袖的也就是钱谦益了,但这位人平日里调子唱的很高,可实际上是个油滑之极的小人,当年在朝廷中温体仁驱使常熟人张汉儒攻讦他贪墨,自命为东林名士的他则去贿赂大太监曹化淳,结果张汉儒被刑部刑讯而死,他也安然脱身,回南京城当了富家翁,整日间流连在秦淮河上,自命“一代龙门,风流教主”。 那块木牌能挂在颜继祖宅院的门外,和钱谦益有很大的关系,可腊月十六前后,捷报到了南京城。 几名参与此事的士子急匆匆的去钱府询问究竟,想问个今后的对策,却被看守宅院的老仆人告知,我们家老爷去常州过年了,估计要明年才能回来。 当然,这些人还不知道,钱谦益急忙出南京城去躲避,临走前发回文人本色,急忙忙写了篇书信,派人送到济南城,心中内容很是简单,一是说明自己在南直隶颇有人脉,东林党中影响很大,二是给大将军李孟贺喜,恭喜李大帅取得这样的大胜。 这封信尽管说的都是些公式化的言语,可若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出其中的意思,一来是示好,二来是表示自己有足够的份量示好,当然,说白了,这已经是把头磕在地上,求着对方接纳了。 整个江南文坛,那么多的文人士子,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你说那李孟贪财粗鄙,在漕运上设卡收钱,让享受特权习惯了的江南士人们深恶痛绝,而且这李孟眼中丝毫没有什么大明的体统规矩。 完全不把文贵武贱的规矩放在眼中,在山东任意妄为,而且又那有心人点出来,山东兵马最近在南直隶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包藏祸心,想要倾覆天下。 贪墨武夫,野心膨胀,这种种的因素加成起来,李孟已经成了士子眼中的公敌,但这个武夫,却在北直隶那边全歼了鞑虏大军,而且从各方面的反映来看,这虚假的成分应该是不多。 如此强大的武力,震慑着不知世事的文人们,可有件事情也让他们糊涂,历次的名臣担任督军,督师率领武将们在关内关外作战,没有几次胜仗,更准确的说次次都是大败,而今一名武将独自率领的部队却有这样的大胜,这祖宗规矩成法,到底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这李孟的种种做法到底是…… 脑筋不清醒的文人都是被那庞大的军威震慑,不敢出声,那些脑筋清醒的文人士子则是在考虑,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中都凤阳的漕运总督马士英是在李孟回转北上抗击鞑虏,反应最为奇怪的一名官员,他手中的万余兵马目标一直是在寿州附近的山东兵马,但听闻李孟率部急行军北上之后,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在那里叹了口气,约束兵马严守凤阳,不得妄动。 漕运总督衙门的几名亲信将领却都是接到了马士英的密令,让他们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准备向北进军。 等到胜利的消息传来,马士英拿着手下抄来的捷报文书,仔细看过,沉思半日,在内堂之中大笑,末了却只说了两个意义晦涩的词: “要变,当变!” 腊月十六南京城已经是知道了山东总兵李孟在北直隶东光县和南皮县之间取得大胜的消息,但在北直隶境内,京师所在的顺天府毗邻河间府,距离比山东南直隶都要近便许多,知道消息却是最晚的一个。 这鞑虏的兵马都是被李孟率领的胶州营全歼,整个北直隶境内的官兵都是集中到了京师附近,而鞑虏经过的沿途,都是被破坏的不成样子,士民纷纷逃散,一样是不知道消息,而河间府的各个州县,都是惊魂未定,一时间也是想不起来这件事。 河间府的地方官员,不管是河间府还是地方上的各个州县,更多的是想着胶州营获得这等大胜,去京师报捷露脸的机会,当然是胶州营自家的军官使者,咱们千万不要破坏了这个规矩,要不然李大帅震怒,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胶州营干脆没有理会京师的方向,只是把胜利传播到了胶州营自己控制的地盘上。 京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整个这段时间,京师上下都是在一种阴沉郁闷的气氛之中,城外几十万大军,城内的各色军马队伍也都是动员了起来,全副的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可这么多的大军又能有什么用处,他们连个探马都不敢派出去,要不然河间府这大胜的消息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崇祯皇帝完全失却了分寸,每日间在皇宫内和朝会上,神经质的说道: “朕如此勤勉,为何却有今日的局面!!” 北直隶这么多兵马集合起来,可崇祯皇帝和兵部仍然觉得兵力不够,朝着各处派出求援调兵的信使,比如说去往黄河北岸的督师侯恂率领的几万兵马,让他们连夜的回援,可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那里敢回去,本来已经是在陕西收拢边兵回来了,这次又是接口收拢边兵不够,重新去往陕西和山西。 现在的京师朝廷,已经是惶恐之极,什么体面东西都是不顾了,原本被他们看不见的胶州营,这次也成了标准的香饽饽,一名名信使朝着山东派,问题是这些信使不敢走河间府,都是在保定、真定那边绕远路。 这些信使进入山东之后,直接是被武装盐丁扣住,因为上面下达了命令,所有外来的调兵使者都要扣下,不做答复,不做反应。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封锁大军出动的消息,胶州营要作战的可不光是鞑虏一家,天知道别人看见山东空虚之后,会不会派人来抄底进攻,这都是不可不防的,不能让所有有敌意的人知道胶州营的动向。 大胜之后,那些使者依旧是被扣在那里,这本来就是小事,大帅既然没有命令,就让他们在那里呆着就是。 而李孟现在操心的东西太多,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京师过来的调兵钦差,也就那么一直扣押着。 这么一来二去,以上种种,不知不觉间,京师对于外界的消息被胶州营也被京师自己封闭起来了。 从十一月下旬开始,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就在那里算计着如何纠集更多的兵马来京师拱卫,加大守御的把握,但北直隶的这些军兵差不多都是被搜刮干净了,众人心中还是一点底也没有。 按说此事,就应该有一两位顶尖的文臣,自请领兵督师,出去和鞑虏大军作战,首辅周延儒自然而然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位首辅大臣也不含糊,在朝堂上慷慨激昂要求领兵督师,和鞑虏决战。 听到这周延儒的一番慷慨陈词,把个崇祯皇帝真是感动出来了不少眼泪,当即是划拨兵马,准奏。 但在通州驻防的京营提督刘元斌却是哭笑不得,因为这周延儒一干人浩浩荡荡的来到这通州城,每日间就是聚合门生文士,在那里饮宴作乐,鞑虏大军自蓟州向南折向,鞑虏大军最近时候距离通州城不过五十里。 问题的关键是你周延儒消极避战,说些胆怯的言语,也是说明你还有打仗的心思,可这周延儒根本不理会在附近经过的鞑虏大军,依旧是欢宴无度,而且还让人一封封的告捷文书朝着朝廷里面送。 这满心是把京师里面的皇帝和诸位大臣当傻子了,看来是等着鞑子和往年一样抢掠够了回转关外,这首辅周延儒就来个歼敌大部,驱赶敌人去关外,然后坐享大功。 提督京营的大太监刘元斌和周延儒互不统属,而且他也不愿意主动去求战,索性是也呆在通州的大营之中,把马队和亲兵都是集中在身边,稍有风吹草动就准备溜之大吉。 山东的消息几近断绝,而屯驻在京师周围的大军战战兢兢的派出的探马,又是什么也查探不到,大家都是琢磨着,是不是鞑虏已经进了山东,在山东肆意妄为。 屯驻在京师周围的大军,在得到了这等模糊的消息之后,却直接是当作明确的判断呈送到朝廷之中。 鞑虏进入山东,可能山东府县已经是被破坏殆尽,军民遭受屠戮,这实在是大惨事,可崇祯皇帝和朝廷中诸位大臣知道这个消息后,人人表面上做出沉痛之极的神色,可心里面都掩藏不住一种轻松。 崇祯皇帝虽然是自责什么黎民遭难,这都是朕的责任,可后宫的皇后皇妃,却破天荒的在阴沉了许久的皇帝脸上看到了几分笑意。 不管是京城内,还是京城外,甚至是整个顺天府,所有的人都是在哪里想着,再等等,等到鞑子大军抢够了离开关内,那就万事大吉了。 朝中甚至有大臣在计划谋算,山东据说被那李孟经营的富庶无比,山西的商号,两淮的盐商,江南的豪族都曾经在京城为和山东争利游说过,就算是鞑子大军在那里抢掠无度,总归还能剩下些东西来,到时候咱们去分上一分,也是一笔大财,到时候怎么分配,这时候可要谋算好了。 京师戒严,可为了城中那几十万居民官员的生活需要,城门仍然要定时的开启,保证物流的畅通,毕竟鞑子大军还没有出现在京师周围五十里范围内,暂时仍然是安全的。 但各处的防卫却已经是加强了很多,各个城门对那些形迹可疑的人都是严加盘查,生怕是鞑虏的探子或者是流民军队的奸细。 腊月二十一那天,京城南边的城门士兵看见了由五辆大车组成的车队,看着这些人的打扮,明显就是外地来的。 而且这形迹未免太明显了,现在朝着城内运输的都是几十辆几百辆的大车队,那有这五辆马车的队伍,不知道京师周围鞑虏大军威胁,寻常的客商都是逃散,这真真是送上门来了,这五辆马车的车夫和带队的那个人,都是有些糊涂,因为这一路上人人侧目看他们,沿路的勒索也是比平日里重了几分。 “那里来的车辆,快些停下来,拿路引出来!!” 距离城门足有百步,守门的这些五城兵马司兵丁都是严阵以待,拿着火铳长矛的作出了防御的架势,一名总旗所在队列的后面大声的喊话道。 这五辆大车的车队头目从马上跳下来,笑呵呵的回话说道: “官爷,规矩小人省得,孝敬早就给您各位预备好了!!” 在京师进城入城,都要给这些守城门的士兵孝敬些银两,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总是给自己买个方便。 这人这么懂事,却让南门的这些士兵更加的紧张,那总旗大声的喊道: “少来这套,大爷我不吃这个,你们是那里来的?” “河间府沧州啊!” 车队头目也有些糊涂了,不过还是中规中矩的回答,那些南门的五城兵马司兵丁咋呼的虽然凶悍,可现在也没有人敢冲出去抓那些车夫,至于其他的客商行人,则都是躲的远远看热闹。 “你这鞑子的奸细在那里糊弄谁,谁不知道鞑子已经打下了河间府,现在正在山东,这城内城外可是有几十万兵马,你们几个细作不要猖狂,快些束手就擒!!” 在真实的历史上,明末南方某城,李成栋率军前往攻击,在距离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有人在那个城中喊了一声“辫子兵来了”,结果全城崩溃,践踏致死的足有千人,今日间这京城南门的五城兵马司士兵也是不堪之极。 双方的话完全是说拧劲了,那车队头目更是惊讶的说道: “官爷,这话怎么讲的,那鞑子的军队不都是被山东的李大帅全杀干净了吗,那里又来的鞑子?” 后面一名车夫也是扯着嗓子喊道: “没错,俺和俺兄弟在腊月初七那天还去东光县那边打扫来着,遍地没了脑袋的鞑子尸首,俺们兄弟两个干活勤快,还赚了两张马皮,几十斤马肉呢!!” 南门下,里里外外看热闹的,全神戒备的,准备跑的,这人可真是不少,这边的谈话大家都是听了个清楚,这话一说完,几乎是轰然一声,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鞑子大军,据说将近十万人马啊,居然都在河间府被山东的什么劳什子李大帅领着军队打败了。 打败了还不说,居然全部歼灭!!! 场面已经是乱了起来,那边的官兵很多人都是张大了嘴巴,一幅不能置信的模样,事实上,在南门这周围,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相信,但却又觉得,这大胜和全歼或许是真的,在京师的人消息灵通,知道那鞑子的利害,可今日间却有这样的消息,每个人心中都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那总旗已经有些压不住场面了,一边打发手下的兵丁去找上司,一边还在那里嘴硬的大声吆喝: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车队的头目终于是火大了,在那里大声的吼道: “老子要是鞑子的细作,怎么会在这里跟你说咱们官军大胜,怎么跟你说这鞑子的兵马都被杀光了,你一个小旗张狂什么,这是给户部罗侍郎的年货,有本事你给我拦住!!” 户部罗侍郎,那也是京师的实权人物,这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怎么得罪的起,想来这车队的头目和伙计先前客气,是不愿意搞得太声张。 既然是说出了户部罗侍郎,那这五辆大车肯定不会是什么鞑子的奸细了,每到年节的时候,地方上都要给京师的诸位大佬送上年节礼品,想必这就是常例。 河间府山东兵马大胜,全歼鞑虏兵马的消息,尽管是不能置信,可先是在市井中迅速的流传开来,当天晚上京师各位大佬也都知道了消息,户部罗侍郎府上门庭若市,各府各衙门甚至是勋贵外戚都是来询问白天的消息。 罗侍郎是河间府阜城县人,现在的沧州知州是他的门生,每年都要送些地方上的特产给老大人贺年,来送礼的这几个人也是跑熟了的,他们说话自然是作不得假,可信度极高的。 当天晚上,御马监、司礼监、东厂、锦衣卫、京营、刑部、兵部甚至是各个勋贵豪门,所有能派出探子的机构和家族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人马去打探在山东的消息,在这之前,屯驻在京师外围的那些由总督、巡抚、总兵率领的军队都是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去往河间府,去往山东打听消息。 在腊月二十二这天,京城内外的平民百姓已经是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精神状态之中,祸害大明这么多年的鞑虏,几万兵马居然在河北被人彻底的歼灭掉,这是什么样的大喜事,莫非大明多灾多难这么多年,终于是盼来了起色。 酒馆、茶馆都是涌进去了人,众人吐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讲述着河间府的战斗,尽管他们一点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领兵的是“李大帅”,可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狂喜和兴奋,众人乱七八糟的议论了一整天,终于在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京师的闲人们达成了共识——“这肯定是岳王爷爷显圣,带领天兵天将把那金兀术的后人们杀了个干净。” 第四一二章 无功 定罪 送人头 京师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是鞑子大军已经在河间府全军覆没,各个衙门和豪族都是派出了查探消息的使者。 过年送年货礼品的使者当真是不少,在河间府那边过来的也有一部分,这些队伍经过京师外围沿途,逐渐的把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但是大家都是瞒着崇祯皇帝,这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在没有确定之前,谁也不敢把这个事情说给皇帝听。 从刚开始知道消息的懵懂,京师军民的胡乱猜测,一天左右的时间,京师上下的民众就已经是反应了过来。 这天子脚下的百姓和其余地方的有些不同,那可是全天下的赋税粮草供养,全天下的精英人士聚集其中,连带着京城里的百姓也都是头脑灵活,见多识广,所以这反应了过来的京师万民就开始了狂欢。 鞭炮齐鸣,纵情畅饮,张灯结彩,把过年要用的这些庆祝手段,提前的用了出来,本来鞑子大军就在北直隶内纵横,京师从上到下根本没有什么过年的心情,这一刻,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是爆发了出来。 城内城外欢声笑语,就算是屯驻在京师周围的各路勤王兵马,现在也都是狂喜异常,到底不用自己去和那如狼似虎的鞑子大军拼命,又可以太平一段时间,如何不狂喜庆祝。 京师之中的狂欢喧闹,声音不可避免的传进了紫禁城之中,还有那些在外面采买和皇宫外打交道的太监宫女,他们也是早早的得到了消息。 关外的满清鞑虏,是一只无时无刻都在窥伺着大明的食人猛兽,大明这么多年的失败,等于是拿这支猛兽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是看这猛兽不断的壮大成长,大明的居民,特别是北直隶,特别是京师的居民,对这个感触尤其的强烈,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种隐隐的绝望,那就是早晚有那么一天,那食人的猛兽成长到一定的程度,就会把大明连皮带骨头的吞下。 不光是市井百姓这么想,朝廷百官也是这么想,就连皇城内的太监和宫女也是这么想,河间府的这一场胜利,严格的分析,歼灭掉的仅仅是鞑虏的一支部队,对于关外的满清来说,还并没有伤及根本。 但这一胜,却把每个人心中藏着的那些绝望一扫而空,这或许不是决定性的胜利,但却代表大明对满清不再是束手无策,而是有了针对的办法,有了能猎杀这猛兽的英雄猎人。在北直隶京师不再会每年秋冬季节都是提心吊胆的想着,鞑虏的大军会不会入关,入关之后又是提心吊胆的想着,鞑虏的大军会不会来攻打这个京师城池。 当年明成祖朱棣把都城迁往如今的京师,想法就是天子守藩篱,就算是后代子孙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会倾尽全国之力对抗边患。 估计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到了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天子守藩篱这件事情是不必提了,完全是把国家中枢置于险地,一出事就是各处去救援京师,反倒是耽误了正常的兵力调拨和分配。 这样的大喜事,就连皇宫内的宫女和太监都是喜悦无比,有没有管事的人说过什么明令禁止的话,结果这喜庆的气氛,逐渐是在内宫之中也蔓延开来。 腊月二十三那天,是送灶神的日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节庆,不过按照崇祯皇帝勤勉的作风,这一日的一切还是不能停的,朝会也是依旧。 崇祯皇帝人虽然偏执和神经质,但却不是傻子,他也能感觉到身边环境的不对,和宫内太监宫女,明显不同的神情表现。 “诸位爱卿,大敌在外,京师各处却有这般的喜气,到底是为何啊!” 朝会两班的文武大臣们彼此对视,都知道这个原因,但谁也不敢先说出来了,前些日子,大家估计鞑虏兵马进入山东的时候,皇帝那种轻松的神色,众人也都是看在眼中,谁也不是傻子,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 现在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反复,谁也不愿意先说出来去触碰皇帝的霉头。 崇祯皇帝明明是被舆论和心腹大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偏偏以为自己无事不知,无事不明,最恨的就是别人隐瞒他。 看见朝臣这样唯唯诺诺的神色,和又变得安静无比的朝堂,崇祯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冒了上来,站在他边上的王承恩偷眼瞧过去,发现皇帝的脸色又是变得潮红,在御座边上的他也能听到崇祯逐渐变粗的呼吸声音,大太监王承恩知道,这位勤勉圣明的天子又要发火了。 王承恩能发现,下面的朝臣们自然也能看得明白,可大家仍然不愿意起头说话,枪打出头鸟的俗语,大家还都是明白的,这种事还是缩一点的好。 “众位爱卿为什么不说话了,朕听后宫的小宦官说,眼下京城内外都在沸沸扬扬的传闻,说是岳王显圣,率领天兵天将把鞑虏大军全歼在河间府?” 说着说着,崇祯皇帝的嘴角居然还挂上了一丝笑意,但诸位大臣的态度却更加的恭谨,谁都知道,这可是皇帝要发作的先兆,这笑意果然只是在崇祯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马上整个人的脸色都是阴沉了下来,开口冷笑着说道: “不都是说,山东一个总兵把那鞑子大军全歼,好大的胜利,而且还是腊月初的事情,二十多天,这等大事,朕今天才知道,而且还是在后宫之中,听一名劳役的宫女所说,各位,你们执掌的那些衙门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若说这天子之怒,这么冷冷的质问,的确是让人惊惧,可在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都是在官场上打混了多少年的老油条,怎么会被这崇祯皇帝吓到,众人还都是在那里保持沉默,没有人出声。 每次这种滚刀肉不出声的态度,都让崇祯皇帝暴怒,但却是无可奈何,这次也不例外,崇祯皇帝重重的拍了一下书案,猛地站起: “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河间府和山东的情况到底如何,就没有人给朕一个答复吗?……废物,废物,朕要把你们全部革职。” 全部革职,这样的重话崇祯皇帝可是第一次说,说明他的愤怒已经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边上的王承恩久在跟前伺候,自然明白其中的分寸,看了看下面唯唯诺诺的众位大臣,不少和他亲厚的都在那里用眼神恳求。 王承恩心里暗骂了一声,心中琢磨了下,却绕到崇祯皇帝的御案之前,恭恭敬敬的跪下,尖着嗓子开口说道: “陛下,京师周围各路兵马严防死守,务求完全,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守得如同金汤铁桶一般,这外面的消息,自然是慢了不少,这说明各路兵马忠心用事,各位大人想必也不是有心的瞒报。” 这番话倒是油滑,替下面的众人开托,下面的诸位大臣一听纷纷就坡下驴,跪下在那里诚恳的说道: “陛下,臣等知道消息并不比陛下早太多,臣等已经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加急快马,想必现在就应该有回信了!” 按说这话给双方下台阶都留下了足够的余地和空间,但崇祯皇帝的怒气更盛,直接是把书案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到了地上,站起来大声的吼道: “都是你们这些饭桶和糊涂蛋,朕的大明才搞成了这般的模样,国将不国,你们,你们都该杀……” 这下子,就连跪在前面的王承恩都糊涂了,心想大家都是这么说,基本把河间府的大声消息确定了下来,怎么皇帝还有这么大的火气,而且能听出来,这火气明显是变大了许多,到底是为什么。 朝中的大臣都是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这次皇帝可是真的走到一个极端了,不过右都御使赵玉来却磕了个头说道: “陛下,打探消息的人虽然没有回来,不过按照京师传言和种种迹象,这大胜怕有九成的把握,在这里还要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鞑虏凶焰嚣张,我大明有虎将痛击之,这都是陛下的圣明,列祖列宗的护佑啊!” 这话善祷善祝,把这大胜的功劳完全是归在崇祯皇帝的身上,毕竟这大胜是振奋人心的好事,何必这么大火气,应当是论功行赏才是。 没想到这句话激起了崇祯皇帝更大的愤怒,他站在御案后面,身体晃了几下,险些又摔回到龙椅上去,伸出手指着跪在前列的赵玉来,手都已经是颤抖了起来,显然是已经气极,说话的声音都是尖利起来,开口怒喝道: “有什么好喜的,一名总兵得胜,二十多天朕才在民间得到了消息,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奴才眼中还有没有朝廷!!!” 这话说完,众人可都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皇帝的怒气因何而来,诸位大臣别看处理政务国事都是糊涂,可这等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们早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情,武将跋扈又不是山东一家。 那平贼将军左良玉自从河南退进湖广一地来,就连湖广原来的官兵都有写奏折上来诉苦的,说是湖广地方被外军荼毒甚惨,民间怨声载道,已有人言,与其如此,还不如流贼入楚,没准还能有一番活路。 湖广地方上的官兵,在楚地的名声极差,地方官多次弹劾,这次居然他们也来上奏诉苦,可见这平贼将军左良玉和手下的兵马到底是折腾到什么地步,宁可迎贼,也不愿意再和友军共处一地。 可这样跋扈的武将,朝廷还不是下旨抚慰,并且“鼓励”他去迎击闯贼,那山东的兵马不管如何还是打了胜仗的,怎么,连一点的奖励话语都没有,却让这位自称英明勤勉的万岁爷如此的愤怒。 想想也正常啊,当年陈新甲凭空弄出这么多的整治手段,都是加在了那胶州营身上,换谁也会心中有大怨气。 其实这般的局面,诸位大臣的心中都是没有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经自觉不自觉的把中央朝廷和山东相提并论了,若是在从前,地方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朝臣们商议的就是该如何把山东的这武将杀头抄家的问题了。 而如今却不同,朝廷的权威已经是丧失殆尽,朝臣们已经不觉得中央朝廷有什么了不得的威权。 不过知道了皇帝为什么生气,众人却也知道如何应对,内阁大学士陈演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交换了一下眼神,骆养性咬咬牙,跪在那里大声的喊道: “陛下,小臣有要事禀报!!” 今天崇祯皇帝的怒气已经是成功的震慑了群臣,众人都是跪在那里静默无声,就怕谁再多说一句,这位万岁爷就要喊出来:“着大汉将军拿下诏狱打着问”,正在这安静的尴尬时候,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的开口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锦衣卫都指挥使是皇帝近臣,非心腹辛勤不能担任,骆养性这边咬着牙喊出有事禀报,倒是分散了崇祯皇帝的注意力,那边骆养性偷偷抬头看着上面,见到崇祯皇帝注意力转过来,连忙又是低下头,开口禀报说道: “陛下,小臣前日接到桩子的密报,首辅内阁大学士周延儒,督师期间,从未离开过通州一步,每日间和门生故旧饮宴作乐,虚报捷报文书,蒙骗圣上!!” 这番话说完,朝堂上真正的寂静下来了,崇祯皇帝抬起手,指着下面的人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却吐出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崇祯皇帝颓然的坐在了龙椅上,下面的诸位大臣在稍微安静,马上就是蜂拥而起,你一眼我一语的开始攻讦这周延儒的错处,什么毒死复社的首领张溥,到在朝堂上收受贿赂,任用私人,甚至还有勾结鞑虏的罪名,都是纷纷的扣在了这位首辅的头上。 本以为这河间府全歼鞑虏,满城狂欢,自己却不知道一点消息,这已经是被蒙骗的厉害,谁想到今日间却突然间听到当朝首辅周延儒闻所未闻的罪名,天知道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看看下面的群臣,人人兴奋莫名,争先恐后的情景,崇祯皇帝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什么也不想做,到最后只是用虚弱的声音下旨道: “派锦衣卫捉拿进京,下诏狱,三司会审吧!” 相关各个衙门连忙领旨,不过继任者是谁众人也能猜到是谁,众人已经是把热切的目光看向了内阁大学士陈演,心想等退朝之后,应该怎么去套套近乎,扯扯关系。 在紫禁城的西门,在那里守卫的禁卫和小宦官正在谈笑风生的闲聊,说的无非是河间府那场大快人心的大胜,却见到几名骑兵在官道上急速的打马而来,紫禁城的这些禁卫和小宦官都是知道,这些骑兵都是在去河间府打探消息的,加急传递一天一夜足够来回,现在看来,就是这消息传过来了。 人人都是兴奋异常,在那里翘首以盼,当先的那名骑士翻身下马,冲着几名小宦官和禁卫点点头,喘着粗气,却说不出话来,一名小宦官直接是端起一碗水递给这名骑士,那打探消息的骑兵一愣,心想这些内官什么时候这样客气,不过也是干渴之极,接过碗咕咚咕咚的大口喝了下去,然后递给身后下马的同伴,急忙的开口说道: “这位公公,在下是在锦衣卫当差的,去河间府打探战况的……” 小宦官和禁卫们顿时是睁大了眼睛,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热切等待答案,那骑兵吞了口气,用尽可能响亮清晰的声音喝道: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呈现首级和献捷的文书都已经是在路上了!” 身后下马的那几个人纷纷的点头,确认此人所说无误,看他们身上的号衣,皇城的禁卫也是认得,这都是东厂、刑部各个衙门的差役。 既然这么多人确认,想必这在京中传扬的消息并不是假的了,大胜,大明兵马对鞑虏的大胜,这名小宦官越想越是兴奋,冲着身后交待了几句,转身朝着皇城内跑了进去,边跑边喊: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报捷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这紫禁城的规矩,如果有皇帝关切的大事,并且要让群臣知晓的,一般都是口口相传,层层通报,一刻也不要耽误。这名小宦官这么高兴的大喊,又是如此的大喜之事,马上就是人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四万大军……” 随着那小宦官在皇城内奔跑,这捷报的速度却以比他奔跑更快传向朝会的大殿,朝堂已经是陷入了安静之中,众人刚刚落井下石的把周延儒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正是要喘口气休息休息的时候,这边却传来了殿外的呼喊。 大胜的消息确定了,京师彻底无忧,鞑虏遭受重创,大喜,在朝臣后列的几名年轻御史满脸兴奋的站出来,刚要说什么,却看见整个的大殿安静异常,方才热火朝天上奏皇帝的那些重臣大佬,此时都是口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年轻的御史觉得不对,都是悄悄的又是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朝堂上的众位大臣已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时候,大殿关闭的大门“吱呀”一声,被奔跑着来报信的小宦官推开,这小宦官满脸的喜意,他想着如果这个消息被皇帝和大臣们听到,肯定也是惊喜异常,没准还能得个赏赐什么的。 但也算他见机的快,推门进来,刚要充满惊喜的喊什么,却见到殿内一片死寂,皇帝瘫坐在龙椅上,朝中大臣们都是低头肃立在一旁,想来他们已经是听到了捷报,可眼下的这种模样,倒像是打了败仗的模样。 这小宦官也是个头目,记得当年杨嗣昌自尽,朱仙镇大败的时候,皇帝和大臣好像都是这个模样,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大喜事…… 已经站起来在皇帝身后的王承恩看见这兴冲冲跑进来的小宦官,自然知道这人到底是为什么跑进来的,可这时候根本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这小宦官也是他自己的亲信之一,本来是想着今天锦上添花的。 可皇帝这般想法,那就不要火上浇油了,崇祯皇帝几乎是半躺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王承恩皱着眉头,举起一只手拼命的向外挥着赶人,那报喜的小宦官也已经反应过来,低着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站在门边的两名大汉将军又是把门关上,除却这声门关闭的响声之外,在殿内已经是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那小宦官出去之后肯定是说了什么,能听到殿外喜气洋洋报捷的声音,以大殿为中心,逐渐的远去,慢慢的消失不见。 胜利大捷的消息却已经是在京师中传扬开来,原本民间就是在庆祝,经过各个衙门探听的人确定,这狂欢的气氛更是高涨了一层。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是响起,皇城在京城之中,京城的动静在皇城之中也是听得清楚,外面喜庆的气氛十足,但这皇城之中的气氛却好像是在办丧事一般,皇帝闭着眼睛瘫坐在龙椅上,下面的大臣们却在飞快的交换眼神,山东总兵李孟居然能全歼入关那四万多鞑虏大军,就算是战报虚假,打个三折,总归也是大胜了。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这军将可是比那左良玉要强很多,值得交往啊! 而且这李孟除却当年听说有阉党做后台,在朝中没什么奥援,这不是互补吗,下朝的时候除却跟那内阁大学士陈演套套近乎,还要琢磨琢磨这件事。 崇祯皇帝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道: “诸位爱卿,山东总兵李孟立下如此大功,自当封赏,你们看,应该给个什么样的赏赐呢?” 左都督、山东总兵、援剿两淮军务并且有镇东将军的封号,尽管李孟不声不响的窝在山东,可这些年军功积攒,大功小功积攒在一起,按部就班的封赏,所谓山东李二郎已经是镇守山东的一品大将。 因为唐宋时节,将军号极为泛滥,所以明朝立国之后,对武将的称号控制极严,轻易不得有加将军号,即便是九边重镇的统兵大将也不是全能加将军号,李孟所在的山东,在天启末年才设立的总兵,更是和将军无缘。 能一步步的走到现在,则是数次击败流民军队,并且齐河县那一战斩杀鞑虏千余,加上当时因为刘福来的关系,在朝中可以运作一番,内因外因得了个镇东将军的加号。 这对于李孟来说,不过是正式场合上唱名的时候又要多念几个字而已,可对崇祯皇帝和下面的众臣而言,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难题。 今日间在朝廷上所说的事情,所牵动的内内外外的局势太多太多,每个站在这里的大臣和宦官,总是代表着这样那样的势力,他们的表态,肯定要影响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还有身后的势力。 利害牵扯,彼此纠缠,很多事情必须要在退朝之后,和其他的朝中同僚沟通商议才能确定,此时什么话讲出来都不知道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对这样的场面,大明诸位大臣早就有固定的应对方法——低头沉默…… “诸位爱卿,这等大功之臣应当如何封赏,各位就拿不出个章程来吗?张国维,你是兵部的主官,你觉得呢!?” 张国维听到崇祯皇帝叫他的名字,立时打了个寒战,硬着头皮走出队列,看看崇祯皇帝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再看看周围的同僚,则各个都是低头不语,张国维咬咬牙,迟迟疑疑的开口说道: “陛下,山东李总兵此次战绩太过骇人听闻,还要点验方能核准,兵部为公允准确计,总要见过首级才做数,肯定要有所耽搁,一时也确定不下,还望陛下恕罪!” 这番话却是个太平拳,把可能担上的责任全部卸下,崇祯皇帝脸上依旧是平静,冷冷的说道: “方才外间喊得不是说过几天要带着首级上京吗,那就是不怕你们点验,陈演,你说说!?” 众人在朝堂上已经是宣判了内阁首辅周延儒的死刑,最有机会上位的则是这位内阁大学士陈演,崇祯皇帝的问话更是确定了众人的猜测,望着陈演的眼神也都是热切了许多,陈演此时正是心情极为舒畅的时候,首辅这个位置,也算是文臣的顶峰,今日间总算是实现了这个愿望。 猛听得皇帝出声询问,陈演打了个激灵,他到了这个位置,固然是位高显达,可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内阁大学士陈演出列跪地,肃声的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山东总兵李孟虽有军功,但却有欺君大罪,理应从重处罚!!” 在朝堂上的其他大臣再怎么老奸巨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听到陈演的这番话,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跪在那里的陈演几眼,心想这样的话,怎么能如此语气平静,泰然自若的说出来,这陈演能这么快熬到内阁首辅大学士的位置上,果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这番话却让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来了兴趣,崇祯离开椅背,朝前移了移身子,开口淡然问道: “灭军杀将,这等大功,怎么却有欺君之罪呢,爱卿说来看看。” 看见崇祯皇帝的反应,内阁大学士陈演顿时知道自己这一注下对了,不由得打起精神,郑重其事在那里阐述道: “听传闻和方才的禀报,大战结束之时,应在腊月初一初二前后,河间府距离京师,快马加急,不过一天多些的路程,可这消息直到三日前方由民间传来,不管战局如何,身为朝廷兵马,却有意欺瞒,这到底是有何居心,况且这山东兵马素来不听朝廷调遣,几次有难都是推诿不前,这足以说明其人心怀叵测,其兵马乃是国家大害,若不惩处,怎么能在天下人面前明正朝廷的法令。” 大学士陈演说的慷慨激昂,若不是众人知道那山东李孟是打了大胜仗,还以为他在说孔有德,站在比较远位置的几名年轻御史,尽管也是党争的好汉,可毕竟还是年轻,这等颠倒黑白的话实在是听不进去。 而且大胜鞑虏,每个人都是去了心中一块重压,一时间倒也有了几分义愤,其中一人稍微迟疑,直接就要出列陈奏,弹劾这大学士陈演颠倒黑白,诬陷忠良。好歹是迟疑了下,在出列之前,就听到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赞许的说道: “陈爱卿说的倒是老成,不错,不错!” 那名义愤填膺的御史动作也不快,听见这话,远远的看着龙椅上的崇祯皇帝,这大殿从龙椅到这御史距离不远,也能看清楚皇帝脸上的明显笑意。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这御史口鼻观心又是缩了回来。 按说这君臣在朝堂上这一问一答,已经是表明了这个立场,可朝臣们却彼此面面相觑,李孟这等有大功,而且坐拥强军的地方武将,稍微安抚不好就要暴走的军阀,在朝堂上这么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 在这里是说的高兴了,天知道对方会做什么反应,崇祯皇帝脸上的潮红更胜,按照王承恩的判断,这应该不是生气,而是觉得自己得计时候的精神状态,崇祯皇帝难得的用慢悠悠的语速说道: “陈爱卿和张爱卿已经是说完了,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话说呢!” 既然是逼问到这个份上,朝堂上的众人还能怎么说,无非是痛斥李孟早就是包藏祸心,将大军牵扯到京师周围,不知道要干什么勾当,没准根本没有和鞑虏打仗,而是送给对方大批的金银财宝,把鞑虏礼送出境了。 等等相干不相干的罪名,通通的扣到了李孟和山东兵马的头上,崇祯皇帝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末了开口做了个结论: “大明不会冤枉一位有功之臣,那岂不是让天下有心报国的英雄寒心,等过几日捷报和首级运来,再议这李孟的功罪吧!” 这话说完,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一同的躬身为礼,齐声的说道: “陛下圣明。” 这些说圣明的臣子们,心中却未必在说圣明,更多的人都在腹诽“掩耳盗铃”。 从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二十七,京师之中开始有风言风语的出现,无非是说着山东的总兵李孟送给了鞑虏大批的金银财宝,这才是贿赂了鞑子大军的主将,带着大军回转关外,还有这更离谱,说是此时鞑子大军正在山东屯驻,就等着京师防卫松懈,就要趁虚而入。 多亏是圣上和几名大臣,慧眼如炬,发现了这个阴谋,这才是没有散去兵马,让这山东总兵的诡计得逞。 此外,还有传说,说是那头号的奸臣,前首辅周延儒也是这事情的主谋,好在圣上拿出了当年收拾魏忠贤的手段,派锦衣卫已经去通州捉拿这奸邪之徒了,大明又一次在危难之际脱身。 传这些小道消息的京师平民百姓们,已经是忘记了他们在几天前还是在神乎其神的传颂山东李大帅的勇猛无敌,忠义无双…… 京师平民百姓,最是自以为消息灵通,见多识广,也最容易被这些小道消息和官方舆论影响。 腊月二十八的早晨,京城的西门刚开的时候,在城头和城下的五城兵马司士兵都是吓了一跳,因为有一队几百辆大车的车队等候在门外,粗粗一看,还以为那里来了要入城的大军,不过随即也是回过味来,要真有贼军,京师外还屯驻着几十万的兵马,怎么会放他们过来,就算是放过来,怕也是早有预警了。 守城门的这位把总禁不住暗自埋怨几句,这都腊月二十八了,临近年关,天寒地冻的,出来干什么,定下神,走上前盘问。 还没有走近,一阵风吹过,一股刺鼻的石灰味道飘了过来,这名把总禁不住,立刻大打了几个喷嚏,狼狈异常。 这就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走近了一看,发现这车队的车夫和伙计都是剽悍模样,看着像是军旅出身的人,而且身上还都带着兵器,这就更让这名把总心生警惕,走了几步就不想再靠前,手按住刀柄上,冷声的问道: “那里来的?” 第一辆车的车夫眯着眼睛看了看这名把总,跳下车来,用同样冷冰冰的语气回答说道: “从山东来的!” 原来是那些礼送鞑子出关,勾结鞑虏图谋京城的山东人,那把总后退几步,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 “来干什么!?” “送鞑子的人头!!” 第四一三章 西门宣胜 欲害不能 京师周围的兵马从数量上来说可是天下第一,从战斗力来说,就要朝着倒数那些名次来说了,京卫都是京师和周围的无赖子充任,骚扰百姓还可以,打仗甚至是操练都是草包异常,根本作不得用的。 而京师周围屯驻的十二团营也是凋敝不堪,每日间倒是从未得闲,因为京师周围皇族勋贵们的庄子,一般都是去抓这些十二团营的士兵耕种,这农夫如何能打得了仗,更是不用提了。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太监手中掌握的武力,御马监属下的勇士营,四千多人的规模,装备最为精良,都是没有什么家室的年轻人服役,这些年轻人多是从草原上和关外逃回来的汉人青年,这些人算是有战斗力的。 可这支小部队,现在已经被当作护卫紫禁城的最重要力量,被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牢牢的把握在手中,轻易的不肯放手。 眼下在北直隶护卫京师的是当年洪承畴和孙传庭从陕西带过来的陕西边兵,这几年缺粮少饷的,战斗力也是一天天的凋敝下去,再就是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掌握着两万多人的楚军,还算是有战斗力的。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则是连京卫的草包都不如,他们在京师内名为维护京师治安城防,可真有大敌到来,有各军的兵马甚至是城内的民壮守城,这维持治安,天子脚下,谁家的治安他们敢去维护,那些富贵人家,财雄势大的不必说了,就算这老百姓也不是善于之辈,甚至连那受气的祖宗,缩手缩脚的顺天府衙役们瞧不起这五城兵马司的。 兵丁草包成这个程度,也就是摆在各处城门装装样子,打仗是根本用不到他们的,守门的那名把总,手虽然是按在刀柄上,但心中胆气却是虚的。 几番对答,听说对方是山东兵马,已经有些弱了,再听到一个“送人头”,凭空打了一个冷战,后退了两三步。 漂荡了半天的那股刺鼻的石灰味道,顿时是有了些别的寒意,这把总连忙的把鼻子捂住,抬头再打量站在那里的车夫。 本来京师中这几天风向大转,可毕竟有前面的舆论基础在,听这山东来的车夫说是送人头,这把总却猛地反应过来,搞不好山东兵马的功劳是真的,这大明这几十年的来的积弊,就是将领虚报军功。 杀敌十数人,层层叠叠报到兵部来的时候,往往就变成了歼敌数万,关外的满清鞑虏,多尔衮已经是在报捷文书之中死过十几次,皇太极也死过三四次,其余有名号的将领都已经是死过几次。 长此以往,众人的心里承受能力也是强了起来,不管你报捷的文书上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大家先给你打个折扣,然后再行计算,一般普遍的行市是打到一折上,也就是说地方上武将报上来的斩首八百,那就按照八十算,如果是对关外的鞑虏,那这一折还要打上一折,往往还不能确信。 要想在兵部领到军功犒赏,那还必须把首级送上来报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上的军将又开始杀良冒功,比如说歼敌数百,结果八成都是当地县城的妇孺,甚至还有杀童生秀才,用首级凑数的。 最近这些年,对阵鞑虏的军将报功相当的实在,因为根本没有打过什么胜仗,二来满蒙鞑虏士兵,因为饮食和生活习惯,服装发型都和汉人有很大的不同,就算是首级也能轻易的分辨出来真假,所以蒙混不过去。 这些事情向来都是京城的笑谈之一,五城兵马司的这些兵将晒太阳说闲话的谈资之一,后退了几步的把总反应很快,立刻是明白了过来。 不过抬头看着对方,却发现那这送人头的车队头目眼神脸色都是似笑非笑,显然是在哪里轻视他方才的后退怯场。 京师的军民有个习惯,那就是瞧不起天下人,这和松江府、苏州府的居民认为其他地方人都是穷人的习惯一样,这名把总被这穿着朴素的山东人瞧不起,顿时是凭空生出一股火来,把捂在鼻子上的手拿下,大声的喝道: “你说是人头就是人头,莫非欺负咱是三岁的孩子,把这苫布打开,本官要每辆车挨个查验。” 说完回头大声的吆喝道: “弟兄们,都给我过来,每辆车每辆车的查验,鬼知道你们山东这些兵马是不是用百姓的脑袋来冒功,大爷眼里面可容不下一粒砂子!!” 本来山东率领车队的这名头目从怀里掏出了各项的手续文书,还有山东巡抚和总兵联合的关防征明,想笑着说句客气话,谁想到他的礼貌笑容却被对方当成了轻视,莫名的发起火来。 领着车队前来京师的却是登州军的一名把总,来送首级这件事情李孟漠不关心,只不过是走个手续,而赵能每天忙着善后和招兵补充部队,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新上任的登州军副将王韬来交待这件事。 王韬从前也是个把总,根本没有接触过此类的事情,新官上任,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他对这件事,能有个什么交待,所说的无非是“好好干,把大帅交办的东西完成,千万别弱了咱们胶州营的气势”。 这个千万不要弱了气势,就等于是给这名把总来京师的行为定了调子,看见五城兵马司守卫西门的这名把总高声吆喝起来,想要找麻烦,他的客气礼貌也全是丢到了一旁,看见城门那边的官兵小跑着朝这边赶过来,他倒也干脆利索,后撤一步,走到马车跟前,伸手就是把捆着苫布的绳索解开,一把扯掉了苫布。 好像是装着西瓜的大竹筐,不过在竹筐里面的确是人头,一个个已经皮肉收缩,狰狞可怖的人头。 胶州营的军将士兵是看习惯了,可突然出现在五城兵马司这些太平军兵面前,这视觉冲击力可是颇为惊人。配合上骤然浓烈起来的石灰、药物和尸体的腥臭,那名把总再也撑不住,快跑到路边,跪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大吐起来。 那些小跑着过来的京师守门官兵,齐齐的刹住了脚步,他们也看见了车上的那些人头,这些京师的军兵,别看手上那这刀枪,估计这辈子看过的杀鸡杀猪的次数都是有限,何况是见到这些人头。 一个个心胆俱寒,什么话也是说不出来,自家的头目还在边上哇哇大吐呢,一帮人倒是见机的快,连忙聚到那五城兵马司的把总跟前,嘘寒问暖。 每辆车都是两个人,一名车夫一名护卫,差不多四百多人的样子,此时正在慢慢的聚到这里来,车队的把总头目冷笑一声,朗声开口道: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大人属下,今来京师献捷,自贼酋阿巴泰至下属八旗各军,共首级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一枚,请守城门的弟兄查验之后,准许进城。” 这车队头目说的铿锵有力,那位兵马司的军官差不多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吐了出来,人已经是虚弱之极,听到对方这番话,哪还敢再耍什么脾气,只是在那里客客气气的低声说道: “各位兄弟稍等,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兄弟我能做了主的,还要进城禀报,见谅见谅,请稍待!!” 话说的这般客气,周围的兵马司官兵也都是懂事的,脸上都是挂上了十分的笑容,点头哈腰,那兵马司的军官拽过来一名属下,打发到城内去报信去了,自己则是两个人扶着,到城门边上先坐坐,脚步都是不稳了。 天子脚下,要走手续可是麻烦的很,那报信的士兵一进城门,半天就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胶州营登州军的这名把总也是无奈,太阳渐高,这京师西门来往的行人也开始多起来,自从知道鞑虏已经被歼灭,或者是短暂时间来不了之后,京师内外又是变得热闹起来,总归这一年一度的春节要好好的过。 有些人是城内权贵的家仆,去城外的庄子采办东西,也有的是想要进城去兜售年货,还有各地来的使者,给京师各位大佬和关系送礼拜年,也有城内城外的亲戚彼此走得动,这来来往往的人真是不少。 这么多经过此处的人,看见路边这浩浩荡荡的大车队,都是有些好奇,胶州营的士兵平民打扮,倒也不是那么吓人,对百姓也是和气,有问必答。 山东兵马在河间府全歼鞑虏的消息,这几天尽管是变了味道,可仍然在大家的脑海之中,今日间听到是这山东人来送首级献捷来了,人人都是兴奋起来,国人喜欢看热闹的传统,要从几千年前算起。 此时年关,人也有闲工夫,自然都是围了上来,问东问西,也不管什么大过年的见人头不吉利,真有要打开马车的苫布看看的。 临走的时候,袁文宏也曾有过叮嘱,若是有人问起,一定要据实回答,胶州营这次的武功,据实回答已经会让人觉得牛皮吹上了天,不能再添油加醋了,据实回答,并且对待平民百姓要和气,在民间也要把胶州营的赫赫武功传扬开去。 胶州营押送人头的士兵们按照临行前的布置,有问必答,想看人头的就打开苫布给他们看看。 如此一来,更是人气高涨,热闹非凡,京师西门外的官道上,很快就是寸步难行,城内的人听说之后,都是出来看热闹,更别说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了,让胶州这车队士兵惊讶的是,平民百姓对这鞑子首级可不如那兵马司的草包官兵恐惧,反倒是兴致勃勃的凑近了观看。 现在的满清鞑虏,还不是后世的那种大辫子,而是在后脑勺巴掌大小的头发,一根猪尾巴模样的小辫子,这就是所谓的金钱鼠尾,战场上也就是这样的头型才适合,而且相貌之类的,明显和汉人区别很大。 何况百姓们那里分得清楚,看见这些首级的模样,已经是相信了那山东李将军全歼鞑虏的传闻。 众人的热情迅速的高涨起来,这献捷送礼的士兵们可就是英雄了,纷纷挤上去七嘴八舌的询问,当日间到底是如何战斗的。 从山东启程的时候,倒也没有说明要挑选口舌便给灵活的士兵,但这些来押送的登州军士兵大都是参加过当日间那场战斗的,真实经历过,自然就有话可说,或者是流利或者是磕磕巴巴的回答那些京师民众的问题。 说紧张的准备,周围鸦雀无声,说急行军在清晨和敌人突然遭遇,周围提心吊胆,说道大炮火铳轰击,鞑虏死伤一片,周围叫好连声,说道八旗方队冲阵,大炮轰击,人人倒吸一口冷气。 现在靠在路边的车队,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全是平民百姓,这其中不乏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家,都是不管不顾的拥挤的周围,聚精会神,悄声静气的听着那些士兵们的讲述,这宽阔的官道上已经是走不动人了。 城内的人还在不断的涌出,城外的经过的人基本上就不会在进城,现在还有人乘坐着马车向外赶。 就连城头上都有了不少人,还有些真正的贵人就在附近,挤不进来,索性是让下人们进去听,进去听一段,跑回来讲一段。就连守城门的士兵都是丢掉了手头上的活计,也是拥挤进来听讲,那大吐的军官也是恢复了精神,可笑的是,还拿着个饮水的葫芦,边听边喝。 场面愈发的安静,只剩下那些带着点山东口音的士兵们的话语,这些胶州营登州军的士兵,在当日的大战中,为胜利的狂喜,为牺牲战友的悲哀,一幕幕都是经历过来,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情绪平复。 可随着一句句的述说,那些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有的士兵说着说着,语气已经是哽咽,一句话说不下去,周围的听众看见这些朴实的山东官兵如此动情,也都是跟着唏嘘不已。 说到后英雄王韬主动站出来,持矛大呼,说道赵能率领火铳队列一往无前,打的鞑子主将落荒而逃的时候。 周围的听众先是安静,然后爆发出来了巨大的欢呼,没有人觉得这些士兵背后的人头是什么可怕的东西,都觉得这是他们功勋的证明。 本来是围在外面的百姓们拼命的朝前拥挤,那些手上带着东西的,都是把手中的年货拿出来塞给马车上的官兵,很快士兵们双手就拿不下了,那些百姓们就把东西朝着他们身边放,好像不如此就不能展现他们对这些勇士的谢意。 这种热情过了一会,又有些鲜衣怒马的豪奴在外围吆喝,驱散人群,百姓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胶州营登州军的士兵们也都是警惕准备,谁想到这些豪奴到了跟前,一个个态度放得极为谦恭,手中都是那这沉重的包袱,口中说道: “这都是我们家主人、老爷、少爷、夫人,给各位兵爷的犒赏,这么长时间没有发饷,却打出这样的胜仗,真是不容易!!” 外围刚刚冷却下来的气氛,又是因为这个插曲变得热烈起来,此时城头上和城门附近的欢呼才想起来,那些外圈的富贵人士总归是听得慢了些。 众人只是欢呼,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表达,到最后水浒和三国中听来的话语派上了用场,一阵阵的在那里哄叫道: “壮士!!壮士!!好汉!!好汉!!”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也有些夹在其中的呼喝“李将军真是英雄”“那王副将真是豪杰”等等。 这声势浩大,就连城内也都是听到了,京卫,御马监勇士营,顺天府的衙役,还有锦衣卫那边都是紧张异常,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一边派人探查,一边紧张戒备。 那名进城报信的兵马司头目,出城门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见到城外的声势,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大吃一惊,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兵部主事还有十几个小吏也都是脸色惊惧,这兵马司的头目出城的时候,已经是找不到自己的同伴了,因为他同伴借着地利已经是凑到跟前去听。 这头目听着身边的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方才所听到的,禁不住心中暗骂,跑腿的事情让老子去做,这等痛快事,你们却占了便宜,不过肚子里骂是肚子里骂,可不自觉的也是被这种欢喜的气氛所感染,边走边笑。 “各位老少兄弟,闪一下,闪一下,兵部的几位大人要过来点验首级了!!!” 刚开始虽然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可听到的人没有几个,还是拥在那里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和赞美,最后是这兵部的十几个小吏一同放声大喊,这才是惊动了在里面的那些兵马司士兵们,一起扯着嗓子喊起来。 人群这才是分开一条路来,那两名兵部的主事和十几个小吏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这些人都是暗暗的叫苦。 六部三司衙门里面的这些主事小吏,对风吹草动最为敏感,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一些人,朝堂上崇祯皇帝、刚被任命为首辅的大学士陈演,还有兵部尚书张国维的对答交谈早就是传遍了京师官场。 兵部尚书张国维回到兵部后,第一件事就是交待,办理山东报捷的时候,要认真仔细些,莫要漏了什么。 以上种种,加上这两日突然间变过来的消息风向,只要是在官场上呆过几年的人,都明白应该如何对待山东兵马还有他们送来的报捷证据以及文书。 这兵部两名主事对突然消失的周主事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是在这京师,自然要秉承兵部尚书的命令做事,此次出城来,本来是准备阴着脸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进城也有种种的刁难手段。 可出城来看,万民欢呼,在城门边和城头,隐约间还能看见些得罪不起的大家豪奴,几个人立刻是知道事情难办了。 对京师的皇帝来说,对很多的朝臣官员来说,所谓的天下万民就是这京师的平民百姓,虽说待之凉薄,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近百万的平民百姓所表达的意见,皇帝和大臣们也不得不重视。 若是有什么由头让这些百姓闹将起来,总有人要灰头土脸,或许就有对头蹦出来说你有悖民望,必有负心之事等等。 兵部的两名主事心知眼前的这种场面,要是自己给对方冷脸或者是穿小鞋刁难,这山东的报捷队伍,可能是掉头就走,可自己想从这愤怒的百姓之中脱身,那就未必了,保不齐就要倒霉。 而且更有可能的是,到最后因为法不责众,连追究的地方都没有,主事和那些小吏都是心中暗骂,去镇抚司衙门借调些锦衣卫一同出来,事情可就好办一些。 但事到临头,也只能是客客气气的办了,其中一名主事站出来,高声的说道: “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是兵部衙门派来点验首级的,这些山东来的弟兄们辛苦,但不把这点验的活计完成,怎么也定不了功劳不是!各位,各位,先让这些山东的弟兄们进城,等功劳出来,大家再庆祝不迟!!” “这可是大功!!” “几位兵部的大人可要照实的点验,别埋没了一丝一毫的功劳!!” “肯定是大功,当今万岁爷定然是重重的赏赐,各位好汉就等着好事吧!!”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都在那里说道,那两名兵部主事脸上挂着很僵硬的笑容,一边点头一边向前走,好不容易挤到了跟前,才见到了那名山东车队的带队军官,胶州营登州军的把总看见这穿着官服的人过来,从车上的一个包袱中掏出相关的文书手续递给了那兵部主事。 两名主事和六名小吏仔仔细细,全副精神的审查这些报捷的文书和手续,只要有一点的毛病和纰漏,就能变成天大的事故,总归是可以刁难。 其余的小吏则是那些兵马司的官兵一起,好声好气的劝着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散去,此时已经是过了正午,众人兴奋了半天多,都有些疲惫,也该去忙碌过年和家事,被这些官员士兵客客气气的一劝,大家倒是慢慢散去,临走的时候,想着把城外的所见所闻说给没有机会听到看到的亲戚朋友来看。 西门外堵塞的人群开始慢慢的运动,在那里审视文件的主事也是松了口气,人越少,事情就越好处理些。 按说,这些在兵部待了多年的老吏,看着等常例报告文书,那真是一目十行,顷刻就能看个明白,不过这样的情况下,他们都是看得极慢,大有一个字也要看一柱香功夫的架势,平日里看见他们这么审查,地方上的报捷使者,早就是笑呵呵的把银两礼物送过来了,京师大神小鬼多,谁都要拜拜,这是办事的不二法门。 但胶州营登州军士兵所知道的规矩常例就是山东李大帅的军法,其余一切不懂,也没有必要去懂。 看着这些官吏们在那里仔细检查文书报告,这些人反倒是在路边聚集起来,自顾自的生火做饭,从早晨到午后,还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干粮,实在是太累了。 方才百姓们送来的酒水干粮鱼肉都是不少,正好是就地做了,改善改善生活,登州军士兵一切行动有度,就在那里不声不响的做饭吃起来,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倒是让这些兵部主事和兵马司士兵的肚子咕咕作响。 他们匆匆从城内出来,或者是在城外围观,也没有吃午饭的时间,要放在平常,兵部的这些官吏可是瞧不起城外的这些粗糙饭食,但眼下肚子正饿,饭菜香气传来,真是好比上刑一般。 礼物不送,连个讨好的话都不说,兵部的这些官吏火气更盛,更要在这上面挑出些毛病来。 但这山东兵马送上来的文书手续也不知道是谁写就的,居然是滴水不漏,兵部各种规矩都是明白,一点毛病都是挑不到,两名主事好像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了眼,都是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奇的神色。 这等老到公文,也就是兵部的几名老吏才能写出来,看着公文文书,如果不是山东来,他们两个就会以为是兵部里面有人代写了。 胶州营送到朝廷兵部的报捷文书,却是当年从兵部跑到山东去的兵部周主事写出来的,写完之后,又是在老太监刘福来和孙传庭那边走了一圈,这三人都是在公文堆里面熬了多年的高手,这么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有纰漏。 公文无错,不代表找不出毛病,其中年纪大些的那名主事看看周围,发现围观的人都已经是散的差不多了,禁不住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总算是不会激起民愤,他冲着自己的同伴用了个眼色,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开口冷冷的说道: “文书上倒是没有什么纰漏,可这腊月初一初二打的胜仗,到今天才送来首级捷报,白白让京师城外的几十万大军屯驻,消耗巨量军资粮草,京师惊扰,你们山东兵马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带队的军官正在嚼着一块面饼,站起来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么多的大军,距离河间府不过一日的路程,俺们山东人马本以为京师这边肯定会知道,要说为什么过来这么晚,这么多的禽兽脑袋,处理起来总归要花费功夫啊!” 说完又是蹲在那里和同伴吃饭,这番话不软不硬的,而且态度更加的冷淡,那些兵部的官吏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些大头兵居然这么说,气得一口气没有上来,想要发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挑对方的什么毛病,兵部一分粮饷也没有划拨给山东李孟的军队,几次大功都是轻描淡写的划过,最后大功化小,小功化无,根本没有赏赐,山东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和依靠朝廷的东西。 若是对方真求功来,怎么会对他们这样的淡然,又怎么会这么晚的送来捷报,看起来比他们还不当回事。 突然间,他们想到了一个事情,目前朝廷的态度是不得不赏赐,因为这样巨大的功勋,如果不赏赐,怕是天下要哗然,可这山东的态度没准就是无所谓朝廷的奖赏,他们也是来虚应个故事的。 想到这里,想到的人也禁不住啼笑皆非,自来唯恐功劳不够,不得高官厚赏,今日却有这般对待的角色,自己这边何苦做这等的脸色。 但另外一名的兵部主事已经开口说话了: “你们山东送来的这么多首级,兵部点检起来也要花费不少的功夫,一时半会也是结束不了,先找个地方摆放就是,等出了结果这边再告诉你们就是。” 这么多的尸体头颅,要是放进城内的话,或许会引起疫病麻烦,停放在城外的固定区域处,倒也是中规中矩的做法。 那边的车队等人都是吃完了午饭,听到这主事这么说,左右没二话,便跟着那领路的人车队转向,去往南边的一处专门停放此类事物的空场。 等着山东的车队走远,那名年轻的主事禁不住开口埋怨说道: “这些山东的乡佬,什么规矩都也不懂,不如就把他们丢在城外,来年二月再去理会……” 年纪大些的主事眼睛一瞪,开口低声喝道: “你糊涂啊,尚书大人那边催着咱们出结果,只要是给他们挑出了一个错处,总归就给上面个台阶下,还磨蹭,磨蹭着就把咱们的乌纱磨蹭掉了,钱老二,你快去城内兵部衙门叫人,让他们快些去南城停军场点验首级。” 那边一名小吏连忙的答应一声,急匆匆朝着拴马的地方跑去,这名主事咬咬牙,自言自语的说道: “几万首级,就不信没有杀良冒功的!” 临近年关,按照从前的规矩,现在各个部司衙门就要封门休息了,可今年都是腊月二十八还要奔波忙碌,谁都是满心的不情愿,火大的很。 听到城外点验需要帮手,在兵部衙门的那些官吏都是磨磨蹭蹭的,结果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些官吏才乘车乘马的赶了过去,算算时间,最多也就是再点检一个时辰不到,天就要黑了,城门也要关闭。 拉着鞑虏首级的大车都已经是到了城南的停军场,那边是用来停靠大队人马用的空场,这么多大车停靠在那里,倒也是停靠的开。 官吏们过去,倒是有人惊讶,这山东好大的气派,这么多车马,人和驮马的吃用就是好大一笔花费,他们真支撑的起,而且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尽管这山东兵马和京中少有来往,可却有人帮着他们联系在停军场附近的食宿和草料补给,各方面都没有一点的不方便。 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果然是有麻烦,一去停军场,却看到那边聚集着不少人,有些是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这倒罢了,但这些人里面不少的穿着打扮,明显是京中大富大贵的豪门家奴甚至是子弟。 点验首级这种事情,怎么还聚集了这么多的闲杂人等,几名主事互相推诿一番之后,派人过去驱赶劝人,谁想到却有那勋贵府上的豪奴理直气壮的说道: “我们家大老爷说了,你们兵部最喜欢在暗处搞些小动作,敲诈咱们大明的这些英雄,今日间,就是派人来盯着。” 其余那些富贵人家的代表也都是一般的口径,平民百姓们都是在边上起哄鼓噪,兵部的官吏们吐血的心思都有,这到底是那出跟那出啊,朝廷上的意思是什么,怎么这些勋贵却是这番的举动。 不过这些勋贵们在崇祯朝以来,虽然依旧是受到优待,可却愈发的远离政治生活,结果这些世代尊荣的贵族们行事却渐渐的有些随心所欲,他们和大明荣辱与共,对鞑虏深恶痛绝,同时也对朝廷中的文臣们反感异常,心想就是因为这些空谈的文人,才让勋贵们的地位愈发的底下。 城外发生的这些事情,迅速的传遍了京师中的勋贵各府,众人为这山东兵马的大胜叫好激动,但也有人把百姓们散去之后,兵部官吏的言语禀报上去,这些豪门的奴仆可不好糊弄,就有那头脑发热的勋贵人家觉得这山东兵马搞不好要被这兵部的小人们坑了,也不知道谁在其中带头,结果就有了这种场面。 看到这样的场面,兵部过来点验首级的官吏差役们都是明白如何,当然不敢作假,只得是苦着脸的检查,按照山东提供的文册“女真鞑虏首级多少,蒙古鞑虏首级多少,汉军首级多少,朝鲜首级多少”。 就这么检查到天黑时分,甚至连刑部和顺天府还有锦衣卫的仵作都赶过来这边帮忙,也不知道谁哀叹了一声: “这山东,怎么一点假也没有造!” 第四一四章 国之大患 谁是 兵部的官吏老兵,刑部、顺天府、锦衣卫镇抚司的仵作,或许还有东厂和御马监的人参与其中,凡是参与校验首级的,就都是对上面的意思心知肚明的,都想给山东送来的这些鞑虏首级挑些毛病。 可腊月二十八点检的这一个时辰,根本就没有查出来一点的毛病,对于女真、蒙古、朝鲜和汉军的首级,胶州营都是分门别类的放好,并且登记在册,都是一丝不差的符合,要不然也不回这么晚送来了。 按说,武将大胜之后,这首级往往是地方上的文官点检,可歼灭三万七千多鞑子,其中真鞑子(包括女真和蒙古)差不多三万,这样近乎惊世骇俗的胜利,必须要朝廷确认才能发布天下。 朝堂上,大学士陈演和兵部尚书张国维的意思都是如此,不管下面如何,只要是在点验这一关抓紧,总归可以得到朝廷想要的结果。 不管是朝廷上的大员还是下面的百姓,都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下面的武将即便是打了胜仗,报上来的战果也肯定是掺了大量的水分,总归可以挑出毛病来。 谁想到这山东兵马做的也太实打实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按照往日的点检常例,就算是兵部自己的抽查,也应该下结论了。何况还有这么多专门验尸的高手,他们可都是见多识广的老行家。 兵部过来主持这件事情的是一名员外郎,众人都叫他林员外,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某地的富家翁,眼看着天黑,可却没有什么人说出问题,边上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和豪族的家奴代表什么的都在那里起哄。 这局面今天是不会有结果了,这林员外郎和身边的一名锦衣卫的千户交换了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的点点头,开口大声的喝道: “今日天色已晚,恐怕看不清楚,造成疏漏,咱们明日再来查看,尽快给山东的将士一个说法!” 如此点验下去,可不是京师内部那些大人物想要的结果,要快些回去询问究竟,拿出个接下来的章程,免得自己身上担责任。 这番话喊出来,各个衙门的官吏都是心中松了口气,他们自然也都是自家上官的种种命令,可的确是和林员外郎想的一样,不是那么好收尾,要等待下一步的决定,那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更是恼怒,心想外围这些不知死活的百姓和豪门奴仆,一定要想办法狠狠收拾一番,要不然第二天肯定更加的尴尬。 上面几个头目这么想,下面跟着来的吏员、还有那些当差的可不这么想,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这年还让不让人过了,这边点检人头首级,本身就是沾染了一身的晦气,就算是发两倍的赏钱,也是如此。 各个怨声载道,第二天抱病打算不来可是不少,既然是鞑虏兵马已经是没了,现在这个已经是在众人心中有了共识,但没有官场的人会明明白白说出来而已,那这城门开放的时间也要变长些。 点验首级的各色人等,都是垂头丧气的在夜色中回转京师…… 腊月二十八的晚上,皇宫、内阁、兵部都有几个燃灯终夜的房间,白日里在城外的那些事迹已经是在京师传扬开来。 那百辆大车的首级和士兵们的描述,已经是打消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一点怀疑或者说是侥幸的心思。 刚刚上任的内阁首辅陈演已经是接到了几名心腹大臣的消息,说是明日见就有一批年轻的御史言官,甚至还有些年轻郎官堂官也要一同上书,请求朝廷明发天下,褒扬山东总兵李孟,并且派朝廷名臣去担任总督,高品宦官为监军,出兵关外或者是河南湖广,平定鞑虏和流贼。 内阁首辅陈演上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捉拿在通州的前任首辅周延儒下狱,这第二件大事,就让他知道坐在火山口的滋味了。 原本在内阁之中的时候,陈演看着周延儒做事拖泥带水,全无当年天下名臣的风范,总是心中腹诽,很是瞧不起,陈演之所以能被崇祯任命为继任者,也是因为他经常明里暗里抨击周延儒的各项政策,并且大有什么要是臣来做会如何如何,让崇祯皇帝对他很是有几分期待。 谁想到坐在这个位置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各方面的势力纠缠,上上下下的明流暗流,都是让人焦头烂额。 这才两天的功夫而已,陈演已经从意气风发到悲哀的想到,获取薛国观、温体仁、周延儒的下场也是自己的下场。 听到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要上书给李孟请功,陈演就觉得头晕眼花,这些年轻的朝廷官员,不少都和自己是一党众人,在党争政争的时候,都是撸袖子冲在最前面的主力,自己能到这首辅的位置,也多亏这些人平素里抬轿子。 而且朝中大臣多是出自江南,这些年轻官员背后或多或少的站着大势力和大豪族,有些背后还站着几个。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里开罪的起,唯一的想法也就是和稀泥,大家过得去也就算了。 这些年轻官员的脑子也太容易发热了,参劾山东武将李孟跋扈嚣张,不听朝廷调遣,坐视友军被敌歼灭,还有弹劾李孟私设关卡,盘剥运河上良民商旅,贪墨卑鄙的,还有说李孟私设军旅官职,目无朝廷法制礼仪,心怀不轨的,也都是这些人,现实中李孟也都是这么做的。 以朝中老成些的官员来看,这山东总兵李孟迟迟不逞送捷报,临近了年关却送来几万首级,并且在城外造成那么大的声势,说是有功献捷倒未必,更像是变着法子来抽打朝廷的脸面。 可一场胜仗,让许多人都是忘记了一切,纷纷的转变立场,或许这些年轻的官员心中真有些报国的心思,觉得山东有这样的强军,大明中兴有望了,这些年的流贼肆虐,鞑虏威胁都要被一扫而空了。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你们良心未泯,所以才是个年轻官员,做到陈演这个位置的老臣,心中那里会讲什么良心,一切以自保为上,一切以朝廷的意思为上,皇帝的意思除却违背自己利益的,一定要尽可能的实现。 不过这山东兵马的大胜,还真是让人提气神爽,可以专心这朝堂政争,陈演莫名的也有了这个心思,不过这点东西马上就被他丢到了一旁,想想明天朝堂上的政争,还有的麻烦呢! 内阁就在皇宫之内的某处,天色已经是很晚,陈演也是懒得回去了,他莫名的想,会不会周延儒在通州的纵情狂欢,虚报捷报这等蠢的要命的做法,是一种彻底放弃的举动,不过这个想法,他没有持续下去。 “陈大人,万岁爷召对。” 一名小宦官的尖声通传打断了陈演的胡思乱想,陈演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身边这些内阁同僚带着点羡慕的眼光让陈演感觉到,为难也就为难,能有这般的待遇,首辅的位置也值得了。 宫内备有小轿,一来是内阁多是老人,二来夜间行走宫内,外臣多有不便,这小轿也是个遮蔽。 崇祯皇帝所在的内书房也是点着灯,京师晚上彻夜难眠的人有很多,崇祯皇帝就是其中的一个,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和白日间在朝堂上没什么区别,相对于平日的亢奋和激动,却显得非常萎靡。 首辅陈演一进这内书房就看见皇帝的状态,心中先是打了个突,眼前这位,好糊弄却不好伺候,太刻薄寡恩的皇帝总是很麻烦。 “爱卿,这里有几封京师勋贵的奏折,说的都是那山东李某是大明之福,中兴有望了,还有人请朕下旨,任命这李某为统领天下兵的将军,去平定内乱外患,这真真荒唐之极,难道看不出朕的为难吗?” 如果不是陈演和崇祯皇帝在朝堂上做出那样的表态,外面的人还真是以为崇祯皇帝会那么多,因为勤谨英明,力图中兴的大明皇帝,手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员无敌大将,皇帝肯定会欣喜万分,倚为柱国。 “陛下,臣这边得到消息,明日朝会,一些年轻的六部三司的官员也准备上书,奏请陛下封赏那李孟……今日城外的点验首级,那山东的确是没有造假……而且京师百姓甚至是大族豪门,多有鼓噪叫好的……臣以为,这么大规模的车队一路北上,沿途见过听过的人肯定不少,更别说这山东左近,而今这消息,恐怕天下人都是知道了。” 陈演这番话吞吞吐吐,不过却把该表达的意思都说明白了,但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出来,可又非讲不可。 这山东的手段看着笨拙却极为有实效,也不知道是歪打正着还是早就布局,眼下是京师上下,天下万民,都知道山东大胜了,而且还是有真凭实据,眼下这个朝廷是最好脸面的,若是处置不当,那可就是人心尽失,当然现在这人心已然是失却了好几省,可能少失一点,总归是好的。 “爱卿你的话朕明白,这李孟是把朕和朝廷架在火上烤了啊!” 崇祯皇帝倒也不是傻子,但此刻他比在朝堂上表现的更无力,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 “陈爱卿,那山东的李某居心叵测,养兵自重,现在有这么不把朝廷的脸面体统放在眼中,将来必有祸事啊!” 已经被赐座的陈演在椅子上向前挪了挪身子,坐在那里弯弯腰,皇帝这话说的本来就是大实话,刚要接话,却听到崇祯皇帝的语气一下子激动起来,看见年轻的皇帝脸色又是潮红,急促的在那里说道: “他李孟从一卑贱之民一步步的走到今日的镇东将军,镇守一方,他受了朝廷的多少恩典,没有朝廷,没有朕的恩赐,他能有今天的身份地位吗,那山东兵马也是如此,都是朕的子民,没有朕,怎么会有他们今天,可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的忘恩负义,把这忠君爱国的根本丢弃一旁,朕做的如此辛苦勤俭,可下面的臣子却都是这般悖逆,这……这……到底是朕做错了什么!!?” 内阁首辅陈演这还是第一次被单独召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皇帝的极端情绪,可崇祯皇帝这番话,真是让他目瞪口呆。 做错了什么,那山东总兵李孟的兵马自从成军以来,粮饷发了多少,兵器给了多少,能有今天的地位,那是对方一步步用军功换上来的,可就算对方是总兵了,前任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不还是弄出了种种手段炮制山东吗? 要是换我在那个位置上,或许我也会反,陈演心中却有了这个想法,就算是身为天子,待下属如此的苛刻,如今时节,哪有那么多愚忠的人。 腹诽是一回事,应答又是另外一回事,陈演在那里琢磨了琢磨,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清了清嗓子谨慎的和崇祯皇帝禀报说道: “陛下,小臣倒是有个办法,不过要请陛下先清退左右,免得事情泄密。” 看陈演说的郑重,崇祯皇帝也是挥了挥手,疲惫的说道: “朕和陈大人说事,你们先下去吧!” 一直在这御书房伺候的几名大太监都是心中疑惑,很是不快的盯着陈演看了几眼,这才是纷纷告退,陈演心中又是苦笑,心想不知不觉又是得罪人了,等御书房中的人都退下,陈演犹豫了下才开口说道: “陛下,小臣斗胆说一句,眼下陛下和朝廷为难的无非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赏赐,这李孟野心如此之大,陛下如果再给他更大的职位名份,怕是局面更加的难以收拾,可现在百官之中还有民间却都是盯着这件事,不赏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小臣,说的可对吗?” 先是安静了下,然后崇祯皇帝才是缓缓的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尽管屋中现在就有两人,可陈演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既然大家要赏,那无非是搞个仪式,这等兵马来京,自然要让他们献捷,陛下不若出面举行个献捷告天的典礼,有这典礼,隆重之极,下面的臣子百姓自然以为接下来会是重赏厚赐,也就不会太注意这封赏了,可举行完了仪式,咱们把那山东派来的献捷的队伍给打发回去,这也是临近过年,大家都是忙着家事,或许就忘了,百姓们的忘性大,正月一过,谁还能记得这桩事,也就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听完内阁首辅陈演的这番话,崇祯皇帝半响没有做声,过后才重重的一拍桌子,怒喝道: “为了一个地方上的跋扈武将,竟然要朕如此劳心劳力,消耗国家钱财,真真是乾坤颠倒,朕如此勤勉,为何却有这般的奸邪祸事。” “如此勤勉”“如此俭省”之类的话,凡是能在朝堂上上朝的文武百官都是耳根听出茧子来,但今晚陈演听到这句话,却觉得异常的刺耳,但到了这个位置的大臣,基本上都是荣辱不形于色的大能,头微微地下,脸上一直保持着恭敬神色。 崇祯皇帝气呼呼的说完这句话,陈演却不知道怎么接话,谁想到过了片刻,崇祯皇帝又是犹犹豫豫的问道: “陈爱卿,这般的推搪山东李某,那武将如此的跋扈,朝廷这样对待,会不会激起什么麻烦!?”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刚刚上任的内阁大学士陈演终于是彻底对崇祯皇帝失望了,内阁首辅和其余的内阁学士不同,首辅和皇帝亲近,其余的内阁大学士则是疏远,在朝堂之上,陈演对崇祯皇帝的评价并不高。 谁想到近距离接触之后,却发现崇祯皇帝比自己预想的还要不堪,性格狷介,不愿意承担责任,却又瞻前顾后,尖酸畏缩,这样的人,也难怪如今的天下会变成这般的局面,就在这一刻,陈演那得到内阁首辅位置的兴奋彻底的一扫而空,自从崇祯皇帝登基以来,首辅、尚书、侍郎,各省的总督,巡抚也不知道被杀了多少,自己的命运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陈演还是恭谨的禀报说道: “陛下,据小臣的观察,这山东总兵李孟虽然跋扈,但行事处处却求个大义名分,现如今天下万民忠君爱国,断容不得乱臣贼子横行,想必那李某也看到了这点,不敢妄动,这大义自然就是在陛下这边,抓住这个,陛下当然就有了主动,眼下京师之外屯驻有二十多万兵马,天下各省加起来兵马差不多有百万,那山东不过一省之地,借助着纷乱时节才趁势而起,现如今鞑虏兵马在关内遭受重创,想必也伤了元气,短时间内未必入关,朝廷正可以调集编练兵马,或者是驱使这山东兵马去和流贼争斗。” 一边说,陈演一边观察崇祯皇帝的脸色,果然随着他的开导,崇祯皇帝的脸色也愈发的缓和,总算是平复了下来。 “这山东总兵李孟粗鲁武夫,为逞一时的威风,却把自己陷入死局之中,这是天佑大明,列祖列宗保佑啊!” 说完这话,崇祯皇帝完全是放松下来,脸上又是重新挂上笑容,只是陈演自己却觉得这番话说的自己都一阵阵恶心,进入官场这么多年,说假话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这话说的自己都是不好意思。 既然是定下了调子,各个衙门总算是安下了心,按照规矩去办就是了,但下面的这些官吏仵作怨言更胜,家里的老小还等着回去忙年呢,结果腊月二十九还要忙差事,家里已经是埋怨的厉害。 今天晚上,皇宫和各个衙门都是不眠之夜,除却这些担心的人之外,那些准备第二天上奏的年轻官员其中有几位也是没有睡着。 有的人在督促家人整理行李细软,也有的人在那里把一些文件什么的烧掉,这些官员如果详细的追查其背景,总会查到他们出身或者是在山东,或者是在扬州府,而且他们的家眷并没有全搬到京城来。 还有几家店铺在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就已经是封门打烊,掌柜的给下面的伙计们散发银钱,并且嘱咐说道: “第二天去南城花钱多请些闲人,出城哄着,哄完之后,直接是去南城的大车店听从安排,不要再回城了。” 几百辆大车拉着人头在城门外,正是京师忙年的时节,京师的平民百姓也不是有那么多的闲工夫会出城看热闹,只有先纠合起来人流,先把声势造起来,才能有边际效应,就好比在雪山上,滚动一个雪球,这雪球自己向下翻滚,就会越滚越大,到最后变成惊天动地的雪崩。 同样的,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布置的几个暗桩据点,也是如此做,在那几百辆大车停靠在外面的时候,京师内的这些暗桩就开始活动起来,鼓动闲人出城看热闹,造成这个声势之后,南来北往的行人,还有城内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居民,自然而然的就会越来越多,把这声势彻底的哄起来。 扬州府方家和两淮盐商们,和京师许多官员都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每一家每名商人都有自己的亲厚之人,那方家的二公子和胶州营荣辱与共,利害一体,早就是把自己这几个在京中的关系介绍给了胶州营。 胶州营的内账房和山东盐帮自然有手段把这些入朝廷不久的官员控制住,在关键的时刻,就能用上了,关系再找关系,用这几个人加上些金钱往来,还真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其实朝中大佬们把胶州营的用意猜的八九不离十,胶州营此行献捷,就是要来尽可能让朝廷难堪,不知所措,然后尽可能的宣扬胶州营的大胜和辉煌,话由山东来说,毕竟不如由京师中枢来说,更加可信,让更多人听到。 话说的直白些,胶州营就是来京师打脸来了…… 第四一五章 雷声大雨点小 腊月二十九,同样是满心不情愿,想要回家过年的朝堂诸位大臣们来到了大殿之上,那几名年轻的官员还没有上书,崇祯皇帝和内阁首辅以及兵部尚书一唱一和的放出风来,说是今天上午的点验结果出来之后。 就给山东这些兵马一个献捷的仪式,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风光一番,还要点验仔细,才能给献捷仪式的权利。 这本身就是个苛刻之极的要求,但相比于从前那些天朝廷的表态,这已经是个巨大的让步,朝中就算是那些有心做个直谏之臣的年轻人也都是不再出声了。 兵部、刑部、顺天府、锦衣卫、东厂各个衙门负责点验首级的官吏、番子、仵作再怎么满心不情愿,他们都早早的被各家的上司从家中一个个拎了出来,就连京师的南门都因为他们早打开。 要说大明朝廷效率低下也不尽然,腊月二十九的上午,凡是有权在京师维持治安的人,都是在京师南城的各个部分布防,阻止任何想要出城看热闹的,都是被强制的赶了回去,原来串联的灵山商行在京城分号的那些内线,也都是觉得情况不对,悄悄的缩了回去。 朝堂上的那种表态,并不太表朝廷准备给他们一个献捷的仪式,也就是说,对这样的大胜,崇祯皇帝不想有任何来助长对方胜利的举动。 临近年关,本来就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大车拉着的人头在外面放着倒也不担心什么气味、腐烂之类的事情。 过来送首级报捷的胶州营士兵们并没有什么被冷落,或者被对胜利吹毛求疵的愤怒,他们只是安静的拿着名册配合这些官员们检查。 这些胶州营登州军的士兵们看起来比检查首级的朝廷官员还要不热心,完全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实打实的鞑虏首级,实打实的报捷文书手册,除了朝着里面掺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挑出毛病的可能。 而且每辆大车边上都有山东派来的士兵跟着,想要造假也不太可能,各个衙门出来的官吏人数众多,在每个人身上分摊下来工作量并不是太大,何况昨天还完成了不少,一帮得到了上峰交待的官吏都是在琢磨着如何能挑毛病。 从一大早开始,各个衙门的官吏彼此交流,都是躲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但是随着检验的进行,南门外的停军场却渐渐的安静下来。 每名官吏都是没什么话可说了,他们感觉到了恐惧,一种从心里泛出的恐惧逐渐的占据了他们全身。 从兵部到东厂派出来的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角色,几个司法的衙门更是见过比这恐怖恶心万倍的场面,要说酷刑拷打,东厂和锦衣卫可是天下第一流的手段,胶州营对这些首级的处理,都是尽量的清洗掉血污,然后用石灰和药物进行一定的处理,看起来倒并不是那么恐怖可怕。 可随着检验的进行,这些满心不情愿,想来挑毛病,对山东兵马一肚子气的官吏们渐渐的害怕了,两百多辆大车上装着的三万多颗脑袋,这是一场多么大的杀戮,这些首级是谁的首级,是那些被明军畏如虎狼的鞑子强兵。这停军场的上首级,并不是代表那一场恐怖的杀戮,而代表着这杀戮背后巨大的实力。 检查下去,这活不累,天气也很冷,可每个人身上都是渐渐的出了汗,那是冷汗,每个人不敢抬头,总觉得有一名巨人或者是巨兽正在天空中俯视着他们所做的一切,若是自己做错一点,恐怕就要粉身碎骨。 出了冷汗,每个人却感觉越来越冷,这也不是因为冷汗和寒风的缘故,而是这些运送战利品的大车,缓缓的弥漫出一股杀气。 山东的兵马到底能强到什么地步,那山东到底有什么样子的实力,每个人心中都是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今天带队的还是兵部的林员外郎,他和几名小吏也是其中的一辆大车跟前,林员外郎特意是放慢了速度在那里检查。 这也是领头干活的手段,等自己干完,差不多整个队伍也就完成了工作,林员外郎地位高些,想的比周围这些点验的官吏仵作更清晰更远。 国家要是稳定,中央的权威和力量必须要压服地方,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号令能够顺畅的下达,才能保证地方上的恭顺和敬服,这才是国家稳定和存在的基础,如果地方上的力量和权威超过了中央。 这种逆转造成的结果有几个,其中之一是分裂,整个的国家更为削弱,外面有强敌的话,搞不好就是被这个强敌捡了便宜。另外一种情况是,地方上足够的强,远远超过了中央,那双方的地位就会发生变化,地方变成中央。 鞑虏肆虐这么多年,明军屡战屡败,多少忠臣良将死于在关内关外的战斗之中,最让人痛心的就是督师洪承畴率领十三万明军出关,结果在松山全军覆没,女真满万不可敌,这种北宋末年辽国说金国的话语,现在也是用在满清女真的身上了,并且是说的理直气壮。 看报捷的册子,女真八旗,所谓的真鞑子差不多有八千,还有蒙古八旗也就是所谓的二鞑子,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目,汉八旗和三顺王兵马,以及草原上的蒙古散兵,这些都是强悍的敌人。 现在的大明军将偶尔斩获了几个,十几个的首级,管他女真、蒙古之类的,直接就是按照真鞑子报功,和大军交战的时候,大明军队对这些有辫子的都是一样的恐惧。 林员外郎也记得,前面几次入关人数还不如此次多,甚至女真八旗的数量也不如此次,可一样是在大明境内纵横来去,破军杀将。 这次来的这么多,肯定也要比前面几次强悍许多,但强了这么多的鞑子大军,却被山东兵马不声不响的全歼在河间府。 全歼是个什么概念,其余的大明军队的战绩上,已经好久没有“全歼”这个词了,这可是最难作假的战果,要想有全歼的战绩,怎么也得有十倍于敌人的部队,大明十倍于满清鞑子的时候不少,但却从无胜绩。 那这山东兵马会有什么样的实力,这山东如何能供养得起这么大的一支部队,不管怎么比较,中枢朝廷和山东地方,实力上已经是发生倾斜了,将来会如何实在是不可知,自己在这里秉承着上面的旨意死死追查,拼命挑刺,还有什么意见。 兵部的官员多少是懂点兵家军事的,所以这停军场上的几万首级给他们的心理震撼更大,让他们愈发的感觉不好受。 林员外郎脸色惨白的抬起头,清清嗓子,在外面停靠了一晚的首级,现在的气味实际上要淡很多,可这位林员外郎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他抬高声音喊道: “众位,可曾点验出来结果了?” 林员外郎能估计到自己兵部的同僚可能和自己想的差不多,就怕其他衙门的要认真,那真会给自己这边带来许多的麻烦。 没想到的是,他这边高声一倡议,整个停军场上的各个衙门的官吏仵作们,都是纷纷抬头,高声的回答道: “大人,我们这边点验完毕,和报捷名册上相符,都是属实。” “我们这边也是……”“这边也和诸位一样……” 肯定的回答声音此起彼伏,差不多所有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脸色普遍很不好看,都有些心中惴惴的感觉,林员外郎的这个吆喝,真有些雪中送炭的味道,大家都不愿意在这里点检了。 林员外郎拿过一个折子,在附近找个木台垫着,在折子上写了例行的点验结果,然后自己拿着铜印盖了上去,并且用笔写上了点验的结果,然后各个衙门带队的头目纷纷在这个折子上附属签名。 兵部的官员们彼此对视,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其他衙门的官员凡是和外面打交道多的也是差不多的神色表现,这山东兵马委实是强悍的过分了。 林员外郎抬头看天,看太阳的位置,发现检查也就是过了一个多时辰,但方才认真点验的时候,只觉得时间太长,还以为自己点验了几个时辰。 “十三年的时候,我记得山东报捷,说是某参将率军和鞑虏在齐河县激战,斩首八百余,好像就是这个李孟啊!” “没错,这捷报还是我经手的呢,当时报过来,杨老阁部气得跳脚,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结果辽镇和兵部联合点验的首级,没有一点掺假,这才是升总兵,加左都督衔。” “啧啧,还真是有真材实料,那次张若麒的事情你还记得不,朝廷可是一分饷银都没有给……” 兵部的林员外郎本来还在细听,听到此处却怒目的回头,瞪着两名兵部的主事恶狠狠的喝道: “这人多耳杂的地方,你们那里那么多话,快给我闭嘴!” 眼下京师中的局面颇为的微妙,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招惹麻烦。 这些各衙门的官吏,今早过来检查首级的时候,都是气势汹汹的模样,满心要找麻烦,可到了现在,人人垂头丧气,并且是心中忐忑不安,在这停军场上看着这些人头,好像是看见山东那神鬼莫测的大军列阵在这里,刀光森寒,越呆越不自在,不管回到京城交差的时候会被上司如何挂落,现在还是走吧! 浩浩荡荡的来,走的可是仓皇失措,车队领队的那名把总脸上没有任何客气或者是讨好的表情,甚至连笑容也没有,完全是冷冰冰的,不过他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些京官的态度就好像是逃跑一样,到底发生什么了。 来送报捷首级的登州军官兵此时的心情是愤怒,极端的愤怒,本来他们这个队伍被上峰选定来这京师送首级报捷,被同伴们认为是大大的优差。 朝廷会不会发下丰厚的犒劳奖赏,这个凡是山东的士兵就基本上不怎么奢望,这些年一份饷银都没有发下,在每日训练的宣讲之中,这件事情总是会被各级军官不厌其烦的提起,士兵们都知道自己的军饷粮秣完全都是李大帅的供养。 可立下这样的大功,来到京城,肯定会收到各方面的欢呼和奖赏,当兵为了什么,很重要的就是为了这胜利者的荣光。 但来到之后,登州军的士兵们才赫然发现,胜利者未必会得到欢呼,最起码他们在京师是被当成敌人来防备的,分门别类这么清楚,处理的这么完备的首级。却被一遍遍的检查,就跟怀疑贼人一般。 在河间府,弟兄们刀山火海的和鞑子死拼,这把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营的千总和身边的士兵一样,被突击过来的鞑子弓箭射死,就倒在自己的身旁,可弟兄们用性命换来的战绩,斩下来的这些鞑虏首级,居然会被这样的怀疑对待,这名把总和所有来送首级的胶州营登州军官兵,心中都是愤怒到了极点。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侮辱,这是对战死在疆场上那些烈士们的大不敬,这些送首级的士兵总算是明白,来之前为什么有人要叮嘱,不管在京师遇到了什么,都不要愤怒不要动手,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把首级送到,冷眼旁观京师的反应就是。 看着那些京师官员急匆匆回转京师的模样,不知道为何,这名带队的把总想起来了在战场上狼狈逃窜的鞑虏兵马。 同样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名把总几乎是咬着牙在心里说出了这句话:你们跑不了。 这些出城的官吏惶惶然的回城之后,各个衙门才刚开始正常的工作,各衙门的大员们看着下面的官员报上来的结果,各个是哭笑不得,然后怒发冲冠,在京师做官这么多年,连挑拣下面人的毛病都不会了吗? 难道上面要什么结果你们不知道吗…… 中午时分,这些衙门的大员们又是得到了消息,说是有愣头青已经是准备去朝廷上书,把点验的结果禀报给皇帝。 既然是这个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那肯定是整个京师都是传扬开来了,至于消息怎么传出去的倒不稀奇,整个京城就好像是个筛子一样,什么事情都是瞒不住,只不过大家也都明白,消息一传出去,想要作假可就难了。 晚上的时候,在皇宫中传下了旨意,说是大年三十这天,准备在京城外的停军场举行献捷的仪式,皇帝准备前往。 城门还没有关闭的时候,就有一名小太监来到了城外,按说这等皇帝亲自接受地方上送来的捷报,理应郑重其事,大操大办,可崇祯皇帝的态度现在已经是众人皆知,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自己去找这个没趣。 派来的这名小太监出宫办差的时候不多,也根本不明白京师内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本来也是抱着来看英雄的打算,不过听到皇帝的态度之后,这名小宦官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去到这停军场,这小太监把鼻子翘到了天上去,牛气哄哄的说道: “明日间圣上要来御览捷报战果,你们可要好好准备啊!” 说完居然就那么走了,没错,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一应的安排,需要注意什么,需要如何的准备,什么都没有说。 若是那懂得办事的,现在就快走几步到这小宦官跟前,塞上点银两,说点客气讨好的话语,没准对方也就是满脸笑容的解释清楚,这件事情就这么顺顺利利的办了。但登州军这些大头兵,除却操典战法,每日训练之外,哪里知道这么多的人情世故,当然,胶州营之所以选这些士兵来送首级,也不是图他们懂得什么人情世故,而是让他们一丝不苟的按照胶州营的要求做。 话又说回来,内宫中派这么个小太监来传旨,这太监年纪这么小,没准还是跟着内阁大学士学规矩认字的时候,皇帝接受地方献捷,那是个极为重要的大典,方方面面,规矩众多,这么个小宦官能知道什么。 别说是他,目前就算是京师自己要办这个事情,也需要内廷的老太监和礼部的官员彼此参详,否则也是不完备。 派这个小宦官来,本就是抱着让登州军把件事情操办糟的想法…… 天黑前突然过来的这名小宦官,极为简短的通报,让来送首级的登州军官兵糊涂异常,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们倒是对君前失仪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概念,倒是有想把这件事情尽快的了解,然后回山东的想法,京师实在是个太乌烟瘴气的地方了,他们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天,还不如回到山东和自己的战友们享受胜利。 大年三十,崇祯十五年的大年三十的确有太多可以庆祝的东西了,尽管在湖广河南一带,流贼愈发的势大,官兵一路溃逃,局面不可收拾,但毕竟鞑虏入关的大军被全歼,可是大喜事,这意义或许不仅仅是胜利,还有希望。 很多家从早晨起来就开始燃放鞭炮,祭拜祖先,另外做的一件事情就去皇帝出城的那几条大路附近张望,据说皇帝要出城看那山东兵马的献捷,谁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大年三十的折腾,可也毕竟是个庆典啊,看个热闹也好。 不过很快的,大批的锦衣卫、顺天府的衙役,五城兵马司的士兵开始在各个路口把守静街,按说这样的喜事,从前百姓们围着看热闹也就看了,顶多呵斥几句,可今日间,直接就是用鞭子和矛杆招呼。 稍微不听话的,就是没头没脸的抽打过去,满心高兴的京师百姓们都是被打的哭爹喊娘,看热闹的心思都是没有了,很快就是散去。 等到人驱赶的差不多了,皇帝的銮驾和跟随大臣的车马,士兵们的队列才出现在街道上,人数相当的少,也就是四百人左右的规模,这天子出巡可是非同凡响,没有千余人的规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寒酸了。 按照皇帝对王承恩的说法就是“这等场面无非是让天下人知道,朕去了就回,何必浪费那么大的章程!?”亲信太监王承恩也恭谨的回答: “陛下以身作则,勤俭为国,正是天下典范。” 无精打采的崇祯皇帝和同样是无精打采的宦官、大臣和侍卫们,慢悠悠的出了京师的南门,当然,除却崇祯皇帝之外,就算是心中兴奋也要装作无精打采。 除了南门,驻扎在京城外的是十二团营派了三千名士兵来充作护卫,押送大车的山东士兵足有四百人,朝廷出去四百人安全上可是有欠缺。 停军场距离南门也就是三四里路,京师外也不是旷野,尽管几次战火都是烧到京城脚下,可还是聚集着大批的住户,这边也是有大批来驱赶民众的差役和士兵,但越靠近这停军场,就越是清静。 崇祯皇帝觉得马车停下,外面安静异常,还不知道发生怎么回事,却突然听到随行的京营参将大声的喊道: “天子銮驾,你们见到还不跪地迎接,在那里直直的站着,难道不怕欺君之罪吗?” 撩开帘子向外一瞧,就见到在队伍正对着的方向,肃立着几百名士兵,队形方方正正,气势森森。 突然间,那几百名士兵其中的一位大喊道: “陛下,镇东将军、山东总兵麾下,特向陛下献鞑虏首级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一枚,天佑大明,陛下万岁!!” “天佑大明,陛下万岁!!!” 这等不合规矩,简短之极的喊话铿锵有力,最后一句更是几百人一起大喊着发出,一时间崇祯皇帝这一行人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崇祯皇帝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朝着停军场其他地方观看,那些人头都已经从马车上卸了下来,按照京观的模式拜访,也就是所有的首级都是脸庞向外,看着这些人头京观塔,鼻间缭绕的硝味。崇祯觉得此时好像是在鬼蜮一般,胸口喉间一阵阵烦闷,身体也是摇晃起来…… 第四一六章 患 京师 盛京 久在深宫之中的皇帝,不可能有什么好身体,特别是有些神经质的崇祯皇帝,就更不用谈什么健康了。 这停军场上的首级和那些若有若无的药物、尸体气味,对于本就是身体虚弱的崇祯皇帝来说,影响极大,更不用说崇祯来这里的时候本来就是心情烦闷,这无形中把这反应放大了许多。 车驾停下,赶车的小宦官恭恭敬敬的准备掀开帘子,却看见皇帝在车中摇摇晃晃的,而且是用手捂住了嘴。 “回……回宫!!” 崇祯皇帝几乎是嘶哑着说出了这个命令,那名小宦官还有些纳闷,心想这刚刚来到目的地,为什么这就要回去,边上跟随的王承恩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凑过来看,一见到皇帝这虚弱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 当即就是连声的催促道: “圣上龙体不适,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快些回宫调养……!!” 大太监王承恩在那里一叠声的发话,车中的崇祯皇帝苍白着神色连连的点头,王承恩冲着那赶车的小宦官厉声的骂道“没眼色的混帐,还不放下帘子,非得叫风吹到陛下吗?”然后扭头对这队伍大声的喊道: “起驾~~~回宫~~!!” 这支小队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都在那里做着停驻的准备,谁想到王承恩扯着嗓子这么一喊,方才那“龙体不适”的话大家都是听到,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的角色,在这停军场之中本来就感觉颇为的不舒服,此时上面有命令,正是乐不得的听从,当即用比来说迅速的多的动作,急忙忙的收拾启程。 那京营派来护卫的三千士兵,带队的那名参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催促自家的兵马陈列在献捷队伍和皇帝车驾之间,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胶州营的士兵们都是习惯了胶州营那简短但鼓动人心的仪式,平日间就算是李孟发布什么讲话,都是士兵列队,讲完话之后,队列回营。 可这皇帝率队前来,这队伍的人员和仪仗穿着宽袍大袖,在这些胶州营的士兵眼中,看着就好像是一群唱戏的戏子一样,根本没有威仪可言,行动也是拖拖拉拉,皇帝的最后一丝神圣在这些献捷的士兵面前都是烟消云散。 为首的那名把总更是看到,就算是莫名其妙招呼说是起驾回宫,可那动作依旧是磨磨蹭蹭,他心中有个不能说出来的想法,如果自己和押送的这些人手中拿着兵器的话,组成队形突击,足可以把这支队伍彻底的打散,并且抓到目标。 至于拦在他们身前的这支三千多人的京营兵马,这登州军的把总甚至都懒得评价,根本是嗤之以鼻。 但忙碌了一晚,才把这些首级搭成京观,费了自己和弟兄们好大的力气,难倒这仪式就这么结束了,那折腾一路,车马人口吃用耗费,就这么白花了吗? 这把总琢磨了下,少不得上前几步,抓住一名落在最后的小宦官,开口询问道: “这位公公,这献捷的仪式……” 那名小宦官被留在最后查看有无遗漏,本就是个给地位最低的人的活计,心中正是火气升腾,看见那登州军的把总不知好歹的过来拉扯,顿时是心头火起,尖声的呵斥说道: “什么献捷的仪式,你们这些混帐的军兵不知礼仪不说,你们还惊扰了陛下,还有脸问什么献捷的仪式,快滚快滚!!!” 京师中这些久在内宫的小宦官知道什么,在他们眼中,除却京师的这些贵人大臣,京师外的这些都是卑贱的下人,更别说这些不知道规矩,从山东过来的粗人了,说话也是带着一百二十分的轻视和不客气。 这番话说完,登州军的那名把总长吸了一口气,这才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这个地点,这个场面,自己没有接到命令,还是不能发火的。 可这把总也不会去赔笑,他只是冷着脸松开手,直接是回头朝这自己的队伍走去,走到自己的队伍跟前,开口大声的说道: “整队,京师任务结束,今日间整队回归山东,迅速整理个人物品,正午前出发!!” 一同参加这个献捷仪式的胶州营登州军士兵,这些日子也都是受够了气,关键是这京师乌烟瘴气,阴沉沉的给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在山东一切都是有规律有效率的,能感觉是蓬勃向上,可在这京师却是混乱散漫不堪,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行将老朽垂死的老者,完全的不适应。 回到山东,多少还能赶到个年尾,今年的大胜,山东的这个正月一定会热闹无比,自己这些胜利者们,一定会得到优厚的待遇,还是快些回去吧! 车队的几百名士兵,整队解散,动作都是十分的迅速,他们这边却也是背对着京师队伍这边,居然也是一幅要走的架势。 倒是看得京营的兵马还有那名冷声呵斥的小宦官目瞪口呆,这山东来的兵马还真是不知道规矩,皇帝车驾回宫,他们那边居然也是大摇大摆的要走,也是一幅受了气的模样,这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可不管是那名小宦官还是那些京营的士兵,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山东兵马失礼那是宫内和朝廷上的大佬们应该操心的事情,我们没有接到命令,那就看着就是。 崇祯十五年腊月三十的下午,胶州营登州军的献捷队伍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回返的道路,崇祯皇帝本来预订今天要举行受捷的仪式,但因为身体不适,半途中回返皇宫。 山东的这支献捷队伍,离开京师之后,半路上曾经在通州城的一家车马店停留了段时间,在内室吃饭的时候,这名把总和几名士兵详细的把京师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在这家车马店等待的几名文士。 这家车马店背后的东家七扯八扯到最后,就会扯到灵山商行身上,这几名文士都是号称从山东出发,来京师求学的书生。 他们把登州军的献捷队伍所说的详细记录下来,并且按照预先的安排加以润色,一份交给人带到京师中去,一份交给送信的信使,快马带回山东。 京师老百姓都是好热闹的,腊月三十这天皇帝出城受捷,尽管三十这天白日间被差役和士兵驱散,可大家还都是关心这个,心想正月初一这天,找找熟识的人,总归是能打听出来点热闹听。 这消息肯定是没有被保密住的,那些差役兵丁之类的,回家都是把听来看来的当成是奇闻轶事来显摆,谁想到皇帝出城又匆匆忙忙的回来,谁能想到这山东兵马没有诚惶诚恐的请罪,反倒是大摇大摆的走了。 京师的百姓们都是暗自的感慨,心想这山东兵马果然是土包子,根本不知道京师这边的规矩,天大地大,还是皇帝最大,你们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劳,得罪了皇帝,你们也等着倒霉吧,山东的下场好不了。 不过京师的贵人和官员,有些老成的却或者惋惜或者冷笑,崇祯皇帝这番动作,不管是真是假,摆明了不想给山东这个名份奖赏,可身在天子之位,却搞出这等逃学顽童才做的勾当,岂不是要天下人笑掉大牙。 更有聪明的想到,京师这么为难的做派,搞不好是正中那山东李孟的下怀,让人觉得委屈全在山东,而京师朝廷则是完全的理亏。 果不其然,崇祯十六年的正月初三,京师的士人圈子里开始有隐约的声音传出,说是国家危难,正需要忠臣良将挺身而出,可圣上却这般的对待功臣,恐怕让天下人寒心啊,声音实在是太隐约,因为说话的人和影响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渐渐的却有人就这个事情写文章,并且在各种文会和诗社之中鼓动,大凡这在野的士子,不管心中如何想,总是要找朝中政事的毛病,吹毛求疵,以显现自己这在野的人士高瞻远瞩,乃是大才。 对待功臣这般的凉薄,本身就是朝廷做的不对,正是可以被挑出毛病的,一些人都好像是见血了的蚊蝇,就这个事情纷纷的批评痛斥。 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廷大臣,偏偏对清流们的声音拿不出太有力的反驳,胶州营大功是真是假,尽管没有明文确认,但各个衙门的确认结果差不多全天下都是知道了,可京师一没有表示褒奖,二连个献捷的仪式都是半途而废,这种事情,本就是让个功臣寒心的勾当,朝廷一分饷银也没有发给过对方,河间府山东兵马孤军奋战,京师周围屯驻了二十多万兵马,一支援军都没有派出去过。 若说是胶州营有野心,可去往南直隶平乱,去往河南平乱,来北直隶支援,都有朝廷下达的调兵旨意,这山东兵马完全是按照规矩行事,若是说胶州营和李孟居心叵测,恐怕这朝廷有要被人说凉薄和过河拆桥了。 京师百姓们过了个高兴的正月,可京师的士林和官场却注定不安定,正月十五那天,文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篇文章,唤作《飞将军赋》,是借着西汉时候,飞将军李广立过大功无数,却始终未能封侯,到最后被迫自杀的典故,借题发挥,从崇祯朝的督师卢象升,下狱病死的孙传庭,莫名其妙被杀的陕西总督郑崇俭等等,说是本朝对待臣子实在是凉薄无情,立有大功的往往没有好下场,不知道将来,这山东兵马会如何,并且呼吁,李广、岳飞、于谦前车之鉴在前,切莫自毁国家的屏障。 这文章文辞中上,算不得一等一的精彩文字,可所说所引,则都是最切中时事的例子和典故,并且语句之中,自然而然的能看出一股愤懑辛酸之气,好像是满腹苦闷,却无数诉说,只能通过这文章一抒胸臆。 《飞将军赋》突然出现在江西会馆的一封书信中,据说是江西某士子抄录江南某文会的文章,觉得精彩,所以给在京师的同门观看,先是江西籍的士子们,然后慢慢的扩展开来,大家谁都不敢把这文章拿到明面上来评点,因为这里面的文字几乎是给近年来大批被处斩和定罪的文武大臣们翻案。 可越是这等违禁的文字,则传看的人越多,流传的速度也越快,更不要说京师之中有多少那些获罪大臣们的亲朋故旧和同情者。 昔人已去,文章所说的毕竟还是今日的事,不需要明眼人也能看出来,这《飞将军赋》到底是说谁。 《飞将军赋》中种种的典故例子,所列举的功绩,所获的罪名一项项列出来,让人感觉卢象升、孙传庭、郑崇俭等人的遭遇是何等的冤屈,朝廷的判罪是何等的荒唐,崇祯皇帝的勤俭英明形象,在看过这文章之后,肯定心中会有个大大的疑问了。 另外,还让人忍不住担心那老实巴交,不计得失,舍身为国的镇东将军李孟,他立下了这般的大功,可却被朝廷如此的对待,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莫非这一次,朝廷又要依照旧例,自毁长城。 眼下满清鞑虏和蒙古鞑子都好端端的还在关外啊,那闯贼和曹操还有八大王正在中原腹心一带肆虐,并且势头越来越猛,朝廷可千万不要做什么糊涂事。 正月期间,京师、北直隶的士林清流,被种种的手段把情绪煽动了起来,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舆论潮流,朝廷不能寒了天下将士的报国之心,不能自毁长城,至于要想解决这些事情的具体做法,眼下则是重赏有功的大将李孟。 士林清流惯于批评朝政,如果士林和清流们的舆论高涨,朝堂上的官员们也会被受到影响,他们也曾经是士林众人,多少也要考虑士林风评,自从文士开始结党以来,多少大佬因为被舆论抨击,而狼狈下台的,这也是前车之鉴啊! 对于这篇作用巨大的《飞将军赋》,老太监刘福来和孙传庭小酌聚会的时候,曾经笑着夸赞道: “伯雅(孙传庭的字)这篇文章,足以赶得上咱们山东一万大军啊!” 对这个夸奖,孙传庭笑而不语,许久才是回答了这么一句话: “也是把心中的话说说……” 孙传庭从入仕之后,就是为这大明朝尽心竭力,身为文臣,却披甲冲阵,几次出生入死,立下了惊天动地的大功勋,但到了最后,却因为皇帝亲信的几句谗言被抓到天牢中待斩等死,若是山东救他出来,他的命运就和那郑崇俭一个模样。 再怎么忠心爱国,再怎么受圣贤的教育,被朝廷这般的对待,心中怎么会没有怨气,此次胶州营在京师的举措,都是孙传庭来一个个步骤的布置,把胶州营打造成受到委屈,却没什么怨言的忠厚形象。 并且在舆论上,让朝廷和皇帝彻底的处于被动的局面,当日间他和刘福来以及山东系统内几个来自京师的头目商议的时候,众人都觉得孙传庭的这个计划虽然会有效,但朝廷却未必会按照预料来行动。 山东兵马立下大功,已经是天下人都看到的事情,难倒朝廷要装做瞎子,不闻不问吗? 但事情的结果却让众人都是瞠目结舌,朝廷的反应还真就是不闻不问,装做瞎子了,本来说要有个献捷的仪式,谁想到到了后来,竟然搞了个崇祯皇帝身体不适,回宫调养…… 这种种的事情和遭遇,胶州营的各个情报系统都是动用了最高级别的信息传送,不怕耗费巨大,务求这些消息能够在第一时间内传送到山东相关人员的手中。 平日间胶州营的消息通传系统只是在军队和商行内部运行,此次则是第一次按照驿站的方式运行,整个山东都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受到京师这些情况的通报,把山东的报捷兵马在京师遭遇的种种,明明白白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山东地方、甚至是胶州营内部,都有许多觉得朝廷是正统,崇祯皇帝是大义所在的人士,毕竟大明已经是存在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在人的心中都是根深蒂固,不能动摇的。 孙传庭明白这一点,他就是要用这皇帝和朝廷的所作所为,来让这些抱有幻想的人们彻底的死心。 让他感觉到欣慰的是,朝廷在这一点上和他“配合”的很不错。 那《飞将军赋》自然是孙传庭的手笔,孙传庭出身科举,不过对于文辞诗赋却并不精通,但这文章却是带着自己的怨气出手,诗词歌赋,蕴含真情者动人,这文章实际上就是抒发孙传庭自己的悲愤和感慨。 有他自己的真情实意在,又有他这个层次的所见所闻,写出来的文章自然是震撼人心,效果极为的强烈。 偏偏正月下旬,就连朝廷的反应都是在孙传庭的算计之中,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开始在暗地里查禁这文章。 这种行为,无疑是让这篇文章引起了更大范围的注意,加上市井之中的种种传闻,整个京师的舆论都开始变得沸腾,指责朝廷凉薄,苛待功臣的舆论更是越来越盛,总算是把朝廷成功的架在了火上去烤。 京师是天下间的中心,这样的舆论风波,肯定会通过京师向外传播,扩散到各个省份,除却让天下人对朝廷和天子产生怀疑之外,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证明了胶州营的这场大胜,这场胜利对任何人来说,都太过匪夷所思,只有通过朝廷,这个目前意义上的最权威声音发出去,才是最有效的证明。 本来以崇祯皇帝这个层级,下面的人想要隐藏消息,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但这《飞将军赋》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从田妃那边传了进去,崇祯皇帝对大臣和内官在心底就有一种不信任感,有时候也通过自己的后宫亲属来搜集一些情报之类的东西,结果莫名其妙的,田妃这个方面,有人给送上了这个。 崇祯皇帝这等好面子如同好命的人物,看见这文章之后,当即是火冒三丈,下令彻查,正月间,当差的也大多在家过年,仓促间哪有那么多的力量来动用,何况这文章流传的方向都是文人士子,甚至是某些官员手中。 这些读书人不是自己有身份,就是家中有身份,动了一个,扯出一帮,锦衣卫、东厂、顺天府这些人也不是傻子,敢去贸然的得罪这些人。 何况一篇文章,上面写的都是违禁的事情,大家也不会傻乎乎的在明面上阅读传颂,又去那里才能抓到,令人想笑的是,要想去查个究竟,目前最显眼最容易下手的方向居然是田妃的家人。 去碰田妃的家人,皇帝的娘家人,那真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了,还是按部就班的走程序吧,这些办差的人,心中不知不觉的实际上也是被这篇文章所影响了,那些立有大功的忠臣武将都是被皇帝杀掉,何况是自己这些下面办差的,事情做的越少,责任也就越小,还是少惹些麻烦为妙。 京师的追查,在某种形式上成了对这篇文赋的一种宣传,大江南北关心时事的文人士子们,怎么说也要看过这《飞将军赋》才能出门,这江南的东林士子因为他们力挺的周延儒因为谎报军情、然后被查出来有大宗的贪墨之事获罪下狱,等着被处斩的消息灰头土脸,眼下有这么一个转移大家注意力,又可以抨击朝政的机会。 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李孟是江南士林公敌,纷纷的撰写文章,做义愤填膺的模样,抨击这朝廷凉薄,苛待功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崇祯皇帝在皇宫内,一连打死了三个犯了小错的宦官,在外廷上也是大发雷霆,可朝廷仓促间如何能拿出应对的手段,这样的事情,自己没有一点的理由,要是解释或者是驳斥,那只能是越描越黑。 现在还能怎么做,所做的只能是捏着鼻子封赏了,但如今这样的局面,总不好朝廷发话,主动的去给别人送赏,可胶州营被那样的冷遇之后,想必不会有那个脸面主动贴上来献捷了,这件事该怎么了局下台,还真是为难。 在鞑虏还没有具备大炮和各种攻城能力的时候,在他们的蚁附围攻下,却也很少有城池能够守住。 当时的满清所倚靠的就是“用间”,每到大战紧迫的时候,往往有内应在城内协助,很多看起难于登天的战斗,却在这些无耻的叛徒协助下轻易的取胜,自老奴努尔哈赤的时候,这个法子就经常的应用。 到了皇太极手中的时候,更是保持了这个优良的传统,京师政坛动向,明军的战略战术,很多都能通过细作窥探掌握。 京师朝廷,对于各种消息的保密,被人戏称为是筛子,这筛子不光是对内就连对外也是一样的。 京师城中有什么风波消息,关外的盛京知道的时间并不会比关内晚太多,甚至要远远的早于江南各省。 自从阿巴泰在草原上大会各个部落,然后在十一月率领大军进入关内之后,这支征明军队的消息就越发的短少,只能偶尔通过在北直隶的细作通过很漫长的传递传回盛京,到了十二月之后,消息更是完全的断绝。 消息断绝倒也是正常的,整个盛京的八旗勋贵们根本没有什么担心的,没有了消息,这说明咱们大清的兵马在明国打的更加深入,掳掠的人口和财物更多,这么百战百胜的强军,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从前四次入关,总有这样消息断绝的阶段,到最后还不是安然无事,满载而归,在病榻上的皇太极对这些事情更是心知肚明。 但皇太极就是担心,他总是觉得自己或许因为重病,所以心态也不如从前那么想得开,总是疑神疑鬼,可皇太极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担心,阿巴泰带着八旗的力量入明作战,可关外并没有因为对外作战消停下来。 本来这对外征战是转移内部矛盾的不二法门,但大家都觉得胜券在握,谁也不当回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两黄旗和两白旗下面的贵人们已经不是冲突一次两次了,镶蓝旗和两红旗这次则没有表现的和从前一般,站在两黄旗跟前,而是选择了中立和缩头,这在从前的,根本不敢想象的,皇太极身患重病,吉凶莫测,让很多人都是缩回去了。 “万岁爷,这高台风大,万岁爷您这身子,奴才实在是……实在是……” 听着边上首领太监带着些哽咽的声音,皇太极虚弱的说道: “不妨事,每日不坐一会,朕的心里不安,炭火升起来,用毛毡围一圈不妨事的。” 边上几名老侍卫虽然是肃立,可都是心中感慨,若是从前,一名阉人怎么敢质疑皇帝的决定,英明的皇太极也不会理会这些阉人,可如今却和蔼的解释,老态尽显。 皇太极所在的这个台子,是盛京皇宫初建的时候建造的了望台,当日间满清一切都是初立,这皇宫也是按照要塞的形式来建造,等到一切都稳定,这瞭望台却因为可以登高望远而被保留下来。 自从十一月下旬之后,皇太极每天都要在下面人的搀扶之下,到这个台上坐一会,每日间向着南边看看,就好像是心里安宁许多一样,可自从阿巴泰离开满清之后,皇太极的病症已经是愈发的加重,原本一动气就是血流不止,可现在是连血都流不出来了,整个人虚弱异常。 几名亲王和旗里的贵人们都是来劝,说是高台寒风凛冽,万岁身体又是这般的虚弱,还是不要上去了,若真是挂心,不如让下面的奴才多打听打听消息报过来就是,但皇太极在这件事情上显出了非同一般的执拗,一直是坚持着如此。 此时已经是关外的正月,在这苦寒之地,正正经经的是天寒地冻,风如同刀割一般,即便是在高台上用毛毡围着,并且炭火盆正旺,可毕竟是通风的所在,根本没有太多的热气,但台子上的这些人都是腰板挺直,肃立在一旁。 看着南面的皇太极眼神有些迷茫,听着盛京内四处响起的鞭炮,感受着这喜庆气氛,在那里喃喃的低声说道: “朕小时候跟着太祖,一到这时候就特别羡慕汉人过年,心想什么时候朕也能和汉人的孩子一样穿着新衣服……”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年轻大汉没有听清楚,这名大汉满脸虬须,整个人也是粗壮高大,但要是仔细端详的话,却发现此人并不是年纪太大,这人稍微朝着当中站了战,这可不是逾越,而是替皇太极遮挡寒风。 “鳌拜,你挡住朕的视线了,闪一闪吧,这点风,朕经受的起,小时候,我和老汗一起,冰天雪地里面打猎,蹲雪窝子吃冷饼子,也是乐呵呵的过来了。” 有皇太极的时候,努尔哈赤已经是关外的大贵人了,所说的事情自然是当作娱乐的狩猎,女真人的渔猎并不仅仅是维生的手段,更多的是一种半军事的训练,在渔猎中培养战士们的战斗技能和彼此配合。 鳌拜是皇太极手下的护军统领,也就是白甲兵的统领,换句话说,他率领着皇帝直属部队中最精锐的兵马。鳌拜也是满州年轻人的之间的俊彦,被称为满州百年来第一勇士,他对皇太极也是忠心耿耿,也是最得信任。 这鳌拜一向是粗豪,可这时候听到皇太极虚弱的轻声细语,皇太极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吧称呼变成了“我”和“老汗”,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说法,鳌拜只觉得心头难受,鼻子一酸,竟然想要流泪,连忙的抽抽鼻子止住,回头粗着嗓子说道: “万岁好好休息,等养好了身子,带着奴才们去明国,打下他们的江山,进他们的皇宫,做满州和明国、蒙古的皇帝……” 皇太极听到这话,禁不住笑了起来,现在他的笑之类的绝不会咳嗽,可往往是气息跟不上,笑了几声就觉得呼吸困难,连忙喘了几口气,笑着说道: “你从哪里学会那么多的花言巧语……那明国的地方,听说比咱们盛京要繁华百倍,朕有时候就想,凭什么咱们满人就在这关外的苦寒地方,他们汉人就在那关内的花花世界,好在天佑咱们大清。” 鳌拜连忙接口道: “汉狗软的跟猪羊一般,万岁放心,等这支兵马从关内回来,没准就已经是把那明国打下来了!” 这话说的颇为生硬,皇太极却沉默了下来,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或许是想到了自己不会支撑太多的时间,就算是打下了那大明的江山,恐怕自己也没有见到的那一天了,想到这个,即便是再怎么英雄的人物怕也是心中酸楚。 皇帝不出声,周围伺候的人自然不敢接口,鳌拜更是浑身不自在,差点就要回身请罪了,皇太极又是缓声的说道: “鳌拜,前天你手下的奴才和正白旗的人又打起来了吗?” 鳌拜听到这话,连忙的侧身跪下回话道: “万岁爷,两白旗的那些狗杂种和咱们两黄旗的旗丁在街上碰到,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奴才的人忍不住,这才是动手教训了他们,谁想到多……睿亲王的居然恶人先告状,还请万岁给奴才做主。” 风稍微大了些,边上的首领太监小心翼翼的给皇太极紧了紧身上的皮裘大氅,皇太极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的说道: “多尔衮做事小心的很,他是来请罪的,不是来告状的,阿济格的那些摆牙喇都是被抽了几十鞭子。” 跪在那里的鳌拜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张大了嘴看着皇太极,皇太极在那里开口说道: “看看两白旗的那些人,再看看豪格、福临他们,糊涂的糊涂,小的小,朕要是不在,你们谁能撑得住。” 话说着说着,皇太极的虚弱的声音变得有些森冷,鳌拜稍微一琢磨,胀红了脸,在那里连连的磕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万岁爷放心,奴才的手里也是有刀的,咱们两黄旗的大清,谁也别想沾手,奴才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和他们拼到底!!” 皇太极微微点点头,缓声说道: “内文院的范先生,还有那新近归降的洪承畴,你要多加交通,这些人关键时候靠得住。” “都是些汉人……没骨气的奴才。” 鳌拜跪在那里,却忍不住出声顶了一句,皇太极的气息一下子急促起来,怒声的喝道: “糊涂,你以为两红旗和镶蓝旗那边……” 在他面前的鳌拜连连的磕头,皇太极这么说话已经有些交待后事的意思,让鳌拜不知道怎么接口,但打断皇太极怒气的不是鳌拜的磕头,而是在皇宫中急促响起的钟声。 凡有钟声,必是十万火急的军国大事! 第四一七章 崩 因为皇太极身体不好,所以满清的朝会在这半年中始终是时断时续,亲王和足够级别的贵人们都是入内宫和皇帝议事。 这倒不影响效率,因为满清从立国一直到灭亡,从来都是皇族的亲王贝勒们掌管着朝廷中的大大小小事情,眼看是正月,大家左右是无事,都是在个人的府上休息,享乐休闲,皇宫中倒是清净的很。 这清净瞬时被下面的急促钟声打断,听到这个钟声,贝勒以上的皇族亲贵们都要去往大殿议事,是十万火急的信号。 鳌拜在那里怒声的喝道: “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兔崽子在下面乱敲,快下去人看看,莫要惊扰了皇上!!” 几名在高台上的侍卫连忙的朝着高台下跑去,这盛京皇宫中的钟可是有将近十五年没有敲响了,上次响起还是努尔哈赤身死。 皇太极已经是蜡黄的脸色此时变得惨白一片,全无一丝的血色,张嘴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调整了半天的呼吸才虚弱的说出声来: “鳌拜,快些把朕抬下去,这钟敲响,必有大事。” 鳌拜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边上几名伺候的太监和苏拉轻手轻脚的抬着,从环绕高台的台阶上缓缓的走了下去,鳌拜愣怔了会,还是忍不住轻声的安慰皇帝说道: “万岁爷,这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大事,不知道那个不懂规矩的混帐敲响了钟,等下奴才好好去教训下。” 坐在抬椅上的皇太极脸色惨白,在那里缓慢的调整呼吸,却一句话也不愿意再说了,各旗的旗丁和贵人子弟,都要轮值在皇宫职守侍卫,而且各个亲王和大贵人的府邸都是派出了人在皇宫外面盯着。 只要是有了要紧事,就要抓紧回府邸回报的,当然,整个盛京的亲贵们等待的并不是别的消息,而是皇太极的身体状况,谁都知道他无法撑过太长时间,万一有个突然,大家好能尽可能提早的准备。 谁想到今天钟居然敲响了,在皇宫外的第一波人手都是没命的朝着自家府上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家的主子,但他们所带回去的消息,却都是“皇帝驾崩”,等到各亲王贝勒在家中做了些紧张布置之后,匆忙出门,这才是见到了第二拨报信的人,说是皇帝没有驾崩,方才是从关内有急报送来了。 可各个旗的这些人来到皇宫外,却发现皇宫周围已经调来了两黄旗和蒙八旗的卫戍兵马,严阵以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在门外等候着的首领太监恭恭敬敬的说,请各旗的王爷和贝勒们不带侍卫,进笃功殿,皇帝在那里和诸位大人们议事。 “用不用回去把咱们护军调来?” 和多尔衮并排骑马的阿济格稍微移动了下马匹,侧身耳语到,多尔衮神色没什么变化,看了看四周的局面,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大哥,不用这么小心,要是想对咱们两白旗动手,也用不着搞这个计策,济尔哈朗和代善他们不也来了吗?” 两红旗、镶蓝旗、两白旗还有两黄旗的大佬们彼此各在一处,圈子划分的很清楚,站在两黄旗那边的,还有文士打扮的人,这些人态度恭谨到了极点,可这些女真的贵人没什么客气对待。 “陛下龙体欠安,奴才一直是心中不安,天佑大清,我皇必然逢凶化吉……” 说这话的文士语音哽咽,脸有泪痕,看着真诚之极,边上的年轻人也是跟着用手抹了一把脸,跟着说道: “范大人说得是,小人每日也是在家焚香祈祷,乞求圣上早日康复痊愈。” 两红旗和两黄旗的队伍距离的近些,一名礼亲王代善边上的年轻人不屑的嗤笑道: “这些汉人奴才总是做这幅假模样,让人看了心烦,天知道他们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奴才的心思,靠不住!!” 已经翻身下马,正把刀剑交给侍卫的礼亲王代善听到这话,回头低声喝骂道: “勒克德浑你这个混帐东西,这话要是让皇帝听到,咱们家又要遭难了,还不给我闭嘴,滚下来!” 那年轻人被骂的灰头土脸,他是代善的亲孙子一向是以勇武著称的,此时已经被封了多罗贝勒的衔头,可说是前途无量的,但被自家的爷爷骂,也不敢顶嘴,只能是嘟嘟囔囔的一边下马,一边说道: “范文程和宁完我两个破落秀才,在明国没准是个狗都不理的货色,来咱们大清居然也是大学士了,什么东西!” 代善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恶狠狠的低声骂道: “皇帝都是范先生范先生的叫着,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在背后这么嚼舌头根子,咱们这一支非要败坏在你的手上。” 又有一名侍卫出来喊了一声,过来的这些八旗的亲贵们这才是停住了口,默默的跟着引领鱼贯而入,从前在皇宫上,这些亲王贝勒的以为自己都是爱新觉罗的同族,老汗的儿孙,当今皇帝的兄弟子侄,行事说话一向是随便的很,结果被皇太极借着失礼的罪名惩治了好几个,就连最亲信的礼亲王代善也被罚了牛录,这才把众人震住,开始老老实实的尊重皇帝的威严。 再也没有人敢提什么四大贝勒地位平等,共治天下的说法,在这其中得便宜最多的反倒是被皇太极逼死母亲的多尔衮这一支。 多尔衮是极为懂得人情世故的角色,一向是恭恭敬敬,把自己放在臣子的位置上,做什么事情都是守规矩听命令,结果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成了统领两白旗的睿亲王,已经是势大不能指了。 时间退回到半个时辰之前,太监苏拉们七手八脚的把皇太极抬到了笃功殿上,本来按照皇太极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回到寝宫的暖阁那边,可既然是那钟声被敲响,怕是差不多身份的贵人们都要前来,那寝宫根本容不下。 索性是把高台上的哪些东西一并搬到了笃功殿上来,地上跪着一名汉人打扮的探子,身边跟着两名披甲的旗丁,都是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 鳌拜看着皇太极的呼吸已经是平稳下来,这才是松了口气,皇太极的精力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消耗的非常大,只是冲着鳌拜微微点点头,鳌拜明白这动作的意思,转身开口大声说道: “代皇上问话,你们是那个旗的,在那里当差?” “奴才是汉军旗镶黄旗的,刘文才,一直是被安排在明国京师的皮货行里做事。” 边上那两个则是在松山堡戍守的八旗兵丁,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勉强维持着从宁远到山海关一些的防务,对于满清来说,属于完全占领的边境就是松山堡一带了,至于这皮货行的,则是满清埋伏在关内的细作地点的统称,听到上面几个人说出来自己的身份,大家都已经是明白。 这是关内的探子从山海关那边偷跑过来,然后在松山堡表明自己的身份,因为事情重大,驻守在松山堡的军将不敢怠慢,所以派人来护卫着来盛京。 汉军旗镶黄旗的,一般都是努尔哈赤时代就跟随女真后金对明作战的汉人,到现在已经是女真化了很多,算是放心的。 鳌拜回头看了看皇太极,见到皇太极有继续的意思,又是继续开口道: “到底是什么大事,不用信笺传递,却要自己过来,快些讲吧!!” 那刘文才跪在地上,身体都是在不停的颤抖,即便是鳌拜说完这句话之后,半天他那里没有一点的反应,鳌拜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大喝说道: “有话快讲,耽误了万岁的功夫,你有几个脑袋在脖子上,快些!!!!” 这声大喝才让刘文才惊醒,他抬抬头,但看他的模样,虽说脸上风霜尘土,可还能看出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和气商人,这样的人在关内,谁会相信他是鞑子的密探,可以说一定是隐蔽的很好很好。 但这风霜尘土和白白胖胖都不能说明这个探子现在的精神状态,这刘文才此时看着好像是被吓坏了,眼神畏畏缩缩,直到鳌拜的大喝之后,他身体的颤抖依旧是没有停止,这探子这样的精神状态,就连皇太极那么虚弱都费力的抬起头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护军统领鳌拜越发的愤怒,手都按在了刀柄上,这时候,跪在那里的探子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猛地醒过味来,向前膝行了几步,又是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陛下,陛下,咱们……咱们大清入关的兵马,在北直隶的河间府,在河间府,全军……全军被明军打败……” 笃功殿之中先是一片安静,然后却有“啊”“啊”连声,在殿上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反应过来之后,鳌拜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瞬时瞪得好像是铜铃一样,向前走了几步,也顾不得什么君前失仪,直接是把腰刀抽了出来,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怒声的说道: “狗奴才,你在那里胡说什么!!我要砍了你!!” “鳌拜!!” 声音不大,可鳌拜的动作顿时是停了下来,坐在龙椅上的皇太极喝止了鳌拜,大喘了几口气,又是虚弱的开口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巴泰的兵马还有多少人?现在在哪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太极这种冷静的语气和情绪倒是让殿上已经有些失控的气氛收住,那名汉军旗的探子在那里抽抽鼻子,强自镇静下来说道: “本来明国的京师那边人人吓得魂飞魄散,可腊月二十四的时候,明国的京师突然在传扬咱们大清入关的兵马被山东兵马打败的消息,说是大军都被围住,一个没有跑出来,开始的时候奴才不信,可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明国的山东那边的确是送来了首级,大将军和几位贝勒的首级都在里面,就在明国的京师城外摆着。” 说到这里,整个笃功殿已经是安静异常,那刘文才说到这里,情绪终于是已经是崩溃了,连连磕头,嚎啕大哭道: “陛下,那首级京观还有告示,说是一共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一枚首级……”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皇太极眼睛猛地睁大,原本斜倚在那里的身体猛地直起来,盯着下面磕头的那探子,双手紧紧地攥住扶手,想要撑着起来,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嘴一张,一口血狂喷而出。 站在那里的鳌拜人完全傻掉了,手中的刀掉在地上都是没有发觉,听到身后的太监宫女们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喊叫,这才是反应过来,急忙回头跑了上去,笃功殿中已经乱成了一团,有匆忙拿着药上去喂药的。 也有想要急忙出去找人的,鳌拜虽然是个粗人,但这仓促间也是颇为的有急智,看见满殿的人都是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撞,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抓住距离最近的一名苏拉,大声的吼叫道: “都安静下来,谁要是再在那里乱,我就撕碎了他!” 吼完,直接是把手中的那名苏拉摔了出去,那苏拉撞在根柱子上立刻是昏了过去,看着鳌拜凶神恶煞有如魔王的形象,宫内的这些乱成一团的宫女太监顿时是安静了下来,鳌拜冲着几名侍卫命令了一声: “把下面那个胡言乱语的探子给我看好,等皇上醒过来再做处置!!” 这关外的好处,野人参都是上品,这补气吊命的功效也就要强很多,那边撬开牙关给皇太极灌下一碗老参汤,居然真有了奇效,没有多少的功夫,皇太极居然是醒转过来,而且精神居然比吐血前还好了很多。 看着周围慌张关切的臣子侍从们,皇太极颓然的摆摆手,鳌拜忍不住上前说道: “皇上,明国那些汉狗一贯是习惯吹牛,咱们这次去了这么多兵马,大将军又是打老了仗的,皇上先宽心,过几天就回来了。” 皇太极接过一个热手巾,自己擦了擦嘴边,用很平静的声音说道: “全歼这样的大胜,就算是地方上敢吹,也要看看天下人信不信,戳破了就是杀头灭族的罪过,九成是真的。” 鳌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家的皇帝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这番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口,就连皇太极身体状态的明显好转都是没有注意到,皇太极叹了一口气,又是下令道: “鳌拜,今日间来报信的这些人,在殿里的这些宦官和宫女,都找个院子圈起来吧,也告诉这些当班的侍卫,嘴都严实些,不要乱讲。” “皇上,这些奴才不如直接杀了,一切还方便……” 面对低声询问的鳌拜,皇太极无声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瞒不住的,你以为这钟为什么能敲响,估计这消息在宫外早就被人套出来了。” 鳌拜的眼睛顿时又瞪了起来,但这才发现皇太极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比方才都要好了不少,不由得惊喜非常,连声的开口说道: “万岁身子好了,这就比什么都强,下面那几个旗的,翻不起来,咱们大清也能挺过这个坎!” 皇太极让人撤去了外围的毛毡,端正了身子坐在龙椅上,又有了几年前那英明皇帝的风范和威仪,只不过他的胖大的身体差不多只剩下骨架了,龙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自有侍卫出去通传,宣八旗的贵人们进殿。 各旗的贵人们鱼贯而入,两年来第一次看到端坐在龙椅上,有些正常人模样的皇帝,这个当年和他们称兄道弟,和蔼异常,后来却是压服八旗,独揽大权,每个人都要仰视,派人圈死阿敏,追夺莽古尔泰的部曲牛录,罚代善当众认错,这种种的手段,都是让八旗的亲贵们战战兢兢,畏惧异常。 这段时间皇太极生病,而且一天不如一天的模样,对下面的控制力明显不如从前,八旗的贵人们心中的那些畏惧也就减弱了些,各个旗头领和实权人物们都是在琢磨如何在将来捞取实惠,拓展自己的利益。 除却代善和多尔衮之外,就连济尔哈朗都已经有短时间没有看见皇太极了,此时突然见到恢复了不少的皇太极,每个人都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口中称颂,庄重的行了大礼。 “都赐座吧!” 坐在龙椅上的皇太极淡然的说道,下面的人又是跪下谢恩,人人都是斜着坐在椅子上,正月除却初一的时候见到一次皇帝,这才不到二十天的功夫,怎么皇帝的精神恢复到这个样子,人人心中都是琢磨。 方才皇太极说话的声音尽管很轻,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非常的清晰,精神很是不错,皇太极坐在那里扫视着下面恭恭敬敬的亲王贝勒们,坐在左边第一位的睿亲王多尔衮是众人之中表现最为恭谨的,就连座位都只是做了小半边屁股,低着头。 看到他这幅模样,皇太极一时间却有些感慨,殿里安静了会,皇太极先开口说道: “睿亲王,前次入关的时候,你旗下的兵马在山东地面上折损了八百多骑,都是咱们女真的勇士,当日间报给朕的,说是遇到了明军几万,还记得这件事吗?” 睿亲王多尔衮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开口说道: “回皇上的话,正白旗贝子胡里海在山东齐河县遭遇大明数万兵马,力战之后杀敌数千,终究是寡不敌众,被迫撤离,这件事情微臣已经是向内三院报备,范大学士那边备档待查的。” “真是如此吗?” 皇太极的声音大了点,更多了些严肃的味道,这睿亲王多尔衮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势力也是越发的膨胀,可在皇太极面前,向来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的小心,不敢有什么纰漏,皇太极的声音严肃,他心中禁不住打了个突。 按照满清对明国的掌握,怎么可能突然冒出几万大军来,但这个事情对外必须一口咬死,绝不能松口。 私下里,多尔衮却派人把胡里海的几名亲信抓来拷问,等得到真实的战况之后,却更是不敢公之于众,千余女真骑兵对两千明军步卒,却有这么大的损失,这可是关外八旗大大的污点,会成为笑柄不说,两白旗的威望也会大跌,被治罪也是有可能。 所以从上到下,这件事就这么隐瞒了下来,贝子胡里海尽管被冷落,却也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 但是多尔衮三兄弟却隐约的知道,在山东有一支强军,八旗兵马就算是能打赢,也要花费很多力气,折损不少兵马。尽管这次阿巴泰领兵入关的时候,两白旗也是中规中矩的派了自己的旗丁参战,可心中始终是有一分担心。 这时候被皇太极突然问起,多尔衮立刻就是联想到这个担心,立刻是跪在了地上,言之确确的禀报道: “皇上,微臣在那件事情之后,为谨慎计,即可带着大军回返,所以关于齐河县一战的遭遇,完全是根据贝子胡里海所言。” 多尔衮这话点出来两个,一个是“谨慎”,毕竟是带着几十万人口和大批财物回到关外满清,有功无过,“胡里海所言”说明责任都是贝子胡里海的,自己这边只是根据对应的情况做出了最合适的判断。 皇太极看着跪在那里的多尔衮,心中苦笑,两白旗这块被多尔衮经营的好像是独立王国一般,当年和代善逼着大妃阿巴亥殉葬,对这个小兄弟的确是小瞧了许多,让他成了今天这般的局面。 “起来吧……方才在关内送来了消息,说是阿巴泰率领的兵马在北直隶的河间府全军覆没了……” 短短时间,再说这件事情,皇太极的神情和语气都已经是变得平静,可听到这个消息的之后,笃功殿中的八旗亲贵们先是一愣,接着都是脸色大变,凛然站起,什么礼仪尊卑都是不顾,吃惊的看着坐在那里的皇帝。 年纪大些,一向是稳重的礼亲王代善都是惊讶无比的站起来,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更不要提身后的那些人。 镶蓝旗的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吱声,又要坐下可看着周围的人都是在那里站着,他朝后退了步,让其他人上前。 最先说话的还是多铎这个炮筒子,他第一个从椅子上蹦起来,在那里大吼道: “都是阿巴泰这个废物,他独自领过上万的兵马吗,这次领着这么多兵丁,肯定是脑袋昏掉了,这才是让汉狗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咱们满州的勇士怎么会输给那些两脚羊!!” 他在这里大喊,边上的阿济格上前一步也要说话,却被多尔衮一把拉住,在那里呵斥了声说道: “多铎,在殿上那有你咆哮的份,快闭嘴!!” 站在多铎对面的豪格明显是迟疑了下,多铎这般的咆哮,等于是直接骂皇太极识人不明了,任命错了带兵的将军,所以才有这样的大败,可豪格身份比多铎还要尊贵,自己父皇被辱骂,应该出头的时候却犹豫不前,这可是有些畏缩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太极自然把这个场景收入眼底,他现在精神差不多已经是恢复了全盛时候的八成,一切事情都很难逃出他的眼底,看见自己的继承人中唯一还算良才的豪格这个反应,皇太极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充斥全身。 礼亲王代善却是拿手摸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缓了下才开口说道: “皇上,这件事不能因为细作的一句话就当真,这么多年咱们对明国一直是胜着,臣就不信,到了今年年末突然就转过来了。” “二哥……” 皇太极很少在公众面前如此称呼,一叫出来,殿堂安静了下,代善也是身子一颤,感慨无限,皇太极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若是说杀敌一万,朕自然不会当真,可全歼作不得假,何况阿巴泰和那些大清健儿的头颅都在京师外面摆成了京观,细作亲眼看过的。” 话音未落,代善就有些站不住,居然有要仰倒的架势,身后的勒克德浑连忙扶住,听到皇太极确定了这个消息,本来还恭谨的多尔衮终于是抬起头来,脸色也有些变了,多铎、阿济格这都是出名的火爆脾气,也是一言不发。 阿巴泰这三万多兵马,不算是弱旅,甚至还要强过第三第四次入明的大军,这些事情,在殿中的诸位亲王贵人都是心中有数,但却被明军歼灭,本来以为那人口百倍于己,地盘百倍于己的庞然大物不过是一头大羊而已。 可以任自己宰割,谁想到突然间这羊变成了狼,百倍于己的猛兽那是什么概念,还不一口气把自己吞掉。 代善年纪最大,那是跟着努尔哈赤经历过当年大明没有衰弱时代的老人,心底还有大明的余威震慑,所以刚才那个消息对他的震撼最大,也是禁受不起。 就算是其他没有经过当年,一直是生活在对明国胜利之中的年轻勋贵们,也都是脸上变色,心中颤栗,一时间笃功殿上都有些乱了分寸。皇太极坐在那里就是看着下面的纷乱和不知所措,也不出声。 打破这个安静的是一开始就沉默在那里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他先是给皇太极行礼,然后才缓声的开口说道: “可知道这明将是谁,到底是那里的兵马,北直隶、山西、河南地方,明军应该没有可战的兵马了啊!” 边上的阿济格却似想到了什么,开口补充说道: “山东总兵叫做李孟,他手中的兵马倒是建制完整,不过山东的消息一直不太完备,听汉人的那些水手说,这李孟是个贩盐的起家,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火器也多……” 济尔哈朗在那里想了想,又是开口说道: “皇上,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上次入明的那次,折损的那几百旗丁,明廷捷报上说是山东兵马所胜,当日间还以为是山东总兵丘磊,现下看,没准就是这李孟了。” 当日间折损这么多旗丁回来,两白旗不愿意多谈,其他的人却也是忌惮多尔衮的权势不敢多谈,反倒是遮遮掩掩,这事情就这么一直模糊下去,可这事情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稍微一分析就能得到结果。 边上的多尔衮躬身上前补充说道: “京师的细作回报,说是山东已经将近七年没有饷银和粮草拨下,这样的军队那里会有什么战力,或许是大明其他地方的兵马!” 一直是安静在一旁的贝勒尼堪恭恭敬敬的低声插口道: “皇上、睿亲王,明国那种地方是容不下忠臣良将的,派人散布些消息,给那领兵的明将构陷个罪名,肯定会有人替咱们大清动手。” 众人已经是从方才的惊慌失措中,略微反应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怎么对付这个目前还不明晰的明将。 皇太极一言不发,稍过片刻,一直是不出声的豪格才迟迟疑疑的开口说道: “皇阿玛,儿臣领着兵去宁远那边布防吧!” 听到这句话,皇太极一直是沉静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意,温和的说道: “豪格,你有这份心是好,但盛京这边也离不开,不能乱动地方,眼下这屋子里你的叔叔伯伯和兄弟,都是要保着你的,有他们在外面征战,不用你去,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皇太极说得这句话颇为的突兀,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再次强调豪格的继承人地位,并且让众人表态,豪格作战还算是勇猛,可皇太极身上的其他优点却没有继承多少,豪格是否为继承人,各个旗甚至是两黄旗内部都是反对的声音不少,一直在拉锯扯皮,可今日间有这等大败的坏消息,皇太极却把这件事生硬的拿上台面,并且让笃功殿的这些女真贵人们表态,实在是让人错愕。 礼亲王代善迟疑了下,又是站起来冲着皇太极的方向行礼,恭敬的说道: “皇上说的,我们两红旗决没有二话,一定是遵从。” 镶蓝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沉吟的时间久一些,不过看见代善表态,他那里也是跟着说道: “皇上说的,微臣自然遵从,请陛下放心!” 睿亲王多尔衮倒是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就是上前一步,朗声的表态说道: “陛下的意思,就是大清的意思,臣等定当效死遵从,绝无二心!” 从他站起来说话的时候,站在多尔衮身后的多铎和阿济格就是小动作不断,拉拉扯扯的不让他说这个,等多尔衮说完,两个人更是脸色不好看,若不是在这个大殿上,恐怕就要直接开口嚷嚷了。 几名地位最高的亲王都已经是明确表态,其余的那些郡王贝勒什么的,自然没有什么二话,都是齐齐的躬身说道: “陛下的旨意,臣等自当遵从,请陛下放心!!” “咱们满人只要心齐,那就什么也不怕,八旗虽然分着颜色,可毕竟都是一家人,败了也不要心慌,这世上那有常胜不败的兵马,明国的芯子都被流贼的大军给掏空了,一个地方军将能干什么?” 看见下面的众臣统一表态,皇太极脸上的笑容很爽朗,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重病之中,突然听到大坏消息的皇帝,他顿了顿,用手虚按,招呼大家坐下,又是温声的开口说道: “这次各旗的确是损失不小,当年太祖他老人家骑兵的时候,领着咱们建州部和其他女真东征西讨,那时候谁家没有死人,咱们八旗的勇士不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吗……从今日起,草原上的事情先放一放,让他们东蒙古的自己去挡着,各旗都抽调出人马去老林子抓丁,那些野人也是咱们女真的子民。” 东北大地的白山黑水直到二十世纪才得到相对充分开发,满清鞑虏一直是从老林子里面抓取还处在原始部落状态的女真部落还有其他民族的部落,所谓的索伦就是其中一支。野性未驯的这些更加符合蛮族定义的战士们,战斗力更强,欲望更少,头脑简单也更容易听从命令。 这些被称为“生女真”的部落人丁,一直是缺乏人力资源的满洲女真的重要补充,平日间因为各处战事繁忙,根本抽调不出太多人力进行,这次皇太极决定把重心当成这个来做,也算是安抚和补充。 随着龙椅上的皇帝的侃侃而谈,众人有些慌张的心思渐渐的安定了下来,说到最后,皇太极微笑着说道: “今天时候也晚了,各位先回去过年,咱们明天再议,这大清还是个铁打的江山,不必担心。” 这么说话,各旗的亲贵们也就知道到了告辞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却这么镇定自若,并且拿出解决的方案,身体居然还恢复了不少,这的确是让人心中安定,面对倚在龙椅上微笑着的皇太极,人人心中都是又添敬畏。 笃功殿的人都是走的差不多,站在龙椅边上的侍卫看看外面的天色,凑近皇太极的身旁,低声的说道: “皇上,该回寝宫休……” 话说了一半就停住,这名侍卫发现皇太极的双眼看着殿上,仍在微笑,可这个表情已经是僵在那里不动了。 崇祯十六年,清崇德八年正月十八,黄昏,关外盛京城内,皇宫的钟声第二次敲响…… 第四一八章 漫天要价 崇祯十六年,正月十八,黄昏,济南城中,镇东将军府邸…… 在总兵府的后院不断的有笑声飘出来,自从李孟回返山东之后,镇东将军府这边出现了难得的欢乐气氛。 登州军并没有着急回到登州府的驻地那边,而是在济南府和青州府交界处就地休整,趁着农忙时节,在屯田田庄的护庄队之中招募庄丁补充部队,所以赵能和王韬等高级将官也都是停留在济南。 他们的家人也都是被接了过来,这让总兵府更是热闹了几分,木云瑶腰身渐粗,行动已经是有些不方便,这些山东的贵妇人们却没有京师那些诰命夫人的享受,反倒是聚在一起缝制即将出世孩子的衣服,准备襁褓之类的用品,倒也是其乐融融。 李孟则是经常领着李宏到处走走看看,老营和登州军现在都是在休整之中,伙食自然是按照过年饭的档次预备,士兵们的训练量也是得到了适量的减少。 反倒是周扬和宁乾贵的系统,在正月初七之后就开始紧张的运转起来,从各个屯田田庄招募兵丁,补充山东兵马消耗的军资,下发抚恤,修改崇祯十六年的预算,还有已经开始进行的屯田军属改籍。 这种种工作,都是繁琐繁重,耗费精神,不能出错的要紧事,结果这些人都是忙碌的不行,就连主簿袁文宏都要每日上午处理机要军务,下午就要带着人过去帮忙,在这样繁重的实务进行下,胶州营规模很小的文官系统开始扩充,开始招募更多懂得实务的士子进入胶州营的系统之中。 和之前的犹犹豫豫不同,现如今已经有主动投效的现象出现了,而且要投靠胶州营的并不是从前那些生活仕途不如意的士子,反倒是有功名有事业的人纷纷前来,想来是那场震惊天下的大胜也是震惊了他们。 本来胶州营是准备过来的人全部收下,谁想到来得人大大的超过了预计,这可是在腊月和正月前后,天知道这些读书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劲头。 无奈之下的周扬、宁乾贵和李孟请示过,然后又和孙传庭、刘福来商议之后,决定用考试来甄选通晓实务的人才。 没想到这考试,甚至是比招募本身造成的轰动还要大,山东、南直隶还有河间府附近的北直隶地界,所有的文人士子都是轰动了,纷纷传言山东要自开科举,收取天下士人,这年头想要做官很难,仕途都被东林把持。 大批的人想要找寻其他的路子,山东有这刚取得大胜的威名,又要在文人士子中招募人才,这自然是让人心动。 不过招募的人手却让人有些吃惊,这次的人才甄选,秀才功名的已经不稀罕,举人出身的也不下百人,但最先录取的却都是一些文士出身,但却行商或者是有些别的经历的人物,这些人不是死读书的人,接触过社会上的实务,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胶州营文官系统的,此时急需的也是这些人。 那些举人、秀才们自然是意见满腹,不过能考出来功名,多少脑袋也是比平常人好些,及时的调整重点,应对胶州营的需要倒也是来得及。 可招募人员的这个结果缓慢的流传开来,引起的震动甚至比前次更甚,前次不过说是山东要自成局面,假借名义开设科举,收揽天下士人,但甄选人物重真才实学,而不看功名典故的做法,却让那些有一技之长,却不是文人士子的人们看到了希望。 听到这件事的人,觉得自己有资格被选中的人,不管身在何方,都想来山东尝试下,毕竟在大明想要做官,必须要在儒家典籍里面下功夫,不是每个人都能读书,并且把书读好的。 相比于文官们的紧张操劳,武将们就轻松了很多,在河间府全歼了鞑虏兵马之后,山东兵马终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尽管北直隶屯驻着二十多万大军,尽管南直隶还在犬牙交错之中,可山东兵马仍然可以按部就班的休整。 武将们也是抱着放松的心情来过年团聚,毕竟这大战之后,人的肉体和精神都是无比的疲惫,必须要有个充份的休息才行。 总兵府的后院是应李孟的特殊要求改造的,寻常贵人家中府邸,是找不到这样宽阔广大的院子。 这个院子之中没有什么亭台水榭,也没有假山树木,就是平平整整,用一块块青砖铺起来的地面,砖石的下面有专门排水的管道,其余的地方都是用砂石夯实,每日间有人检查,如果地面有坑坑洼洼,就立刻进行更换,时刻保持平整。 和这院子相匹配的,是在墙边的兵器架子和各种健身的器材,没错,这就是个缩小版的校场,李孟巡视完各个军营,忙碌完公务之后,很多时间都是消耗在这个院子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本和倚靠,可以依仗的资本,李孟知道自己是武将,身为武将不能妄想万事要依靠自己的智谋解决,何况自己的智谋并不出色,李孟所依仗的,是自己的力量和武艺,还有手下的军队和财源。 这些东西一刻也不能丢下,李孟感觉自己每日的训练甚至要比现代在军队之中还要辛苦,有时候自己想着也是无奈,心想如今自己赚下了泼天一般的富贵,可这享受用度倒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清苦,图什么呢? 然后又自己安慰自己,现在赚了这么大的事业,如果不努力勤奋的话,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要享受,将来有得是机会。 但正月十八这天的下午,李孟的联系就没有那么大的量了,反倒是轻松有趣,因为李孟的儿子李宏手中拿这个细长的竹竿和他比试。 这竹竿粗细正好是和小孩子把持,上面都是打磨的无比光滑,前后两头包着棉布,让他不能伤人也不能伤己,做个练习工具罢了。 李宏活泼好动,身体比一般孩子要壮很多,李孟和颜若然都各有公事,管他的时间少,可也不能让他这么每天的到处乱疯乱跑,本来颜若然准备给李宏请个大儒当老师,叫他识字读书,也收收性子。 不过李孟却觉得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学文字写文章,还不如好好锻炼身体,认字句读这样的启蒙知识还不如颜若然和其他几个女人一起教给他,也不会耽误事情。 这年头天下间都是乱纷纷的,学文等到灾祸来了可能跑都跑不了,学武的话还能有个保命的本领,再说,李孟是大将,李宏将来肯定是要继承这大事业的,搞不好还要和他父亲一起披坚执锐,上阵厮杀。 学习武艺,锻炼身体,这也是应该的,所以颜若然、木云瑶、顾、柳二女对这件事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不说,还颇为的赞成。 李孟在外征战,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在家呆了这么多日子,今天也是兴之所至,要考校一下李宏的武艺,说白了就是逗自家儿子玩玩。 男孩子都是偏好武事,听到父亲要考校自己,尽管李宏的小脑袋还不太明白,但不耽误他兴高采烈的跟着李孟来到了校场上。赵能、王韬、王海、汤二等人也都是跟着过来,内堂之中,各家的女眷在那里忙碌谈论,也不用他们管,不如出来凑凑大帅这个趣。 李孟手中也是拿着个细竹竿,整个的竹竿上面都用棉布缠绕,竹竿的头更是包裹的好像个锤子一样,也是怕伤到人。 那边的李宏先是摆了个架势,似模似样的把竹竿横在前胸,双脚还有一定的角度调整,尽管小孩神色认真,可配上他那虎头虎脑胖嘟嘟的模样,真是可爱非常,边上围观的军将们都是笑出声来。 李孟微笑着把手中的竹竿伸到了李宏的胸前,开口说道: “为父打到你了,你输了!” 周围的将官亲兵们却没有想到李孟也有这样有趣的一面,稍一楞,都是哈哈大笑,李宏眨着大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禁不住小脸涨的通红,扁着嘴开口埋怨道: “父亲大人耍赖,我这边的架势还没有摆好,父亲大人就先进攻了!!” 李孟笑着摇摇头,开口说道: “若是在战场上,谁会跟你摆个姿势,好好好,咱们重新打过!” 到底是父子,这次李孟先摆了个姿势,但李宏却不摆了,直接是把手中的竹竿向着李孟的肩部虚刺,不过这下是明显的假动作,竹竿的目的还是李孟的胸腹之处,但这假动作已经是耽误了时间,加上小孩的动作又能快到那里。 李孟手中的竹竿放平,又是刺中了李宏的胸口,李宏被这么一刺,知道自己又输了第二场,但却越发的觉得有趣,拼命缠着李孟来进行第三场比试。 这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战斗,李孟无非是在随便的动几下,李宏就已经是玩的兴高采烈了。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李宏满头大汗,李孟也是担心他着凉,连忙喊着丫鬟带李宏去找颜若然收拾。 “你们这半天,看得也是无聊了吧,都下来练练!!” 李孟笑着招呼两边的那些将官和亲兵,这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站在院子中已经看不到太阳了,只有落日的余辉遮蔽半边天。 和这些属下们的战斗当然比方才要激烈太多,但李孟这么多年的勤练不休,加上当年的领悟和经历,让下面的军将和士兵即便是认真作战,也不是他的对手,赵能、王海、王韬、汤二等人都是被他用木杆打翻在地。 打了一会,李孟格挡开对面的攒刺,双臂发力,木杆戳中了对手的胸膛,这次的比试又是胜利了,和他做对手的亲兵刚要恭维几句,李孟却心有所感,茫然的转到北面的方向,看了几眼,除了黄昏的天空就是城墙和院墙。 看着李孟不对劲,院子里的众人都是停下了动作,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李孟摇摇头不知道心中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回头笑着说道: “不知道为何,本帅突然觉得心中轻松了些!”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下面的军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李孟把手中的木杆丢在一旁,接过亲兵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朝着内堂走去,身后的几个人都是赶忙的跟上,走进回廊之中,李孟转身对身边的王海说道: “我的儿子应该是学战阵上的厮杀技艺,学那些花哨把式做什么,王海,你在亲兵营里面挑选一名信得过的亲兵,每天我派人把宏儿送过去……唔……咱们胶州营文武各处,千总和以上,屯田庄头和以上,谁家的孩子愿意学,也一并送来,不要去学那些没用的花花架子。” 王海点头答应了下来,王海虽然已经成家,可还没有后代,听到李孟的这个安排,心中却是在想,是不是抓紧生一个,大帅的小公子在外面学习武艺,并且是让山东各处的权贵子弟来陪读,这分明是给自己的儿子胶州营权贵的下一代培养友好关系,这可是大好事,攀附上了,将来也是李家的亲信,好处无限啊! 在正月间,李孟的心情的确是轻松许多,除却陪伴家人之外,还有些其他的乐子,比如说每日间在书房办理公务的事后,孙传庭给他拿来的那些京师文传通报,都是一步步的布置,而京师朝堂上,皇帝和群臣如何手忙脚乱的反应,那种笨拙狼狈的模样,的确是让人捧腹不已。 孙传庭对大明朝廷积累的那些怨气,也在这不断的舆论攻势中渐渐消散,这也是李孟让他放手作为的原因旨意,如果胶州营的头号智囊因为怨气,在判断和各项政事的处理中变得偏颇的话,会有很多的隐患,发泄一下,也是好事,现在孙传庭就可以用一个颇为健康中立的心态来判断处理了。 “大帅,这件事情拖延一分,朝廷的脸面就丢一分,所占的名份大义也就少一份,让他们不出声,天下人越发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书房中只有李孟、孙传庭和刘福来三人,孙传庭说话带些幸灾乐祸的口气,不过却没什么仇恨在其中了。 自从摆在城门外的那些首级,还有所谓的《飞将军赋》出炉之后,京师再也没有一丝质疑山东大胜的言论,剩下的全都是对这大胜武功的惊讶还有对皇帝和朝廷凉薄的不齿和痛恨。 朝廷越晚做出反应,舆论就越发对他们不利,可当日的受捷仪式,皇帝托病回宫,城外的士兵们“无奈”之下只能是回转山东,山东此次献捷,在京师备受冷遇,倒像是败军之将过来打听如何处罚一般的狼狈。 事情拖的时间越久,孙传庭这边通过情报系统把一个个消息放了出来,比如说从山东兵马成军以来,除却从没有打过胜仗的总兵丘磊和总兵刘泽清的兵马,真正打过胜仗的李孟兵马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军饷。 在历次和闯军和鞑子的战斗中,都是孤军而战,同为大明军队的友军不是溃逃就是扯后腿,甚至有为敌的,就连被下狱处斩的兵部尚书陈新甲对付山东的种种手段都是被拿出来分析。 这些事情百姓们未必看得清楚,甚至不明白,可架不住有“明眼人”明白的分析,越拖一天,有利于胶州营的功绩就一件件的被人找出来宣诸于众,京师百姓甚至是一些官员才惊讶的发现。 原来崇祯十三年的对鞑子的那场胜利居然也是山东兵马的功勋,几次在开封城黄河边对闯营和曹操军的大胜也都是山东兵马的功劳,小股流贼窜入南直隶,祸乱两淮,倭寇出现在海州一带作乱,平定这些的也都是山东兵马,更不要提现在在南直隶威胁南京的革左五营,谁阻止了他们的动向,还是山东兵马。 无一例外的,率领山东兵马的,都是山东总兵李孟,或者是李孟的手下将领,原来日见混乱,内忧外患的大明居然还有此等良将,朝廷居然还这样的对待,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一项项的功劳往事被放出来,一项项朝廷的苛责被提出来,舆论愈发的高涨,在野清流,文人士子自不必说,就连朝中的部分大臣也是转向了。 实际上到了正月初十之后,京师朝野的舆论走向,已经不需要山东的人员具体做什么了,他们只需要放出一个个有利于山东,不利于朝廷的真实消息就可以了,自然有清流士子,平民百姓拿着这个东西去闹,去鼓噪。 北直隶和京师的平民士子,对这鞑虏大军恐惧最深,因为就是发生在身边的威胁,一朝有人击败大胜,可朝廷却不能公平对待,万一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还能有人主动上前迎击战胜吗? 就算是为了这个担心,京师也要给李孟一个“公平”的对待…… “孙先生的计策高妙,不过咱家琢磨着,再过几天,朝廷那边就会派人过来了,崇祯虽然是刚愎,可内廷和朝中还有不少老成的角色,那人或许今日已经在路上。” 刘福来缓缓的说道,孙传庭在这个场合是不带铁面具的,稍微琢磨,也是跟着点头说道: “刘公公说的是,现在朝廷是被架在火上了,要想下台,也要派人询问下,咱们山东的想法,免得再搞的下不来台。” 李孟手中拿着酒盅,却不着急喝下,沉吟着说道: “北直隶河间、广平、顺德、大名四府还有真定府的枣强、南宫两县,南直隶的滁州、徐州、和州三州,淮安、扬州、庐州三府,都要归我山东兵马镇守,在登州和莱州设立市舶司,准许公开开港进行海贸。” 说着说着,李孟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缓缓的拍打桌面,沉声说道: “开封城要归山东兵马戍守,河南总兵陈永福要归我统辖,开封和归德府黄河沿线,也要明确是本帅的防区!” 李孟的这些要求,孙传庭差不多能够默记下来,这倒不是他的记忆力有多好,而是李孟所说的,一直是胶州营的需要而且是必须要的地区,有了这些地方,胶州营一些作为才能明确下来,才能真正保证山东核心之地的安全。 等到李孟说完,孙传庭和刘福来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李孟正纳闷的时候,孙传庭笑着开口说道: “大帅做事果然是不骄不躁,谨慎异常,但神龙翱翔天际,有时隐藏在云际,有时却也要展现身姿,雷霆四方才是,大帅此时有这样的实力,有这样的事业,不必这么小心了。” 老太监刘福来也是笑着说道: “要提就是南北直隶,河南三省的镇守,还要自理盐政税赋,自行任命州县官员。” 这话说完,李孟倒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谋反吗,现在大势尽管有利,可还用不上这般的急促,禁不住开口说道: “还有许多处不稳,这么做未免急促了些!” “大帅,山东就算是什么都不提,朝廷同样要对付咱们了,只不过他们现在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而已,与其是让他们将来设下种种的阴私小手段来龌龊山东,倒不如咱们先霸气一下,把事情挑明了讲,让他们的眼睛也擦亮些。” 孙传庭侃侃而谈,他的脸上充满了自信,边上的老太监刘福来小口抿着杯中的黄酒,悠然自得。 正月二十之后,京师各衙门的差役、番子都是派了出去,严禁平民百姓和在野士子谈论山东之事,同时动员京营官兵出南门外清理堆放在那里的鞑虏首级京观。 正月二十五,京师户部的罗侍郎前往济南探亲访友,在济南住到第二天之后,先是求见山东巡抚颜继祖,然后通过颜继祖牵线搭桥,表达了想要拜访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纯粹私人的表达敬意。 户部的罗侍郎是河间府人士,虽说和山东距离近,但祖祖辈辈和这山东地面上扯不上一点关系。 而今山东对于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士子或许是个热乎地方,可对于朝中大佬们来说完全是个不能靠近的地方,每日里京师的舆论把朝廷众臣和崇祯皇帝搞得灰头土脸,谁还愿意上前凑,生怕有所牵连。 尽管这天下的形势有变化,可目前诸位在京师的大人们还是要靠朝廷吃饭的,这户部的罗侍郎之所以被安排上,无非是这战胜的消息第一个是他们家先知道的,胶州营在河间府打的歼灭战。 想必山东兵马和河间府的关系是不错的,罗侍郎又是河间府人士,想必能扯上关系,所以就请罗侍郎跑这一趟吧! 话说白了,无非是大家都不想去,恰好有个把责任推给罗侍郎的理由而已,众人都是一般的言语,罗侍郎再怎么满心不情愿,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眼下是乱世,不过这罗侍郎却是个太平年景升起来的官员,一直是太太平平的呆在京师之中,反正是不管是他自家还是他夫人家,都是官宦几代传家,富得流油,什么也不用担心,生活优裕,不知道什么凶险,又有许多背景和关系,罗侍郎尽管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可见识经历不如下面的知县多。 他是最相信天下太平,外面的纷乱不过是小毛病的人,因为京师始终是安稳,没什么混乱的模样,想必外面也是如此。 所以这罗侍郎在京师中有个绰号,唤作“太平锣”,言必说天下太平,不过为人还算是老实,根基又深,也就这么太太平平做下来了。 等到出城,这位罗侍郎才知道世事已经艰难到这般地步,他从京师沿着漕运的道路南来,京师周围还屯驻着二十多万兵马,罗侍郎的南下之路正好是经过这些兵马之间。 这些军队比京师稍早知道鞑虏兵马被胶州营全歼的事情,知道自己这边不用驻扎在京师边上,应该是调回原地了,眼下又是京师年关,物资最为充沛的时候,谁都想着趁离去之前多发点财。 京师周围的许多庄子都是遭了殃,更别说那些以为鞑虏军队失败,道路太平的商人们,屯驻在京师周围的北直隶兵马所做行径比起盗匪尚有不如,盗匪抢劫,没准还留事主一条性命,可北直隶的官兵,从来不留活口。 更别说那些祸害百姓,令人发指的禽兽行径了,总督、巡抚、总兵等文武领兵大臣,都在那里过年享乐休息,谁也不会去约束军纪,任由部下胡作非为。 如果不是罗侍郎的队伍有锦衣卫跟随,有京营的士兵护卫,恐怕在半路上就有人要动手抢劫了,即便是有锦衣卫和京营的护卫,若不是有知道消息的统兵将官赶来,少不得双方要在官道上火并一场。 事后,那统兵官上前赔罪,罗侍郎惊魂未定说不出话,边上的京营千总却恨恨的骂道: “你们这等乱作,怕是只有鞑子能和你们比了!” 谁想到那统兵官也不怯场,直接的开口顶回去,同样是恨声说道: “老子的手下三个月一分饷银没有发下来了,不去抢难道要饿死我们,你们在京师里面吃饱喝足穿的暖,知道外面兵马的苦处吗?” 好在是罗侍郎的管家拿出了些散碎银子递给了那统兵官,这才是把这件事了了,事后罗侍郎询问那京营千总,这才是知道,驻扎在外面的北直隶各处兵马,下面的士兵在过去一年中最多拿到过两个月的饷银,而且还被克扣了不少。 就是京营这边,也仅仅是拿到了七个月的军饷,罗侍郎这边还纳闷,心想在户部的帐上,最起码城外的兵马应该是一年内发了四个月的,京营发了十个月的,怎么缺口大到这样的地步。 看见周围的人都是笑而不语,罗侍郎也是惭愧的恍然大悟,再也没有说话,这些扣下来的银两,按照常例他可是能拿不少的。 走过通州之后,北直隶的地面上已经是被鞑虏的大军破坏的极惨,尽管是过年,路上人丁稀少,尽管是灾荒,村落都是惨淡凋敝,可行走一天没有找到能够借宿的城镇,甚至没有在路上见到一个人,这就是大问题了。 被鞑虏大军经过的地方,除却被放弃攻打,其余的地方都是人口被驱散或者屠杀,城池被彻底的破坏,彻底成了无人区。 到了静海一带之后,罗侍郎已经不敢离开马车,也不敢观赏路边的风景了,就这么闷着一路进入了山东境内。 说来这件事情也很可笑,罗侍郎不敢看路边,除却吃饭和方便不离开车厢,下面的人也懒得和他介绍什么山东的情况,这罗侍郎就觉得山东地面和北直隶完全是一样的境地,肯定也是惨淡异常,最多因为没有遭受兵灾,人口稍微多点。 进入济南城,济南城现在实际上是个半军事化的要塞,城内冷冷清清,只有部队在来回的巡视,看不见太多的平民走动,这更是坐实了罗侍郎窝在车内的判断。 不过对他这种不晓世事大臣来说,北直隶触目惊心、山东触目惊心,这个和他的关系都不太大,现在罗侍郎还很同情在山东的熟人颜继祖,在京师做吏部都给事中的事后,颜继祖真是威风八面,人人称羡。 本以为颜继祖将来不是入阁,就是在吏部和兵部做尚书,没想到被外放为山东巡抚之后,名声一下子差了起来,不听朝廷号令,甘为武夫驱使,斯文扫地等等的评价不是在朝堂上被人提起,就是在其他地方传到京师,当年的风光早就是烟消云散,成为朝中大臣,天下士子鄙视的对象,想要升迁或者是调任都已经是痴心妄想了。这可没有自己担任户部侍郎,做朝廷清贵名士来得舒服自在。 罗侍郎来见这颜继祖的时候,心中是抱着怜悯和居高临下的心态,本以为这位当年意气风发的同僚在山东不得离开,肯定是窘迫之极,颇为可怜,自己尽管去拜托对方联系,可千万不能做出盛气凌人的姿态,让人心中不舒服。 这位罗侍郎让下人带着拜帖去山东巡抚官署求见,不多时就有了回信,说是晚上在城中的酒楼接风。 本以为身在这李孟武夫的威逼之下,这巡抚颜继祖必然是活的小心翼翼,罗侍郎特意嘱咐下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让惊动旁人。 但这名派出去的亲随下人回来之后,神色却不太对,这位侍郎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次送信颇为的顺利,巡抚官署的管事出来接了信,不多时就出来回话,说是巡抚老爷晚上设宴接风。 听到这个,心想这不是很顺利吗,可这神色却不是顺利办成的样子,罗侍郎奇怪追问,那下人低声的说道: “老爷,那颜大人的官署边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官名……” 正在那里喝茶的罗侍郎失声笑了出来,低声的调侃说道: “颜绳其在京城的时候就是热心功名,没想到身在如此的境地,还是这般的做作。” 罗侍郎是世家高门的出身,对这功名和钱财从来不缺,自然不会和那底层起来的寒门士子一般钻营,他当然是有这等从容不迫的气度,但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话说完,下人却没有和从前那般附和。 终于这罗侍郎觉得有些不对,他的下人在那里吞吞吐吐,应该是有话没有说完,这才是开口追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那名下人迟疑着说道: “有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和老爷讲,看颜大人门外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代镇东将军、山东总兵李孟巡抚山东、南直隶地方’,这名称似乎不太合乎规矩吧!” 话说到这里,罗侍郎就算是再天真也明白这木牌的含义是为何了,本来那种探望落难同僚,居高临下的心态已经是荡然无存,变得颇为忐忑,不知道晚上见面到底会如何。 颜继祖就是在罗侍郎居住附近的地方设宴相请,看到颜继祖的时候,罗侍郎倒是大吃了一惊,来前想过对方种种的落魄潦倒。 谁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这般踌躇满志、红光满面的模样,这哪里在山东受过什么委屈,完全是春风得意啊,完全和自己想的不同,罗侍郎更是不安,本来朝廷的侍郎比起地方上的巡抚地位要高出两级,可现在颜继祖没有一丝见上官的意思,罗侍郎也不敢拿什么架子,席间的气氛颇为微妙。 寒暄几句,直接就是带入正题,颜继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罗大人,颜某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看在当年同僚的份上,颜某在这里先透个底给你,李将军想要的赏赐是仿云南沐家例,永镇山东,并且兼着都督南北直隶、河南、山东的四省军务……” 罗侍郎张大了嘴,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四一九章 齐王 有明一代,除却开国前后地方上的藩王有军政大权,形同割据之外,其余时候,大明全境都没有封建之事,唯一的例外就是云南的沐家。 朱元璋的义子的沐英领兵在云南打下了一片天地,被封为黔国公,子孙后代永镇云南,尽管是国公,不过却如同云南王一般,这个封建的特例效果却不错,终明一世,云南都没有闹过什么大乱子。 相对应的是贵州,大乱小乱不断,牵扯了明军西南和南方的不少力量,而成分更加复杂,外围也有敌国的云南却极为的安定。 可这个安定和效果不错,那是特例,李孟身在大明腹心之地,若是让他来个永镇山东,那毗邻的南京和京师又该如何的自处。 何况今日一总兵立下大功,就给个永镇一省,那其他的总兵官也是立下大功,怎么办,大明总共不到二十个省,总兵可是已经是上百了。 至于后面这个要求,都督南北直隶、河南、山东四省军务,这样的要求,和春秋时候,楚王问周室九鼎的性质已经差不多了。 这位太平罗知道山东总兵李孟跋扈,却没有想到跋扈成这个样子,难道早就是心存反意,那自己来这里岂不是羊入虎口,给对方送菜了。 京师的罗侍郎没什么胆气,直接在酒宴上就开始浑身哆嗦起来,巡抚颜继祖却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个表现,连忙的安慰说道: “罗兄,颜某这边只是跟你交个底,具体如何,还要那李将军和你交谈,反正此次罗兄也是探亲访友,又不是操劳公事,不必太过担心了。” 对这句话,罗侍郎除却干笑,也没什么别的回答了。 当夜,这侍郎自然没有睡着,翻来覆去了一夜,几次想要趁夜逃走,可外面不时的有巡逻的士兵经过,而且城门早就是关闭,想逃也逃不出去,第二天去往镇东将军府的时候,这罗侍郎已经是满眼血丝,脸色蜡黄,一幅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镇守各地的总兵一般都是挂着都督的衔头,名义上是比这侍郎高些,可按照官场的规矩,朝廷来的,总比这地方上的高半级,何况还有文贵武贱的规矩,这朝廷来的侍郎可比这已经用烂了的都督名号高不少。 若是李孟这边知道礼数,就应该亲自出来相应,可昨天那番交谈已经是把这个罗侍郎吓破了胆,对这个可不抱什么指望了,李孟这边果然不出他所料,出来相谈的居然是济南府的一名同知,看着颇为年轻的周扬。 罗侍郎心中恼怒,就算是再怎么跋扈,也不应该用这么低品级的官员来见面,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谁想到那名济南府的同知也没什么讨好的表情,脸色也是冷漠之极,见面之后仅仅是客气的抱拳为礼,这是平礼相见不说,而且还是日常相见的规矩,官场上这已经是颇为失礼了,罗侍郎还没有打定主意是忍还是拂袖而去的时候,周扬也不客套,干脆利索的开口说道: “罗大人,这次来名为探亲访友,实际上是来询问我山东对此军功的态度,那在下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这么直接又是把罗侍郎噎住,这种政治上的你来我往,讲究的是个含蓄分寸,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彼此试探对方的底线,谁想到,这位山东的官员居然一点客套不讲,直接是把他的目的说了出来。 无礼、粗鲁、不讲规矩、武夫蛮横作风,罗侍郎皱着眉点点头,周扬又是开口说道: “近三十年来,大明兵马可曾对鞑虏取得如此大胜,且不说对鞑虏,就算是对外对内征战,可曾一战斩首三万余,全歼敌军的大胜吗?” 就算是罗侍郎再不明白公务,也知道河间府的这等大胜乃是这三十年最大最辉煌的一场胜利,尽管不愿意承认,可还是点点头。 周扬看见罗侍郎点头,这才是继续开口说道: “如此大胜,振奋军民士气,为何报捷之后到如今,朝廷一点的奖励章程都没有拿出来,甚至是我部将士去京师献捷,朝廷都是置之不理,冷漠对待!” 周扬可丝毫没有什么下官的觉悟,完全是质问的口气,并且越来越严厉,罗侍郎有些忍受不住,可却突然想起,这可是那山东总兵李孟的地盘,自己稍有不慎,怕就是回不去了,当下忍气吞声的说道: “朝廷也是在商议该怎么给山东赏赐,毕竟这也是第一大胜,处置不当未免对不起奋战的将士,再说,本官这次来,不就是为了此事,和李将军沟通出来个章程。” 看见对方如此的被动,周扬心中已经是大概有数,点点头,放缓了些语气说道: “昨晚颜巡抚想必和大人已经是说了些,不知道大人意下如何呢?” 颜继祖果然和山东是一伙的,罗侍郎先是想到这个,但那些条件,他如何能接受,脸色大变,惶恐急促说道: “那条件如何使得,朝廷当然不会答应,就算是兵戎相见也不是不能,这位兄弟,罗某私下说句,莫要以一省之力对抗天下,到头来被天下人唾骂不说,更坏的结果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听到这看似“语重心长”的劝告,周扬冷笑了一声,又是开口说道: “现如今这天下唾骂的可不是我们山东,而是这让天下苦战将士寒心的朝廷。” 罗侍郎又是哑口无言,周扬也不多说了,他在身边的茶几上摸起一个木盒,放缓了语气开口说道: “既然那条件大人不应允,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以谈的了,这木盒中是我家大人给圣上的旨意,请陛下定夺吧!” 木盒做的颇为精致,严丝合缝的,在接缝的地方锁着个小锁头,几个可能被打开的地方,则都是用火漆涂抹,确保不会被人打开拆看。 这那里是谈,分明就是准备把这木盒给过来,罗侍郎心中有火气,可也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最好的解决方案了,拿着木盒回去,也算是给京师的皇帝和大臣们一个交待,不用自己担负什么责任了。 稍微一想,罗侍郎就是判断明了利害,匆匆交待了几句客套话,就拿着木盒离开,按照这罗侍郎的想法,这次差事办完,还要去泰山去游览一番,看看这闻名天下的东岳,但这差事如此的难办,那还有心思去玩。 灰溜溜的从镇东将军府离开,回到客栈之后,直接就是吩咐下人启程离开,火速回转京城,这山东地面上的文官武将,眼睛里已经没有忠义两字可言了。 回程倒是没有耽误什么时间,那些锦衣卫和护送的京营士兵也是被山东兵马包围监视,也是心惊胆战的状态,听说要走,当即是速度加快,不敢有丝毫的停留。 本来罗侍郎这样的官员出京,讲究要走的慢,每过一个城池就要停留一次,一是要游山玩水,二是收取沿途的孝敬。 可这山东的差事如此凶险,沿途又是遭受兵灾,什么玩乐的心情都是没有,只想着快些回京交差。 结果这一趟却是有了难得的高效率,来回十三天,在二月初的时候,罗侍郎就已经是回到了京师。别看就这十几天的功夫,京师的局势又是变化,说是某处的文士们聚会饮酒,在宴席上高谈阔论,朝廷对山东的凉薄。 本来这事情人人在谈,可偏偏他们谈的时候,邻座的客人是锦衣卫的密探,当即是把人抓了起来,准备问罪。 谁想到抓进镇抚司还没有来得及用刑,这几名士子的亲戚却过来找了,却原来是御马监某太监的亲戚,内廷的关系,可不是锦衣卫能得罪起的,忙不迭的把人放走,还吃了不少的挂落,有这么一件事,锦衣卫和东厂包括顺天府抓人的手可都软了不少,加上山东那边不断的有消息放出来,民间又没有了什么顾忌,舆论愈发的不利于朝廷。 最近甚至有人趁夜张贴文告,说是湖广河南之地流贼炽烈,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若不赏有功的将士,岂不是放任流贼,自毁天下。 甚至有大臣的宅院墙上也被人贴了这个东西,所帖的不是那《飞将军赋》就是评论岳飞和秦桧的文章,隐约间把那山东李孟比作岳飞,朝中诸公比作奸臣秦桧,至于崇祯皇帝是不是赵构,可就没有人敢说了。 但现在每日间的朝会,却没有人提起山东那边,大家都是故作镇定的去忙碌些别的,比如说鞑虏遭受重创,按照大家的估计,最起码这一年或者两年内不会再入关劫掠了,那么屯驻在北直隶的二十多万兵马就可以抽调出来一部分去往河南和湖广对付流贼。 每年划拨给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军饷和各项物资也可以稍微减少些,那个无底洞实在是耗费太大了。 讨论这些的时候,众人虽然也是神采奕奕,可暗自都是心不在焉,因为大家都是在等着罗侍郎从山东带回来的消息。 不过罗侍郎行色匆匆,比大家预计的回程时间快很多的到达京师的时候,却让大多数人失望了,他们暂时不会知道山东到底提了什么样的条件,一向是不得罪人的罗侍郎这次却要求私下奏对。 朝中这么多大佬官员,又是这样要紧的事情,怎么会让他私下的奏对,到最后的结果是侍郎以上的官员可以参与。 地点就是崇祯皇帝的内书房,大学士和尚书已经其他有资格的大佬们神色忐忑的聚在一起,有人已经是在心中大骂罗侍郎鼓弄玄虚了,很有些和罗侍郎关系亲厚的过去打听,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这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大家看着罗侍郎恭恭敬敬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这时候连伺候的小太监都是被赶了出去,王承恩自己过来接下来,回头看看崇祯皇帝,获得首肯之后,把这个木盒摔在了地上。 看着木盒的大小,装不下那种奏事的折子,王承恩也要小心为上,木盒不结实,被这么一摔就是粉碎,露出里面一个纸卷。 王承恩弯腰捡起,递给了书案后面的崇祯皇帝,崇祯皱着眉头接过纸卷,展开观看,不过是个巴掌大的纸片。 崇祯皇帝先是瞪大了眼睛,他的脸庞迅速的变成了猪肝的颜色,呼吸粗重异常,身体都在那里剧烈的颤抖,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书案边上的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看见皇帝这般模样,生怕到时候直接昏厥,连忙走到崇祯皇帝的背后,轻轻的拍打,这才是稍微缓和过来。 崇祯皇帝想要把这纸条扯碎,迟疑了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大喘了几口气才怒声的说道: “逆贼,逆贼,无耻的武夫,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这杀才如何起了觊觎的心思,他就不怕天打雷劈,天下群起攻之!!” 顿了顿,崇祯皇帝又是大喝道: “张国维,你这就去布置,调集南北兵马剿灭这无法无天的逆贼,罗顺开,你去山东谈,就谈了这个回来!!朝廷的体面全都被你丢干净了!!” 下面跪着的罗侍郎一听,顿时是明白这位皇帝又要迁怒无关之人了,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儒雅风度,膝行几步到了跟前,仓惶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陛下,陛下,那李贼说是仿云南例,永镇山东,还要都督南北直隶、山东、河南军务,微臣如何敢答应这等悖逆的要求,当即拂袖而去,李贼的下人追上来给这个木盒,微臣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听到这罗侍郎的哀告,崇祯皇帝脸色青白不定,到最后却是把那纸条朝着书案前面一丢,站起来冷冷的说道: “今日,诸位一定拿出个结果,明日间报到朕这里,朕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息。” 崇祯皇帝的火气,从来都是一波比一波更大,怎么今天却突然泄了气,在内书房的众臣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天到底有什么不对。 但众人都是官场上成精的人物,当然不会露出什么疑问神色,都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垂手恭送。 等到崇祯皇帝离开,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琢磨了下,低头把那纸卷捡了起来,内书房内的这些大臣也不管什么官威体统,都是围过来观看。 看见纸卷上的内容,这些平日间涵养功夫十足,不怒自威的一二品大佬们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齐齐的倒吸一口冷气,那刘元斌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这天下的确是没有什么体统和规矩了。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齐王”…… 既然是胶州营捎过来的纸条,那这想必就是山东总兵李孟的要求了,斩首三万余,全歼鞑虏入寇的大军,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崇祯年第一大功,就算算上天启年间,恐怕这也是第一等的功劳了。 可要求的这个赏赐,实在是太不合理了,那沐英领兵打败蒙元的粱王,取得了云南之地,世代永镇,但他活着的封号也才是个西平侯而已,死后追封王爵,但是家族世袭也不过是侯爵。沐家在云南,镇守多年,沐晟也是到了征安南立功,才获得国公世袭的恩宠。 有明一代,活着的武将位置最多也就是到国公,就连死后封王的也不过是徐达、常遇春等开国的元勋而已。大部分大将也就是国公罔替,连世袭国公都只有最亲贵的才能拿到。永乐靖难,张玉等人也获得了大封赏,永乐又怜张玉死于王事,对张玉的家属多加优容,但是张玉之子张辅也还是从伯爵开始一级一级升上去,立了无上功勋,才获得公爵,后来他更是保定朝纲的两朝定策元勋,当初也有提议让他在安南交趾之地世代镇守,最后也被驳了回去。 自此以后,封赠公侯的是少之又少,只有外戚可以有机会比较顺利的封到侯爵,武将里面也就是石亨之类的人,因缘际会拿到了侯爵,但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王越本身就是文臣里面最拔尖的人物,上马击贼,下马露布,治军理民,都是有明一季的少有之才,做文臣也做到了察院之首又提督团营,但是他脑子发昏,拿到伯爵以后居然放弃了清贵的文资,改从勋臣班里,想拼命拿个侯爵,结果最后也没有如愿。嘉靖万历以来,想拿个爵赏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是李成梁,也不过是伯爵。 明朝制度,跟历朝不同,爵位非常难拿,而高品清望官阶缺嘴是容易,太子太保,少保,太保之类的荣衔,历朝都很看重,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放在唐宋,那就是宰相中的宰相,元老中的元老,才有资格在致仕前拿到,比如说是姚崇,宋璟,韩琦,文彦博之类的人物,功劳威望俱到了顶峰,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才能有此封赠,而少师少傅少保以及太子的师傅保,也都是重臣致仕以后,才有的待遇;但是唐宋爵位却来得容易得很,一旦宣麻拜相,当即就能封国公,所谓相公相公,说的就是他们又是宰相又是国公,那些拿到了师傅保三公之职的大臣,死后九成九还会被追封为王爵。 到了明朝却反了过来,文臣无野战功勋,绝对拿不到伯爵,但是拿到三公却不少,而武将里总兵官拿师傅保这三公虽然很难,但是基本每朝都有好几个,三孤则多如牛毛,太子三师,太子三孤之类的,甚至连参将游击都有挂太子少傅的。 所以这次,朝廷里也有人想大事化小,直接给李孟封一个太保拉倒,这个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了,反正师傅保本身就是人臣的顶峰了,给了也没什么不对的,甚至可以忽悠着李孟这种不学无术粗鄙无文的武夫,拿历朝的那些名相来跟他对比,告诉他们,文彦博之类的,宁肯不要国公之爵位,肯定也是要师傅保的荣衔的。 李孟有这样一个大胜,按照朝臣的估计,封侯完全够格,或许可以封国公,不过以崇祯皇帝的吝啬习惯,估计也就是个伯爵的封号,而且还不能世袭。 可朝廷的吝啬是朝廷的态度,山东那边却是狮子大开口,这可是一字王啊,大明最亲贵的封号,许多皇族的成员,都还是两字的王爷,想要得个一字的王号都不可能。要知道,目前的一字王,都历朝历代大明皇帝的嫡亲才有资格,就算是徐达常遇春,死后也不过是追封两字的郡王而已,难道李孟觉得自己比中山开平还要高贵吗? 李孟不过是个贩盐起家的武夫,居然要求一字的王号,而且还是腹心之地的齐王,真真是狂悖之极,现在就连觉得朝廷迟迟没有封赏,对李孟有所亏欠的大臣们,也是完全转变了想法,开始愤怒起来。 “这……这还有什么体统!!” “除却流贼、鞑虏,咱们大明内部居然也是出了这种妖孽!!” “这样的人,还赏什么赏,要拿出个惩处的章程来,有这么个例子在这里,天下间的武夫岂不是要翻天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过拿着纸条的刘元斌却在那里苦笑,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一直是站在边上没有插嘴,眼下地位最高的是内阁大学士,首辅陈演,他倒没有表态,而是在那里观察着身边众人的神色。 骆养性和他的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在金殿上出头告发周延儒,沉吟了下,陈演开口询问道: “骆指挥,镇抚司这边在山东可有细作,那边的情形如何?” 这问题一问出来,骆养性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不过也知道对方是无心的问话,他有点尴尬的开口说道: “诸位阁老,诸位大人,在下在这边跟各位说个实话,锦衣卫设在济南的千户所,每月的消息倒是未曾中断,可都是说那李贼好话的,而且从来只有派过去的人,没见到回来的,家眷什么的都是接过去了……” 第四二〇章 推脱 惊惧 躲避 听到这个之后,倒是不用明白说了,肯定是被对方不是收买,就是威胁,反正眼线的作用全然没了。有这个结果,众臣就知趣的没有再问首领太监王承恩,东厂那边的情况不会比锦衣卫强到什么地方去。 兵部尚书张国维在那里略微盘算了下,开口说道: “京师周围这次屯驻了二十三万的兵马,算上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七万多兵马,若是算上黄河北侯大人所率领的兵马,四十万兵马总能凑的齐……” 说到这里,张国维脸上却有些糊涂的神色,搓搓手缓缓说道: “这些年朝廷一分银子也是没有给山东发下去,也真是不知道他那里有多少兵马,按照这几日河间府送来的消息,说是此次河间府的大战,山东共出兵五万,老夫估计着,山东最多也就是六七万兵吧!” 糊涂的神色一过,张国维又是颇有把握的说道: “四十万对这他七万,何况朝廷下令,名正言顺,天下公义都是站在朝廷一方,必然是摧枯拉朽。” 这话说完,户部尚书在边上冷冷开口说道: “张大人,除却吴三桂那边军需不缺,剩下的这些兵马饷银粮秣如何筹措,你给老夫那个章程出来!” 四十万大军,吃用消耗都是天量,现在除却江南之外,各地的赋税都因为局面败坏根本无法收上来,而且江南收上来的,南直隶自用就要占用很大一部分,这件事稍微一往深处想,就更加的让人垂头丧气。 南方的赋税粮秣要送到京师来,依靠的是什么,就是横贯南北的那条大运河,当日间杨广修筑运河,被天下人斥骂,认为过渡使用民力,是隋朝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可从隋朝之后,南北保持统一,都是要依赖这大运河。 北直隶和山西很大程度上不能自给,可这两处,特别是北直隶和京师,那是天下的中枢,不能置之不理,依靠的是什么,就是漕粮,来自于南方的粮食通过运河运到北方来补充需要。 然后运河经过山东,恰好是中段所在,这山东在谁手中,就是大家沸沸扬扬要派兵攻打的李贼。 能在内书房之中的大佬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家中产业也是遍布南北,只要是在运河上经过的,谁没有交过漕运厘金,谁没有明里私下的骂过,可到最后,大家还不是规规矩矩的交钱买路。 现在看来这位李贼还是给大家留了面子的,真要是打起来,把这漕运的道路一掐,粮秣断绝,大家都要饿肚子了,那时候下面的兵丁不造反哗变就不错了,还打什么仗呢! 礼部尚书曾楚卿捋了下自己的胡须,沉吟着说道: “这李贼不过是个山东的总兵武将,那山东其余的参将、游击之类的,地方上的官员未必和他一条心吧……” 这话说完,居然没有人接口,面面相觑,平日间这些朝中大佬都是在忙着党争捞钱,山东这种偏僻之地的事情,想来都被认为是庶务,根本懒得理会,那边的保密工作又是做的到家,他们根本不了结山东的情形。 安静了半天,那边的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才咳嗽了一声,低声的说道: “诸位大人,咱家在山东呆过一段时间,有些事情未必能做得了准,不过,那山东的军将,都是李贼起家时候亲信,整个山东的兵马怕都是他一家私军。” 边上一名官员惊讶的插嘴问道: “刘公公,在下记得曹州总兵刘泽清和山东总兵丘磊的兵马不少,难倒就没有一点留下来,全被李贼吞并,就算是如此,也应该有残存的剩下吧,这些人在,总归可以从容调度,大小牵制,圈住那李孟的手脚吧!” 刘元斌当年是山东的监军太监,此时说起来这些却感觉到颇为的尴尬,这多少都能和他处置不力牵扯上些关系,惭愧之心多少是有点,可还是开口解释说道: “刘总兵和丘总兵的兵马都是被彻底的遣散,一点也没有留下,诸位大人,你们各位是没有在山东呆过,想不到李贼的凶残狠辣之处,现在回想,当日间曹州突然被流贼突入,刘总兵殉国,登州莱州大乱,丘总兵的兵马被彻底击溃打散,到最后丘总兵自杀,事情未必如此简单啊!” 在内书房的这些朝廷大佬心中,武夫都是粗鄙之辈,一想到这李孟居然也是有些头脑心思的,就感觉到事情越发的难办。 朝中六部各衙门,议论这等大事的时候,工部的尚书和侍郎往往插不上什么话,听到这里,工部尚书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本官和河南巡抚李仙风是同乡的关系,多有书信往来,他提到一件事,说是当日击溃流贼兵马之后,这李孟在兰阳县到黄河便道路两边,把左平贼的五千多兵丁钉死在路两边的木架上,那左平贼甚至不敢多看,直接带兵避开。” 左良玉在朝廷之中可是赫赫有名,大凡提起武将,必然要提起左良玉,说是此人勇武刚烈,堪称朝廷的柱石,也算是当今天下可用的大将,尽管此人在李自成手下一败再败,狼狈不堪。 听到这平贼将军左良玉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亏,而且还不声不响的退了,这让朝中的诸位大人对李孟的忌惮又是多了许多。 甚至不用专门的提醒,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能想到,李闯和曹操的联军在河南纵横无敌,好像是也在这李孟手上吃了大亏,当日间报上来的斩首不过千,但那流民大军可将近百万之众,若只是被斩首几百,怎么会这么轻易的退去。 内书房的诸位大臣越想就越是忐忑不安,这山东的李孟居然是个老虎,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养出来这么大的实力,可有件事情明了了,那就是这个李孟不好惹,得罪不起,朝廷要想拿出制裁的手段,恐怕真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有些脑子比较敢想的已经是想出来了眉目,崇祯皇帝之所以让臣下们拿出对策主意,怕是自己不愿意担责任,事后后悔或者被唾骂。 但这些大臣们也不傻,以崇祯皇帝的性格脾气,真要是替他出了主意,背了黑锅,日后算帐,崇祯皇帝可未必会出头来帮忙,搞不好就和陈新甲一般,下狱论罪问斩,先例太多,后来的人可不愿意跟着犯错了。 内阁首辅陈演也知道大家的心思,也知道皇帝的心思,可是他新官上任,并且是文臣之首,总不好也是做个闷口的葫芦。 陈演目光扫过内书房中的众人,不管是和谁目光相对,对方都是低下头,兵部尚书张国维,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人倒也不惧,和他对视,反正大家的职位差不多,命令不到谁,左看右看,陈演咳嗽了声,严肃的说道: “刘公公,你手中的两万楚军,堪称是北直隶兵马之中的精锐,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手中也是能战的辽兵,加上京师周围这几十万兵,何况刘公公你和那李贼共事过,知己知彼,难道就没有一丝胜算吗?” 听到这话的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脸色变得很苦,心知陈演的意思是让他主导这大军,可他却是这些人之中最知道山东可怕的,看着周围如释重负的各位大臣,刘元斌心中暗骂,你们这些人总算找到推卸责任的人了吗? 可骂归骂,刘元斌却知道此时最为凶险,要是不好好推辞,恐怕自己就要被架在火上了,他叹了口气,苦笑着抱拳冲着内书房的众位大臣深深作揖,开口说道: “诸位大人,咱家的确和那李孟共事过一段时间,可相处的时间越长,咱家心中就越没有底啊!从前不敢和诸位说,当日间咱家在齐河县那场小胜之后,就已经是被圈了起来,要不是朝廷下旨调咱家去湖广,恐怕现在还是过那囚徒的生活!” 这个事情刘元斌一直是当作忌讳,从来不敢讲,可此时被逼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能不说了,内书房中的大臣们也都是悚然动容,心想几年前这李孟居然这般的胆大包天,刘元斌又是继续说道: “现下这支楚军比起京师周围的兵马来,的确是有几分样子,可要是比起咱家当年见到丘总兵的几百亲兵来,那又是远远不如了,可这几百亲兵对上那李孟的兵马,就好像是猪羊一般,完全任人宰杀。” 说到这里,刘元斌闭了下眼睛,每次想起来又是心有余悸,缓缓说道: “几百人啊,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李孟的手下砍瓜切菜一般料理,到现在咱家晚上想起来还是做噩梦,各位大人不要不信,咱家打听过,说是那李孟手下,亲兵家丁是要经常轮换的,不是一成不变,咱家有个估计,他手下的亲兵家丁最起码也要有八千之数!” 八千家丁,内书房的大佬又是普遍的倒吸凉气,八千家丁啊,那就有八千能战的强兵,从万历年,不,还要再向前说几十年,有这数目家丁的,也只有辽镇总兵李成梁了,这样规模的精兵家丁,足以让朝廷如芒刺在背,惶恐不安,好在这李成梁没什么野心,在关外做个太平节度也就心满意足。 这股力量随后在征朝鲜抗倭,征蒙古土蛮的战斗中不断消耗,彻底的消失,这才是让人放下了心。 老天,山东什么时候也有了这般力量,八千家丁要是配合普通的士兵,十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都可以拉起来,这太可怕了,说完这些,刘元斌长长呼出一口气,又是深深作揖,神态恭敬之极。 内廷的宦官手握重权之后,往往气势凌人,骄傲无比,刘元斌平日里也是个鼻孔朝天的角色,今日间这样的做派可以说是完全不要脸面了,谦卑到了这般地步。 可这番做派,让在内书房中的诸位大佬更是心中为难,刘元斌因为手中的两万楚军,在京师领兵的督抚大臣之中,向来是自矜,可今日间却如此,侧面说明了那山东李孟手中到底是有了一支什么样的实力。 但好不容易找出这么一个可以担责任的角色,诸人可不愿意就这么简单的放过去,大家都是闷不作声,陈演更是找个椅子坐在了那里,手捋胡须,在那里沉吟不语,刘元斌直起身来,看到这个场面,心中更是大急。 首领太监王承恩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旁,对刘元斌求救的神色不闻不问,刘元斌气得咬牙,心想当年整曹化淳的时候,咱家帮了你多大的忙,今日间就要遭难,你却不管了,若是有今后,咱们没完! 刘元斌自从在内宫得势,然后被外放到地方上做监军太监,一直是春风得意,飞扬跋扈,可以说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的走下来,但在山东的那段经历却是他不愿意回首的一幕,想想都是可怕之极,别看手中有两万算是能战的楚军,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和李孟的兵马面对,那是噩梦啊。 “扑通”一声,那边的刘元斌竟然是在内书房跪了下来,这领兵的太监哭丧着脸拱手求告道: “诸位大人,咱家实在是不敢去啊,这大军相持,靠得是个势头,眼下这些兵马屯驻在京师周围,没准那李贼还有个顾忌,要是接战,京师兵马只要一败,怕就是全盘崩溃,到时候就是不可收拾的局面,诸位大人,诸位大人,绕了咱家吧!” 在内书房的这些人都已经是呆住了,大家之所以敢拘着刘元斌去带兵,多少有些大家都身在高位,总归有面子上过不去的地方,可这刘元斌已经彻底不要脸了,话都说到这般地步,官场上讲究的是留几分余地,日后好相见,再这么逼下去,实在是不太合适。 而且刘元斌这般的哀告,说明那山东李孟的实力,的确强劲无比,京师几十万兵马万一是不顺利,这些日子,京畿周围的州县状子雪片一般的送上来,却也有几份可笑的,比如说是某庄结庄自保,几百名拿着武器的庄丁拼死作战,结果打垮了几千人的朝廷官兵,这战斗力哪能让人有信心。 就怕是前队受挫,整个的大军就要全盘崩溃,这几十万连匪盗都不如的官兵,那可是要给北直隶和京师大祸害,到时候,更没什么力量可以依靠了。 还真是和这刘元斌讲的一般,把这些兵丁留在京师和北直隶,蓄势不发,多少是个威慑,纸老虎能吓人的时候还是不动的时候,最起码这样子还是足够唬人的,万一动起来,谁都知道这是纸老虎,一戳就破,那还有什么威慑。 刘元斌跪在那里涕泪交流,就是不愿意去领兵征鲁,在一旁的王承恩看见众人的态度已经不是方才那么坚决的推责任,连忙换上了悲天悯人的表情,走到刘元斌跟前,伸手把他搀扶了起来,开口笑着说道: “老刘,咱们这屋子里都是大明顶尖的人物,都是讲道理的,你何必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快起来快起来!” 王承恩的这番做做,总算是让刘元斌放宽了心,其余的内阁学士、六部三司的大臣也都是连跟着说道: “刘公公何必如此,这法子不行,咱们再琢磨其他的法子就是,这么贵,岂不是让大家挂不住吗?” 话都是说的圆满,刘元斌就坡下驴,抹着眼泪就站了起来,但心里却是破口大骂,心想平日无怨无仇,居然说把咱家推出来就推出来,这事情没完。 站起来之后,刘元斌迟疑了下,又开口说道: “诸位大人,咱家的楚军中有些当年在李闯中呆过的,这些军兵说,那李孟率军在涡水和流贼那一战,斩首数万,可不是报上来的几百,现下河南乱成这种局面,具体如何也查探不出来!” 听到这个,众人虽然是惊讶,可也有些麻木了,这山东的兵马出人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有这样的兵马,那南直隶为何打成这个样子,为何河南、湖广的局面还是糜烂如此?” 一名官员插口问道,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大家都是顶尖的聪明人物,当然是想的明白,四个字就能概括了“养贼自重”。想想这山东的李孟心机这般深沉,实力如此庞大,如此深谋远虑。 内书房的大臣们,一种无力和绝望的感觉都是油然而生,事情都已经是这般,现下的大明好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再怎么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这还有什么意思?他要个齐王,就封给他是了……” 工部一位侍郎嘟囔着说出了这句话,陈演一愣,接着就是拍案而起,大声的呵斥道: “妄言!!妄言!!我等是大明的臣子,是圣上的臣子,可不是他李孟的臣子,他这等悖逆无行的要求,怎么能接受!!” 那名侍郎看见陈演发火,也不出声,却也不怯场,因为事情本来就是如此,越做越是别扭,答应了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李孟已经是有了实利,现下无非是要个名份罢了,内书房这边商议不商议的毫无意义。 兵部尚书张国维方才一直是没有出声,他却想到一个问题,在那里开口说道: “诸位,李孟用木盒送个纸条过来,可这纸条不是通过通政司转呈,是给罗侍郎私下的传递,好像也有个不留证据的意思,罗侍郎,当日间李贼的手下和你所说的,都如你转述的吗?” 一直是缩在一旁的罗侍郎点点头,张国维脸上多了几分把握,又是说道: “李贼手下各处的口径不同,最后这纸条又是这般说,有两个可能,一是山东意见不一,二来就是漫天起价,坐地还钱的意思,依老夫的判断,漫天起价的可能更大,这种种事情,山东未必想要把事情做绝,可能是先开出价来,试探朝廷。” 兵部尚书张国维边说,边看着身边诸人的神色,发现这些人都是全神贯注的在听,他又继续开口说道: “眼下各种事,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咱们也不必慌张,老夫觉得,再派使者过去商谈,讨价还价,齐王这名号太过惊世骇俗,天下人不能接受,可他现在已经是霸住山东,多给几个州府也未尝不可,同时整饬京营和北直隶各处兵马,做万一的打算,诸位以为如何呢?” 张国维说了几个应对的策略,倒是弹性很大,以兵部尚书在朝堂中的地位,地位比他高的也就是内阁首辅陈演,众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陈演那边,陈演琢磨了下,张国维没有提出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建议,可却是中规中矩,皇帝那边有几种情况可以选择,也算是给个交待。 今天这商议,众人除却惊恐之外,就是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撒泼打滚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了局,能有个过得去的答复也就不错,当下沉吟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张大人所说的有理,就这么写下来明日呈送给陛下吧,各位觉得呢?” 总算是出来个结果,众人都是巴不得这内书房的合议快些结束,众位大臣那还会说什么异议,都是连连的点头赞许。 既然是有了合议的结论,就有一名文臣过来,拿着纸笔迅速的把今日的事情写了下来,交给王承恩转呈给崇祯皇帝。 内书房中的诸位大臣都是松了一口气,今天这件事最后虽然得出了个平平常常的结果,但是所说的内容却不是这些中规中矩的处置之后就能了结的,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反应,自己所代表或者是自己从属的势力如何对待山东,这都是要重新的做出决定和判断,不过,每个人心中却有个共同的认识,这天下要变了。 内阁首辅陈演看着王承恩拿着折子走出内书房,也是有些放松,内书房中的大臣们逐渐散去,他也把自己的腰板稍微软下来些,内阁首辅和从前不同,就连身份做派也要拿出个首辅的气派架势,十分不舒服。 今天议论的事情很是特殊,朝臣们谁都没有一个明确的对策,也没有了往日间那种议论的兴致,都是默默的走出了屋子。 方才说出结论的兵部尚书张国维却故意落后几步,看着陈演起身要走,连忙递过去个眼色,内阁首辅陈演尽管纳闷,可还是放缓了脚步,落在后面。 内书房中人就剩下陈演和张国维两人的时候,兵部尚书张国维上前一步,低声的说道: “陈大人,方才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我问你,以咱们大明如今的国力,若是那李孟作乱,能挡住吗?” 粉饰太平归粉饰太平,大明底细如何,身在高位的这些大佬们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陈演琢磨了下,长叹一口气,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无奈的说道: “那里挡得住,府内的清客曾和我讲过,城内城外的这些京营人马,莫说是鞑虏来,就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带兵打过来,这京师一样是抵挡不住,何况是虎狼一般的山东兵马,大明真是多灾多难,偏生这些不能和皇帝讲,真是……” 兵部尚书张国维听到陈演这么说,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就怕这陈演不尽不实,那自己这接下来的话可就没有办法讲了,他又是开口问道: “陈大人觉得,这北方各省局面,还有收拾缓和的余地吗?” 陈演疑惑的看着张国维,不知道这位尚书到底要说些什么,不过还是回答道: “山东不提,其余各省都是被兵灾蹂躏,要不就是大灾连年,局面如何能够收拾,更别提流贼、鞑虏和山东李孟了!” 若是这李孟知道现在在朝廷之中已经和流贼、鞑虏并列,不知道是如何想法,话题渐渐的走上了兵部尚书张国维的轨道,张国维这才是略微抬高了点声音说道: “陈大人,现下北方各省,处处糜烂,处处有势大贼人,朝廷已然是无能为力,何况京师地处北边,鞑虏、流贼、山东李孟都是距离近便,提兵可到,此处已然是不可收拾了,若真有事,旦夕有倾覆之祸啊!” 这些话说的严重,可陈演神色去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局面崩坏,本就是如此,张国维根本没什么危言耸听的地方,张国维清清嗓子,看了看内书房的四下角落,除却离着远远的小宦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张国维又是凑近了些,低低的声音,开口说道: “陈大人可记得东汉的故事,三刘出京。” 听到这句,陈演终于是明白了,用手拍了下额头,东汉末年,黄巾大乱,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天下即将倾覆,衰败的东汉朝廷,于长江一线先后分陈皇室疏宗为州牧,先是刘焉为益州牧,然后是刘表为荆州牧,至是又以刘瑶为扬州牧。 虽说,这三人最后的结果各有不同,但却在一定的时间中保证了刘家能够掌握一定的力量,刘备最后成事,也和这布置不无关系。 这个乱世之际求存续的谋划,素来被后来者津津乐道,觉得是神来之笔,张国维这么一说,陈演马上反应过来,略有迟疑的开口说道: “张大人可是指江南?” 兵部尚书张国维点点头,声音压的愈低,这话委实是大忌讳的言论,可这样的局面下,却不得不说,沉声的解说道: “江南几地,浙赣闽粤都是未尝遭受大灾,地方上富甲天下,粮秣充足,未尝有大乱,又是我大明士人集散之处,心向朝廷,又有长江天堑可以凭依,云、贵、桂、湘南之处也可以作为补充……” 说到这里,张国维仔细看了看陈演的神色,若是首辅脸上有一点不对,他就不继续向下说了,单凭方才这些话,就是要掉脑袋的言语,可陈演用手揉搓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兵部尚书张国维咽了口唾沫,平复下紧张,继续的说道: “有江南之处,最起码可以徐图恢复,不至于在北面这么局促,现如今这个局面,可就应该早作打算了。” 首辅陈演缓慢的站起来,在椅子前面走了几步,也是看看在不远处整理的小宦官,有些感慨的低声说道: “张大人所言,为国为民,完全是出自公心……陛下……陛下那边能放太子殿下去南京吗?去了之后,又有谁能在那里支撑……” 几句话反问的犹豫,却都是张国维计划中的关键点,听到这个,张国维就知道自己方才所说,首辅陈演已经是赞同了,不由得精神一振,这些政策,兵部尚书和首辅一起提出来,皇帝肯定是要慎重对待。 “眼下,南直隶江北之地,卢九德率领南直隶兵马和革左流贼彼此纠缠,又有山东兵马参与其中,依张某的判断,若是继续纠缠,南直隶兵马怕是要被山东兵马一口吞下,不若是敕令南京镇守卢九德率军固守南京城,江北之地无甚阻挡,又有流贼肆虐,让那李孟和流贼自相纠缠,咱们坐山观虎斗就是。” 陈演表情凝重,不过他已经是被兵部尚书张国维说服,但张国维脸上却有些为难之处,禁不住开口询问道: “张大人,话都说到了这般地步,有什么尽管都说出来是了。” “张某想了半天,觉得此事虽然是要紧,可皇帝那边却是为难,眼下一切未明,就做出这般的举动,圣上那边。” 张国维迟迟疑疑的说出了难处,崇祯皇帝这般的刚愎自用,派太子去往江南坐镇,就如同当面扇他耳光一般,怎么会愿意,当面提起,搞不好就是锦衣卫当场拿下,诏狱拷问到底是何居心了。 这顾虑含含糊糊一说,陈演怎么会不明白,不过随即就是说道: “这个张大人倒是不用顾虑太多,今日间圣上没有发怒,而只是让咱们拿出个章程来,想必他也知道这局面的难堪,陛下虽然英明,可有些事未免放不开,需要咱们臣子先提,这也是咱们的本份。” 也就是皇帝比较好面子,就算是认输或者是示弱,也不会自己先提出来,而是要臣子们开口,说白了是自己想要推卸责任,不愿意承担骂名,说的更明白些,这就是懦弱的一种表现。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李自成率领的顺军快要打进京城的时候,传说崇祯皇帝也想去往南京,可却一直是迟疑不决,怕做出这种行为被人嗤笑唾骂,但臣子们也都是闭口不言,结果到最后落了个吊死煤山的结局。 在这个时空中,李孟取得的胜利太过辉煌,强大的实力和行事太过跋扈,震慑京师,不光是平民和官员,就连皇帝也感觉到了就在身边的这种威胁,这才让崇祯皇帝的行事,比起没有李孟的历史上稍微软化了些,稍微灵活了些。 崇祯十六年的二月初十,崇祯皇帝下旨,派兵部侍郎魏乐泉去往山东,带去了白银万两,牛羊各百头,犒赏得胜兵马。 这是明里的说法,暗地里魏乐泉带来了京师的意思,齐王这个封号,朝廷万万不能答应,但齐国公的称号,朝廷却是可以给的,至于防区范围,这个都可以商量,李将军功劳这么大,朝廷绝对不会苛待有功之臣。 在皇宫中,伺候皇帝的太监和宫女们却在私下里议论,说是二月初五那天,皇帝和内阁六部的几位大臣在内书房相见。 谈话的时候,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远远的撵开,两名勋贵带着子侄在屋外看守,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说些什么,只是到最后,离着远远的太监宫女们也能听到在内书房中有人嚎啕大哭,而且这嚎哭的声音远远听着,居然是皇帝自己的声音。 尽管宫中的这些下人们最喜欢传播闲话,可这件事却都是被吓到了,众人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因为这消息没有传出来,所以那两名看守御书房勋贵和家中男丁离开京师去往南京的事情,也不是太让人惊讶。 反正这些勋贵们都是有钱的闲人,京师的声色犬马之处,比起南京城的秦淮风月来可要差太远了,现在稍微太平,又是春意渐浓,正是去玩乐的好时节,当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勋贵队伍之中多了一名原来不属于勋贵府邸的人的小孩子。 崇祯十六年的二月下旬,驻扎在寿州一带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兵马不顾身后革左五营的骚扰,吃力的南下,目标是庐州府的府城庐州。 出乎南直隶兵马意料的是,不管是西面的淮杨军还是东面的青州军,都是在做出追击态势之后,又缩了回来,革左五营的骚扰也仅仅持续了两天就停了下来,庐州府的官员们也开始征用调集船只。 南直隶各处的明眼人都是能看明白了,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要率领兵马在巢湖顺着水路,沿江而下,回转南京。 此时的李孟,则是在接待让他意外之极的客人…… 第四二一章 胜者得利 吴某来拜 崇祯十六年二月初二,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登州军副将王韬获得了新的任命,率兵九千镇守河间府。 到这个时候,朝廷还没有给山东任何的命令或者是承认,李孟的镇守职责依旧是山东和两淮,不过胶州营自顾自的筹备谋划,在鞑虏入寇的时候,内帐房和首席顾问孙传庭在各个屯田田庄调集护庄队和各地武装盐丁进济南府,作为总预备队使用。 这支力量将近两万,尽管到最后并没有动用,却等于是间接的做了一场演习,并且集中了将近两个月按照正规军的训练。 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动员起来的护庄队和武装盐丁达到了胶州营新兵的水准,筹备驻守在河间府部队的时候,正好是在这些人之中挑选合适的。 尽管大军回转山东,不过在运河边上的南皮县泊头镇仍然留下了老营的两千人,河间府守军就是要以这两千人作为骨干,补充新兵七千组成。这大大的不合规矩,往小了说这是不遵王法,往大了说这直接就是谋反。 山东兵马粮草都是老营统一调拨供给,这也是避免驻扎在的军队有异心的手段,山东各处都由屯田田庄,借用田庄的仓储和运输系统,尽管是中枢统一计划,却也有本地运输的便利。 这和大明军队不同,除却少数能领到饷银的军队之外,大部分的官兵都是就地自筹,说白了就是生硬勒索或者动手抢掠,地方上苦不堪言,军民的矛盾极大,而胶州营则是避免了这个弊端。 可河间府的官吏士绅们,对于不需要自家供应粮秣军饷的局面从未感觉到高兴,却十分的抵触,李孟回到山东之前和回到山东之后,一直是有人过来表示,想要给李大人的军队尽一份心力。 驻扎在泊头镇的两个营,现在他们收到的劳军物资已经足够他们使用半年,可还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那两个营的官兵都是戏称自己是守仓库的。 除却官员和豪绅们的示好,在河间府驻军所在的周围,一直是有大批的平民百姓聚集,那场大胜之后,打扫战场让许多过来的平民百姓得到了便宜,这些平日里躲避官兵如同躲避匪盗的平民百姓这才知道这世上原来也有不骚扰百姓的好兵。 而且这些山东来的兵马征集民夫丁壮做活,都是实打实的付钱,这样的年景有个贴补家用的活计可是难找。何况胶州营刚刚杀败了鞑子,北直隶这一带的百姓们在几年前可是经历过鞑子大军经过场面,大明官兵逃散,官员逃散,百姓也跟着逃散,鞑子那真是无敌了,可却被这山东的兵马战而胜之,这山东兵马岂不是更加的无敌,再说大家都是看过胶州营内士兵的精神风貌。 河间府的青壮们看见这风貌,听说胶州营的士兵可以拿足粮足饷,并且作为军属,赋税上有所减免,更有种种经济、身份上的优惠,各个都是动了心思,尽管是好男不当兵,可若是这军队足够的好,自然有良民来投。 眼下这个局面颇为的有趣,尽管山东不需要人员和物资,可高风亮节的北直隶河间府人民依旧是热情的送了过来,不要他们心中还惶恐异常。 不过在这之中,也有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兵器间天津火器匠造衙门的工监来到了济南,去往镇东将军幕府讨要人丁。 明军重火器,火器质量和威力都是很烂另当别论,每年产量当真是不少,制造中心有三个,一是广东,澳门和南洋有大批的西洋火器和相关的工匠,输入还是铸造都相对简单些,另一个是南直隶,这边算是南中国的中心,自然会有预备,最大的一个就是天津这里的火器匠造衙门。 在北方,与流民作战和与鞑虏作战,还有九边重地的对蒙古的防御作战,这是大明军事活动最重要的部分,火器的供给,除却各地自有的火器匠坊之外,就是天津这边的匠造火器营了。 在营中服役的都是所谓匠户,差不多等同于娼妓和屠户的贱籍,世代传承不能脱身从良的,这些匠户除却京师中制造精巧器物的还算是用心,其他地方的待遇和奴隶一般,官员和工监又是大量的贪墨,这工作效率和责任心上自然是不值得一提。 火器质量极差,产量极差,这就是天津火器制造的全部状况,满清大军南来,攻破天津三卫之后,直接是把这些制造火器的匠人全部抓住,让他们跟随军队前行,就算是累赘也要带在身边,尽管能用得上的地方也就是修理下朝鲜火铳兵的火铳,可这些匠人带到关外之后,肯定会有大用。 鞑虏的兵马在河间府被全歼之后,这些匠人却没有被允许回家,对于缺乏熟练工匠的胶州营来说,这些匠人也是有大用处的。 当年蒙元肆虐天下,纵横东西的时候,不管是东西方的城池,攻破之后大多是屠城,唯一能幸免的就是美貌女子和各种工匠,可见是了不得的财富。 这也是胶州营打完这场战斗取得的战争红利之一,并且是最立竿见影的好处,这些工匠们本以为被官军救下来,可能会被发回天津重新做活,工匠们根本没有什么欣喜的,在鞑虏的营中,居然能吃饱饭,这可比在天津那边半奴隶的身份强太多了,所以鞑虏兵马被全歼,很多工匠并不高兴。 不过这些匠人们的情绪马上就高昂起来,胶州营的中高级军官们对技术是极为重视的,大家也都知道来在莱芜和济宁的兵器制造局人力紧张到什么地步,北上搜索残敌的四个营发现了这些大明的匠人之后,真是如获至宝,马上是快马通报本部。 镇东将军李孟当即是拍板定夺,这些工匠一个也不能放回去,全部带回山东来,派去接受工匠的则是军需官。 去了之后不说什么虚话,先是杀猪宰羊白面饼子压惊,然后就是每人先发五两银子的开拔费,再就是记录下来每名工匠还在天津的亲属家人,并且承诺,由山东负责把他们接过来安顿。 这种种待遇,可是比鞑虏的饱饭要强出太多了,工匠们自然愿意,而且胶州营还承诺,尽管工匠在山东的官办兵器制造局效力,可也是计件工资,绝不会盘剥欺凌。 天津的火器匠坊效率和质量都极为的低下,很大原因就是这些工匠们没有丝毫的劳动热情,挨打挨骂生产出来的东西,自己一点报酬也没有,怎么能提得起精神。 山东作出的承诺可以说正是搔到痒处,这一来,工匠们的表现可以用争先恐后来形容了,唯恐胶州营不让他们去山东。 回返济南后,孙和斗、郭栋和丁旭本来打算在济南城好好过年,他们也是忙碌不停,借这个大胜又是春节的机会,狂欢放松一下。 可听说天津匠户营的工匠全被带到了山东,三个人都是大喜过望,这年也不用过了,都是去忙着接纳安置这些工匠。 这些世代传承下来的技术工人们,有没有劳动热情是一回事,他们却比那些农民和士兵们更适合进入制造业,胶州营兵器制造局缺乏的就是这种有技术,有经验,并且有大规模生产经历的劳力。 尽管和后世的工业化不能相比,但胶州营兵器制造局的工人、工匠们也是和农民完全不同的一类人,在制造兵器和各项器械的生产中,他们从散漫的农民和平民,被培养成有纪律有协作意识的工人。 兵器制造局出来的人,往往对胶州营各项的战斗指令和战斗技术,兵器的操作理解的很快,并且理解的很深入,更加注重团队协作,是最优秀的兵源。 所以最受胶州营各级军官喜欢的新兵,就是在兵器制造局出来的年轻人,这些人可以迅速的成为部队中的骨干。 不过兵器制造局因为不能和军队还有农业争夺劳动力,工匠工人的数目一直是很少,不光是把待遇调整的很高,也轻易不愿意放年轻人出去参军,尽管兵器制造局的年轻人们去参军的热情极高。 另一个能出类似兵源的地方是莱芜的铁矿和兖州府的煤矿,这两处的矿工也是特别受军队欢迎的,可这两处的出产,直接就是兵器制造局的原料来源,兵器制造局和灵山商行的联合管理,同样要保证生产,要保证工人的数量,也是不能放人。 各个方面对兵器制造局的人力争夺的如此激烈,尽管兵器制造局严格控制,可以这有限的人力来满足胶州营巨大的需求,还是捉襟见肘,窘迫异常,连一些技术革新之类的事情都没有机会做。 这次的四千多名熟练匠人,可真是雪中送炭,一下子把胶州营的制造能力提升了一个档次,怎么不让兵器制造局这三人欣喜若狂。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兵器制造局这三名头目在这边清点接收的时候,负责天津火器制造的工监则是愁云惨淡。 鞑虏打过来的之前,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和那些半奴隶状态的匠户们不能跑,但这些达官贵人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这名工监就是如此,早早的跑到了通州城内去躲避,可鞑虏大军被歼灭,这名工监回到天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开工了。 先不说那四千多被掳掠走的匠人,天津倒是还剩些学徒之类的年轻人,这些人不在档案册之中,鞑虏们也不知道,所以逃过一劫。 用这些年轻的学徒倒也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生产,问题的关键是,这些年轻人和他们的家眷,还有那些匠人的家眷,在这工监回到天津期间,一直是不断的搬迁离开。 要知道,匠户是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的,不能擅自离开匠坊所在地,但天津已经没有守军,城防也是残破异常。 这名工监手下的工头、家丁之类的如何敢跟大胜的山东兵马硬顶,山东派来的使者和军队除却接送那些匠户的家属之外,还大力的招募有能力做工的学徒,这些如狼似虎的山东军人,连北直隶的官兵都是躲得很远,更别提这些工头、家丁了。 在这样的搬迁之下,整个天津三卫都是愈发的冷清,可朝廷为了武装军队,对这边催的越来越紧。 这名工监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就算是想要花钱调职都不可能,他这职务是个烫手的山芋,谁都不愿意接,而且没有工匠,早晚要闹出大乱子,这个责任,众人还指望着这工监扛下来呢! 被逼无奈的这名工监,唯一的办法是山东这件事做的不合王法规矩,自己不如上门去讲讲规矩条例,若是对方愿意收钱,那就送重礼上去,没准事情还能有些转机。 想起当时为了能在外面找个差事,给王承恩和曹化淳那边差不多送了八成的积蓄,这工监就越发的着急。 火器制造这边虽然油水不如税监矿监那么丰厚,可支取银两收买原料,各地取兵器的时候勒索银两,驱使工匠做私活,这其中进进出出,也是好处多多,可现在不是保这个差事的时候,而是保命了。 “还请这位仁兄多帮帮忙,咱家在这里已经等候两天,什么时候李将军有功夫,让咱家进去拜见,有要紧的公事!!” 火器工监司考仁满脸陪笑着偷偷递给镇东将军府的卫兵头目一块银锭,一边心中大骂,都说拜见东厂提督、内阁学士,各部尚书的时候给门房塞银子,这是常例,怎么出京来见个地方上的武将也要这么麻烦。 他这里正在腹诽,那名卫兵头目直接是把银锭丢还了回来,冷着脸说道: “司公公,莫要害在下难做,我家大帅有没有时间见你,又不是我们下属能做主的,按照规矩递帖子记名求见吧!!” 转头看看将军府门房那边都已经是排成长队的求见宾客,司考仁的脸色顿时是苦了下来,上前一步,低声的恳求说道: “这位兄台,咱家是从天津的差事上跑过来的,路程远,那边催的紧,要是大帅不见不给个答复,咱家的人头就要落地了,还请您行行好,麻烦开个后门通传下行不行,咱家一定厚礼酬谢!” 镇东将军府的守卫是亲兵营的职责范围,在亲兵营的这些官兵都是有大好前程的人,自然不会取贪图这点小利。 守门的这位亲兵头目却盯着司考仁看了几眼,这名火器的工监还以为事情有转机,连忙把手伸进腰包中,准备掏出个金锭来,那亲兵头目却又走开了,倒是让司考仁纳闷了半天,他没想到的是那名亲兵头目接到了府内管家罗西的口信,说是盯住这个天津来的太监,别让他离开。 这头目也是纳闷,既然不见面为什么还要不放他走,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自从大胜得到确认之后,山东、两淮、河南的豪绅大族,就开始纷纷用各种理由来道喜道贺,江南和福建也有人过来。 对于这些地方上的实力派和大商人们,李孟都是能见就见,彼此笑脸相对客客气气,尽管目前可能不会发生什么联系,但毕竟是彼此有个沟通往来,日后也好相见。 从正月十五之后,京师的各种布置是一回事,接见这些来拜访的宾客却让他疲惫烦躁,到了二月,已经是有选择的见宾客了。 外面那司考仁正在和亲兵头目纠缠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看李宏锻炼身体,自从那次比试之后,就由王海那边安排了几名亲兵营的老兵过来做教师,同时管家罗西和郭栋的婆娘两人把这后院和内院之间加了间隔,免得冲撞。 现在的后院,完全是个李孟和李宏父子二人的演武场了,李孟抓着单杠正在做引体向上,这种器材还是他成为参将后才置办在内宅的,当年当兵的时候,他在部队里这种技能可是优秀。 而李宏正在一名教官的督促下,围着院子慢跑,小孩子的运动量不会太大,不过也是跑得小脸通红。 自从李孟回转山东以来,内宅和亲信文武中最津津乐道的除却胜利之外,还有就是这李宏的确是武将传人,那么顽皮嬉闹的小孩子,一接受武人的军事训练之后,马上就变得规规矩矩,且很勤奋,这很是说明问题。 最起码李孟后继有人,这一点确认无疑了。 后院院墙外,马蹄声响,有人下马通报,有亲兵通传,很快一名信使大步走了进来,一进后院就立正报告道: “大帅,马队莱芜信使回府复命!” 李孟从单杠上下来,边上的亲兵递上手巾,李孟擦了一把汗,接过了那封信,按照规矩,那名士兵把信上的火漆给收信人验看,准确无误之后,才立正行礼退下,李孟撕开信,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上所写的笔迹工整,很有些书法的底子,是矿监丁旭的信,这些出自内廷的宦官们,大多有高于这个时代读书人平均水平的教育程度和各项专门的公务文牍训练,丁旭自然也是如此。 李孟走到屋檐下把信一目三行的看完,稍微沉吟之后,点点头,朗声的招呼道: “当值的亲兵过来五名!!” 在李孟所在的地方外围最起码有两百名亲兵是待命的,一声招呼,话音未落,马上有五名亲兵跑了过来,李孟开口下令道: “就在正门外,有一名天津过来的宦官,客客气气的抓起来,带到南门边上的军营去!” 这五名亲兵还有些纳闷,不过大帅的命令就是一切,立刻是立正领命,快步的跑了出去,实际上这命令下达的很有意思,客客气气的抓起来,五名亲兵琢磨了下,还是把身上的武器解了下来,免得出现什么不客气的事情。 “袁先生,你记下,兵器制造局孙和斗、郭栋、丁旭,现送一工匠头目前往,按当年丁旭例对待,使其才尽所能,为我所用!” 在身边的袁文宏飞速的把这封信记下来,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这封信就和装运司考仁的马车一并送到莱芜去,多派几个人护送,刚才收到了莱芜那边的回信,丁旭和这个司考仁有过交道,人虽然贪鄙些,不过据说对工匠生产和技术之事,颇有自己的心得,这样的人还是在我山东才能人尽其才,就不放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主簿袁文宏这才明白为什么前天李孟为什么要派快马去莱芜询问,这个人尽其才虽然没错,不过实现的方式未免太有趣了些,袁文宏忍住笑,躬身去布置这个任务了。 算计起来,天津的火器和兵器制造力量,工匠和匠人们已经在十二月到二月这段时间迁移的差不多了,大都是移到了山东的腹心之地,现在就连督促这工匠和匠人们做活的头目,工监司考仁也是被送到了莱芜的兵器制造局那里,既然是有才能,并且自己送上门来的,胶州营可不会放过。 现在,用山东的方言来讲,胶州营把北直隶的火器兵器制造力量来了个“连锅端”,就连个渣子都没剩下。 京师朝廷想要武装的更多的部队,想要让目前的部队保持战斗力,就必须给他们足够的兵器和装备,但最重要的天津产地已经失去,想要补充,就只能是通过南直隶和广东还有山西几处地方了。 在这几处可供选择的地点中,山西运往北直隶,陆运上麻烦多多,产量也颇为的有限,南直隶和广东倒是有充足的库存和产能,问题主要的运输通路运河,被胶州营牢牢的掐在手上,想要运过去完全要看胶州营的脸色。 不经意间,李孟掐在大明脖子上的双手又是加了一分力气,命脉一条条的被山东控制在手中,山东在天下间发出的声音也要比从前更粗声大气一些,实力不够的时候韬光养晦,实力足够,为什么不飞扬跋扈? 只要头脑清醒,这就足够了…… 但对于李孟来说,意外的客人并不是这个已经昏了头的工监司考仁,而是一名京师大员派来的使者。 二月二十这天中午,已经能在济南见到些许春意,李孟一家老小都是在内堂用午餐,吃的却是海味,这时代和现代那种就算在甘肃都能吃到所谓的生猛海鲜不同,在济南,想吃用些海味很不容易。 登莱各府距离济南都有些距离,在这里路上,鱼鲜虾蟹往往容易腐烂,而且专门运输的话耗费太大,李孟行事作风都是简朴,自然不会做这个奢侈举动。 之所以有这个口福,是因为天气寒冷,封锁戒备了很久的登州府和莱州府开港,渔民们下海捕上的第一网鱼虾,被这几地的盐商盐贩们收下,精选出来上佳的货色用冰块储存,快马运输到了济南。 对于李孟来说,这海鲜是小事,全家人吃的高兴才是重要的,老太监刘福来最近饭量变差,也是跟着吃了几筷子。 木云瑶因为怀孕,这些比较生僻的东西也不敢碰触,可全家人还是兴高采烈的,若是不知情的外人见到,准要吓一跳,大家都以为这山东的李孟有私盐、黄金、海贸大利,富可敌国,吃喝用度一定是奢华异常,比皇宫和江南豪富都要讲究几分,可真要是见到,就会发现,李家的生活也就是个上等之家而已,大家能吃的比较好,穿的比较好,但也就是仅此而已,奢侈一词,在李家是看不到的。 因为木云瑶怀孕,李孟和颜若然的心思就格外的偏向她些,顾横波和柳如是倒也是很清楚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并没有吃醋之类的感受。 让她们两人参与机要的事情,府内府外都是恭敬异常,这比起当年的卖笑生涯可是高出了太多,何况李孟和颜若然对她们都是极好,按说侍妾的身份等同奴仆,在吃饭的时候都要站在一边伺候的,可顾、柳二女能平等的坐在桌边,这种对待,已经让她们心满意足。 在饭桌上,木云瑶的表现只能用强颜欢笑来形容,女人在怀孕的时候往往是心思敏感脆弱,很容易钻牛角尖。 “云瑶,开封城的事情,我也已经在布置了,你家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放宽心就是,现在你有孕在身,要是心情不好,影响了自己的身体,也影响了孩子的。” 在席间李孟就是出声宽慰,他当然知道木云瑶因为什么忧心,河间府歼灭鞑虏大军,山东原本不为人知的实力突然间出现在天下人面前,甚至连山东内部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强大。 一直是韬光养晦的胶州营突然变成天下瞩目的角色,很多事情就不能徐徐图之,而要加快步骤进行了。 但开封城一直是孤悬在黄河南岸,不管是明军还是李孟的兵马都没有牵扯,更关键的是,木云瑶知道如果胶州营要对开封城有所动作,那真是旦夕可下,就怕周王府死心眼,报着和大明同生死的想法,那就玉石俱焚了。 尽管是周王府和镇东将军府的书信往来络绎不绝,可木云瑶依旧是忧心忡忡,如果不是颜若然拦阻,她就要派盐帮直接在城中掳人了。 听到李孟的劝解,木云瑶点点头,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李孟摇摇头,又是开口说道: “这次不管怎么讨价还价,开封城肯定要在山东的手中掌控,到时候云瑶你放心就是,周王府的一应待遇都不会次于现在。” 别看周王府是一等藩王,财富蓄积巨量,但毕竟是收取田租为主,这和李孟的金矿、私盐、海贸根本没有相比的资格,维持这待遇也是轻松之极,何况要真是到那一天,王府中很多官员编制都可以裁撤,少了这些人的贪墨,还能节省不少,说白了不过是养着个亲戚,李孟倒不吝惜。 百般宽慰,木云瑶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因为有劝解这个过程在,午饭的时间为免长了些,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就有丫鬟过来通报,说是将军府主簿袁先生求见。 袁文宏可是传统的读书人,主家用饭期间贸然的求见,这举动为免是太过失礼,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但如果这么做,就肯定有要紧的事情。 李孟也是心中疑惑,不过也没心思吃饭了,跟桌子上的亲眷家小打了个招呼,便走到自己的书房,那边袁文宏正在等候。 “大帅,京师的中军府都督吴襄派了家人来拜见?” 中军府,如今的五军都督府完全是个虚衔,京师中挂着都督衔头的贵人不要太多,根本值不得什么,这些日子过来拜见的人这么多,身后是实缺官员的本就不少,为何这人却如此的着急。 看见李孟的迟疑,袁文宏刚要低声的提醒,李孟却两手拍击了下,开口笑着说道: “平日里总是念叨儿子,等老子过来了,反倒是想不起来。” 主簿袁文宏跟着笑了几声,说道: “学生这边也是奇怪,按说目前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却突然上门了,实在是不知道来意为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李孟悠然的笑道: “全歼三万七千的鞑虏兵马,旁人不觉得如何,他吴家是世代在辽镇吃兵粮的军头,她们可是知道这个厉害,当然要过来表示表示。” 袁文宏在身边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回想什么细节,然后才开口说道: “按照各个地方的估计,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手中能有三千多家养的亲兵子弟,算算收拢松山之战后的那些各镇溃兵,估计怎么也能有七万兵,山海关总兵高第的兵丁万余,并且一向是依附吴三桂,临战再在宁远和蓟镇一带搜罗,十万兵马还是凑的起来,比起北直隶的这些草头兵,的确是精锐了。” 辽镇地广人稀,从开镇时候起,各级军将实际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地主,士兵们就是他们的农奴和佃户,辽镇军将手中钱粮不缺,又有朝廷在关内搜刮盘剥的钱财补充,他们所养的家丁亲兵比例,比起关内的军将要高许多。 当然,袁文宏所说的精锐,不过是相对北直隶那些草包的精锐而已,所以说的时候语气很是轻松。 李孟所讲的知道厉害,是说关外的辽镇明将那是几代和鞑虏征战的,但基本上没什么胜利,只是不停的失败,当然是对鞑虏的厉害心知肚明。 中军府都督吴襄在两年前还是白身,因为他临阵脱逃,败兵之将,朝廷没有问罪就不错了,当吴襄的亲戚祖大寿投投降鞑虏之后,在京师之中的地位更加低下,但吴三桂收拢松山败兵,守着宁远到山海关一线领土,并且手中有了将近八万兵马的实力,朝廷不能忽视了,这才是让吴襄担任了个中军府都督的虚衔,名为在京师荣养,实际上是当作控制外地武将的人质。 吴三桂在这些年的大明号称是勇冠三军,所向无敌,这两个大得吓人的称号来源很简单,当年吴襄在关外时候和鞑虏作战,因为轻敌冒进,被满清的兵马围在军中,辽军已经是准备放弃吴襄,收兵回营。 只有吴三桂领着几十名家丁冲进鞑虏的阵中,把吴襄从满清军阵中救了出来,这种微不足道的胜利和勇敢,却在处处失败的明军中显得无比耀眼,吴三桂声名大噪,立刻被人颂扬,而且简在帝心,一步步的爬到了今天的高位。 到现在,冲进鞑虏的阵中砍了几个首级,文献记载上都是语焉不详,和胶州营全歼近四万鞑虏大军的战绩一笔,那真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谁高谁下当即分明,这吴襄和吴三桂知道山东这胜利消息之后该有多么震撼,李孟差不多也能想象的出来。 吴家的求见,就连沉稳的袁文宏都有些喜不自禁,开口笑着说道: “学生先恭喜大帅了,放眼四顾,九边之地,北五省各处,唯一还有些实力的也就是这吴家的辽兵,今日间却主动找大帅示好,这真是天遂人愿。” 李孟脸上也是挂上几分笑意,不过他却没那么乐观,笑着回答道: “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可这些人想的太多,把自己看得太高,没准还要过来谈谈条件,本帅倒真是想知道,他吴家到底能有什么拿出来谈的,那几千家丁还是那几万农奴?” “那大帅什么时候见吴家派来的使者?” “晾他几天,然后让你手下的文书过去见见,败军之将,也拿着这么大的架子?着急的不是我们!” 在李孟的印象中,吴三桂是汉奸和背叛者的代名词之一,李孟是极为的厌恶,可现在吴三桂和吴家的势力示好投靠的人是他,不是满清鞑虏,这该怎么算,想想竟然有可笑的感觉。 李孟终于是确定了一点,穿越时空的蝴蝶足够大,闪动翅膀,历史跟着改变了…… 第四二二章 一试便知 神秘厚礼 辽镇和关内不同,军将即为地主,士兵即为佃户,也就是说这些辽兵勉强可以依靠自己的生产来满足需要,朝廷的军饷只是贴补罢了。 这样的状况决定辽东军事集团的军阀化倾向特别严重,松山大战之后,辽镇和蓟镇的军将兵马损失惨重,从原来的多方林立,变成了两个人的军事集团。守御山海关的高第,和守御山海关到宁远一线的吴三桂。 山海关总兵高第,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这两个人在官位上是平等的,可吴三桂有兵八万,佃农土地众多,高第手下的兵马也就是吴三桂手中的八分之一不到,这高下自然也就分出来了。 辽兵的战斗力多少比北直隶屯驻的那些兵马要强些,因为他们久在关外,多少也是有战斗经验的。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吴三桂成了除却李孟之外,大明北方,如果和左良玉那种乌合之众仔细比较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大明最强的军阀。 这也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几次的耻辱大败,罪名足够杀头抄家,可朝廷最多也就是把吴襄贬成平民,而且不用几年,还得给个虚衔的官职养起来,也是因为吴三桂拥有足够大的实力,朝廷还要倚靠,不能把事情做绝。 对满清鞑虏战争的历次失败,督抚文臣那些英武能臣都是死难,那些书呆子又不懂指挥,结果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愈发的不可制。 手中有接近十万兵,又有田土农奴,还处在两国交通的要津,要说让这吴三桂率领辽兵拼死抗清,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琢磨着倚靠手中的实力去下注投机,则是这吴三桂每天都在想的事情。 吴三桂和左良玉不同,左良玉地位虽然高崇,行事跋扈,可却没有什么根基,他的兵马虽众,可粮饷取得,驻扎之地等等,完全是和当年的流贼没有太大区别,而吴三桂是世代辽东的将门。 这些辽镇的军将,在关外圈占了大批的土地,在这个时代,土地是最重要的资本和财产,辽镇军将不可能舍弃这么巨大的利益,除非有人开出更高的价格来。 目前大明朝廷是承认辽镇军将,目前也就是承认吴三桂在关外的种种利益,所以吴三桂暂时还是安于现状的。 可如今的局势,朝廷风雨飘摇,吴三桂也在为将来打算,但在崇祯十五年十一月之前,不管怎么看,都是满清更值得投靠一些。 为了不至于两面作战,鞑虏把布置在宁远一带的防线甚至后撤了二十里,而且减少了骑兵队宁远和山海关一路的骚扰,并且按照从前的规矩,派出使者对吴三桂许下了种种的高官厚禄,让他投降。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却觉得,眼下局势依旧是没有明朗,自己再等等,没准可以得到更好的条件和承诺。 但满清的表示却也得到了他善意的回应,辽镇兵马在鞑虏兵力空虚的时候,并且知道鞑虏去入关劫掠骚扰,辽镇兵马没有任何行动,当然,早就是被打怕的了辽镇兵或许根本就是不敢有什么举动。 满清鞑虏入寇关内之后,北直隶的军队差不多都是屯驻在京师周围,鞑虏的大军又是沿着运河前进,反倒是让顺天府北部和永平府很是太平,鞑子过后,居然一切如常,而且消息非常的灵便。 在河间府的那一战,鞑虏的兵马全军覆没,京师过了二十天才知道消息,但山海关和辽镇却更早的知道了。 鞑虏在关内如何,直接是决定他们这边下一步的举动,可京师那边自己设置守御好像是个乌龟壳一样,外面进不去,里面也不敢出来,谁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变化,辽镇索性是派出了自己的探子。 河间府到山海关一带,基本上没什么起伏,又是北直隶这等地方,官道倒是四通八达,按说大战之后,要是快马不停,五天左右山海关这边就能知道消息,可这大战让一直是尾随着的探子都不能相信。 特意装作天津三卫逃难的贫民,跟着劳军的队伍去见到了那堆在河边的京观之后,才敢下判断,这鞑子的近四万大军,的确是全军覆没了。 探子回到山海关,先见的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听见探子说满清鞑虏的四万兵全军覆没,这高第先是愣了愣,随即抽刀站了起来,怒声喝道: “该死的杀才,当本官是三岁孩子不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高第能有这么大的反应,这名探子倒也能明白,和关内士兵平民不同,这蓟辽之地的军民对那鞑虏可是畏如狼虎一般,认为那是不可战胜的存在,突然四万兵马在河间府就全军覆没了,谁能相信。 但河间府那边看着松懈,实际上防范的很紧,想要拿个凭证来都很难,这名探子也是光棍,一咬牙,拿出匕首,把自己的小指剁掉了一根,忍着痛说道: “小的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这种灭族的谎话,将主爷,小的句句是真啊!!” 看见这名探子如此决绝肯定,高第倒是信了三分,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在那里苦苦思索,关内到底有什么样子的强军能一口吃掉鞑虏四万兵马,莫非是倾国之力,可盘算下来,大明的倾国之力,不调辽兵入关怎么可能。 想了一会,高第就感觉到头晕脑胀,好像是在河间府有个庞然大物,自己就算是看上一眼,都是晕眩。 他还是不能作准,索性是又是派出亲信的家丁去探查,每个人备足了换乘的马匹和干粮,日夜不停,就是为了尽快的带回可信的消息,同时那几名第一时间送回消息的探子,则是被放在监狱中,暂时关押。 这次的消息回来的就快了,山海关总兵高第重赏了这两次的探子之后,急忙的派人把消息通报给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 可想而知吴三桂的反应,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高第是不是有阴谋,想要借机侵吞自己的地盘和人马,或者是什么别的。 等到消息确认之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依旧是不能置信,这样的大胜,必然要报给朝廷知晓,只要朝廷确认了,那这消息也差不多确实了。 若是大胜,恐怕高第和吴三桂都不会相信,因为这个作假实在是太多,他们两个总兵经常就是报给朝廷,说是某日某地斩鞑虏首级几十,那都是糊弄人的东西,可若是歼灭,这个假实在是太难做了,想必就是真胜了。 派兵去往京师打探消息就容易很多,在京师的中军府都督吴襄也会提供许多的方便,京师传闻,送首级的车队,种种迹象都是充分证明了河间府的全歼胜利是确实的消息。 山东兵马全歼鞑虏四万大军的消息,被高第和吴三桂紧密封锁起来,知道的都是最亲信的人员。 即便是通过京师的眼线打听回来了那场大战的经过,可吴三桂和高第绞尽脑汁也是想不明白,大明关内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强的军队,看那山东,除却在南北直隶中间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为什么却出这样的强军。 思来想去,到了正月十五过后,吴三桂和手下的幕僚谋士琢磨出来了这样一个结果:或许不是山东的军队强,而是鞑虏的兵马太弱了,毕竟这里面只有八千多真鞑子,其余的不是蒙古就是汉军。 有人自作聪明的说道:或许松山一战后,鞑虏也是伤了元气,再说,自鞑虏成军以来,未尝一败,或许骄兵懈怠,已经不是强军了。 自从松山那一战之后,吴三桂所率领的辽镇兵马和鞑虏的军队差不多一年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彼此相安无事,还真是不能判断鞑虏军队真实战斗力如何,既然是弱了下来,没准可以去占占便宜。 别人将近四万的首级自然比不了,这边能斩杀个几十几百的,送首级去京师,也是个脸上光彩的事情。 何况能把鞑虏朝着辽东打退些,自己这边占据的田地就能更大些,还能多收拢些满清境内的汉民,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目前辽兵驻扎的最边界是宁远东北的望海台和沙河堡一线,而鞑虏驻扎的地方则是大兴堡和添桥一线,双方有差不多五十里的缓冲地带。 在大兴堡领兵的是一名镶蓝旗的参领,下面领着女真八旗四百人,蒙八旗一千人,还有汉军三百。 若是在其他的驻扎的地方,汉军的比例或许还要更高些,不过这是和明军对峙的地方,满蒙的士兵则是占了大多数。 在正月十七那天,吴三桂派出了手下的一名游击,率领着五千人攻击大兴堡,这五千兵马事先都知道了鞑虏几万大军在河间府被歼灭的消息,士气高昂,都是抱着必胜的信心来到前线。 在大兴堡守卫的那名鞑虏参领看见大批的辽镇明军蜂拥而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确认之后才兴奋的召集兵马。 明军对阵鞑虏兵马的时候,往往是一冲击溃,甚至来不及砍杀,这是满清军队这几年最头疼的事情之一,没有斩杀,军功前程的获得就小很多,派驻在前线来更是无聊,每次率兵突入明军的地盘。 辽兵城门紧闭,营寨严防,要不就是四散而逃,根本没有人来迎战,有人驻扎了三年,甚至一个首级都没有砍到,所以现在满清士兵最好的差事就是去征蒙古和征明,每次都有大战,每次都有军功斩获。 也不知道辽镇的明军今天发了什么癫痫,居然主动来攻城,在大兴堡的满清士卒眼中,这不是五千人的首级,这分明是五千颗大大小小的人头,都是军功啊! 原来听到关内有全歼鞑虏数万的大胜,过来的这支辽镇部队还以为鞑子不敢出城,只能是固守,等看到对方大摇大摆的离开堡垒列阵,人人心中都是打了个突。 满清军队在对阵辽兵的时候,已经有将近几十年没有先行守御了,这次也是不例外,女真和蒙古一共是六百多骑兵都是上马,驱动上前。 辽镇兵士气高涨,其他的技能却没有跟着高多少,依旧是对方在射程之外的时候,各色火器轰然乱放,声势巨大,效果几乎是没有。 等到骑兵冲到跟前,只有两三名鞑虏的骑兵因为马匹受惊被从马背上甩了下去之外,其余的人最大的伤害就是被这火器的硝烟呛得嗓子生疼。 这就已经是让辽镇的军兵骚乱了起来,拿着火器士兵拼命朝着后面拥挤,后面拿着长短冷兵器的士兵却也不愿意上前。 在弓箭的有效射程内,下马步射,这也是鞑虏的常见套路,六百多名骑兵从容下马,张弓搭箭。 第一轮箭雨,这五千名士兵的队列就从骚动变成了大乱,领兵的那名镶蓝旗的参领到这时候还是糊涂,明军依旧是这么草包,可今天却有胆子来主动进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射箭达到了效果,六百名骑兵重新上马抽出武器,朝着明军已经开始混乱的阵线冲了过来,在后队的那些步卒也都是跟着上来。 辽兵军阵的大乱迅速变成了崩溃,彼此推搡,自相残杀,每个人都想着快些离开这修罗场,快些逃走。 满清的士卒已经是冲进了阵中,开始大砍大杀,到处是惨叫和哭喊,那名领兵的游击比较倒霉,他本来是吴三桂的亲信手下,也是知道了满清军队在河间府损失几万的消息,心中信心暴涨。 从前的列阵,这名游击从来都是在后方布置,要跑自己先跑,今日里却因为信心暴涨,领着亲兵家丁呆在了最前方,准备到时候冲上前去身先士卒的威风一次,也可以在自家将主面前赚些面子。 站在前面,等队伍大乱的时候,想跑可就跑不了了,他的身后都是被无头苍蝇一般的溃兵堵住,根本就跑步起来。 可身后的满清骑兵已经是冲到跟前,这游击在最后的时刻倒是有三分血性,领着手下的百余名亲兵家丁迎了上去。 这是今天唯一可以称得上战斗的场面,但这百余人的回光返照并没有带动整个大阵的同仇敌忾,其余的辽镇士兵都是趁着这个机会抓紧逃跑,百余人对千余人,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出现的。 战斗的结果当天晚上就到了吴三桂的手中,本以为鞑虏兵马士气低落,自己派出这支部队试探,就算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也不会吃什么大亏,谁想到此次败的依旧和从前一样,甚至更惨。 因为从前的部队碰到鞑虏兵马的时候,稍有不对就要逃跑,尽管部队崩溃,不过却能在鞑虏的真正总攻之前,跑的远远地,场面难看,死伤却少。 可这次因为事先有了几分把握,自觉地满清兵马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强悍,逃跑的时候未免就慢了几分,而且有人还想上前战斗。 这么一来,死伤自然就惨重了……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心中惊惧,如果鞑虏兵马趁势发动攻击,恐怕勉强维持着的辽镇局面就要全盘的崩溃。 不过这次吴三桂可以说是极为的幸运,因为在大兴堡驻扎的满清兵马没有什么多余的力量可以发动攻击,紧接着就是皇太极在盛京猝死,满清全境收缩戒严,防止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 自然也就顾不得对新败的辽镇兵马发动报复性的攻击,这才是让吴三桂喘过一口气来,这场愚蠢的战斗倒是让吴三桂明白了一个道理。 河间府山东兵马全歼满清三万七千大军,这场惊世骇俗,让人不可置信的大胜,并不是鞑虏兵马变弱了,而是山东兵马实力特别的强。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自从意识到自己有实力来投机下注之后,就一直在琢磨着自己和手下的辽镇兵马投向什么势力才能保住眼下的这种势力,或者是获得更大的利益,他这种人脑中根本没有什么家国大义。 在这场战斗之前,吴三桂一直是在大明和满清鞑虏之间摇摆,他甚至还考虑过在河南湖广之地越闹越大的流民闯王和曹操一方。 崇祯十六年正月,辽镇的军头们终于是明白了到底谁是最强的势力,处于和满清鞑虏兵马作战最前线的辽镇,比起大明的其他人更加深刻的能够认识到,全歼几万鞑子兵马的山东军队到底是多么强大。 实权的地方大将直接去和山东的李孟联系,毕竟会有种种的不方便,现在京师乱成一团,身居闲职的中军府都督吴襄出面,可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当然,吴襄派来的使者就是吴三桂在辽镇的亲信军将,名头不同,就能蒙混过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是中军府都督吴襄派人来拜访,对于山东来说也算是了不得的特例了。 大胜之后,除却山东的地方官之外,其他过来的大多是地方上的豪绅大族,这些人或许身后是朝中的某位大佬,或许是其他省的文官武将,但过来拜访的名义则都用的是民间的私下的联络行为。 只有这吴襄用的是官方的名义,或许是觉得这样才能诚恳的表达出对镇东将军李孟的敬意。 和李孟所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吴家派来的使者没准还要卖弄自己的身份,拿着自家在辽镇的实力拿个架子之类的,没想到这使者恭敬温顺的很,这支队伍不能算小,差不多百余人,十几辆大车,自己花钱在济南城内找了家客栈住着,在等候的这些天内,每天都是客客气气的上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大帅。 不过来的是个吴襄的侄子,吴三桂的堂弟,换做吴木桓的,但也没什么军职,在辽镇开了大货栈,借着自己亲戚的权势发财罢了。 这样的角色,李孟出去见面,那是自己跌了身份,让这吴木桓等了三天之后,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出面接待的他。 若是不懂规矩的人看来,将主不出面,而派个小小的主簿前来,这是失礼和瞧不起人的行为。 可对了解胶州营的人来说,主簿袁文宏出面,这已经是莫大的面子了,这位主簿的官位尽管不高,却是镇东将军李孟身边的机要文士,上通下达,算是一等一的内圈人物,见到了这主簿,所说所讲,肯定能传达到镇东将军李孟的那边。 只是,能知道这些的也就是山东有身份地位的人,还得是有足够身份地位的人物才能知道。 从吴木桓的表现上能看出来,要不就是他在来前做了足够的情报搜集,要不就是被他的主家命令态度要极为的谦卑,从袁文宏的观察来看,应该是后者更多一些。 这吴木桓身上也有个五品的武将虚衔,可袁文宏进屋之后,吴木桓居然是大礼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问好请安,倒是把主簿袁文宏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心想这可是太不合规矩了。 “袁先生,我家老太爷和我家将军派小人给大帅请安,并且恭祝大帅万胜威武,将来必定公侯万代!” “贵方的好意,袁某一定转达给我家大帅,还请放心!” 武人是最能清楚的认识到实力的差距,吴三桂派来的这个人完全是谦卑恭敬,处处把自家作为下人从属来看待,可没有什么自持甚高的情况发生。 这就是大胜之后,胶州营绝强的实力所带来的震慑和敬畏,袁文宏心中感慨,却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应答。 双方初次接触,不过是表达敬意和好感,很多话不会深入,何况双方都不是主事人,此时见面也就是互相客气罢了。 按说说了几句,留下礼品,这吴木桓就该告辞离去,但一直是知晓进退,圆熟委婉的吴木桓却始终是不告辞,犹犹豫豫的说道: “袁先生,初次前来,我们吴家不敢怠慢,特地备了重礼,只是……这重礼还是大帅亲自收下为好……” 说这话的时候,吴木桓的神色颇为古怪,到底要送什么厚礼,如此郑重其事的,实在让人好奇。 第四二三章 平庸之世 见微知着 在李孟河间府大胜,扬名天下之前,因为历次的战役和举动都是尽可能的低调,所以天下人知道这山东李孟的人并不多。 不过,知道的不多,却不代表没有名声,在这次大胜之前,在漕运收取厘金之前,李孟就是被天下文人斥骂,认为是无耻之徒。 这个原因倒是不复杂,李孟现在的两名如夫人顾横波和柳如是就是原因,这些文人士子未必有什么治国利民的手段,可对秦淮风月却都是热衷以极,按照他们想法,这些名女才女,怎么也要嫁给才子文人才算是良配。 实际上这想法倒也不难分析,无非是觉得才子文人能娶,自己也是文人,也可以带入其中,就感觉是自己娶到一样。 当然,这也是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如此风行的原因之一,可那山东李孟,攀附阉党,依仗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强占两名弱女子,真是让天下的士子愤怒唾弃。 他们却没有想明白,自古来这美女都是要嫁给有权有钱的人物才能幸福终身,要不然嫁给个有才穷酸,美色被人觊觎,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惨剧发生,何况这等卖笑人家,不管是何等的风光,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恐怕温饱都未必能达到。 说的难听点,还真就是嫁给这些有权有势的实力派,才能让其富足一生,并且安然无恙,这不是浪漫,这是现实。 顾横波和柳如是对这一点看得很明白,尽管被圈在李孟内宅的比起当年迎来送往的秦淮河上要无趣很多,可在这里有安全感,不必为了生活强作欢笑,在李孟的身边,可是被当作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商品。 尽管外面文人写文章怒骂李孟牛嚼牡丹,不解风情,糟蹋了如此妙人,也有人哀叹顾横波和柳如是命运凄凉,名花凋零,可作为当事人的顾横波和柳如是,反倒是生活的颇为安稳快乐。 秦淮河上大部分名噪一时的女子,晚景都可以用凄凉来形容,甚至是那些嫁入豪门的脱籍从良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江山倾覆,末世天下,那些豪门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何况是依附其上的几个女子。 顾横波、柳如是也就是在李孟的身边,在李孟的保护和供养下,才取得了她们人生真正的幸福。 当事人的想法不知道如何,可天下人未免有了这样的印象,李孟武夫,粗鄙凶悍,勇猛无比,但也有那些武将惯常的缺点,贪财好色。 贪财不必说,贩运私盐起家,又有商行,田庄,那生意做的泼天一般的大,金银滚滚而来,这好色的名声,自然就是强占民女,借着阉党的权势,强行掳掠秦淮二女回到山东,这不是好色是什么。 既然是好色,要想讨好这位炙手可热的大将,投其所好是必要的,要说送金银财宝,恐怕在对方面前拿不出手,唯一可以搔动痒处的,恐怕就是这美色了。 如今的天下,有名的美女在那里,当然是在江南之地,不过要找不逊色于顾横波和柳如是的绝色美女,这难度可当真不小。 吴木桓神色古怪的说要送礼,所要送的就是一名美女,除却这美女之外,其余的礼物恐怕也不会这么神色古怪,似笑非笑了,他非要借着这个送美女的事情面见李孟,主簿袁文宏却不会让他如愿。 仔细的盘问之后,终于是问出来了答案,一时间也有些啼笑皆非,先安置下来了吴家派来的这名使者,然后去求见李孟。 二月二十六这天,登州军副将,目前则是驻守在河间府的部队统领王韬,跟李孟辞行后出发,护庄队和武装盐丁的改编成正规军的速度很快,并不花费什么时间,何况济南府兵器装备储存的充足,很快就可以补充完全,这就能出发了。 对于目前的胶州营来说,南直隶的江北之地差不多已经是控制在自己手中了,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军撤离了在寿州的战场,在巢湖乘船回到了南京。 南直隶的江北部分,除却凤阳城还在马士英的手中掌握,其余的差不多都是李孟的兵马,接下来的举动就是招降革左五营,实现彻底的控制,尽管这些事情一直是没有挑明,可革左五营若是不降,那下场就是被彻底的歼灭。 李孟初步的打算是,让陈六负责凤阳府和庐州府部分,而马罡负责淮安府和扬州府部分,尽管是按照拟南直隶来划分驻防,可陈六和马罡的任务却不光是南直隶江北地,陈六实际上是负责河南和湖广方向,而马罡则是负责江南方向。 给赵能的任务就是登州、莱州、青州三府,而李孟直管济南、兖州、归德和河间府四府,目前唯一为难的事情,就是不是继续扩军,扩军要扩展到什么规模。 尽管每日在家,可李孟陪家人的时间并不多,和顾问、幕僚还有胶州营系统文武官员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对于是不是扩军的问题,大家都是颇为的谨慎,以胶州营的训练和作战方式,如果新扩充的部队不按照胶州营这么训练,那用处反倒是不大,而且很难融进这个体系来,可要是按照胶州营的标准训练,耗费惊人不说,现如今的情况,就会挤压山东生产和制造这两方面青壮劳力,十分的麻烦。 李孟从灵山商行中调来了几名算帐的帐房,每日间就在总兵衙门的偏厅中,他和顾问幕僚商议出来个方案,就交给这些帐房计算花费使用,看看山东的财政能不能供应满足这个方案。 上午才和孙传庭、刘福来那边商议完,下午袁文宏就求见,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看来袁文宏和吴三桂的那位亲戚已经是谈出了什么结果,速度倒还是真快。 主簿袁文宏其实颇为的为难,送美女过来这件事情听着颇为的风雅有趣,可在其中办事的人未必觉得如此。 身为胶州营主簿的袁文宏当然明白内帐房的意义,知道这机构在山东到底有多大的权势和作用,而且主管内帐房的就是大帅的几位夫人,这等事自己帮着张罗,别被当作是在其中操办运作的,被几位夫人恨上,那可就运气太坏,将要倒霉了。 可要是把这件事瞒下来,大帅既然收了顾横波和柳如是,没准真是有寡人之疾,要是自己隐瞒不报的事情被大帅知道,没准也会怪罪下来,同样是吃不了兜着走,权衡轻重厉害,这袁文宏终于是拿定了主意,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大帅的为好,至于会如何,还是请大帅自己来决定吧。 看见袁文宏脸上的神色,李孟颇为的纳闷,看一向是敢于直言的袁文宏吞吞吐吐的模样,倒是让他好不耐烦,禁不住开口说道: “袁先生,咱们胶州营内不以言罪人,你尽管讲就是,怕什么呢?” 听到这李孟这么说,袁文宏感觉到颇为的尴尬,开口说道: “吴家派来的使者,说是给大帅备下了厚礼,关外的人参、貂皮还有珍珠,都是上等的货色,卑职请灵山商行的伙计们看过,他们说这些都是关内见不到的上品珍物,了不得的好东西。” 李孟无趣的挥挥手,开口说道: “这些珍物无非是让人吃的好些,穿的舒服些,与军国大事上一丝一毫的用处也无,让罗管家收了就是……这些东西都是在满清鞑子手上掌握,宁远到山海关一带那有这样的东西,怕是这吴三桂没少和鞑子做生意吧!!” 说到一半,李孟倒是想到了这个关窍,貂皮人参,必须要深山老林中才有上品,可宁远到山海关一线,那有什么深山老林,关外的这些地盘都是在鞑子手中掌握着,吴三桂怎么会淘到这种好货。 想必是和鞑子之间有些莫名其妙的勾结,才能搞到这些看着平常珍贵实际上却是违禁品的奢侈物资。 当然,尽管吴三桂不自量力的用五千人对大兴堡发动了一次攻击,并且溃败无地,可不影响一些胆子大的商人,甚至是吴家自己的商户和鞑虏那边做生意,互通有无,毕竟现在盛京对奢侈品和各项生活用品的需求也是极大。 李孟想到这个关节之后,对吴家的厌恶更盛,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货物,为什么袁文宏这么吞吞吐吐,还要专门约了时间报告。 打了个铺垫,这话早晚也得说,袁文宏咽了口吐沫,颇为艰难的说道: “禀报大帅,吴家还有一样特别的厚礼相赠,对这件礼物,卑职不敢擅自决断,所以特来禀报大帅定夺!?” 听到这话,李孟的好奇心倒是增添了几分,点点头,那袁文宏才慢吞吞的说道: “大帅,吴家送来了一名女子,说是给大帅伺奉枕席,那个……” 这还真是出乎李孟的预料,一时间他也是目瞪口呆,这等把女子当作礼品的行为,李孟颇有耳闻,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实在是不能接受,尽管当日间他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南京镇守太监刘福来把顾横波和柳如是赎身之后送给了李孟,这个行为至今想起来都是颇为的别扭。 李孟尽管接受不了,可这件事在这个时代也是稀松平常的,他笑了笑就平定下来,又是开口问道: “吴家的歪歪心眼不少啊,送来的到底是谁呢?” 看着李孟笑颜以对,这袁文宏才算是轻松下来,放平了声音,脸也扳了起来,尽量不让李孟感觉有什么戏谑的神色,郑重其事的说道: “吴家送来的这名女子是来自苏州的陈圆圆姑娘。” 袁文宏边说边是仔细观察着李孟的神情,陈圆圆这三个字一出口,明显能看出来李孟的神色跟着变化了下,袁文宏心中暗想,看来这吴家所送的“礼品”还真是很对大帅的心思,做的妙啊! 他当然不知道来自现代的李孟通过书籍和影视所了解到的晚明女子,顾横波、柳如是当初是不知道的,但这陈圆圆可真是大名鼎鼎。 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那些正史、野史什么的,谁要是不提陈圆圆,谁就不能说自己描写的是晚明。 大凡和政治人物扯上关系的女子,总能得大名,这陈圆圆也因为他和引领清军入关的吴三桂有一段纠缠,这才被传颂很久,可在这个时代来说,陈圆圆不过是一个所谓色艺双绝的名妓,一名在江南士子心中美名无限的年轻女孩而已。 还没等袁文宏说什么,李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屋中护卫的亲兵们,连同站在一边的袁文宏都是惊讶,可也不敢说太多。 李孟笑的很欢畅,过了会才停了下来,平复了下呼吸,笑着开口询问道: “袁先生,你可听过这陈圆圆的名头?” 袁文宏还真是迟疑了下,不知道自家大帅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郑重其事的回答说道: “回禀大帅,学生在济宁的时候,也曾经和人谈论风花雪月之事,陈姑娘是江南的名女,偶有谈及,这也是难免。” “你可知道陈圆圆为什么是由这吴家送来吗?” 听到李孟的询问,袁文宏定定心神,看着自家主帅的询问,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方才的那番大笑也不像是什么得意或者是讽刺的笑,隐约间倒是有些悲愤苍凉,自己这边应该没什么牵扯。 袁文宏放心下来,稍微思索回忆了下,这才开口说道: “大帅,两京江南,多有无聊文士,记录这些朝野逸闻,风月之事自然也难以避免,学生看书甚多,这才是接触了些,就把知道的和大帅详细解说。” 李孟端起身边的茶碗点点头,抿了口水,袁文宏开口讲述,陈圆圆本是苏州的名妓,崇祯皇帝每日间操心国事,愁眉不展,结果京师的外戚勋贵就琢磨着搜寻美女呈上,缓解皇帝的愁思。 田贵妃的哥哥田畹则是出面搜罗美女的主办,陈圆圆就是这么带到了京师,按照那些笔记的记录,田畹自己被陈圆圆迷住,所以把陈圆圆留在自己府中,没有送给皇帝。 吴三桂曾经在两年前去往京师,因为他是外地的实权武将,京师勋贵都是争相结交,结果吴三桂在田府的酒宴上见到了献歌献舞的陈圆圆,一见之后惊为天人,当即是索要到了自己的手中。 本来想要带出关外,带到宁远,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却劝吴三桂不要贸然行事,陈圆圆不同于一般女子,太惹人注目,如果带在身边,驻守边境要地,难免会被人诟病参奏,结果陈圆圆就这么留在了中军都督府上。 这次送来想必就是从京师那边送来的,有明一代,文人士子中打听小道消息,传播八卦的习惯极重,就连皇帝的八卦都能编排,别说是吴襄和吴三桂这等边镇的武将了,陈圆圆是江南名妓,这就更引人注目。 各种文章笔记,传播的沸沸扬扬,稍微有心的人就能打听到,袁文宏好歹也是名士,偶尔还要代表李孟和山东的士林交结,自然听到了这些八卦消息。 但他不知道,李孟刚才的大笑不是为陈圆圆上门而笑,而是笑这个世代,晚明时代,果然是末世的气象。 名臣烈女,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传扬,别说是传扬,甚至连值得传扬的人都没有,而名扬天下的人,不是奸邪小人,就是风月名妓,这个末世根本没有什么英雄,这个时代,或许和晚清龚自珍所叹息的那般“如今的时代,就连匪盗之中都没有杰出的人物,天下都是平庸之辈”。 这样的时代,这样的衰颓,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变数,那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敢想像啊! 屋中安静了一会,李孟沉声开口说道: “一名女孩,被当作商品送来送去,想想也真是可怜,袁先生,收下来吧。” 袁文宏板着脸,站起来躬身领命,心中松了口气,心向这个难办的差事总算是有个结果,刚要告退,就听到李孟开口说道: “问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让内帐房那边帮着操办下。” 这个命令,袁文宏却能猜到一二,准备领命去办,刚转身迈步,就被李孟叫住,又是沉声吩咐道: “袁先生,现在知会赵能、周扬、宁乾贵、黄平到本帅这边来下,有辽东之事要商议,留那吴家的使者呆几天,让他那边带个答复回去。” 当天晚上,袁文宏去客栈那边说了李孟的答复,吴木桓满脸大功告成的表情,不过等把陈圆圆请出来之后,袁文宏隔着屏风把李孟的意思转达给这个女孩,在屏风后面的陈圆圆沉静了好一会,过了会才听到那边有轻声的啜泣。 吴木桓尽管心中疑惑,可人已经是送了出去,他没有资格说什么,只得是在边上听着,等那轻声的啜泣停息,就听到陈圆圆在屏风后面幽幽的说道: “多谢大帅的大恩大德,贱妾已经无心留恋俗世,愿意出家为尼,还请成全。” 一听这话,吴木桓脸上顿时变色,好不容易选了个可以讨对方欢心的礼物送过来,可这“礼物”却要出家为尼,那还有什么意义,这吴木桓马上就要出声呵斥,却听到那边的袁文宏客气的说道: “姑娘既然这番请求,那就请在客栈内等候几天,山东这边自会安排,稍安勿躁。” 话说完,那边吴木桓还没有张口,就有袁文宏带着的丫鬟、婆子的走进来把陈圆圆带到了胶州营安排的地方。 和一直是被人宠爱,而且自高身价的顾横波和柳如是不同,陈圆圆这几年的命运可是说是跌宕起伏,被人当作物品送来送去,吴三桂少年将军,风华正茂,本以为这就是最后的归宿,可没想到这种安宁日子过了不到两年,又被吴家当成礼物送到了山东来,这真是让她心如死灰。 谁想到这山东倒是通情达理,直接让她选个出路,凡是聪慧者,都能从李孟的话和安排中明白些什么。 并不想收入内府,却又可怜身世处境,索性是给予收留,心如死灰的女子能有什么出路,难道还能继续去卖笑不成,除却出家之外,选择也没什么了。 内帐房对这件事情的反应特别的快,袁文宏这边把李孟的意见传达过去,当日间银两人工什么的都是拨付了下来。 决定在镇东将军府的边上兴建一座尼庵,供养观音,就请这陈圆圆来主持,本来这木云瑶就是有身孕在身,情绪正是脆弱的时候,不能让她受到什么刺激,何况,其余的几个女子想的很明白,不能再给自己增加对手了。 吴木桓本以为自家的礼物搔到痒处,谁想到山东这边居然这么处置,心中忐忑之极,不过第二天,山东这边就提出了几个条件。 这种办事的效率让吴木桓瞠目结舌,这年头的大明官佐衙门,哪个不是先送礼,然后再酒宴客套,双方混得熟悉了才开始谈正事,谈着正事的时候,还要讲究个分寸节奏,不能说的太明白。 可这山东根本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是开门见山,毫不客气,不过这样也好,回去之后直接就可以和将主禀报,算是此行不虚。 山东条件不复杂,甚至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说允许山东灵山商行在山海关和宁远一线开设商行分号,并且在吴三桂的控制区域内,寻找能够停靠船只的港口,进行往来贸易。 如果条件允许,山东可以在北直隶招募平民百姓去往辽镇耕种,设置屯田田庄,屯田所得,可以酌情分给辽镇部分。 辽东苦寒,不适合晒盐,吃用的盐货大部分要北直隶的长芦盐场供给,山东的条件是,辽东如果把自己煮盐的事情停下来,山东可以低价供给更多的盐货。 这些条件,听得吴木桓一楞一愣的,心想这个山东总兵太没出息了,怎么满脑袋都是想着怎么赚钱。 吴木桓也就是心中想想,这么快得到山东的回应,也算是不虚此行,当即说是回去商议,就此告辞。 平心而论,山东的这些要求看着都是对关外辽镇有利无害的,山海关到宁远一线地方苦寒不说,还是明清战争的最前线,彼此之间杀来杀去,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山东愿意开设商行,那自然是双方方便。 屯田田庄若是在别处,恐怕会和当地的地主士绅冲突,可在辽东,唯一不缺的就是土地,最缺的就是人口。 既然山东愿意自己召集人口去开垦,并且要交给辽镇粮食收成,那辽镇的官兵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地方,这对他们没有一点的坏处。 而设立港口供应盐货这几项,或者和辽镇没什么关系或者是辽镇急需的事情,吴木桓走的时候都有些糊涂了,本来这次他来山东,是来示好交结的,可山东提出来的这些条件,倒好像是反了过来。 地主将门出身的吴家当然不会明白胶州营这些条件的用意,胶州营也不指望这些条件对方会欣喜的答应下来,双方目前还隔着个永平府,山东兵马对山海关和辽镇还是鞭长莫及,慢慢谈条件也不着急。 送走了吴木桓的当天,在镇东将军府的边上,一座尼庵当日建起,反正济南城中的空置房屋很多,以内帐房在济南城中的行事权力和效率,旦夕即成。 吴家的使者一走,山东来了一个李孟不得不亲自出面接待的客人,从京师过来的兵部侍郎魏乐泉。 这魏乐泉和那罗侍郎不同,贫寒士子出身,后来娶了朝中某大佬的女儿之后这才是飞黄腾达起来,有这些经历,自然行事思考都要周全许多,尽管是二月初十离开京城,可魏乐泉却走的极慢。 一边是搜罗京师的消息,一边是搜罗山东的消息,崇祯皇帝朝令夕改的脾气他心中清楚,出京时候的交待给自己的底线,天知道半途中会不会有变化,如果自己不能及时知道的话,那就是天大的祸患了。 所以侍郎魏乐泉等待着和自己亲厚的那些同僚和他妻子家的那些关系,每天给传递的消息和局面的变化,如果有什么变动,宁可停下来和京师那边再进行确认,也不肯贸然的匆匆赶路。 这么磨磨蹭蹭的一路南来,等到达山东之后,已经快要过去一个月了,魏乐泉从北直隶进入山东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了北直隶和山东截然不同的风貌,也看到了那些过来护卫他的士兵们的精强。 而且魏乐泉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是来山东和李孟谈条件,是要来讨价还价的,切莫把自己当作朝廷的钦差,卖弄面子。 进入济南之后,护送他的兵马就把消息传到了镇东将军府那边,按说这等朝廷派下来的高品官员,地方上也要相应的高规格接待,做到恭恭敬敬,最起码地方上的官员,应该主动的去上差居住的地方问好请安。 巡抚颜继祖和周扬他们商议之后,倒也不准备在这个上面给朝廷什么难堪,准备派人去把这场面的事情做足。 没想到的是,山东这边还没什么行动,魏乐泉先把帖子递到了镇东将军府,说是李将军有没有时间接见。 这态度可是谦卑到了十分,客气到了极点,李孟这边行事,不牵扯到原则上的时候,向来是对方客气,我这边也跟着客气。何况山东已经是漫天要价过了,也该朝廷这边就地还钱了。 在魏乐泉发出拜帖的当天晚上,山东巡抚颜继祖就领着一应官员来拜见,算是把这个礼数做足,兵部侍郎魏乐泉发现了几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比如说按说这山东地方上的官员,应该以巡抚和布政使为先,参政和济南知府衙门一干人等,应该在后,当然了,济南知府衙门的人也不该这个时候来拜。 巡抚颜继祖在最前面倒没什么不对,不过,两名地方官员都只是落后他们半步,而且巡抚对他们两人都是颇为的客气。 通报官职,左边的那名是左参政颜某,右边的是济南府同知周某,那布政使和济南知府反倒是在他们身后站着。 看见这全无规矩的模样,来自京师的兵部侍郎魏乐泉难免腹诽,心想这山东地方果然是每个上下体统,怪不得会出来李孟这等飞扬跋扈的凶恶武将,等到接风宴席的时候,魏乐泉更是开了眼界。 山东右参政柳清嵩,一名身形胖大,看着通晓官场规矩的中年人,压根不理颜继祖和山东布政使,反倒是把心思都是放在了那名姓颜的左参政,还有那名年轻点的济南同知身上,那讨好谄媚的心思甚至可以用露骨来形容了。 至于是巡抚和布政使,看那模样,隐约间有些不平,可这不平却不是为了下属的上下颠倒,看着依稀是因为无法在这个讨好谄媚的举动中插上一脚,不能去那么露骨的谄媚讨好,而愤愤不平。 魏乐泉当然不知道一个是镇东将军的岳父泰山,另一位是将军幕府的首席文官,在如今这形势下,如何能够怠慢。 现如今朝廷的官员可以不管,可跟李将军相关的,一定要巴结讨好,从李孟做到总兵的位置上之后,所做的事情,就算是罪过牵连,山东的文官五品以上差不多都够杀头的罪过了,可到现在朝廷不敢动一个人的官位,每个人都是太平的做官,还在田庄商行拿着红利,这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李孟这神仙坐镇。 这些见闻,魏乐泉记在自己的笔记之中,若干年后被公开,此段描写被许多人拿来引用,也算是不经意的经典。 事情倒不像是魏乐泉想的这般为难,山东地方官员过来拜见之后,第二天早晨,总兵衙门就有一名亲兵把总过来送请贴,说是大帅设宴,请魏侍郎赏光。 山东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连个过程都没有,早晨送贴,请的就是午间的酒宴,这名魏乐泉侍郎除却苦笑之外,还能怎么办。 镇东将军府没有魏乐泉想像的那般富丽堂皇,在他这一路上,京师和北直隶已经有传言,这山东总兵李孟如何的穷奢极欲,吃喝用度如何的耗费,这人是如何的贪鄙武夫,不过这也是世间的常态。 这其实不奇怪,武人给人的概念,在这个时代就是如此,贪鄙好色,事实上,大多是武将军兵也的确给人这个印象。 山东总兵李孟做到这么大的事业,想当然他有多么奢侈无度,道德败坏,可魏乐泉看到府邸之后,却发现不过是个中等大小的宅子,除却整洁干净之外,再也看不出什么富贵的气象。 在门口守卫,在周围巡逻的亲兵士卒们则没有京师大户人家的那种骄横散漫模样,举止行动自有一股凛然的模样,看见他这名朝廷的高品官员过来,众人也都是各忙各事,没有人好奇围观。 兵部侍郎魏乐泉从这些事情上就能看出很多,这不是大明的军队,这种有规矩章法,不骄不躁的士兵,根本不可能存在大明的军兵之中。 等到了客厅的时候,看见李孟身穿青色布袍走出来,客气问好,并没有什么嚣张跋扈的举动,等到落座之后,魏乐泉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并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而是些普通富商官员就可以享用的普通饭菜。等到用饭的时候,魏乐泉发现李孟态度平常,吃的颇为香甜,显见不是为了寒碜朝廷来使,而专门做出的寒酸饭菜。 兵部侍郎魏乐泉看了看这将军府邸客厅内的布置,发现所有的器物都是平平常常,虽然是富贵之物,可在见惯了豪奢生活的魏乐泉严重,实在是太过一般。 “大人自京师来,李某未能远应,颇为失礼,就先干了这杯赔罪吧!!” 李孟笑着举起了酒杯致意,看见这名三十出头的地方大将微笑举杯,从这名年轻武将的表情和举动上,魏乐泉看不到一点传说中的飞扬跋扈之气。 来自京师的兵部侍郎魏乐泉突然间一阵感慨,自府门到这客厅,所见所闻,所观察到的一切都让魏乐泉感慨,这种感慨不是赞叹或者唾弃,而是一种心灰意冷,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心灰意冷。 若是这武将贪鄙粗鲁,嚣张跋扈还好,可这武将却举止从容,进退有度,这等人杰做出这般的大事业,大明真的有难了啊! “魏大人,李某开门见山的说吧,现在大明军务凋敝,又有外敌压境,李某这边练出一支兵马,理应替朝廷分担一些麻烦,北直隶,李某不要顺天府,南直隶李某不要南京,山东河南都要归李某镇守,境内文武官员都要归李某任免决定,大人觉得如何啊?” 李孟神态从容,悠悠然的问出了这句话。 第四二四章 未到太平享乐时 这还真是开门见山,魏乐泉举在半途的酒杯不由得僵在了半空中,对面的李孟神色泰然,就好像是询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 宴席上出现了尴尬的安静,李孟含笑等待着回答,可还算是镇静的魏乐泉额头上却逐渐的发出汗来。 又过了会,李孟却又不催促,端起酒杯向前虚扬,然后一饮而尽,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依旧是等待对方的回应。魏乐泉不光是手臂僵在那里,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越来越僵硬,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看着对方的笑容,魏乐泉迟疑了下,也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着说道: “李大人,从前读书,春秋时楚庄王问九鼎轻重,大夫王孙满应答从容,颇为让人钦佩,自家此时遇上,却只有满头的汗。” 春秋战国时候,楚庄王征伐蛮族到了周室的附近,周王派大夫王孙满劳军,庄王问鼎之轻重,实际上有染指王位正统的野心,王孙满说是周室气运未尽,劝庄王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历史典故一直是被后世人传颂,等于是一人用言语保持了国家气运,这是何等杰出的口才和智谋。 兵部侍郎魏乐泉自己遇到这个场面的时候,才发现能做到王孙满那般要有多难,所谓的王霸之气,凛然虎威,魏乐泉并没有在李孟身上感觉到,这个年纪不大的武将的确很温和有礼,没有什么粗鲁的举动。 可想想这名镇东将军取得的胜利,取得胜利的那支强大的军队,温和有礼的李孟就立刻变的威势压人,自有一股凛然高位的气质。 能感受到这样的气质,又是提出这般咄咄逼人的要求,魏乐泉的确是感觉到浑身不自在,可这样的场面,不是说感觉到不自在就能离开的,朝廷派他过来就是要应对这个的。 不过他那句自嘲和调侃,却让这气氛缓和下来了,读过了不少史书的李孟自然也明白这句话的典故,忍不住哈哈一笑,笑着说道: “大人倒是好口才,李某这边还没问那齐王之事呢?” 李孟这哈哈一笑,倒是让魏乐泉松了口气,看来这事情有的谈,不过李孟居然能听懂这个典故,让他心中又是一惊,这李孟那有外间传言的那般粗鄙无文,分明是个智勇双全的大才,这样的人有野心有实力,才是真正的大明灾难。 “李大人……李大帅,北直隶乃是当今圣上的驻地,南直隶乃是帝业所在,大帅已经是据有山东,若是南北直隶再归大帅镇守,这未免是太不把圣上和朝廷放在眼中了,这么作为,天下人如何看大帅呢,与大帅的名誉有损啊?” “不妨事,自从那漕运厘金之后,李某在天下人眼中好像就没有什么名声了,北直隶连年的灾荒,乱的不像样子,南直隶也是兵灾连连,朝廷这边却一直没有什么办法,李孟有心为这天下,为朝廷做些事情,这些难题,就交给李某来办吧!” 魏乐泉的苦心相劝,李孟这边冷嘲热讽的回答了回去,魏侍郎又是语塞,朝廷治下,处处不得安宁,在李孟的威压治下,处处太平,这话说的倒也有理。 可这不对啊,李孟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地方上的武将,怎么能这般平起平坐的和朝廷谈条件,划分地盘,这难道是已经谋反了,要是已经谋反,那为何还这般和气的在商谈。 一时间,兵部侍郎魏乐泉的头脑也有些昏沉,这其中关窍有些想不通,桌子上又是安静了会,李孟总算不那么温和了,稍微把声音提高了些,冷冷道: “李某和山东好声好气的请求,一番为国为民的忠心,朝廷若是还不体恤,难道要自己动手去拿,那岂不是大家都没了和气。” 你不给我自己动手去抢了,这话说的的确是赤裸裸,但却是让魏乐泉反应了过来,李孟的种种行为,早就是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大明的臣子,而朝廷若按照正规的态度,早该斥之为叛逆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朝廷上早就会闹翻了天,天下士子纷纷出声斥责,皇帝下旨调集天下兵马围剿,这才是应该的反应和行为。 可朝廷却低调之极的处理,并且派自己过来谈判,这已经是说明了一些东西,自己或许不应该把自己当作来自朝廷中央的使者,来和地方上的人说事,而应该把朝廷降格到和山东平等的地位上,这样才能让谈判进行下来。 既然派人来谈,那真正的意思不是想要斥责,而是想在李孟开出的价码上,尽可能的削减压缩,压缩的越多,朝廷这边损失就越小,可以赢得的时间也就越多,皇帝和朝廷不是不舍的给,而是想通过谈判,尽可能的少给。 现在连朝廷自己都不要中枢的脸面了,自己还给朝廷保全什么,想明白了这点的魏乐泉拿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笑容却变的从容了不少,在那里开口笑着说道: “大帅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在下心里也明白大概,咱们不谈公事,就说些这酒席上的私密话语,若是大帅取得了南北直隶,恐怕立刻就会成为天下人之敌,到时候,那流贼的兵马要取天下会来攻大帅,那朝廷的兵马自然会来围剿,怕是那关外的鞑子也会把矛头对准大帅啊!” 看到李孟沉吟着思考,兵部侍郎魏乐泉知道自己这句话管用了,不过他也是颇为的汗颜,首先是在言谈中把自己的身份降得很谦卑,口称在下,然后所谈的事情完全是赤裸裸的利益,听着好像是为李孟的悖逆举动分析一样。 不过的确是如此,山东这边要真是李孟获封齐王,并且据有大明腹心的四省之地,会立刻成为天下人瞩目的对象,也会立刻成为天下人的公敌,眼下,官兵、贼兵、鞑虏若干股势力纠缠不清,如果李孟突然冒起,那肯定会吸引大部分的力量和攻击。 换句话说,李孟想要做什么大逆的事情,不能着急,一定要缓缓图之,循序渐进,慢慢来。 这的确是对李孟有利的做法,魏乐泉说这些话的时候,也隐约间觉得脸色发红发胀,可问题的关键是,李孟缓缓图之,那留给朝廷的时间就会很多,在这期间,救亡图存,或许会有些机会。 所谓饮鸩止渴,就是说这样的情况,但人要是渴的要死,就是毒酒也要先喝下去解渴了。 “大帅要成大事,仅凭这山东一地的人才物力如何能行,不得天下人之心,如何能成大事,在下说句冒昧的话,全歼鞑虏四万兵马,的确是了不得的功勋,可那关外的满清东虏根基未损,湖广、河南的流贼李闯势力正炽,大明也渐有恢复之像,大帅,眼下山东是危机重重,还要潜心准备才是!” 兵部侍郎魏乐泉滔滔不绝,神色郑重,看着完全是帮山东打算,比那孙传庭还要智囊的模样,李孟也是凝神细听,觉得很有道理,这边稍一停顿,李孟却反应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魏侍郎说道: “魏先生这番话要是传扬出去,这有心谋反的人可就不是李某,而是你了。” 说完哈哈笑了几声,这魏乐泉老脸通红,跟着干笑了几声,有些尴尬的接口说道: “大帅见笑了,宴席上的谈话,拿不上公务台面,大帅不知不觉得做了这么大的局面,若是因为贸然急进,有所纰漏,到时候耽误了大帅的宏图大业,那岂不是可惜之极。” “魏先生也算是忠心为国了,不过本帅几句话先说到这里,朝廷即便是能有一年两年的时间,这样的大势下,他又能如何,能练出多少兵来,还是能多收上多少银子来,想想当今从前的作风,怕是越做越坏吧!” 魏乐泉所说所想,拖延时间的心思一看就明,但他所说的也句句属实,听到李孟的辛辣回话,魏乐泉已经是颇为的泰然。 这边又是想了想,兵部侍郎魏乐泉也是完全放开了,心想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是说出来了,反正这次都要琢磨着把差事做成,话说的更深入几分也未尝不可,开口笑着说道: “大帅,这次出京以来,能和大帅谈成个什么样子,差不多就是在下做主了,当然是越少就越容易回京师交差,南北直隶、山东河南,齐王名号,就当成是大帅喊的上限,咱们就着这个向下说。” 现在的魏乐泉可没有一点朝中重臣的模样,就好像是个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小商贩,脸上也全是市侩之气,李孟还真是被这个肯撒泼打滚的兵部侍郎闹得没办法,对方这滚刀肉一般的态度,并且话说的如此明白,还真是让人没法逼得太紧。 “魏大人说说朝廷的底线吧,本帅这边也不愿意去没完没了的扯皮,说出来底线,我这边向上加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武人做派,魏乐泉脸色稍微一僵,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笑着开口说道: “山东是大帅的节度之地,永镇这个,朝廷不会给的,但大帅可以指定谁来继承这总兵的位子,河南之地,莫说是黄河沿线,开封一城,整个的河南全境归大帅节制也未尝不可,南直隶,江北各府,除却凤阳城中都所在,需要官兵镇守外,其余的也归大帅掌控,但北直隶京畿重地,顺天府、真定府、保定府都是腹心重地,不可让,其余诸府,大帅可以选两个去。” 魏乐泉滔滔不绝,从大明的身上挖了好大一块肉出来给李孟,不过细想,南直隶江北地,山东兵马在那里驻扎了足足六万兵,甚至和山东本土的兵力差不多,地方士绅又是归心,盐政之路也是被其掌控。这块地方,对朝廷来讲已经是糜烂不堪,与其保持着虚名,不如大方的让给李孟。 至于河南,除却开封孤城,黄河以北那些小府小州其余各处地方,都是流民大军控制,最近甚至在那边设置驻军和官守,已经建立政权。 而北直隶这两府,也是根据李孟目前的情况,山东兵马没有从河间府撤出,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两淮除却盐业大利之外,再就是民风剽悍的特产了,河南又是全境糜烂,流民大军百万之众,而北直隶两府地,北直隶那边残破不堪,还需要漕运的粮食供养呐! 但这让步的确是不少了,魏乐泉说完这些,看见李孟想要张口,连忙起身抱拳作揖说道: “大帅,在下能拿出这个底线来,已然是掏心窝的话了,不能增,只能减了,何况大帅此时有多少兵多少官吏多少钱财,就算是划拨给大帅地盘了,仓促间怎么能吃的下来呢?” 李孟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杯沿,沉吟说道: “河南总兵陈永福,归我直属统领,山东、河南、两淮、北直隶境,文武官员由本帅任免,这个朝廷答应不答应!” 两人完全是谈正事了,魏乐泉眼睛也有些红了的架势,他给自己倒了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迟疑了半响才是拍了下桌子,咬着牙说道: “河南总兵陈永福,手下没多少兵,河南局面这般的败坏,他早该掉脑袋了,大帅若是要这败军之将,那就给大帅使用,各处的文武官员任免,除却将军幕府职权所在,其余都是朝廷的根本体统,在下也不能擅自做主。” 李孟把杯子朝着桌上重重一顿,冷哼了一声,魏乐泉抓起酒壶也不管什么斯文,直接对这壶嘴吞了两口,脸已经是涨的通红,迟疑着说道: “虽说要回京师禀报陛下,和诸位的阁老尚书们商议,不过大帅且放心,这几个地方的官员,大帅只要是保举了谁,朝廷决没有二话,肯定是下令任用,不过是走个程序罢了。” 尽管魏乐泉做出这等癫狂的神色,可李孟却注意到这兵部侍郎一直是在观察着自己的神色,眼神很灵动,分明是借着这狂狷的模样来让李孟不追加价码,估计方才自己要求那些,还都是朝廷可以承受的限度之内。 但事先所说的本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魏乐泉所说的也是孙传庭、刘福来、周扬等人所说的。 对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结论,却是和李孟的要求暗合,李孟脸上却不动声色,靠在椅背上看着对方,魏侍郎晃晃头,看着好像有些不清醒,含含糊糊的说道: “大帅,下官一家老小几十口,要是这个差事办错,回去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啊,大帅前程远大,又何必着急这一时……大帅的功勋肯定是要获封国公的……要不,广宁和大名两府,大帅可以再选一府,这也是北直隶之地,还是膏腴之地……” 李孟那边神色不动,一直是盯着这魏侍郎看,这名魏乐泉越发觉得心虚,本来说已经是杀头抄家的罪过,可还是做了些让步。 坐在那里的李孟挺直了腰板,长呼了口气,指着一边的屏风说道: “本帅也不瞒你,屏风后面有记录的文书,今日你我在酒桌上商议的事情,就以此为准,若是魏先生忘了,明日自会有文书便笺交给魏先生。” 魏乐泉没想到李孟答应的居然这么痛快,装疯卖傻了半天,紧张要命的他猛地放松了下来,放松下来之后,顺着方才的思路却开口笑着说道: “大帅所占据山东地,在下猜一下,大帅所要的北直隶地盘,应该是河间、广宁和大名三府吧,等于这山东地盘凭空向外扩展了一圈!” 李孟摇摇头,没有搭话,拱拱手起身走出了这个屋子,魏乐泉却没有还礼,呆呆的坐在那里,等到李孟走出屋子,一名文书从屏风后走出来,把文卷放在一边的茶几上,躬身失礼后也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这位魏侍郎同样是没有反应,等屋中彻底没有人之后,他抓起桌子上的酒壶对着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当时说是两人密谈,没有伺候的人,桌子上也就多摆了几壶酒,方才两个人喝了不到一壶,此时魏乐泉喝完一壶又是拿起,喝个不停,把桌子上的酒喝了个精光,最后一壶喝完丢在递上砸了个粉碎。 然后趴在桌上,看起来,这次这名兵部的侍郎的确是喝多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文书记录一共有两份,一份留在屋中,一份则是拿到刘福来和孙传庭那边去,看见这密谈的结果,尽管魏乐泉仅仅是个兵部侍郎,可大家也都是明白,这次谈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不管怎么说,按照胶州营的立场上,凭借着完全的优势和实际的控制,才要求这点东西,已经是让步很多。 各处的地盘能拿到,要吞并的兵马也是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官位权限对方也是应允,可以说胶州营的目的全部都达到。 谈定了这些,在消化之后,胶州营的实力会进一步的膨胀,现在已经是明显的优势会更加的明显,魏乐泉希望用答应李孟条件的方法来拖延时间,希望朝廷重新振作,看看将来有没有翻盘的机会。 可以胶州营的体制规矩,得到了这些补充,并且消化下去之后,他的实力会愈发的可怕,到时候还会要求更多,这么下去,是个必死的循环。 或许那兵部侍郎魏乐泉也是知道,但却不得不这么做,无非是绝望的挣扎罢了…… 按说已经取得了这样的进展,身为主帅的李孟应该高兴才是,可回到内堂的李孟却同样是面沉似水,像是有什么心事。 讨价还价,彼此纠缠,也要花费不少功夫和精力,李孟也感觉到有几分疲惫,进入内宅之后,也不像往日那样和家眷谈笑,内宅这些女眷就是内帐房的成员,本来就知道那陈圆圆在济南出家为尼的事情。 这陈圆圆在江南也是有极大名头的女子,相貌才艺自然是顶尖之选,尽管妻妾们知道这李孟对他们是真心,可却不敢判断李孟是不是对陈圆圆动心了,修建尼庵的事情,内帐房几乎是放在第一顺位来办,不管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是优先供给。 眼下的济南城本就是空宅院甚多,有钱有人,一个小小的尼庵可真是旦夕即成,几乎在罗西把这个命令传达到内宅之后,没有八个时辰,陈圆圆就住进了为她准备尼庵之中,现在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尼庵的名字叫什么。 这个时代,女人的嫉妒是七出的理由之一,豪门内宅更是如此,颜若然和木云瑶还好,顾横波和柳如是真是心中忐忑,心想莫非夫君是因为陈圆圆出家,不能一亲芳泽而愁眉不展,开始想着是不是主动建言李孟把陈圆圆收纳。 从下午到晚饭时分,李孟都是独自在书房闷坐,临近晚饭的时候,他坐在饭厅之中也是这般模样。 就算是李宏上前撒娇歪缠,李孟也仅仅是淡然笑笑罢了,情绪明显是低沉,这让众人更是担心。 晚饭吃到一半,管家罗西却拿着一张礼单过来,有内眷在屋中,他只是在门外抬高了声音禀报说道: “老爷,八闽商行的郑家送来礼品,说是咱们山东大胜,仓促间没有准备什么礼品,这次准备了正式的礼物给大人送过来。” 郑家在这期间一系列的举动,已经让山东提防颇深,郑家也是在拼命的补救,先前已经是送过礼品和来人道贺,这次所谓正式的礼物,想必是追加筹码而已,李孟感觉到颇为无趣,开口说道: “知道了,明日间拿来给几位夫人看就是。” 边上的颜若然却觉得这是个调节气氛的好机会,微笑着说道: “郑家送来的东西,常有些外洋的新鲜玩意,罗管家你且念念礼单,听着当个玩乐。” 外面的罗管家恭谨的答应了一声,展开礼单出声念道: “金鸡纳霜两斤,黑犀角五对,天竺白虎皮一张,龙涎香十五斤,镶金西洋自鸣大钟两座,镶钻千里镜两具,西洋自来火手铳三对,头等倭刀五十把……西洋佛朗机绝色十六岁少女两名,南洋渤尼绝色少女五名,东洋倭国绝色少女五名……” 前面说的还好,的确是珍贵的各种特产和玩物,可后来报的这些却让李孟愣住了,在宴席上吃饭的诸女却都是面面相觑。 坐在上首的老太监刘福来却是强忍笑意,悠然自得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大敌当前,李孟坐在马上神色不动,指挥若定,孤身入官宅,手刃恶霸巡检,也是泰然自若,从容异常,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发生一般。 这样的镇定涵养气度,在这个时候却有些忍不住发作了,听着外面罗管家的架势,后面没准还有某处绝色少女若干名,李宏在身边不住的问这个问那个“绝色少女是什么”,围坐在桌边的人都是神色古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李孟站起来,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喝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要念了,郑家这些混帐东西,勾结鞑虏,当汉奸当的兴高采烈,现在看咱们山东大胜,这又回来钻营,这些东西都给退回去,山东不缺这些东西!” 在内宅中,这些家人奴仆很少看到李孟发这么大的脾气,外面的罗管家一时间都吓呆了不敢言语。 李孟站在那里,看着屋中被他惊吓到的女人和小孩,突然间觉得啼笑皆非,这火到底发的有什么意思。 四名女眷都是神色古怪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先绷不住的是木云瑶,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她开这个头,屋中的诸人都是跟着笑了出来,一时间笑成一片,反倒是李宏小孩子刚才被吓住了,扁着嘴要哭,突然间屋中气氛变化,大家又都是笑了起来,小孩子那里能这么快的情绪转换,索性是嘴一咧,哇哇大哭。 屋中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时间乱成一团,颜若然连忙过去安慰李宏,坐在上首刘福来笑着对顾横波说道: “让罗管家不要再跪在外面了,那些郑家送的东西,药材物品让帐房都收下,人都先找个院子住着,等老爷和夫人安排就是。” 顾横波起来答应了一声,隔着门吩咐罗管家离开,李孟看见李宏哭的大声,走过去安慰了几声,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女眷们都是忍不住笑,李孟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没力气说话,最后也是跟着笑出来。 颜若然、木云瑶还有顾横波和柳如是,这四个女子的确是第一等出色的,不过她们比平常人更清楚李孟好色与否。 如果不是颜若然催促,恐怕李孟和木云瑶现在还是兄妹关系,更不用说是顾横波和柳如是了,李孟的确是个好丈夫,但他更看重的是外面的事业,而不是家中的享受,几名女眷有时候私下聊天也是自嘲,说是别人嫁给一品大员都是养尊处优,我们这位夫君却是把姐妹们当成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们使用。 当然了,这几位女眷如此的想法,不过是幸福的自嘲罢了。 看见一向是从容威严的李孟居然这般窘迫,几位女眷实在是忍俊不堪,觉得非常有趣,这才是忘形的欢笑。 不过依照天下人看来,一名武夫,而且还是当年在南京城把顾横波和柳如是都强夺回去的粗鄙武夫,当然是好色成性,送陈圆圆是投其所好,这郑芝龙是闽粤南洋的大豪,虽说没有什么秦淮美女,可以量取胜,种类繁多,这又是另外一种的投其所好了。 让李孟一时间竟然有辩白不清的感觉,羞恼异常,不过想明白了之后,却觉得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无非是个玩笑事。 山东这么多年来,又有谁能彻底理解和看清楚,由着外人糊涂去,老太监刘福来已经吃完了,在那里笑着说道: “当日间,咱家把这两个女孩家送给李孟,没想到日后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江南文人可在那时候就恨你入骨了!” 说完之后,嘿嘿的笑了起来,顾横波和柳如是对视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袅袅婷婷的给刘福来施礼,柳如是恭敬的说道: “若没有老太爷当日的义举,怎么会有我们姐妹今日的福气,老太爷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永生铭记难忘。” 小李宏已经是停歇了哭声,靠在刘福来的身边好奇的听着周围的人说话,刘福来听到两位女孩的感谢,也觉得心中欣慰,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别的,捏了捏身边李宏的脸蛋,让小孩子咯咯直笑。 “若然,这些礼物中滋补养身的药材,咱们和伯父大人一边一半,本该都给伯父大人的,这边云瑶还有身孕,横波的身子也虚弱,那些女孩,先圈在府外的院子里,寻个机会给郑家退回去吧!” 预先已经是打过招呼,晚饭后,孙传庭要来议事,刘福来吃饭后,就坐在一边,几名女眷带着孩子去了内宅,奴仆们手脚麻利的把桌子收拾了下去,孙传庭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他进来的时候,手中提着木板夹。 进屋之后,冲着李孟和刘福来施礼问好,那些下人退下,孙传庭把铁面具也是取了下来,屋中灯火明亮,他直接是从夹板之中抽出一张大图纸,放在餐桌上展开,又拿出来一张文卷,仔细端详。 等到刘福来和李孟聚过来后,孙传庭在地图上指点说道: “南宫和枣强两县,山东宁可放掉一府,也必须要这两处,真定府南这一块,恰好是漕运的屏障,和河间府连成一气,只要在枣强或者南宫两县随意一处布置两个营,就可以防止敌人从西北方向攻击漕运。” 李孟还没有开口,边上的刘福来手中拿着个西洋进口的放大镜,眯着眼睛在孙传庭指点的地方观看,插口说道: “白日间那侍郎虽说开价不小,可这大名府甚至不必理会,到时候河南和广宁府在我手中,大名府等若被圈在其中,也是我囊中之物。” 两人交谈了几句,却发现李孟一直没有出声,都有点奇怪,仔细看过去,却发现李孟在那里沉着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屋中的安静却让李孟反应过来,他抬头看看带着询问神色两人,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本以为朝中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今日和这魏乐泉相谈,却觉得此人是个人才,尽管装疯卖傻了半日,所说所讲,都很有些道理!” 刘福来和孙传庭对视一眼,刘福来笑着说道: “既然你觉得是个人才,那就要来山东用就是,朝廷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不会在这一个人上面不合你的意!” 李孟笑了笑,继续说道: “倒不是这个,而是此人所讲的如今局势,说是关外鞑虏强敌根基未损,中原流贼愈发势大,这两股势力,我胶州营和他们都是势同水火,无论何时都是死敌,这两处大敌在一天,我胶州营就不能安然存在,当务之急可不是扩张地盘,而是要彻底打垮这两处强敌,扫除祸患!” 听到李孟的判断,刘福来和孙传庭感觉悚然,仔细想想自从十二月到现在,山东上下和胶州营军中都有些忘乎所以的气氛,所谓骄兵正是此种类型,可山东的势力还是原来那些地方,并没有什么扩大。 就算是和最弱的明廷,也不过是在讨价还价的商谈而已,真正的核心依旧是山东一地,这有什么可以骄横自满的地方。 身为首领的李孟,能最先想到这一点,也算是把胶州营从潜在危险的边缘给勒了回来,这边两人尽管深以为是,孙传庭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建议道: “纵观天下,流贼、鞑虏、朝廷,唯有朝廷最弱,可这朝廷偏偏又有正统的名份,先易后难,蚕食朝廷的地盘人口,侵夺大义名份,等实力足够,到时候以强击弱,流贼、鞑虏自然不值一提!” 这话说完,孙传庭自失的一笑,自嘲的说道: “蚕食、侵夺,这倒是把咱们自己放在不义的立场上了。” “这两年年景渐好,若是收成上来,人心思定,明廷渐渐的恢复元气,那时候动手可就不方便了。” 刘福来也是在边上跟着补充说道,李孟缓慢站起身,摇头说道: “这等无能的朝廷,这般的胡作非为,就算是年景好又能如何,土鸡瓦狗,草包废物而已,可是这关外的鞑虏却是我心腹大患,不除不能心安!” 看李孟说的坚定,孙传庭和刘福来也不再争执,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山东的大政方针,自然要以你这山东之主的意思为准。” 李孟走到地图跟前,把手放在河间府的位置上,像是在抚摸这个地图一样,沿陆地向东北划去,肃然说道: “河间府、顺天府东南、永平府、山海关,沿着这条线一路向北,出关平贼!!” 第四二五章 看似正常的轨迹 贸然发动了那次攻击之后,就连一向是对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恭敬的山海关总兵高第都是开口埋怨。 下面那些奴才家将,平时那敢和将主叫阵,这次也是明里暗里的埋怨,说是自家将主昏了头了,好端端的去招惹鞑子干什么。吴三桂和寻常的军将不同,他可是完全的世家子做派,骄横无比,受不得一点委屈的。 这时候也是唯唯诺诺的不敢声张,吴三桂胆战心惊,生怕鞑子趁势掩杀过来,此时关外的这些兵丁可是不能指望他们打什么仗的,尤其是不能指望他们和鞑子开战打仗,自己却以为可以去拣便宜。 这要是万一触怒了满清鞑虏,大军掩杀过来,怕是山海关和宁远一线,全要化作灰飞烟灭,吴三桂和高第和关内不同,他们久在辽镇,甚至鞑虏的厉害,如果真要动手,山海关这个关隘根本挡不住鞑虏的冲击。 没了地盘的败军之将,那是一切休提,什么荣华富贵全要完蛋,下面的军将官兵的财产舒服日子也是跟着倒霉。 所以现在是山海关到宁远一带,人人都在埋怨吴三桂,吴三桂也是闷气,一边是小心翼翼的布置防务,一边暗地里给大兴堡的那位镶蓝旗参领送去了厚礼,说是上次完全是误会,还望不要发怒。 尴尬惊惧的吴三桂此时就是等着吴木桓的消息了,他此时很怀疑河间府那场大胜的真假,鞑子兵马还是这么厉害,怎么能一下子就全歼了四万在关外,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辽镇的兵马紧张异常,可鞑虏一直是保持着收缩的状态,并没有出击报复,按照以往的规矩,就算是不大规模的攻击,也会打下明军一两个小堡垒泄愤,可自从崇祯十六年的正月之后,满清军队的态势就异常的内敛,以防守为主,绝不轻出。 这倒是让辽镇兵马缓过来一口气,没有在人心惶惶,彼此埋怨的境地中,自行哗变溃散。 在二月初六的时候,吴三桂就知道了满清鞑虏如此内敛的原因,因为满清皇帝皇太极死了,满清内部也是人心浮动,必须在新皇帝产生后才会解除这种内敛的态势。 按说,满清内部不稳,又新有大败,这正是发兵攻击的好机会,不过吴三桂却再也不敢贸然的派兵了,老老实实的布置守御,就好像是乌龟缩进了壳中一样,对面如何,他不管了,只求自己能平安无事。 和中原王朝的传承是皇帝和太子这种嫡长子的继承制不同,此时的满清还没有确立一种稳定的传承制度。 当年努尔哈赤死掉的时候,本来是属意多尔衮继承汗位,不过皇太极和代善以及其他的几位贝勒,逼死了大妃阿巴亥,以实力登上了汗位,要知道女真和蒙古都非常讲究一个子以母贵,母亲家族的尊贵与否,影响极大。 阿巴亥所属家族的血统高贵,势力庞大,皇太极逼着大妃阿巴亥给努尔哈赤殉葬之后,年幼的多尔衮就失去了登位的可能。 等到皇太极做到汗位上,圈死了阿敏,莽古尔泰,借着一些小罪逼得代善服软,然后登基为皇帝,采用汉制,这才是确立了自己在满清之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努尔哈赤定下了八旗制度,这可是更改不了的。 满清本来就是建州女真和其他各部女真融合起来的势力,分成八旗,除却女真八旗之外,又有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三顺王等等分别,就是因为各个旗,各个民族之间互相有很大的不同,很难融合在一起。 尽管努尔哈赤把把自己的儿子、侄子都给安排在各旗旗主的位置上,但这些子侄更多的情况下,都是为自己旗来争取利益,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些旗尽管里面并不是建州女真,可却是自己的势力。 皇太极从登基到驾崩,当年的三大贝勒,死的死,服软的服软,其余的小兄弟之中,办事忠谨用心、得体圆满,符合皇太极要求的人并不多,女真毕竟只是个未脱野蛮的民族,结果皇太极一直是觉得可用的人太少。 在皇族之中,反倒是和皇太极仇恨最深的多尔衮做事最为出色,或许是这多尔衮汉化的程度比较深,做事习惯用脑子,又处处的恭谨听话,所以皇太极也是极为的器重与他,并且出于制衡两红旗、镶蓝旗,这些根深蒂固,传承以久的老势力,反倒是大力的抬举多尔衮的地位。 毕竟两红旗的旗主礼亲王代善、镶蓝旗的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他们地位名义上皇帝的授予,实际上是父子、兄弟的传承,自成势力,根本不会领皇帝什么情,反倒是多尔衮在一开始被自己压制的厉害。 后期慢慢抬举起来,想必这多尔衮会受自己的控制,并且听话好用,在皇太极执政中期的时候,睿亲王多尔衮已经是诸亲王之首,统领两白旗。多铎和阿济格都算是能征善战的猛将,多尔衮又是多谋善断,两白旗也是不断的壮大起来。 面对这样的局面,皇太极也是后悔自己的做法让多尔衮和两白旗的势力愈发的膨胀,一步步的到了尾大不掉的情势。 几次想要下手对付两白旗多尔衮兄弟,可多尔衮势力庞大,地位提高,行事作风却愈发的恭谨恭敬,差事做的也好,而且各旗的亲贵,甚至是两黄旗的年轻亲贵们,也都是愿意和多尔衮交结。 皇太极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来对付两白旗和多尔衮兄弟,就这么一步步拖着到了他自己的重病弥留之际。 眼见着自己不能活太久,代善和济尔哈朗摆明了要旁观,而自己唯一还拿得出手的儿子豪格,又不堪大用,无奈之下的皇太极,只能是把还算是有人望的阿巴泰抬举起来,让他掌管正蓝旗,当作两黄旗的盟友。 想要当旗主,必须有足够相当的功勋才能担任,想要有大功,再也没有去征伐大明更容易,功劳更大的事情了。 当然,谁也没有想到,阿巴泰率领的三万七千大军,在河间府遇到了李孟,全军被歼灭。 消息传回关外满清,现在摆在皇太极面前的问题就不是自己儿子能不能顺利接位,而是整个满清八旗能否存在,女真能否存在的问题了。 不管从那个角度说,皇太极都是一名杰出的君主,若没有他,女真还是个武装强盗集团而已,在紧要的关头,皇太极所做的布置都是为了八旗的存续,反倒是没有对豪格继承之事准备什么。 在大明,若是皇帝死了,第一继承顺位自然是太子,接着就是皇帝的子嗣和兄弟,如果再没有,则是要在宗室中找寻。 而在关外满清,皇太极的子嗣并没有继承皇位的天然权利,特别是皇太极并没有做出相关的布置情况下,谁来接这个位置,那就要商量商量了。 皇太极正月驾崩,二月初就定下来了太宗文皇帝的庙号,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两黄旗的意思本来想大操大办丧事,可在他生前恭恭敬敬的那些亲王贝勒们,此时各个都是冷冷淡淡。 满清的亲贵之中,除却汉人文士和蒙八旗、汉八旗有些人如丧考妣之外,其余的各旗都在观望风色。 现如今这大清皇帝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能让自己旗的旗主做最好,再不济也要推上个和自己旗亲厚的人,那样将来可是好处多多,每个人都是这么想,在盛京之中,隐隐约约的已经有争斗的苗头出来了。 正黄旗都统鳌拜现在是除了肃亲王豪格之外的第二实权人物,每天领着披甲的旗兵在盛京城中巡逻游行,美其名曰叫维持治安。 两白旗的几位大佬可不是皇太极在世的时候那般恭顺了,多铎也是毫不怯场,领着两白旗的全副武装的兵丁也是在城中巡游,也有个名头,叫协助鳌拜维持治安,两方相遇,时常有剑拔弩张的情况出现,紧张异常。 两红旗的礼亲王代善和镶蓝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尽管不时的劝解调停,可暗地里也是调兵进城,戍守在自家的府邸周围,生怕被这些事情波及。 满清鞑虏之中的有识之士都是忧心忡忡,这样的情况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么继续下去,盛京怕是马上就要成为战场了。 皇太极生前信重的内文院大学士范文程,更是心急如焚,每天的去往各个亲王府第磕头陈述,说是内忧外患,咱们满清千万不要自己乱了阵脚。 若是皇太极在的时候,再怎么瞧不起汉人的满人,见到范文程也会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范先生”,可现在冷言冷语可是太多了。 还有那刻薄的人说道: “老范你纳妾纳的不是时候,正赶到万岁驾崩前一个月,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怎么我们满人办丧事,你却办喜事,现在做热心人,谁知道你心里安的是什么念想!” 但松山之战后投降,挂着个汉军旗的身份一直是闲居的大明督师洪承畴,却被睿亲王多尔衮恭恭敬敬请进府中,以先生称之,不敢怠慢。 满清手中的明军文武,投降过来的武将最高有做到总兵、副将的,文官却没什么高品的,范文程不过是个秀才,那宁完我是个童生。这洪承畴却是大明的二品大员,督抚重臣,一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被认为有大材有大能。 闲居在盛京的时候,也有人暗自的观察过他,自从投降之后,每日间除却练练身体,再就是闭门读书,皇太极和诸位勋贵有事询问的时候,他也中规中矩的应答分析,一切都是特别的合乎规矩。 有那伺候洪承畴,实际上是监视的仆人传言,说河间府歼灭满清大军的消息传到他那里,洪承畴正在写字,听到这件事,笔尖颤了颤,一滴墨滴在了纸上,此外再也没有什么情绪或者是行动上的不正常。 豪格和鳌拜素来都是瞧不起汉人,一直对这个洪承畴不甚重视,等到多尔衮把人请进睿亲王府,这才是觉得有些不对,不过也就是仅此而已,懒得理会。 盛京闹得这么厉害,终于是惊动了内宫中的几位嫔妃,特别是宸妃死后,皇太极最宠爱的庄妃。 这庄妃也算是满清的奇女子,尽管她是皇帝的遗孀,尽管她是科尔沁部落公主,盛京之中关于她的各色传闻始终是不断。 什么多尔衮和庄妃是青梅竹马,本来想娶的是她,但皇太极横插一脚,无奈之下只能是娶的庄妃的妹妹,什么皇太极和朝中大臣几次招降洪承畴不成,但庄妃出面,那洪承畴一见之后就为庄妃的美貌风度倾倒,心甘情愿的为大清效劳等等。 当然,日后的传闻更多,什么下嫁多尔衮之类的段子,充斥在野史传奇之中。 满清女真毕竟是蛮族根子,蛮族那种兄长死后,弟弟娶嫂子,父亲死后,儿子娶继母的传统还有些影子在,丝毫不讲究什么廉耻礼法的。 但庄妃和多尔衮的亲密关系倒是千真万确,包括在皇太极死后的这个月,庄妃几次出入睿亲王的府邸,名目是哀痛皇帝的死去,要和自己的妹妹聊天开解心情。 此外,庄妃以女眷叙话的名义把几位亲王和实权贝勒的女眷请进宫来,崇祯十六年的二月,庄妃差不多是整个盛京城中最忙碌的人。 或许是背后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许是承诺过了什么,各方终于是有了一个共识,在三月初三,各亲王入宫商议,决定到底是谁来继承大统。 和关内处处的惊讶震动不同,关外的满清反倒是对阿巴泰这支力量的损失,没感觉到如何的痛心。 一方面是在白山黑水老林子里面一批批的抓捕生女真补充人力,一方面是各个旗的内斗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牵扯过来了。而且他们想的明白,满清要想攻打大明,可以随时绕道草原,选择大明北边的任何一处关卡突入,草原上的蒙古部落臣服满清,就是被满清打的远遁。 而明军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匹和补给力量,能在草原上行军,何况明军和蒙古也是世仇,要想通过草原上打过来,太多的仗要打了,猴年马月才能过来,至于山海关那边,吴三桂和高第的辽兵在鞑虏眼中从来不是威胁。 关外地盘,在很多女真人眼中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满清勋贵总是有关内呆不下去,就带着金银财宝回关外祖宗地盘的想法。在这样安全的地方上,也不担心大明兵马会趁着胜势杀过来。 崇祯十六年三月初三,关外盛京城全城戒严,城门关闭,百姓和低品文武官员都被告捷无事不得出门。 而盛京皇宫门前的广场,则是黑压压的人头,满清各旗中够资格的人物全都聚集在这里,一方面给自家的主子加油助威,另一方面也是等着看看谁来继承大统。 皇宫前面的这广场本来是仿照明紫禁城的样式,宫门前的空地在举行各项仪式和大典时候使用。 不过现在看着更像是个校场,在校场上能看见各个旗的兵马,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站在最中间声势最浩大的则是两白旗的兵马,多铎和阿济格都是全副武装的骑在马上,身后的两白旗兵丁也都是披甲拿刀,全神戒备的模样。 两红旗的队伍则是在两白旗的右边,两红旗的人还不倒两白旗士兵的一半,但全神戒备的程度却丝毫不差,而且全是骑兵,两红旗所在的位置又是个路口,看他们的布置,完全是一有变故就要撤走的架势。 在左侧的镶蓝旗也是差不多的架势,镶蓝旗在八旗之中是牛录最多的一个旗,但几名亲王都是统领两个旗,算起来济尔哈朗这边最是势单力孤,他们旗也是明哲保身的模样,和各个旗的距离拉的很开。 而正蓝旗因为跟着阿巴泰入关的人数最多,正蓝旗又是八旗之中人数最少的一个,可以说是元气大伤,阿巴泰败亡的消息传回来,残破的正蓝旗被顺理成章的划回了豪格的属下,可这小小的正蓝旗能干的了什么。 现在的镶蓝旗,基本上就是两黄旗的附庸而已,此时就是环卫在皇宫宫墙周围,和两黄旗的旗丁一起森然戒备。 如果不知道今日是要议定推举,旁人突然看了这样的场面,还以为这是其余几个旗要合起来攻打皇城,彻底要火并内讧。 太阳还没有越过盛京的城墙,各旗的军兵早早的来这里布置,此时皇宫的大门还是紧闭,可已经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了。 后赶到的内文院大学士范文程看到这样的场面,脸都变白了,急得满头大汗,可身边的几名汉人文官也是火大,在那里破罐子破摔的丧气道: “他们满人的江山,他们都这般对待,我们在这里着什么急,看热闹就是了!” 重视汉人文官的皇太极一死,这些文官们都是觉得心中没底,要放在往日,说出这样的话来,以范文程的奴才性格,非得把这个话告诉上面不可,或者是当面翻脸拿人,可今日这样的场面却根本顾不上这样的小事了。 范文程看了眼三处泾渭分明的分布,两白旗那边不能去,镶蓝旗那边济尔哈朗平日虽然是忠厚老实的表现,可那情绪更多的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态度,估计也是靠不住,看起来也就是两红旗的礼亲王代善,德高望重能说话安抚了。 两红旗这边旗丁队伍看见范文程过来,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范文程可是内文院大学士,拦路的那些旗丁又是什么身份,双方天差地别,可这些旗丁根本不理会,冷着脸列队拦阻,范文程也不敢上前呵斥。 不多时,一名贝勒纵马来到队前,却是代善的孙子勒克德浑,他也是一副要上阵作战的打扮,半边脸都是被皮盔遮住,冷冷的看这面前范文程,这边范文程刚要出声答话,勒克德浑却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说道: “这不是范大学士吗,前些日子参加喜宴,酒喝的可好啊,那一千两银子可收到了吗?” 这句话说完,那些冷着脸列队的两红旗兵丁当即就有笑出声来的,在马上的范文程本来一片忧国忧民的严肃着急模样,听到对面勒克德浑的调侃,脸色立刻是涨得通红,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前面不是说范文程在皇太极驾崩前纳了一名小妾,那名小妾是续顺公属下一名军将的女儿,在盛京素有美艳的名声。 范文程尽管被皇太极看重,又是满清的大学士,却是个连公文都要用白话书写的秀才,德行文章不值一提,贪财好色,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找人提亲下聘,娶了这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姑娘。 娶了之后,还没等享受几天艳福,皇太极就驾崩了,主子死亡,下面的奴才自然不能享乐,他就得操持丧事,忙前忙后。 盛京之中也多是花花公子,范大学士的美妾名声早就是在盛京之中传扬开来,皇太极死了十天之后,按捺不住的多铎索性是带兵上门强抢,把范文程的小妾抢到了自己府上。 范文程在满清差不多是文官之首的地位,家中的女眷居然被人强抢,这还了得,几名亲王都表态要重罚,这处罚自然交给秉公办事的睿亲王多尔衮处理,多尔衮也是毫不留情——狠狠的罚了自己的亲弟弟多铎一千两银子…… 向来是无法无天的多铎在自己府上大摆宴席,为自己纳妾庆贺,他这等身份地位,自然帖子到处乱撒,大学士范文程也是接到了这一份喜帖。 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范大学士居然上门道贺,在宴席上面不改色的饮酒贺喜,那新娘子,几天前还是自己的小妾。 所谓无耻之尤,用来说这范文程都未免太轻,就连三顺王的孔有德等人,都是私下耻笑…… 被人当面揭短,而且还是人最羞耻的事情,范文程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在那里强自的平稳心神,涩声的说道: “贝勒,麻烦通传礼亲王殿下,请他老人家出来调节一下,今儿是议定大统的日子,皇宫门前,剑拔弩张的,不吉利啊……” 勒克德浑对这范文程是厌恶轻蔑到了极点,听到他这么说,在那里冷冷的回答道: “自老辈开始,我们满人就是拿刀背弓,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你这等汉家读书人才有这么多毛病!!” 范文程只觉得胸闷之极,两眼发黑,眼看就要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候,听到后面吱吱嘎嘎的声响,皇城的城门打开了,在皇城门前的几个旗的军队一阵搔动,听到有人用满语扯着嗓子大喊道: “太妃谕旨,各旗亲王带侍卫两人入内议事!!!~~~” 勒克德浑冷冷的瞥了范文程一眼,开口说道: “这不就开门了吗,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再想什么?” 范文程猛地弯腰,拿着手帕捂住了嘴,一口血都是吐在了上面,皇太极一死,他受到的待遇就连奴才都不如,当日间,八旗的勋贵对皇帝为什么亲信一名汉人就有许多的怪话,眼下皇太极一死,众人更是不在意了。 城门大开,能看见里面的宫殿廊间都是排满了甲士,那名喊话的旗丁身后鳌拜也是披甲带刀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正当面的两白旗士兵。 看见皇宫大门大开,又看见里面这般的阵势,多铎二话没说就举起了手臂,鼓声咚咚的敲响,在他身后列阵的两白旗士兵开始向前运动,边上的阿巴泰也是拿起了大刀,皇宫大门内侧隐约间能听见大声吆喝的发令。 在宫门上面的城楼垛口处,大批拿着弓箭火铳的士兵出现,防备着下面两白旗的进攻,看这他们两方就要动手。 在一边的镶蓝旗也在那里发令,镶蓝旗的旗兵们簇拥着济尔哈朗缓缓的朝着外围退去,两红旗的勒克德浑也不理会在前面的范文程,也准备让两红旗躲开,不来掺乎这次的浑水。 一直是在多铎身后的多尔衮安静了会,打马向前几步,拉住了多铎的手臂,冷冷的说了句话: “不要动,我带人进宫!!” 多尔衮命令一下,两白旗军队的行动顿时是停住不动,多铎这才是反应过来,扯掉尖顶盔的皮兜,急怒的吆喝道: “你疯了,两黄旗已经是把套子张好,你就这么傻傻的钻进去!!?” 多尔衮看了眼在宫门内的那些甲士,冷笑着说道: “有什么不敢,你以为他们真敢做什么?你和阿济格呆在外面,里面的人就不敢乱动,他们要是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怎么会拖到今天,还要让各王商谈!” 说完之后,多尔衮摆摆手,带着两名亲兵大摇大摆的出列上前,看见两白旗的睿亲王出列,两红旗和镶蓝旗的队伍都是短暂的搔动,礼亲王代善和郑亲王济尔哈朗稍待片刻之后,也是带着两名侍卫走了出来。 多尔衮没有着急进皇城,和代善还有济尔哈朗笑着施礼打过招呼,这才是施施然的朝着皇城之中走去。 他们三人的身份崇高,那些城门外守卫的两黄旗旗丁都是齐齐的躬身请安问好,那鳌拜也是迟疑了下,弯下腰行了个军礼。 礼亲王代善腿脚不太灵便,缓步前行,走过鳌拜身边的时候,笑着说道: “鳌拜,你摆下这么大的阵势,是准备把我们这些爱新觉罗的男丁一勺烩了吗?” 这话说的极重,不管是豪格还是济尔哈朗,毕竟都是女真皇族中人,鳌拜这么比可就远些了,不过也有层别的意思,今日的议定本来是家事,各旗却都带着兵甲,一副放手大杀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笑话。 若是旁人被代善这么一说,恐怕就跪在地上了,可鳌拜却是个愣头青,梗着脖子朝着边上一闪,也不搭话。 这样的大事,各旗亲王齐聚,自然要在笃功殿上商议,偌大个殿堂上,也就是十几个人在其中,豪格、多尔衮、代善、济尔哈朗,还有些身份尊贵的郡王、贝勒站在周围。 礼亲王代善年纪最长,这次也是由他主持,想想方才在皇宫外的紧张局势,两白旗那肆无忌惮的样子,代善的心思却转了一个弯,开口说道: “各位,皇上驾崩之后,这大位空悬了几十天,咱们大清可不能这么乱下去,今日间各位过来,就是要说这件事……” 迟疑一下,代善本来想着在这次保持中立,由着两黄旗和两白旗斗去,反正两红旗这边什么都稳了,可想想当年自己和皇太极逼殉了多尔衮的母亲阿巴亥,今日间又看到两白旗这般的嚣张跋扈。 若真是中立,有什么不利的结果可就晚了,代善迟疑后,又开口说道: “皇上大行之前,曾经说过,豪格处事稳重,又是能征善战,在各旗中的人望又好,正是这大位的当然人选,各位觉得呢?” 多尔衮心中惊讶,脸色却还是如常,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济尔哈朗,转头问一边的豪格: “肃亲王怎么想呢?” 坐在这里的,差不多都是豪格的叔伯辈,在战场上豪格敢冲敢打,可在这样的场合却一向是没什么主见,并且颇为怯场,看着众人面沉似水的模样,豪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吭哧了下,迟迟疑疑的说道: “我……我怕自己难当大任……” 若是皇太极在的时候,肯定会有人接话,替豪格圆场,可这种局面,代善已经是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谁还会继续的帮腔。 既然你把话说出来,就不要怪别人了,多尔衮脸上带着笑意,接话说道: “天子之位,的确不能轻忽,肃亲王既然为难,那就另选他人吧,太宗文皇帝的第九子福临天资聪慧,举止有人主风度,正是这大位的当然之选啊!” 听到多尔衮说了这番话,坐在那里的豪格脸色大变,却知道方才在不合适的时候说了不合适的话,想要立刻反驳,但迟疑了下,却没有说出口。 肃亲王豪格的这番举动,周围的几名大佬都是在仔细观察,看见他最后颓然的闭口不言,有人心中宽慰,有人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过谁也没有说话。 睿亲王多尔衮方才提出的皇太极第九个儿子福临,却是在众人的心中指出了另外一条路。 这爱新觉罗·福临是庄妃的儿子,母家足够的高贵,更关键是这福临今年才六岁,这等小皇帝如何会有处理国事能力,他的母亲庄妃也只能是呆在幕后,所倚靠的肯定是诸位旗主亲王。 皇太极在的时候,在座诸位亲王贝勒,尽管手中有旗丁地盘,可在朝中却根本发不出和皇帝不同的意见,时时刻刻被绝对压制着。 可朝中幼主,大臣们的权限和说话的声音一定会大很多,可以给自己,给自己旗争取更大的利益,从前皇太极强势压制各旗,把大权收归满清朝廷的时候,满清正是最艰难的时期,能有一个强者,整合各旗的实力,去东征西讨,扩大地盘和财富,各个实力派都是没什么意见。 此时满清愈发强大,可打下来的地盘,抢掠来的财富人口,大都是集中在朝廷的手中,也就是两黄旗的手中,其他旗分润很少,各旗尽管有意见,却不敢说什么,若是朝廷幼主,亲王们的权力就会扩大,就会分得更多的利益,众人地位也会有提高。 想到了这一点,诸位亲王对这个结果都没有什么意见了,对于代善来说,反正还是皇太极的儿当皇帝,两白旗的人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对于豪格来说,既然是自己的弟弟当,那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对于济尔哈朗来说,他一直是尽量不牵扯进争斗之中,毕竟他还隔着一层。 清晨起来剑拔弩张,两白旗和两黄旗要打起来的紧张模样,可入内会推之后,不用一个时辰就得出了结果。 对于两黄旗来说,只要是皇帝的儿子当皇帝,大的当还是小的当,并没什么区别,这个结果也能接受。 范文程知道这个结果之后,激动的涕泪交流,在皇宫门前连连对天磕头,高呼什么“太祖太宗护佑大清,明主临世”。 福临第二日登基,是为顺治皇帝…… 幼主也是皇帝,幼主的旨意也是旨意,既然各旗承认幼主是皇帝,就要服从皇帝的旨意,三月初五,顺治皇帝下诏,封睿亲王为摄政王,地位高于其他亲王,总领大清国政。 同时,吴三桂等到了吴木桓带来的消息,山东的条件出乎意料的简单,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才过了五天,山东派快马信使带来了一封信,信上写的是新的条件,看见这些,吴三桂目瞪口呆。 第四二六章 必灭鞑虏 南北屯田 “你到底和山东那边怎么谈的!!?” 吴三桂在内堂中暴跳如雷,冲着呆立在那里的吴木桓怒目大喝,吴三桂因为率领家丁在鞑虏军阵中救出他老子吴襄,从此平步青云,自觉得是因为自己才给吴家赚下了这份大家业,平日里在家中颐指气使,就连吴襄的账也是不卖。 即便这吴木桓和他关系极近,但他训斥却也是如同对待家奴。 那边的吴木桓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低着头,若不是堂上还有几名吴三桂的亲信军将,恐怕他就要跪下来了。 站在一旁的参将马宝看着吴三桂这般愤怒,禁不住出声开解道: “大帅,他山东狮子大张口,咱们不理会就是,这隔着个北直隶又有山海关的,他怎么过来,咱们呆在这里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边上的游击孙文焕也是附和道: “关外的大明土地,还得是大帅决断,他山东也不过是个将军衔的总兵,凭什么在这里大言不惭,就是吓唬人的。”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又是在厅堂上走了几步,恨恨的想要把手中的信纸撕掉,可展开之后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动手,大喘了几口气,回头说道: “吴木桓,你在山东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那些东西是不是你私下吞了不少,把那边热火了这才变卦,要是真有这事,现在给本帅说,饶你一死,要是以后被本帅查出来,就扒了你的皮!” 听到这话的吴木桓再也顾不得什么吴家自家人的体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说道: “大帅,大帅,冤枉啊,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会这么不开眼,大帅若是不相信,就请派人去山东查问,我要是贪墨了一分一毫,甘愿千刀万剐!” 吴三桂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连连磕头的吴木桓,心中也是知道他这堂兄弟未必会在这么明显的事情上动手脚,可是山东开始提出的那些商业上互惠互利的条件,在第二次到来的使者信中全部保留,没这些好处,辽镇也是活得好好的,有这些好处,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山东在第二次信中却要求,辽兵独自面对鞑虏的军事压力,未免太过艰难,山东愿意鼎力相助,派兵两万出山海关,军需补给全部由山东自行解决。 武将的权力得自什么,无非是军队和地盘,山海关到宁远一线的地盘虽然是直接面临鞑虏军队的威胁,可却是吴三桂的根基所在,他的军将士兵,还有这些军将士病的家产土地,都是在这片地盘上。 如果有外系军马驻扎进来,那他收下的这些人的地盘必然遭受挤占,辽兵的统领吴三桂又如何自处,又把自己放在什么地位呢? 在吴三桂看来,山东的这番举动就是抢地盘的,他派人去跟山东示好,可不是要拱手让出自己的地盘,无非是提前交好,为今后的交往打好交道,投靠李孟也未尝不可,但投靠的同时也要保全现在的基业,或者李孟能给出更大的价码。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确定,山东巨然明目张胆发来信函,要求派兵驻扎,这是什么混帐事,隔着这么远,真不把近十万辽兵放在眼里了? 不过吴三桂也只能是在宁远的帅府中气急败坏,整个关外的辽兵现在是缩成一团,生怕再有什么举动,鞑虏兵马就会彻底的打过来,尽管这段时间鞑虏兵马还算是安静,好像都在等待盛京选帝的消息。 想想山东在河间府全歼了四万鞑虏大军,想想自己五千兵马在大兴堡差点被对方打的全军覆没,吴三桂就一点勇气也无法提起来,强弱实在是太悬殊了。 盛京推选出来了新的满清皇帝——六岁的福临,辽镇的军将们还有些窃喜,心想一个年幼皇帝,按照大明的经验,国内肯定是内斗不停,或许辽镇兵能喘几口气,不过刚出四月,吴三桂就从哨探那边得到了消息。 说是满清正在锦州一带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宁远城,这个消息可真是让吴三桂和辽镇兵马魂飞魄散。 按早鞑子那边的习惯,这种大型的军事进攻,一般都会在秋冬之际发动,怎么这初春农忙的时候就要动手了! 崇祯十六年的三月中旬,新登基的满清皇帝福临下旨,封睿亲王多尔衮为摄政王,地位高于各一等亲王,总领国政。 这个旨意一下,想到了幼主种种好处的各位亲王才有些恍然大悟,庄妃那些和多尔衮的私情可不是白传的,这女人四处合纵连横,把自己的亲儿子福临推上了皇位,和庄妃最亲密的多尔衮肯定赚的便宜最大。 京师中早就是隐隐约约,并且是流传在很高层的传闻,那就是多尔衮和庄妃私通,这福临是他们的私生子。 两红旗和镶蓝旗的勋贵们都是在暗自的咬牙,可却没有一点的办法,两白旗的势力要比他们有优势,多尔衮头上又多了个摄政王的衔头,更是在法理大义上压制各亲王,幼主登基,无论公私,看起来都是两白旗的多尔衮赚了大便宜。 摄政王、总领朝政,小皇帝现在又不能管事,那自然是摄政王多尔衮决定一切,多尔衮也需要一场大胜再抬升一下自己的声望,振作满清内部因为大败而衰颓的士气,也要通过掳掠战利品来安抚心怀异心的各旗。 关内新近大败,谁也不愿意再去碰触这个霉头,朝鲜那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抢掠的东西,那唯一的选择就是辽镇了。 山海关到宁远一线,有一天掌握在明军手中,不管明军再怎么羸弱,对于满清始终是个实在的威胁,不若趁着这一次,把这片土地彻底的打下来,把居住在上面的辽兵辽民补充到满清的人口之中。 以辽镇明军的战斗力,根本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在正月里的那场小战斗,大兴堡守军千余人击溃对方近五千兵马,更是说明了问题。 摄政王多尔衮也是领兵打过多次战斗的,自然会选择对手,这没什么反抗,又是肥的流油的目标,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当即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鞑子那边真要动手来打,自己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抵抗,手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实力恐怕就这么烟消云散,没了地盘和实力,那还搞什么。 吴三桂没任何的迟疑,立刻是吩咐从宁远退兵,宁远是关外首屈一指的要塞,广宁前屯卫那边也有足够的防御和工事,并且距离山海关不过一日的路程,正是退守的当然之选,吴府的亲眷,辽镇的军将士兵都是开始向那边移动。 只是可怜了那些辽镇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临近春耕播种,却因为兵灾临近,鞑子就要打过来,被那些鞑子抓了,男的变成奴隶,女的被人糟蹋,真真是生不如死,还是先跑了再说吧。 可惜那田里的庄稼,今年怕是又要大饥荒了……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反应,和辽镇兵马的动向,盛京各个勋贵知道的时间,甚至比大明京师,或者是蓟辽总督知道的都要早。吴家的兵马这般动向,真是让摄政王多尔衮踌躇满志,这还没开打呢,胜利就这么到手了。 辽镇官兵在崇祯十六年的四月间,还没有见到敌人就已经是放弃了城池、要塞,撤离到了广宁前屯卫,最前线的宁远那边只是放了些老弱残兵应付了事。 吴三桂率领着直属部队撤离到东关驿的时候,和从山海关赶出来的吴家使者相遇,这名使者带来了朝廷的最新消息。 三月二十七日,崇祯皇帝正式颁下旨意,镇东将军左都督镇守山东总兵官领援剿两淮军务李孟,前日于河间府全歼东虏贼军,斩首三万六千余,斩虏豪将阿巴泰,岳乐以下敌酋数百,夺旗数百具,为国朝近世未有之盖世奇勋,特加恩封世袭齐国公,特授提督山东、河南兼理南直隶淮、扬、庐三府及徐州北直隶河间府、永平府等处军务总兵官。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吴三桂真是呆若木鸡,心想怪不得第二封信的要求变得那么苛刻,原来李孟控制的地盘已经是有了永平府。 控制了永平府,那就是和山海关毗邻,要出关不过是几里的路程,怪不得会想要派兵在关外驻守,吴三桂有些气急败坏的想到,这边要驻军,鞑子那边又要攻打,这山东兵马和鞑子是不是勾结好了,要来个两面夹击。 兵部侍郎魏乐泉带着山东的要求回到京师后,尽管崇祯皇帝已经是在内阁首辅陈演和兵部尚书张国维的建议下,秘密的把太子朱慈烺送到了南京城,并且命令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收缩兵马在江南一带。 看着已经是承认现状,准备做出让步,可等到魏乐泉把要求拿到他的面前,崇祯皇帝还是禁不住大发雷霆。 现在的崇祯皇帝连迁怒臣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派人商谈的这个命令也是他下达的,无法推卸责任,大怒之后,崇祯皇帝又是在内阁和六部面前大哭,说是自己无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最后还是张国维说了几句话,说是李孟势大,有些事情不得不为,而且那李孟的地盘骤然扩大了两倍有余,想要保住这些地盘,就必须要用更多的兵马驻守压制,耗费更多的钱财和力量,等于是这些地盘分散山东的力量,给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 南北直隶切不去说,单说那河南一地,地方广大,又是混乱不堪,他山东兵马极有可能就是身陷泥沼,不能自拔。 崇祯皇帝勉强能够接受这个说法,这才是捂着脸下了旨意,此事过后,兵部侍郎魏乐泉却递上了辞呈,理由是,他出面和地方上的武夫军将商议了这样的协定,已经是对不起大明,对不起朝廷了。 若不是家中还有老父母,本来应该一死报答朝廷,魏乐泉说话说的漂亮,崇祯皇帝看他也是不顺眼之极,索性是准了。 前任兵部侍郎魏乐泉当日辞官,第二日婉拒了朝中相好大臣给他预备的饯行宴席,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家人急忙离开了京城。 离开京师之后,乘坐运河的船只一路南下,不敢停留,倒不是他和某处有勾结,而是担心喜怒无常的崇祯皇帝突然发作,再把他问罪下狱,到时候可就是叫天不应,倒霉透顶了。 这旨意一发出来,当即是天下震动,大家都被范围如此大的镇守地方和齐国公的高位所震惊了,就算是十足十的大功忠臣,有这样的封赏也必须要推辞,因为这已经是一种逾越大不敬了,可那镇东将军李孟毫不客气的接受。 按照往常的规矩,李孟这样的态度,天下的文人士子,肯定要口诛笔伐,说这李孟野心勃勃,大逆不道。 但这旨意下达之后,朝臣们所希望的那种舆论攻势并没有出现,反倒略懂些形势的人都是在惊骇的观望,这天是不是要变了。 自从崇祯皇帝登基,天下大灾连绵,流贼蜂起,以往一直是被挡在关外的鞑虏也开始兴兵入关,这局面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末世的气象,当然,这话仅仅是众人心中偶尔想起,却不敢明说的。 既然是末世景象,那无非是朝代更替,或者是蛮族入侵,看天下间这局势,最有可能更替的,也就是目前在湖广河南的闯王李自成,已经有巡按这等清贵士人投靠了,这无疑是说明一种问题。 而关外的鞑虏尽管强悍,但目前也就是在北直隶和山西等地肆虐,并没有深入的可能,瓦剌,鞑靼那些蒙古部落也曾经到这些位置,大明也没有什么影响,可见这关外鞑虏也就是疥癣之疾,没什么关碍。 正当天下人把目光集中在闯王李自成身上的时候,在山东的总兵李孟却突然间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有这么强劲的实力,朝廷给他这般的高位,并且封赏如此逾矩,这李孟又是如此坦然的接受。 众人都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这都不是正常的封赏,李孟的号不推辞,坦然接受,更是让人想的更多。 相比于驿卒出身的闯王李自成,李孟的出身尽管是贩私盐的军户,可毕竟是朝廷的超品大将,地位崇高,也是大明这个体系之中的杰出人物,无论如何也是更容易让人接受。 对这件事的评价,在杭州讲学的前右都御史刘宗周有个很精辟的论断,刘宗周在讲学的时候,有来自江西的生员问起,刘宗周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笑着说道: “前日去茶肆闲坐,听那说评话的讲三国,说到汉献帝封曹操为魏公,然后封魏王,然后加九锡,准有百官,端得是精彩!” 这话说的实在是直白,众人当然是明白,各个脸上变色,不敢多言,还有另外的怪现象,天下人不骂李孟,不骂皇帝,却大骂朝中的众臣,说他们昏庸,说他们祸国殃民。 这旨意下来之后,本来就有举人功名的方家老二方应仁,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授予了扬州府同知的身份。 扬州府也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府,做到这同知的位置上不光是银子要用的足,而且在朝中要有相当身份的大臣撑腰才能坐上,方应仁的功名不过是层保护伞,也不指望用这个做官的,能经营这么大的家业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方家老三方应孝本来是在海州的盐政司中做个七品的典史,已经是手眼通天,方家人也已经是满足,不想要求太高。 而这方家老三在家中时常拿出架子来,显出他这个官吏和商人的不同,方家老二方应仁尽管已经是方家的家主,可却受了不少气。 这次突然有了个扬州府同知的衔头,真是陡然而贵,先不说扬州府那些盐商富豪的主动巴结,一向是自傲自大的方家老三都急忙忙的跑回来道贺,着实是让这个方家老二又扬眉吐气了一次。 南直隶江北的文官们凛然而惊,方应仁被授予扬州府同知的衔头,这完全是不符合惯例的安排,彼此沟通之后,就知道这是齐国公李孟的态度,很多不明朗的东西,在这一次任命中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难倒朝廷授予这李孟齐国公、提督各处军务的爵位官衔,他还能管各处文官的任免,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惊讶归惊讶,南直隶的江北官员立刻就明白,他们现在应该对谁表示善意,谁掌管着他们的命运。 在李孟长长的衔头中,南直隶江北之地有一处没有被提及,那就是凤阳府,凤阳是大明的中都,又是皇陵所在,自然不能交给一名武将镇守,不过凤阳府在河南、山东和南直隶徐州的包围之中,这里的管辖镇守,除却凤阳城之外,其余都是默许李孟镇守了。 在济南城收到旨意的第四天,传递这消息的加急信使就到达了颍上,这里现在是淮杨军参将陈六的驻扎地。 他手中的两万兵,和马罡手中的两万五千兵一东一西,夹住了革左五营的十二万大军,并且让对方不敢妄动,这也是说明了胶州营的战斗力到底是怎样的强悍。 看到了那朝廷旨意的陈六,立刻是派人去通知在正阳镇忐忑等待的革左五营,就在第二天,驻扎在两淮的参将陈六和马罡发出了公文通报,说是革左五营已经接受了淮杨军和青州军的招安。 在凤阳府和庐州府的地方官对这个结果颇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在正月之后,革左五营的大部分士兵已经是在他们驻扎的那一带开始屯田,凤阳府多皇族勋贵,凤阳一府之地差不多有淮安和扬州两府大小。 这边大部分是皇庄和勋贵的产业,土地兼并极其的严重,当时革左五营和张献忠部侵入,勋贵们不是逃到了南京,就是躲进了凤阳,那些农民基本上都是被裹挟成为叛军,或者是逃荒到他处。 自然而然的,也有大批的土地空置下来荒芜,而革左五营在正月开始,大批大批的部队开始有组织的垦荒种田。 若是他处的人看了,可能觉得革左五营的人马是准备长期驻扎在此处,要长期作战,但这些官员却知道,那段时间城内的铁匠铺子生意好的了不得,这些下地干活的逆贼士兵把武器送进来,换成农具去做活。 这一片区域的铁匠和相关的产业生意都是变得大好,收缴武器无数,都是在铁炉内花掉锻打农具,试想若是要长期作战驻扎,那怎么会不要武器。 而且这段时间颍州、颍上、寿州的地方官吏都多少发了点财,有人和他们许诺,那些耕种垦荒的土地出产,在他们所辖区域内的部分会有一定的比例属于他们,尽管这个比例很小,但稍微一算,绝对数可是不小。 获得这些的代价不大,只需要重新丈量这些土地,并且重新刊发出地契,证明这些土地属于山东的某些豪商。 如果想在这土地上获得更大的利益,那就需要投入更多,比如说你可以购置耕牛和农具,并且搞到更多的“无主土地”,这样你在这些田地中的收入就更多。 地方上的官吏,平时都是吃着地方上大户的孝敬,然后再贪墨点,依靠这个发财,这年代的人,都是觉得手中有土地吃租吃粮这才是发财的正途,可凤阳府一带的土地都是在皇庄勋贵手中,他们分润不到。 现在有人给了他们这个机会,谁能不动心,当时都是些反贼兵马种地,外来的山东官兵跟他们许诺,看着也不保险,官员们尽管动心,可出手的却很少,那地契倒是一叠叠的盖印给了出去。 要是有反复,就说自己这边是被人胁迫,可以推卸责任,进一步的举动却是没有的,大家都在观望。 等朝廷的旨意下来,驻扎在凤阳府的山东兵马高调宣布招降了革左五营的流贼军队之后,一切的局势都是明朗了。 手中有些银钱的官吏们纷纷的去找当初联系过他们的人,要求加大投入,在那些城外重新开荒的土地上占有份额。 事情到现在,一切都已经明朗,地方上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这些官吏,相邻的淮安和山东两府在实行什么规矩,他们都是知道,那叫做什么屯田田庄什么的体制,都是把那些流民难民的圈在田地上干活。 每年的出产,除却给那些屯田户糊口的之外,剩下的东西则都是给和胶州营相关的人士,这些田庄的屯田户干活勤快,田庄集中人力修水利办农事,田地的出产也比一般的庄子要高,而且没那么多官方私下,杂七杂八的损耗,这油水可大着呢! 而且现如今这乱世,再肥沃的田地,再好的买卖,都害怕因为这世道给搅和黄了,可这齐国公李孟,东征西讨,鞑虏、闯贼都是在他面前落花流水,这革左五营如此凶神恶煞的流贼,也被远远少于他们的山东兵马看羊一般的看着,自己卖地没出买,可投资在这个田庄上面,那可是前途无量啊。 赚钱是一回事,更不用说这投资在齐国公的产业上,可以向国公大人示好,政治上也是个很有利的举动了。 凤阳府南部的这些地方官员,甚至还有些两淮的富豪们都是争先恐后的开始对革左五营耕种的田地进行投入。 大批的种子、农具和耕牛都是通过各种途径进入到这片区域来,还有大批因为战争逃难在外的平民百姓,也是回返故乡,无处可去也是被吸收进了这些田地之中。 胶州营的做法真是人人佩服,一个招安受降的过程,都让他们给做成了有利可图的生意,大家发财,大家高兴。 而革左五营的兵马,因为大部分的部队被打散成为农民,他们真实能战斗的兵力也就是剩下了六千多名士兵,这些士兵是经过淮杨军和青州军的军官点检后,认为可以符合胶州营士兵要求的兵源。 马守应和蔺养成对这个点检结果真是惊骇非常,革左五营那些强兵都在点检中被刷下去了一大批,剩下这六千多名,点检的军官也是颇为的不满意,说最起码要整训一年才能赶上正规军的程度。 他们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因为老回回马守应和改世王蔺养成被邀请看过胶州营军队的演习和操练,对他们的震撼无与伦比,几乎感觉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人间的兵马。 革左五营火并之后,剩下来的头目,马守应和蔺养成决定继续从军,请示李孟之后,两个人都是从营千总开始做起,每人统领两千人左右的独立营,马守应和蔺养成的部队都是从属于淮杨军参将陈六。 因为革左五营来自于河南的南部,对河南方向的作战还要倚重他们这些地头蛇,而剩下的两千人则是开往归德府,划归归德府守备袁时中,袁时中在李孟北征河间府的时候,在归德站对了位置,自然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归德府将建立直接对李孟负责的豫北军,这个军的统领,已经预定是袁时中,规模是一万人。 革左五营在崇祯十六年的四月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魏小北和那两位想要继续从军的兄弟不同,他在详细了解胶州营的政策之后,决定交出手中的所有部队,拿着积蓄的钱财去扬州府做个富家翁。 所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魏小北也一直是有这个想法,胶州营给他的安排甚至让他受宠若惊,两淮豪族方家准备招他为婿,尽管是个支系的大小姐,这也是荣耀异常,最起码,他不用担心什么了。 正月到四月,胶州营的军事力量在两淮一直保持着小打小闹的状态,活动最频繁的反倒是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的掌柜和代表们,他们拿出一份份契约,和地方官员,结寨自守的豪强甚至是绿林盗贼们互相往来讨价还价。 山东在凤阳府广大的土地上建立个有利可图的买卖,只要是有实力的有地位的人都可以在即将设立的屯田田庄中分一杯羹。 在胶州营的强势和足够丰厚的报偿面前,大部分人都是在那份契约上签下了自己名字,并且投入了自己的积蓄和钱财,那些手中有兵丁佃户的,也把这些人力当成资本投入了进去,那些没有签订这个契约文书的人,则是在大军的攻势下荡然无存。 有了共同的利益,自然要去努力的维护,维护这田产和庄园,也要维护在田产和庄园背后的胶州营,还要维护齐国公李孟。 因为大家已经成了个密不可分的利益共同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本来按照周扬等人做出的计划,南直隶江北地的土地将完全按照山东屯田田庄的模式进行,就是完全被将军幕府控制,不允许其他人插手其中,田产人口都作为胶州营的财产,不过李孟提出了自己意见。 “南直隶江北地多豪强大族,官吏也多是江南士子,盘根错节,而且元气未损,若是一并的清除,圈占田产人力,必然会激起重重反抗,南进之事也会极为麻烦,耗费不必要的精力,不若采用联合的法子,一来划分田庄,开荒耕种的耗费,可以通过这些人的入股降低许多,二是可以把这些摇摆不定的豪门大族笼络在我胶州营的旗下,为我效力。” 这番话,周扬、袁文宏等人听到后,稍一琢磨,顿时是赞叹异常,这完全是出自真心的敬佩,就连草拟这方案的孙传庭都是赞叹,大帅果然是有天赋之能,这等的高绝之策,怎么能是军将能想出来的,就算是有明以来的几位大贤宰相,也不会有这等的想法。 李孟对自己能提出这个想法也是比较惊讶,事后回忆,也发现没什么纰漏,仔细思索才想起来在某个八卦媒体上看来的典故。 日本当年侵略台湾,台湾的大商人和豪门例如辜家蔡家都是被重点团结的对象,得到很多优待和扶持,因为他们是台湾的上层,尽管他们是少数,但拉拢他们,就能保证台湾这个占领地的稳定和向心力。 (这两家至今仍是台湾豪门,和陈水扁以及历任台湾小朝廷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提出来的那个策略,就是类似于此,团结南直隶江北地的统治阶级,团结那些官吏、地主、豪门,把他们聚拢到自己身边来,就可以保持对这块地盘的掌控,最起码在现在,就可以不花太大的力气和资本维持这个控制。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失去了原来的土地,甚至失去了自己的自由,被圈进屯田田庄中成为半农奴,那就没有人理会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些许牺牲和血腥,也是可以容忍的,何况李孟目前追求的可不仅仅是“将”的境界了。 革左五营的整训编练已经开始,但陈六和马罡已经是接到了李孟的命令,淮扬军和青州军各抽调十个营北上,加强大本营的实力。而且给出了明确的要求,这些营都必须是老兵营,马、赵两人都没什么不满。 徐州、淮安、扬州、凤阳、庐州几个地方既然开始筹划屯田田庄,那就说明这边已经成了胶州营实在控制的地盘,有了聚集人力的农庄,就可以有充足的军粮和预备役兵员,这些兵逐渐补充起来就是。 徐州和淮安北部民风剽悍,凤阳和庐州两府中散落民间的流贼和官兵都是不少,这些都是士兵的好来源。 而且即便是抽调了两万人北上,剩下马罡和赵能手中的两将近三万兵,在南直隶江北地这块地方,对外维持攻势或许很难,但守御完全足够。 出山东,沿着河间府北上,入永平府,然后出山海关就可以进入辽东地界了,说起来这一路上好像是通衢大道,畅通无阻。 有水路,多平原,京畿要地各处又有官道相连,大军行动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可胶州营从山东行军,所担心的可不是交通这一样事情。 行军在北直隶东侧,尽管算是行走在内线,可山东已经是这么明目张胆,自然要担心侧翼会被人骚扰攻击,那毕竟有二十多万大明的官兵,就算是二十多万头猪羊,冲过来向外赶也要花费太多的精神。 实际上,在目前的形势下,满清并不是首要的敌人,但李自成率军和吴三桂在一片石大战,战斗到中途,鞑子兵突然出现,然后顺军兵败如山,然后整个的汉家华夏倾覆,蛮族入主中原。 然后,就是熟知的那几百年黑暗时代…… 每次想到这个,李孟都感觉芒刺在背,他知道自己此时一步步的侵吞大明帝国,或者是消灭流贼都是比这好的选择,可他还是把首要的敌人放在了满清蛮族身上,的确,先弱后强,胶州营打起来也是比较省力,可以逐步的积蓄力量,用最强的状态,没有后顾之忧的和鞑虏决战。 但李孟却依旧是要把鞑虏当成第一顺位要消灭的敌人,尽管这么做风险很大。 老太监刘福来,孙传庭还有那些知晓军事的人都想劝阻李孟的计划,不过到最后都是放弃了劝阻,而是全力帮着谋划。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是劝也李孟也不会听,每次决定征伐满清东虏的时候,一向是兼容并蓄的李大帅就会变得格外执拗。 没人来劝自己,李孟也没有跟人陈述自己的决心,如果说自己消灭了鞑虏,被身后的大明朝廷或者是流民大军抄了后路,甚至是全军覆没,那也是心甘情愿。因为那两方不管是谁取得天下,都是汉家的法统江山,总归是肉烂在自已锅里。 形势很难,要迎难而上,但并不是大摇大摆,毫无顾忌的猛冲,必要的准备也要一项项做好。 在河间和永平两府都要做好屯田田庄的建设,屯田田庄在胶州营的体系之中,也是带着仓库和兵站的功能,没有这个,这两处对胶州营来说,就不能称作可靠和安全。 而现在王韬的驻军才刚刚开进河间府驻扎,一切都还在草创准备,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过有个好处是,满清鞑虏在崇祯十五年末的那次突入,把河间府的北部和永平府的东部都给打的残破不堪。地方上的官民或者是逃散或者是被屠杀,京师朝廷到如今还在加固京城的防御,根本没有人顾得到这些地方,基本是真空一般,这对于山东进入其中重新构建,倒也是少了几分地方上的阻碍。 福建郑家那次送来的重礼价值的确是不低,各项珍玩和绝色美女不管在哪里都是沉甸甸的,送进将军府之后,送礼的那位郑家人知道李大帅把礼物收了,但同时也知道李大帅是念着一直以来和郑家的交情才收的。 将军府的罗管家可是冷了脸,说是因为你这礼物,害的我被大帅训斥,说你们郑家见风使舵、胡来。 管家罗西是李孟的下人,可对于外系的人地位极高,见到这位管家,谁都是毕恭毕敬的,郑家来送礼的这位代表,本来就是心虚,看见罗西发火,并转述了李孟的话语,立时是慌了。 现如今以齐国公李孟的地位和实力,可不是一个地方豪族郑家能够得罪的,这位送礼的郑家人,急忙的快马加急,传信去南京、杭州和福建,告诉族中主事的大佬。 郑芝龙的亲弟弟郑芝虎,郑家的第二号人物,从杭州出发急赶,已经是过了扬州,准备来济南恭贺大帅获封齐国公,同时解释一些可能存在的误会。 但八闽商行的几位使者来济南安排通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却被告知齐国公出行。 官方消息没有保密,齐国公去往莱芜,请郑二当家的等待几天吧! 第四二七章 海外横财 凭水飞跃 早春二月,登州等处的海港是出奇的繁忙,每天都能看到一队队的船队出港,一队队的船队入港,大帅既然计议已定,那自然要出动舰队巡航黄海渤海等处,哨探鞑虏的军情,以及周边藩国的反应了。 同时郑家现在这个表现,让大帅很是不满,觉得靠不太住,总还是要扶持起自己的海上力量才行,所以山东的商船队也开始向东出动,到日本去勘探航线,做万全的准备,船是商船的名义,不过船上是什么人就未必了。 这些天,已经有两波船队到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的长山列岛探察水文,巡视诸岛;两波船队伪装成渔船北上旅顺金州等处,带上一些胶州营的精干军官去打探军机,勘察地形,渤海方向,现在还是冰期,沿岸航行困难,但是一只小船队已经到了山海关附近,沿岸查探,他们要一直航行到辽河口一带。 此外,另外的人员也去往朝鲜方向,所用的自然是大明商人的身份,在朝鲜的港口那边开设了商行,还在汉江口准备了快船,建立了从朝鲜到登州的信使线路,因为现在满清对于朝鲜的粮食依赖不小,一旦动兵都会从朝鲜征调粮食从征,所以这里也是一个刺探军情的好去处。 朝鲜上次可是足足支援了鞑虏三千火铳兵,朝鲜走海路距离山东极近,这也是个需要防备和注意的方向。 军队和情报机构忙着察探,在灵山私港,南来北往的商船依旧是络绎不绝,有江南的商人,更多的则是郑家的商人,他们的生意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兴旺,尽管大明和女真控制的朝鲜实际上已经是敌国,这边海域已经类似于战区。 一队郑家的船队,正要从灵山私港里扬帆出航,这一次,他们是带着两万多石的白砂糖,五千多捆生丝到日本去,换回倭刀,硫磺之类的特产品,倭刀算是利器,在大明境内境外,各股实力厮杀不休,对武器的需求极大,稍微冒险的武器生意,利润相当丰厚,而硫磺因为现在火器消耗猛增,也是越发的抢手。 这些倭刀的去向,一般是被一些河南的寨子堡垒买去,那边的土豪对武器极为需要,据传是有一部分进入了流贼的手中,硫磺则全被胶州营收购,这些生意的利润都是不少,这一趟下来,几万两的收益还算是小的了。 周继海此刻正躺在旗舰船长室旁边的一间清净上房里,这里很局促,比起他在掖县家里的书房小了很多,但是他还是毫不介意。因为,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掖县周家,历来是山东地方重要的盐商,地主,但是这些年来,因为胶州营的崛起,手里的局面越发的局促了,虽然赚钱也没少多少,但是渐渐看得出来,大的利源都是被胶州营掌握在了手里。 周家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家族,也还没有到僵死的程度,所以人人都知道,需要找到新的利源了,所以周家非常积极地参加了屯田农庄的工作,但是因为犹豫,在里面占据的份额实在是太少,现在越来越有被那些跟胶州营靠得近的家族甩开的危险…… 周继海是周家三房里的三儿子,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他父亲虽然在家族生意里位置不低,但终究不是族长,他作为三儿子,能继承的东西也就更少了,本来想的是让他去考个功名,也算是为族里赚些面子,总有个出身和安置,可惜周继海虽然笔头上还来得,写写书信做做帐还是一把好手,但是背起四书五经来总是不搭调,也只能是跟着族中的长辈去做生意赚钱了。 现在家中经济有些局促,所以族中让这些年轻子弟出去开拓财源,恰好长房里的老大,是个读死书的呆子,不通世务,平素里经常发表些李孟这个丧心病狂不知尊卑的武将要遭天谴的言论,害得家人提心吊胆。 周家族内打算废了他的家主继承,废了一个,自然要选一名新的上来,于是乎周继海这一辈的人都是憋着劲要立点功劳来给自己增加点砝码。 周继海以前读书不成,比起各房里那些有点秀才功名之类的兄弟,总有点抬不起头,现可胶州营那边一向是唯才是举,不看重科举的虚名,这股风气也渐渐的在山东大族中传开来,这在某种程度等于拉平了大家的差距,让他可以和那些读书比较出色的族中兄弟竞争,这次特别急切的要立功表现一下,族长的位置可是太诱人了。 这位周继海抱着头,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这次日本之行。 莱州府的子弟这几年和海商们打交道的多,什么外洋的典故风物,都是知道不少,眼界也比很多内陆的人开阔,周继海记得有跑船的水手唾沫横飞的讲述,那日本是黄金之国,遍地都是黄金,大明用白银,在倭国的黄金就和白银一样的价钱。 但是黄金这种东西,要是那么好赚,跟自己讲述的那名水手早就发大财了,所以自己这次不能对那个黄金有什么奢望,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发财路子,赚大钱,扬名山东,来一举奠定自己的地位,要知道,自己可是山东第一批跑日本的商人……这可是花了一千两白银买来的船票啊。 周继海的确是第一批山东去往日本的商人,他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个,因为和他同船的那些富贵子弟还有豪商,或者是灵山商行的跟船了解航线的,或者是山东盐帮的探子,李孟在和下面的人吩咐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倭寇,郑家和倭国来往密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引狼入室的举动。 在正常的历史上是山东在这个时期没遭受什么倭寇和海盗的骚扰,不过就算是李孟知道这个历史,他仍然会派人去查探,因为目前历史已经是偏离了很大的航向,很多事情都需要临机决断。 风很大,即便是在港口停泊,也是摇晃的厉害,周继海在船上辗转反侧,却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房门,伴随着的是福建腔的山东话:“周公子,要启航了。” 周继海翻身侧躺着,喃喃自语到:“是啊,要启航了……” 二十天后,长崎港,郑家的船队总算是靠岸了,这个地方,郑家船队是常来常往,简直跟自家后院差不多,老水手们几乎都在长崎有个家,要知道,郑家大公子当初可就是在长崎的平户长大的。 这些老水手,都是福建乡人,跟郑家老爷说不定都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而且郑老爷虽然是总兵了,但是一直很念旧,这些乡人的待遇都不错,这日本地界,女人又便宜,老水手们虽然年龄不小,大字不识,又老又黑,但那时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自然有那些十三四岁的日本小姑娘会凑上来,大家都是海上男儿,在海上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到了这日本,怎么也要休息休息,享受下家庭生活,所以也大都赁了房子,养了小的。 这些日子,周继海跟船长也厮混得熟了,船长就拉着他要去给他喝花酒玩女人,周继海是千推万辞才推掉,以他家的地位,在山东,在大明,还愁找不到女人吗?现在跨海而来,为的可是大利,而不是那些矮小的日本女人。 漫步在长崎的街道上,对于这异国风光,周继海也算是大开眼界,日本的房子很奇特,一般没有地基,而是用桩子在房子下面垫出一段空间,在上面铺上地板,房子的墙壁也不用砖石,而是用木框糊上纸,周继海很恶意的想着,日本夫妻晚上敦伦的时候,会不会被旁边的人听见?这可是省去了听墙角的辛苦了。 在长崎的商业街道上,周边开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商铺,听着旁边的通译说到,这里的这些看起来还不如国内当铺大的门面,其实都是日本实力最雄厚的大商家的店,数十万身家的大老板们都在里面,亲自接待哪怕最小的客人,周继海不由得啧啧称奇,不过又听到那通译说到,日本商人是没法拥有田地的,田地都是被将军分封给武士们,不得转卖,所以商人们的钱财都在生意上,不得不亲力亲为,殚精竭虑。 听到这个典故,周继海却想起来山东的那些事情,屯田田庄几乎是占有了山东的大部分土地,这些土地的背后是胶州营,是齐国公,这种生产效率极高的庄园等同于官田,不允许私人售卖染指。 山东这些大盐商和其他方面的富商,在没有李孟之前,赚来的银子,十分倒是有八分投入到买田买地的之中,人人都觉得经商生意太不可靠,这田地才是实在的东西,谁想到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这些良田土地全都是成了荒田。 有了李孟之后,手中的土地都是变成了屯田田庄,做生意赚来的钱财又只能是投入到生意之中,结果这生意却愈发的兴隆起来,想想从前那些买田地的行为,真是太傻了。 这些事情还真是有些暗合…… 沿着商业街走了一圈,却发现那些可以获得大利的商铺,大部分都跟郑家或者江南豪商有生意往来,却是没有什么插手的空间了,周继海不由得不有些沮丧,不过他也不焦躁,就和通译打算到商店街上去,来到异国,不吃点异国的东西,哪儿行啊。 他随手拿了一锭二两大小银子,要通译去换成铜钱,到商店街上吃小吃,银子肯定找不开的。那通译拿了银子,随便进了一家商铺,不一会就扛着一大袋子钱回了来,周继海看他扛得吭哧吭哧的,暗暗笑话日本人体力果然不行,不过是一千四百文而已,不过是十斤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可当他一接过钱袋,却发现手猛的一沉,这一袋钱,怕不是有三十斤! 他这一刻,也忘记了换钱的目的是什么了,他猛的打开钱袋,抓出一把铜钱来,那黄澄澄的铜钱,仿佛把他的眼睛都晃花了。 周继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缓缓的吸回来,让自己保持镇静,不在这日本的街道上大喊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发财了,从未想到的大财…… 对于山东来说,最繁忙的地方并不是巡抚衙门,总兵幕府,也不是军营市场,而是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胶州营纵横天下,依仗的一套完备并且正常运转的训练系统,再就是兵器精良,装备先进。 这个先进倒是没有领先时代,可胶州营兵器制造局制造出来的火铳,就是可以按照理论上的射程发射,很少出现炸膛、哑火等故障的现象,这一点上比起大明朝的工部产品,那是天地之别。并且是按照欧洲的大口径重型滑膛枪样式制造,威力巨大,一枪就能撂倒壮马,棉甲之类也跟纸糊的差不多,杀伤力和稳定自然不是大明的那种垃圾货色能比,至于关外的那些火器制造,尽管比大明的好歹质量稳定些,但是毕竟技术粗糙,只有靠拼命加铁来换取安全性,建州的鸟铳之类,杀伤力在胶州营的火铳面前,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还有胶州营骑兵的铠甲,普通步卒的长矛和刀剑,即便是这些普通的武器,兵器制造局也是严格控制,精工打造,铠甲的甲片不用火加热,而是硬砧冷锤,硬生生的从小铁块打出来的,比起其他势力那些用火烧软,随便几锤就砸出来的铠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多大差距了。 拿着可以信任的武器,穿着可以信任的铠甲,加上良好伙食和长期体能训练带来的充足的体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反复机械性操练得出的熟练的战技,还有坚实的阵型以及对于身边战友的信任,胶州营当然有战胜的本钱。 在兵器制造局的那些没有技术,单纯出力的青壮粗工,都是在各处挑拣出来的身家清白,对山东忠心耿耿,又是体力强壮,头脑清晰地一等一等的好小伙,甚至标准比征兵还高些,他们拿到的工钱是相当于老营兵军饷的五成。 进了制造局,每天晚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夜校,里面有一种氛围,就是学习,每个人都拼了命得似的,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养分。而只要稍微学到点技术,能去制造工序中帮忙的学徒,已经能拿到比老营兵军饷多两成的报酬。 而那些可以被称作是工匠的师傅,他们的种种待遇加起来,差不多是老营兵足额军饷的五倍。 在兵器制造局之中,学徒这个层级的人数最多,工匠的人数最少,毕竟这种大的手工匠坊,制造精良的兵器,对技术的要求更高,很多在地方上能独立开店的铁匠,被招揽来之后也只能是当个学徒。 至于这工匠,则是可以独立指挥一个制造组,一道工序生产的能人,学徒和那些粗工劳力们都是归他们指挥。 没错,在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之中,青壮粗工、学徒、工匠,这不是俗称,而是和军队中千总、把总、小队之间的职位名称。这种层级的分别,每个层级待遇的差距,就是激励这些人不断的提高自己的生产技能,不断的更进一步。 兵器制造局的最基本生产单位就是制造组,制造组的头目是工匠,下面是学徒辅助,然偶粗工劳力。 工匠的合议可以决定粗工成为学徒,而郭栋、孙和斗、丁旭三人,最近还加了一名司考仁,他们几人决定学徒是否升迁为工匠。 实际上,这些工匠、学徒、青壮粗工们能拿到的报酬比额定的还要多,因为他们几乎是三班倒的在运作生产,太过疲累,郭栋和孙和斗采用的方式就是提高报酬。 本来兵器制造局的生产是没白没黑的做,直到完成生产计划为止,但随即就发现,在这种疲劳生产之中,次品率大大的提高,返修返工,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是通过三班倒的这种方式让工人们以最饱满的状态工作,并且让生产不会间断。 上面说的那些不过是经济上的收入,兵器制造局里面成员的待遇等同于胶州营的军人,都要受到地方上的种种优待照顾,一人做工,家人都能有个不错的生活。 可这么好的待遇,这么高的地位,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始终是面临着人力不足的状况,在山东和其他处的青壮眼中,做工收入再高,也不如当兵有前途,能穿着山东的粗布军服,手中拿着长矛,这才是光荣无比,这才是好汉。而且在现实中,因为匠户类似农奴的处境,很多人的观念一时半会之间根本转不过来,都觉得这是个下贱的工作,不愿意去做。 兵器制造局的要求又太高,挑肥拣瘦的,那些有手艺的学徒进来倒还好说,那些青壮,是招收进来打算作为自己的未来培养的,所以标准卡得特别严格,宁缺毋滥,经常还为了招人的事情和各地的军将们打起了擂台。 孙和斗几人一直为这个劳力缺乏的事情头疼,本以为李孟在北直隶带回了几千人火器匠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些人补充进去之后,才松了没有几口气,胶州营就下了更大的单子,刚刚宽裕起来的生产能力又是捉襟见肘。 以往的生产,除却火铳的制造比较复杂,刀剑长矛的打造相对的简单些,可这次的生产清单之中,那种西洋的板甲数量很大,尽管半身甲的比重更多,可这甲胄实在是太占用人力了,每个甲胄,差不多都需要一个两个小组专门的负责打造,完成一件之后才能去完成另外一件,而这种加工可不是那种乡野铁匠能做得了的,他们也就是打打铁犁之类了不起了,这种钢的东西,根本没这技术,就连刀剑都必须反复训练才做得了。现在兵器局里面能做铁甲的大师傅,也就四五十个人,一个人带着杂工折腾一旬都未必能出一套合格的铠甲,一年下来也就千把套,哪儿够用,而那些新晋的工匠,大部分也就能掌握一两个工序,会锻的,却不会渗碳,渗碳做得好的,又不会钻孔,人力资源紧张,搞得孙和斗脑仁都疼了。 这么大量的生产,胶州营兵器制造局头疼的只是人力不足,而原材料则根本不用担心,莱芜的铁矿、兖州的煤矿都是源源不断的运过来,至于工人的报酬,各项杂费之类更是不用发愁,宁乾贵那边已经在私盐和海贸的收益中给制造这块列出了特别费,优先照顾。 这些年来,胶州营的军队将领们在外厮杀,辟地数千里,获得功勋无数,文官系统用屯田田庄稳定地方,保证人力和后勤的供给,商业方面的掌柜们私盐、采金、贸易各项也是让山东盆满钵满,那孔三德负责的厘金局更不用说。 负责制造的这些头目们心中着急,大帅都成了齐国公,这么一步步向上的走,将来不可限量,大家也都是熟读三国演义的,当初曹孟德也是封了魏公,才一步步上去的,现在咱们要是再不做出些功绩来,到时候可就跟不上前进的步伐了。 可人力不足这是个实实在在的短板,不是说能补充就能补充的,孙和斗自从正月之后,尽管是大喜,可头发却也是白了好些。 事情的解决却让人意想不到,就像后世一个哲人说的一样,哪怕一片树叶,也是有他的用处的。 当日神甫费德勒从澳门和南洋那些招募来的洋人,除却张立普在济宁州和胶州之间来回奔波,在灵山商行做的风生水起,欧曼·加里斯成为李孟的军事顾问之外,其余的大都自称有些手艺,都被放到了这兵器制造局。 孙和斗略微懂些西班牙语,和通译一起同那些洋人们一个个的聊过,发现这些人充其量在欧洲的时候在工场之中做过学徒,独当一面的工匠根本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在欧洲这种情况下,有手艺的熟练工匠在欧洲或者去往殖民地,自己就能赚大钱,何必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陌生的东方大陆求生。 外来的和尚也未必会念经,抱有很大希望的孙和斗只得是把这些人也打散到了兵器制造局之中,让他们融入这个体系,学习适应它,毕竟缺少人手,多十个也是小补。 开始这些洋人都是被当成学徒来使用的,他们比起那些农民出身的劳力,总归是在工场中呆过,并且明白些关窍。 开始这些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洋人在兵器制造局很是引起了些轰动,大家都是来看个新鲜,不过日子久了,发现也就是那么回事,也有勤快的,也有懒得,并不比汉人多什么少什么。 逐渐的这些洋人也渐渐的融合进了兵器制造局之中,他们的汉话越来越熟练,做活的技巧也是越来越好。 让制造局头目们有些高兴的是,十一个来制造局的洋人,居然有九个晋升到工匠,其余两个人则被认为是每日里就会到处看看,反倒是干活不出力也不熟的,不过现在兵器制造局家大业大,有这么两个闲人也就算了,养着就是,不过是吃饭添双筷子的事情。 不过这两个闲人在洋人工匠之中,却是学汉话学的最快的,看着倒是很聪明,可惜对兵器制造局没什么用处。 其中一人常说自己名字里带个“范”字发音,那是他祖上在欧洲也是有爵位的贵族,他也是贵人子弟,另外一个则是个闷头葫芦,每天忙完了自己手上的活,就是到处的走走看看,写写画画什么的。 正月以后,济南城下发了大批西洋板甲的订单,孙和斗、郭栋等人头疼为难,一边是组织生产,一边是把计划和数量发给众人,让兵器制造局的各位群策群力,看看能不能拿出什么办法来。 可这西洋板甲尽管比起鳞甲和锁子甲结构简单些,但胸甲和几个部位却需要熟练的匠人不断锻打才能成行,往往一个生产小组,只能是为首的工匠和做活最熟练的学徒才能胜任这个工作,这可是极为的影响效率。 孙和斗每日间在兵器制造局的衙门里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四月初三这一天,灵山商行和兖州府的煤矿都有大批的物料从来,下面的吏员点验之后,还需要孙和斗签收确认的。 点验之后,孙和斗在几张送货单上盖印签字,正在这时候,外面却有下人通报,说是邓肯师傅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的孙和斗半天才反应了过来,这邓肯师傅就是那位自称祖上显贵的洋人,自从汉语官话熟练之后,就假模假式的给自己起了个汉名,唤作“邓肯”,这名次起得丝毫没有什么规矩。 这名字的发音倒是和这洋人的洋文名字发出来颇为的相似,不过这行为让人更感觉到此人的轻浮,越发没有好感。 “这种人有什么好见的,挡出去!” 孙和斗没好气的对下人说道,要是按照平日间的规矩,那名下人就应该直接出去赶人了,可这次却颇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 “老爷,那邓师傅说道,他有办法解决大人目前的难处……” 孙和斗马上就是抬起头来,双目圆睁的盯着那下人,那名下人倒是下了一跳,孙和斗稍微沉吟,他心中未必会信,可此时窘迫之极,能完成生产计划的任何一个希望他都不想放过去,看自己下人还在迟疑,禁不住怒喝道: “还在那里呆着干什么,快叫进来!” “孙大人,小人这边有个法子,现在兵器制造局的甲胄生产速度太慢,每个组的工匠和一等学徒打造板甲和背甲,可其他工序的人都很快做完了活计,只能是等着最难耗时最长的工序完工,才能制造下一套板甲,小人琢磨着,能不能把各个组拆开来,捶打胸甲,制造肩带,制造铆钉的都是分开,各个工序集中制造,最后再统一装配想必会提高效率。” 这些东西并不难,可对于书生出身的孙和斗来说,分工合作可以提高效率的法子等于给他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说是茅塞顿开也不为过,孙和斗兴奋的一拍桌子,这才略微仔细的打量起来对面的这位邓肯邓洋人,说起来胶州营系统之中还有个被叫做邓洋人的,那是水营的副统领邓格拉斯,眼前这名,身形庞大,脸上胡须虬结,看着颇为粗豪的模样,却假模假式的穿这个长衫,装那斯文仪态。 这兵器制造局之中,到处烟熏火燎,穿个长衫装斯文上等人,形象能好到那里去,有时这等武人的形象,实在是让人发笑。 看着模样,的确不是什么能说服人的,可提出的东西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好法子,孙和斗还在消化这邓肯的言论,邓肯却看出来自己的建议大受对方的垂青,兴致又是高了几分,开口继续说道: “大人,现在兵器制造局各处所用的量具说是统一规格,可实际上却差别很大,要是按照小人方才说的法子,工序分离,到时候统一装配,会因为规格混乱导致麻烦,这兵器制造局的量具还要统一核准一次。” 这番话说的孙和斗也是一惊,这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有发现,统一标准量具的提议,当时还是李孟说出来的点子,胶州营的质量控制尽管有专人检查成品、半成品,但量具这样的细节,以制造局这些工匠们的习惯,怕是很难注意到。 恐怕从去年下半年就开始逐渐增加的返修返工,就和这量具的问题有关,这名洋人所提的两个意见,对兵器制造局都是大有帮助,那数量巨大的订单,也不是没有完成的可能了。 邓肯看着很粗豪的样子,在孙和斗眼中顿时是顺眼了许多,沉吟良久,阴了好多天的脸色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开口赞许道: “邓师傅这说的这些都是真知灼见,于我兵器制造局都是大有益处,山东用人,看的是真才实学,这重赏邓师傅是跑不了了!” 听到有重赏,洋人邓肯笑得眼睛都是找不到了,孙和斗在制造局做事已经是养成了高效率,当即是召唤制造局的大匠头目入内,具体商议这分工协作,统一量具的法子,孙和斗并不傻。 方才这些道理,是这洋人邓肯一个人想出来的,他是不信的,但能针对胶州营兵器制造局提出来这样的问题,这也是了不得的聪明了。 工业革命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东方而是出现在西方,各方面的原因有很多很多,欧陆在制造生产中对数据的严格要求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早在十三世纪,欧洲各个城市的行会中就已经开始制定原始的行业标准,在各种技术书籍中,就开始用精确的数值记录,而到明末,《天工开物》上面各项制造相关数值,还都是模糊的,这种对数字的不重视,可以反应到很多的地方,导致很多先进的生产技术不能流传下去,不能推广。 在同时代的欧洲,已经出现了可以大规模生产盔甲和火铳的手工工场,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按照工序分开,最后统一装配的方法,也早就是被大规模应用了。 大明的末世,东西方在制造业,航海、军事上开始逐渐的拉开差距,当然,这也是欧洲的对盔甲和武器需求大幅度增加,武器工场必须要改变生产方式来适应这个需要,而发生的改良和进步。 这种改良和进步,就让西方的制造业不断的向前,一直到最后变成改天换地的大工业,那时候西方和中国的差距彻底被拉开了。 按照某些理论,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工场也是到了这个临界点,或许今天邓肯不想出来这个方法,就有其他人在过些日子想出来改进。 但这个毕竟是越早越好,有个时效性的讲究,越早提出这种方法,就会越早提高兵器制造局的生产效率。 不过,洋人邓肯作为一名破落贵族子弟,脑筋比平民百姓的确是灵活些,他从前或许在工场中工作过,或许曾经进入这些工场观察过,他想出来了改良和进步的方法,这就是他的大功劳。 这改进的法子大好,兵器制造局的头目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工匠,自然明白这邓肯想出来这些法子的意义。他们还发现,当日间大帅李孟给兵器制造局提出的几个意见,好像都是针对这种大规模生产的。 稍加商议,定下了相应的改进,调整各个制造小组的工场空间,统计各个组工匠擅长的技能,马上就是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 邓肯得到的好处也是立竿见影,马上就被提拔成工匠,待遇相关都是大幅度提升,丁旭这边还自己出了三百两银子给这邓肯做奖励。 磨刀不误砍柴工,第二天量具都被收了上来,加以比对之后,结果让人目瞪口呆,同样是一尺,制造局东门和西门的两个制造组所用的量具居然差到一指,这样的错漏,实在是以精工制造自诩的兵器制造局诸位工匠汗颜。 加班加点之后的第五天,相对精确些,而且统一的量具被赶工制造了出来,改变了生产方式的兵器制造局,头天的生产就特别让人惊喜,生产出来的盔甲,而且是合格品,差不多就比五天前提高了两倍多。 而且这还是有种种纰漏,和改换生产方式的种种不习惯的情况下,就有了这种的产量,孙和斗、郭栋、丁旭还有司考仁惊讶的发现,如果今后熟练,产量还会有很大的提高,更关键的是这个思路,让整个兵器制造局的产能提升的极为惊人。 如果仅仅是这个方法的改进,那么事务繁多的齐国公李孟是不会呆着人马来兵器制造局查看的。 惊动了齐国公的人是第二位没有当上工匠的洋人,这个洋人年纪不大,十七岁的样子,和邓肯不同,他一向是沉默寡言,每日里到处走走看看,他的名字叫做德瓦尔特,据说是尼德兰人。 德瓦尔特和那邓肯一样,都被兵器制造局的头目们以为从前或许没有过工匠的经验,但这德瓦尔特却比邓肯讨喜的多。 一来是个老实文弱的年轻人,二来是温和谦逊,很喜欢提问问题,各个制造组的工匠都很喜欢这个好学的年轻人,也是有问必答。 不光是一个人在郭栋和孙和斗的面前提过,想要把这个德瓦尔特收进来做徒弟,将来肯定是一把好手,但因为人人都在为生产忙碌,德瓦尔特又是个安静的人,这件事也就没有人着急来做。 只不过负责兵器制造局后勤的主事却有些不满,几次找孙和斗反应,说是这个人明明是个学徒的身份,却总是在后勤那边领取超出配额的白纸和炭笔,写写画画的也不知道干什么,这些洋人除了长得奇怪点,也不比咱们的人多干什么活,希望大人能够约束一下。 写写画画,多问问题,总比到处闲逛强,孙和斗对这个学徒的印象也不错,兵器制造局缺工匠,更缺能把制造经验形成理论的文化人,可寻常的读书人哪有愿意来这匠坊的,这工坊的各项门道也是一窍不通。 孙和斗本来想自己在山东学些识字聪颖的年轻人来画图总结,这德瓦尔特所做的却正好符合他的心意,当然不会反感,反倒是给予支持,心中也有清闲下来,就把这个德瓦尔特收入门墙的意思。 但在的邓肯找完孙和斗的第六天,德瓦尔特找到了孙和斗那里,给了几张歪歪扭扭的图纸,看完那图纸之后,孙和斗木然无语,他想,是不是应该拜这个年轻的洋人为师呢? “如果没有邓肯和德瓦尔特,东方武器工场的分工装配和水力机械也会很快出现,从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当时的山东莱芜,不管是从制造的规模,还是生产的需求,都到了所谓的‘临界点’,急需进行技术上的革新和生产方法的改良,在当时的政治经济和科技形势下,按照惯常的规律,水力机械和生产系统都会很快出现。 东方工业的起始,神奇的创造者,这种种不切实际的头衔之所以能加在这两名低级学徒的身上,无非是因为他们给东方的工场管理者们引入了新的思路和一些小提示,莱芜那家大工场进行的种种革新,并没有任何超越时代的科技,也没有任何不属于中国的技术和方法…… 经过细致详实的调查,各种史料和当事人的回忆文章,我们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对邓肯和德瓦尔特这两位同胞的评价不能神化,他们至多也就是催化剂,或者说让水沸腾的最后一块柴火。 一切光荣都应该属于伟大的中国人民。” ――――――――――“十七世纪的莱芜革新”《东方帝国科技史》尼德兰共和国国立大学历史学院编撰出版。 德瓦尔特的几张歪歪扭扭的图纸,有一张是所谓的管风琴,就是许多支火铳枪管拼在一起,统一装药发射。 这个倒没什么,尽管这武器可以在短时间内打出恐怖的火力密度,可要达到这个目的,火铳管的数量也要足够的多,但是重量也会非常惊人,实用性并不大。 不过剩下的几张图纸,却是利用莱芜城附近的水力资源,制造水力机械,图纸上所画的并不复杂,知识广博的孙和斗能看出来图纸上画着的是类似于水磨和水碓磨的结构,可能做的事情却比舂米磨面多得多。 通过对水车转轴和叶片的改进,并且用修筑小水库的方法增大水力,可以制成水力鼓风机,水力碾轧,水力打磨,水力锻锤等等各种机械。 图画的很粗糙,内部结构也很模糊,毕竟德瓦尔特在欧洲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个学徒而已,可对于孙和斗、郭栋和山东兵器制造局的匠人们来说,这些提示和思路已经是足够了,水车带动的简单机械,在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成熟的设计,德瓦尔特所带来的,无非是让水力的利用更有效率,用途更广而已。 思路既然已经提出来,山东的这些工匠们完全可以制造出来完备和可靠的装置。 只要能做出这些设备,配合上改良过的分工合作系统,兵器制造局的生产能力和生产效率立刻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如此革命性的提高即便没有这两位因缘际会的洋人,也并不会太晚出现,这是必然会发生的,这是历史的必然。 李孟出现在这个时代,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不光是军事技术的飞跃发展,一切都是在前进。 第四二八章 缺铜 营改团 “大帅,有了这些水力的机械,咱们胶州营的兵器铠甲制造,可就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紧张了。” 自从兵器制造局成立之后,这还是李孟第一次来莱芜,兵器制造局上上下下都是忙碌准备,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的人口等等规模,都比莱芜县本身大很多,兵器制造局的几位主办,地位也比莱芜县令要高很多。 本以为李孟得了齐国公的封号之后,最起码也要有相应的仪仗礼节,兵器制造局上下都是按照迎接国公的规格来迎接。 谁想到李孟过来之后,依旧是军人本色,不乘车坐轿,身边也没什么侍从侍女之类的,只是跟着亲兵卫士,从济南城到莱芜城,这一路上就按照行军的方式前进。 这一行人到了莱芜城,莱芜县令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口中喊的是齐国公,李孟淡然应了,等兵器制造局这几位主办也准备叫国公的时候,却被李孟何止,冷然说道: “还不到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按照营中的叫法就是!” 听到李孟这么说,都是心生敬意,凛然听令,被圈在莱芜多时的矿监丁旭已经是向胶州营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和能力,而且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担心这些山东的镇守中官会给胶州造成什么阻力。 不过天津城的那位火器工监尽管很快的进入了工作的状态,但还属于观察阶段,李孟到来后他被勒令呆在自己的宅院中。 得到了水力机械的思路之后,莱芜兵器制造局单独分出了一部分匠人来制造这些水力工具机。 水力莱芜城倒是不缺,这边炼铁打铁,本来对水的需求量就很大,大汶水和小汶水水量充足,小水库或者简单的拦河拦坝,就能把改良后的水力机械带动起来,等到这些水力机械差不多完成之后,这才是给济南的齐国公李孟发出了消息。 按照兵器制造局的规程,有什么重大的技术革新,就必须要通知到济南城的将军幕府那边备案,但孙和斗、郭栋和丁旭却没有想到这个消息居然让李孟亲身前来,德瓦尔特提出的概念,的确是造成了生产技术的飞跃,不过这个重要性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却没有意识到。 李孟来到莱芜之后,第一个命令就是升德瓦尔特为大匠,兵器制造局的实务级别,除却主办之外就是工匠,而大匠则是一种名誉称号,在兵器制造局之中,有大匠称号的工匠不过是十人。 大匠的待遇等同于千总,而且由山东供养终身,可以说是一种难得的荣誉,等同于胶州营系统的某种爵位。 众人来到小汶水边上的水力工坊,水力的砧锤工序,一名学徒拿着块铁板小心翼翼的塞进不断上下的砧锤之中,听到当当当的巨响,铁板逐渐的被捶打成胸前板甲的形状,边上的郭栋笑着解释说道: “大帅,从前这块胸甲,要制造局内有经验的老师傅不断的捶打,方才能成形,出品慢,而且消耗体力不少,一天也不能出产几块,那分工协作的程序做成之后,这锻甲的程序也是短板,可有了这个水力砧锤,等到接下来的几个砧锤工坊建成,咱们营内下的单子,最起码提前半年完成。” 李孟看着前面的单调的上下捶打,跟在身后的王海小声笑着说道: “这东西,在南直隶那边也是见到过,不就是舂米的水碓磨吗?” 能听见王海这个笑话的人都是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李孟也是哈哈一笑,接着却自言自语的说道: “都有这水力的东西,西边用来机械制造,咱们还是用来磨面舂米。” 他这低声的言语没人听到,李孟说完之后自己摇了摇头,平定了下感慨的心神,转过身对身边身后的人说道: “不要小瞧这些机器,他们的价值抵得上十万甲兵!” 众人听到李孟的评价,都是惊讶的哗了一声,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机巧匠作之物的这些水力机械,李孟居然给出这样的评价。 李孟随即严肃的和王海下令道: “从今天开始这些利用水力的匠坊周围都要严密封锁防卫,出入操作这些机械的人都要监控,再加派武装盐丁一个大队和一个营的士兵过来。” 莱芜算是山东的腹心之地,四周都有胶州营大兵驻扎,甚至连边上的制造局主办,都觉得大帅的这个命令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李孟的话就是命令,王海当即一个立正,边上的袁文宏直接拿出木板和纸张,撰写出来。 “你们用的水力是那条河?” 没想到一个革新竟然让大帅这般的重视,兵器制造局上下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李孟突然一问,孙和斗和郭栋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丁旭,内宫的宦官察言观色的本领比他的同僚可是强出太多,丁旭连忙出列回答: “大帅,这边用的大小汶水的支流。” “派人去上游勘察一下,务必保证水量充足,如果有田庄或者是其他的人和你们争用水源,让他们搬迁到别处,同时你们给我拿个章程出来,再找出一个新的水力充沛之地,保证水力匠坊的运转。” 一贯是和其他部门在征用资源吃亏的兵器制造局,这次却得到了李孟的许可,当真是惶恐欣喜,孙和斗、郭栋、丁旭三人一起躬身致谢: “大帅体恤,制造局上下定当鞠躬尽瘁。” 李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方才已经有人给他讲了德瓦尔特的功劳,李孟朝着水力碾轧机跟前走了几步,沉声的说道: “水磨和水碓,咱们用了千年,看看他们洋人的东西,已经超过我们许多了,这制造局是我山东百工始祖,一定要在这些东西上面多动脑筋,多多改善,别人的好东西,我们不要觉得为难,大方的拿过来用,用好了,就是咱们自己的东西。” 专门的事情让专家去办,李孟自觉对这制造的事情没什么了解,在现代的时候接触也不多,所以很少插手。 但这次听到这水力机械和工序分配改造的前因后果,禁不住颇为的感慨,有些事情不却说,下面的人并不会自己领悟到。 孙和斗在边上颇有共鸣的接话说道: “自从这兵器制造局见礼起来,卑职以为这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匠坊,难免有些自满的情绪,这次整饬秩序,修建匠坊,才发现者制造局中的种种不足,那些洋人的工匠,对那数值仔细,又有记录,做出来的东西规格统一,可制造局的工匠连量具都是前些日子才核准统一,就更不用谈什么标准了,今后制造局的一切也都是要有明文的记录,要分分精准。” 边上的郭栋插嘴说道: “大帅,这些洋人工匠手艺未必比咱们的工匠强多少,可却有些咱们没有想到的新东西,小人琢磨着,这才来十几个工匠,就有这般的功效,若是更多,岂不是效用更大,下面的匠人们都是在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匠造的学问,先前的眼界实在是太小了,要多多学习才行。” 这两个人说的话倒是让李孟颇为的满意,不管怎么说,能有改进的愿望和学习的决心就是好事,李孟点点头,开口吩咐说道: “这件事去和宁师爷那边商谈,洋人这大明的地面上不少,倭国、南洋那边也有,但懂得匠造法子的,估计最多也就是些学徒之类,你们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几位主办都是一同躬身答应,众人很少见到李孟如此兴致勃勃,他在制造局主办的陪同下,把所有利用水力的匠坊都是走了一圈,仔细的查看这些颇为原始的水力工具机,的确是很方便,盔甲最难办的几个工序都可以通过工具机完成。 而且水力鼓风机可以让炼铁炉达到更高的温度,得到更优质的钢铁,尽管丁旭介绍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平静,不过李孟却又是精神一振。 优质的钢铁可以带来什么,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比李孟更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一时间,李孟也是心中感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扎扎实实的耕耘了十年,练出了一支强兵,夺取了偌大的地盘和了不得的富贵。 自己的军事技术应该距离西方不那么远了,本来应该是迟滞或者倒退的山东经济,因为李孟在山东打开的局面,开始高速的向前发展。 稳定的局势,商业的大发展,超出这个时代的军队,在这种种因素的催生之下,制造技术也开始跟着飞跃了。 尽管还只是模仿,尽管改变来自欧洲几名学徒的经验,但这毕竟是个进步,要知道,晚清末世,很多地方就算是水磨和水碓都已经成了很先进的东西,整个都是大倒退了,只能是任由西方强大无比的大机器工业摧毁中国的经济。 游览完毕,李孟兴致颇高,胶州营之中并无官场上的那些繁文缛节,即便是大帅到来,也仅仅是在主办们吃饭的地方多做几个菜而已。 矿监丁旭对这个就是颇为感慨,各地的文臣武将镇守太监,每顿饭都是尽可能的奢华富贵,简朴被当成寒酸,那是最丢面子,而且会被同僚属下耻笑的,可这山东对这饮食穿着无非就是够用而已,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专注于公务,大明的作风和这山东的作风一比,顿时是高下立判。 前往会客厅吃饭的时候,丁旭却想起一件事情,快走几步,到了李孟身旁禀报道: “大帅,兵器制造局此时有个隐忧,却不知道当不当讲?” 丁旭这种不是胶州营传统体系出身的,说话未免有些官场上的毛病,拐弯抹角,李孟瞥了他一看,沉声问道: “什么隐忧,其他几名主办为什么不知道!” 丁旭躬身的幅度又是大了些,开口说道: “其他几名主办专注于兵器制造上,却和这原料供应,煤铁开采关系不大,而且卑职所说的隐忧还不曾耽误正事。” 看到李孟点点头,丁旭这才是继续开口说道: “大帅,铸造火炮耗费铜料极大,目前灵山商行那边的铜还能供应,可卑职同商行送货的那名掌柜谈过,说是这些铜料大部分都是通过搜集铜钱而来,这铜钱可是流通之物,若是都被用来铸炮,早晚会造成市面却少流通钱币。” 这样的担心极为的有道理,如果丁旭没有在宫中呆过,对这财赋之事有过接触了解,恐怕也说不出这番见解。 山东没有铜矿,铸造火炮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武器零件,所使用的材料大多是用铜,原材料只能是收购市面上的铜器和换来铜钱,胶州营的对火炮的需求很大,城防要塞、部队野战都要用到火炮,特别是如今扩军备战,火炮需求增加,铜料的耗费更大。 偏偏山东的有几个极为发达的工商业城市,这些城市的市面上除却大笔的金银之外,零售买卖主要还是铜钱支付为主。 因为山东各处,平民百姓,即便是屯田田庄的屯田户生活也要比其他的省份好出很多,各路商贾云集山东,商业兴盛,对这铜钱的需求量也是极大,如果说市面上铜钱的数量锐减,金银很少用作日常的流通,那必然要造成极大的混乱。 目前灵山商行的宁乾贵和手下的一干账房掌柜,对收上来的铜钱,要拿出多少的份额给兵器制造局去制造武器,要拿出多少投放到市面上,真是绞尽脑汁,苦恼之极。 为了多收铜钱铜器,灵山商行开出来比市面上略高的价钱去兑换铜钱,收购铜器,结果是山东的平民百姓,甚至是屯田田庄都是把铜钱和铜器兑给灵山商行,灵山商行的把铜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投到市面上去,另一部分则是交给兵器制造局,那些被投放到市面上的铜钱又周而复始的回到灵山商行之中。 如果算上铜钱中那些质量低劣的劣钱,还有那些使用多年的旧钱,灵山商行每收一次铜,就是赔上一次。 但按照兵器制造局的需求,各种用途的铜料还需要很大的数量,而在山东的乡间和屯田田庄那边,已经出现了一种现象,就是大家合在一起,定期的购买需要的生活用品,这样因为金额较大,可以用得上白银,因为铜钱作为有利可图的物资要卖给灵山商行。 小商贩们纷纷破产,百姓们的生活也是越来越不方便,而铜钱的价值也越来越高,目前外省和山东的生意大都用金银支付。 每一次的流转,都会有大批的铜钱在兵器制造局变成各种兵器,市面上的铜越来越少,自然价值也是跟着增加。 小商贩的破产,灵山商行和文如商行能够补上,但这些破产的小商贩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但铜钱价值的非正常波动,对社会的安定影响很大。 这是种恶性的循环,早晚会出大麻烦,矿监丁旭和灵山商行的掌柜聊过之后,也是琢磨出来了这个道理。 大凡这内廷的宦官,除却少数几个高风亮节的大能之外,其余的多多少少又有些贪财和钻营的偏执。 矿监丁旭被李孟圈在这莱芜之后,本来也长吁短叹,心灰意冷,心想这辈子就死在山东地面,做牛做马了。 谁想到山东总兵李孟居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局面,没用多少工夫这都是齐国公了,而且丁旭被接纳到系统中之后,可以接触到很多从前不知道的消息,他对胶州营的了解越深,就越觉得在这个团体之中前途无量。 现在的丁旭对李孟没有一点的恨意,反倒是感激异常,此时别人就算是削尖了脑袋都很难钻进这山东胶州营之中,自己却轻而易举的被人抓进来了,这是何等的好运气。 这一两年来,丁旭把自己老家的亲戚都给接到了山东来,扎扎实实的打算在这里长住,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既然打算扎根下去,丁旭就琢磨着如何才能被大帅看中并且赏识,在胶州营这个体系中,靠着贿赂和讨好是没有用的,必须要有真才实学,可现在胶州营各个衙门都是各司其职,都在高速的运转,想要去的赏识必须要别出一格。 这次终于让丁旭找到了机会,把这个众人还没有关注到的问题提了出来,等他说完,看见李孟郑重的神情之后,丁旭知道自己做对了。 本来兴致勃勃的李孟在用饭的时候却情绪不高,孙和斗和郭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着丁太监到底跟大帅说了什么。 方才丁旭说的的确是个大问题,李孟把自己治下的各处想了想,应该是没有铜矿的存在,这还真是个难题,不过却也说明了另外一方面,自己手下这些高级官员之中,他们所具有的,大部分是忠心,能力上却不足。 铜钱和铸造火炮的铜料,却让宁乾贵这般的为难,的确很让李孟失望,吃饭的时候,李孟已经准备通过文如商行去河南还有南直隶收取铜钱,补充山东的不足的部分了,宁乾贵的眼界未免太窄了一些。 不过李孟也知道自己的办法是短期的行为,山东目前的局面,将来各处肯定要对山东实行各项物资的禁运,而且在自己取得更高位置之前,铸造火炮的铜和铸造铜钱的铜,这个矛盾始终会存在。 在短时间内,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山东驻扎在河间府的守军原本是让王韬来带领,一共九千人,不过现在山东在北直隶的守御范围是两个府,并且永平府和山海关接壤,那差不多是最前线,李孟从南直隶抽调两万兵马过来。 北直隶这边差不多要三万兵,这算是除却本营之外,李孟手下的第一大营了,王韬尽管立下了大功,但在指挥和管理这么多的军队上还有欠缺。 何况北直隶这块地方,永平府面对的是鞑虏,其他的方向上还面对着北直隶的二十几万大明官军,尽管这么多年没有出问题,可草原上的蒙古人也有进来的可能,北直隶的局面实在是太复杂。 王韬在担任一军主将之前,只是一名把总,放在这样的位置上还是有点不妥,况且原来是九千人,镇守河间一府,现在是两个府的地盘,并且和前线毗邻,这人选就要重新考虑了,兖州军游击张江被任命为北直隶驻军的主将,统领着三万人马,而王韬则是作为副将,在北直隶的驻军李孟难得用上了自己的现代地理观念,这支军队被称呼为河北军。 而山东则是由李孟直管济南、东昌、兖州三府,赵能镇守青州、莱州、登州三府,目前胶州营可以说是忙成了一团。 原本以营为基础编制胶州营开始改制,原本的两营合并为一团,这个合并和欧曼·加里斯的建议有关。 两营一共两千人,长矛兵一千六百人,四十乘四十的方阵更加稳固,而且四百名火铳手,在团单独作战的时候,会有更加集中的火力。 目前胶州营驻守的地方越来越广大,按照眼下的形势,各团单独作战的情况会很多,李孟已经是准备把火炮配属到团,初步的计划是,每个团三门三磅炮,当然,在大兵团作战的时候,火炮还要集中指挥使用的。 自从出现营千总这个编制后,营千总这一级别的军官有很多是立功却只是在俸禄待遇上提高,官位不能继续升迁,幸运儿也就是那三两个而已,这次的改制,也是给那些有功的营千总一个升迁的位置。 不过一个团的统领官该叫什么名字却还是在商榷之中,本来顺理成章的,把总、营千总,这个团的军官也就应该叫做团总了,团总这个名字对于李孟来说,实在是太难听了,总想起一些乌七八糟的反派角色。 四月,李孟忙的焦头烂额,郑芝虎一直是济南低眉顺眼的等待着,不敢有什么怨言,即便是他知道在这期间李孟实际上见了一名客人——山东右参政柳青嵩。 第四二九章 柳家 求杀人 山东的地方官之中,这位柳青嵩柳大人从前都是被人认为是倒霉鬼,因为在方方面面和李孟打交道的次数特别多。 在“蛮横”的胶州营面前,这位登莱兵备道的柳大人屡次吃瘪,脸面无存,在官场中有一段时间几乎都成了山东官场的笑话,不过,种种巧合,在山东地方官之中也就是这位柳青嵩柳大人和李孟混了个脸熟。 等到这参政的位置出现了空缺之后,换个不熟的人上去,不如换个多少知道点底细的,而且柳青嵩是河北的世家豪门,也有笼络的必要。 突然间,这最倒霉的成了最幸运的,这柳青嵩世家子出身,又和那些贫寒士子做官的不同,对那朝廷大义和忠心体统看的不重,反倒是对实力强弱敏感异常。 右参政柳青嵩可以说是一直在胶州营的边缘,看着这个团体一步步的奇迹般的壮大,他也能意识到胶州营有如是巨人一般。 趋利避害,这是豪门世家中那些杰出人物的本能,柳青嵩也算是头脑聪明的,看得明白,在李孟仅仅是山东总兵的时候,山东各地的地方官各个的态度冷淡,和胶州营保持距离,甚至是略有敌意。柳青嵩则是和颜悦色的,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提供各种帮助,李孟和胶州营的传统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方表现出来的善意,胶州营也会用善意来报答,柳青嵩的好感终于是得到了回报。 李孟成为山东真正的主人之后,柳青嵩在山东的仕途上也是一帆风顺,眼下的山东布政使已经不想管事了,只琢磨着坐满了年限,若是这李二郎允许,就带着家小回家乡养老,而真正主事的反倒是李孟的岳父和这位柳青嵩。 相对这名见风使舵的柳青嵩,颜参政倒还真有些读书人的硬气,尽管自家女婿做了这么大的事业,可颜参政始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自己做到这个位置上,并不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而是靠着裙带关系,心中惭愧。 所以颜参政在自己的职位上也是比较懒散,整日里就是联系书法,和手下的清客文人,吟诗唱和,倒也是悠然自得。 这是大帅的岳父,他要做什么下面的人自然不会去干涉,但山东目前两套民政班子,一套是屯田田庄,另一套则是原有的府州县系统,屯田田庄这边是周扬领着人打理,这府州县系统目前也管辖着差不多三成以上的人口,而且因为这市面逐渐太平富足,外地人口逐渐的迁入,这个比例在逐渐的增大。 目前总领这套民政系统的就是柳青嵩,这权力差不多等于从前布政使的权势,甚至还有一部分巡抚大人的权限,真是威风无比。 对柳青嵩的权势,那山东巡抚颜继祖是看着很不顺眼的,不过这投靠有先后,后悔是来不及了。 颜继祖也经常是感慨,自己和那颜参政同姓,可惜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如果有些亲戚,此时不就发达起来了吗? 李孟的手下系统和大明的官场不同,算是各有一摊,每个人都是在各自管理的区域内忙碌不停,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功夫。这柳青嵩自从做到这个位置,并且有了完全大于这个位置上的权势之后,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那圆滚滚的身材居然有了起伏,瘦了十几斤的分量。 四月间,李孟去往莱芜之后,回到济南城就开始忙碌这大军改制的事情,而柳青嵩也是惊讶之极的发现,自己管理的地方不光是山东一地,南直隶的地方官署,河南几个积存的地方官署,也都是开始进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 尽管朝廷没有明说,但这些地方的地方官却得到了或明或暗的表示,目前这些地方的地方官都是被山东和朝廷交叉管理,至于山东对这些地方官的管理,则是心照不宣的交给了右参政柳青嵩。 那福建海防总兵郑芝龙派了自己亲弟弟来济南城关说这件事,柳青嵩也是知道,大帅李孟这边又是忙碌,又有客来访,自己要去贸然的求见肯定是不合适,现在柳青嵩知道自己甚至是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可能都在李孟的喜怒之间,在各方面的礼节细节,一定不能做的马虎了。 不过在三月底的时候,柳青嵩的家族派人来到济南,说是请他引见想要拜访大帅,有要事相商。 这边军务繁忙,又有外客来访,柳青嵩琢磨着等郑家的使者走后,再上门拜见,不过郑芝龙派来的使者在济南,这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吃了冷脸,就算是李孟从莱芜回来,他这边几次求见,都是被拒之门外。 在闽粤南洋,郑家的二当家郑芝虎也是响当当的角色,素以脾气火爆著称,可在这济南,却一点的火气都不敢发出来,恭恭敬敬的等待接见。 因为郑家已经有了公议,先前没有看准风向,和满清勾勾搭搭,现在才发现应该在谁身上下注投机,这郑芝虎来的时候也预料到这等被冷遇,吃挂落种种状况,但是能见李孟一面,表明郑家的态度,这才是最关键的,郑芝虎不能不忍啊,没准这次见面与否,就决定将来郑家的生死存亡。 这边确定见不见,那边北直隶柳家派来的人也是在催促柳青嵩快些去引见,北直隶那边的事情实在是紧急。 而柳青嵩却是为难,尽管这引荐是小事,可爬到这个位置,而且将来会爬到更高位置上的柳青嵩害怕在李孟面前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步步谨慎,做事也是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但族人催促的实在是紧,这件事还真是有关族内生死存亡。左思右想的柳青嵩还是下了决心,主动去齐国公府上说了求见的意图。 现在的齐国公府,不过是从前的镇东将军府换了个牌子而已,白日里这李孟都是在军营之中,柳青嵩只不过亲自过去通报下,在管家罗西那边约个时间。 此时的齐国公府是宾客盈门,凡是被划进齐国公提督军务的地方,哪些地方的豪门大族都是前来拜见,李孟不堪其扰,来的大部分人实际上都已经确定安然无事,并且会在胶州营的各项措施中得到好处。 之所以还要过来送礼请安,无非是为了混个脸熟,走个俗套的规矩,讨好一下新任齐国公罢了。 因为这些客人还有郑芝虎这样要冷淡对待的客人,李孟在四月间索性是所有的客人都是不见。这也难怪柳青嵩会心中忐忑,生怕自己的这次求见会让李孟为难,进而对自己的印象也是不好。 不过柳青嵩却是把自己的地位想的太低了,他这次约定之后,第三天,齐国公府就派人传来了消息,说是齐国公召见。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柳青嵩真是颇有昂然之色,意气风发,倒是让他的那位族人颇为的惊讶,他所认识的柳青嵩可从来没有这般患得患失,又因为这点小事如此的容光焕发,作为柳家出来的比较杰出的人,柳青嵩可是颇有傲气矜持的。 事实上,李孟也是在调整对这些不属于胶州营系统官员的态度,随着地盘扩大,越来越多的地盘是主动归附和非战争的手段夺取,对这片地盘上的官吏和大族,却也不能一概用雷霆手段了。 在南直隶的江北之地,之所以屯田田庄主动的吸收地方大族和地方官入股参与,就是为了让更多的统治阶级占到胶州营一边来。 当然,这也是和南直隶江北地,皇庄很多,而且因为兵灾连连,空闲的田地不少,有足够的土地来分配安置。 这么做,是因为胶州营不断的拓展地盘,但相应的人才却跟不上了,军将这个还好说,胶州营系统能用到地方上的民政官员却严重的不足,只能通过团结当地的地主士绅才能稳定住这些夺取的地盘。 李孟记得自己当士官的时候,革命史曾经说到,解放军解放上海的时候,曾经预先训练和集中了大批的干部,这才是保证了局面受控而且在牢牢控制之中。想想自己这边,仅仅是注重军事干部的培养,而民政文官的培养却投入的精力很少,原本以为需要大批文官的时候还要很久,慢慢来不迟,谁想到这就在眼前了。柳青嵩这类人,尽管不属于胶州营系统,而且用起来也并不是那么放心,可今后一段时间也要倚重,这才是给了各种优待。 柳青嵩和他的族人走进李孟会客的客厅的时候,却看见齐国公李孟正满面笑容的站在客厅门口迎接。 看到李孟的态度,柳青嵩的脸顿时是涨的通红,这可真是详细的解释了受宠若惊这个词,连忙快走几步,在那台阶前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 “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柳青嵩,参见齐国公,齐国公安好。” 跟在他身后的那名族人却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同族到这等的位置,还如此的失态,慢了一步才跟着跪下去。 “这是私宅,何必这么客气,快起来说话!” 李孟站在那里笑着说道,这次倒也是抓住了这名柳青嵩的心理,豪门子弟远离家门出来做官,心中都有些跟着族人炫耀自己在外成就的习惯,所谓衣锦还乡就是和这样的心境差不多。 柳青嵩站起来之后,这才是恭敬的和李孟介绍他自己的族人,开口说道: “大帅,这位是小人的堂兄柳清杨,他是我们柳家的长房长子,下代的家主。” “小民真定柳清杨,见过齐国公,祝齐国公安好!”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李孟见过猛将,见过美女,真都是和那当年所看的那些影视媒体有相似相同的地方,可这才子文士,却没有见到过什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或者是功成名就,威权自重的,或者是郁郁不得志,酸气很重的。 据说这样的人物多在南北两京、江南富庶之地,李孟或者匆匆经过,或者是没有去过,当然不会见到这样的人物。 不过这位柳家的长房长子,下代的家主柳清杨,却给了李孟这个第一印象,玉树临风,倜傥模样,尽管这柳清杨也是四十多岁模样,却一点看不出这个时代常见的未老先衰,而是更增添些稳重的神采。 所谓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那这柳清杨给李孟的印象就已经是满分了,看到这柳清杨,李孟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些话,说是雍容气度,富贵气质,那可不是一代两代就能养成的,所以要看这些,一定要在世家子身上找。 可李孟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见到的世家子弟大部分如同猪狗一般,山东右参政柳青嵩倒是个能人,可这圆滚滚好像是个球一样,今天这柳清杨倒真是证明了这句话,这些想法电转,李孟脸上笑意淡淡,身后向屋中虚请。 柳青嵩和柳清杨都是谢过,举步走进屋中,柳青嵩礼节周到到了十分,不过却有些殷切讨好的味道,而柳清杨却是做的中规中矩,这沉稳气度让李孟又是点头。 的确是金玉其外,接下来要看看其中了…… 这个客厅之中,茶壶茶杯被端上来之后,下人们就是退了下去,主客自斟自饮,这倒是齐国公府有异于他处的规矩,这也是避免被人偷听。 一般李孟见外客,在身后屏风处,除却坐着袁文宏还有四名卫士之外,整个房间内不留其他的闲人。 “最近地方扩充,柳参政也是忙得很,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本帅的幕府,这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柳青嵩此时真是如饮甘醴一般,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是透着舒服,没想到自己和齐国公之间的关系这么亲近,已经被这么看重了,他在那里舒坦,边上的一直是沉默不语的柳清杨听见方才的话,心中却是挑了挑。 “地方扩充,柳参政忙得很”这两句话说的轻巧,地盘扩充,大明天下,地方上的武将谈什么扩充。自己这位堂弟是山东的参政,管着的就是山东的地盘,而且按照规矩,他能管理的也只是山东的部分,地盘扩充,他跟着忙什么。 这短短的几句对答,倒真是证明了关于山东,关于李孟的种种传闻,山东的文武都是安之若素,真是让人咋舌。 要知道,参政本就是高品的地方官,见国公这等爵位的勋贵,恭敬些自称下官,平常些自称本官,这都是符合礼节的,可柳青嵩自称是小人,谦卑到了极处。 这山东的李孟,从起家到成为风云人物,有迹可循只出不过十年,步步都是那种平常之极的套路,怎么能让他在这衰退之世,做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过越是这般与传闻符合,和自己这次来山东的目的就是越是暗合,柳清杨给身边的人用了个眼色。 这个小动作也是被李孟看在眼中,看着柳青嵩下意识弯腰躬身,转过来要和自己讲话,一边是觉得好笑,一边觉得有些警惕,自己山东这般的局面,给这个柳青嵩这样的位置和信任,但他对自己家族仍然是忠心耿耿。 如果说将来吸取人才,家族的利益和山东的利益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利益,当事人该如何的取舍,这还真不好说。 柳青嵩已经是转过神来,准备好了说辞,他开口恳切的说道: “前些日子,小人从来往的公文上指导,沧州附近的长芦盐场已经被咱们山东掌握在手中,小人的家族,素来和这长芦盐场有些生意往来的。”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想要种地发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连山东的屯田田庄在最开始都是不过不失,别说那些力量更小的豪门大族了,为了维持家族的兴旺,保证一个繁荣向上的局面。 很多豪门大族都是把方向转到了商业和其他方面,有的人甚至是铤而走险,做那些违禁的生意。有许多大族因为这个犯事烟消云散,也有些大族依靠冒险真正的发了财。 在各项违禁的买卖之中,最现实可行的有几项,一是在海上做海盗兼做贸易,不过这些都是些海盗和江南的豪商经营,外人很难插手进去,二是贩卖武器以及各种要紧的军需给鞑虏和流贼,这也是,不过敢做这个生意的人更少,那可是昧着良心的买卖,三是贩卖私盐。 这私盐买卖自从被李孟做大之后,天下人都觉得这是发财的好路子,有本事的大搞,没本事的小搞,众人都是各显其能。 柳家是真定府晋州大族,但这一族传承很久,又有人在长芦做过沧州知州,又有人做过盐政司的盐运使。 几代下来,在这长芦盐场的关系盘根错节,搁在以往,这柳家凭着官盐之中的猫腻上下其手,就是发了大财,不过天启年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柳家的人和盐政这一块关系越来越淡,家族也是渐渐的走了下坡路。 一般这样的大族,走下坡路有个明显的征兆就是开始购置田地,天启末崇祯初的时候,柳家在真定府的田庄堪称是巨大,不过也就仅仅能保证个收支相抵而已,等到灾荒一起,只能是朝着里面赔钱。 柳家这种大族倒不是那种混吃等死的类型,一些有本事的子弟纷纷出去做官,可个人做官,对家族,特别是对不在同一个地方的家族,根本没什么帮助,加上处处盗贼蜂起,流民处处,尽管开枝散叶到各处,可形同断绝,根本没有什么帮助。 但这个时侯,柳清杨这位被人认为是无用书生的长房长子却站了出来,他是利用家中的精壮佃户和庄丁,又拿出族中的老底子去交接长芦盐场的目前的主事人,经过了许多辛苦,居然让他在北直隶、山西、豫北之地打出来一片天地。 柳家重新又称为北方数得着的大族,又有了蒸蒸日上的态势,柳家受到的几次打击都是和鞑虏入关相关,兵灾到来极为突然,连个缓颊的机会都没有,这才真是大亏。 若不是柳青嵩在那里解说,无论如何李孟也不会以为这个温文尔雅,有如贵公子一般的柳清杨居然有这般的能耐,居然和自己的起家路程有所相似,看来金玉其外,这里面也是金玉啊。 李孟对这个柳家未来的家主未免高看了许多,但为什么来面见自己,这个理由他也能想明白了,对方既然和长芦盐场利益攸关,自己这边方才接管了盐场,肯定是重新梳理,想在其中上下其手想必困难,等于是被自己断了财源。 既然来找自己,倒是把事情摆在了明处,这种风格加上方才的欣赏,李孟倒是喜欢,沉吟了下,李孟开口说道: “是柳参政的家里事情,我这边不会为难,山东盐政自有规矩,只要不犯这些规矩,长芦那边肯定会行个方便,此事我会关照宁师爷那边,就把柳家的盐业作为北地几省的代理,你们地头也熟,肯定方便。” 李孟这番话说完,柳青嵩和柳清杨对视一眼,都是悚然动容,李孟这许诺到底代表什么,他两人自然心中有数,这个许诺一下,等于是在今后柳家可以在北直隶、山西、甚至是更远的省份销售盐货,尽管大头是山东拿走,可这其中的利润依然要比现在多上许多,可以用惊人来描述这个倍数。 只不过拿了这个便利,那就要站在胶州营一边,只有胶州营势力一步步扩大,这实惠才能拿到手中。 该如何取舍,柳家兄弟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两兄弟离开座位五体投地的跪了下去,口中恭敬的说道: “多谢国公的恩典,自此之后柳家愿为国公鞍前马后,誓死效劳!” 李孟笑着把两个人扶了起来,想要笼络人就要拿出真金白银,要有人才,这钱财不算是什么。 柳清杨被扶起之后,迟疑了下,却又是跪下了下去,坚定的说道: “小人这次求见国公,除却此事却还有他事相求……小人这次来,是请国公去杀一家人的。” 第四三〇章 高盛和 柳清杨 “请国公去杀一家人” 这句话终于是让李孟产生了兴趣,方才的一番对谈,把北直隶和山西的盐利让出去部分,在柳家看来是天大的事情,对李孟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交谈之中,柳家兄弟恭谨异常,几句话就要奉承一句,而且诚惶诚恐,这对谈实际上颇为的无趣,天下间豪门大族众多,亲近自己的就要扶持起来,和自己疏远的就要打击毁灭,既然这柳家主动的投靠,那自然有大利报酬。 眼下的局势,大明朝廷、崇祯皇帝依旧是正统,流贼鞑虏则被认为是备选,而这新近冒起的齐国公李孟在很多人眼中还不过是个体制内的野心家,并不是太值得投资,所以被排列在最后一位。 就因为比较冷门,所以现在下注,得到的报偿也就最为厚重,敢冒这个风险的,将来或者是家破人亡,或者是一跃升天。柳家作为一个有分量的家族,又有柳清嵩这样的引荐者,自然会得到李孟的优待。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李孟已经是身在高位多年,对这种客套场景也有一定的耐力,可看着两人要磕头离开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有轻松的感觉。 那柳清扬跪下磕头,说出这杀人的请求之后,李孟立刻是感觉到精神一振,身为武将,果然是刀剑血腥才能提起他的兴趣。 山东右参政柳清嵩则是浑身上下的肥肉都是跳了一跳,这动作看见李孟眼中,显然是此事柳家兄弟事先没有互相打招呼,柳清嵩也顾不得什么在李孟面前的礼节,连忙蹲在自己的那位堂兄蛇鞭,急切的低声问道: “大兄,在国公面前怎么能说这个话,太失礼了……” 不过这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柳清扬用目光瞪了回去,这兄弟两人,柳清扬是个举人的出身,而这柳清嵩可是正派的进士,官身上,柳清扬更是没法和这个高品的胖兄弟比,可看双方的举动,柳清扬的地位明显要高许多。 李孟现在很想知道这个沉稳斯文的柳清扬到底要杀那一家人,他朝着椅背上一靠,悠然的说道: “说一说,到底要杀那家人,让本帅看看,到底值不值得动刀?” 如果不是先前李孟轻描淡写的把盐利让给了这柳家,没有表现出这份气魄,柳清扬也不会在快要告辞的时候,突兀的说出来这个求杀人的请求。 现在的李孟和胶州营是一把锋锐无比,威力巨大的刀,可这把刀的刀柄却只是握在也只能握在李孟自己手中,一个陌生的外人贸然就想要提出使用这把刀,这个请求实在是太失礼了,也是太凶险了。 柳清扬跪在那里,还是那副沉稳的模样,可蹲在那里的柳清嵩冷汗却渐渐的渗了出来,蹲在边上对他的体型来说也太过吃力,心中惊慌,索性是一并跪了下来,要说那赔礼告罪的言语,话刚要出口,却听见上头的李孟用很悠闲的语气问出了那句话,这才知道此事揭过去,心中突然轻松,险些趴在地上。 李孟问的悠闲,可此时的柳清扬却真的有些紧张了,原以为杀一家人是千难万难的事情,可在对方的口中,却问的如此轻松。他这才想起来,对方的一声命令,可能就是成千上万颗人头落地,这一家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想要说什么后悔也来不及了,柳清扬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开口恳求说道: “请大帅杀的人是山西‘高盛和’一家人。” “‘高盛和’?这是山西平遥的商行吧?” 李孟沉吟着反问道,他对这家商行自然不会和语气表现的那样陌生,“高盛和”,如今已经算是山西首屈一指的大商家了,他的生意范围主要是在山西、陕西、四川、北直隶和塞外草原上。 山西“高盛和”的外围和灵山商行打过不少的交道,很多外洋过来的精细货物都是卖给了“高盛和”。 除却这些生意交往之外,山东盐帮在外省派专人监视的势力之中,“高盛和”是唯一的一家商户,原因很简单,当日间曾经通过高一功等人了解到,山西的铁矿所产的兵器铠甲,都是“高盛和”贩卖到了关外鞑虏的手中,这个行为山西的商户们并不是现在才做,当日间为了限制蒙古各部,边境是严禁盐铁贸易的,不过山西商人通过用铁器和陕西的池盐换取蒙古各个部落的毛皮、牲畜发了大财。 这些冒险的生意让山西的商号吹气球一样的膨胀起来,可他们的行为却是最无耻的资敌,他们的铁器被锻打成兵器后,就是被用来收割大明汉人的性命,沾满汉人鲜血的金银财宝又去山西的商号换成了武器和装备,周而复始,山西豪商手上的金银,都是沾满了同胞的鲜血,这话并不夸张。 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晋商是明中期开始兴起,明末开始成规模,清朝开始彻底的膨胀巨大,这个历程,如果去和大明边患联系,就会发现,这恰好是关外蒙古和女真逐渐兴起,对大明的威胁逐渐变大,直至灭亡大明的过程。 和蛮族的大宗贸易,就是他们发家的根源,通过和蒙古和女真的种种贸易,晋商在清政府手中取得了巨大的经济特权,甚至充当国家银行和财政部的作用,大发其财,他们所作的贸易,大利的来源,就是粮秣、盐铁,都是战争中重要的物资。 不过目前山西和山东相隔很远,想要干涉花费力气太多,动手却有些不值,也就一直是放在那里了。 今天却被这柳清扬给提了起来,李孟心中意动,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明显态度,只是伸手虚扶,笑着说道: “小事而已,坐下来,细细讲!” 听到李孟的话,柳家兄弟的心放下去许多,站起来又是谢过,欠身坐在了一旁,柳清扬稍微沉吟,把自己的话整理了一下,就开始叙述起来。 柳家在真定府晋州,自从在崇祯初年开始做私盐生意以来,差不多垄断了半个北直隶的私盐销售。 那些盐贩子和中小盐枭没有办法和这柳家比拼本钱,而且柳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在官面上下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处处都是行的方便,柳清扬根本不是个斯文人,族中的精壮庄丁甚至还有些盗匪出身的护院都是保护贩盐的打手,真要是彼此动起手来,柳家也没有吃过亏。生意自然也就越发的大起来。 崇祯十年的时候,柳家的私盐生意甚至做到了河南黄河北岸的彰德府、卫辉府,但这样的好年景仅仅持续到了崇祯十二年,柳家突然发现自己的私盐生意开始被人一步步的打压,渐渐的只能在真定府、保定府一带售卖了。 柳家要比天下间其他的豪门更早的知道山东李孟的强悍,本以为是山东的盐贩子们把盐贩运到了北直隶来。 柳家兄弟为这个事情通过信,柳清嵩信上说的明白,若真是山东的盐卖了个过来,那就捏鼻子认了这件事吧,如果要去硬顶,恐怕到最后要掉脑袋的。 可没过多久,真定府的西面也被人把盐卖了进来,柳家这才是发现不对,仔细详查,发现是山西的几家大豪商也开始做起了这私盐的买卖,这些山西豪商也是世代的传承,本钱比柳家厚,动员的人丁也比柳家多,官面上的关系也是丝毫不差,这些晋商的首领,就是“高盛和”。 两相比较,柳家被打的是步步后退,生意愈发的萎缩,但仅仅凭这些,还不至于让柳清扬这么决绝的来山东请杀。 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关外的女真鞑虏一直和“高盛和”以及其他的几家晋商关系密切,“高盛和”有些不方便做的血腥之事,往往都是交待给这些亡命的蒙古马匪来做,反正要是事发,就说一句边防不利,流寇窜入就行。 柳家也有商队在山西购买些皮货之类的草原特产,可自从双方因为盐货起了冲突之后,这些商队却总是被人半路截杀,结果柳家商队中却有几名牧民出身的家奴,借着马术好,从围杀中跑了出来,这才是让主家得到了消息。 这种事情,都是无头官司,官府也不理会,恨得咬牙的柳家也是无计可施,只能是加强了护卫商队的人手。 这柳清扬也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一边购置田地渡过难关,一边千方百计的打听这晋商集团的短处。 结果这一留心却发现了很多惊人骇目的事情,平遥的巨商去往关外贩卖盐铁,这已经不能算是新鲜事了,人人都知道。 但关外满清,勋贵们的奢侈品大部分都是通过晋商们运过去的,这就很少有人知道了,而且还有些传闻,关内的很多消息也都是通过“高盛和”密布北五省的分店分号才传到关外的,在草原上,除却晋商们的商队,其他的北地商队,甚至是西蒙古的商队,都会被马匪们截杀屠戮,这些马匪据说就是“高盛和”豢养的护卫。 而且“高盛和”贩运到大明和塞外的私盐,一部分是取自陕西三边的池盐,还有一部分是取自四川的井盐,这两处的盐货的确质量上佳,可问题的关键是,想要贩运这些盐过来,必须要经过西蒙古各部、流民大军还有官兵的防区,但一路畅通无阻,并且生意越做越大,这就说明“高盛和”和西蒙古和流贼也是有所勾结。 这一打听,还有些其他的消息,比如说流贼李自成和曹操部,因为攻占的地盘逐渐扩大,手中的钱财也是宽裕起来。购买各项的军需兵器,也有了足够的资金,“高盛和”的兵器军需买卖,这流贼也变成了一个大的客户。 可以说,高盛和赚到的每一分银子,都是和大明的损失有关,他卖出去的每一分货物,都会从各种方面削弱大明的实力和根基。 不过,仅仅是这些,任谁也会明白,这根本不会说动李孟,齐国公李孟所做的各种事情,从本质上来说,还不是和那晋商一个套路,山东的盐政每年朝廷一分钱的税也是收不到,更别提吸血的厘金局了。 那边柳清扬不紧不慢的陈述着高盛和种种的大逆行为,边上的柳清嵩却有些着急,心想李孟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你这边说些无关的,岂不是自讨没趣,大明被这高盛和祸害成怎么样,没准齐国公还高兴呢? 柳清扬实际上一直在观察李孟的神色,说道“高盛和”贩运私盐的时候,李孟不过是晒然一笑,全不当回事。 自从山东李二郎贩运私盐赚下了泼天一般的大家业,全天下的大户人家有门路的都在这盐货上打主意,盐政彻底的崩坏,李孟实在是没什么道义的立场去说别人,可说道“高盛和”商行贩运私盐给塞外蒙古,女真,并且利用收下的分号商行去给对方通风报信的时候,李孟的脸色却森冷了几分。 既然对这个愤恨,柳清扬就有意的把这些事情多讲一些,不过他也有些奇怪,说道高盛和勾结流贼闯逆的时候,李孟却是无所谓的表情。 但既然是说动了,那就不着急,柳清扬知道,自己后面说的才是决定性的…… 高盛和从陕西和四川贩运来的盐货并不足以供应他贩卖的这么大地盘,毕竟草原上的各部对盐的需求极大,还要有存下备用的,而陕西、山西和河南诸府,再怎么凋敝,绝对量也是极大。 要说这晋商的生意头脑真是不凡,两淮和山东的盐货自从李孟控制了黄河部分河段之后,就开始销售到河南山西一带,而且销量一直是不小,这其实是走的是从前边镇供应的“粮、盐置换”的路子。 可这不少的销量,大部分却被高盛和买去了,淮盐和鲁盐价钱不高,而卖到草原上的盐价却是很高,这上下的差价即便是把运费折抵,也是有利可图,高盛和就用陕西、四川的盐货供应大明内部,两淮和山东的盐货卖到塞外去。 这个事情说完,李孟的脸色可是真真切切的变了,千算万算,居然让这些晋商在盐业买卖上吸自己的血,这真是忍无可忍。 可柳清扬的话还没有说完,高盛和在北直隶的各个主要市镇都有分号,这些分号之中或多或少的都有来自于关外的奸细,而且高盛和常有商队来往于关内关外之间,有的时候走的是草原,更多的时候走的山海关、辽镇一线的道路。 关外的满清鞑虏,蓟镇,山海关到宁远一线的兵力部署甚至比大明的兵部都要清楚,这也要归功于充斥奸细的晋商商队。 更加可气的是,这些晋商商队很多还是打着给蓟镇辽镇的边军输送军粮的名义往来,打探了消息不说,还获得了种种的优惠。 说到这边,李孟的脸色已经是变得铁青,晋商高盛和,可以说是晋商之首,从嘉靖年间由平遥三家豪族联合成立,要真有这勾结之事,到底有多少大明和鞑子的战斗,是因为这奸细的通风报信而失败的。 从单纯的利益角度上来说,晋商高盛和的所作所为,对大明损害的越厉害,对胶州营武装集团也就越有利,那利用盐价吸血的行径,实际上也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可李孟听到这里通外国,甘做汉奸的行为,心中就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最后,柳清扬向前躬身,恳切的说道: “国公大人,这晋商高盛和毫无廉耻,心怀叵测,卖国求荣,实在是咱们山东的心腹之患,小人妄言一句,若无这高盛和,鞑虏入关自然不会像是行走在自家国境,若无这高盛和,流贼定然不会这般兵甲精良,国之大害,不除定然是大患,到时候悔之莫及!” 李孟长吸了一口气,冷声开口说道: “如今天下,乱局纷纷,商人们冒险投机,倒也是正常,可万事都有个底线,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要,必须分的清楚。” 原本以为这位传闻中一牵扯到华夷之事就是暴躁无比的齐国公会发作,却没有想到李孟冷声的说出了这番话来,不由得心中凛然。李孟的声音很平淡,开口说道: “这等资敌的行为,本公不能容忍,定当铲除……” 这话说出来,坐在屏风后面一直是凝神细听的袁文宏却有些坐不住了,关于高盛和商号的种种事迹,主簿袁文宏并不清楚,可听方才柳清扬的述说,却觉得高盛和存在一天,对山东就有利一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目前胶州营和大明朝廷看似从属,可实际上就是有如敌国,如果有些龌龊事能让这高盛和去做了,那岂不是方便。眼下山东做事,却有些缩手缩脚,下面这些人都不明白。 大帅的心思,现在已经是路人皆知,可不少该做的事情却丝毫不去碰,好像有道德洁癖一般,这让人很不理解。 这高盛和卖国求利,与鞑虏勾结,尽管让人切齿痛恨,对胶州营却还是有利无害,袁文宏稍微迟疑,就在屏风上敲击了几下,这是他和李孟之间的暗号,如果他有事要说那就敲击屏风。 李孟本来正在平淡的陈述,听见后面的屏风敲击,在身边的茶几上拍了下,袁文宏听到这个,稍微理了长衫,举步走了出来,显示拱手和柳家兄弟为礼,然后转向李孟,使了个眼色,示意私下谈。 自己的主簿要说些什么,李孟心中也是有数,他也不说破,只是开口说道: “柳大人和柳先生也不是外人,有话就当面说。” “大帅,眼下胶州营兵马尚未在卫辉和彰德两处布防,对山西也是鞭长莫及,何况大帅目前专力关外,在山西并无力量,若是贸然行动,怕是惊动太多,若是牵一发动全身,大帅的所布大局也要受到影响啊!” 柳清嵩低声的和堂兄介绍了这人的身份,胶州营主簿,那是齐国公的心腹,柳清扬心中顿时是犯难,心想自己的提议若是被这等人物反对,肯定会很不顺利。 主簿袁文宏说这话的时候,深深一揖,态度极为的庄重,本来在屏风后面坐着就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又突然出来反对,这更是得罪人。 这客厅之中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之中,正在尴尬的时候,一直是冷脸平静的李孟哈哈的笑出声来,屋中的几人都是看着他,李孟笑着说道: “柳先生此次来,看来是准备的颇为充份,柳家所图不小啊,高盛和若是被我铲除,就算柳家不去和鞑子交易,这山西、陕西、河南高盛和的利润就全归柳家了,本公说的对不对?” 听李孟说完,柳清扬神色不变,抬头看了下李孟的表情,他却表现的颇为镇定,欠欠身开口笑着说道: “国公明鉴万里,小民的打算都是被大帅看的通透,那高盛和也是华夏之民,却甘心作蛮夷鹰犬,实在是没有什么章法体统,若是让柳家接手,仰仗大帅的虎威,就可以把高盛和的场面好好的梳理一番,高盛和能给鞑子们做的,柳家也可以给大帅来做……” 这变化倒是很快,方才还是慷慨激昂,好像是忠义之士,此刻却神态轻松的谈论利害,完全是商人模样。 “啪啪”声音响起,李孟忍不住在座位上拍手,笑着说道: “能以华夏蛮夷来说服本公,想必来这山东前也是下了功夫的,被本公说破用意,却不慌张,谈笑分析实利,有勇有谋,应对从容,乱世中果然是有人才,有人才啊!” 这些分不清是夸奖还是讽刺的话,柳清嵩的脸色都是吓白了,左顾右盼,心中不知道在打算什么,柳清扬却彬彬有礼的谢道: “国公过奖了,小人不胜惶恐。” 柳清扬这般的镇定自若,李孟脸上的笑意终于是露出了一丝欣赏,用不易发现的幅度点点头,调侃道: “柳先生,高盛和这么大的盘子,你柳家想要一口吃下……或许三年后你会让我山东占据大头,但这块肉实在是太大,你柳家吞不下的,不过你今日来拜见本公,花费了如此心思,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高盛和的事情本公派人做,它的产业,柳家可以占两成。” 晋商高盛和,那是北方唯一能和江南豪商相提并论的巨贾,金银如海的大富商帮,就算不去和蒙古、女真进行那通敌卖国的投机交易,单纯的川陕楚晋四处的生意盘子,已经是颇为的惊人。 拿到高盛和生意的两成,并且恢复柳家全盛时候的生意规模,这么算起来,等于是柳家进项凭空增添了三倍有余,这是何等巨大的财富。 先前惊慌失措的山东右参政柳清嵩此时满脸的惊喜,他在族中的地位不低,也是能拿到族中买卖红利的,这家族生意的大涨,他也会有想象不到的好处入手,柳清嵩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先站起来开口致谢道: “国公……国公大人,无功不受禄,这……这如何使得。” 李孟摆摆手,笑着说道: “到时候自然有需要你柳家帮忙的地方,凡是心向山东,忠于本公的人,从来不会被亏待,这是本公的原则。” 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双方又是简单寒暄了几句,柳清扬和柳清嵩就知趣的起身告辞,那柳清扬依旧是平和稳重,而身居高位的山东右参政柳清嵩脸上却喜色浓厚。 等到柳家兄弟一出门,一直是沉默的袁文宏就要谏言,李孟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沉声的解释道: “晋商眼下做的是投机天下的买卖,他的各处生意都和我灵山商行冲突,双方已然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那鞑虏败了,唯一可选的就是那流贼,若任由这高盛和倾力支持流贼,将来肯定是大麻烦,早日除掉,也算是去了一块心病。” “大帅,以我军攻略,本是偏向东北和江南,要是改向山西,仓促变动不说,怕是惊动各方势力,影响大局。” 听到袁文宏言辞恳切的劝谏,李孟摇摇头轻松说道: “不过是个富商罢了,对付这等货色,那还用得上什么大军,易如反掌之事。” 袁文宏看见李孟这般的态度,身为主簿,他自然不会反驳自家的主公,而且这高盛和充其量也就是个商户而已,太过重视,那真是瞧不起自己了。 “袁先生,你去把黄统领请过来,王海和汤二也一并过来。” 山东盐帮,亲兵营,马军,听到李孟的吩咐,袁文大概也能猜到去往山西的到底是哪些部队。点头答应下来,刚要出门,端坐在那里的李孟突然间拍了下桌子,袁文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却听见李孟坐在那里笑出声来: “好个柳清杨,他那里是来求我杀人,分明是来自荐的,这个毛遂做的好啊!”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今天的这次见面,情绪和话题完全是被这温文尔雅的柳清杨调动,如果真要把高盛和勾结鞑虏流贼,并且在山东和两淮盐业上吸血的举动告诉李孟,何必亲自过来。 一封书信通过柳青嵩转递过来,就算不是李孟看见,这种利害攸关,触碰了胶州营底线的势力,胶州营肯定要出手铲除的。 柳清杨身为大家继承人,为这不必亲自来的事情过来,又把这件事做的这么精彩,应该就是看看李孟到底是何许人,到底值不值得投靠,既有个展示自己的意思,却也是个考察李孟的手段。 “这高盛和,本来是准备再养肥了些杀的,今日被这个柳清杨一鼓动,倒还真是留它不得了,有意思,有意思啊!” 听着李孟的感慨,胶州营主簿袁文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自古来以来文人相轻乃是传统,这柳清杨是世家公子,又这么大得将主的赞誉,袁文宏心中很是不舒服,心想这人能有什么本事,无非是来耸人听闻罢了。 好像是觉察到了不快,此时李孟的心情倒是不错,开口笑着解释道: “袁先生,有件事你且想下,天下间的武将之中,可有李某这种对鞑虏深恶痛绝,必除之而后快的吗?” 袁文宏想了想,已经有些明白,天下间凡是能到李孟这个地位权势的实力军阀,此时的举动判断,根本不会存在什么理想在其中,完全是根据利害行事。 可凡是亲近李孟的人,甚至是山东的高位之人都知道李大帅在别的事情上还能冷静判断,唯独对上这鞑虏却毫无什么理智可言,但凡遇上,唯有决死大战分出个胜负才算罢休,比如说,在齐河县,李孟率兵孤军追击,险上加险,最后也是险胜,更别提这次河间府的大胜。在师老兵疲的情况下,不管不顾的急行军北上,在自己并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和鞑虏大战一场。 在这两个情况下,李孟都不能说是一名冷静的主将和指挥官,只不过因为实力上和勇气战意上的巨大优势,取得了这种巨大的胜利,而这胜利掩盖了一切。 细想今日的对谈,柳清杨在叙述中不断的强调高盛和勾结鞑虏,不断的强调华夷之辨,这柳清杨正是通过这个来说服的李孟,这说明此人在来前已经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并且准确的抓住了这个点,不说那激胶州营出手抹杀高盛和商号柳家跟着暴富的纵横手段,单是这份心机,就值得赞叹了。 “大兄,今天你做的真是太不妥了,那齐国公若是当庭发怒,你我兄弟二人怕就是当场人头落地,真以为兄弟我这个四品的右参政能被那煞星放在眼中吗?” 柳家兄弟离开国公府,柳青嵩真是胆战心惊,冷汗都已经把后背湿透,禁不住开口埋怨自己这个兄弟,来前说什么,居然一点也不透露,真是后怕啊。柳清杨没有理会抱怨,在马车中低声的说道: “的确是个不凡的人物,但这般性情,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 …… 第四三一章 六百里加急 倭铜 一年之计在于春,特别是对于农作物一年只熟一季的关外来说更是如此,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对辽镇发动的这次攻击,规模并不大,仅仅是多铎率领着正白旗和镶蓝旗的两个牛录杀了过来。 但取得的效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率领的辽镇边兵丢掉了关外一半的地盘,最后的双方的防线确定在沙河驿一带,辽镇兵龟缩在广宁前屯卫的后面,准备稍有风吹草动就撤回关内。 双方的死伤也是极少,吴三桂手下的兵马出现的损伤大都是在撤退中不小心摔伤的,凡是来不及跑,都是干脆利索的投降。 这次满清兵马也没有造什么杀戮,因为损失的大批人口也需要这些辽镇的劳力来补充,一次伤亡人数足够少,却占领了几百里地盘的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摄政王多尔衮上任之初,就率领八旗取得了如此的大胜,实在是可喜可贺,各旗的亲贵们都是在这次的战斗中分到了人口田地,对这摄政王的恶感,未免降低了许多,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农忙生产不能耽误,战斗到这里,八旗的亲贵们知道如果把战斗进行下去,肯定会获得更大的利益,可如果耽误了农业生产,那整个满清就都要饿肚子了,只得是按照战前的布置,在沙河驿设置防线,收兵回盛京腹地。 崇祯十六年的四月末,宁远丧失,退守广宁前屯卫的消息传到了京师,面对这个结果,崇祯皇帝和朝中的大臣们甚至都没有哀叹愤怒的心情了,短暂商议之后,崇祯皇帝下旨,轻描淡写的说道:齐国公提督永平府军务,蓟辽本为一体,关外困局,齐国公当出力解救之。 满清入关京师都习惯了,现在还不入关,又是你李孟的防区边缘,那就自己去解决吧,去和满清那么面对面的厮打,这是两害相争,不管哪一方受损,朝廷都不会感觉到为难,吴三桂的这个奏折报到朝廷的时候,皇帝和诸位大臣有没有窃喜还真是不好说。 国家大难,这大败失地是其中一条,往日间满清在辽镇、流民在中原,每有侵夺,都是天下间哀声一片,可这次各处的反应却不那么激烈,大家心中好像突然有了些底气,既然齐国公上次大胜全歼,再有什么问题,想必山东兵马一到,万事大吉。 这其中最失望的就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了,山东的第二封信送过来之后,辽镇这边呆着意思已经不大了。 尽管辽镇官兵上下都是在这里有田产家业,可要是那山东兵马一插手过来,辽西走廊这块狭长的地带,那还能容得下这么多的人口兵马,而且满清在崇祯十六年春的这一波攻势,将辽镇兵的生存空间进一步的压缩,关外的意思已经不大了。 吴三桂手中有一支在大明堪称是强军的部队,而目前大明关内缺少能战的兵马,借这个机会,如果能带着自己的兵马进关的话,朝廷也会划给一片不错的地盘,就算不给,辽兵驻扎之地,地方上还敢说什么不是? 可在关外失地,还能解释成互有胜负,但要是彻底放弃关外,把辽兵撤到关内来,这失地的责任,就算是崇祯皇帝都承担不了,天下间的局势这么的微妙,这样的举动岂不是让朝廷的声誉更加败坏,让那李孟更有人望。 无奈之极的吴三桂只得是闷头呆在了广宁前屯卫,他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山东齐国公的那种局面,要是没有朝廷的命令,吴三桂贸然领兵入关的话,山海关总兵高第肯定会关闭关门,严阵以待。 自己手下这些人怕也会反水哗变,没有了朝廷给他的大义名份,号令下面的部下可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说白了吴三桂并没有打过多少次胜仗,并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权威,而李孟那边则是大胜连连。 朝廷给李孟的封号是不得不给,而给吴三桂的总兵衔头,无非是正常的任命罢了,这意义当然是有很大的不同。 这时候,吴三桂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遗弃在关外了,广宁前屯卫到山海关之间的地盘实在是太局促了,满清鞑子要是再发动一次攻势,恐怕自己撤退都未必能组织起顺利的撤退。而且地盘一少,又多了许多需要自己花钱供养的军队,连钱财军需上也是窘迫起来。此时的吴三桂反倒是盼着李孟能尽快的来动永平府。 反正眼下的局面都已经是如此了,不如等那李孟过来,让自己这边能松一口气,听说山东不光是兵丁能打,更是富可敌国。 可不想对方插手的时候,山东要派兵过来插手,等盼着山东过来了,那齐国公李孟的兵马却还在徐徐的准备。 河间府这边和南直隶那边不同,南直隶那边根深蒂固的大族和士绅不少,地方和官府,甚至是地方和绿林都是彼此勾结,各种关系复杂的很,迁移发动全身,只能用双方合作开发的方法来做。 而北直隶这边不同,大地主和大庄园主,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的产业,现在这些人听闻齐国公李孟的兵马过来,谁还敢在河间府继续的停留,别人或许能和山东李孟妥协投靠,但是这些皇亲国戚的利益那都是和大明朝廷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一损俱损的,和齐国公李孟那真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山东兵马过来,这些人当然是要走,金银财宝或者是能带到京师里面,可那些田产庄园自然是留下了。 更不用说阿巴泰率领的鞑子兵马在河间府造成的破坏,大批的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所以这河间府对于山东兵马来说,可以说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和“无主”的田地。 兵灾一过,很多平民百姓,中小地主返回家乡,却突然发现他们耕种了多年的土地,现在已经变成了“荒地”和“无主田地”。 既然是荒地,那山东的屯田田庄自然就要过来规划,按照府州县地域区分来分出大大小小的屯田田庄,对那些贫民百姓来说,想要活下去,就要成为山东屯田田庄的屯田户,失去人身自由,成为半农奴。 这是个残酷的政策,原本的自由民被剥夺了自由,成为半佃户半农奴,这时候河间府不过是三千左右的兵马,由王韬率领,而在山东的后续部队还在改编整训,万一出了乱子,那可就是大麻烦。 王韬率领的兵马严阵以待,济南府的老营马军也是做好准备,只要是有屯田户作乱,那立刻是出兵镇压。 山东的屯田田庄政策,从来都不是什么慈善的政策,这个政策是为了在大明的统治系统内另外搭建一个格局,更有效率的把胶州营统治区域的人口和土地利用起来,一切一切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胶州营作战的时候军粮不缺,动员的时候,兵源不缺,至于救活了大批的流民难民,这不过是副产品。 所以这个屯田田庄在山东是德政,在南北直隶就未必是德政,大部分小土地持有者的田地被掠夺,原本的平民百姓,甚至是稍有资产的中小地主,都被变成了没有人身自由的半农奴。 得利者只有山东的军官集团和豪商们,但出乎山东意料的是,这样的政策居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弹。 仔细详查之后才知道,南北直隶尽管年景很好,又算是太平,可土地兼并极为的严重,绝大部分的平民百姓都是在做佃农,或者是把土地质押给地主代为管理,对于这些人来说,给地主做牛做马,未必有温饱,和给胶州营的屯田田庄做牛做马,有可能有温饱,相比起来好像是没什么分别。 好像是给屯田田庄做屯田户更加的合算一些,至于那些有身份有田产的中小地主,也就所谓的士绅们,他们的人数太少了,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屯田田庄的设立,却并不是什么能迅速起来的事情,在这之前,胶州营并不会再往北进。 相对于河间府和南直隶江北地来说,永平府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尽管永平府是毗邻山海关,紧邻辽镇的前线,可这六年来,鞑虏都是在长城的其他关口突入,反倒是闪过了永平府这块地方。 而且永平府这边在明成祖时候起,就是大明第一等重要的军镇蓟镇所在,尽管松山大战抽调了兵马过去,可还是有些根基在,蓟辽总督王永吉,尽管也是文臣出身,没有什么带兵作战的能力,可好歹不会多管自己不懂的事情,山海关总兵高第好歹能按照自己的步骤来经营蓟镇。 结果永平府被大明这些人经营的还算是颇为稳固,尽管那兵马也是不值一提的部队,但这屯田田庄要是开进去,却不那么容易。 胶州营的将军幕府和各军衙门,都有个共识,就是如果没有屯田田庄,那去外地作战的话后勤就会得不到有效的保障。 外出作战,士兵的训练、装备和军官的指挥固然很重要,但后勤和补给也是十分重要。 在南直隶的时候,参将陈六率领的淮杨军因为粮秣补给只能是通过淮水的水运系统运送,而且还是经由那些大的豪商们提供给养,所以这个战斗也一直是打的缩手缩脚,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进入永平府作战,和淮杨军在凤阳,李孟、在河间又有不同,后面两个在凤阳的有漕运和淮水可以进行便捷的水路运输,在河间府那边距离山东很近,而且也有漕运的方便,而在永平府,则是没有什么能够依仗的水路运输。 若再无兵站仓库一般的屯田田庄,进入永平府的部队,就是彻彻底底的孤军,胶州营没什么侥幸的想法,在镇东将军幕府的设想下,进入永平府的山东部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同时面对四个敌人“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蓟辽兵马,永平府本地和顺天府潜入的地主武装,还有随时可能突入关内的鞑虏兵马,再就是北边窜进来的蒙古匪盗。” 为了保证安全,胶州营的部队必须在河间府的屯田田庄完备之后才能进入永平府,而按照目前的估计,这个时间无论如何也要到崇祯十六年的下半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后勤这块对胶州营的意义,超过了整个亚洲大陆上的任何一支军队,尽管不能和欧洲相比,可胶州营中火器输出的杀伤却占了很大的比重,火器需要保养,火药需要储存,运送火器装备,都需要大批的民夫丁壮,甚至在出现了较大伤亡之后,胶州营系统的军队还要在屯田田庄中的护庄队之中抽调庄丁补充。 胶州营实际上一直是在内线作战,他们不敢距离自己的根据地或者是有屯田田庄的地方太远,距离太远,主将的心中就没有太多的底气。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山东兵马的扩张并不急功冒进,一步步的向外扩张,每取得一块地盘,就扎扎实实的用屯田田庄把占据人口多数的农民,还有赋税的主要提供来源掌握在手中。 彻底的消化掉这块地盘后,再继续的向外扩张,这速度在很多人眼中未免太慢,可却不会有什么反复。 最起码地方上的士绅大族不会在身后扯后退,实际上,李孟和李自成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在用武力或者是其他的方式,把属于大明的人口和地盘,从大明的控制下抢过去,变成自己的。 但流贼李闯打下的地盘,固然是大部分的流民景从,可也有地主豪商结寨自保,互相联合,用庄丁和乡兵的队伍去和流民军队对抗,在河南和湖广的不少地方,顺军和这些武装民团的势力彼此犬牙交错,李自成的军队一直不能用抽调出所有的部队去攻击敌人,因为在后方平靖防备就占用了许多力量。 要知道所谓“皇权不下县”,县城之外,地方上的事情大都是这些大族豪门管辖,这些地方士绅堪称是基层的统治者,利益稍有触动,那就会给你步步设卡为难,李自成这般撕破脸为敌的,那就是大家亡命的死斗。 而在山东,屯田田庄实际上等于剥夺很多大族豪绅对土地的所有权,在南直隶江北地,也是剥夺了很多大地主对土地的部分所有权,但在山东,想要有什么反复,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步李孟和李自成做的都是差不多,用绝对优势的武力彻底压服和摧毁地方上的势力,可接下来,李自成不过是把土地分配给贫民百姓,而李孟却组成了屯田田庄,有了土地的贫民百姓依旧是一团散沙,地主武装杀回来的时候,毫无抵抗之力,而屯田田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更大的地主。 这个“大地主”可以动员起来足够的人力,可以在半军事的管制下进行更有效率的生产,可以有一支半军事化的民团队伍。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那些心怀不轨,想要有所反复的原地主豪绅们,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更不要说屯田田庄甚至把很多中小地主也是圈在了这些田庄之中。 崇祯十六年的五月初三,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骑着快马进入了死气沉沉的京师,自从封赏了齐国公,确定了李孟的镇守范围之后,关外的鞑虏等于是交给李孟来对付了,而河南交给李孟,等于是流贼也由李孟接手。 不知道为什么,京师上下,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有很轻松的感觉,原本压在心头的鞑虏流贼之患的大包袱,都是丢给了那齐国公李孟,而目前京师要忙碌的事情,则就是对付李孟了。 这种轻松的情绪不光是皇帝有,大臣有,就连京师的士兵百姓,也是有这样的情绪,隐约间,竟然又是有了些太平时节的气氛,青楼楚馆的生意,居然是愈发的兴旺起来……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纵马奔驰的,但那名从城外的信使却丝毫不减速,路上的行人纷纷的闪避叫骂。 可也有些年纪大的京师百姓看出了些门道,认出了这信使身上的服装旗号,这可是南直隶过来的加急六百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名信使熟门熟路的奔驰到了兵部的门前,“南京那边过来的加急六百里”,守门的那名小旗惊讶的念叨了一声,急忙的迎上前去。信使显然是累得极了,翻身下马差点跌倒,不过还是挣扎着朝兵部衙门内跑去。 六百里加急的信笺,各部只有都给事中和尚书、侍郎可以看,任何人阻拦都是杀头的大罪。 看着那信使在几名卫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朝着尚书那边跑,各房的主事还有员外们都是走出来观看,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还有哪里会有这么紧急的军报,所有人的心里突然都是打了个突。 “莫非那山东的李贼对南京动手了吗?” 可稍微有些军事常识的兵部官吏都明白,要是这李二郎兴兵造反,最先攻打的肯定是京城,而不是南京。 不过这事情的确是紧急异常,刚刚下朝不久的兵部尚书张国维,没过多长时间就从堂屋中跑了出来,连声的招呼备轿,他要进宫面圣。 相对大陆的纷纷攘攘,德川幕府统治下的日本,各处就显得安宁许多,郑家的船队水手们都是在纵情享乐,而周继海则是另有打算。 周继海在那日逛街以后,就安心回到居所,从各处旁敲侧击的探查日本铜矿产出问题,那通译本来也不觉得这个是多大个事情,所以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五一十的都给周继海说了出来。 原来日本历来盛产金银铜这些有色金属,不过以前冶炼技术很差,坐拥大量富矿,却产不出多少来,但是在日本战国之时,从中国引入了灰吹法,金银产量暴增,也就大量流入中国,同时为了开采金银,也从中国大量进口了水银作为原料,所以出口水银进口白银,也成了明倭贸易中的一个大宗。 但是日本虽然坐拥大量的金银,却很缺乏铜钱这样的小额货币,很大程度上只能依靠当初平清盛平大相国开国贸易引入的宋钱,以及少量的明钱来做小额通货。 到了江户朝,德川家占有天下,本来还是用的明钱,结果又遇到了明朝造钱量萎缩,而且质量严重下降,在日本国内也导致了很严重的劣币驱逐良币,日本痛定思痛,决定自己造钱,恰好日本当时又引进了明朝的《天工开物》上先进的冶铜法,铜产量大增,更加方便了自铸铜币。这就是后水尾天皇宽永三年,开炉铸造的宽永通宝,因为日本铜矿丰富,而且多为富矿,所以在铜钱上很舍得,那通译拿给他的那一袋,就是铜八锌二的黄铜钱,比起大明朝的铜六铅四的“好钱”那可是强得多了,更不要说大明朝的劣钱了。 不过,当天下午,周继海又被狠狠的惊悚了一次,他拿着这铜钱,到旅社老板那里要买些蜡烛,那居舍的老板娘(日本人称之为宿屋女将)操着半生不熟的福建话说道: “先生,你这个是劣钱呀,在我这里买东西,要打九折啊!” 乍一听这句话,周继海惊讶非常,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确实是实打实的足铜好钱,如此好钱,居然都是劣钱,那好钱是什么?却看见那老板娘拿了几个红色的铜钱出来说: “先生,这个钱才是上好铜钱,大君造的,你换的那个铜钱,是长崎富士屋造的钱,不一样。” 周继海也不买蜡烛了,而是换了几十个好钱,带回去研究,原来这日本官方铸造的钱,都是用上好的红铜铸造,根本就没加铅…… 大明朝铸钱一直很少,官方累计下来也就几百万贯,加上私铸,产量也不到宋朝的零头,而且大量铜钱还外流到了日本,搞得国内现在还是以少量明钱加大量宋钱流通,而且自从大航海时代大量白银流入以来,银贱铜贵。官方收税之类兑换,是一千文钱兑换一两白银,但是如果把一千文钱融化,铸造出铜器,能卖接近二两,所以在铜钱紧缺的情况下,还有大量的铜钱不断的被融化,更进一步的加剧了铜钱短缺,官方铸钱这些年来质量又很低劣,劣币驱逐良币,又是恶性循环。 日本这里,一两白银足足能够兑换出一千二百文上好的铜钱,每一文重量接近天启通宝的两倍,也就是含铜量差不多是三倍的样子,而同样一两白银,在中国只能兑换出七百文劣钱,实际上等于是相同的白银在日本可以兑换处同等五倍的铜!! 周继海来自山东,自然更知道山东对于铜的巨大需求,一门18磅长炮,需要800多贯铜钱所含的铜,而且将来火炮的需求,会是以千门来计算的,这个市场的巨大不说,把胶州营紧缺的铜卖过去,得到齐国公的好感,这等不在账上的好处,则更是不可限量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继海就另外找了一个通译,要他带路去“富士屋”这个地方,他前几天已经知道了,在现在的日本,经营铜矿,私铸钱生意最大的,就是这一家了。 富士屋在长崎的分店,并不显眼,这是一家新兴的商社,才不过三十年历史而已,而且没有赶上战国末的乱世发财。 毕竟,富士屋的创始人住友政友,也不过是1585年出生,在关原合战,所谓东照神君德川家康平定乱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学徒而已。 不过,随着大明《天工开物》传入,住友政友是学习得最快,也是最敢下本钱的一个人,他立马结束掉自己所有的生意,借贷了自己能借贷到的一切钱,孤注一掷的全部压倒了冶铜生意上,结果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他并没有和其他豪商一样去代理大名藩库之类,或者给大名放款之类的生意,因为大名们在战国乱世里,已经跟那些豪商们结成了紧密的主从关系,毕竟这种亲密的关系,住友这样新兴的豪商是很难插足的。 但这种政治上没有派别,却让在倭国的政治乱局中抽身事外,从容发展。 周继海带着人,慢悠悠转到了富士屋,这时代大明商人在日本,可就好比现代那外国人在国内一般,人人恭敬,乃是人上人。 到了富士屋,这店铺的牌匾上也是正体的汉字,书法还颇为的不错,周继海直接掀开半挂的门帘,走了进去,这店铺里面却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几个人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通译上前去,轻声问道: “请问掌柜的再吗?明国豪商周公求见。” 那几个打算盘的人,看见人进来就抬起头,里面一个站起来迎接到: “在下正是本店掌柜四五郎,这位明国客人,不知道要买些什么?” 这个掌柜的,大概四十多岁年纪,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日本中年人,瘦瘦小小,满脸堆笑,不停鞠躬。 周继海见对方如此热情,自然也不能怠慢了,忙不迭不停的鞠躬回礼,等到双方都鞠躬完了,才说到: “在下听闻富士屋是日本冶铜第一家,所以想来买些铜回国。” 大明豪商在倭国那可是财富的象征,只是来买铜的却少见,这可是所谓的粗重货物,一贯不被这些追求高利润的大明商人们看重的,周继海身上穿的也是讲究,气质模样也不像是骗子。 坐在榻榻米上几名掌柜彼此对视,最后目光集中到了年纪最大的那个人身上,这时,这位年龄最大的人站了起来,说道: “客人,在下乃是此间的老板,住友政友,请跟我到后面来,细细商议一下。” 然后半侧着身子,伸手请周继海进内室,周继海这下也有些惊讶,哪里有这般巧的,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能见到对方的东家,比如说如今山东的灵山商行和八闽商行,这两家天下巨商,层级分明。 想要见到大掌柜孔有德或者是侯山,那真是千难万难,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家的掌柜,就算是知州,知县想要见到也是极难。 周继海对这日本了解却也比内陆的大明人士多些,知道这倭寇的源头怎么也有大明的几个省大小,按说这日本的第一铜商,而且自己能炼铜铸钱的人物,那要在大明,那必然是富可敌国的大人物,怎么在这日本,却好像是一个寻常掌柜一般。 当然,这也是别人家之所以能做成日本第一铜商的原因之一,基本等于零的官方背景,自然要勤勉些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不过还是跟着走了进去,等宾主落座,住友政友开口说道: “在下经营冶铜生意也有些年来,在日本国内,在下可以担保,再也没有比富士屋更好的铜商,不知道阁下这一次想买多少铜?” 这话说完,周继海又是有些吃惊,按说这些大商家都是有些矜持城府的,怎么这位住友政友却这般的急切,这倒也怪不得住友政友,也并不说明他的生意技巧不好,只不过这铜店第一次有大明的商人前来。 而且大明的商人跨海而来,谁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打交道,谁也不知道对方会在异国呆多长时间,看着周继海也是诚心想买,索性是开门见山。 对方这么直接,反倒是周继海略微沉吟,然后开口说道: “在下是第一次到日本贸易,这一次只是试试水,大概买个一船就好,如果这个生意还好的话,以后自然是多多益善。” 当日间,日本的精英人物,必然是会说汉话,认识汉字,特别是这些沿海的商人,听到对方的话,住友政友眼睛眨了眨,短短几句话,他已经看见了机会就在眼前,精光一闪而过,笑呵呵的说道: “一般的大福,大概能装三十万明斤,折合下来大概是两万五千明两白银,不知道客人是打算怎么支付,什么时候装船?” 周继海琢磨了一下: “这次是大家第一次交易,还是现钱交易吧,我这里有福建郑家开出的票子,在长崎,杭州,明州,福建可以通兑,不知道可不可以用?” 郑家在这长崎地方生意众多,所以日常支付经常是开出票子而不是直接给现银,毕竟大家都不是随身带着几十个背负金银的劳力。郑家在日本商人和日本幕府眼中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怪物,他的力量,他的信用,他的财富都是不会让人怀疑的,郑家的票子,那信用甚至比幕府还要可靠。 住友政友见是郑家的票子,立刻是欣然答应,双方到郑家在本地的商号,周继海拿出两千五百两的票子,郑家的朝奉验了单子,周家尽管是山东的二三流商人,但山东的诸位商人信誉都是好的,这次还是坐郑家的船,也没什么担心的。稍加验看,就盖了花押,郑家的确认,让住友政友对周继海更加的信任。 既然双方都是没有疑问,又有实实在在的现银,住友政友收下定金,周继海也是婉言谢绝了住友的殷切邀请,他现在只想冷静,怕自己万一失态,住友政友也不勉强,他这边要回去忙着调集货源。 周继海急急忙忙赶回郑家船队歇脚的地方,找到负责这次生意的船头,要包回程的船舱,大家来这日本可都是为了发财的,一听要包船舱,想必是有了赚钱的货物,好奇的询问,等那掌柜听说他要买的是铜,不由得嗤笑道: “这日本,什么东西都有数倍的利润,后生你何必买这不值钱的铜来占着仓位啊。” 周继海也是走老了生意的,却也不理他,只说: “反正你每条大福底下,都有十万斤的压舱石,我就用这三十万斤铜,换掉你三十万斤压舱石不就得了,你那些倭刀之类的也不敢放在底舱里,这些压舱的货仓,还不如腾了给我好了,这个运费,我就私人给你,岂不痛快。” 船头见他说的明白,谁也不会和赚钱过不去,当然不愿意放弃到手的钱财,直接就许了周继海,收了他一万两的运费。不过周继海身上带的钱本来只有两万不到,给了运费却没了采买货物的钱,只好按照规矩,找郑家的船头的作保,自己亲手写下欠单,用三分的利息,从郑家贷到了一万五千两。 这个案子其实是这个船头跟当地商馆的掌柜私下做的,私自开出了几张票子,自己就净赚了四千五百两。 赚到了钱,这两个人私下里还到处嘲笑这周继海是个憨人,活该赔个倾家荡产…… 有句俗语:笑到最后,笑的最好。 第四三二章 顺立 自从朱仙镇惨败之后,左良玉退守到湖广樊城一带的时候,手中的兵马依旧是二十余万的规模,不过这时候的部队却不是在朱仙镇那时候的组成了。 左良玉练了多年的嫡系兵马所剩不多,身边全是那些流民军队被招安而来的部队,什么常国安、马尽忠、马士秀,数量尽量不比朱仙镇时候少,可战斗力却相差不少,但这样的部队,仍然是大明关内第一强军。 在真实的历史上,七月份的朱仙镇战役结束后,开封被水淹,然后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就会挥师南下,直追左良玉部。 但这次不同,尽管朱仙镇战役,两总督、四总兵组成的大明军队在李自成和罗汝才的流民联军面前溃败,可流民大军却始终要留出预备队防御山东方向过来的李孟兵马,导致不能以全力决胜。 朱仙镇此战过后,左良玉多少保存了些元气下来,而流民联军也是打的颇为吃力,双方分出胜负之后,李自成和罗汝才在豫西一带休整兵马,同时也是等待着山东兵马的进一步动向,生怕在行动的时候,被人抄了后路。 毕竟山东兵马南下北上的不停调动,谁知道到底是不是针对河南,直到一月间,山东总兵斩首数万的消息才被河南上下确认。 这等大胜并没有震慑到流民兵马,尽管知道山东兵马的强悍,可流民却并不认为满清的兵马强悍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胜利,却让流民联军判断山东兵马在南北直隶和山东三地,进行的非常调动和大规模的战斗,接下来的时间,必然要有很长的休整。 也就是说,最起码在山东兵马休整时间之内,流民大军可以进行自己的行动了,左良玉这支部队不彻底的打垮,那流民联军始终是不能自由行动。 崇祯十六年正月间,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开始南下,并且在南阳府的沁阳和唐县连营驻扎。 平贼将军左良玉手下光是总兵就有十五名,可却在朱仙镇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和对方正面的战斗对抗。 听闻李、罗联军南下的消息,立刻是在樊城大造船舰,准备乘机在水路南逃,二十几万人的兵马,要沿着水路逃走,那得需要多大数量的舰船,整个樊城,甚至是整个襄阳府的工匠劳力都被征集到这边来。 左良玉的兵马素来毫无军纪可言,全是官兵的时候,所过之地几无生机,而下面毫无组织的招安军队的时候,那就更加的军纪败坏。平贼将军左良玉驻扎在樊城期间,城中真是有如地狱。 本来这樊城和襄阳毗邻,也算是水陆的枢纽之一,商人众多,也算是富裕之地,当年张献忠破襄阳打下樊城的时候,仅仅是针对藩王勋贵动手,富户平民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可这次左良玉驻扎与此,真是有后世某些禽兽军队的风范,人称三光,城内金银铜钱皆光、青壮皆光、女子皆光。 樊城上下苦不堪言,要不是大军残暴,恐怕早就要闹将起来了,不过他这边压迫搜刮的狠,民众终于是被激起了愤怒。 正月末,有人偷着在汉水上放火,左良玉兵马辛辛苦苦造出来的大批船只半夜起火,全部焚烧一空。 后人的笔记上有说是流民兵马派遣的人,也有说是樊城义民不堪压迫,这才是放得火,但这把火的确和流民大军的行动配合的相当好,火起第二日,平贼将军左良玉部就接到了流民联军从唐县出发的消息。 这更加激起了左良玉的凶性,他命令士兵搜罗全城商户平民手中的船只,抢到手中之后,一日后渡河,到达了汉水的南岸,依托襄阳的北城据守。 临走前,左良玉纵兵大掠樊城,除却没有屠城之外,其余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把抢掠到的金银女子都是塞到船上,一并的带到了南岸去。 而且在樊城和襄阳之间的土地上,都是派遣专人挖掘陷阱,设置土雷机关,并且把军中的大炮都是假设在南岸这边,严阵以待。 李自成和罗汝才手下的流民大军来的很快,在二月初就到达了樊城下,汉水河畔,流民大军过来之后,樊城上下,甚至包括樊城的地方官,都是喜极而泣,迎接这闯王和曹操的军队,他们可是被平贼将军左良玉的兵马糟蹋的太惨了。 到达樊城,流民大军并没有休整,而是直接的在汉水北岸假设大炮轰击,这些炮可都是在河南一带缴获的明军利器。 隔着一条汉水,不用当面肉搏,加上又有陷阱和各种障碍,流民兵马的炮阵不能展开,渡江也没有合适的地形。 胆气壮大的左良玉部也是架起了火炮,隔着汉水和流民军队对轰,每日襄樊之间雷鸣震震,可这杀声却听不到太多。 要说樊城人恨左良玉残暴,纵火烧船是昏招,反倒是得不偿失,那左良玉也是为先前的残暴付出了代价。 看着流民军队和左良玉部隔江对峙,生怕战事有什么反复,再让那群平贼将军属下的禽兽回来,樊城有人主动充当李自成和罗汝才军队的向导,领着流民大军去往樊城西侧七十里的白马滩,绕道攻击。 明军根本没有什么防备,等到流民军队把浮桥假设起来,大军开始过江的时候,左良玉部才反应过来。陆地上排阵野战,短兵相接,左良玉自知手下的兵马不会有这个勇气和觉悟,他自己也是被朱仙镇那种溃败吓怕了。 得知流民大军渡江,平贼将军左良玉部并没有作出什么抵抗,而是彻底放弃了在汉水南岸的水寨,沿着水路逃之夭夭。 襄阳城是南北枢纽,天下雄城,这襄阳城记录了无数精彩的攻守之战,可左良玉丝毫不敢凭借这个雄城守御,一丝的勇气也无,不过流民大军过汉水,抵达襄阳城下的时候,襄阳城中的高门大族没有做出什么守御或者抵抗的态度,而是干脆利索的带着牛酒出城迎接,很多人都感觉到庆幸。 “幸大军早来,若是左贼入城,襄阳军民百万,则遇大祸!” 官兵为官,流民为贼,此时湖广百姓怕官而喜贼,这是何等荒唐的局面,也说明大明朝廷又是怎样的不得人心。 襄阳是天下间有数的大城,位置极为的重要,李自成占据襄阳城之后,就有了把这座城池当作都城的意愿。 当初几次围攻开封城,李自成都是想把开封城拿下作为自己的都城,可因为有山东兵马的作梗,根本不可能实现,退而求其次,这襄阳城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闯王李自成索性是把大营扎在襄阳。 而罗汝才以及李自成手下的诸位大将分兵四出,开始攻略湖广之地,崇祯十六年二月十八,大军攻破承天府城,湖广巡抚宋一鹤,而巡按李振声、钦天监博士杨永裕则都是投降了流民军队。 顺天、应天、承天说的是京师、南京和钟祥,之所以这钟祥能有这等的名目,那是因为此处是当年嘉靖皇帝的潜邸所在,要知道嘉靖皇帝之前,宣德到正德,这些代皇帝都是成祖朱棣的血统。 而嘉靖皇帝和这一支血统已经是距离很远了,相对来说,大明的皇统传承,在嘉靖皇帝这边算是重新开始,钟祥是嘉靖皇帝生养发迹之始,当然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京师、南京并称,乃是江汉一带的中心。 当年凤阳皇陵被张献忠焚烧,结果崇祯皇帝下诏自责,哭诉不已,那情景或许有些虚情假意在。 可这钟祥却是他直系的祖宗所在,这个也被闯军打下来,意义当真是非同小可,恐怕这崇祯皇帝真是要以头抢地了。 而且巡按李振声、钦天监博士杨永裕都是地方上的亲贵官员,他们也毫不犹豫的投降李自成和罗汝才这支被称为是流贼的军队,无疑代表着大明的士子们对大明朝廷中枢的威权,对这些流贼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二月二十七,平贼将军左良玉率领的大军到达了武昌城,败军之将,魂胆沮丧,不过祸害百姓的兴致却依旧是高涨,武昌百姓也是苦不堪言。 不过相对于樊城来说,武昌城内还有些自己的力量,而且还是楚王府所在,左良玉多少有些顾忌,不敢太过放肆。 而这时候,流民大军的一部已经是到达了汉阳,准备渡江攻击,但此处江面宽阔,河道纵横,水文情况复杂,渡江的事情轻易准备不成。 流民大军颇近,武昌上下慌做一团,湖广上下官员都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拼命的纠集民壮,筹措粮饷。 城内倒是有些兵马,可这些部队都是几个月几年没有发下粮饷的,想要他们出力去和流民军队战斗,就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来。 尽管大家出来做官,都是积攒了不少的银子,可让他们掏出自己的军饷去劳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大凡大明的地方官遇到这样的情况,差不多都有个定式的处理方法,那就是找到当地的藩王请饷。 武昌上下官员,都是去往楚王府请饷,下面的官一毛不拔,也不要指望这楚王会拔下身上的什么东西。 在苦苦哀求之下,这位楚王也是颇为的光棍,指着王府的龙椅说道: “想要饷银,楚王府只有此物可以给大军筹饷,你们要就拿去吧!” 那龙椅可是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赐给楚王的物品,平日里见到搞不好都要磕头的,拿去筹措饷银,岂不是大不敬的罪名。 谁也不愿意出钱,武昌城内的兵马却没有愿意傻乎乎的在这里硬顶的,谁都知道闯王和曹操的流民大军已经是到了汉阳,而且还有些风传,说是八大王张献忠的大军也快要到达武昌了。 天下间魔王都是聚集在这武昌府了,那些可都是要生吃人肉的魔头,呆在武昌城内,一分饷银也发不下来,难倒在这里等死。 武昌城内的兵马在三月头上这几天,就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城中的官员也是忙着收拾自己的家产,谁也顾不得约束兵马,整个的乱成一团。 三月初四这一天,因为那边又是传来消息,在汉阳那边的流民军队李自成部又是增兵,惊恐万状的平贼将军左良玉不敢在武昌这边多呆,连忙又是集合兵马,乘船在金沙渚东下,去往江西九江。 所谓无风不起浪,关于八大王张献忠过来的消息并不是扑风捉影,在湖广和河南之间潜伏休整的张献忠部也是看到了整个湖广的乱局,决定过来趁乱给自己捞取些便宜,在三月初二那一天,他已经是到达了长江下游的黄梅附近。 让八大王张献忠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承天府被攻破,湖广全境糜烂,官员守军都是纷纷而逃。 这一路逆流而上,沿途的城池居然是没有人防守,轻松之极,这行军的速度也是加快了许多。 三月十二这天,有一名书生胡默到张献忠军前求见,说是武昌现在的防御空虚,他可以领着八大王的兵马直入武昌。 武昌府是湖广第一等的重地,怎么可能防御空虚,不过这次来湖广的张献忠本来就是觊觎这个富裕的城市,反正也要攻打,有无守军倒也是不会对计划造成什么影响,尽管将信将疑,可还是率军前来。 等率军到达武昌之后,将信将疑的张献忠变成了不能置信,因为这武昌城的确没有任何的守军在,整个的城池空空荡荡,守城的士兵都是跑得一干二净。 明末藩王除却极少数之外,都是蠢笨如猪,这楚王就是其中之一,守城的兵马溃逃,就连武昌府的官吏也是逃散,楚王府上下居然还是不动。 轻而易举的被张献忠捉住了全家,打开楚王府之后,缴获金银百万以上,而楚王府全家则是被张献忠全部绑上石头装在竹笼里面沉江。 现下,除却湖广那些设置流官的苗寨所在,还有靠着广东的南边两三个府县依旧在大明的控制下,其余的地盘则都是被流民大军掌握在了手中,湖广之地,乃是天下粮仓,所谓“湖广熟,天下足”这个俗语就是始于中明。 大明的漕粮也有大部分是来自湖广之地的出产,每年都有大批的船只在湖广拉着粮食沿长江走水路南下北上,补充其他地方的不足,现在这个地盘差不多都是被李、罗联军控制在了手中。 湖广是粮食主产区,又是地形险要的天下腹心之地,而且在湖广周围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大明兵力不足,防御空虚的所在。 黄河南岸到湖广大部,所谓的河洛之地尽在己手,有这样关键的地盘拿在手中,有这样好的局势在周围,李自成就要开始实施他一直想做的大事了,他要建立政权了,朝代兴替,很多辉煌帝国的前期就是农民军,可要从流贼流寇变成一只天下人瞩目并且承认的势力,就必须从那种散漫的组织中改变。 要有严密的组织,要有正统的名义,这样才会有人来归附,才会被天下人承认为逐鹿天下的一股力量。 建立政权,让自己正规化,正是这一切的第一步…… 崇祯十六年四月初五,李自成在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的策划下,在襄阳正式建立政权,国号“顺”,改襄阳为襄京,设置官吏,建立制度,李自成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罗汝才则是自称“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文官系统设置上相、左辅、右弼、六政府(仿照大明六部)有尚书、侍郎、从事等等官职。 地方上又有防御使、府尹、州牧、县令,这些地方官佐,又有府丞、理刑、州判、县簿,除却六政府的尚书,和地方上的节度使之外,其余的官位都是实职。 而武将系统,整个流民大军,分为左、右、前、后、中五个大营,各级将佐,权将军、制将军、果毅将军、威武将军、都尉、掌旅、部总。 不过还有些营是按照从前闯营的老称呼办理,比如说统领百人的叫做小掌家,统领千人的叫大掌家,统领万人的则是老掌家,等等。 又在各个地方设立卫将,负责地方防务,这些上面的东西名目繁多,不过在懂得朝代更替,看过史书的人眼中,这些都是个习惯的过场,无非是大明的那些尚书、侍郎、总兵、参将的名目换了个名字而已。 真正让人注意到的新建立的大顺,安民的第一步措施就是实行军屯,在军队的管理下开始屯田。 这个政策才是真让天下人感慨的,这些流寇还真是心志不小,现下就抱着长远发展的打算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按照历史的常规,做到这一步的流寇已经不能被看作流寇了,想要改换门庭在这个时代博些荣华富贵的人,还真是要仔细的思量考虑。 毕竟,整个这个天下,哪有像是李自成和罗汝才势头这么好的流寇兵马,如此的顺利兴盛,看起来隐约也有些天命在。 当然,李孟在大明体制之中,荣华富贵都是朝廷封赏,不是身在局中,众人最多是以为不合规矩,这声势上反倒比李自成要差了许多。 当然,立政权,定官职,这其中却也有些不妥的地方,比如说李自成自称大元帅,而罗汝才自称大将军。 一为奉天,一为代天,一名是大元帅,一名是大将军,从这名称上可看不出双方的地位高低,这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可看这个名目,这可是有两名并列,一国有两名最高统领,他们的命令到底要听谁的,这就是个大问题了。 自从朱仙镇这一战之后,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种种矛盾就开始浮现出来,在开封城下,因为那封河南巡抚写的名为劝降,实为离间的信笺,闯营和曹操营的兵马剑拔弩张,险些火并。 凡是明眼人都已经看到了双方的裂痕,不管现在的流民政权怎么热火,可要是没有处理好这个裂痕,依旧有土崩瓦解的可能。 不管是外面的人,还是大顺内部的人,都是在等待着这个矛盾被处理或者是激化的那一天…… 左良玉的船队在九江,九江和武汉之间的长江江面上,空空荡荡,而九江再往下游,江面上可就有些拥挤热闹了。 在平贼将军左良玉来到武昌城之前,就有那看准风色的富商巨贾,高门大族,急忙忙的从武昌城坐船沿江而下,等到左良玉大军驻扎在武昌城周围的时候,又有一批的有钱人逃走,等到城防空虚,武昌城最后一批富户能跑的也都跑了。 而且在江面上的这些豪富人家,不光是武昌城的,还有许多襄阳、钟祥以及湖广的豪富权势人家。 目前这些人有两个去处,一边是江南繁华地界,江南之地,自来就是奢靡销金之地,又有江南风光,正是这些多金避难的豪客们的好去处,但也有人琢磨着还有另外的好去处。 差不多在六七年前的时间,山东兖州府的济宁州和莱州府的胶州城渐渐出现在湖广这些富贵之人的耳中。 而且这几年,关于济宁州和莱州城的传闻说法越来越多,都说是繁华异常,不逊江南,更加难得的是地方上安定无比,从来不会发生什么乱局乱象,要知道就算是江南有个风吹草动,也有百姓啸聚吃大户的情景,这乱世中,安定最为重要。 那镇东将军李孟尽管是跋扈,但这些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且很少听到山东军马有平贼左将军那般的劣迹。偶尔过来几名山东的客商,言语之间都有一种自豪敬畏在,这年头可是少见。 这些来自湖广的富人们,差不多有四分之三去了江南,四分之一则是去了南直隶的江北,毕竟,扬州府也是闻名天下的销金太平好地方。 很多时候,人的选择很随性,对深处内陆的湖广人士来说,去往江北的扬州,那叫“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去往苏松常、杭嘉湖、南京城,那叫“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各有各的道理,说不上谁对谁错。 至于那些去往山东济宁城和胶州城的,则是有些不稳,过于追求新鲜猎奇,未免就有些不妥了。 不过多少年后,很多的投资机会和优待,都是对齐国公李孟的根据地山东的商人们才开放,而次一等的机会则是对齐国公镇守的两淮四府一州和河南归德府开放,那是个爆炸一般的时代。 各种发财的机会纷纷涌现,民间的资本只要能抓住一个机会,就可以一步登天,豪富几代,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尽管是湖广失地,流民军队建立政权,这种种要紧的事情,可因为这些区域混乱无比,消息根本无法传到京师。 这还是平贼将军左良玉在溃逃到九江后,好歹稳定下来的局势,这才是派人去给中枢送信,但沿途的道路差不多都是断绝,唯一能走的地方就是南直隶、山东、北直隶这一线而已。 那从南向北来到京师的几百里加急的信使,就是来送这些消息的,大明的主要产粮区已经被流贼占据了,流贼不再是无地农民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而是和大明并称的大顺,这种种,足以惊醒朝堂上那些糊涂蛋。 大明三百年的江山,已经是被崇祯皇帝和东林百官们经营成了一个乱七八糟,内外皆敌的破烂。 承天府陷落,湖广失却,岷王、楚王被杀,刚刚轻松下来的崇祯皇帝终于是又被震动了一次。朝廷最为倚重的部队,还准备用来制衡李孟的平贼将军左良玉一路溃逃,狼狈之极。 兵部尚书张国维把急报带到朝廷的时候,君臣相顾无言,实在是无计可施,到最后崇祯皇帝只是瘫在椅子上,虚弱的说道: “朕如此勤勉,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莫非……莫非只能是寄希望于慈烺……” 听到这话,张国维不敢接口,只能是离开座位,跪在地上碰碰的磕头,内书房的气氛压抑之极。 崇祯十六年一月到五月,大明有许多大事,满清也有许多大事,流贼也有许多的大事,山东的军将们眼下最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现在不管是在河间府的王韬,还是在凤阳府的陈六,甚至在归德府的袁时中、贾大山都是等待着齐国公府那边的消息。 李孟身居齐国公高位,原有的总兵衔头自然没有必要再用,而山东兵马近十五万,以参将、游击、都司分领未免很是不妥。 这么大的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要升官,有人升迁,必然有位置空下来,下面的自然也是有希望,当兵卖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富贵荣华,高官显爵吗。 那几个人会得到好的位置,这个倒是没有太多悬念,但有些传闻,说是这次会放出两个将军职衔。 这可就太让人眼馋了,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好运气…… 第四三三章 军改 收纳 天下太平 大明有爵三等,公、侯、伯,除却开国靖难这两个获取功勋的时代,爵位都是在加在握有大兵的武将身上,在接下来的十几名皇帝传承中,给武将贵族爵位,就是为了让他们交出兵权,安享富贵。 能获得爵位的武将必然是功高无比,手中一般都有一支堪称强军的队伍,如果升迁他的武职,将来肯定会有尾大不掉的情形出现,给他一个代表着荣誉的爵位,然后把军队交给别人,自己去大城市去荣养,这也算是种交换的手段。 可李孟这边的规矩完全都已经是坏掉了,国公这个爵位,这些年已经轻易不敢许人,立有相当大功之后,也要按照要求离开军队才能获得,而给李孟这个位置,则是几乎是求着他收下的。 还要以近乎割地的名义,送出去几块地盘,这才让李孟没有继续在齐王这个封号上坚持,交出军队所控制的地盘,这种从前默许常规的事情更是不敢提了。 相比于唐宋的将军号泛滥,有明一代对将军名号控制的极严,天下间也只有驻守在五个地方的总兵才能有将军这个名号,但到了万历年左右,总兵这个名号开始渐渐的泛滥起来,等到了崇祯年,天下间征战连连,无论真假,军功也是很容易获得,军将积功升迁到总兵这个职位也是容易。 而且国家不能保证足额的粮饷供给,可还要趋势军将士兵们去作战,唯一拿得出的东西也就是这武将官职了。 比如说左良玉,他并不属于九边总兵的一位,按照规矩他也不可能被加上将军这个衔头,可左良玉手下二十几万兵马,堪称是大明关内规模最大的部队,这样的实权军将,已经不是朝廷可以轻易触碰的了,索性是给了平贼将军的职衔。 以示他高于同级的总兵大将,而且二十几万的部队,如果只有一名总兵,那的确是有些寒酸。 所以现在的平贼将军左良玉手下有十几名总兵,这些总兵有朝廷任命的,也有左良玉自己任命,朝廷捏着鼻子承认的。 有这个例子在前,山东的齐国公、镇东将军李孟,手中十几万兵马,作这些事情也是就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这平贼将军委任总兵尽管不合规矩,却还能说的过去,你一个齐国公就要委派将军,这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朝廷根本就不会承认,但目前的山东跟朝廷之间的关系,也就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体统,那里会管朝廷如何反应。 而且军制改变,委任军官,对那些动不动就大义凛然,动不动就激昂慷慨的无知书生们来说,这些所谓的文人士子对此一窍不通,胶州营自行建立军制,自行委任总兵、将军,这就是表示从大明的体统之中单划出来,这可是比提督四省军务还要逾越大逆的事情,只是,外人根本看不懂,觉察不到其中的意义。 基础编制,从原来的千人一营,变成两千人的团,在每个团之中,四百名火铳兵被单独的划分出来,分成两个火器队,其余的长矛兵分成八个队,每队二百人。 因为兵器制造局的产能和产量大幅度提高,所以按照要求,每个团中会有两个队的士兵是披着半身甲的,这种甲不是皮甲或者是棉甲之类的货色,而是那种西方的板甲,并且配备着带着棱角的头盔,这种头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御敌人的尽距离劈砍,当然穿上这种制式板甲之后,弓箭已经是很难对这种带甲的士兵造成伤害了。 合并为团之后,会有一名团守备,一名副守备,每个团的旗手、鼓手,还有三门炮的炮兵,以及传令兵和护卫,都是单列出来,一般来说这些人加起来会有百人左右,直属于团守备。 所以说,实际上,每个团的准确人数一般在两千一百人左右。 五个团为一军,设置参将或者是游击一名统领,不过这一军并不是常设,而只是在有副将的情况下才单独划出。 这是常规步兵部队的设置,胶州营的骑兵依旧是按照千人一团,共八团为一军,其中一团为辎重团,设置马军统领。 炮兵则有五个队,其中一个队为辎重队,五队为一军,设置炮兵统领,水军设置两营,为登州水营和莱州水营,两营互不统属,各设水营统领一名。 亲兵营下辖两个大队,其中一营为卫戍大队,共有十个队,胶州营系统的精英士兵和军官,按照一定的流程标准被选拔到这个亲兵营之中,除却担任护卫和突击队的任务之外,还学习各种指挥技巧,这边是军官的预备队。 另一个大队分为二十个队,这个队则是从前的实验营改编而来,用作胶州营系统各种新战法新武器的实验改进。亲兵营设置统领一名,相当于一军。 除却骑兵和炮兵之外,胶州营的常规步兵团之中,每一军设置一辎重团,辎重团在战士可以征发指挥民夫,用于运送粮秣给养。 在抽调兵马北上支援后,青州军马罡手中共有两万人十个团,将会征兵补齐到三万十五个团,淮杨军陈六手中有兵一万五千,将会征兵补齐到两万十个团。登州军赵能手中共有兵一万,将会补齐到两万十个团,兖州军一共九千人,将会扩充到一万六千八个团。 老营兵马三万,原本是算上了马军和亲兵营,炮兵的数目,而这次的三万,则是不包括那些特殊兵种的数量。 新设的河北军两万,共有十个团,正在补充中…… 各个方向上的军队改编,移防扩军,这些千头万绪,不过对各级将领的升迁调拨任命却已经是发出来了。 镇守两淮的马罡为两淮总兵、在徐州凤阳一代的陈六则为徐州总兵,兼管河南归德府三个团,平素归德游击袁时中管理,副将高科为参将衔,在寿州一带镇守。赵能为登莱总兵,镇守登州、莱州、青州三府。 原兖州军游击张江被任命为河北总兵,王韬为副将,驻守在河间府一带,保护山东和北直隶的通路。 亲兵营的王海和骑兵的统领汤二,这次都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参将,而炮兵统领郭栋,也是跟着成为了游击。 五月下旬,原来在胶州营系统中传播的沸沸扬扬的消息终于是有了结果,齐国公府行文各军各地,说明镇东将军号今后将不在使用,而统一以齐国公下令。 这去掉镇东将军的称号并不是自弱声势,而是要给新任的两名总兵加将军衔,以示他们的地位比其它的总兵稍高。这次所加上的将军称号更是逾越,不合礼制。 两淮总兵马罡加平南将军号,徐州总兵陈六则被加征西将军号。 不管是有意无意,众人都能注意到齐国公李孟直辖的部队接近五万,兖州军一万八千目前也在齐国公的管理之下,算上几乎是就近控制的登莱总兵赵能所辖的两万,本部兵马已经近十万,可以预防出现一切问题。 征西、平南,两淮的南边是何处,正是江南诸省,凤阳徐州的西边是那里,正是河南,山东兵马的心思赤裸裸的不加掩饰,可这次却没有人敢出声了,纷纷攘攘,见到个风吹草动就是雷霆大动的文人士子们,这次全都是噤若寒蝉,偶尔有一名所谓“仗义执言”的,他的言论和文章也不会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 还有人莫名其妙的解释,说是齐国公乃是大明人臣爵位最尊者,委任几个总兵,加几个将军号,也未尝不可。 相比于开始时候不为人注意,后来却让天下人侧目噤声的军制改革,另一项在山东内部的举措,则是很少有人注意到。 因为屯田田庄和灵山商行算是李孟自己的私产,李孟私人和济南府同知周扬还有盐政巡检司的宁乾贵下了命令。 屯田田庄和灵山商行从前一直是人员精简,但要求在崇祯十六年的五月开始,面对地方上大力的招募各级办事人员,不用担心人员超编,因为超编出现的费用超支,都会有齐国公府这边补充。 对这些办事人员的招募标准就是聪颖识字,其余不论,而进入田庄系统和商行系统之后,必须要尽快的学习屯田田庄和商行的各项经验和办事规矩,熟悉经验,能尽快的学习适应这个系统的,则是留用高升,而不能适应的,则要尽快的踢掉,重新甄选。 同时,山东巡抚颜继祖、济南同知周扬,还有右参政柳清扬都是接到了李孟的暗示,让他们把聚集在身边的士子,凡是亲近山东,认可胶州营体系的,一定要尽快的派到山东各地的官府衙门中去担任实职锻炼。 山东盐帮的黄平和江显绰,灵山商行的侯山也是接到了任务,发动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的所有力量,对各处田庄和衙门进行监视记录,尽可能的别让一些企图捞取便宜投机分子混进来。 这么大规模的招募人手,下派人员,投机和浑水摸鱼的情况肯定会出现,监视肯定是监视不过来的,不过是尽可能的减少这个可能罢了。 屯田田庄、灵山商行还有从幕僚班子下派到地方官府的官吏们,这些都是为了胶州营匮乏的民政官员进行大规模培养,孙传庭对这个颇为的赞成,但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对各处的监视,实在是让人对效果不怎么放心。 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完全是两条线上的情报系统,工作方式和组织架构都是完全不同的部门,而且向上汇报的层级都是完全不一样。让他们共同去监视那些被培养的文官官吏,把对敌人的工作转到对自己人身上,这又是个大难题。 如果让这两个机构就这么硬生生的上去查,非得闹出乱子不可,李孟下达了命令,那么下面的人就必须执行。 如何完善有效率的执行,这是一名有能力有水平的下属必备的素质,五月底,在孙传庭的建议下,原本一直是定位很模糊的“内帐房”,开始作为一个机构出现在胶州营的系统之中。 这个机构的名称看起来倒像是宁乾贵属下的部门,唤作“山东收支财赋清查司”,名义上是由原来的胶州营主簿,现在的齐国公长史袁文宏领衔,实际上则是由李孟内宅的女眷统领,并由刘福来、孙传庭参谋。 清查司是在李孟许可下成立的机构,他的职权是清查山东各处产业收支账务,避免有贪污挪用等舞弊行为。 实际上这个部门的职权要远远大于他名义上的那些,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从前有意无意安插在内部的眼线和密探,盐帮和商行对内的这一部分都有专人来负责,而对内的这一部分则是统合在清查司的属下。 再有,平日间内帐房就有查阅各处档案,抽调人员询问的权力,在清查司正式成立之后,这个权力被正式化了。清查司的人员,有权在某地要求某人对调查某事或者某人做出配合,而被制定的这名人员有义务完全的配合工作。 清查司成立之后,孙传庭和柳清扬、周扬短暂的交谈后,周扬就开始从济南府各州县衙门抽调有经验的衙役和老吏加入清查司,其余胶州营能完全控制的州府也是如此,大批经验丰富的刑名老手纷纷加入,让这个机构愈发的有效率和庞大。 不过,如果有人能看见孙传庭的笔记,就会发现这位胶州营文官第一大才对成立清查司一事颇为的矛盾。 说是随着山东地盘的扩大,文武各个部门的扩充,对人才人员的吸纳都是势在必行的,可军队这种集团还好,通过训练和种种方式,始终能保持官兵们对李孟的忠心,但是民政官吏的培养则没有这个效果,聪颖识字的人,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这类人对于大明的忠心最重,也最不能判明他们的态度。 田庄和商行的招募,肯定会泥沙俱下,为了保证对胶州营的归属感和最基本的水准,必须有人甄别监视。 甄别自然有成熟的田庄和商行系统,而监视这件却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有效率的密探机构来做。 身为明朝高官出身的士大夫,孙传庭对锦衣卫和东厂这些密探机构极为的反感,可身在胶州,却发现为了实现目的,自己亲手做出来了一个类似的密探机构,搞不好这个机构的能力和效率要比东厂和锦衣卫还要高。 这件事,的确是让人心中矛盾,更是有些哭笑不得。 五月间的山东,按照莱党和兖党的文人描述,那是气象一新,事事都是走上正规,也开始所谓的海纳百川,一直被排斥在外面的那些文人士子开始被接纳进这个体系之中,这部分人更是谀词如潮,全无平日里清高自诩,要和胶州营划分界线的意思。 与之相对的,是圣人传承的孔府和皇族血裔的鲁王府,孔府的田产还有鲁王府的王庄绝大部分被剥夺,只给他们留下能支撑府内运转的田产生意,其余的一概被用丈量清理田产界限的名义剥夺。 这些肥沃的土地加上从前土地上那些熟练农民,全部被按照屯田田庄的规程重新整饬之后,归入了胶州营的产业之中。 平素里孔府有个大事小情,士林文人总会有大批的人跟着大惊小怪,感慨抨击,但这些举动,却没有什么人站出来跳脚。 现在大家可都是齐国公系统的人,不能为了外人伤了和气啊,如果有心人去关注下,前后十年间,山东各处文章,就会发现很多同一个人写的同一件事,看法和评价完全是相反的,的确是可笑。 所谓文人无行,大概说的就是此种现象了。 对下面军队的改变,李孟和一干智囊已经是尽量的采用变动较小的方式,各地的骨干部队基本不动,在扩充的同时实行改变,提升官职,实际上原有的指挥权没有变化,包括两营合一团,实际上团守备和副守备就是原来的两名营千总,按照功劳大小和年资分为正副。 可将近二十万部队的合并改编,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保守的估计也要到七月底才能初步完成。这还只是现有部队的改编,并不包括新近招收的新兵。 而且这次的扩军五万,几乎是把各个屯田田庄和武装盐丁之中适合从军的人员一扫而空,护庄队有维护田庄安定的职责,武装盐丁有负责地方上安定的职责,抽调到军中,地方上的安定这也是个大问题。 几经斟酌之后,还是有各军负责招兵的军官带着助手直接下到地方,在招兵所在地训练新兵,并且同时从屯田田庄的庄丁之中招募新的护庄队,还有在地方上那些亲胶州营家族之中招募武装盐丁,这样就算是有什么乱子,也可以就地的应变。 这个过程又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不过如今的胶州营的招兵却不是从前可比的,从前是要用足饷足粮保证,而且还要威逼利诱。 现如今的屯田田庄的屯田户们都知道,眼下外面的,特别是山东的年景渐渐的变好了,外面的那些平民百姓过得都是颇为快活,可自己是半农奴的身份,却不能享受到这样的福利,目前想要脱离这样的身份,唯一可行的手段,就是自家有子弟去当兵,只要去当兵,在去年颁布的“屯田军属改籍令”规定下,士兵家属立刻可以去除屯田户的身份,并且在几年之后又和外面军属同样的优惠待遇。 而要想要当士兵,就必须先加入屯田田庄的护庄队,这层层级级的利益牵动,自然是让屯田户们无比踊跃的参军,无比踊跃的参加护庄队,这甚至都有了一个副作用,那就是青壮不愿意生产而愿意操持武力,又是让屯田田庄的管理者焦头烂额,好歹是稳定了下去,保证了生产。 至于武装盐丁,那可是中上人家以及更上层的山东大族,表示自己和胶州营系统亲密的重要象征。 谁家的孩子和子弟在武装盐丁之中服役,那就说明这家人是和胶州营站在一条阵线上的,如果谁家在武装盐丁中服役的人多,或者是担任一定的职务,那就更了不得了,那说明这家人和胶州营的关系非同凡响。 兖州府豪门众多,其中有几家是将近两百年的传承,都是鲁王当年获封山东就成家立业的大族,豪富无比,但地位却比不上其余几家新起的豪族,原因就是他们是最后才加入李孟的体系之中。 这几家这么大的家族,每家也只有一两个在登莱之地担任盐丁,相比于其余几家都有担任队长、中队长的,自然说话的声音也要小很多,山东平民良家子,都是对胶州营那些三十岁左右,就已经是总兵、参将,镇守一方的大将极为的羡慕,对参军报名都是非常的踊跃,可胶州营有了武装盐丁和田庄的护庄队两个预备役系统之后,已经很少在平民百姓之中招收新兵了。 此次武装盐丁招募,贫富人家,贵贱族裔,都是纷纷踊跃报名,一时间也是热火朝天,要知道,大明把百姓分为几等,有些人即便是参军也不会得到正常的待遇,而在胶州营这边,则是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招兵工作除却工作量繁重之外,其余都是进展顺利,山东上下对这个结果颇为的满意,目前一些是按部就班的开展,所需要的无非是个时间。 在这个时代,除却近乎亡命的流民大军之外,几乎不会有什么军队会在春夏初秋进行大规模的战斗,如果在这个时间段作战,肯定会有动员农民,毁坏农田,这样的战阵打完了之后,第二年就没有吃的东西,凡是有些理智的部队,就不会这么做。 所以这段时间,关外的满清和塞外的蒙古,甚至是大明的部队都非常的安静,这时候的局势对山东来说,安全的很。 对于李孟文武两方面的改革,山东上下都是颇为的满意,不过,这却是大量的谋划和文牍工作,还有事后的跟进等等。 军队之中还好,各路大将差不多都能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没有什么好争的东西,可田庄、商行、地方上的官衙,这三个地方吸收大批聪颖识字的人员,这举动就算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这是为什么准备。 在胶州营的发展之中,已经有很多人后悔下注太晚,要是当初就能大胆跟进去,现在富贵荣华不在话下,将来的富贵荣华则是不可限量,好不容易放开找招收各色人才,那还不尽快的跟上。 军事方面只有武装盐丁因为招兵,会有一些队长、中队长之类的职位空出来,为这些职位,有很多的大族豪门过来为自家的子弟关说。 其余的,则全是屯田田庄、商行、州县衙门中的那些职位,彼此拜托,山东凡是有关系有门路的,都是到处求告,动用关系网,以求能够进入。 让山东结合成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对这个李孟并没有反感,反倒还是乐见其成,可不断的有豪门大族的代表,甚至是胶州营自己内部的文武官员过来求情,这就让他有些厌烦了,分明是些芝麻谷子的小事,还是培训文官的预备役,一帮人居然这般的热衷。 木云瑶这段时间的反应很剧烈,算计时间,产期也就是这十几天了,目前整个齐国公府都是在忙着这个,李孟真是懒得理会下面的这些人情往来,他只想多抽出功夫来陪陪木云瑶。 五月二十五,齐国公府开始闭门不见外客,总算把从山东各地赶过来的宾客们拦在了外面。 这些来的宾客都是山东的富贵之人,当然也知道齐国公二夫人就要生了,既然来到济南城,见不到齐国公,那等着齐国公的孩子降生,送上一笔厚礼恭贺一下,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结果五月下旬开始,济南城内的市面突然就繁荣了起来,让济南城那些惨淡经营的各路店铺发了笔小财。 四月、五月,大明朝廷忙着舔舐伤口,千方百计的准备恢复些元气,能把如今凋敝之极的局面扳回来些。关外的满清则是去老林子抓取野人,补充自己的人口兵丁。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则依旧是那个东蒙古如猪羊,西蒙古内斗求生的老样子。 六月初三,襄阳威德大将军府,也就是曹操罗汝才的府邸,平日里丝竹喧天,饮宴不断,今日间却是安静异常。 这将军府的里里外外,都是闯王李自成老营的劲卒,各个全副武装,紧张戒备。 在正堂,桌椅被稀里哗啦的撞倒,捂着左肩的罗汝才从倒伏的桌椅中站起,捂着左肩的手已经渗出了血,他身上还穿着长袍,望着堂前瞋目嘶声大喝道: “闯瞎子,为什么要杀我!!!” 第四三四章 大火并 又得子 自成善攻,汝才善战,两人合一,则天下无敌。 这是时人对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评价,闯王李自成善于攻城,而曹操罗汝才精通野战,两人的优点结合起来,的确是纵横无敌。 当然,在没有李孟参与的历史上,的确是如此的,就算是这个时空,李自成和罗汝才合兵一处之后,也仅仅在涡水那边输给了李孟的山东兵马而已。 这样的组合的确是无敌的,但李自成为闯王,罗汝才为曹操,在当年的河南八大营之中,两人就是相提并论,而没有什么从属高低,当初荥阳大会,曹操可就是响当当的十三家之一,和老闯王高迎祥平起平坐,李自成可只是一个闯将而已。军队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军令不由一处出,而在流民联军之中,大的方向战略,都要双方的商议才能决定,总让人感觉颇为的别扭。 闯军到如今已经是八十余万的庞然大物,而曹操军现在才不过是十几万,但这十几万兵马质量却非常的高。 曹操罗汝才的部队善于野战,就是因为在他的部队中有大量的山陕边兵,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打败了之后被收拢在军中,后来则是因为罗汝才的部队之中山陕边兵的成分较高,后来的大明边兵也是纷纷投靠。 李自成的骨干兵马几次被打散,后来是十八骑重新扯起的队伍,他的主力部队对大明的那些老兵依赖很大,那些流民想要训练成进退有据,勇猛敢战的士兵可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训练,大家都是把击溃的明军降兵招入自己的部下,稍加整训之后就投入使用。 说起来也是个笑话,大明的官兵不管是跟鞑虏作战还是跟流民作战,基本上没有什么胜利,一触及溃的战斗极多。 但被闯营招纳之后,立刻变得勇猛敢战,恢复了许多当年边兵时候风范,至于投降满清的那些汉奸,更是了得,原本稀松无用的兵马,居然是纵横大明,所向无敌,也不知道那根猪尾巴是不是有力量加成、提升狂暴的神奇作用。 不过实际的情况是,大明军队有如盗匪,全无规矩,士兵们打仗的时候没有什么指挥,乱哄哄的前突后退,一看当官的先跑,自家也没有什么勇气战意了。 而流民军队对这些士兵的管理还是有规矩的,完全是按照军法条例,而且尽可能的让他们吃饱肚子,不会饿着作战。至于满清鞑虏,在这个时代,满清鞑虏有最完备的军功升迁系统,还有最残酷的军法,自然是激起战意。 现在的问题,谁吸收的边兵数量多,谁就的战斗力也就越强,但大部分投入流民大军的边兵都是被罗汝才收纳,导致罗汝才兵少,却越来越强,而李自成兵多,却始终没有什么实力的增长。 罗汝才和李自成又是并列,双方一个大元帅,一个大将军,互相不能命令统属,这矛盾自然也就冒出来了。 仅仅这些还不算,眼见着流民大军的声势一天天的涨上去,地盘越来越多,原本势不两立的大明高官也是纷纷的投靠,还真是有天下之份!有天下份,可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谁来当皇帝,那这个人的下属也就跟着水涨船高,鸡犬升天,要是别人当了皇帝,那这好处可就小太多了。 李自成手下有牛金星、宋献策等谋士文官,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等大将,罗汝才手下也有玄珪作为谋士,十三太保作为武将,更有杨承祖号称是联军武勇之冠,双方都有自己的文武班子,这些文武也不愿意另一方得了好处,平素里也是暗自谋划,劝说自家的主公不要相信对方。 这是权力膨胀到某种程度之后,联合体必然会产生的矛盾,解决的手段或者是联合体分裂,或者是一方吞并另外一方。 双方彼此敌视提防,各种各样的旧怨自然就产生了…… 朱仙镇大战之后,流民联军去围攻开封,当日间河南巡抚李仙风派死士带着书信去往流民大营,本来是写给罗汝才的,却故意让李自成的部下抓到,调拨双方的关系,事实上这个离间很成功。 当夜,李自成的部队就和罗汝才的部队相隔对峙,差点就要火并,如果不是李自成考虑山东大敌窥伺在侧,恐怕当日间就要开始开打了。 实际上,这封信也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在这之前,闯王李自成为了修人望,图谋大事,待人亲切,生活清苦,尊敬读书人,而罗汝才则是报着过一天少一天,老子赚到了的想法,骄奢淫欲,纵情享受。 想要享受就需要大批的金银女子,流民军队想要有这些,就必须要大肆的抢掠民家富户,而闯王李自成一直是对部下的军纪约束极严,想依靠这样来赢得民心,这政策上的巨大差距,自然会彼此有冲突。 闯营的谋士大将多次和李自成谏言,说是罗汝才和部下好酒大肉,纵情享受,让许多闯营的将士眼馋,甚至想要转投曹操营。 本来在边兵和官兵的吸纳上,双方的矛盾就愈发的加深,现下又有这种投靠之事,更是让人忌恨。 这种情形,在进入襄阳稳定下来之后,罗汝才依然故我,举止甚至更加的放纵,这湖广襄阳,也是天下间的大城富庶地方,这享受自然是要放大的。可李自成把襄阳改成襄京之后,已经是要给天下人做个样子了。 大明贪污舞弊,那大顺就要清廉自律,大明万事党争,大顺就要团结一心,大明衰颓,大顺就要奋进。 原本和大族高门为敌的闯营在襄京内也是改变了做法,李自成和手下的高官主动去和城内的士人文官交好,可闯营的种种改良做作,却赶不上罗汝才的那种匪盗作风的破坏性大,有罗汝才在,天下人还是看流民大军是盗匪。 原本是闯营重要助力的曹操军,现在则是削弱大顺军和拖后腿的一个重要的阻碍。 双方有这样的矛盾,但曹操营的战力强悍,现在又仅仅是占据两省之地,如果分裂,肯定是得不偿失,甚至前期打下的地盘和局面就会荡然无存。 在进入襄阳城之前,李自成还是打算容忍怀柔的,但进入襄阳的第二天,谋主牛金星拿着搜来的一封信到了李自成的帅帐。 这封信并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也不是什么家信,而是左良玉和罗汝才彼此往来的信笺,信上所说的,李自成倒是颇为的熟悉,上面说的是,若有我左良玉的兵马在,闯瞎子和曹操有大敌在外,还能共处。 若是我左良玉的兵马不在,恐怕闯王就要对付你曹操了,曹操罗汝才对闯王颇为的忌惮,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毕竟双方的兵马相差太大,闯王的名头也是要远远的大于曹操。 这封信的确是让人可笑,当年张献忠被左良玉围困在山上的时候,面临绝境,靠的就是给左良玉写了封信,说我若是被左将军剿灭,以大明军队的作风,难免会鸟尽弓藏啊,结果左良玉就放松了防线。 接下来一系列的懈怠,导致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是逃出了包围圈,如今风水轮流转,换到左良玉来写这封信了。 这封信或许能解释一些事,比如说,为什么罗汝才会坚持在沁阳和唐县驻扎了几天,攻打樊城的时候,也是把部队放在后面,让李自成的部队上前攻打。 牛金星文人想法,想的更多,他直接就说起,当年李自成被困在鱼腹山,张献忠招安在谷城,罗汝才在兴山、远安的时候,大明的督师杨嗣昌派人劝降李自成、被李自成谩骂回去,而世人都知道,罗汝才的六营兵马一直在那边和督师杨嗣昌勾勾搭搭,是战是降弄得颇为暧昧。 直到最后局势明朗,这才是定下心来和官兵作战,这种种作为无不说明他是个反复之辈,却不说当时十八骑之中还有人琢磨着去投靠官兵,图个招安的富贵日子。 牛金星这封信送来,才在大元帅府内商议,谁想到郝摇旗也是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这封信居然也是罗汝才和左良玉之间的通信,要说是伪造诬告,总不可能是这么多人都不约而同的缴获信笺。 诚然,左良玉也有可能是效仿河南巡抚李仙风的故事,也是过来写信挑拨离间,不过现在对闯营和曹操营,或许也是需要这么一个挑拨离间,撕破脸火并的理由。 在这两封信之后,襄京的局势看着依旧是很平静,不过“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和“代天抚民威德大将军”两个人再一次私议中却吵了起来,李自成今后的战略已经是确定,就是借助河洛之地为基础,积蓄力量,图谋天下,而罗汝才却觉得手下雄兵十万,大明兵马不堪一击,除却山东一省,天下间那里都可以去。 这湖广是好地方,那江南之地据说更好,曹操在这次的私议上笑谈,说是江南美女多,老罗还没有享受到这南国温柔,在这个湖广、河南之地呆一辈子有什么意思,罗汝才有勇气,有谋略,又有可战的部队,不过却没有什么大志向。 私议的这番话却终于是让李自成愤怒了,闯王直接就是拍案而起,指着罗汝才痛骂,真真是酒色之徒、胸无大志。 双方都已经是这般地位,罗汝才当然容不下被闯王这般呵斥,也是拍案而起,怒骂说道,你我本是陕西贫户,借此乱局趁势而起,能有如今的局面已经是八代积德,要是在奢望其他,老天都要不答应。 这罗汝才的确是没有什么野心,估计方才这句话也是他的真实想法,末了罗汝才冷笑着说了一句“酒色之徒又如何,高杰又不曾领着咱的浑家走”,这番话说完,李自成面沉似水,但李双喜和身边的卫士却都是把刀剑抽了出来,罗汝才带着的两位太保也是毫不客气,拔出兵器准备开打。 高杰从前是李自成部下大将,但却和李自成的夫人邢氏私通,并且在几年前伙同邢氏投降了官军,并且导致了一场大败,目前这位高杰正在陕西担任副总兵,手中也有将近三万的兵马,也算是官军中有实力的大将。 被部下给带了绿帽子,并且目前还对对方无计可施,这是李自成的奇耻大辱,自然不愿意让人提起,今日这罗汝才提起,这可就是当面揭人错处,最是不留情面的下作行为。 其实,从双方私会的规格就能看出问题了,自从河南被人离间之后,双方相会不得在任何一方的营区,所带护卫卫士的人数必须相等,而且每次相会,双方都有部队要进行动员,彼此提防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次的私议上尽管是剑拔弩张,可李自成还是喝止了双方的争斗,罗汝才也是托辞自己喝多了,酒后失言,这件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不过双方散去后,罗汝才却开始调动自己的兵马,倒不是要立刻开战,而是要把曹操军的驻扎区域和闯营的驻扎区域分开,便于自行其事。 罗汝才的确是胸无大志之辈,而且对李自成也没有什么提防,他把兵马调动开之后,就明确的和李自成提出,他想要领兵去往江西一带,自行发展,互为奥援。罗汝才提出来这个的确是有先例,比如说大顺成立的时候,占领武昌的张献忠派人来祝贺,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使者约定,双方互为奥援,彼此呼应。 既然张献忠能如此,罗汝才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办,自己目前的实力不比张献忠弱,既然张献忠能别具一格,为什么自己不行。 对他这个的要求,等于一下子从目前的大顺分出一部分最有战斗力的部队,闯王李自成如何能答应,对罗汝才的请求,一直是不予答复。 曹操罗汝才几次催促,都得不到什么明确的答复,渐渐的也是急躁起来,开始扬言,若再也没有什么答复,那就自己带兵离开。 反正当年各路流民大军纵横天下,各个营之间彼此往来,时而同盟,时而自行其事,分分合合也是经常的现象,罗汝才想的很简单,既然现在合不到一起去,那就带着兵离开就是。 在这段时间之中,罗汝才依旧是夜夜笙歌,酒色无度,他的谋士玄珪几次禀报说是闯营那边和他手下的几名太保暗中来往,他都不当一回事,最严厉的处置也不过是喊人过来训斥几句。 直到这天晚上,李自成带着礼物上门,说是既然罗兄要走,李某也不能强自拦阻,这次带了酒肉,你我兄弟一醉方休,来日也好相见。 闯王带着的卫士人数还是往常的规模,由他的义子李双喜统领,罗汝才自己府中的卫士数量要远远多过,倒也没有什么担心的,罗汝才直接就是请人进来,说是双方准备喝个痛快。 双方把臂谈笑,同入内堂,然后开始翻脸了,屋子中的奴仆刚刚摆好酒席,双方还没有落座的时候,李双喜已经抽出了佩刀,朝着罗汝才砍了过来。 跟在罗汝才身边的一名卫士反应很快,大喝示警,扑上去准备替自家主公挡刀,可他冲出去不过三步,就被身后的一名同僚用匕首刺进了后心,不过这一声大喝还是起了大好的作用。 罗汝才尽管沉湎酒色,但战场上厮杀多年,底子还没有丢下,听见这声大喊,看见前面那些奴仆惊恐的神色,一时间什么也不顾得,朝前就是翻滚,李双喜的那一刀却只是挂了一下,并没有造成什么重伤。 内堂和整个大将军府的厮杀并没有预想到的激烈,在这一声大喊之后,罗汝才的大部分忠心卫士,都是被自己的同伴杀死,至于剩下的那些在同伴和闯营亲卫的联手围杀下,也没有支撑太久的时间。 罗汝才身边的十几名贴身卫士,并没有组织出来有效的防御,很快就被闯营的这些精锐亲卫杀了个干干净净。 捂着肩膀伤口的罗汝才不可置信看着方才还一团和气的内堂,地面上横七竖八全是部下的尸体,而闯王李自成和一干军将在那里面沉似水的看着他,在闯王的身边还站着自己核心部下十三太保的七太保和八太保。 偏偏这两个太保还是军师玄珪没有和他禀报过的,罗汝才只觉得这一刻整个人气得好像是要爆炸,这些太保,和他平日里都是父子相称,他们能有今天也全都是因为自己的提携重用,可今天却翻脸无情。 喊完“闯瞎子,为什么要杀我!!?”这句毫无用处的话语之后,罗汝才捂着肩膀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 八太保不敢和他的目光对视,朝后缩了缩低下头去,反倒是七太保鼓足了勇气开口说道: “曹王爷,咱们兄弟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局面,不愿意去当那到处流窜的土匪强盗,都想跟着闯王爷赚下份富贵来……” 那边李双喜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单刀,曹操骁勇无双,正面对战李双喜还没有什么把握能够打赢,不过眼下这样的局面已经不用单打独斗了,边上的一名士兵递过来一把火铳,这已经是装填完弹药,挂上了火绳。 李双喜冷笑着举起火铳,对准行动已经不太方便的罗汝才扣动了扳机,轰然一声,他们这些人不是经常操控火器的,这一枪也没有什么准头,罗汝才作出了闪避的动作但却躲不开,被一枪打在了腿上,踉跄了几步。 可这曹操也真是有股蛮勇的气概,没有跌倒,又是拄着剑站了起来,恨恨的瞪着前面,忍着痛开口低声吼道: “闯瞎子,残杀兄弟,你要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就你一个当年送信的驿卒,还想着当皇帝,千刀万剐的东西,你要断子绝孙……” 闯王李自成看着在那里形近疯狂的罗汝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的摇摇头,也不在这堂上继续耽搁,转身径自出门去了,亲卫首领李双喜手中又是抄起了一杆朴刀,大喊了一声: “砍了曹操!!!” 堂上的士兵,不管是李自成的亲卫还是刚刚反水的罗汝才侍卫都是拿起武器,朝着罗汝才冲了过去。 这一夜襄阳城中,平民百姓人人不敢出门,喊杀声响了在傍晚开始发生,一直是持续到下半夜,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城内的战斗规模,却比这些百姓预料的要小,闯营这边早就和罗汝才的部将做好了沟通,李自成亲自去往大将军府斩了罗汝才之后,其余各处的动乱,大部分的战斗不过是消灭那些不愿意归顺闯王的小股人马。 真正的麻烦是在城外,尽管闯王李自成和手下的文武官员们做了许多事先的准备工作,可罗汝才的手下部队毕竟是他带了多年,对曹操都是忠心耿耿,晚上城内的变乱,尽管很快局势就回归平静。 可城中大乱,在凌晨的时候,消息还是被从城内传了出去,襄阳城南城东曹操各个军营都是大哗,罗汝才各营的军官士卒纷纷出营,列阵戒备,准备和李自成的兵马决一死战。 但下面的士兵疯狂,却不代表上面的将官会如此,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上,他们所想所考虑的事情已经不那么简单了。 加上前面一段时间,闯营各色人等纷纷上门关说,许下种种诺言,现在领头的曹操罗汝才已死,闯王李自成这边又有这样的大好局面,到底要尽忠到底,还是择木而栖,真是需要斟酌。 城外的曹操营大哗,城内的李自成却很迅速的作出了应对,带着闯王盖印画押文书的使者出城奔赴各营。 给各处的领兵军将做出保证,闯王李自成不会随便调动曹操营各个军队的统领从属,原来的人依旧是管理原来的营头,并且做出保证,罗汝才死后,除却调拨双方主要矛盾的军师玄珪,其余的人不会枉杀。 做出这个保证之后,又有那些早就投靠闯王李自成的将领鼓动作保,从清晨开始的骚乱到了晚上就渐渐的安静下来。 特别是闯王李自成在城外斩杀了军师玄珪之后,又披麻戴孝给罗汝才设置灵堂祭奠,并且收罗汝才的儿子为义子,调城外的罗汝才精锐兵马入城给自己做戍卫,这种种的举动都是让城外的曹操营军心愈发的稳定。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十三太保之一的杨承祖,号称是联军之中的骁勇之冠,他当初带着兵马驻扎在汉水的北岸,守备樊城,这个人也是李自成最想收拢在麾下的猛将,可罗汝才被杀的消息传到北岸。 杨承祖的第一反应就是命令手下的士兵做出拔营作战的准备,并且派遣使者来襄阳鼓动罗汝才原来的部下,一起合兵为曹操报仇。到了晚上,襄阳那边的消息传回来,杨承祖知道事情不可为。 斩杀了李自成派来劝降的使者之后,杨承祖率领手下的两万多兵马沿着当日间从沁阳进湖广的老路,一路北去。 崇祯十六年的五月底,襄阳火并,罗汝才及其谋主玄珪被斩首,麾下大将杨承祖率军北上遁逃。城中火并死伤不过三千,其余曹操营兵马皆为闯王李自成所吞并,至此大顺军中只有闯王李自成一人为主,近百万的大军得到了整合。 大顺几十万兵,几百万民,这下子都是统一到一个体系下面,对上面谁是主人并没有什么异议,大家都是要效忠李自成。 经过这次的火并,流民大军的实力并没有得到削弱,经过整合和统一指挥,变得更有效率,更加强劲。 如果说李自成和罗汝才并存的大顺时代,天下人还觉得这个团体大有隐忧,随时有可能土崩瓦解,分裂火并的话,经过这次没有太大损失的火并,更准确的说法是吞并之后,大顺开始被人正视。 那些有心从龙的士子们开始认为这大顺或许是争霸天下最大的可能之一,最显著的一点是,自从联军进入襄阳之后,许多士子官吏逃亡各处的乡间,等到火并了罗汝才,却有许多人主动过来投靠效忠。 不过这件事却也有个不好的后果,那就是罗汝才被李自成用计斩首,吞并了他手下的兵马,天下的流民势力都是极端的振恐,原本和气异常,号称是仁义第一的闯王李自成居然能做出这等绝户的手段,实在是让人感觉胆颤。 许多想要过来投奔李自成的大股势力,纷纷却步,生恐步罗汝才的后尘,就连在武昌的张献忠都是暗自的戒备,一边忙着成立自己的地方政权,一边却积极的派兵四出,要尽快的给自己找出一条新出路。 湖广地方没有什么天险,张献忠在武昌,等于和在襄阳的李自成之间并没有什么阻隔,双方虽说答应互为奥援,可做到这般的地步,又有谁会把这约定当真,都是表面和气,暗自小心翼翼的戒备。 尽管大顺政权成立,又把所有的力量整合到了李自成一人的麾下,可并不代表就可以安享太平了,四周仍然都是官兵的地盘,一切都还有反复的可能,在得到部下禀报,说是杨承祖率领兵马一路北上,根本不敢回头的消息,李自成也是放弃了这名猛将的招揽,专心经营地方。 刘宗敏和李过率兵攻打四省交接的枢纽之地郧阳府,只要打通这个地方,河南、陕西和湖广一带对大顺军来说,就已经是完全贯通了。 但郧阳府民风剽悍,地形复杂,在那里的明军都是本地乡兵,战斗力颇为的强悍,轻易间拿不下来,双方稍微一开战,反倒是刘宗敏和李过率领的所谓老营兵吃了点亏,要知道,如今这局面下,大顺军已经有些轻敌了。 在大顺军的郧阳战役刚刚发动的时候,胶州营所有人又有了新的关注,所有人都从军改和招纳文士的政策中暂时转移了注意力,大家把目光投注到济南城的齐国公府,齐国公的侧妃木云瑶产下了一名男孩。 因为前段时间的收纳文士,地方征兵,整个济南城就汇集了山东许多高门大户过来说情跑关系的代表。 这次齐国公喜得贵子,此等大喜事对大家来说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齐国公节俭自律,不管是什么年节之日,都是一家人闭门渡过,生日之类的也是如此,这让下面的人想有个送礼的机会都找不到。 现在齐国公又得了一儿子,肯定是大喜过望,那么大家伙去送礼想必不会给什么闭门羹吃了,不管能不能见面,只要是把礼物送上去,按照大帅为人处世的习惯,肯定会看看礼单,能看见礼单上有咱的名字,在大帅那边留个印象,今后一切可就吃用不尽了,全家全族都要跟着沾光。 这送礼却也有一份众人都是想到,却又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清查司成立,先不说什么后宫干政这些闲话,这个机构的职权和人员组成,大明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清查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明的锦衣卫和东厂权势气焰,大家都是看在眼中,现在咱们山东也有这个机构了,而且是控制在几位夫人的手中,咱们大家还是先抓紧讨好,免得今后被找麻烦。 刚刚清闲下来的管家罗西又是忙得焦头烂额,自从那次通传郑家的礼单难得的被李孟呵斥之后,他现在对这礼物可是谨小慎微。 那些山东、两淮的豪门大户,除却送礼之外,按照大明官场上的规矩,都给这位罗管家封了份大大的红包。可全被这罗西给推了出去,他现在在屯田田庄中也有不少的股份,家里在灵山那边盐田里也有份子,别看在国公府上当差做下人,但算起家产来,也是实实在在的一方豪富。 管家罗西也是知道大帅对这方面盯得很紧,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些门包的小利,失却这管家的位置。 看见罗西冷着脸推拒门包的模样,山东众人都是感叹,宰相门房七品官,这国公的看门人到底是几品的大员,还真是说不准。 而且这些人真是开了眼界,那福建海防总兵,海上龙头郑芝龙的弟弟,福建海防游击郑芝虎又带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礼物来到齐国公门前求见,一见到这郑家的来客,罗西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送的那些女孩倒还真是各个绝色,可这些女孩除却让他吃了挂落之外,还让他焦头烂额,首先这安置的地方就是个问题,距离国公府太近,夫人们不愿意,可距离太远,夫人们又害怕被老爷以为是嫉妒。 结果这些外洋的绝色女孩,国公府上上下下的都来找他这个管家,弄得他不胜其烦,见到这郑芝虎之后,罗西直接是把那礼单递了回去,丝毫不理睬。那郑芝龙在福建有如王侯一般尊贵,地方上的官员见面也都是恭恭敬敬,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气,要放在从前恐怕早就是要拔刀杀人了,但如今却只能是低声下气的请求管家罗西莫要生气,麻烦请通传一下。 可这般的低下态度,管家罗西依旧是报之以冷脸,郑芝虎肚子中再大的火气也不敢发出来。 山东南下南直隶,北上河间府,这几场大的战役,灵山私港和登州港口都是戒备森严,原本郑家人还颇为的奇怪,心想这李孟为什么如此谨慎小心,运气居然这样的好,在我们郑家准备发兵来攻打的时候,居然做好戒备了。 等到河间府那场大战打完,大胜被朝廷确认,郑家在北方的各个港口明显受到了冷遇的时候,郑家人这才发现,搞不好自己交接满清,图谋山东几个港口的行为早就是被山东发觉了。 齐国公,四省之地,十几万兵马,金矿、私盐、海贸、田庄等等捞钱的进项,这种种种种都说明山东将来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郑家尽管主要的力量在海上,可在郑芝龙眼中,郑家的根基却是在福建。 对于从来就没服过王化的郑家来说,他们对大明朝廷的权威倒是没有什么敬畏,并且比大多数的人能看出来如今天下风雨飘摇。 所以郑家对将来最有可能取得天下的势力开始下注,在河间府的大战之前,郑家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关外的满清,可大战之后,却是幡然醒悟,原来这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自己眼前,并且和己方早就交好,可惜自己硬生生的把这个机会丢了,现在想要后悔也是来不及,到了这般境地,郑家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关系弥补回来,尽管郑芝虎在济南城可以说是丢尽了颜面,但还是在这里咬牙等着。 相对于其他人的喜庆,地位高崇的孙传庭更喜欢和同样地位超然的老太监刘福来一起小酌几杯,或者是饮茶清谈。 六月初六这天下午,除却孙、刘二老之外,李孟也是加入其中,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对于护卫此处的亲兵营来说,护卫的等级是最高的,按照李孟的吩咐,所有人甚至是包括内宅的女眷,想要进来必须事先通告。 因为在屋中的三位,不光是身份尊贵,还有许多的隐秘之处,单说这孙传庭的真实身份,至今仍然是秘密。 亲兵营统领王海也要站在距离书房十步之外的地方,有时候王海也是在想,到底是何等的军国大事在里面商议并且付诸实施,或许大帅那些让人惊叹的心思和军略都是这么出来的吧。 不过王海却也是想的太过神秘,在屋中三人所谈的事情,最起码今天所谈的,都是些家庭琐事。 “大帅,二公子一切可好吗?” 先开口的是孙传庭,李孟拿着茶壶替身边的刘福来斟满茶杯,听到这问话,脸上有些阴沉,叹了口气回答道: “大夫看过了,说是他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受了不少的风寒,孩子的身体也跟着受影响,将来长大恐怕也会身体虚弱。” 木云瑶的产下来了一个男孩,可是这个男孩却没有李宏那般的壮实,婴儿很是瘦小,倒是把木云瑶和众人都是吓得够呛,后来找来那名医诊断,说是在怀孕时候肯定是受了风寒,母子的体质都是受到了影响。 至于这受到风寒,大家基本上都能想到是当日李孟从南直隶回返山东急奔北直隶,去和鞑虏交战,当时的李孟内宅几位女眷都是在城头望夫等待,那时正是寒冬,想来就是那时候受的风寒了。 没想到当时的行为却伤到了孩子,木云瑶产后总是心情不好,好在医生看后说这孩子身体将来会虚弱,但也不会有什么病症之类的,李孟也是每日间多陪陪木云瑶,开口温言安慰。 孙传庭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笑着说道: “母子平安,这就是好事,将来好好调养,肯定没有什么大碍。” 他心里有些话没有说出,按照胶州营目前的结构,李宏是当然的继承人,这第二个孩子如果是女孩还好,可要是个男孩,未免有些麻烦,按照孙传庭的了解,当年二夫人就是这内府的大管家,内帐房的创始人,而且下面的几名大将对这位二夫人颇为的敬服,也就是说木云瑶在胶州营系统内的资源要多于正妻颜若然,继承人争权,这是一个团体最大的忌讳和隐患。 好在这个孩子身体偏弱,在胶州营这种重武的传统之中必然要处于次要的地位,说起来这身子弱,倒不是什么坏事了。 李孟显然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多谈,点点头就开口说道: “昨日,有一名年轻人带着几名家人护卫来济南城投军,而且点名要加入这亲兵营,这件事情倒是有趣……” 亲兵营根本不是普通士兵能加入的,新兵更不可能,这位年轻人倒是冒失,孙、刘二人顿时被李孟勾起了兴趣,李孟笑了笑又是说道: “那年轻人自称姓陈名德,父亲是河南总兵陈永福。” 第四三五章 大势之前 还能如何 胶州营通过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的情报系统对山东周围的兵马做过一次查探,尽管这两个系统,在京师和山东两淮之外的地方并不怎么好用,但大明的防备也是有如筛子一般,所以到也有个大概的印象。 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和山海关总兵高第的兵马,蓟辽兵马尽管是屡次遭受大败,但还没有完全的把老底子耗费干净,吴三桂和高第手下都是收拢来的败兵,都是有经验的老兵,相对好用,而且将近八万的数量聚合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力量了。 第二位的就是南直隶镇守太监卢九德手下的六万多兵丁,总兵黄得功和刘良佐算是勘用的军将,这六万多兵丁的主力没有受到过什么打击,而且粮饷能够发下一部分,训练也是勉强有点,比起辽兵虽然差点,可也算是能战。 至于这第三位就是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领的九千多豫兵了,按照李孟幕府那些幕僚还有亲兵营那些预备军官的估计,这九千多豫兵要是算单个战力的话,绝对要强过辽兵和南直隶的兵马。 因为这九千人基本上都是和流民大军打过多次,也算是在刀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流民大军初入河南的时候,曾经率领着这支部队,东奔西跑,到处的救火支援,一万出头的兵马到如今还能有九千余,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要知道大明官军之中,除却山东,其余各处,和罗汝才、李自成打过的,基本上都是被击溃或者歼灭,能留存下来的也就是这九千兵了。 这九千兵即便是被调进开封城城中,也是一直没有消停下来,几次大的围城战,也都是这些豫兵在那里浴血奋战,打退敌人的围攻。 在这一次次的战斗中,这些豫兵也算是经验丰富逐渐的成长起来,这兵要是成为精兵,正规的训练和指挥可以练出来,如果这仗打的多了,也能练出来精兵,河南总兵陈永福属下的这支部队,如今也算是精兵了。 而且和他处不同,开封城的周王可是愿意花钱守城的,从来不用地方官主动请饷,他这边大把的银子就撒出去了,悬赏激励,无所不为,开封城号称是天下第三雄城,人口众多,有大明亲藩如此的大方,其余的富贵人家也不算吝啬。 说起来有趣,陈永福这九千多兵,尽管军饷也是少不得被克扣,可算起来一年居然能拿到七八个月的足饷,这在大明官兵中也是头一份了。 再者,和流民大军的拉锯战之中,缴获征用,陈永福手下的这支部队,差不多能有四千多匹马,这机动力也是颇为可观。 陈永福家中是世代的将门,练兵做事都有分寸章法,并不像左良玉、贺一龙那般有如匪盗,在河南是少有的低调武人,对兵丁军纪的约束也是很严。 这种种的因素加起来,九千多豫兵得到了胶州营的很高的评价,之所以比不上辽兵和南兵,无非是人数较少,并且被困在河南开封城。 对于大明的官兵,胶州营的态度都是打散了编入屯田田庄,因为普通兵丁甚至连屯田田庄的屯田户都不如,而那些家丁亲兵的,则都是和他们的将主荣辱一体,很难让他们投降加入。 倒是这开封城的九千多豫兵,勉勉强强达到了胶州营的要求,这样的部队作为地方守备部队,或者是次要战场的战兵都是完全可用的。 齐国公李孟获准提督四省军务之后,按照这个规矩,这四省的原有兵马也应该听从他的调遣支派,或者说这也是给他吞并的权力,但李孟却根本不愿意接收,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大明把这些部队撤出了这些地盘。 只有这河南总兵陈永福的九千多兵,却是李孟点名要归山东支配的,对于朝廷来说,在黄河南岸几乎已经成为一座孤城的开封,属于被放弃的地盘,河南巡抚李仙风、河南总兵陈永福,如果不是当日间河南、山东文武上奏联名表功辩解,李仙风和陈永福早就要因为河南境内的亲藩失陷,斩首弃市了。 这等顶撞朝廷、目无天子的混帐臣子,死在围城之中都算是他们的幸运,既然没有死,朝廷也懒得理会,不过是九千多兵马,那山东的李贼想要,就送给他是了。 在李孟和胶州营眼中颇为看重的九千多豫兵,却被朝廷当作垃圾一样的丢掉,这也算是大明无眼的证明。 尽管朝廷这般的鄙弃,胶州营这般的看重,可陈永福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世代将门的子弟,那是大明的世代将门,心中对大明的忠心想要改变未免很难,但现如今的这种形势,除却李孟,他陈永福还能投向那里。 难道去投大顺,和流民大军打生打死将近十年,互相都有对方的血海深仇,唯一能了解的也就是一方彻底覆灭,那还谈得上什么投靠。 实际上,在正月间,李孟战胜鞑虏的消息开始在天下间传扬之后,开封城周围中牟、通许、杞县这一圈,已经没有了流民军队的踪迹。 而且在这一圈的边缘,流民的军队也是后退了十里左右,开封府的黄河南岸地区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变成了无官无贼的地方,那些武装民团,零散盗匪开始在这些地方流窜,因为没有人护卫管理。 开封城在正月间,终于能够保证每天开放几个时辰的城门,城内的储备到还算是足够,不过马上也要断档了。 而且尽管崇祯十五年的除夕不敢过年,可正月里总要好好的闹一闹,让大家紧张了这么长时间的精神状态好好放松下。 开封城被围了这么久,城内缺的不是金银而是物资,倒是让灵山商行在开封城的分号大大的发了笔财。 本来灵山商行按照山东本部的要求,是在开封城内统计一下大概的粮食和其他生活必需品的缺口,然后由灵山商行在江南和山东调集货物,通过漕运和黄河走水路送过去,谁想到看着城内城外太平,开封城内富户的消费热情突然间高涨起来,或许觉得城破的大难已经过去,或许是在围城期间看破了红尘,觉得人生在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掉,还是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好好活一次。 灵山商行在开封城内的分号,原本打着的是江南某商行的名义,自从崇祯十五年的十二月之后,这分号索性是表明了身份,这山东灵山商行的招牌一打出来,果然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原本不时上门敲诈勒索的差役消失的无影无踪,河南总兵陈永福那边还专门拨了十几名士兵过来值守。 这商行的掌柜和伙计们在开封城内放出了近期内要有大批货物到达的消息,实际上这个消息就是让城内各个商行还有大户人家们过来下单预订,这也是商场的默认行规,这分号的掌柜平素里也经常查看市面,知道各家的粮仓差不多也就是能支撑半个月,盐货也就是十天。 尽管这些日子城门开启,四里八乡,包括北岸的一些州府开始有人朝着开封城运送货物,但这么大的城池,这些货物也就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不管用,按照估计,会有很巨量的粮食和盐货等必需品的需求。 结果各家商行还有大户人家的采买登门,开出的单子倒是让这分号的掌柜一干人等吓了一跳,因为除却粮食和盐货之外,其余的各项货品真是五花八门,从祭奠装饰用的金银纸,到草原上的牛马骆驼,甚至还有要求代买秦淮歌妓、西洋座钟的。 开封城这些富豪之家,莫非是有钱没有地方花了,这分号的掌柜帐房加上能算帐的伙计,算了一晚上,才大概算出来,这单子要能做成,赚来的钱差不多是灵山商行每年摆在账面上的赢利的三成。 按照灵山商行的制度,能做出这个盈利来,年终的考评那都可以达到个上“上佳”,有这个考绩,就有机会进入总号。 进入总号是灵山商行这些分号掌柜伙计的奢望,有这么个机会,当然要好好的抓住,整个开封分号的人忙碌了两天,终于是把这个单子理清楚,然后安排快马一路去往山东,去跟济宁州的总号报备。 山东各个衙门机构的总部大都设在济南,因为齐国公府也是设在那边,就近的指挥调度,中枢的命令传达也方便。 唯一例外的就是灵山商行,因为山东的经济中心是在济宁和胶州两地,而很多在灵山私港过来的外洋货物也要走水路来济宁州贩卖,整个山东的盐货价格和份额分配现在也都是在济宁议定。 相对于比较偏僻的胶州来说,济宁州地处漕运的枢纽之地,南来北往的商人都是汇聚在此,又有从前的老底子,自然而然就成了中心。 灵山商行到了现在,已然是个庞然大物,比较有趣的是,灵山商行已经带有些银行的性质。 凡是在由灵山商行开出的票据,那是可以当作现银使用的,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这票据甚至要比票面标明的价值高一点,因为灵山商行是齐国公李孟的产业,有胶州营的强大武力和山东的巨大财富作保,这票据的信用极高,外面的商人携带大批现银不方便,有这票据就简易许多。 如今乱世,就算是富可敌国的商号也有可能因为一点小事,说倒就倒闭,他们开出的票据也就成了一张废纸。 可灵山商行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有倒闭的危险,日进万金的营业规模,又有金矿和海贸的大进项,开出一张票子来,后面可是有真金白银在那里担保着,无需担心,而且这商行是那天底下头一等强势人物的产业,也不用担心谁会去找麻烦,至于会不会被兵灾波及,也就是打鞑子的时候,众人担心了下,还有人拿着票子按照面值的八成出手,等大胜消息传回来,再怎么担心的人都放下了心。 开封城需要如此巨量的物资,而且种类五花八门,可灵山商行开封分号从上到下,却都是对总号充满了信心。 沿河奔驰,快马四五天就能到达济宁州,灵山商行大掌柜侯山看到这张单子之后,却没有分号上下的那般欣喜,而是派人去请厘金局的主办孔三德前来,原本厘金局是从属于灵山商行的机构。 可随着规模的扩大,还有这个衙门的特殊性,很快就变成和灵山商行对等的机构,直属于宁乾贵管理。 厘金局除却设卡收钱之外,因为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在厘金局经过一次,所以对南北商人的情况掌握,厘金局最为全面,这么巨量的明细,仅凭山东一家怕是难以完成,怕是要在江南采买备货了。 这样规模巨大的生意,灵山商行一家吃下来尽管可以,缺未免要占用大部分的资源和精力,孔三德的文如商行还有两淮方家的产业,都是个很不错的合作对象。 崇祯十六年的年景又要好一些,天气也是稍微变暖了不少,黄河在二月份的时候已经可以通航。 在正月中旬下订货的单子,二月初大批的物资开始通过水路源源不断的送到开封来,粮食、盐货、各种生活必需品,然后各种玩物,奢侈用品,甚至是外洋的新奇东西,江南的歌妓女子,都是被送到了开封城。 在最开始几天,开封城已经是陷入到了狂欢之中,尽管已经是二月,可丝毫不耽误开封人过年的热情,甚至在这个时候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天下人过年都是在正月,只有开封人过年是在二月。 到了很久以后,这甚至成为了开封城的一个独特的人文景观,却很少有人想到,当年这不过是劫后余生的狂欢罢了。 二月初五之后,开封城外的码头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要看看从山东过来的这些船队。 在大明的十几个省中,河南一直是要比山东富庶的,这些十几年的功夫,山东怎么就能够富庶成这个样子,怎么就可以这么迅速从容的调集大批物资,并且这么迅速的调集船只送过来。 开封城内的富户平民得脱大难之后,的确想要花钱享受狂欢,各个商铺也想趁这个机会发财,这些都没有什么其余的目的,但开封城内的有心人却能从其中看到什么。 李孟对开封城的要求,在二月的时候朝廷还没有正式的回复,可这个风声在崇祯十五年的十二月就已经传到了开封城。 开封这边的文武官员,贫富百姓可都是知道那山东李大帅的威风,尽管朝廷没有答复,可大家都知道结果恐怕就是和传闻一样。 黄河北岸还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开封城中的勋贵、官员、百姓都还有机会站队,决定自己何去何从,自从流民联军撤围之后,城内有身份站队,或者自以为有身份站队的人除却狂欢之外,都在琢磨着接下来该站到那一边去。 二月二十,在黄河渡口这边,持续了十几天的热闹还没有衰减的迹象,现在不光是看这黄河上的船队规模了。 经常有什么西洋玩意,塞外的特产还有江南的女子从船上下来,这些新鲜事物真是让中州百姓看得眉开眼笑,现在开封城内的百姓闲人们都是养成了个习惯,就是每日清早出城,就在码头卸货的周围看光景,等晚上回去,这可是大好的谈资。 来看热闹的人多,又有些卖零食和饭食的小摊贩跟着凑过来,开封城被围这么长时间,城内很有些人失却生计。 原本周王和官府花钱募集青壮守城还能赚得几文糊口,现如今变得太平,连这个钱也是拿不到了,城外的大批货物到来,因为各色货物批量很大,船只都要往返装运,船上的劳力一般不足。 就需要开封城内的各个商铺提供大批的装卸和脚夫,开封城内的这些闲散劳力自然也是得到了去处,若是外人来到这渡口,看到这种热闹景象,肯定会以为有半座开封城搬到了外面来。 底层的人们为了看热闹,有了生计着落高兴,上层的人们则是恢复了从前风雅享受的习惯。 比如说靠在黄河边上的一座荒废许久的酒楼,又是重新营业,这酒楼没有毁于围城的兵灾之中,的确是个奇迹,传说流民的头领和那山东的李二郎也是要在这酒楼上好好休息看看风景。 这种种的传闻更是让这重新开业的酒楼生意兴隆,尽管那菜还是黄河鲤鱼,可价钱居然比开封城内的最好的酒楼都贵,有传闻这酒楼是河南巡按高名衡的小舅子做东家,当然能安安稳稳的发财。 对有钱人来说,贵就贵了,也不差这几个钱,所以这酒楼二楼雅座的位置从来都是供不应求,楼下经常有车马等候。 今日间风和日丽,应该有更多的富贵闲人出城饮宴,可这酒楼的二楼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名穿着长衫的文人站在临河的窗口后面,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渡口的熙熙攘攘,还有河上的物资洪流。 二楼上就他一个人,在楼梯口只有一名家仆打扮的老人,事实上这个酒楼的掌柜、伙计、厨子都被赶出了酒楼,楼下也有几个面色冷漠,待人毫不客气的家丁,开封城内来这酒楼的富贵子弟都是被丝毫不留情面的挡了回去,这些被挡回去的人却都不敢说什么,乖乖的离开。 从早晨到中午,这位中年人已经是在窗户后面看了两个时辰,就是那么呆呆的站着,直到他被楼下的喧闹惊醒。 “你们可知道谁在上面,不要自找没趣,快些出去,快些出去!!” “狗杀才,瞎了你的眼睛,居然敢这么说话,要是不想挨刀,就快些从老子面前滚开!!” 这名中年人这才揉了揉发疼的眼睛,从下面的人流物流上收回了目光,低声的叹了口气,他能听出来下面争吵的人自己的家丁护卫,另一方,听口气来说,也差不多是类似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对方的主子是谁。 但在开封城附近,周王反正不能出城,外面的那些闯入者很快就会被驱赶走吧,不过楼下事态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听到自家的家丁痛呼几声,显然是吃了亏,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在楼梯口的那位老家人却闪到了一边,脚步声是一个人,在上楼的过程中却明显有个停顿,显然也是看到了那位老管家,接着就是一声大喝: “都停手,在外面候着!” 楼下的打斗马上是停止,接着就是安静,楼梯上的脚步声又是响起,楼上的中年人笑了笑,理了理袍子,转过身对着出现在楼梯口的那名汉子笑着招呼道: “真是巧啊,没想到陈总兵今日也这么有闲,出城散心吗?” 上楼的那名汉子脸色黝黑,身形壮硕,一副武人模样,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带着那种很罕见的沉静,他脸上有和这位中年文士差不多的苦笑,在那里抱拳施礼道: “的确是巧,却没有想到今日在这里遇见巡抚大人。” 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巡抚陈永福彼此哈哈一笑,一切心照不宣,稍作客套,两人又是走到了窗前,巡抚李仙风稍作迟疑,开口说道: “山东巡抚颜继祖派人送了信来,说是万事趁早,要是晚点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李仙风自嘲的笑了笑,又是说道: “颜绳其号称闽粤第一才子,居然也能讲的如此市侩。” “李大人,昨日陈某已经让犬子准备,让他去山东投军。” 河南总兵陈永福没有接李仙风的话,却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他没有理会河南巡抚略显惊愕的表情,朝着窗前走近几步,沉声的说道: “能把这么多的物资送来,自然可以送来同样多的山东兵马,在此等大势面前,除却俯首臣服,还能如何!?” 第四三六章 名将种子 忠心之人 胶州营的普通士兵,想要加入亲兵营并不容易,其中途径之一是升迁到队副这一级别,各级的军官会把平日里训练勤勉,战斗技术精良,并且死心塌地忠于李孟的士官和没有参加过亲兵营的军官报上去。 另外一种情况是立下军功,比如说有价值的建议,比如说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这样的普通士兵按照规矩也是在甄选之列。 上面种种的资料,都要层层上报,最后汇集到李孟的手中,由李孟圈定加入亲兵营的成员。 圈定之后并不是马上就能进入亲兵营,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现在应该是清查司,会去调查这名被圈定的士兵出身和背景。 一般来说,非山东出身的不会被考虑,而且山东境内登州、莱州、青州三府属于优先被考虑的,家中最好是良善子弟,在五年内最起码没有破家的,如今乱世,因为天灾人祸,破产的贫民百姓相当多。 而在山东这五年内破产的,十有八九是和胶州营脱不开关系,破家之后肯定是对这个体制颇有恨意,自然不会入选。 屯田户出身的士兵入选的可能也很小,只有全家已经是因为优惠政策改籍之后,才有这个可能,而且处于慎重的考虑,屯田士兵能进入亲兵营的往往是担任了士官或者是低级军官,有了一定的职务。 不过,目前把实验营并入亲兵营之后,对于整个胶州营系统的士兵来说,进入亲兵营的道路宽阔了许多。 若是有人仔细的分析,就会发现这条路实际上变窄了,自从有了亲兵营中卫戍大队和实验大队并列,普通士兵出身的人也只能是进入实验大队,而卫戍大队则是接纳那些士官出身,表现优秀的军人。 并且在实验大队和卫戍大队之间,也有了升迁的制度,实验大队有定期的考核,凡是考核优秀的都可以进入卫戍大队。 士兵进入实验大队,在这里呆满一定时间之后出去担任士官,士官或者低级军官进入卫戍大队,呆满一定时间之后出去担任军官。 实验大队的士兵可惜学习到胶州营的各种战法和实战的技巧,原本仅仅是普通士兵,在某些专门的方面必然有所欠缺,进入实验大队则是给他全面的发展,而卫戍大队除却加强各项技能之外,还要学习指挥的技巧,和领会胶州营的战术思想。 对于胶州营的士官和军官来说,有这样一个过程十分必要,因为李孟的军队战法和各种战术思想,和时下的大明军队,甚至是整个亚洲大陆上的军事部队都有很大的差别,即便是从前当过兵,有过些军事经验的,这些知识也是毫无用处,必须要亲身学习体会之后,才能成为这个部队合格一员。 除却这个意义之外,亲兵营是整个胶州营系统的精英集合,是目前胶州营的中下层军官团,将来的高层军官肯定也是出自这个团体。 这样的团体必须要保证对李孟的忠心不二,亲兵营作为李孟的直属部队,每日戍卫国公府,享受着比普通士兵更高的待遇,和李孟一同训练,这种方式除却提高人的技能之外,最是培养人的忠心。 所谓同甘共苦,就是说这个,大明军将对待自己的亲信家丁也都是如此,这样才换来了下面人的生死与共。 李孟所做的,和同时代的大明军将,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不同,人心揣摩把握,这是几千年没有变化的事情,李孟并不是超人,也只能是循规蹈矩,所谓不同,不过是这个亲兵营等同于是个军校。 就算是普通大明军将的亲兵家丁,那也是和一般军官差不多的级别,甚至还要高一点,这李孟的亲兵,放出来就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俊彦,山东上下在五六年前就是摸到了门道,凡是进入亲兵的,那就一步升天了,现在巴结上管保没错。 结果现在的山东有着一个风气,若是某人说是要进入亲兵营了,那提亲的人马上是踏破了门槛。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进入亲兵营不过是本地的家境相当的人家过来提亲,后来就是本地的富户甚至是大族来提亲,到了现在,谁要是进了亲兵营,本地县令和知州送女儿过门都是有可能的。 针对这个现象,胶州营甚至专门发出了命令,在亲兵营期间除了在进入之前已经结婚的,不得成亲,只能订婚。 李孟身边的亲兵营在山东的特殊地位,外省的人根本无法想到,正是因为这个亲兵营的特殊,胶州营系统的高官亲信,无不以有人进入亲兵营为荣,但亲兵营是从来不开特例的,直到现在,也只有一人进入这亲兵营,因为这个人的素质的确是合格,并且比其他人表现要优秀很多。 这个人进的还是卫戍大队,他就是孙传庭的二儿子,本来被送到登州军去服役,谁想到虎父无犬子,这位化名孙习武的年轻人在登州军就以表现优异被表扬,更是一步步的进入了亲兵营卫戍大队。 孙习武的表现王海是赞不绝口,几次和李孟说,第一次看见亲兵营内的士兵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和战略思想,将来必然是胶州营的后起之秀。 李孟当然知道这孙习武是孙传庭的二儿子,王海当日间也很少去过那个小院子,并不是太熟悉孙习武的相貌,而且这个小伙子参军之后,身形壮硕了许多,人也是晒的黝黑,相貌变化很大,这夸赞的话,想必是出自真心。 真是家学渊源,明末最出色的人孙传庭的后代,想必也是受到了不少熏陶,李孟也曾在和孙传庭的谈话之中,夸赞“家学渊源”“虎父无犬子”,一向是沉稳自若的孙传庭每次遇到这个话题就是得意非常,高兴的很。 所以三人茶室密谈,听到李孟说陈永福的儿子陈德要来参加亲兵营,孙传庭和刘福来当即是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几千年的通例,把自己的儿子送过来作为质子,表明自己的忠心,这是一种臣服的信号,就好比唐太宗和唐玄宗时候,宫内侍卫大都是大唐附近邦国和部落的王子之类,陈永福把陈德送来,也是这个用意。 孙传庭朝前欠身,拱手祝贺道: “恭喜齐国公,收复陈永福,此人我在河南时候也多有了解,是当下少有的武将,谨慎内敛,稳重规矩,麾下的兵马当得是精兵了。” 这也算是了结了一件事,李孟笑着点点头,举起茶壶给身边的刘福来又是斟满,老太监对李孟的这种孝敬态度,尽管早就是习惯,可每次经历都觉得好像是畅饮美酒,浑身上下都是舒坦无比。 沉醉了下,刘福来缓慢的开口说道: “陈永福能叫这陈德来,想必也是真心,不过开封城周围太平下来,还是早些派兵过去镇守为好,免得生变。” 开封城是有数的大城,又没有被打破过,城防工事极为完备,城内的人力和物资的储备也算是充足,如果被人趁虚而入,关门自守,那还真是一个难啃的钉子。 毕竟,若没有山东在一侧不停的给流民大军施加压力,仅凭陈永福的九千多人很难守住这样一座大城。 实际上随着运货的船队开往河南,已经有士兵和相关的人员进入开封城,这些都是细务的安排,就没有必要和老太监说明了,李孟只是笑笑,开口说道: “伯父说的是,这边都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还请放心。” 老太监之所以从陈德过来判断出陈永福真心归顺,因为这陈德也不是等闲人物,如果把陈永福和陈德父子拿到河南之外去询问,知道这陈德的人恐怕还要比陈永福多些,原因无他,这陈德可是被崇祯皇帝亲口称之为少年英雄的人物。 一年前闯营围攻开封,闯王李自成靠近城墙查看明军防务,却被躲在城墙后面的陈德一箭射中脸颊。 流民大军全军惊恐,不得已退兵,有这一箭,当日还只是守备的陈德顿时是声名大噪。在这次闯军扯围离开之后,立刻被超拔两级,升为游击,陈永福三个儿子,只有这陈德让他最为得意。 从那以后,开封城的防务基本上就是陈永福和陈德两个人来主持了,这九千多豫兵中的四千多马队也是交给陈德来统领。 这陈德尽管刚刚二十岁,地位不过是个游击,可实际上说是河南副总兵,倒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陈德这样的少年英杰,又是在崇祯皇帝那边简在帝心,就算是在大明也是前途无量,却被陈永福派来投奔亲兵营,这的确是能说明陈永福的对李孟表示了彻底臣服的态度。 但有意思的是,陈德等于是放弃了自己身上的职司官位过来白身投奔,本以为加入亲兵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过却亲兵营是山东的后备军校,军官和士官的培养基地,对招收每一名新成员都是按照标准和规矩执行。 如果不这样,恐怕亲兵营就要被山东两淮的亲贵子弟塞满了,不过这个举动,却被陈德误会了。 陈德来前被他的父亲叮嘱过,这次从河南来山东,是为了咱们陈家的存亡,要把在河南养成的那种骄傲和矜持丢下,一定不能和对方发生了冲突,毕竟这次来,可是来求对方收留的。 不管是陈永福还是陈德,对胶州营的系统并不太了解,充其量也就是知道下面的几名大将和大概的兵力而已,他们自然以为这亲兵营不过是李孟身边的亲信护卫,和他处的家丁一个性质。 自己来参加这个亲兵营,就算是把自己摆在对方的面前,请对方就近监视,明明白白的起个人质的作用。 让陈德没有想到的是,这亲兵营居然把自己拒之门外,理由更是让他不可思议,说是他并没有达到亲兵营的标准,就算是来前,河南总兵陈永福再怎么叮嘱不能生气,要心平气和,听到这个理由之后也是火冒三丈。 陈德刚刚二十岁,正是所谓年轻气盛的时候,让他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可以,可却不能让人小瞧。 而且出来接待的这位亲兵营把总说这话的态度,明显不是敷衍,也不是因为他是河南总兵的儿子,倒像是公事公办,就是因为他没有达到标准,才这么说的。越是这样,就让陈德越发的火大,他向来自诩弓马娴熟,武艺了得,心想山东兵马再怎么精锐,也不至于亲兵都要比我这个层次的要强。 怒火上冲,也就有些不管不顾了,既然公事公办,那就要给个公平的说法,为什么我进不去这亲兵营。 这种情况下和他解释什么,比如说亲兵营的士兵不能直接加入,而只能是在胶州营部队中那些表现优异的士兵们和士官中选拔,显然是不合适了。 河南总兵陈永福的儿子,放弃自己在河南的官位富贵白身投军,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的确应该是特殊对待。 不过这个特殊对待却也不是破格的录取,而是让这个陈德和亲兵营中的士兵进行比试,这个比试倒也有检验和展示亲兵营的战力的目的。 陈德对这个方法也没有什么意义,是否真金白银,一比试就知道,原本陈德以为,这等比试,肯定是马上马下的厮杀,弓马刀枪的本事。 谁想到第一个科目是体能,什么绕着校场跑多少圈,然后抓住某个杠子单单用手臂拉扯身体离地等等。 这一项上,陈德倒是没有太差,毕竟身为武将,这几年又都是在战场上,每日里打熬身体,这方面倒是不逊色。不管是跑还是其余的测验,他都是相对顺利的通过,不过陈德也是惊讶的发现,跟自己比赛的那名士兵,同样是完成了不说,而且完成的还要比自己轻松。 接下来的比试就比较让陈德为难了,在一炷香燃尽(此处一炷香按照十五分钟的短香来计算),火铳打出至少十八发子弹,陈德练的一直是弓箭,这火铳尽管会打,却不纯熟。 考核的事情到这里,已经成了个不小的热闹,胶州营在济南城中的闲人都是过来观看,这陈德也算是明军将领中的佼佼者,亲兵营自然是胶州营之中的精英,双方的比较隐隐有些明军和胶州营分出高下的意思来。 陈德自己心中倒是有数,和自己比试的这名士兵是由自己随意挑选出来的,胶州营已经是公平开放到了极处,也是极为有自信。 而且在比试前,胶州营给他了一个折衷的方案,就是先参加普通的胶州营部队,然后选拔进亲兵营的次等部队实验大队,然后看表现入选卫戍大队,但这时候,陈德已经是争在了兴头上,根本没有想到让步。 当然这也是陈德想要看看山东兵马到底强到了什么程度,这支想要自称局面,并且吞并河南兵马的胶州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想必从这精英的亲兵部队中能够看出一二。 比到火铳射击的时候,陈德可就为难了,按照山东兵马对火器的使用来说,这个规格肯定不会是故意难为自己,只是操控火铳对他来说本就是很生疏,更不用说在那短香燃尽打出十八发铅丸。 陈德迟疑了下,却想出来了个主意,那就是用弓箭和火铳来比试个高下,反正双方都是远程的兵器,并且还要求和对方比试准头。尽管对火铳操控不熟,但在开封城中的豫兵也有使用火铳作战的,这个兵器的准头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也算是占占对方的便宜,亲兵营本来就准备赢这陈德个心服口服,对于对方提出的条件都是全盘接受。 比赛是五十步的距离上,竖立一个多重圆环的靶子,等短香燃尽之后,按照射中靶子的弓箭和铅子来计算成绩。 在比赛前陈德信心满满,心想自己肯定能赢,不过结果却很出乎他的意料,这局的比试结果是他惨败。饶是陈德曾经苦练过,一炷香的时间内,他张弓十四次之后,肩膀就开始酸疼。 开始的十一箭都颇有准头,命中红心或者差不多,可接下来射出来的箭可就没有什么准确性了,手臂和肩膀的酸痛让弓箭的根本没有准头,甚至在第十六箭的时候脱靶,毕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开弓这么多次,太消耗体力了。 陈德射完了十六箭,那名和他比试的亲兵营亲兵打完了十九枪,在这个距离上,枪枪不是命中红心也是距离不远。 接下来的骑术上,陈德略站上风,可拿对方的下马步射一点办法没有,最后考察的是指挥技术,假设每个人手中有一定人数的部队,在某个地形遭遇,然后由他们指挥作战,这个比试也是陈德最为郁闷的。 双方都是拿着火器长矛的部队,但对于陈德来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样的火器和冷兵器部队。 在河南的那些豫兵之中,作战能不用火器,就尽量不用,毕竟火器的质量低劣,与其拿着火器站定了乱放,还不如手中拿着刀枪,冲上去拼。 结果几个地形的推演,陈德指挥的部队都是被对方的部队或者是用火器射击崩溃,或者是长矛冲垮。每次陈德都是很用心的取学对方那些新的战法,可胶州营这种火器和冷兵器结合的战法,可不是他听一会就能听懂的,很多名词和战法,他都好像是在听天书一样。 在这次的比试之后,陈德终于是心服口服,终于知道,山东兵马并不是浪的虚名,他也决定听从对方的安排,先从普通的士兵坐起,一步步的学习,毕竟胶州营的这套战法,包括他的指挥体系,如果没有基层部队的经历,根本不可能充分理解。 陈德参加的几次比试,李孟也是便装跟着看了,对于最后的结果李孟颇为的高兴,高兴的倒不是折服了这名年轻气盛的将门世子,胶州营有了面子,而是为自己的手下多了一个将来名将的可能而感觉到高兴。 在胶州营这种体系中,每一名士兵甚至是每一名军官都是整个部队的一个零件,他只要按照预先设定的战略套路进行就可以,胶州营需要每个士兵和军官都要按部就班的接受训练,让他们成为零件,可也需要有才华,有自己独立思想的将领,偏偏这个体系中没有这种名将成长的土壤。 不过这个孙传庭的那位化名孙习武的二儿子和这位陈德,看起来都是胶州营将来的名将种子,看着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加入自己的队伍,李孟真是有当年唐太宗城楼上看进士的感觉——天下英雄,尽入吾懿中矣。 在朝廷明旨没有下达的时候,河南开封孤城之中的文武最高长官巡抚李仙风、总兵陈永福就做出了决定,陈德去往山东白身参军的时候,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布政使整理出来了河南官员和土地的名册,也是走水路送了过去。 河南上下做出的反应很慢,但却没有什么抵抗,按部就班的把一切一切交到了李孟的手中。 顺着黄河水路来到开封的不光是巨量的货物,归德游击袁时中率领部下三个团逆流而上,而是来到了开封城。 河南总兵陈永福却并没有和其他人预料的一般被李孟留在河南,而是率兵出了开封城,并且渡过黄河去往北岸。 河南总兵陈永福上奏朝廷,说是如今大军云集彰德卫辉两府,山西空虚,恐塞外蒙古土蛮窥伺进犯,愿意带河南九千子弟边关镇守防御。 朝廷感其忠义,齐国公未加阻拦,特下旨任命陈永福为大同总兵,加为大同征西前将军,总揽大同边镇。 崇祯十六年六月初,大同总兵陈永福自卫辉府启程,去往山西大同御边,天下皆赞叹其忠义不屈之心。 很少有人注意到,归德游击袁时中手下有两千左右的兵力已经是换人了,这些人都是陈永福的手下兵丁…… 第四三七章 元帅府 开封城 六月份的天下,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朝廷上已经有人这么想,对山东的李贼退让一步,他倒也不那么咄咄逼人。 在襄阳的李自成刚刚吞并了罗汝才的十几万兵马,尽管局面变得很稳定,可要是消化这股力量也是需要一些时间。 占据了武昌的张献忠并不想步罗汝才的后尘,在武昌劫掠一番,补充了给养和人员后,继续向西行进,张献忠在武昌占了大便宜,楚王府的巨额金银全部被他捞到了手中,一直是窘迫的八大王部开始渐渐的有起色。 退守九江的平贼将军左良玉,终于是恢复了几分胆色,开始在江上设卡抽税,并且放任士兵在九江四处劫掠。 这江西对于左良玉来说可是熟悉地方,几年前追击张献忠的时候,就到此一游过,地方上的百姓就跟遭受了大灾一般,此次驻扎,手下的尽管都是归附的流民士兵,可军纪必然比从前略好。 当然,祸害百姓也仅仅是稍逊一筹,江西的地方官一封封折子向着京师递送,请求朝廷约束。 大明朝廷如何约束的了,而且那左良玉尽管呆在九江城,稍有风吹草动就有如惊弓之鸟,可一封封的报捷文书还是不住的朝着朝廷中递送,大江南北千里相隔,朝廷上的皇帝和大臣们也不知道这捷报到底是真是假,可也只能是下旨嘉奖。 满清也是在休养生息,在关外辽镇身上取得的那些胜利,也就仅仅能安抚八旗众人大败之后的惶恐,作为摄政王的多尔衮,想要在满清取得真正主导的地位,也还需要时间。 崇祯十六年的六月间,尽管屯田田庄还只是在河间府筹建,永平府山东兵马还没有涉及,不过吴三桂对山东的恭敬,却让胶州营对满清的情报工作,第一次有了很大的进展。 尽管满清和大明是敌国,可满清勋贵们对大明的奢侈品需要并不比大明京师和南京的需要少。 福建的郑家凭借着海上的优势力量,先江南海商一步取得了对满清的贸易垄断,对于满清的各种商品供应,差不多都是郑家的海船从各处贩运而来,但郑家的船只仅仅在金州卫和朝鲜那边停靠。 满清宁可是花费力气在陆上运输,也不愿意让郑家的船队深入腹地,所以,尽管在四月之后,山东盐帮的细作已经可以跟着郑家的海船去往金州卫、旅顺和朝鲜的各个港口,可无法深入辽东的内部,这意义就不太大。 但辽镇不同,尽管满清和辽镇前线互相戒备,可却有山西的商人通过辽镇向满清贩卖各色货物,说起来感觉好笑,可实际上在银子面前,国家大义很多人都顾不得了。 以目前山东的强势,既然那山西的豪商可以,那山东的商人为什么不行,吴三桂和辽镇的一干官兵,也是把这山东看成了钻进钱眼的角色,这么想倒也没有什么错误,毕竟在一开始的要求上,山东所提的各项,全都是和赚钱有关。 而且这李孟在天下间也是有这敛财的名声的,都已经是如此高位,现在不还是抱着私盐这等下贱的买卖不放吗? 对于山东的商队去往满清贩卖,这辽镇肯定不会阻拦,说来可能不太让人相信,满清对大明的商队都是放行的。 因为对满清来说,大明的许多物资都是他们需要的,也需要这些商队的输送补充,大明官府对这个当然是禁绝。不过却根本无法制止那些贪财的大明文武官员,还有利欲熏心的各路商人们。 山东的商人自称来自北直隶的河间府,满清那边也不怎么怀疑…… 传回山东的消息却不怎么好,因为满清动员了大部分的力量在老林子里面抓取部落青壮,在河间府损耗的力量正在迅速的补充之中。 这个消息被当做第一等的要紧事报告回了山东,山东上下听到这之后都是变得有些着急,同时也是庆幸大帅所做的决定是何等的正确,不专力关外的话,让鞑虏从容恢复,很快就从失败中走出来,那还真是个大麻烦。 关于满清在关外抓取所谓的野女真一事,除却辽镇之外,关内山东还是第一次知道,从前说大明和鞑虏的优劣,说是大明兵弱,但是人多,满清兵强,但是人少,大明用十兵换一兵,拼消耗的话,总可以让这些鞑虏死光。 认为满清鞑虏人少,拼一个少一个,到最后胜利总归是人多的一方,毕竟双方并非同族,满清女真死一个人想要恢复,就要通过生养,这个时间段可就长了,时间和优势自然在人多的一方,当然,实际情况却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满清随着一场场胜利的获得,越来越多的使用汉八旗和蒙古八旗,偏生这些仆从军的战斗力也丝毫不差,仗是越打越麻烦。 等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让人心惊,越来战斗力最强的女真八旗居然也有这样的补充方式,而且带回来的情报上讲,这些被称为“野人”和“生女真”的部落青壮,战斗力还要超过女真八旗。 因为这些部落的战士以渔猎为生,算是有足够的训练和战斗素质,并且那种半原始的生活状态,让他们身上的野性没有拖去。 这些因素加起来,足够让这些人成为强悍的战士,所以八旗的勋贵们对这些人态度几乎是用争抢来形容。谁的手下生女真最多,就代表着谁的实力最强。 山东上下凛然,原本以为河间府一战伤了对方元气,谁想到满清鞑虏居然还有这等恢复的法子,大帅真真是高瞻远瞩,才定下这等战略。 要不说这是天命所在,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他们肯定没有想到,李孟仅仅是出于对满清鞑虏一种根深蒂固的警惕和仇恨,才这么做,这么做完全是感性压倒理性的行为。 凭借着他的历史知识,或者是现代的历史教育之下,即便是非历史专业的硕士研究生也未必知道这抓取生女真一事,李孟更没可能知道了。 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东三省一直是被当作女真人的保留地来经营,不许汉人移民迁入,直到清末这种情况才缓解,在新中国成立前后,在黑龙江省的深山老林之中还有保持原始部落状态的鄂伦春人。 但实际上,对于东三省的广大土地上,从满清出现时候起,也只有辽宁的大部分得到了还算充份的开发,其余的地方都是原生态的森林、湿地和沼泽,这所谓的白山黑水之中,有大量的部落。 这些部落有的没有开化的女真人,有的则是其他民族,满清的女真八旗是以现在的辽宁和内蒙古地区的各部女真发展起来的,不管是建州女真还是叶赫女真,都是文明程度较高,汉化或者蒙化的女真部族。 而深山老林这些部落大部分还是那种氏族社会的原始形态,这些生女真和通古斯部落野性未驯,又在求生的渔猎活动中培养了战斗和合作的技能,几乎天生是战士,抓取这些人补充进军队和人丁,一直是满清人口增长的重要来源。 生女真被直接编入女真八旗之中,而通古斯部落的这些野人,一般是被称为索伦,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在进入中原之后,满清女真的战斗力堕落的及快,所倚靠的强力骑兵大部分是汉军和索伦族人。 越到后来,八旗完全成了废物,索伦居然成了主力,对这些野人部落的抓捕甚至要持续到乾隆朝,因为依赖实在是太重。 这个时代,生女真和索伦的抓捕一直没有太大规模的进行,因为一直没有那么多的需要,认为仅凭八旗和仆从军的部队就可以百战百胜,此次河间府的大败才算是刺激满清八旗寻找一切可能的方法来补强自己的实力。 结果这搜山捡海,抓捕野人的行动比正常发展的历史提早许多开始了,要是这么看的话,满清八旗经过抓捕之后,甚至还有所增强。 这也算是一种历史的改变了,李孟这个巨大的变数,已经让本该正常发展的历史在方方面面都是有了变化。 这个消息和类似的判断传到山东的时候,整个齐国公幕府这边都是紧张了起来,一封封命令当即安排快马加急送往了河间府,已经到那里的张江和王韬都被用很严厉的语气催促,让他们快些进行屯田田庄的建设,尽快的把部队部署到永平府那边去。 整个山东唯一不着急的人就是李孟了,在消息传过来之后,孙传庭带着文卷直接是来到齐国公府,希望李孟拿个章程出来。 孙传庭对李孟的判断倒是和真实情况差不多,他觉得李孟一开始的专力鞑虏的战略,未必是有什么预料,而是一种偏执和仇恨,从胶州营成立时候起的历次行动就能看出来这种倾向。 不过李孟未必知道这满清鞑虏抓捕野人充实自己实力的行为,也就是说,齐国公李孟或许没有预料到对方有这样行为和速度补足人口和实力。 没想到的是,在书房听完孙传庭讲述的李孟,做出的表示仅仅是颇有兴味,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的确,这件事对于李孟来说,充其量也就是个趣事逸闻,并没有像他们一样的惊讶。 孙传庭心中着急,心中所想的更深了一层,大帅在河间府的大胜之后,莫非已经是自大骄傲,这可是大麻烦,一定要出言劝谏。 先开口的却是李孟,他看了看难得有惶急之色的孙传庭,开口笑着说道: “鞑子抓取野人补充实力,现在对于胶州营来说也是鞭长莫及,咱们能做的也就是一步步的推到山海关前,然后再动作。” “国公大人……” “孙先生也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过重要,胶州营行军作战,最忌讳的就是远离后勤孤军深入,河间府、永平府、山海关之地,并不是经营透了的地方,又有多方的实力敌对,若是我派军北上,粮秣补给的后路不稳,你叫下面的军兵如何能安心作战,万一有个闪失,那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胶州营的战术特点是倚重火器,火铳和火炮对于后勤的依赖都非常的大,而且胶州营向来是足粮足饷,这种足粮足饷的报酬也是保重士气的一种手段,不过这种战术的特点和足粮足饷,这粮秣补给的重要性就更加的凸显。 必须要保证有个稳固的后方,胶州营的部队才能充份的发挥出战力来,要有稳固的后方和补给基地,可并不是搭建几座仓库储备军需物资就可以的。 按照李孟的话说,必须要把这个地方经营透,这个透字,就是山东能够完全的掌控,建立起来屯田田庄,然后通过这个屯田田庄建立起兵站、仓库和临时的堡垒要塞,形成稳固的后方。 孙传庭也是明白这番道理,目前河间府尚且是草创,永平府那边还没有开展,要等到李孟说的这种“稳固”建立起来,那可太耽误工夫了,孙传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帅这么做倒也不能说的上是自大轻敌,倒像是慎重过度的状态。 “大帅,稳妥固然是个道理,可眼下这个局面,却应该讲求个兵贵神速,尽快的给鞑虏打击,让他们不能在关外如此从容的恢复!” 听到孙传庭的这句话,李孟先是一愣,接着就哈哈的笑出声来,他总算是明摆这位老先生到底怎么想了,收住了笑声,李孟开口从容的问道: “孙先生所说,我军深入辽东之地,打击鞑虏,先生以为我军这么行险会胜还是会败。” 李孟问的慎重,孙传庭也是想了下才开口回答说道: “山东兵马如今是天下第一强军,尽管是轻师袭远,但仍然有八成的把握在打击之后,全身而退!” “先生对山东兵马有这般的信心,说明我胶州营兵马的确是强军,可如今这个局面,就算是深入到关外辽东,大胜鞑虏之后,还是要退回关内,因为在关外毕竟是孤军,且无法取得给养,等我这只孤军一离开,那鞑子还是要恢复,依旧是这个循环,而且孤军袭远,耗费巨大,还很容易被其他的敌人盯上,方才先生也是说八成的把握,这万一有个闪失,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大帅,鞑虏在外从容恢复,莫非我山东兵马就这般坐视,任由其坐大不成?” 孙传庭已经说的有些急了,他是最注意这身份礼法的人,李孟被封为国公,他也是一直开口称呼国公大人,此时情急之下,已经是把国公的称呼变成了更加随便一些的大帅,顾不得了。 “不是任其坐大,是我方要积蓄力量给其决定性的一击,孙先生你对咱们胶州营的力量也有信心,李某的信心更足,与其一次次的击败,不如在一次大战之中彻底的歼灭,现在咱们山东所做的就是这件事!” 李孟说这话的时候目露神光,自信异常,这番自信豪气的话语极为的有感染力,孙传庭一时间也是说不出话来。 鞑虏的这般恢复,李孟并不惧怕,他所计划的是河间府和永平府确保了稳定的通路之后,全力一击,彻底的扫灭这个祸害华夏的蛮族毒瘤。 孙传庭大口的呼吸了一下,李孟的这个计划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大,本来按照他的理解,朝着永平府和山海关那个方向发展,不过是为了避免经略中原的时候在这个方向上的鞑虏入关侵扰。 可却没有想到李孟的计划如此的大,此去关外,乃是为了灭国。听到这个计划,孙传庭也是有些心神激荡。 大明自万历三大征之后,对外征战处处失败,近五十年没有一胜,北地鞑虏先不说,更有南方奢安之乱死伤汉人百万,算起来,华夏的这种颓弱,差不多从五代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明成祖朱棣的时候稍有起色,到了英宗时候又是一步步的走了下坡路,所谓中央帝国,天朝威仪早就是荡然无存,孙传庭偶尔想到汉唐时候威压天下,动辄灭国的武功,禁不住心中嗟叹。 谁想到在这样的衰颓乱世,居然还有李孟这样的豪杰,以一人之力,扫荡华夏颓弱之风,建立了强大无比的武力。 方才豪气无比的和自己讨论灭国之计,这等大事,这等豪壮武功,居然自己也能参与其中,这是何等的幸运。 孙传庭此时想的很多,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对于孙传庭这等人物来说,很少有这种在上位者面前失态的举动,可见其心情有多么激动。 等到恢复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李孟用颇为好奇的眼神在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却想到了一件其他的事情,正好在这次提起,顺便用来转移下话题,孙传庭略微平静了下心情,开口说道: “国公大人,自从舍弃镇东将军的名号不用,改用齐国公名义发号施令以来,下官觉得其中有隐患啊!” 在河间府和永平府建立一条稳固的后勤线,最后的目的是进入辽东灭掉满清,这个计划的确是有些惊世骇俗,目前胶州营上下的想法还是在山海关或者是辽镇一带建立一条防线,打痛鞑子,让其不敢进犯,毕竟灭国灭族太过激进,很少有人能接受的了这个想法,李孟也不愿意继续深谈,而且孙传庭的这番话也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孙先生请详谈,本公洗耳恭听。” “齐国公府只是一勋贵府邸,虽然有山东以前的一套班底,但是职能近文不近武,各职司领的都是庶政,没有什么专为军国急务准备的人力准备。太平时节尚好,若真是大军动员,仓促间改变,那就是四处抽调人员,而且没有一定之规,肯定会耽误要事,而且庶务也会被打乱,还会造成大量的慌张。现在军务越来越重,以前我们还只是立足在山东之类,运转还算元转,以后大军远征,事物千头万绪,不可不慎。下官觉得起码应当恢复将军幕府,设置领军中枢,事权明确,各有所司,而不是如今这种以一勋职领大军,临战之时,方方面面都找不到统属。” 李孟边听边点头,末了赞许的说道: “若没有孙先生,胶州营此时怕还是有许多不规范的细处,可如今却是事事完备,先生居功甚伟啊!” 方才的灭国之言,让孙传庭心情激荡,李孟的这番夸奖实际上已经把他当作宰辅来称赞,孙传庭再怎么稳重,还是站起来恭谨的道了声谢。 “孙先生或许听人说过,本公这几年闲暇时分都是让人读史来听,从史书中获取些经验建议,这齐国公府大部分体制仿照的是宋时枢密院的格式,各处的官吏长随都是文官,但战时却是准备仿照金制,直接建立元帅府,老营则为元帅直辖大营,老营军需处与灵山商行合为大军军需,亲兵营各级官佐为元帅府属官,孙先生为长史,袁文宏为主簿,周扬为记室,战时体制,帅府旦夕可立,孙先生倒也不必担心误事。” 孙传庭听完之后,沉思片刻,脸色却更加的慎重,开口说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公府诸官安坐济南府,筹划军机,提调粮秣,转运大军,都可曰能。然大帅若大军出于千里之外,昼夜辗转,卧冰宿草,随侍官佐可能操持军纪要务?出外作战,军伍之中,所需皆是体壮能员,大帅府中这些山东士子可能胜任吗?这与在济南坐镇,安享太平可是大不同啊!?” 看来这个问题孙传庭想过很久,问得也是郑重其事,毕竟孙传庭当日间率领秦军几省奔袭,追击流民军队,对这一套体制颇为的清楚。 面对这些直接的问题,李孟没什么迟疑,他也是早有腹案,开口说道: “孙先生,你可记得本公每日间出城巡视,身边总是幕僚、亲兵随行,人马喧嚷,曾有老儒谏言,说是本公万事节俭,却在这出游之事上太过煊赫,本帅虽然对那老儒嘉奖,却依然故我的事情?” 孙传庭点点头,李孟脸上露出笑容,又是解释说道: “那随行之人,就是我元帅府的幕僚随员,战时体制,他们每日演练,若是跟不上学不会的,早就是被淘汰出去,补上新人,孙先生,你看如何?” 听到李孟说完,孙传庭长呼了一口气,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摇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能有今天的局面,怎么能是偶然,国公的平日举动早就是做好了筹备,细想想这些布置,倒是和藏兵于民的策略很有些相通的地方,平日间各处自行运转,战时却并拢在一起,下官总算明白,灵山商行设在济南城的第二总号所为何用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先前说过,在山东的各个大机构之中,只有灵山商行的总号不在济南,而是设立在济宁州,偏偏在济南城还有个画蛇添足的第二总号,济南城的第二总号并不接民间的生意,而只和胶州营军需处和兵器制造局打交道,济南城的民间买卖,还有个灵山商行的济南分号主理,这设置颇为奇怪,到现在孙传庭才是醒悟,而山东内部,类似这样的行动和布置当真是不少,看来都是有深意在其中,孙传庭不由得感叹良久。 六月中旬,山东的第一大事,是齐国公李孟的二公子起名李武,这名字平常之极,不过要是看山东的户籍档案的话,这三年来,整个山东的新生男孩,起名字差不多有五成都带个“武”字。 这也是胶州营在山东之地,武功赫赫,如果想要求得功名富贵,在征战之中更容易获取,有无数人参加了胶州营,一步登天。正是因为看见了当兵习武有这样的好处,这才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不过,李孟给他的二儿子取名“武”的原因,却是他身体虚弱,希望他将来能够多习武事,让身体健壮。 按说,李孟这等贵爵得了子嗣,朝廷应当是下旨封赏,最起码也要有个散官的衔头加上,才算是正常的规矩。 可如今朝廷和齐国公这边形同水火,那还谈得上什么赏赐,本来在封赏齐国公的时候,李孟的大儿子李宏就应该是被封赏到,可朝廷压根没有提及,甚至连山东的其他将官都是不闻不问。 朝廷也知道这些兵马军将都是对李孟死心塌地,朝廷拿不出什么拉拢他们的实利,特拉拢不动,索性连这大小相制的手段也不用了,来个缩头不问,理都不理。 尽管没有朝廷的封赐,可尚在襁褓中的李武已经是被众人奉承,将来必然大富大贵,长寿健康。这个奉承也是颇有技巧,比如说大家夸赞李宏的时候,就说这李宏将来贵不可言,有龙虎之像。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今李孟身边的人也是如此,颜若然产下李宏之后,在李府的地位愈发的稳固不可动摇,正好也是赶上胶州营势力大扩张的时期,这可就了不得了,本来颜知府是江南人士。 自从成了李孟的岳父之后,在刘福来的安排下,也是为了颜若然这一系亲属的安全,颜家的人都是被接到了山东居住。 颜家人在江南之地不过是个中小地主,就是那种诗书传家的殷实家族而已,来到山东,尽管是不愁吃穿花用,可山东比起江南来,那可是远远不如了,所以颜若然的亲族对颜家父女总是颇有怨言。 但这种怨言很快就是烟消云散,山东和两淮的豪商高门马上就是把他们捧到了天上去,要什么有什么,也不图什么回报,只求能在大帅面前表示一下善意,说句好话那就心满意足。 人生境遇变得如此之快,前段日子还是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突然间就成了如同勋贵高官一般的人物,这种滋味可真是美妙之极。 接下来对颜若然的怨言变成了谄媚和讨好,毕竟是收取了别人的钱财,总该是替人办事,结果李府每日间都有颜家的亲戚来访,搞得颜若然不厌其烦,要说这个公关手段还是颇有作用。 无奈之下的颜若然还是多少把亲戚的话带给了李孟,对于这些企图和自己搞好关系的豪商大族,只要他们不做些胶州营不准许的违法之事,他不吝啬自己的笑脸和善意,可以给一些无伤大雅的方便。 李孟的这种举动却让下面的那些豪商权贵以为自己的公关起到了效果,结果让颜若然的亲戚们更是嚣张跋扈,甚至有人做出了非法的勾当。 对这样的情况,不管是颜若然还是现在的颜参政,他们的立场都是非常的坚定,那就是从严的惩处,决不能姑息,颜若然自然是心向夫君,而颜参政却想得明白,而今颜家攀上了一棵大树,将来真是富贵不可限量,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亲戚坏了大事。 结果颜家的这些亲眷才威风了不到一年,就统统被李孟打发到了徐州去,那边也不算是个穷地方,不过周围却是穷山恶水,城内实行的又是军管,吃穿是不用发愁了,但想要为非作歹却没有哪个环境和条件。 等到这木云瑶有了儿子,又有那些新进胶州营系统,却不知道如何亲近的人,都是准备故技重施,走夫人路线,去讨好二夫人的亲属,总归也算是和大帅挂上了关系。而且听说二夫人在大帅身边的时间比颜若然还要长,想必说话更有效力一点。 两淮山东的豪商随着这些年财产的膨胀,能力也是跟着变强,社会关系网也算是盘根错节,打听消息也是很强,很多人都想,就算二夫人再怎么谨慎小心,让家人低调,要打听总归是打听的出来。 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上天下地,绞尽脑汁,还真就是没有找到木云瑶的家人,也有个别消息灵通的去往河南开封,毕竟现如今这河南黄河沿线,也都是归胶州营控制了,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但就算去开封打探,也是一无所获,不管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什么木家的小姐,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谜团,真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上位者的八卦总是下面的最喜欢传扬的。 在这之前,就有很多人对木云瑶来历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打听家人之后,这猜测更是五花八门,其中一个甚至是传到了李孟的耳中,说是这木云瑶是黔国公沐天波的女儿,当年有个近乎传奇的故事,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当然,根本没有什么人能想到木云瑶是周王朱恭枵的女儿,堂堂的大明郡主,不过就算是李孟主动和别人说木云瑶是大明郡主,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木云瑶在生了李武之后,所有的心思都是放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对开封城父母的思念反倒是淡了几分,而且因为此时开封城已经是掌握在了李孟的手中,她也没有必要担心太多了。 崇祯十六年的六月下旬,整个开封城的防务就掌握在归德府守备袁时中的手中了,开封市井之中有个颇有意思的传闻,那就是袁时中身披游击的袍服甲胄,骑着马匹领兵入城的时候,在城门处喜极而泣。 当日间的反贼,如今的一方大将,并且卫戍开封如此大城,袁时中倒也算得上是修成正果,光宗耀祖了。 开封这般的大城,当日间陈永福用九千多人,动员青壮尚且是守的捉襟见肘,今日袁时中用三个团,六千余人怎么能守的过来。 可这六千人不仅仅是守的稳当,就连开封城周围几十里的地方都是太平无比,周围的大小势力,可真是有几家上万人的大队伍,但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二三月间黄河上那几乎遮蔽河面的船只。 能把这么多的物资投放过来,自然也能把这么多的兵马投放到这里,归德府和兖州府山东大军可是虎视眈眈,不要去招惹这等不必要的大祸了。 但开封府的三班衙役,还有巡抚官署和布政使司衙门的这些当差的,这些人都是门头精熟的地头蛇,他们这些日子私下议论,说的是城外和城墙各处的要点大概的驻军也就是四千人左右,而归德游击袁时中的直属部队都是屯驻在周王府周围,话说这齐国公还是大明的封臣,周王还是大明的一等亲藩,想要动手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吧! 在周王府外驻扎的两千多军兵,其中的成分颇为复杂,有亲兵营的精锐,有山东盐帮的密探,有陈永福的心腹部下,也是开封城的地头蛇,还有的是兖州军的骨干部队,就是没有袁时中的人。 到了六月下旬,周王府周围两百步左右,已经是变成了完全戒严的无人区,开封城上下感叹,这齐国公也太狠了…… 第四三八章 接泰山 笑最后 崇祯十六年六月二十五,在开封的周王府开始遣散下人,和大明其他地方的藩王有所不同,周王算是有所作为的,并且压榨的相对较轻。和洛阳城中的福王一比,更是天上地下,城中百姓对他也算是有感情的。 看见周王府被山东兵马围住,颇有开封城中的乡老去往归德游击袁时中的营房那边请愿的。不过都是被拒之门外。 袁时中带领着的六千人来到开封城之中,开封官民,上上下下对这支来自河南却是从属于山东的部队印象不错,因为军纪森严,也不骚扰百姓,这可是极为的难得的,但在周王这件事情上,却是丝毫不近人情。 开封的乡老请愿也就是一两次,齐国公李孟的心思已经是路人皆知,皇族朱家和他当真是势不两立,请愿表明了态度,既然对方不答应,开封城中的这些人也不愿意继续坚持,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这世上的人都是这样的现实,特别是在这样的混乱末世,人人都还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要紧。 周王府遣散了下人之后,府内也就是几名形同家人的仆妇、家丁没有离开,周王和王妃、侧妃加上儿孙一共也就是二十几个人。 现在的开封城已经没有人愿意在王府周围经过,山东兵马戒备的紧密,无关人等路过那个地方徒遭怀疑。 看这个架势,说不准什么时候山东兵马就要对周王府动手,目前这种状况,肯定还要做做表面文章,万一自己走的近了,被当成是替罪羊抓到,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对这样的事情,居住在城中的居民总归是警醒许多。 到了六月二十七那天,就连周王府周围的那些贵官府邸也全部的搬空,这些府邸的主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往了他处居住,就是不愿意靠近了招惹这个麻烦。 六月二十八,驻扎在周王府周围的两千多山东兵马来了一次大清查,把周王府相邻和附近的宅邸都是搜查了一遍,绝大多数的宅子都已经是空掉了,没有空掉的宅子上下看到这样的局面,也是抓紧搬走。很是有人留下了看风色的家仆,看到胶州营的行动,都是庆幸自己搬走的遭。 六月二十九的晚上,开封城内的周王府突然是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映红了夜空,这火势实在是太大了。 驻扎在王府边上的两千多士兵根本来不及扑救,尽管临时动员了城内青壮救火,但因为王府周围的大部分宅邸空无一人,也是耽误了时间,等到大队人马赶到的时候,王府的火势已经是不能控制了。 许多百姓都是被这场大火惊动,半夜起身遥望火场,就算是没有经历过火灾的人看见这样大的火势,也是明白,这样的大火,就算是石头在里面也烧成灰了,这山东还真是下了狠手,周王一家,真是可怜啊! 不过想想洛阳城那被一刀刀刮了,然后和鹿肉掺杂,给流民大军下酒的福王殿下,这位周王倒还说得上幸运。 而且还有人想的多了一层,如果不是他们朱家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流民大军反乱,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只能说是时局变幻、造化弄人,可怜、可惜,可叹啊! 六月三十这天,山东兵马在城中加强了巡视,而且也派快马传递到归德府那边,让到归德换防的兖州军两个团做好准备,预防有变。 但开封城出人意料的平静,周王府的焚毁,在众人看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齐国公李孟所做之事,本就不可能容下一名朱家的族人。开封城甚至还从周王府被焚毁这件事情上得益不少。 比如说周王府占地广大,被大火焚毁,尽管清晨的时候,大火被扑灭,可那废墟仍然有火头残余,整个这个废墟也需要大批的青壮劳力来情理,胶州营也是实打实的付给银子铜钱,大家现在都是手头紧张,这可是大好事。 开封城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状态之后,城门大开,水陆畅通,大批的物资从水路上运送过来,也有归德府和开封城之间,居住在黄河两岸的平民百姓过来讨生计,消息也开始跟着灵通起来。 开封周王府半夜起火的事情差不多七月间,北直隶、山东、南直隶几省差不多就有大半的人知道了。 这也是出乎山东军方的意料,原本以为这样的举动会让许多人反感,文人士子又要掀起一阵攻讦的浪潮,谁想到众人的反应却是这般的轻描淡写,根本不去理会,而且在后期从更远地方反馈来的消息,山西、湖广、江西等有大明藩王的省份,对这件事情反倒是颇为的叫好。 有明一代,藩王除却出城祭祀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是被圈在城中不得外出,头上就那么一片天,能活动的地方就是这城池,大明的城池除却京师、南京、开封、西安、苏州几个大城之外,其余的都是颇为狭小。 这么一代代的憋屈下来,心理想不变态都难,怎么发泄心中的这些情绪,除却酒色之外,也就是祸害百姓了。 说起来或许是个笑话,地方上的藩王喜好酒色,一般都是被朝廷褒奖,称为淳厚,因为沉迷酒色之中,最起码不会危害朝廷中枢,至于贪财压榨,地方官也没有办法去管,往往是大批无赖恶人投靠宗藩,依仗权势圈占田地,逼迫良民百姓,地方上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这些藩王,就算是在城内杀人,也不在地方官的管辖范围之内,用无法无天来形容他们丝毫不为过。 藩王们如此的为害地方,却无法制约,所以他们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去,不光是百姓们反感痛恨,就连地方上的文人士子,高门大户,甚至是地方官僚也是深恨,周王在开封城中的确不能说是坏人,甚至做过许多好事。 可周王一家从未出城,凡是听到这周王遭遇的,大都是把本地的藩王代入进去,那肯定是大声叫好了。 在兖州府城嵫阳的某件事可以更具体的说明这个态度,眼下的鲁王府完全被圈在了嵫阳城中,他在城外的那些王庄良田都是被“丈量”到了屯田田庄的名下,很有些平民百姓因此受益。 当年这鲁王府在兖州府地面上着实的做了几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七月间,周王府焚毁的消息传到山东,就有人半夜在鲁王府外大骂,说是你们这些混帐为什么不找把火把自己点着了,让嵫阳百姓高兴高兴。 鲁王府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的反应,他们可真是害怕得罪了山东的这位杀神,晚上不小心被“失火”。 很少有人注意到,大火燃起的第二天,包围在周王府之外的山东士兵少了五百名,同时,一支运送粮食的船队,开始启航,从黄河顺着运河返回山东。 其中两艘大船号称是用大福船的制造技术造出来的,他们有目前的大小是因为河道的限制,如果不是这样,这艘船还能造的更加巨大。 这样的船只,逆流而上航行到开封城渡口,让开封城上下一阵的惊叹,这样的船只怎么看也不是用来运送粮食,而像是炫耀山东的实力。 两艘让人惊叹的大船的确不是用来运送粮食的,在山东来到开封城这边的船只,送完粮食和盐货之后,往往还要带着些开封城中的特产回去,开封城的金银珍玩,还有一些大库中储存的物资。 但这两艘船现在没有装载货物也没有装载粮食,而是装着周王一家人,为了保险起见,从开封城一直到下游的仪封这一段,都是不让他们走上甲板,等到过了仪封,这边已经进入了山东兵马控制区,自然也就松了口气。 让憋闷颠簸了几天的周王一家,走上了甲板,藩王是大明仅次于皇帝的富贵,这么把周王朱恭枵一家掳掠来,难免他们全家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在甲板上的周王府一家,每个人身后都有人在盯着,要有人走到船舷边上就会有人劝阻,不过显然随行的这些人担心太多了,周王一家老小,每个人都是兴奋异常,全然没有失却荣华富贵的忧伤和绝望。 随行的这些山东盐帮和亲兵营的人员互相交换情报,发现周王府这些人在船舱内的时候就已经兴高采烈了。 黄河行船,顺流逆流,所需要的时间都是非常的长,在船上开始几天还能感觉到新鲜,接下来的日子就颇为的枯燥无聊。周王府的这些,从周王到周王的小孙子,都好像是看个没够,给人一种什么市面都没有见过的印象。 在船舱里就是那样的兴高采烈,到了甲板之后,每个人都是看个没够,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都让人把饭食拿上来,而不愿意下去。 山东过来的这些人根本理解,这枯燥的两岸景色到底有什么可看的,从开封城渡口到归德府这边,需要四五天的时间,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有看够,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 走到归德府境内的时候,周王一家就连晚饭都要在甲板上吃了,好在这个时候是夏季,天气倒也适合。 而且上面早就是有了吩咐,要求对周王一家一定要伺候好,不能怠慢,这饭桌上也是好酒珍馐,什么都不缺的。 这天周王多喝了几杯,说得话未免有些多,不过这句话却让船上的这些士兵密探们,明白了周王一家为什么看周围如此兴奋。 “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儿孙这一辈子,只能看开封城中的这一片天,喝这开封城中的水,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居然能逃出这个大监狱,看看这天地之间的不同的景色,真是上天眷顾。” 尽管藩王和皇族们在城中穷奢极欲,可以为非作歹,但他们祖祖辈辈被圈在一块地方,永远不能出来,这种境遇也会让人疯狂。 这也是明代的藩王如此疯狂,做出种种不合常理举动的原因,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享受,而是觉得自己在受罪,对于大明的存亡他们丝毫不关心,漫长时间中,另一种形式的圈禁已经让他们心中愤恨,甚至想和这个帝国一起灭亡,或许福王不愿意出一分钱助饷,或许楚王指着朱元璋御赐的椅子发火,都是这种感情的表现。 有个很可笑的推断,那就是藩王们所在的城市大一些,他们的精神状态也会正常一些,比如说西安的秦王,比如说开封的周王,但祖祖辈辈被圈在一个城市之中的他们,想必比监狱里的囚犯更加的渴望自由,因为稍有理性的人都不愿意被人用什么形式圈禁起来,都想要自由,最起码是要和百姓们一样的自由。 差不多是七月十七,过完中元节之后,这两艘船才到达济宁州,派来接待他们的人是孔三德,孔三德待人接物都是大贵族的风范,想必适合这藩王一家人,孔三德带来了李孟的询问。 周王府一家人愿意在济宁州还是去往济南城,济宁州是山东最好的城市,而济南城是则是中心区域。 当然,这只不过是给周王府一个建议,山东所有的城市都在李孟的掌控之中,周王朱恭枵愿意去任何一个城市,李孟都可以满足,并且可以保证在吃穿用度上不会次于原来的周王府。 而且李孟还承诺,如果周王的世子和几个庶子想要去做点实务,胶州营都可以给安排,对李孟来说,这些羸弱的朱家皇族,根本不会掀起来什么风浪,还不如让他们同化在山东这种氛围之中。 周王朱恭枵想法很简单,回答的也很肯定,他们愿意去济南城居住,只是希望齐国公能让他们父女经常相见。 对这个要求,李孟早就是允许,孔三德这边自然是干脆利索的答应了下来,好好招待了一番,又让兴味盎然的周王一家在济宁城中和附近的名胜景致中游览了几天,这才是安排人把他们送往济南城。 临行的时候,孔三德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称呼朱恭枵为周王殿下,朱恭枵听到这个称呼之后笑了笑,洒脱的说道: “现如今周王朱恭枵一家都在开封城丧身火海,那还有什么周王,嗯,孔主办,本王……本人的女人姓木,我们一家当然也姓木,今后若是再有相见之时,就叫我木先生吧。” 说完,周王朱恭枵哈哈的笑了起来,神色之间很是轻松自在,孔三德听到这话之后也是一愣,跟着笑了出来。 周王府燃起大火,周王一家安然坐船前往山东,这个消息被当作是第二等的重要消息,也是快马加急送到了济南城,与此同时,除却山东嵫阳之外,南直隶和江北地和北直隶的河间府也都是做出了动员的态势。 这个消息流传开来之后,大家都不敢判断地方上会有什么反应,当然后来这件事并没有预想的这么极端,可这时候,胶州营对大明朝廷的中央威权还是颇为的忌惮,不想因为这件事起了风波。 齐国公李孟难得会动用山东的力量为自己来做什么私事,此次却也是破例了,去往内宅的时候,李孟也和木云瑶开玩笑说道: “为了岳丈一家,我可是冒了被天下士人唾骂的风险,云瑶,这次咱们可是一家团圆,再也没有什么心病了。” 李武尽管从出生身体就虚弱,可他毕竟出生在大富之家,名医诊疗,各种珍贵的药材和食材随意使用,身体倒也是正常成长。 这倒是让木云瑶放宽了些心思,有了儿女的女人和从前的女孩自然有很大的不同,木云瑶也是变得稳重了许多,听到李孟这么说,木云瑶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也是落了地,当时抱着孩子就要起身施礼致谢。 木云瑶身体虚弱,李武还是婴儿,这个动作倒是把李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止住,又是调笑安慰了一番。 闽海郑家的二当家郑芝虎已经在山东呆了快有四个月,每日间都是去往齐国公门口通传求见,可都是被人冷冰冰的挡了回来。 郑二爷从前没有受过这个气啊,可却不得不忍着,在山东呆的这段时间,郑芝虎真是重新认识了山东的局面。 八闽商行在济南城的代表几次被郑芝虎骂的狗血淋头,而且已经是派人给南直隶郑鲨那边送信,让他给山东八闽商行的代表换人。身在山东腹地,才知道这山东到底有多么强大,面对这么强大富裕的山东,却不能准确的把消息传递给主家,导致龙头郑芝龙作出了错误的判断,让郑家目前这么处境如此的尴尬,这样的人还要他有何用。 如果这个代表不是自己的亲堂弟的话,郑芝虎恐怕就要拔刀砍人了,郑二爷这边耽误的也是越来越焦躁,看眼下这样的局面,若是山东兵马过了长江,那时候郑家可就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他准备如果七月份齐国公仍然不见自己的话,那就写信给自己的大哥,闽海郑家的龙头郑芝龙,让他亲自来见。 要说这事情还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郑芝虎还真是碰到了柳暗花明的局面,七月十三,齐国公李孟派人传见。 郑芝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欣喜若狂,急忙在八闽商行驻扎在济南的分号中调记了几件珍贵的宝物,准备当作见面礼。 这段时间,郑家一直是派人给灵山私港那边的八闽分号送去珍玩金银,然后由这个八闽分号送往济南城,就是为了给郑二爷用来走人情见面用的。 实际上李孟想见郑芝龙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六月二十九那天,宁乾贵在傍晚登门拜访。 李孟和宁乾贵关系非同寻常,李武的诞生,宁乾贵也是送了一份大礼过来,然后就是赶往莱州一带,因为铸炮和铜钱对铜料的紧张需求,宁乾贵已经准备去往灵山私港,和各路海商购买铜料了。 铜料粗重,肯定不如船上多装载些精细货物赚钱,各处未必愿意做这个生意,可高价收取铜钱,一来是市面流通不畅,二来是胶州营未免赔的太多,可铸炮这件事情耽误不得,每个团三门三磅炮,这个数量太大,而且开封城的城防也需要火炮,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铜料。 宁乾贵已经是做好了打算,赔钱也是准备认了,毕竟大帅李孟有过要求,那就是军工第一,要想尽方法,无论如何要保证军工的正常运转。 对铜料紧缺,市面上铜钱价值高昂这种种情况,李孟却没有什么知识来应对,因为这差不多是经济学的范畴了。宁乾贵离开济南的时候,李孟还特意的叮嘱说道: “铜料紧缺,这并非你的过错,只需要筹备到足够的铜料就是,其余的后果咱们押后再议。” 这就是为了让宁师爷安心,李孟也做好了赔钱的准备,但算算这个日子,才不过是十几天,也就是宁师爷到了灵山私港然后马上回返,到底有什么急事,让山东的大掌柜如此着急呢! 尽管是傍晚,正是一家团聚的,但宁乾贵到来,李孟还是出来相见,毕竟是公事要紧含糊不得。 见到宁乾贵的模样,李孟又是吃了一惊,宁乾贵这些年身在高位,手握巨量的金银财源,再也不是从前那师爷的状态,也是威严自重,颇有大人物的涵养气度,今日间这种狂喜的状态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大帅,有铜了,有铜了!!” 宁乾贵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胶州营在这般缺铜的时候,却有一名山东地方豪商从倭国贩运了大批的铜料回来,这是何等的幸运之事。 原来这倭国就是产铜的地方,并且铜价这般的低廉,实在是胶州营的幸运,但胶州营却没有足够的海上运力来往于山东和日本之间,就算是这次的大批铜料,也是用郑家的船队运回来的。 胶州营目前对铜料的需求是极为巨大的数目,并不是胶州营目前的近海船队就能去运输的,而目前东亚的海面上,也只有郑家的船队才有这样的能力去运输这么大量的物资。 按照李孟的想法,本来还要继续晾这个郑家的代表一段时间的,双方尽管相隔两三个省,彼此都无法切实的打击到对方,但目前的状况下,胶州营却是在各方面占据了优势,完全的压倒了福建的郑家。 后世人常常评论,郑芝龙有大才而无大志,以郑芝龙几千艘船,差不多南中国的海盗力量都是为他效力的规模和实力,当时甚至对于日本都有侵占其一部分的可能,那些南洋小国更是不在话下。 要知道,在当时郑芝龙的实力已经是膨胀到,西班牙和荷兰人也不要和其保持和平的程度,但是他却依然把福建所谓基业看得极重,当然,这也是中国人骨子那种乡土观念在作怪,一切只有大陆上的才好。 这和如今广大人民群众争先恐后出国的热情正好是反了过来,细想下,倒也是颇为的有趣。 晾也晾了这么久,既然现在有用得到对方之处,自然是要召见。宁乾贵从灵山私港返回前,也是和周继海详细了解了这批铜料的来源和日本贸易的一些情况,周继海自然知道这个生意独家垄断才赚得更多。 可他也明白,凭借自家的资本,想要做山东和日本的买卖,特别是每笔都牵涉大批银两进出的铜料生意,恐怕还要把这个生意作跨,既然买来的铜也是要卖给胶州营的,自己的本来目的除却赚钱之外,又是要交好齐国公,索性是把胶州营的灵山商行也给拉进这个买卖来。 第一笔好处,周继海已经是拿到了手,包括他垫付的银子和买铜的银子,并且差不多赚到了三成的利润。 对于海贸来说,这三成的利润并不算高,可要想到这铜料的生意进出的绝对数额巨大,三成的利润也是相当大的一个数目,周继海已经可以说是陡然而富,并且是前程远大,山东的商人不少,依靠港口做海贸生意的人也是不少,这次和周继海一起去往日本碰运气的富贵子弟也不少。 但是能发现这商机的人却只有周继海一个,而且这个铜料的生意正好是补充上了胶州营急需的缺口,这真是需要平日里的观察和敏锐的判断,头脑也是清醒的,对这样的人才,灵山商行真是急需。 用比较粗俗的话讲,周继海这一铺赌对了,李孟听完宁乾贵的介绍,当下作出了决定,对日的生意可以暂时由这个周继海负责,铜料进出,可以让他有两成左右的份子,胶州营从来不让人白跑腿。 周继海一举成为灵山商行十五名高级掌柜之一,周家几乎是没有什么迟疑,立刻是把周继海当作了族长的继承人,族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还放出话来,若是周继海愿意,族长的位置也是他的。 发财反倒是小事,能绑在齐国公的战车上,这才是大功劳! 只不过这当日间收取周继海高额运费的船头却是吃了亏,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在日本被笑成事傻子的小伙子,回到胶州之后就是一步登天。在灵山私港那边下了船,看周继海的这般境遇,再听到二当家已经在济南被冷遇了几个月可还是上下活动,这位船头顿时是觉得害怕。 如今郑家这样求山东,周继海这等山东的官商却被自己狠狠的敲了一笔,要是让当家的知道,那个下场实在是太惨了。 郑家是海盗出身,对内部的惩戒一向是血腥残酷,被吓坏了的这位船头当即是把赚来的银子要给周继海送回去,周继海这次已经是发的厉害,自然不稀罕他的这点银两,何况的确是用船给运输了,这钱也花到了实处,所以压根不收回,把这名船头吓的愈发厉害,又跟自己船队的人借了一笔银子,又给周继海送去,这要是收下来,周继海这一趟但是这运费上就赚回来几百两。 莫名其妙的周继海和这名船头互相推拒,如果不是兴高采烈的宁乾贵带着他一同前往济南,恐怕这纠缠还要持续下去。 同去的那些山东商人子弟也是后悔不迭,因为山东和日本来回都是要乘坐郑家的船只,不少人都是和周继海一同回来的。 有的人买的漆器,有的人买的刀剑,还有聪明人用带去的银两兑换回来不少金子,不过这一项上德川幕府上有限制,所以只能小发一笔,所有人带着的货物看着都要比周继海压在舱底的铜料要利润高许多。 这些人都在等着看周继海的笑话,这一船铜料就算是回去铸成铜钱,折算上匠坊匠人这些花销,也不过是一倍的利润,可问题的关键是大明严禁私人铸钱,山东更是严刑酷法的查禁。 而且金属锻打铸造的师傅差不多全部集中在兵器制造局,大家都知道,这一趟周继海差不多把他一房的银子都丢进去了,根本没有余钱来招募匠人、建造工坊,前提是不想掉脑袋,总不成这些铜用来铸造铜器发卖吧。 不是每个人都能观察到市面上的铜钱价值高昂是因为兵器制造局对铜料的大量需要产生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决心用这么大笔的金银购置铜料,准备就算白送也要给胶州营兵器制造局,这种下注的豪气。 周继海观察到了,周继海敢于那近两万两银子去博一下,现在他成功了,这一趟去倭国,最粗重的一批货物却取得了最大的利益,想要看这周继海破产笑话的人都是傻眼了,现在知道这铜料大利也是晚了。 谁都知道下一趟肯定是灵山商行带着大笔的金银去往日本,那时候,除却周继海之外,他们那该能赚到一点便宜。 周继海笑到了最后,果然是笑得最好…… 第四三九章 问船 公府所见 南边 利用大陆和日本的银、铜差价,如果大规模运输的化,这的确是颇为惊人的理论,并且还可以占据许多战略物资。 这样的生意的确不会让太多的人插手来做,周继海既然成了先行者,以山东的行事作风,会给这周继海留一份利,但前提是这些事关命脉的生意,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其他人想要插手就不能了。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的确是冒险家的乐园,只要敢赌,或许很快就可以飞黄腾达,可后来者想要重复这种成功之路,却不太可能了。 孔三德、宁乾贵、周继海还有邹城的孟家等等,都是在这个大时代之中运气好或者是眼光敏锐的幸运儿,他们下对了注,做对了事,他们和他们的家族,将来必定飞黄腾达。 济南城因为鞑虏的掳掠人口,原有的居民都是被掳掠到了关外为奴,却又因为鞑虏走的匆忙,城池和城内的房屋设施都没有被破坏,变成了一个完备的空城,现在等于是山东的中枢要塞。 城内除却大明放置在此处的官吏及其家属之外,剩下的全都是胶州营的军人和军属,然后有一些特许的商人被允许在城中做生意,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 到了这个时候,各路贺喜求见的地方人士差不多都已经散去,这个城市又恢复到几个月前的安静和冷清。 所以郑芝虎走在街头的时候,显得特别别扭,济南城中,除却女眷和大明文官可以坐轿,老人可以做大车之外,其余的人或者步行,或者是骑马。 郑芝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个挑担的挑夫,已经是和三队城内的巡兵擦肩而过,这济南城的日常治安是城外老营兵马的轮换,差不多一个团做一个月,这些正规的战兵自然不会有什么维持治安的民间作风。 所以济南城目前实行的完全是严厉的军管,郑芝虎可是郑家第一号战将,海上厮杀,郑二爷一般都是咬着刀第一个跳帮砍人的,身上自然而然也是带了些武人的杀气,在济南城中,这样的人物,而且不是山东系统的人物,自然是惹眼。 被全副武装的战士戒备盯着,这滋味并不好受,特别是这些士兵兵甲精良,杀气森森,跟在郑芝虎身后的几个挑夫都已经是脸色惨白,吓得要命。 郑家的二当家郑芝虎来济南求见,被齐国公李孟拒之门外几个月的消息,早就是传开了。 本来郑家势大,八闽商行又是一等一的大买卖,山东的不少豪商都是和他们关系不错,可在山东,李孟的态度就是晴雨表,一看李孟如此,那还有人敢和郑家打交道,各个是避之不及。 郑芝虎想要托人说情都是找不到,他这个身份也不算是低了,可每日间还要低声下气的去国公府预约求见,吃了无数的闭门羹。 今日间得到召见,郑芝虎心情轻松,走在路上也就有些闲情逸致看看周围,和他擦肩而过的这些巡兵的队伍,的确是让感觉到心悸。 他郑芝虎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说手上沾满鲜血也丝毫不夸张,可看见这些山东兵马的普通巡兵后还是有些害怕,郑芝虎也有些眼光,也琢磨着自己拿着兵器是不是对方的对手,越想越没有底气。 而且在济南城几个月,郑芝虎也知道济南城这些一丝不苟的巡兵都是城外驻扎的普通兵马,并不是齐国公的亲兵,也不是闻名遐迩的铁骑兵,巡城的部队已经是轮换了几次,每次郑芝虎见到都是这般的精强模样,看来郑家对山东齐国公的评价还要再提高一点,大当家的,当时真是昏头了。 郑芝虎心中念头转了很多,等看到前面的路口左边插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没有旗帜,旗杆通体都是被漆成了朱红色,郑芝虎连忙翻身下马。 距离齐国公府三百步的距离之内,每个关口都是有这样的朱红长杆竖立,除却胶州营的核心人物之外,其余的人必须在这个长杆的表示的位置下马,不然就会惊动齐国公府外围的卫戍部队。 这也是齐国公府的规矩,看着像是摆谱,实际上为了安全的规矩之一,守卫此处的士兵也是事先得到了吩咐,郑芝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太多的盘问,直接就是把他放了过去。 齐国公府周围三百步的距离上,房屋都是被拆除了,要是敌人走上这片开阔的地带,肯定会被成为火铳和火炮的靶子。 郑芝虎心中在琢磨着见到齐国公之后,应该如何的组织措辞,齐国公对他拒而不见的原因没有人知道,可暗地里却有小道消息流传出来,说是郑家和满清有贸易往来的事情让齐国公极为的恼火。 当日间听到这个小道消息之后,郑芝虎真是吓出一身冷汗,郑家派兵船来到山东的外海,密谋夺取山东几个港口的事情不知道这齐国公知道不知道,又或者满清派探子跟随郑家的船只来山东港口,想要入内斟茶的事情,不知道齐国公知道不知道。 既然已经是有贸易往来,很多的都会有个大概的推测,如果是那样,恐怕这事情就很难善了了。 与满清鞑虏做生意,到时候就说郑家也是在商言商,一时间被赚来的金银蒙了心,这才是去做买卖。勾结鞑虏,甘做密探,还有密谋攻打港口的那些事情,或许齐国公并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自己恐怕早就被抓起来了。 走了百余步,郑芝虎却愕然的发现齐国公府的管家罗西正在前面等候,这一下可真是受惊不小。 齐国公的管家罗西,那也是济南城地面跺跺脚就乱颤的大人物,这位管家偏生是不收取宾客的钱财,不依仗国公府的势力纵容家人,这么一来,做事就更加的出自公心,也就更加的被人敬畏。 因为罗管家所做处处为公,在国公府之外的威望极高,罗管家的行事很少有人会以为他是狐假虎威,而是以为他代表李孟。 郑芝虎在齐国公府的门口呆了几个月,也看到过山东巡抚颜继祖来访,可即便是这样高位文官,罗西也不过是出府三十步,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让这位管家迎出来这么远。 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角色,可这样的待遇还是有些恍惚,郑芝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条路上没有旁人。 管家罗西笑着拱拱手,先是朗声招呼道: “郑二爷近来可好,国公大人有请?” 按照规矩,的确是不用迎出这么远,李孟和宁乾贵一起与周继海谈了一次之后,就打算召见郑芝虎,宁乾贵也是早早的来到了国公府准备一同见面,可就在大半个时辰之前,齐国公李孟却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派他去请公孙先生过来,请到公孙先生之后,又让他在外面去迎接郑芝虎。 并且叮嘱他要领着郑芝虎在外面拖些时间,等着里面的吩咐,齐国公素来稳重,很少有见到这种情况,尽管罗西摸不到头脑,可还是领命照做。 看到管家罗西的这般客气,郑芝虎甚至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笑着走到跟前,用闽地的官话开口说道: “罗爷怎么亲自迎出来了,真是折杀在下。” 说话间,手中已经是拿了个绸布包裹的金饼递了过去,要不要是一说,关键是要表明自己的讨好态度,果然罗西身后给推了回来,郑芝虎丝毫没有什么难堪,若无其事的把金饼收了回来,谈笑自若。 正说话的时候,就看见前面一帮很小的小孩,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形沿着齐国公府的院墙跑过来,按说这些小孩子都应该是活泼异常,笑笑闹闹的,可这些孩子都是安静异常,就那么小跑跟随。 领头和押后,还有两边的护卫,都是胶州营亲兵打扮的年轻人,跑到国公府大门,全体停下脚步,为首的那名士兵大喊了几嗓子,这些小孩子这才是哗的一下子散开,说说笑笑的聚成团玩闹。 郑芝虎看得有些呆,这倒不用罗西去找什么事情拖延时间了,郑芝虎反应过来之后开口赞叹道: “就连孩童举止都有大军之风,这山东兵马之强果然是有原因,让人敬服。” 边上的罗西笑着接口说道: “国公大人不愿意世子太过闲散,所以搞出这军训之法,这山东两淮各处,许多高官军将的孩子都是送过来,就连在下的孙子也是在其中,还真别说,跟着练了段时间,在家也不是那么皮了,懂得守规矩,倒是让人欢喜的紧。” 罗西的年纪要比李孟大不少,加上成家也早,此时已经是三代同堂了,说起自家孙儿,满脸都是疼爱的神色,那边的郑芝虎也是跟着凑了几句趣,气氛一时大好。 李宏每日间的锻炼身体,接触集体生活,自然不会是一个人,李孟特意在山东通告,凡是贵官大将的儿孙,只要年纪相近,愿意一同训练的都可以过来,还有那些烈属的子弟,合适的也都可以进来。 能和齐国公的嫡长子尽距离接触,一同成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好事,对自家的将来都是大有益处,山东这些人发愁的是没有办法和齐国公李孟拉近关系,现在有这个机会,又是和将来的荣华富贵相关,自然是人人争先。 这年代,除却私塾之外,也没有什么类似托儿所的机构,李宏这样两三岁大的小孩,一般都是父母、祖父母自己管着,或者是请奶妈保姆的照看,往往有种种的问题,不像是这个训练营。 培养孩子的好身体和守规矩,并且有大批的同龄人可以一同玩耍,真算是健康发展了,每个把孩子送过来的家族,在假期和间隙的时候把孩子接回家中,发现孩子身体壮健不说,而且懂事不少,这真是意外之喜。 不管是李孟的内宅,还是山东的文武富贵,都是对这个给孩子们训练的方法好评如潮,李孟已经是琢磨着扩大规模。 毕竟这也是给自己的孩子增加人脉,培养将来班底的一个好方法…… 罗西和郑芝虎东拉西扯,一边留心看着自己孙子在那里欢笑玩闹,倒也不觉得拖延时间有什么为难的。 不过他也没有拖延太多的时间,因为很快就见到齐国公的一名亲兵远远的冲着他打了个手势,管家罗西这才是松了口气,侧身伸手道: “郑二爷,齐国公正在房中等候,请随我来。” 罗西在这里磨蹭,郑芝虎还真不敢说什么,听到罗西说话,他也是跟着松了口气,点点头跟了上去。 进入府中路程倒是不远,齐国公府本来占地就不大,郑芝虎心中有些鄙视,因为这宅邸的规格比起来郑芝龙在福建的产业,那可是云泥之别,郑芝龙的豪宅占地极广,金碧辉煌,还有运河直通海湾。 那才是一方大豪的气魄,可看这齐国公,各项广进的财源,却是这般的吝啬简朴,那有什么大人物的气派。 这种想法或许就是郑家只能是做一个海盗的头目,被招安的豪强,却始终没有取得更大富贵的原因。 进入李孟会客的客厅的时候,孙传庭已经不在那里,只有李孟和宁乾贵在那里等候,走到这个庭院的外面,罗西和门口的亲兵护卫交待了一声,也就退下。 走近院门,郑芝虎看见李孟正在望着一副挂起来的大图,背对着自己,而宁乾贵则是坐在那里笑着点点头。 在屋子里面的两个人,不管是谁,地位都要比郑芝虎高出太多,自然不会起身相应,反倒是郑芝虎连忙块走了几步,到了堂前跪下,口中恭敬的喊道: “福建海防游击郑芝虎,给齐国公大人请安!!” 李孟没有从那大图前转身,只是淡然的说道: “不必那么多礼,进屋子里来说话吧!” 看见李孟的态度,郑芝虎的心里打了个突,恭恭敬敬的走进了这个客厅之中,走进来之后很谦卑的冲宁乾贵笑了笑,打个招呼。 进屋之后,郑芝虎才发现李孟正在看的大图是什么,应该是个西洋人画的海图,郑芝虎的心中更加的忐忑,心想莫非这齐国公要把目光转移到海上了,那可是郑家的地盘,要是等下提出要求,我这边怎么办。 仔细观察李孟抬头的角度,目光却像是在看地图的上方,也就是北方的海面,郑芝虎这才是松了口气。 “郑家和鞑子做生意一共赚了多少啊!?” 李孟转过身,淡淡的问道,那边郑芝虎做了许多的准备,却也没有想到李孟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心猛地提了起来,齐国公问话,按照官场的规矩,他应该跪下回话,郑芝虎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开口回答说道: “回国公大人的话,和鞑子的生意差不多做了三年,都是通过朝鲜人那边做的,郑家接了朝鲜商人的单子,少不得给他们送到指定的港口上去,这样才和鞑子做起了买卖,不怕国公大人见怪,郑家如今有官身,可毕竟指着这海上的生意过活,小人斗胆,还请国公大人见谅。” 这说的意思就是在商言商,而且主要的原因是朝鲜商人的原因,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其实,即便是李孟不知道详细的情报,单单做生意这一项,就可以定郑家一个里通外国,甘为奸细的罪名。 这本是常理,满清也不是傻子,有这么个打听大明情报的来源,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但现在胶州营倒是有事相求,也不会深究。 “莫要被本公发现你们郑家有什么勾结鞑虏的恶事,否则严惩不贷,起来吧,前段时间繁忙,这才没有见你。” 郑芝虎听到李孟这么说,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说话,在地上恭敬的说了句“国公大人宽宏”这才是爬起身来,站起来之后,却心中醒悟,山东肯定是知道郑家和满清的勾当,但却不计较了。郑芝虎还在琢磨为什么对方轻易放过,就听到边上的宁乾贵开口说道: “郑二兄,近日山东要从日本购入大批的铜料,需要用船不少,单凭山东肯定是不行,不知道郑家愿不愿意帮忙运输,这运费自然是好商量的。” 郑家船队来往日本和大明之间,每趟生意都是暴利,每一条船装着满船的货物出去,差不多装着满船的银子回来,若是运着铜料,利润的确是少赚了不少,这笔帐郑芝虎很快就算了出来。 在商言商,郑家海商出身,有暴利在前,却要让他们少赚银子,那就等于赔钱,真是满心的不情愿。 不过想想先前已经是得罪了齐国公,自己的大哥郑芝龙已经是说过,尽可能的结好,咱们郑家的荣华富贵或者都是要靠着这齐国公才能实现,郑芝龙脸上带着笑容,开口回答说道: “宁先生,这等事还需要您亲自张口,真是折杀了,让灵山商行的掌柜们去我们那边打个招呼就是,肯定会给您办好,只是不知道,山东到底会需要多少的铜料呢?” 宁乾贵说了一个数目,郑芝虎吐了口气,这个数目,来往于山东和日本的郑家商船,只要把压舱的大石三分之二换成铜料就行了,不会影响船队正常的生意买卖,还有些额外的运费赚,这个生意倒是好做。 不过大明和日本之间,若想求大利,不应该做这个铜的买卖,大明白银买货物,到了日本卖掉货物换成黄金,这才是真正的大利,郑家的生意差不多都是这么做,其余的海商也是如此,铜料的生意,就算是铸钱,算上工匠、铺子子类的成本,也没有太大的油水。 想是这么想,郑芝虎脸上还挂着谦卑的笑容,以示自己是真心诚意想为胶州营做一些事情。 即便是坐在那里,李孟依旧是在那里看这边上的海图,等宁乾贵说完,李孟开口问道: “郑家在山东的船只一次能运送多少人?” 郑芝虎心念电转,不知道对方问这句话的意思,可还是准备谨慎回答,犹犹豫豫的说道: “国公大人,小人冒昧说一句,能运多少人这也要看路程远近,要是从福建运送到山东来,这些船最多也就是运八千人多些。” “要是从杭州到灵山私港那边呢?” 李孟又是淡淡的问出了这句话,郑芝虎自以为猜到了李孟接下来的判断,心中大跳了几下,这李二郎的野心当真是不小,还好龙头派我来这里早作沟通,若是过去了,那什么事情可就晚了。 “国公大人,郑家在山东的这些船算上国公大人的船,一万五千人或者是一万八千人,还是有把握的。” 听到这话之后,李孟摇摇头,沉默了下说道: “太少太少,你们郑家总是太过小气,南京和台州的船匠不都是被你们郑家搜罗到福建了吗,打个商量,材料工钱我们山东自备,让那些船工船匠来山东给本公造船,你看如何?” 郑芝虎干笑了几声,郑家能在海上取得近乎垄断的地位,除却郑芝龙的手腕能力之外,后期的把大明沿海的船工船匠集中到福建也是原因之一,郑家能造船,而且能造大船,其他人想要扩张则需要向郑家购买,这就有力的限制了其他人的发展。 齐国公固然要讨好,可也不能伤到了自家的饭碗,以山东这等恐怖的发展,若是让他们掌握了坐船的能力,那还会有郑家的活路在。 “国公大人,郑家船只众多,手中的那些船工光是修缮船只都已经是忙碌不过来,国公大人若真是需要,小人要回福建去和我家大哥商议。” 看这李孟的神色不愉,郑芝虎咬咬牙,开口急忙的说道: “国公大人既然是急需,郑家自当竭力以报,若是把南直隶和浙江的船调过来,运力起码能多个五成。” “若是一月内需要呢?” “那就只能是目前这个运力八成了,国公大人莫要生气,这已经是算上其余各处的补充船只,国公莫要忘了目前还有船只正在海上和他处。” 李孟很仔细的听着,听到“八成”这两个字,李孟脸色有些发阴,可看对面的郑芝虎虽然惶急,却没有继续开口,想想清查司打探来的情报,郑家目前是尽可能的对自己示好服软,方才那船匠等于是郑家的命根子,可郑芝虎都没有把话说死,眼下一月内运兵估计只能有八成运力的说法,估计不会假了。 八成,那也就是能运一万出头,如果是胶州营人马这等的辎重装备,搞不好也就是七千人顶天。 想到这里,李孟有些丧气,靠在椅背上朝郑芝虎挥了挥手,开口说道: “今日见你,就是让你和你家龙头不要胡思乱想,山东和福建相隔这么远,所联系的无非是海路,大家好好做生意就是。” 看到李孟有送客的意思,并且已经是开口作出了模糊的承诺,郑芝虎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且自己知道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实际上这是他自以为知道了而已,郑芝虎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告辞,并且和边上的宁乾贵约定了再见的时间。 郑家这支船队真是让人垂涎,可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却是不太可能,福建的这些海盗和山东的正规军不能同日而语,压根不是对手,可这些海盗打不过就可以乘船逃跑,那可就是无可奈何了。 海船制造和江河船只完全不同,让李孟很不理解的是,山东有这么漫长的海岸线,居然没有多少合格的造船工匠。 那双层的炮舰在灵山私港之后,山东不惜工本的派出了船匠去研究,看看能不能照此样式再造一艘,可这将近两年过去,才仿制出来了两艘,而且火炮要比郑家造的要少十门,航速也是慢两成。 要埋怨也只能是埋怨这大明的禁海之策,李孟真是无奈,目前最突然最有效率投放兵力的方法,莫过于通过海运来进行,特别是那些在海边的目标,可自己却只能是借用郑家的船运,头疼啊! 宁乾贵把郑芝虎送出了国公府,这一路上还要敲定几个关于运送铜料的细节,等到回转这边的时候,却看见李孟正在用手在地图上比划,宁乾贵进来之后,李孟已经是停下了动作,依稀记得是在山东的方向向北划…… 不和自己相干的事情,宁乾贵也不关心,只是在堂前通报“国公大人,我把那郑芝虎送回去了”,也算对李孟的一个提醒。 李孟吩咐下面的亲兵把这大海图收起来,招呼宁乾贵一起做下来,开口笑着说道: “这费德勒神甫真是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宁先生,还是把他的月例再加五成吧!” 宁乾贵点头答应,开口应承道: “这位费师傅每日间不过去国公府的公塾内讲半个时辰的课,居然一年也有千余两的收入,这倒是真是好做。” 目前费德勒神甫几次去和李孟请求要在山东境内传教,都是被李孟客气的拒绝了,还是那个老规矩,费德勒神甫传教的范围只可能是在山东控制下的西洋人,如果能拉来其余的洋人也可以。 可现在混得好的两个人欧曼加里斯是实验大队的副统领,负责训练和督促,邓格拉斯在登州来灵山私港一带来回游弋,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而在兵器制造局的邓肯和德瓦尔特又距离济南远了些,来回奔波,怕是耽误正事。 除却对宗教的热情之外,神甫费德勒对于教育这些山东贵官们的孩子很有兴趣,按照欧洲,自己可是王子和贵族子弟的教师,这也是一条飞黄腾达之路,将来自己的思想和名字就会跟随着这些变得显贵的孩子们,名扬天下。 不过费德勒神甫也是得到了严肃的建议,不许和孩子提到任何有关宗教的事情,他要做的,只是把那些关于数学、天文、地理的知识传播给孩子们,当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很难静下心去听什么讲述。 但每个小孩子都对地球仪和千里镜、以及八音盒之类的玩意特别的感兴趣,费德勒神甫落魄了这么多年,目前富贵安乐,又和这么多的小孩子在一起,对这传教的事情倒也不太急迫。 他目前收入丰厚,地位清贵,空闲时间有多,按照苏安琪的说法,神甫目前正在写一本游记,写自己在大明的所见所闻,写自己来到山东的种种经历和听闻,也算是自娱自乐。 这本《神甫游记》是百年后,研究这一时代历史的最重要文献之一,当然,现在没有人会想到的。 李孟让费德勒神甫担任孩子们的教员,想的就是,不要让这些孩子们养成固步自封的习惯,眼中只有这亚洲一小块地方,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广大无比,还有许多许多的地盘等着他们去征服。 眼界一定要开阔,只有看得多了,心才会宽,才能想的更多,想要得到更多。 说起来这费德勒神甫,李孟却想起来别的几件事,开口询问道: “派到澳门去的商行人手应该到达了吧,张立普这个人可靠吗?” 宁乾贵躬身回答道: “算计时间,应该已经是到达了,不过回信应该还在路上,张立普年初在济宁州成了家,走的时候,婆娘已经是怀孕三月,这边安排他三个月回山东交待一次,而且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山东的老伙计,绝对放心。” 李孟点点头,目前山东很多工具需要从西洋购进,年初的时候就在筹划在澳门开设商行,专门和洋商打交道,购置各种物品。 当然,这也是山东在闽粤南洋一带布置下的第一个情报站,这个商铺归灵山商行和清查司双重的管理。 “大帅,苏安琪将来的前途远大啊,卑职琢磨着,是不是为他开一科乡试,顺带着招募愿意效力我山东的士子人才。” 第四四〇章 山西 汾州 平遥 六月间,河南总兵陈永福被任命为大同总兵,率领所辖兵马九千出城西去,这山东的兵马去往那一处,地方官都是竭尽所能的给山东兵马筹集粮饷,供应所需,可这新任大同总兵陈永福所率领的朝廷兵马,则都是人人不待见。 按说过了黄河,到了北岸,那可是朝廷管辖的地盘了,对于陈永福这等弃暗投明的义军应该是大力的相助。 实际上黄河北岸的河南州府都已经是对朝廷的兵马深恶痛绝,督师侯恂率领大军驻扎过一段时间,尽管这恶行比不上当日左良玉的穷凶极恶,可地方上依旧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侯督师率领着大队兵马前往陕西招募边兵,大家喘了口气,可这陈永福又来凑什么热闹,投奔齐国公不也很好。 结果在卫辉府停驻了十天,若不是有些钻进钱眼里的商人们跟着大军,这九千多豫兵的军饷补给都是筹办不齐。 黄河北岸的人都是惊叹不已,心想这河南总兵陈永福做官这么多年,果然是积攒了大批的金银底子,居然能自己花钱支付军饷,购买粮秣,果然是脑子烧坏了。 卫辉府没有一城让陈永福进驻,城内的民壮都是如临大敌,坚决不让河南兵马进城,当日间督师侯恂率领的大军也是差不多的待遇。 既然卫辉府没有一座城池愿意向这九千豫兵开放,原本打算在彰德府北面进入山西的陈永福一气之下改了主意,索性向着西去,在卫辉府尚且是得不到什么好待遇,离开开封城越远,进入怀庆府也是如此。 眼下河南人惊叹的是山东的商人们真是什么钱都敢赚,大批的船队以开封城为中转,跟随这九千多豫兵前进,支应粮饷补给,有人也是奇怪,心想这帮商人这么胡搞,那齐国公连周王都敢下手诛除,还不会收拾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商人。 然后河南上下的人才知道,原来这山东工商颇为兴盛,齐国公除却向这些商户工场收税之外,其余并无太多干涉,并且派人保护原材料,给他们打开销路,山东的几个大城,现在都是天下间有数的富庶之地。 开封城内有些家底的富商都是颇为的心动,拿着金银窝在开封城这样的孤城之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不如去山东两淮之地碰碰运气,就算没有运气,在那繁华开放之地当个富家翁也是好的。 开封孤悬近一年,城内尚且能支撑,城外以及其他的州县小城池已然是有如地狱一般,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求活挣扎求生。 现在周王已经死掉,开封周围州县几乎成为白地,这样王庄私田,大批的无主土地空置了出来。 这些土地都是被山东掌握在手中,河南布政使司衙门、开封府开出了大批的地契文书,一座座占地广大的屯田田庄都是建立了起来,那些求活的饥民都是得到了招募,从兖州、从两淮、从归德大批的粮食运来。 对于是不是失去自由,是不是将来半农奴身份,要饿死的人谁也不会去注意,能有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幸运了。 控制了河南和湖广大部分土地的大顺兵马也没有太多的力量去收拢流民,正规起来的流民军队自己也是开展了军屯,但在他们自己控制区之内的流民已经是照顾不过来了,再兼顾其他的地方,实在是力所不及。 并且河南的地方广大,开封府的饥民,想要跑到其他州府差不多就饿死了,开封城周围设立屯田田庄,大批的流民被招募了过来。 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巡按高名衡看见城外的那些工作,真是瞠目结舌,这几乎是一月成城,那么多的流民,那么多的田地,山东迅速的运来了口粮、种子、农具,还有过来的大批屯田管理人员。 开封城周围初设屯田田庄的时候,因为担心流民会趁机进城,巡抚李仙风还找归德游击袁时中商量,是否应该缩短开放城门的时间,因为大批的饥民难免会趁机冲进城内求食,流民大军围攻这开封城都没有打下来,如果让这些饥民得手,这岂不是个笑话。 就在山东系统之外的袁时中也没有太大的把握,他去和城外的屯田田庄头目询问,商议之后袁时中没有同意缩短城门开放的建议,而是要求一切如常,三个团六千人的胶州营正规军,足以荡平任何变乱。 看这一个个大田庄迅速的在城外建起,先前还被认为是变乱根源的那些饥民都好像是听话的羔羊一样在田地上劳动,大批的物资从船上卸下来,通过各种途径送到这些田庄之中去。 李仙风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官员,他可知道要是让大明的官员来做这些事情需要多少时间,先不说那上下其手的常例钱,但说这迁居划分,恐怕折腾个一年都不会有结果,河面上那些充沛的物资更是让人不可思议,山东、南直隶的江北地的确都在李孟的控制之中,可这些田地是一样的农民来耕种,为什么就能积蓄下来这么多的物资。 这得要多么高的效率,这要多大的力量,而且这些田庄建立起来之后,几乎是可以遇见的,他们的力量还会跟着膨胀变大。 如果说在屯田田庄兴建之前,开封城内的官员,上至李仙风,下到普通吏员还都是对山东有所疑虑,现在这些怀疑可都是烟消云散了。 最有说服力的事情就是,在屯田田庄兴建之前,一直有开封城内的官员小吏携家带口的坐船过河,去往北岸,或者是搬迁到其他非李孟控制的地方,等到这屯田田庄建成,人员外逃的现象大大的减少,甚至是不见。 七月中旬的时候,大同总兵陈永福率领的九千多兵马才到达了陕州一带,看来是要从陕州、平陆这边进入山西。 陈总兵如何形同的消息早就是传到了山西那边,原本是大同总兵候选,却被陈永福顶了位置的新人太原总兵姜襄很是尖酸刻薄的指出来这大同总兵的目的,若是在彰德府那边入晋,路程尽管短了不少。 可经过的州府县城都是山西的贫瘠之地,沿途行进一点油水也捞不到,要是在陕州和平陆那边走茅津渡那边过来,走的是还算富庶的平阳府一线,沿途经过曲沃、临汾、霍州等富庶地方。 并且号称山西最富的汾州也能经过,那边的富商大贾对待军队一向是大方,这又是一笔油水。 河南府靠近山西这一边,因为流民大军和官军历次在这里拉锯鏖战,河南府北面几乎是一片白地,大顺名义上控制了这片区域,可实际上对这里却投入的力量不大,基本上把这里当作一个缓冲来使用。 原来的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领了九千多兵马进入这里,那简直就是个笑话,先不说这陈永福是个败军之将,这九千多兵马在近百万的顺军跟前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够塞牙缝的。 但这陈永福率领的九千多军队却是这段时间第一支敢于进入顺军控制地盘的军队,负责这片区域的顺军军将少不得要领人过去看看。 这边负责的顺军军将算是个偏师,带兵的不是顺军正规军的威武将军,而是一个后来归附的旁系,称呼上都是叫老掌家,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正规化的顺军,享受了正规化的种种好处,也有了正规化的种种弊病,这名老掌家率兵去查探情况,却没有和上级的军将谈及此事,因为目前大顺军也在改编整训,很多旁系的兵马,甚至是罗汝才的次级部队都是被找个由头打散了重新改编。 这名老掌家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处,被上面抓到了把柄,导致被裁撤回家种地,心中打定了若是有功,那就上报求赏,若是无功,那就把这桩事压下来,不让上面知道。 当然,这名老掌家对同等兵力下吃掉一支官军还是颇为的有自信,要不然也不会率兵前往,双方在谷水那边遭遇。 新任的大同总兵陈永福看见这支追兵追过来,除却让部下兵马列阵戒备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派遣自己的骑兵使者来到这支顺军的阵前,用颇为客气的口气说道: “这九千豫兵子弟,只想安然去往山西镇守,不想在河南多做厮杀,大家何必在这里损伤了和气,不如让开一条路,大家太太平平,而今乱世,想要活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少些刀兵吧!” 若是不示弱,没准那老掌家还会放出一条路,可这一想讲和,这位老掌家却琢磨着对方心中胆怯,没准可以去捞取些便宜,一口吃掉这支兵马,擒杀对方的总兵,这也是了不得大功一件。 或许能因为这件功劳做个顺军正规军中的威武将军,当即不理会对方使者的好意求告,吩咐队伍列阵开战。 在谷水两岸这边已经是接近崤山附近,地形并不是那么一马平川,双方也不能展开太宽的阵型来野战。 顺军的三名大掌家率领三千人冲在前面,按照顺军的想法,这三千人冲到跟前去,差不多这九千多豫兵就应该被冲垮了,谁想到冲进几百步的距离之后,对方居然迅速的架好了火炮,干脆利索的大炮轰来。 按照常规,不可能这么快就会把火炮架起轰打过来,顺军这三千人的冲锋部队完全是措手不及。 三名冲在最前面的大掌家当即是被炸死了两个,头领一死,后面的兵丁失却了主心骨,顿时是散乱起来,谁想到对方这火炮打的倒是飞快,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第二轮火炮又是轰了过来。 这下次彻底的把这三千人打散了,三千多名顺军士兵闹哄哄的朝着后面本队跑去,这么一来,直接又是把本阵冲了个乱成一团。 那名老掌家这时候可顾不得什么功勋了,连忙带兵后撤,本阵要是被冲乱,对方趁势杀过来,恐怕整个的部队就要散掉了,任由对方掩杀了。 可这九千多的豫兵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举动,仅仅是逼退了这支顺军,继续的朝着山西行进。 若是李自成手下那些亲信大将率领的顺军,方才那两次炮击肯本不会取得那么大的杀伤,因为队形会变得很散。 同样的,这两轮炮击造成的杀伤不足以阻拦冲锋的步伐,因为所谓的李自成嫡系部队,也有非常坚定的作战意志,可部队的规模一大,这良莠不齐的现象必然会出现,这次得来的老掌家率领的万把兵马,不过是南阳府那边才聚拢两年左右的新军,也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农民,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意志。 等到后方的顺军知道了消息,并且开始朝河南府北面运动的时候,陈永福和他的子弟兵已经是渡过了茅津渡,进入了山西。 既然不在顺军的控制区之内,目前大顺也是在整合控制区内的力量,也不会去山西追击,或者是过多关心这支奇怪军队的动向。 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河南总兵陈永福率领的九千豫兵,他们的火炮厉害了许多,以大明的炮术,每到开炮的时候,要先挖坑填土,要把笨重的火炮从箱车上卸下来,还要用木橛子固定。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在敌人冲锋的时候,就已经是做好了开炮的准备,并且还能造成那样的杀伤效果。 “山东火器,精利如此,怪不得会百战百胜。” 进入山西境内,在闻喜县边扎营休息的时候,总兵陈永福来到单独扎营的山东兵马营地处,抚摸着火炮感叹道。 新任大同总兵陈永福的九千多看家豫兵之中,有两千多年纪偏大的子弟兵留在了开封城,毕竟这些兵人头熟悉又是河南的地头蛇,山东兵马在河南的许多行动都是需要他们,同样的,也有一个团的山东兵马加入到这九千兵马之中。 这一个团的山东兵马和正规军的编制不同,正常的山东兵马一个团,是四百名火铳兵,三门三磅炮。 而这个团则是一千杆火铳,六门三磅炮,河南总兵陈永福对接纳这些兵马并没有什么意见,可却觉得,这六门火炮或许会影响行军的速度,这火炮都是粗苯的东西,搬运不便,却没有想到胶州营的这些火炮带着炮架炮车,行动上就和那大车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加的迅速些。 等到开战的时候,更是一等一的利器,炮兵可以用很迅速的动作把火炮架好,朝着敌军轰击,并且很有准头。 在明军之中,火炮大多是用于攻城或者是守御,很少被用在野战上,也不由得这陈永福感叹,这种利器,威力巨大,看起来的确是胜利的原因。 陈永福来看炮,这支山东部队的首领也应该陪同,听到总兵陈永福的笑谈,边上陪同的那人用生硬的汉语官话开口说道: “总兵大人,胜利的原因是军队的纪律,而不是这武器。” 这话颇为的刺耳,河南总兵陈永福咧嘴一笑,却也不和说这话的人计较,自己新入山东兵马,尽管这次带兵是自己统属,可随行来的这位据说是齐国公的亲信,地位相当的崇高,而且一个洋人,不知礼法,也没有必要和他计较。 来自萨克森公国的欧曼·加里斯就是这个团的统领,到了现在,他对胶州营的军制有了很充分的了解,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上,知道山东的部队到底是强到了什么地步,而大明的军兵又到底是一个什么层次。 临来之前,按照山东那些同僚们的介绍,这位河南将军的兵力算是这个国家比较强的,可亲眼见到,也就是一群稍微强点的农夫而已,比起山东的部队来,根本没有得比,在欧洲的西方人极为相信血统,华夏这种王朝更迭,一介平民百姓也可以称王称帝的现象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但看到所谓的精兵也是这番的模样,连一向是古板的欧曼·加里斯也都是觉得,以山东这样的实力,如果不去取得天下,那才是天理不容。 既然是瞧不起对方的实力,这位萨克森雇佣军的军官自然对这位河南总兵陈永福也没有什么好印象和好态度。 总兵陈永福心中尽管不满,可这等官场上厮混多年的人,怎么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用严厉的目光制止要发作的亲兵,陈永福索性也不出声了,沉默的看着周围的这个营地。 因为并不急着赶路,所以每日间扎营的时间特别的早,自己的七千多兵马尽管是颇为安静,可那种低声的嘈杂还是能从营地中飘过来,可在山东兵马的营中,一切安静无声,士兵们拿着自己的晚饭安静的用餐。 每一堆围坐的士兵数目都是固定的,他们的武器也是按照一定的样式拜访,陈永福不知道这个样式的精细处,不过却知道,若是有事,这个样式可以最迅速的拿起武器战斗。 平阳府的闻喜县周围还算是太平,山西表里山河,外面的敌人想要进来很是困难,可就算是在这样的安宁的局面下。还是有预先安排的巡营士兵列队肃然的走过。 此时每个人鼻间缭绕着食物的香味,陈永福知道自从自己的后勤军需由山东负责之后,士兵们可是吃的兴高采烈。 东西或许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毕竟能够吃饱,让每个士兵都能吃饱,陈永福记得自己没有被围到开封城的时候,根本做不到,只能是维持自己的家丁亲兵和直属部队勉强做到,在开封城中的时候有个好处,那就是周王和城中的富户都舍得花钱供养这支给他们保命的军队。 那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开封城解围之后,陈永福就知道自己的部队好时光或许要过去了,要维持这种每名士兵都能吃饱的状态,就必须要投靠山东李孟。 看着慢慢靠近的巡营士兵,总兵陈永福注意到身边的亲兵护卫的神色渐渐变得郑重,这些山东兵马各个精强,每个人看着都不次于自己的亲兵精锐,而且听说,这次跟自己前来的并不是李孟的亲兵营,不过是在徐州抽调的一支普通步兵团而已。 这些巡营士兵手中拿着的武器都是保养的很好,看不见什么锈斑,有几名士兵身上还是带甲,想必是头目一类,这样的装备,更是自己的军队想都不敢想的。 这个时候,陈永福方才被欧曼·加里斯的冷言冷语挑起来的几分火气也是烟消云散了,如此的军容风貌,如此的训练,如此的装备,如此的补给,这样的兵马强悍,肯定不是依仗什么兵器。 可这等强军,强悍的原因也不可能仅仅是纪律,如果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充沛的补给,哪能维持这等纪律。 但说这个也都无所谓了,胶州营的兵马强盛,这个是铁一般的事实,可以庆幸的是自己走对了这一步,投靠到齐国公的麾下,或者更准确的说,自己和手下的子弟兵都是幸运之极,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居然能蒙齐国公青睐,主动点名招致麾下。 看来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是低调,约束军纪,练兵勤苦,果然所做的努力都有了好的回报,这也是幸运的原因。 欧曼·加里斯满意的看着刚刚经过的这些巡营士兵,尽管他们不是自己手下实验大队的好小伙,可依旧很出色,给自己,给山东,也给公爵大人在其他的军队面前展示了强大和争光。 陈永福被加里斯顶了一句之后,一直没有出声,思绪复杂的打量着这个团的士兵和营地,可在这时候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禁不住笑着说道: “我和欧游击同行一路,直到现在陈某才想起,小儿托人捎信过来,说是表现卓异,已经进了齐国公身边的亲兵营实验大队,这实验大队的统领就是欧游击吧,小儿顽劣,你可要多多照顾才是!” 两个人在一起差不多一月有余,陈永福才想到这个关窍,实在是有些可笑,不过这陈永福本来就是对山东的军制颇为不熟悉,欧曼·加里斯又是个不和人接近的性格,双方打交道不多。 而且陈德去往山东后先是在老营的直属步兵团锻炼,然后因为考绩优秀被选拔入实验大队,这消息还是运送给养的船队捎过来的。 这也是得到了胶州营高层的单独授意,就是为了让出征在外,远离河南的陈永福安心,把陈德消息给他报个平安,让他高兴高兴。 关于自己的儿子在山东投奔亲兵营失败,并且还和亲兵营的普通士兵进行比试的逸闻,陈永福在卫辉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原来这陈永福以为凭着自己儿子的优秀,进入亲兵营不是什么问题,可却闹出来这么个故事,实在是让人感叹。 这也让陈永福知道了,山东的规矩严格,那亲兵营更不是个寻常的地方。 没想到今天,这陈永福却想起来这么一茬,方才欧曼的那句话让双方有些尴尬,正好接这个套套近乎。 此类的行为并没有什么错误,大明的官场都是这般,陈永福已经算是难得的纯朴角色了,可大明的问题也是这般,军将之中,懂得官场利害,朝廷争斗的武人那是车载斗量,可懂得怎么行军作战的,那则是稀罕的了不得。 而山东的军将则是纯粹的军人,他们只是执行命令,作战,研究作战,取得胜利,仅此而已,这也是来自北德意志的萨克森雇佣兵欧曼,会这么容易融入山东军队之中。 总兵陈永福这句套近乎的话语又是起到了反效果,欧曼·加里斯又是冷冰冰的回答道: “总兵大人,您的儿子能通过考核进入实验大队,那就说明他并不顽劣,而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您的话我不能赞同。” 说这个话的欧曼·加里斯并不是要彰显自己的铁面无私和刻板,在欧洲,无能的贵族高官子弟进入军队取得优渥的军官职位也是处处皆是,即便是佣兵部队之中,佣兵部队的几名长官的亲属也会得到优待,这世界总是不平等的。 不过欧曼·加里斯在亲兵营实验大队期间,却没有发现山东有这样的现象,每名进入实验大队的士兵都是符合标准并且经受住了足够的考核,自己是这个团队的教官,这让欧曼·加里斯为其自豪,陈永福的这些话,让欧曼认为是对那些优秀年轻人的侮辱。 被这么硬邦邦的顶回来,总兵陈永福错愕的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这话是顶撞他不给他面子,却也是大力的夸赞了他的儿子陈德,陈永福想想陈德,心中就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见识到了这一营的强悍,对来山西的作为更加有信心了些,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多呆,陈永福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陈某也不多说什么了,接下来这些时日的军饷粮秣还需要欧游击多多操心费神,陈某先回营去了。” 欧曼点头行了军礼,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在河南境内的时候,山东的商人们可以通过水路运输给这支军队提供给养,但是进入山西之后,大部分的路程都是陆路的行进,自然就鞭长莫及。 但这一切都有过安排,欧曼·加里斯携带了足够的金银,在山西境内,新任大同总兵的兵马地方上多少会支应一些,加上有足够的钱财购买,倒也是可以不愁军需补给,山东的几名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都是被众人熟知。 派出来可以放心,并且能独当一面的,而且能指挥火器装备占优的部队,好像也就是这个欧曼·加里斯了。 这个古板的萨克森佣兵将领的确可以率领这两千人的部队,远离山东完成任务,而且欧曼·加里斯年纪大些,并且做过佣兵团的将领,给他金银去筹备粮饷倒也是让人放心。 九千豫兵进入山西之后,山东商人们停止了后勤军需的补给,看起来当然是河南和山西之间路途艰难,这军需粮秣的生意做起来无利可图。 大同总兵可是挂着征西前将军名号的大将,整个山西地面多少要给几分客气,实际上过了闻喜县,就不用欧曼·加里斯来花钱筹办粮饷了,汾州和太原府的商人们开始纷纷的主动报效。 尽管总兵陈永福表示本将绝对不会扰民,所有的粮秣军需都是按照原价付钱,但这些商人们那里会让陈永福付钱。 先不说军需供应的十足,而且陈永福自己也是腰包鼓胀,很是发了一笔横财,这些晋商们调子唱的很高,说是大帅从河南驻防我山西地方,可河南到山西这一路都是大帅花钱自己购办粮秣,这岂不是让山西士绅心中有愧,一定要把这个缺口补回来。 结果给陈永福的钱财,比他花出去的还要多出两倍要多,这还仅仅是平阳府和潞安府以及泽州商人们的孝敬,听说到了汾州和太原府,更有大批的孝敬送上。 对这些孝敬,陈永福真是颇为的诧异,在河南的时候,就算那些流民大军还没有闹到全境的时候,河南上下的人都是对军兵退避三舍,这些军兵每日间凶神恶煞的横行地方,又是天天吃用大笔粮饷。 偏生这些军兵吃了用了,却没有一点的好处回报,流民大军来的时候,一样是溃逃四散,平日里更是如此,城内的店铺买卖、城外的土地税赋,这些实利都是掌握在文官的手中,想要有丰厚的回报,还不如多给文官送钱。 谁会理会这大头兵…… 没想到来了这山西,却有这等的好处到手,真是让人不解,还是一名来自山东盐帮的幕僚帮助总兵陈永福解惑。 泽州和潞安府需要向外贩运铁器,平阳府这些地方要向山西贩运盐货,盐货、铁器想要获得大利一个卖给流民大军,另外就是贩卖到大同北面的草原上去,在草原上卖给那些缺铁缺盐的游牧民族,尤其是暴利。 可想要把这些东西卖过去,那就必须要通过大同边兵守卫的各处关卡,陈永福乃是新任的大同总兵,正是掌管这些关卡的总头目,这些人不来贿赂讨好,又去讨好什么人。 至于汾州和太原府,更是豪商云集之地,他们之所以成为豪商就是因为从事着大宗的违禁贸易才成功,对这守卫边关的大将更是有讨好的理由。 世代将门的陈永福对这等靠着勾结鞑虏的商人心中始终有一种厌恶感,可听到这名幕僚介绍,也是忍不住感叹,在山西豪商这等的攻势面前,就算是铜浇铁铸的好汉,在这等财色攻势下,也会变成一滩烂泥。 结果还真是不出意料,由南向北的行进,到了霍州地界的时候,或许是听闻这位河南来的新任总兵治军极严,军纪很好,很有些油盐不进的味道,可眼下的这个局面,朝廷对能有兵来镇守山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想要临阵换马没有可能,那就只能是下重注了。 在灵石县,有人带着几辆大车说要求见大帅陈永福,直到目前为之,山西总兵陈永福对地方上还是颇为的客气。 白银五万两、大同绝色三名,对方只说是汾州商会的一名从事,而且只是说这些东西给大帅做个见面礼,并且送完之后,干脆利索的离开,也不说什么要求之类的话语,干净利索。 这一天晚上陈永福军帐之中灯亮了半夜,五万两白银,这仅仅是见面礼,可想而知后面还会有怎么样巨量的财富。 大明烟花风月,大同和扬州培养出来的女子并称,此次送来的三女已经是绝色,若是这仅仅是开头,那后面还会有怎么样的声色犬马,人生在世,不过图的就是声色犬马,富贵享受而已,看来这山西之地居然都能满足,那还有什么可求的。 大同总兵陈永福的犹豫是被一名亲兵的通报打断的,这名亲兵算是他的贴身心腹,深夜进帐来禀报,说是那个洋人率领的两千人已经是休息,不过巡夜的人却比往日里多了一倍有余,那名洋人穿着盔甲,始终没有就寝。 陈永福听到这里不过是苦笑了下,但那个亲兵接下来却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些山东兵马未免太目中无人,六门火炮夜里调整了方向,居然对着大帅的帅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云云。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陈永福终于是明白了自己该何去何从,荣华富贵、声色犬马,还是要有命去享受才好。 当晚,陈永福派人把银两封存,三名女子也送到一个单独的军帐中去,等到第二天就让那送的人领回去,自己则是严令各军,每日间不得私放外人入军营,违者严惩不贷。 八月初三那天,缓慢行进的九千豫兵终于是到达了汾州的平遥县城,这可是“高盛和”的总号所在…… 第四四一章 再入城 终有报应 高盛和这三个字在天下间很多地方都被当成是一个人名,即便是在消息灵通的江南之地,松江府做棉布买卖的大豪商丘家,就曾经感慨道: “这山西的老高,每年都从我这里买这么多的布匹,怕是北五省的人都有衣服穿了。” 这件事后来则是被传为笑谈,天下的豪富之地,山东是新兴,论起底蕴来和其余几处真是有不小的差距,江南那是世代富庶,而山西开始是依靠潞安府的丝绸,泽州的铁矿,到了中期则是盐货和贸易。 明末的时代,除却山东灵山商行,郑家集团这种带着不少军事政治色彩的不能算在其中,这高盛和堪称是天下第一商会。 山西商号兴起不过百余年,也就是从嘉靖年间才发达起来,如今却已经赶上了历史悠久的江南之地,这的确是让人惊叹。 而且山西的商业大兴并不仅仅有高盛和这么一家另类,而是太原府和汾州还有大同各家商号的整体兴盛,大小商户都是生机勃勃。本来这山西表里山河,地形相对的封闭,并且是大同边镇的后方,一有边患兵灾往往会被波及。 本来不是什么当官的好地方,可这些年山西有些府县的差事被熟悉官场的人评为第一等的优渥,原因无他,坐上一任,下面这些商人们的孝敬就是吃用不尽,了不得的好处。 可这样的商业兴盛,生机勃勃,却并不是江南豪商的那种商业头脑,而是因为政策的投机还有那种没有原则的冒险。 明中期为了供应边镇的军需,采用了“开中法”,所谓的中纳盐粮,把粮运送到边镇,由边镇开出盐引,贩卖盐货。 这政策开始被认为是德政,实际上却有大把的空子可钻,山西和南直隶的盐商在这里上下其手,大发其财,而边镇除却前期之外,根本没有在这里得到过什么好处,军需供给日渐的困顿。 到了后期,两淮盐商对盐货买卖的垄断性越来越强,陕西和山西的池盐,也因为边患的炽烈取得不易,晋商们开始琢磨着其他的方法来发家致富,事实证明,他们的冒险精神要远远的超过江南的同行们。 不管是草原上的蒙古还是关外的女真,他们对明朝都是有军事优势,每次的战争都会取得大量的战利品,其中金银珍玩的数量相当不少,可他们偏偏有许多物资,甚至是很简单的物资,都无法用这些金银来购买到。 晋商们就是看准了这个,开始在其中当个互通有无的中间人,一件铁器,在中原价格低廉,可卖到草原上去,这个价格顿时翻了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这些铁器实际上就是兵器的原料,不管是蒙古还是女真当然是急需。 抢掠来的金银换成了武器、装备、药材,武装起来更加强大的军队,然后抢掠来更多的金银,周而复始。 鞑虏们越来越强大,而晋商们也是越来越富有,等到如今,生意做的越发的大,供应的货物已经不光是战略物资了,那些蛮族权贵们需要的奢侈品,甚至是女孩男孩,晋商们都可以一手操办。 当然,在这买卖的过程中,或许还有晋商们附送的所见所闻,沿途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或者是一些更深刻的东西。 江南和闽粤的海商,就算是不遵王法,在商人和海盗之间的灰色地带游离,可他们是把大明人口消费不了的各种手工业产品贩卖到外国,然后拉回整船的金银和急需的物资,不管这个行为合法与否,对大明对这个国家和民族都是有益处的。 可晋商们却不一样,他们的富裕是建立在华夏的损失上,蛮族就好像是饿狼,撕咬着华夏的血肉来壮大自己,而晋商们的财富也是华夏的血肉,他们把华夏的养分偷送给虎狼,让虎狼们更加的强壮。然后撕咬下来的血肉更多,晋商们分得的也就越多,周而复始,直到华夏轰然倒下,蛮族成为这块土地的主人。 所谓的为虎作伥,蛮族是虎,晋商们就是那伥鬼…… 高盛和就是最大的一只伥鬼,高岳闵和盛治泉是目前高盛和的两位东家,高盛和名字的含意,实际上就是高家与盛家和好的意思,据说万历年,现如今两位东家的父亲在平遥可是对头,后来经人说和才算是罢斗。 而且莫名其妙的,双方还联合到了一起,结果这生意就做的越发大起来,平遥县城,你要是来做生意的,请到南城去,那边有高盛和的商号和仓库,如果你想要拜访高家或者是盛家,请去北城去,两家府邸都在北城。 没错,城内只有高家和盛家的住宅和产业,其余的人家都是搬迁到了城外,高盛和很大方的给他们置办了产业,而且平遥县城,大部分人也都是给高盛和做工当差的,就算是平遥城的知县衙门上下官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如此。 高岳闵是晋商之中的传奇,现在四十多岁,可就算是七八十岁的那种老辈商家,在他的面前也要恭恭敬敬。 万历末,三大征余威犹在,关外满清的优势还没有这几年显示的如此绝对,那时候高盛和仅仅算是中上商户规模,才十六岁的高岳闵就决定去和关外的满清鞑虏开始做生意,带队前往的就是盛治泉。 这也算是倾家豪赌,当日间努尔哈赤还属于被人耻笑,所谓不知天高地厚的奴酋头目而已,如果失败,高盛和的所有家产都是会赔个干净,当然,高盛和赌赢了,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号称天下首富。 大明和鞑虏是势不两立的死敌,想要把满清鞑虏急需的各种物资从山西运到草原上,然后从草原上运送到关外,包括从山西过北直隶运动到关外,这每条商路,都要通过大同总兵的防区。 不喂饱了这个大同总兵,高盛和准备再多的货也无法运出去,天下没有不爱钱财的官员,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比如说新设的太原总兵姜襄,本来是副将的姜襄在山西的将领之中已经可以用忠义两个字形容了。 可还不是被晋商们联合用金银美色喂养的服服帖帖,而且替他上下打点好了,山西总兵许定国跟随督师侯恂平贼,姜襄则是接任大同总兵,谁想到斜刺里杀出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陈永福,好好的山东不去投靠,偏偏要来山西戍边。 在如今这种的乱世,一个能向朝廷表明自己忠心的武将实在是太有特殊意义了,既然要求去山西戍边,那朝廷肯定会给他一个大同总兵官的任命,因为在山西比总兵高的职位,并且能显现出朝廷的褒奖和重视的职位,也只有这个征西前将军的大同总兵。 这个任命,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无法更改的决定。 从一进入山西开始,在闻喜县就开始为陈永福率领的九千豫兵筹备军饷粮秣的商人就是高盛和的同盟。 看到总兵陈永福并没有拒绝这些粮秣军需的筹备,那就说明他并不是铁板一块,接下来就可以循序渐进了,不过随着逐渐靠近汾州,高盛和的两位东家却头疼的发现,陈永福对解决军队的需要认为是理所应当。 可那些金银女子的私人馈赠却都是推拒不收,而且这种拒绝并不是那种假模假式的客气,再送的人都是被乱棍打了出来。 灵石县的五万两白银和三名绝色,这是进入汾州之前的最后一次重注,高盛和的两位东家对陈永福的这个态度非常担心,所以这一下投入了重注,但结果却很更让人失望,犹豫了一阵的陈永福还是把礼物退了回来。 如果说坚决的不要,或许还能让这两位东家放下些心,可犹豫一阵,说明此人并不是不贪财,而是有所顾忌或者是什么别的想法。 汾州再向北就是太原府,高岳闵和盛治泉并不想让太原府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后起商家在其中有什么勾当,目前陈永福的大军在城外驻扎,高盛和和盛治泉还想继续再努力一次,他们根本不信陈永福真是油盐不进。 地方上应该提供的粮秣和补给,平遥县都是超额的供给,地方官和乡老们都是用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来支应。 以陈永福和手下军将的见多识广,也禁不住为平遥县城的物力人力感觉到惊讶,这等力量,卫辉和彰德、怀庆几个小府都是很难筹办的出来,平遥县居然是举重若轻的筹办运送,可见这高盛和到底有多大的财富。 平遥县城富庶,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城内的酒楼青楼水准自然也是非同凡响,据说这里的水平,甚至太原城都是赶不上。 驻扎的这一天,总兵陈永福呆在军营中拒不见客,高盛和的掌柜、东家还有平遥县城的各级官佐通通的被拒之门外。但一路行来,总兵陈永福也意识到自己的士兵们疲惫需要放松,所以不少营头都是借机进城消遣。 所谓消遣,自然是酒色财气,高盛和的上下本着拉拢不到总兵,下面的军将官兵也要拉拢一下的想法,派出了不少的人在各处奉迎,也颇有不少见钱见色眼开的河南官兵接受了他们的好处,并且答应以后再联络。 不过,这些士兵答应的好好的,但晚上还是按照规矩离开城池,回到军营之中,这让高盛和几个主事的人总是感觉很不放心。 呆到八月初五那天的中午,陈永福命令手下的几千兵马拔营启程,这一天多一点的时间中,还是没有什么人找到和这位总兵大人见面的机会,只能是今后慢慢的下功夫磨了,只不过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 高盛和的高层门都是得到了消息,说是太原府几家商号的掌柜已经是赶到了祁县,那里就是这支大军的下一站,也不知道这些太原的掌柜们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希望他们也是吃个闭门羹。 中午拔营,算上整理辎重,约束军队的时间,晚上天黑的时候还要重新扎营,估计最多也就是能在路上走一两个时辰,或许这样的离开仅仅是标明一种态度而已。 八月初五的晚上,高盛和的东家高岳闵很不高兴,他的姬妾和儿女都是知道这一点,因为高岳闵没有和往常一样与一大家子人家宴,而是在内宅中心的正厅和盛治泉以及各位掌柜商议生意。 “大东家,大清国那边有些靠不住啊,听回来的那些伙计说,在金州海港那边,还有朝鲜那边,都开始给鞑子供应货物,咱们的买卖已经有些下降了。” 一名坐在下首的中年掌柜恭谨的说道,盛治泉脸色也是阴沉沉的,闷声的回答道: “清国要咱们的货物,现在估摸着是想让咱们继续给带过去消息,这才是继续保持着,这些鞑子根本靠不住!” 听着这两位恨声的说话,特别是二东家这么说,下面的那些掌柜纷纷的出声附和,屋中气氛一时间热闹起来。 高岳闵伸手拍了拍桌面,屋子中一下子安静了,高岳闵沉声的说道: “别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发脾气,咱们在那边也是几十年的关系养下来,礼亲王和郑亲王在咱们买卖里还有份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把咱们丢出去,不过是前段时间在河间府吃了次败仗,钱财一时紧张罢了。” 这句话说完,明显就能看出来高盛和之中,高的地位肯定远远的高于盛,高岳闵瞟了边上的盛治泉一眼,有些严肃的说道: “做生意图的是个长久,咱们的眼光要看得更远些,这点小事就要拿出来说,到底还有没有晋商首席的气派!” 边上的盛治泉有些惭愧的低下头,高岳闵转向这些掌柜说道: “眼下的第一等大事不是清国那边,而是这油盐不进的陈永福,看他这幅模样,大同那边的关卡道路差不多都会被掐死,咱们的货物过不去,这才是大麻烦!” 坐在边上的一名掌柜斟酌了下,才开口附和说道: “咱们的货只要是运出去,就算是清国不要,土默特和朵豁剌惕部会要,可掐住了出不去,这就是大麻烦了,现在泽州那些人牛气的很,他们的铁矿就算不卖给咱们,卖给闯瞎子那边,一样是赚。” 刚才失却了风头的盛治泉此时却开口说道: “这陈永福再怎么油盐不进,也不过是大同总兵,封锁着的是北面的路,北面不行,咱们可以琢磨琢磨南边的路,河南、湖广的闯瞎子那边肯定是缺兵器,咱们可以把铁器卖给他们,借着他们的力,从陕西那边出去。” 屋中众人听到盛治泉的这番话都是眼前一亮,高岳闵更是在那里点头,笑着说道: “老二说的这才是正事,咱们做买卖的,就是要找出来新的买家,开拓新的商路,这样高盛和才能不断的扩大盘子,有点小麻烦算什么?” 有了这句话之后,下面又是一片的应合之声,还有对盛治泉的拍马奉承,当然这一切都是高岳闵的肯定之后的表态,屋中的气氛好不容易高涨了一些,却又有一名掌柜开口说道: “两位东家,咱们在北直隶和河南的铺面生意的,现在都是赚不到什么钱,这两个月已经是关闭了三家,那灵山商行行事太横蛮无礼,咱们争不过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屋中的所有人都是阴沉了脸色,山东灵山商行背后是齐国公李孟,不管是这个商行还是山东的兵马,都是在各种方面压迫高盛和,让他们所倚靠的生意缩水,让他们赚的银子越来越少。 说起来山东的灵山商行,就连高岳闵都是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没有出声,高盛和是投靠敌国换来了巨大的财富和利润,而灵山商行他就是大明最大的军阀在背后支撑,那是和庞大实力共生的庞大财富,想要斗的过可就难了。 作为主心骨的大东家这一声叹气,让屋中的诸人脸色都是跟着垮了下来,不是没有琢磨过对付灵山商行的法子,可绞尽脑汁却无计可施。 “就按照方才老二说的做吧,派人去闯瞎子那边联络一下,那边恨的是有田地的大户,咱们这边都是做买卖的,素来和他们没有干碍,应该是搭的上话,咱们高盛和出钱出力,让这个顺军变强,能去东边把山东灭了最好,灭不了,也要给灵山商行搞出些麻烦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句俗话“民不与官斗”,可目前能想出来的法子也就是这个了。 说完这个,两名这几天负责拉拢陈永福部下的掌柜开始禀报进展,按照高盛和多年拉拢官员的经验,这几天不过是打好个基础罢了,真正要有什么进展,还要看今后如何。 “朝中的官员咱们也认识几个,山西这边也都有老关系,快些把这个河南来的总兵弄走,不要在这里碍眼了。” 高岳闵有气无力的说出这句话之后,外面突然间变得嘈杂起来,本来就是脾气不好的高岳闵登时大怒,扬声的招呼道: “这个家越来越没有体统,高财去给我看看谁在闹腾,抓出来行家法!!” 外面家人答应了一声,但周围的喧闹和嘈杂越来越大,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财有些惶急的跑了回来,在外面着急的喊道: “老爷,老爷,城里进贼了!!” 一听到进贼,屋中所有人都是惊慌的站了起来,平遥城富庶无比,自然是匪徒们觊觎的肥肉,山西这边靠近草原,经常有草原上的蒙古鞑子窜进来,这些小股的蒙古马匪或者强盗根本没有什么大害。 不过却和山西本地的马匪强盗结合起来,这些蒙古人亡命狠辣,本地的匪盗地头精熟,彼此搭配的倒是颇为合适,这些人窜入城中,祸害要比官兵甚至是鞑子还要炽烈,大家都是提防的很。 平遥城自知自己富裕,必然被外人垂涎,他的防备也是做的极好,反正高盛和也是有钱,城墙修缮的完备,各种工事器械也是齐整,而且招募的民壮士兵作为城中的民团乡勇。 这样的防御,这么多年来也是遇到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也不是没有小股的强盗混入城中的事情,可都是逢凶化吉,从容解决了。 但匪盗进城,总归是要动刀兵杀伐,要死人的,屋中这些生意人也是难免会惊慌失措,作为大东家,高岳闵却显得高人一筹,他很是镇定的扬声说道: “慌什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等事,敲梆子敲锣,把各处的男丁都给我招呼起来,拿着家伙顶上去,派人点烽火,不出两个时辰,在孝义的官兵就能赶过来。” 高岳闵的从容镇定,倒是给屋中的众人定了定神,高家和盛家都是养着大批精通武技的护院,两家甚至还有三四十杆鸟铳,弓箭一百多张,都是那种质量上好的兵器,很多的官兵队伍都未必有这样的装备。 而且高家和盛家的大院院墙又高又厚,也有些特别的设计,论起防御来,不比平遥县城差多少。 要是能顶住这些进城强盗的攻势,等到孝义的官兵赶过来,强盗们就要撤走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得安全。 山西的八月夜晚,已经有丝丝的凉意,站在正厅门口的高岳闵却完全注意不到,城内的喊杀声渐渐的高起来,但听着周围的动静,应该是那些容易被攻击的店铺遭难,戒备森严的两家大院还没有问题。 梆子和锣声都是被急促的敲响,院子里脚步声、女人的哭喊声,还有护院头目的调遣声音混杂,乱成一团。 高盛和的大东家高岳闵见过比这惊险得多的场面,在草原上的马匪之流还有那些所谓的野女真部落,那都是类似禽兽一般的。高岳闵正在想着,汾州的盗匪谁敢找上门来,或许是其他州府的盗伙。 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心细,居然趁着新任总兵的大兵过境之后才发动袭击,对了,陈永福的兵马距离这里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快马甚至不需要半个时辰,等着大兵赶到,这些蟊贼就再也猖狂不起来了。 只不过,想到这里,高岳闵脑海好像是一道闪电闪过,猛然的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可能让岳闵的嘴唇都是颤抖了起来,他现在死死的盯着城西的方向,那边是烽火台的所在,一定要点燃,点燃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平遥县城的守城士兵因为饷钱拿得足,所以做事还算是用心,晚上负责县城守御的那个把总也是派人去巡逻守卫。 所以在西城城墙上的士兵对强盗到底怎么进的城实在是摸不清头脑,城内除却高家和盛家之外,就是他们的伙计,客栈里面的那些客人也都是经过核实查证的,绝对不会有什么身份不明的外人混进来。 平遥城的士兵的确是忠于职守,因为他们在当值的时候,可都是住在城头的窝棚里,就是为了有事快些反应。 但他们被警醒却不是被城头那些挂着铃铛的绳网,而是被高家和盛家的梆子和锣声惊动的。 起来的士兵们甚至比高家和盛家的家人更加的惊慌,因为他们知道,在这样的情况被人摸进城中,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城头惊慌失措的士兵们在军官头目的吆喝下才知道去点燃烽火,烽火台是在城墙上的一个高处,有个用砖石围起来的大坑,里面都是浇了油的干燥木柴和牛马粪便,点燃之后就有浓烟冒出。 士兵们乱哄哄的朝着烽火台涌去,拿着用来照明的火把,到了这坑前,拉开遮蔽,把火把探下去就要点燃。 但是伸进火把,火把却直接灭掉,已经是完全慌神的士兵们伸手就挖,一碰那火坑各个大叫起来,那火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填满了湿土,而且看湿度,就应该是下午填上的。 山西各城,特别是太原、汾州、大同这几处,每个城池斗备有烽火台,并且要例行检查,因为蒙古鞑子入寇,经常是从山西这边进来,从边境到内部,多点燃一个烽火台,就多一分警示。 三天检查一次烽火台,这是规矩,说明这湿土就是这几天被填上的,这让这些士兵更加的心惊,晚上除却例行的几次巡视之外,大家都是在偷懒睡觉,怎么这也让对方抓住了空子,而且这说明敌人正在城内。 聚在烽火台的这边士兵,很快就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已经有人打着火把冲上了城,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平民的打扮,可手中兵器,举止队列,可都是精兵的气质,到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拼了。 平遥县城军兵的小旗拔出刀,嘶声喊道: “高老爷待咱们不薄,出去和他们拼……” 声音嘎然而止,这名小旗看着胸口冒出的刀尖,双眼凸出,喉咙间嗬嗬作响,噗通一声的载到城头的青砖面上,他模模糊糊的听着身后的部下带着哭腔说道: “三哥,对不住啊,兄弟还有老婆孩子,身不由己……” 有件事情前面已经提过,城内除却高家、盛家的私宅之外,就是他们的店铺和仓库,这些乡兵的家眷和产业都是在城外,既然都是在城外,那自然防备并不算太严,自然也有很多上下其手的机会。 “外面到底是那里的好汉,我们家老太爷说了,高盛和不缺金银,拿出来给各位好汉交个朋友也不是不行,只要能答应不伤……” 一名正趴在墙头的管事,他的喊话声被发射的火铳打断,也不知道两家的大院外面到底为围了多少人,只有零零散散的火把在燃烧。 “总兵大人,四个城门已经是完成了封锁,城内的士兵已经被驱赶到城外,高家和盛家的也已经是被团团围住。” “点火!!” 冷冷的一声命令,火把的亮光开始蔓延起来,星星点点逐渐密集,很快的,火把的亮光把整个平遥城映照的灯火通明。 在高家的正门外,有一片颇为宽敞的空地,这是高家的气派,只要是在这门前走过,凡是平民百姓就不能乘马坐车,一定要走过去,而且有什么大典贵宾,也都是在这里迎接,所以格外的宽敞。 不过此时这宽敞的地面却变的非常拥挤,整齐列队的士兵,还有四门火炮,陈永福和加里斯则是站在火炮的后面。 新任大同总兵陈永福的一名亲兵则站在大门的前面,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叫你们高盛和的东家和掌柜的都到这门前来,不要耍什么花样,一炷香为限。” 这名亲兵并没有说出什么威胁的话,只是走到了火炮的后面,两门对着大门的火炮轰然打响。 包铁大木门后面的支撑很坚固,不过炮弹的力量直接是把这个木门打的碎裂,紧跟着的两炮直接是打垮了这个富丽堂皇的门楼。 在这样的威力面前,在周围密密实实的包围面前,在四周城墙上的烽火始终没有点燃的事实面前,高家和盛家的人都知道已经没有太多的花样可玩了。 差不多一柱短香燃尽的时间,人到了门口,故作镇静的高岳闵和盛治泉看见身披甲胄军服的陈永福以及身后的士兵阵列的时候,仅剩的一丝希望都变成了绝望,不怕对他们隐蔽身份形迹,明目张胆的攻城破门,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灭口了。 看着身体颤抖的好像是筛糠一般的高家和盛家,以及那些给他们做工的掌柜,欧曼加里斯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前面,用生硬的语言高声的喝道: “有位尊贵的大人吩咐我给你们几句话……鞑虏用来杀人盔甲兵器,是你们卖给他们的,鞑虏取得胜利的各种情报和消息,是你们告诉他们的,因为你们,大明有多少无辜的平民百姓丧命,你们的银子上沾满了这天下万民的鲜血,今天,被你们害死的无辜冤魂,跟你们索命来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汉奸!!!!!” 第四四二章 得益者 去永平 平遥县城中的屠杀冷静而又有序,如果距离城池稍微远一些的话,甚至觉得这就是正常的夜晚,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总兵陈永福对这个杀戮很是冷漠,毕竟身为武人这么多年,刀光血影的什么都是见识过了,但他见识的是那种刺激士气,放纵士兵的屠杀,满城犹如禽兽,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所谓人间地狱是也。 但晚上的这个屠杀,是把一队队的人抓过来,然后士兵们冷静挥动刀剑,就这么周而复始的杀戮,除却待宰的那些人的哭喊之外,杀人者都是冷静的沉默,没有什么人出声。 陈永福看了一会之后,直接是离开了杀人的地方,一来是这样的杀戮让人感觉很无趣,二来是被那些森森然的士兵搞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见过的屠城,士兵们不把自己当做人,并且以杀人为乐,可今日的这个场面,动手的山东士兵们冷静异常,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快乐或者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之所以冷静的做,只是因为那是他们的任务。 陈永福有个很莫名的想法,或许这些人所做的才真正是地狱景象,这样的士兵一定见惯了杀戮,并且习惯血腥的士兵,这些人才是最可怕的。 杀戮在凌晨的时候结束,平遥县城再也见不到一个活人,高盛和号称天下第一,自然是积蓄了大批的金银,不过这些金银和可以迅速变现的珍玩数量太大,以目前这种状况根本没有办法带走。 在欧曼·加里斯的命令下,士兵们把所有的黄金都是装上了大车,本来按照总兵陈永福的想法,既然这么多的银子拿不走,不如用蚂蚁搬家的办法,让士兵们每个人拿一定的数目,总比留在这里强。 不过这个建议却被欧曼·加里斯否定了,这位洋人军官给的理由很简单,豫兵本来就是穷苦,突然得了这么多的银子,卖命打仗的心思一定是弱了不少,甚至有直接哗变回乡,让整个的军心士气彻底的崩溃。 总兵陈永福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军队之中真正说话管用的人到底是谁,而且这名洋人军官说的很有道理,本来把这么多的士兵从河南带到山西来,这种背井离乡已经是非常的影响士气,如果再有什么波折,还真是害怕控制不住部队。 高家和盛家把存放金银的处所造的非常坚固隐秘,但最多也就是防一下小贼而已,既然带不走,这支兵马把所有的银窖都是填满了土,把上面的房子推倒,做好标记和记号,城内已经没有活人,这种隐蔽的位置,估计除却负责填埋的人之外,谁也不会发现。 这一夜,平遥城用来示警的烽火台始终没有燃起,被豫兵胁迫的那些守城士兵带着家眷同这些兵马一同去大同,连平遥县城的城门都是完好无损的,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城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差不多第二天中午,在城外焦急等待多时的客商才去附近的官府报了案,等汾州衙门和汾州的军队赶到的时候,发现的只是一座死城。 所有人知道新任大同总兵陈永福在头一天就已经是离开了平遥县城,而且等汾州兵马追上去知会的时候,发现这九千豫兵在早晨起来就已经是开拔,走出去十几里地了,即便是有人怀疑,可却没有任何的证据。 汾州的官吏和官兵,甚至比真正的匪盗还要着急,谁都知道高盛和富可敌国,尽管城内好像是废墟摸样,可一定有不少的值钱玩意。 满城搜罗,尽管那些店铺被毁掉,可里面的不少东西,还有高家、盛家私宅的一些精贵玩意,都是还在,汾州的官兵们不是盗匪,胜似盗匪,几乎是跟扫地一样的把城中清扫了一遍。 高家、盛家有些内眷的尸体上金银甚至更珍贵的首饰还都在,这些迹象足以说明做平遥城中的杀戮并不是简单的见财起意,可汾州官兵们却是仔细的很,这些首饰都没有被放过,全部的搜罗到手中。 现在的平遥城之中,所有能找到的值钱东西都是被一扫而空,就连城中的一些粗笨货物,甚至是那些倒塌房屋的门窗房梁,这些都是被周围的乡民拿干净了,这样的景象,就算说不是劫财,恐怕都没有人相信了。 山西境内不太平,绿林盗匪和蒙古马贼都是不少,可有条件作案,并且能进行如此规模烧杀破坏的,在平遥县城周围也只有总兵陈永福这一支兵马了,但猜想归猜想,人都死了个干净。城外那些能找到的证人,又都是看到大同总兵陈永福率领的兵马在头天中午就已经是拔营启程。 根本没有任何的人证物证能说明九千多豫兵做了这件大案,话说回来,整个山西境内,目前最强的一支部队就是陈永福的这九千多兵,要真是查出来,就算是想要拿人都无法拿人,派那只兵马去,万一被这陈永福吃掉了怎么办,到时候真要发起狠来,在山西大闹,那岂不是大祸患。 这件事情不管是汾州知州衙门还是山西布政使司都是下令严查,不过查起来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有什么深入。 在平遥这件事发生第三天,太原城中一些大的商家被送进去一封信,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里通外国者戒”,这封信送过去的时候,平遥发生了什么,消息还没有传到太原城,等消息传到,所有和蒙古、女真鞑虏有勾结的商户都是战战兢兢,恐惧异常。 尽管对陈永福有这样那样的恐怖传闻,可九千豫兵在进入太原府境内的时候,那些过来送礼讨好的商家,下注更重,因为不知道从哪里的传闻传过来,说是那些在平阳府送礼的商人为什么都安然无恙,而汾州却闹出那么大的乱子,就是因为高盛和没有伺候好河南过来的这帮大爷。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山西上下才算是恍然大悟,敢情这位陈总不是来戍边的,而是来发财的,而且发的还是这种带血的财。 一时间山西上下都是噤若寒蝉,新任大同总兵的威信一下子树立起来了,陈永福手中有了在平遥抢来的金银,手头一下子宽裕了许多,现在他的士兵们都是不拖欠粮饷了,离开河南之后,本有些军心浮动的河南乡兵总算是稳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商人们有一种令人惊讶的美德,那就是他们不需要纸面的契约作为保证,只要是口头说过,在接下来的生意中就可以实实在在的做到,这的确是让人不可思议,但这个做法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总号和分号之间的联系并不是那么密切,全靠着派出去那些人的忠心和自律。 高盛和有一些非常忠心的掌柜的伙计安排在外面,他们以高盛和的财富作为后盾,替高盛和拓展除却山西之外的市场,但东家和高级掌柜全部被杀掉之后,就算是想要忠心也找不到效忠的对象了。 一直是被压制着的真定柳家十分“巧合”在生意场上开始了反击,一时间高盛和山西东部和在北直隶开设的分店分号,纷纷在柳家或者是合法或者是不合法的手段打击下烟消云散。 真定柳家的生意规模几乎是八月到九月间膨胀了一倍多,整个山西的商号现在全是在提防新任的大同总兵陈永福,低调的很,对来自北直隶的柳家没有什么防备,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的等着柳家倒霉。 谁想到柳家一进入山西,所承接的第一桩大生意就是负责大同这九千多豫兵的军需补给,一到现在,好像山西发生的种种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已经是露出了原因,看起来主谋和执行者都是出现了。 世人都是感叹这真定府晋州的柳家族长柳清杨真是大才,不过是一豪族继承人,居然能行这般杀伐决断之事。这样的人才却不能在朝中为官,这真是埋没人才,这样的人才培养几年,不就有了制约齐国公李孟的人吗? 结果九月间,朝廷还真有提拔柳清杨的意思,但一听柳清杨不过是个举人出身,立刻就没有了下文,朝中大佬各个都是进士的大才,说一个举人有才能,还要超拔进来当官,这岂不是挂朝廷各位大人的脸面,还是不要提了。 九千多豫兵进入大同府之后,才知道这边的局势到底有多难,山西的上下对平遥县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装糊涂也是有原因的。 先不说女真兵马曾经从这个山西入大明,流民大军流窜在陕西、河南一带的时候,还有几次鞑虏进入北直隶的时候,山西兵马和大同边兵都是被大量的抽调,最近这一次则是督师侯恂和总兵许定国把山西一大半的力量都是给抽调到了那只平贼军队之中。 大同按照正常的配置,最起码要有七万边兵戍卫,而陈永福到达了大同府之后,点检兵马,发现在兵册上的兵丁数目才仅仅三千,这要算上吃空额等因素,最多也就是不到两千兵。 这山西与草原相通,西边有蒙古各部,东边又有满清女真,真要是从山西这几个口子打过来,凭着这些兵马根本无法顶住,当然这些兵马之中已经包括了总兵陈永福带来的九千多兵。 原来山西上下真是盼着陈永福这支兵马去往大同,要不然对着一个完全空虚的北方防线,在山西不管是谁心里都不踏实。 管这支河南来的兵马到底是不是野蛮,是不是贪财粗鄙,先把大同的空虚防线堵上,那就一切都好说。 尽管是心中无奈,可既然来了,那就要在这里稳定下来,李孟派遣欧曼·加里斯率领着半数火器的步兵团跟着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杀掉高盛和这一窝汉奸的。好在目前陈永福手中金银当真是不少。 通过这些钱还有真定府柳家的帮助,募集民夫丁壮,在几个重要的关口修筑堡垒,然后大军紧张戒备驻防。 不过西蒙古目前主要在西域活动,而东蒙古和女真正在休养生息,舔舐伤口,严格的按照皇太极先恢复自己,不贸然出击的政策,塞外倒是安静异常,这让陈永福这一队兵马可以相对从容的修建防御工事。 河间府和永平府之间有一段区域,是顺天府的管辖,不过这边没有什么州县城镇,只有一个千户所——梁城所。 顺天府这边倒也是光棍,知道顺天府濒海的这片区域山东兵马肯定要经过的,索性是把梁城千户所的几百军户都是撤到了宝坻县附近,这边来个三不管,任由你山东兵马出入。 此时的北直隶沿海,除却天津的大沽和顺天府的北塘之外,其余靠海的地方都是很难行动的滩涂。 结果河间府这边的人去往永平府,主要的运输力量是大车,这样的行动方式,一次可过不去太多的人,很是麻烦。 而且在七月底的时候,天津三卫和静海县之间才建成了第一个屯田田庄,而且这个田庄不过是草创,很多事情还不完备。 让河北总兵张江和副将王韬有些生气的是,在七月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许多的流言,说是在永平府因为兵力不足,结果靠近哈喇慎的几个隘口防御不严,放进来了不少鞑子的马匪强盗,这些马匪强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主要的目标是行走在道路上的客商,路上不太平,极为危险。 这消息传回来,吓到了不少要去往永平府做买卖的小商贩,可张江和王韬却很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所谓蒙古马匪、杀人越货的传闻,到底针对谁,胶州营当然能明白,永平府从前的确是有过蒙古匪徒横行,可即便是蓟镇官兵最弱的时候,也没有所谓的蒙古兵马从永平府北面的那些隘口过来。 有传说,这些马匪都是蓟镇的军将垂涎往来关内关外的客商富庶,想要抢掠却害怕触犯国法,索性是放进马匪,内外勾结,让这些马匪来抢掠。 自从女真鞑虏兴起之后,东蒙古的大部分力量都是被统合了过去,青壮牧民都是被按照八旗的编制划分,如果有入关,必然是鞑虏大军的正式军事行动,这种零星的马匪,这三四十年反倒是少见了。 马匪的传闻之所以如此巧合的出现,想必和山东的设立屯田田庄相关,在天津三卫和静海之间的那个屯田田庄尽管是初设,可大批的贫民百姓被整合到了一处,并且严格管理,统合训练,很快就已经成为了一支力量。 河间府本来已经没有官兵,这屯田田庄成立也就成立了,可这等的田庄如果在永平府也是建立起来,一支力量也会跟着建立起来,原本依仗地头蛇身份勉强具有的优势,马上是荡然无存。 这屯田田庄对贫民百姓或者是有好处,可对于那些军将、地主却没有什么收益,特别是在河间府建立田庄和山东不同,很多地方都是依靠强力来圈占土地,很多地主的土地都是被圈去,直接破产。 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不管是蓟镇的军将还是永平府的士绅们都是对胶州营畏之如虎狼,生怕山东兵马进驻之后,自己也会像河间府的那些地主一样的下场。 山东的实力在那里,而且又有朝廷的命令,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的拖延,等待时机形势的变化。 这马匪横行的传闻,想必就是拖延的招数之一,可山东兵马又怎么会被这个事情吓到,河北总兵张江在八月初就派出了第一支队伍,差不多有五百人左右的先遣队,对外的名义也是冠冕堂皇,这些人是为了进驻永平府的大军作准备,选择扎营的地点和军需的筹备等等。 五百人,四十多辆大车,带队的是一名团副守备,姓张名坤,是河北总兵张江的远房堂弟。 目前在山东唯一能勉强称得上是将门的,也就是张江和他的一帮亲戚,在灵山卫所的老军户张林,他的子侄亲戚,在胶州营中服役的特别多,因为本来就有军事基础,又有相对不错的家境,特别适应胶州营的体系。 河北总兵张江这一族之中最为显贵的,其余大部分都是在把总和团副守备的位置上打晃,差不多有十几名的样子,在胶州营中对这个也有个小绰号,叫做“张家将”,不过张家人对这个名称很是忌讳。而且尽可能的不在一个军中,以免遭受到猜忌,不过这倒也不是有意为之。 这年代都是大家族,男丁兴旺的也平常,又是张林这种世代军户出身的,能有这样的局面倒也是平常。现如今山东兵马最亲贵的大将——两淮总兵马罡,本来和张江差不多的家境,可人丁比较稀少,至今也只有一个远方的兄弟在登州军中做把总,比不了张家的规模大。 尽管李孟对这个现象没有表态,可在孙传庭和袁文宏那边,对这个可是卡的很严,如果在同一团中,有两名张江的族人做军官,那肯定要调开,同一从属下,如果有擢升军功的事情,一般都是要打回复审,并且从严的考核。 公孙先生和袁先生几次和大帅谏言,说是山东之军队,乃是大帅一人之军队,切莫被外姓人把持,大帅对此笑着回应,山东之地,唯才是举,举贤不避亲,要是他们家人有本事,全部当军将又能如何。 这个事情细节如何不可知,甚至真假都不可知,但这个在极小范围内的传闻,却传到了河北总兵张江的耳中。 对于身在高位来说的张江,这个消息能传到他耳中,本身也就说明了些什么,张江所能做的也就是更加严格的要求,每一个经自己手提拔起来的同族军将都是完全靠得住,都是优秀的人。 这次领队的张坤是张江这一族中除却张江之外,地位最高的军将,自然也是表现的颇为优秀,有被提拔到这个地位的资格。 张坤今年二十八岁,他原来是兖州军中的一名把总,山东兵马在河南的历次大小战斗他都是参加过,一路积功提拔,在兖州军的时候已经是做到了营千总,这次组建河北军,需要一批骨干充实,他也是被选中北上。 山东的各级军官,甚至包括主帅李孟,都是在训练和演习中被晒得黝黑,偏偏这张坤却是白白净净的摸样,人送外号“张秀才”。 虽然有个秀才的外号,可这位张坤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是有限,倒是认识几个字,不过都是进入胶州营之后学会的。 此人平日的作风完全是标准的丘八老粗摸样,而且在作战的时候极为的亡命,胶州营的战术体系要求的是严格的战场纪律和战术执行,但身为营千总的张坤在几次的战斗中都是打的发了性,和所率领的部队经常是脱节。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是被严惩,不过张坤参加的战斗往往都是胜利了,而且这胜利的原因还和他的猛冲有一定的关系,按照马罡的话说,如果这张坤能守规矩的话,现如今也应该是一方大将。 可每次这过错和军功折抵,总是没有太多的奖赏升迁,所以在营改团的改编之中,以他的功劳,却只是得了个团副守备的职位。 但因为他的这种作风,倒也是带出来了一支敢冲敢打的营头,主帅选择攻坚冲锋的部队,往往会选择“张秀才”。 永平府的先期准备勘测,既然已经有了马匪的传闻,又有几万蓟镇的兵马屯驻其中,那里又有充满敌视的本地的豪强,可以说是充满了杀机和危险的地方,顺天府的东南部分横在其中,援军也不会短时间内到达。 河北军都是在组建之中,这次的行动不可能派出太多的人来,派谁去执行这种可能送命的任务,身为主将的河北总兵张江手中最佳的人选,就是自己的远房堂弟——张坤。 第四四三章 煎熬之路 从河间府到顺天府,又从顺天府到永平府的几条官道,都已经是残破不堪,要知道这可是北直隶京畿之地的要害地方,官道的好坏,直接的关系到大军调拨的速度,可依旧是没有人去管理。 这年头,能顾好自己已经万幸,谁还会理会这京畿要地的道路,偶有人问及,蓟镇和永平府的大员们都是振振有词。 这几年的鞑虏入寇都是从永平府北面的长城隘口过来,如果我们把官道修好,那岂不是给敌人顺畅的通路,岂不是资敌吗?一说出这样的大帽子,那就没有什么人敢于反驳质问了。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在好年景,这些官道也只能是在干燥的天气中使用,只要一下雨那就必然泥泞难行,不管是鞑虏的骑兵还是蓟镇的官兵都早就找到了法子,反正滦州以西到处是一马平川,官道不好走,走田地也是可以,稍微麻烦些罢了。 但步兵骑兵走农田可以,拉着辎重的大车却不能走农田,若是走非官道的地方,田地土壤松软,木轮陷进去,想要出来可就困难了,没准还要把拉车的牛马给拖累了,物资和牲畜都要受损。 好死不死的,团副守备张坤到了顺天府的芦台镇东边的时候,下了两天的雨,这秋雨尽管不大,可官道的路面却变得泥泞起来,算计着时间,八月初离开的河间府,要求是在九月之前进入永平府。 可现在拉着辎重的大车,一天在官道上也走不了多少路,目前这五百人不是借助大车能轻松一点,而是因为这装满物资的大车经常陷入到泥泞中,五百人比那牛马都要累很多,没完没了的抬和推。 因为行进速度的缓慢,往往无法在黑夜结束之前到达下一个中途的驿站或者是居民点,只能是在野地里扎营休息。 芦台这边靠近渤海,湿润富含盐分的海风本就侵蚀着用土作为地基的官道路面,现在下雨更是雪上加霜。 相比于带着辎重物资的车队来说,轻骑的状况就好了许多,给马蹄稍微做做处理的话,陷入泥地里并不是什么难题,而且马匹转向比较容易,相对来说,可以选择那些不那么难走的地面。 只是这些轻骑并不是山东的轻骑,自从张坤率领的这一支队伍过了北塘镇之后,在行军的半路上就有些骑马的人离着远远的游弋,开始颇为的小心翼翼,用缩头缩脑来形容更加的贴切。 如果发现胶州营的车队注意到他们,马上就是迅速打马撤离,消失在视野之中,可沿着官道越向永平府的方向走,周围这些游弋的轻骑就越发的嚣张,也不怕暴露行迹,往往是靠到很近来观察。 尽管嚣张,可行动却很有章法,比如说距离始终是保持在六磅炮的射程之外,偶尔跑进来也是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急忙撤出去,这个距离上,想要看清楚对方的身份都有些困难。 结果在行进之中,张坤和他率领的五百名士兵除却要搬运推动那些陷在泥中的大车之外,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手来警戒。 在遭遇到骑兵的第三天,河北军团副守备张坤终于是用千里镜看到了这些骑兵的穿着打扮——是骑着蒙古马,穿着蒙古皮袍的骑兵,看来这些人就是传闻中的“蒙古马匪”了。 这支先遣队之中除却张坤抓总之外,还有四名把总,这四个把总在来之前都是被张江私下叮嘱过的,说是这张坤头脑容易发热,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被敌人给设圈套坑了,毕竟这支队伍的主要任务是在永平府布下一个点,而不是消灭沿途的那些“匪徒”,张坤在军中也是小有名气的角色。 张秀才打仗的时候变成张疯子,大家都是多少知道点,看着那些骑兵在外围游弋,这些军官们都是担心这位张坤会亡命的冲出去,找那些匪徒死战,不过这个张坤尽管是疯,可却绝对不傻。 在从北塘经过芦台的这段路上,张坤反倒是比任何人表现得都要稳重,尽管路途难行,官道也很狭窄,可张坤还是命令大车分成两列前进,这是实验大队副统领欧曼·加里斯对胶州营的贡献之一。 因宗教原因引发的捷克农民起义——胡斯战争已经过去了百年,不过他的车阵战术用在大明还是有效果的,这个战术并没有得到演练,而只是作为一种建议提供给各级的指挥官,特别是辎重部队的指挥官。 排成两列前进的大车队伍,在遇袭的时候可以彼此首尾相连,变成一个环形的阵势,有效地防御敌人的冲锋。 也不知道是敌人看出了这种阵型的特点,还是谨慎小心,在芦台镇进入永平府之间的道路上,他们始终没有发动攻击。 这些“蒙古马匪”的围而不攻,还不算是让人头疼的地方,关键是离开芦台镇之后,还是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雨,让地面更加的难走,这让张坤和手下的士兵们愈发的疲惫,张坤和四名把总在一开始就和普通士兵一起抬起推动那些陷入泥泞的马车,也和士兵们同样的疲惫。 尽管如此的疲惫,可每天天黑的时候,张坤和手下的士兵不顾身上的疲惫,依旧是中规中矩的修建营地和工事,并且排定守夜的士兵队伍,关于行军中营地的修建,是胶州营最严厉的规定之一。 一支部队,如果在行军路途中不自己修营驻扎,而是去民房的话,受到的惩罚仅仅比临阵脱逃轻一点而已。 在清朗的天气下,宿营时允许的,可这样的环境气候下,只有扎营这一个选择,或许因为这营地扎的完备,外围游弋观察的骑兵们,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只有在进入永平府的前一天晚上。 天阴无光,除却营地为了干燥和取暖生气的篝火之外,宿营地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蛙鸣和虫子的叫声,负责守备值夜的士兵们所能看到的范围,也就是营地之中篝火照耀范围,并不太远。 白天的疲惫让他们也是昏昏欲睡,可职责所在却不能马虎,白天游弋在外面的那些骑兵肯定不会是来保护这个车队的,每个人都是盼着放哨一个时辰之后的轮班休息,从天色看不出什么,不过估计时间差不多要到深夜。 突然间,周围的蛙声和虫鸣却安静了下,而且变得有些散乱,胶州营值夜的士兵们有所察觉,可转到那个方向之后,却什么也看不到,并且声音又是恢复了正常,这种能见度,这样的天气,偶尔的异常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负责值夜的这名把总盯着出现异常的方向看了半天,可这个情况下,谁知道那声音的变故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宁可听错,莫要放过,这是胶州营中的马匪出身的骑兵总结出来的经验,也被列为夜间扎营的规矩之一,这五百名先遣队的火铳配备比例也是五成,守夜的这些卫兵差不多一半都是拿着火铳。 火药、铅弹都是被装进了枪膛之中,前面用弹药包的纸团堵着,这天气尽管潮湿,可不会影响火铳的发射,十几名士兵自发的拿着火铳跑到了那个异常的方向,准备用火铳平射两轮。 但这时候值夜的把总却有些火大,低声呵斥说道: “脑子都糊涂了是不是,看看篝火照射到那里,再算算你们手中的火铳到底能打到什么地方,拉出一门炮来,准备平射!” 士兵们答应了一声,在大车环绕的宿营地之中把几名熟睡的炮兵叫了起来,别看这边只有五百名士兵,四十多辆大车,却有大小十门炮,当然这些火炮都是一磅的佛郎机和专门为这种小部队设计的两磅炮,相对轻便易携,可炮兵们又要照应火炮,又要和普通士兵一样搬推大车,疲惫却更多了几分。 对他们来讲,夜晚的熟睡是难得的休息,可却被自己的战友叫起来,真是满心不情愿,两磅的火炮也是带着铁轮的,晚上宿营地时候,都是摆在大车环营的内侧,三个人抬起来炮架,几名步兵在身后帮忙推到了出现异常的那个方向上去。 三门两磅炮摆在大车之间的缺口上,几名炮兵无精打采的把弹药装填完比,咬着牙骂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崽子,让老子连个囫囵觉都是睡不好,炸你娘的吧!!” 平射这东西只是保证两百步左右的射程甚至更近,不过已经打到了篝火光线照射之外的地方,“轰”“轰”“轰”三声闷响,炮弹带着尖啸飞了出去。 尽管是尽可能的避开地面,可大车队除却火药之外,一切都是很潮湿,从张坤到下面的普通一兵,睡的都不怎么好,这三声火炮响起更是惊醒了绝大部分人,疲惫的先遣队士兵们都是低声骂了几句,然后翻过身继续睡觉。 对他们来说,如果需要他们醒来投入战斗,那么会有相应的命令发出来,至于现在,显然不必当心。 炮弹呼啸飞出,在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黑暗那边出现了明显的骚动和人马叫喊,然后几声惨叫。 值夜的那名把总已经是把铜哨放到了嘴边,因为在扎营地的周围,能听见大批人马后撤的声音,看来自己那三炮是打对了。 这天晚上的每一队起来值夜的士兵都是提高了警惕,有凶狠的敌人这个众人早就是知道,可这些敌人居然还敢在永平府之外,半夜偷袭,并且做的如此隐秘,真要是被外围的“蒙古马匪”抓到空挡,冲进来,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尽管知道或许打伤打死了敌人,但先遣队的士兵们也不敢贸然的出去查看,在这黑暗中的危险太多,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张坤派了一队士兵去了昨夜开炮的那个方向查看,结果除却一匹马尸之外,没有看到什么别的。 在这个季节的野外,如果有血腥味的话,很容易招来些小动物,而且昨夜那些人很小心的把痕迹都打扫了一遍,的确不会发现什么,这匹马尸上的马鞍马具同样是被人拿走了,马匹比较矮小,看起来的确是草原上的蒙古马,尽管蓟镇和辽镇距离蒙古草原很近,可所用的马却都是稍微高大些的。 对于懂得看马的人来说,蒙古马和辽马分别差不多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用的是“蒙古马”,是不是真是蒙古马匪。 “娘的,蒙古马匪要真有这个本事,蓟镇早就被鞑子占了,那还有高第的去处。” 听到下属的禀报,张坤恶狠狠地下了判断,晚上的炮击过后,第二天车队启程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些远远吊着的骑士们,还以为被昨晚上的痛击吓住了,谁想到到了中午时分又是跟了上来。 天气很阴沉,眼看着就要下雨,地面上还那么难走,先遣队的士兵们依旧是疲惫异常,到了晚上,在张坤的吩咐下,几门小炮在临睡前都是被装填好弹药,做好随时发射的准备,然后才安排士兵们值夜睡下。 这天晚上,外面的骚扰却多了很多,而且明显把目的放在了惊扰上,而不是那种攻击为主的偷袭。 “蒙古马匪”距离车队很远,和白天一样小心翼翼的躲在了火炮的射程之外,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搞了些锣鼓响器,拼命的鼓噪叫嚣,连续的折腾,就是让山东先遣队根本睡不着觉。 白日里就是疲惫异常的胶州营士兵,晚上再有周围的这种惊扰,这休息就更差了,疲惫不断的在累加。 而且晚上的这种骚扰如果先遣队没有开枪开炮反击的话,这些马匪们还会小心翼翼的靠近,这次并不像是那晚上一样,始终在一个方向,而是发出声音之后就立刻转移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 晚上先遣队的火铳火炮也是零零散散的开火,可这次却没有什么效果…… 几乎是形成规律了,第二天上午马匪们却没有和从前一样没有出现,看起来这些“马匪”也是在不断的改进之中。 张坤心中明白,对方的法子准备就是想用这阴雨天造成的泥泞道路,还有夜晚的骚扰,让胶州营的先遣队疲惫到不能承受的时候,选择后退或者是在偷袭中崩溃。 不过这一天的官道却比从前好走了许多,因为这几天都只有小雨下,路边实际上在不断的阴干过程之中。 这天的路比平日走的都要慢许多,士兵们哈欠连天,的确是累的要命,而且今天推动搬运陷入泥泞中的马车的人数也是少了很多,因为也有专门的人手拿着武器准备警戒,今日的蒙古马匪比平时更大胆了一些,或许知道疲惫的人反映就会慢,有些大胆的马匪会叫嚣着跑到火铳的射程边缘,等到胶州营的士兵做出反应的时候,他们再拨转马头跑开。 目前在河间府的河北军还没有太多的余力提供支援,按照士兵们这等疲惫的状况,走回头路被那些“蒙古马匪”截杀的可能性也非常的大,先遣队的首领张坤终于是感觉到了为难,这样的情况下,前进和后退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这一天是八月十二,从早晨到下午,先遣队团副守备张坤的脸色和天色一样的阴沉,临到天黑的时候,张坤却在营地之中放声大笑,起风了、天晴了…… 八月十二的月亮已经是不小,清朗的夜空,月光可以照射到很多东西,这天晚上的扎营比平常要轻松许多。 在月光下,趁着夜色靠过来的蒙古马匪无所遁形,即便是在篝火火堆的照射范围之外,影影绰绰的马匪行迹也很容易被发现。 秋天的北直隶天气多变,从河间府启程之后碰到的连绵阴雨天,在八月十二这天终于是放晴了,而且开始起风。 光线良好的夜晚,让敌人根本无法偷袭,而日照和风却能让潮湿泥泞的地面快些风干,人算不如天算,想必就是说这个。 这天晚上,冒险靠近的马匪们被火炮打中了两次,然后就不敢发动另外一次的骚扰了,第二天早晨,在炮击的地方发现了四匹马的尸体,骑士的尸体都是被偷偷的带走了。 一晚上的风干,路面却比从前好走了许多,休息了一晚的先遣队士兵们精神也是比前面几天要好。 游弋在周围的马匪们这次出现的很晚,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损失,或者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山东过来的这一支车队肯定会越走越轻松,而谈不上什么疲惫和懈怠。 到了八月十四,连续几日的好天气,大车已经可以比较顺利的前进,士兵们基本上不用担心大车陷入到泥泞之中了。 或许是连这些蒙古马匪也要去过中秋节,八月十四的晚上他们没有出现,八月十五、八月十六这两天都是没有出现。 先遣队已经是进入了永平府的境内,在这条官道上,第一个到达的大城池是永平中屯卫,先遣队拿着朝廷和李孟的公文文书,到达了这个卫所,按照规矩就可以接管这个卫所一应防务。 永平中屯卫当然不会这么乖乖的接受命令,也会有许多的猫腻做法,但进入卫所之后,再有什么举动,和在卫所外有什么举动那是完全不同的。 进城之后,如果对这先遣队有什么不利的举动,那可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对抗,而且永平府和蓟镇的上下人物也是知道,山东在蓟镇肯定是安插了探子,这消息不可能保密的住,到时候倒是给了李孟大兵攻来的理由。 如果在城外的官道上动手,那一干的毛病都能推到所谓的蒙古马匪身上去,或许这个法子也不能拖延太久,不过拖得一时就是一时,反正蒙古马匪不可能根绝,这样的事情还可以继续做几次。 先遣队的路程则是越走越轻松,士兵们白日间甚至可以轮流到大车上休息休息,享受下着秋日的阳光,在顺天府境内就一直是跟着不放松的马匪们,这几天都是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样的动向,甚至让张坤感觉他们真的是蒙古过来的马匪了。 到了其他的地方才知道山东的好处,这一路上,所走的也算是要道,可却看不到什么中继和驿站,也亏得是大车上拉着军需用的物资,并且在北塘和芦台这两个镇子上购买了不少,这才是支撑到现在。 按照下面的人禀报,说是物资还能支撑两三天左右,张坤也不以为意,反正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永平中屯卫,到时候多补充补充就是了。 永平府是大明兵马出关的必经之路,大兵经过,沿途的百姓自然是叫苦不迭,更加上最近几次的满清大军入关都是在永平府的隘口进入,永平府除却大城之外,散居在野外的村落和聚居点都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结果行走在官道上,沿途的环境就好像是在大草原上一样,根本看不见什么人烟,倒是经常有狼跑过。 而且名为官道,自芦台之后,张坤发现自己没有发现什么同行者,也没有什么迎面过来的客商。 真是和山东不同,在山东的水路陆路上,想要见到这样的情况,差不多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张坤心想,到底山东之外的地方遭受了什么样的灾难,才会有这样凋敝的景象。 但八月十七这天,刚刚整理完宿营地,在营地之内生火做饭的时候,张坤就没有时间来感慨。在官道的东边方向,有烟尘涌起,火坑上的汤锅水面开始有波纹荡漾,大股的骑兵冲过来了…… “憋了这么多天,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张坤把喝完碗内的咸肉汤,站起来冷笑着说道,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在进入永平中屯卫之前,这些天好像是苍蝇一样的“蒙古马匪”,总归是要真正的动手一次,要是等先遣队去公事公办起来,那一切都不好办了。 第四四四章 大车和马匪 清晨起来,人还是懵懵懂懂的,尽管是白天,可却是这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刻,趁乱突袭成功的可能最大。 “把牲畜们都赶进来,竖起外面的挡板,把前后两个口封住,把火炮什么的架好,都警醒起来,给外面这些混账东西一个教训,这帮苍蝇,让咱们这些天都没有一觉睡好,这次让他们死吧!!” 站在营地中心的张坤在那里大声的吆喝着,先遣队的每个人都是快速的跑动了起来,目前大车的摆放仍然是按照宿营时候的布置,四十辆大车首尾相连,环绕在这片空地上,而拉车的牲畜们则都是被圈在营地里面。 先遣队的士兵们低声咒骂着爬上了大车,在把大车对着外侧的挡板处,又是竖起了半人高的厚木板。十门小口径的火炮,则是分别布置在几个关键的缺口处,这的确是一天最松懈的时刻。 可大车圈起来的营地还是完备的,胶州营先遣队的士兵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架起完备的防御来。 欧曼·加里斯关于欧洲胡斯战争的论述,被孙传庭知道之后,却有了另外一种的解释,戚继光当年也是搞过类似的体系,所谓的偏厢车就是差不多的格式,装着粮秣、装备,在遇到骑兵围攻的时候,则是用这些车连接成阵,用作工事,相对来说,用牲畜拉着的大车规模更大,效果也就更好。 如果骑兵攻击,实际上最好的机会是大车在行进的时候,如果在车队不能结成环形防御的情况下冲进去,大车就会成为移动的靶子了。 但这次的蒙古马匪赶到之后,所面对的却是已经缩成乌龟壳的车阵,外面竖起的木板是挡住了骑兵们的视线,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些蒙古马匪居然还真是穿着鞑子的皮袍子,真是像回事啊!” 在木板的空隙中,看到外面这些情景的张坤不屑的说道,既然看着没有人在外围防御,这些骑兵的头目下马通过大车和地面的间隙看了看里面的情况,大概能看到拿着长矛的士兵正在严阵以待。 不过在他的那个位置上也就是能看见矛杆和人腿而已,这车阵好像是没有什么破绽,只要能把其中一辆车破开,这车阵恐怕就立刻崩溃了。 “选两百上去,把正对着咱们的大车破开!!” 在马匪后列的一名头目冷声的下令说道,在马匪本就散乱的队列中又是一阵混乱,不多时,有两百多名穿着明显比其他人更破烂的骑兵犹豫着出列在前面列队,稍微整了一下队形,有人在后面吆喝了声。 这两百多名骑兵轰然一声,打马朝着车阵的正面冲了过来,尽管穿的破烂,可这些人的骑术反倒是精熟的很。 冲过来的骑士们都是拼命的压低了自己的上身,躲在马匹的遮蔽之下,看来他们也是知道对方的车阵并不是仅仅缩起来防守。 但这样的防御,防备鸟铳和快枪还可以,在胶州营的滑膛枪之下,作用可就不大了,还真是和他们预料一样,冲到射程之中后,躲在遮板后面的先遣队士兵们立起了身体,举枪开火。 密集的枪声过后,这两百多名骑兵的前半部分顿时是稀疏了很多,很多人惨叫着从马上跌下来,然后是第二排的射击,又是惨叫一片,好在这些穿着破烂的骑兵阵型倒是非常的稀疏。 两轮射击之后,并不能打倒全部的骑兵,而后面的迅速的靠近了,在他们冲击的正面,足有差不多有十辆大车,除却车上的火铳兵之外,在车和车的间隔中还有几门小炮,在这样的防御战斗中,小炮中装填的都是霰弹。 等到霰弹打出去之后,又有三十几名骑兵被这霰弹打下马来,不过这样的小炮威力未免有些不足。 很多的马匪都是被四处高速溅射的铁砂把马匹惊扰,被受惊的马匹掀翻在地,这些马匪看起来还真不是大明的官兵,从马上被摔下来,只要是能爬起来的,都是拿着刀剑拼命的朝着前面冲。 这种装载货物的大车,车上装着不少的货物,仓促间无法卸下来,能排出两排火铳兵的轮射,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两轮的火铳射击完毕,等到那些敌人冲过来之后,还拿着什么抵抗。 而且马匪的人数当真是不少,已经有几队人马去往其余的方向牵制,让这个先遣队的力量不能集中在主攻的方向。 第一排射击完毕的火铳兵丢掉了手中的火器,拿起了放在身后的火铳,用这个厚木板作为掩体,把长矛架在上面,斜向下的戳刺,本来眼看就要翻上马车的那些“蒙古马匪”手中或者是拿着长矛或者是短斧。 但山东的长矛长度很长,又是居高临下,下面这些想要仰攻的马匪自然是吃亏,马车因为木轮的原因,自然和地面还有一段距离,这个空隙没有什么人阻拦,也有那脑筋灵醒的人想打这个注意。 可这地趟门的功夫刚刚用出来,猫着腰准备钻呢,车阵里面自然不会放着这个空隙不管,也有人蹲着朝外刺杀开火,上下都是乱成了一团。 如果马车上的货物都能卸下来,那在马车上最起码可以排开三排的火铳兵,凭着这些先遣队都是些精选的兵马,差不多打出三轮到五轮不间断的轮射,可敌人来的突然,尽管能保证一个完整的阵型对付,大部分的细节就未必能做的完备了。 不过胶州营和大明其他兵马不一样的是,他们对近距离的肉搏搏杀丝毫不怯场,只不过眼下的这个场面,外侧的人还好,站在车上舞动武器的胶州营士兵,行动之间未免就有些局促了。 打到这个地步,前线搏杀的先遣队士兵倒是有些惊讶,敢情面前的这些马匪还真是鞑子,不管是吆喝的话语还是彼此的联络,还真都是草原上蒙古部落的言语,先遣队之中各项片材就多了些,自然有人多少懂点。 头两排射击之后,有一半的士兵拿着长矛刺杀,另外一排的士兵则是在这逼仄的空间中装填弹药,举枪射击,当然,这速度就要慢了许多,零零散散的火铳射击充其量也就是个补空子的作用。 倒是这些冲上来的蒙古马匪,开始有人拉开距离拿着手中的角弓射箭了,因为火铳也不能保证火力的密度,这短弓居然也能造成杀伤,两名士兵躲闪不及,被射中肩膀,只能是从翻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去疗伤。 前面这边形成短暂的胶着,一直在后面的马匪大队立刻是开始行动,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却迅速的变成一个大扇面,能看出来几百人分成了几队,正好是对准着目前出现的几个空挡,如果任何一个被打破,那么这些骑兵都会顺势冲进去。 外面的敌人实在是太散,先遣队因为空间的关系,能在一个方向上保证的兵力又太少,局面有些渐渐的变麻烦。 在这个方向上又加了两门火炮,结果还有两名炮手被人用弓箭射中,但还是打出了一波齐射,把越来越多的敌人打退了一块距离。 可现在的局面怎么看都能看出来,接下来肯定是不利于车阵的,这样的车阵营地,在前后两个方向上,都有开有一个门,这个门实际上就是个可以活动的胸墙,看着不如大车那么难攻,因为一共才是个半人高的地方,但这边守御的力量布置的同样十足,蒙古马匪们就算是想要冲锋也会避开这里。 凡是注意山东兵马历次战例的人,都会发现这么一个问题,那就是山东的兵马尽管精强,在很多战斗中的反应却都有些死板和僵硬,战斗中的变化可以说是完全靠指挥官的灵活调度,如果应对不及时,往往会出现失败,目前山东兵马尽管很少出现失败,可却因为这个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很多有经验的指挥官和将领在观察完之后,往往都有这样的结论,如果能抓住这个反应僵硬的点,并且及时投入足够的力量,那就可以把山东兵马的损失变成失败,并且取得胜利。 能观察到这个道理不需要什么绝代名将,只需要有过些带兵经验的就可以了,看现在这个局面,好像就到了这个点上,只要进一步的投入力量,抓住那几个胶州营手忙脚乱的地方打,没准就能赢了。 马匪的人数也不是太多,看到这样的局面,马匪的头目开始抽调四处在牵制车阵其余方向的士兵,准备在前面增加更大的力量,准备一举击破。 目前正当面,火铳居然和角弓互相形成了相持,不时有士兵惨叫着倒下,不过后面跟上来的那些“马匪”敢于拼命向前的却是极少,居然也有人拿着鸟铳、快枪之类的东西朝着大车挡板的后面乱射。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正前面一阵鼓噪,就在大车阵正前方设置的前门处,两门佛郎机一磅炮向外轰了一下,铁砂乱飞,不过也就是二十步左右的位置稍微安静了下,紧接着听到里面吆喝连声,那木制的胸墙被人搬了开来。 一个小小的方阵吆喝着从这个前门走了出去,还有二十名火铳兵跟着这个小方阵,看见这小方队,马匪队伍中人人心中都是暗骂,心想着这小小的队伍到底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居然这么好的装备。 要说那火炮倒还罢了,胶州营火器大兴,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可百余名士兵最起码有一半的人穿着甲。 这甲开起来不是大明的环臂铁甲或者是鳞甲、棉甲什么的,看着像是几片铁皮拼起来的铁桶,看着很结实的摸样,士兵们头上都是带着头盔,那头盔看起来也是铁的,这样的防御,还打什么。 这些山东士兵们的脸孔都是被头盔边缘阴影遮蔽着,手中拿着长矛,迈着颇为平稳的步伐走了出来。 那二十名火铳兵走出前门来,立刻是朝着攻势最猛的左翼来了一次齐射,这种近距离的射击当即是打倒了十几个,紧接着这个小方队让人瞠目结舌来了个稳稳地转向,朝着前面的左边就是压了过去。 火铳兵则是呆在长矛方队和大车之间,尽可能的保护着自己不离开这个护卫,别看是百余人的小方队,在他的正当面最起码有三四十根长矛的攒刺,冲在前面的这些蒙古马匪,身上穿着的也就是个破皮袍子,根本抵挡不住。 这弓箭的发射是要比火铳简便很多,出来的这支小队伍火铳还没有开始装填,已经有马匪反应过来,开始拉弓射箭,这种仓促的时刻,谁还有功夫去瞄准面门射箭,要是能瞄准射击的话,那也是神箭了。 想要射箭,自然都是选择比较有把握,较大的目标,这胸腹之处,射中了即便没有射死人,肯定也会让人丧失战斗力。 嗖嗖四五箭已经是激射而至,但反应也仅仅是叮叮几声响,这样的弓箭不可能对锻锤锻打的板甲造成什么伤害,想要再拉弓射箭的时候,对方已经是杀到跟前了,十辆大车的正面又能有多大的地方。 几步到了跟前,能跑得了算是运气好,运气不好的直接被就是戳了不少血窟窿,偏偏很多冲到跟前的都是骑在马上,若是双方在平地间,打马就跑,谁也奈何不得,可现在还有个大车的障壁,又是闹哄哄,很多人的行动反倒是不如步卒的快速。 等到空间大了,人也是被杀了不少,外围的那些都是一哄而散,右翼这些“蒙古马匪”倒是想动手攻打这小队的后队,可他们的侧翼也是大车的阵线,上面的山东先遣队士兵还在不住的攻击,也是抽不回身。 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这小队人马转过身来,稍微的整队之后,又是杀来…… “全体都有,前后左右对齐,小跑前进,目标,前敌!!” 就在方队第一排右侧第一人的张坤,手持长矛大声的发出了命令,他的长矛正在滴血,方才的冲出来,他也是挑了两个人的。 张坤大声发布着命令,但手中的长矛却还是竖立着,方队的每个人仍然在微调着距离,也稍微恢复下方才猛冲的疲惫,指挥官的长矛不放平,那就不发动冲锋。 被这个方队庇护下的火铳兵动作迅速的完整了装填,急忙的和张坤那边吆喝说道: “大人,可以进行射击了。” 作为团副守备和不同士兵有个不同,就是头盔上有个遮盖的铁面,张坤作为一名军将,他是很不愿意带这个铁面具的,嫌弃这东西太过憋气,看了看前面已经是慌神的“蒙古马匪”们,放平了手中的长矛,意气风发的喊了一句: “兄弟们,冲!!” 这小方队的队形比较容易保持,也就没有配着步点鼓和,士兵们齐声的低喝,实际上这种类似战时号子的声音,却为这小方阵增添了一股凛然的气势,山东先遣队的士兵们迈着整齐的步伐,盔甲和兵器闪耀着光芒。 尽管只有百余人,可这个气势却好象有千人万人,散乱叫嚣,在那里亡命冲锋的马匪们见到这样的队列和阵线,就已经是有些胆怯了。 方才那些同伴的下场也是清楚的看到,眼看到了跟前,弓箭、快枪和鸟铳都是朝着这边打了过来。 这小队士兵所要做的,无非是把头底下而已,在欧洲,为了对付这种板甲,火铳的威力也是在不断的加强,在东亚大陆上,也就是胶州营的重型滑膛枪能够打穿这些步兵身上的板甲。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远程兵器,不过是叮叮当当作响罢了,看见射击无效,这些马匪已经是心慌了,那边还有二十多支威力足够的滑膛枪,在这些人身后躲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远程兵器之后,火铳兵们小跑着走了出来。 简单的一列队,就是一轮开火,在这边火铳架起来的时候,那边的“马匪们”都是朝着远离大车阵的地方跑散。 折腾了将近十几天,怎么打起来这么不管用,领着小方队的张坤禁不住有些火大,折腾了老子这么多天,说跑就跑,那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自从过了顺天府的芦台镇之后,白天黑夜这些苍蝇一般的马匪没完没了的骚扰,还是在天阴下雨的时候,真是让人心情说不出的郁闷,现在打倒好,前面的两百多人好不容易有些亡命的气势,可后面的这些大队人马,实在是不堪用。 本来骑兵分成了几股,准备伺机进入打开的缺口,可就这么被一搅和,这些骑兵居然都是这么缩了回去。 因为外面这支方队的激励,从大车队向外的反击也是加快了频率,在四周围着的那些马匪也是有些顶不住了,看着前面的同伴已经是被逼退了,这些人倒也是不含糊,也是风紧扯呼。 这一退可真是迅速的很多,先前还是气势汹汹的马匪们不约而同的朝着来路撤了回去,但这撤退的时候,跑到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距离之后,却又是慢悠悠的打马,好像是有不着急了。 这倒是蒙古兵马的故智,当年蒙古兵马一时间受挫之后,也是先后退,却总是给敌人能追上的错觉。 这加快速度追击,往往容易让保持着严整的阵型变得散漫,发到时候速度和机动力更有优势的骑兵就可以趁势转头杀过去,反败为胜,眼看着这些马匪居然也是同样的路数。 先遣队的首领,团副守备张坤却被这个场面给弄火了,心想你们这些王八蛋说打就打,说跑就跑,真是把山东的兵马不放在眼里啊,张坤直接是率领方队的士兵又是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那些撤离的马匪。 张坤看着前面距离百余步的马匪们,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抬手把自己的面甲拉了下来。 “追上去,杀几个是几个!!” 这次跟出来的有四个把总,这一百人差不多就是他的直属部队了,张秀才是亡命之徒,下面的人同样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角色,所谓什么样的将官带出来什么样的兵,这话一点也不假。 在车阵内部的这些先遣队士兵刚刚的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团副守备张坤朝着前方,又是把长矛放平了,一帮山东的士兵如狼似虎的又是朝着前面冲去,几名在那里主持防御的把总都是心中叫苦,这张秀才又是发狂了。 实际上这身板甲的重量和满清的棉甲比起来,还真不算是太重,但距离这么远,还要去追这些骑兵,未免就有些麻烦了,到时候万一疲惫了,被对方有机动性的马匪骑兵转身杀回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领着马匪的那个头目看见对方拿着长矛的披甲步兵居然这么大摇大摆的追了过来,真是心中暗喜,这次的进攻本来已经是不报什么希望了,谁想到对方居然又这么傻乎乎的追了上来,自己的运气是真不错啊! 世人都说这胶州营的部队精强,训练的充沛,可不管多有体力,在这样的披甲奔跑的消耗下,也不会支撑的住。 这才五十多步,身后的那些火铳兵已经有些跟不上,又跑了十几步,刚才还完完整整的方队阵型也是散乱了不少,一个傻子将领,马匪的头目们都是这么想,就算你穿着上好的盔甲,又有的训练,失去了阵型庇护的零散步兵还能有什么威慑力。 看见这样散漫的队形,对这些马匪来说,就好像是放在狼虎嘴边一块血淋淋的肉,不咬那就有违本能,吃掉这一小队,就能继续围攻车阵,没准还有胜机,那些慢悠悠跑的马匪们纷纷转过了马头,准备动手。 估摸着还有四十多步的距离,越来越多的马匪转过来,而在车阵里面的那些山东官兵都是气急败坏,负责这个方向防御的这名把总就要领兵朝着外面冲。 张坤率领的这个方队在跑动之中,越来越散,听到唿哨一声,准备多时的马匪们纷纷驱动马匹,围了上去。 第四四五章 战小疑多 步步麻烦 看到疲惫的山东甲兵追到半途,和对方最近的也有二十多步的距离,如果真是草原上的蒙古马匪,能有这般聚散离合的行动力,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唿哨一声过后,大队人马朝着四处撒了开来,接下来又是长短不一的呼哨声音,能看见这些马匪朝着分成了三股,其余两股朝着散乱的步兵方队两侧,而更多的力量则是聚拢起来朝着小方队的正面撞了过去。 那二十多名火铳兵要赶过来也是来不及了,而车阵之中的后续兵马还没有出来,眼看着这些失却了阵型的步卒就要被骑兵打散吃掉了。 本来这边看着,张坤率领的这一百名长矛兵都已经是跑不动了,速度也是慢了不少,可在马匪们呼哨着靠近的时候,这些穿着盔甲的步卒却突然间加快了脚步,跑的甚至比方才冲锋的时候还要快。 既然已经是动起来,那就不能停住了,而且算计着马匹和步卒的速度,总觉得自己有可能趁对方聚起来之前冲过去。 这些所谓的马匪已经有些停不下来了,狠狠的踢打着马腹,这时候在后队的马匪头目才发现一个问题。 对方的步卒开始的确是散乱了,可散乱的程度却没有大家看到的这般,这些穿着盔甲的山东步卒们体能的确是充沛异常,他们现在还没有累。 也就是后面两排的士兵还没有聚拢在阵型之中,可马匪们的骑兵也来不及把这个小方队整个都是兜住。 到了现在骑兵只能是继续冲上来了,如果不冲,距离对方这么近,调整自己的方向,那马匹的速度肯定是会变得慢下来,到时候,这些山东的步卒只要表现出来刚才的速度,就开始在背后轻而易举的刺杀不少人了。 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把对方冲垮,眼下这个局面不得不冲了,然后前冲的这些骑兵,有很多人听见了对方带队军官中气十足的那声大喊: “平矛,拒马!!” 最后那两排的士兵也是占到了小方队之中,如果原来的营方阵或者团方阵,拒马的阵型下,在内圈会有人长矛还是保持着待命状态,因为阵型太宽大,也就是前面四排或者五排的长矛能以各种角度伸出去。 可这小方队则是所有人的长矛都可以打击到外面的敌人,但这个方阵,未免就不太厚实了,如果是坚强的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还是有撞击开这方队的可能,但这些马匪就不是那些所谓坚强的骑兵。 对方的小方队迅速的变成了一个长矛外伸的刺猬,看见这个刺猬,冲在最前面的人都琢磨着如果自己前冲,肯定会撞上去变成筛子,然后后面的人也有可能借机打开这个小方队,问题的关键是,凭什么自己要当这个筛子。 每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都是勒住了自己马匹,让马匹的速度变缓,或者是想要转向,战场上这样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可却是最忌讳的。 如果说是女真八旗的骑兵,这时候连接成骑阵,直接是并排的撞上来了,可这些马匪阵型散乱不说,根本也没有结成阵势。 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愿意跑到最前面来送死,这些人是指望着山东的这个小方队在骑兵冲击的威势下散掉。 但这山东的步卒,所面对过的骑兵,目前东亚大陆的强力骑兵差不多都是打过了,之所以说是差不多,因为在山东兵马上下都认为自己的铁骑兵才是最强的。 凭着这种散漫的冲锋,是不足以撼动胶州营的队形,即便是这个小小的方队,这冲锋一时间变得可笑无比,在靠近这小方队的时候就好像是有些无形的屏障一般,速度都是变缓了。 这根本难不倒站在方阵之中的张坤,对这样的场面,他很是有些办法,看到这些匪徒居然打的这般猥琐,张坤又是大喝道: “向前两步走,刺杀!!” 小方队四面向外,士兵们迈大步向着自己面前的敌人走去,然后一丝不苟的摆动双臂,把长矛狠狠的刺过去。 前后拥挤,转身不及,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会主动离开阵型刺杀,尽管是居高临下,可他们手中的长矛和刀枪都无法对穿着盔甲的先遣队士兵造成伤害,而且他们在限制马速,正在手忙脚乱之中。 张坤的命令下完,周围已经是响起了一片的惨叫之声,刺杀完之后,这些不足们又是迅速的回到了阵型之中。 在自己的命令下过之后,张坤同样是迈着大步向前,朝着他冲来的骑兵速度倒是很快,可这些穿着皮袍的蒙古马匪,皮袍和肉体无法抵挡住长矛的刺杀,甚至不会产生什么阻碍,而且马匹和人冲击的动量甚至还要叠加在这长矛上。 果不其然,张坤斜向上的长矛刺击,毫无阻碍的贯穿了这名举起长刀的马贼,人一死,高举起来的长刀当即是失去了力气,无力的垂落下去,张坤的攒刺力量用的很有度,仅仅致命,然后又不至于把长矛卡在对方身体之中无法抽出。 至于身边的马匪并不需要他担心,迈步上前刺杀,也是尽可能的整齐行动,这样可以彼此的照应防护,威力更大。 打到现在,这些蒙古马匪才发现,自己的故作散漫跑的慢并没有把这些山东的先遣队引入自己的圈套,事情反倒是反过来,自己被这个小队伍的故作散乱给骗了,并且是钻了进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马匪们更是慌张,整个的阵型几乎是瞬时炸开,都是朝外跑去,收缩回去的小方队又是散开,趁着马匹还不能加速,在身后刺杀。 步卒的方阵在面对骑兵的时候,如果骑兵逃窜或者是在周围游弋,步兵除却用远程兵器射杀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如果敌人也在射程之外,那就只能是双方磨蹭时间了,张坤用计示弱,把对方吸引进来,果然杀了不少,出了心中一股恶气。 不过方才的刺杀,让这些所谓的马匪猝不及防,张坤倒是听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东西,这些马匪濒死时候的惨叫,喊得根本不是蒙古文,而是实实在在的大明汉话,尽管喊的很短促,可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北直隶这边的口音。 现在的马匪都已经是在一个方向上了,尽管他们是乱成一团,此处周围平缓无山,又是晴朗无云,如果说是这些马匪有什么援兵或者是后手,恐怕这时候早就要过来了,这边乱七八糟的打了半天,周围却一直是没什么动静。 张坤在外面已经是占据上风,这时候就应该是出列作战,扩大这个上风了,局势这么明显,在车阵内的军官们肯定是能看出来。 就在这边缠斗的时候,在车阵内部的两百名火铳兵都已经是从车阵中走了出来,并且列队等待射击。 不过这些火铳兵却没有来得及开火,因为这些蒙古马贼们已经开始朝着东边逃走了,这样的状况实在是追不上。 停留在这里对这些马匪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了,先不说那好象刺猬的步卒方队吃不下,看着大批拿着火铳的士兵冲出来,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抵挡。 一场尽管是突然却并不怎么吃力的遭遇战就这么结束,但让整个的营地变得有些混乱,各级军官士兵,除却分拨出来必要的警戒力量,其余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忙碌着收拾营地,最起码大车外侧的挡板也要把那些箭支拔下去。 那些在大车前面的死者和伤者也需要移开,一场战斗过后,居然还没有过中午,还要整理下继续赶路。 这是场小小的胜利,这一点毋庸质疑,不过几名把总对张坤却都是满肚子气,今天太多行为都是完全的不顾大局,率领着个人的小部队弄险求胜,胜了倒还是好说,可万一不胜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众人都是在收拾战场,救治伤员,可那位团副守备张坤却在战场上闲逛,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张坤拿着佩刀不断的挑开战场这些马匪尸体的衣服,如果蓟镇能让这么大股的蒙古马匪横行,恐怕蓟辽总督王永吉早就被传首天下,刚才那些用北直隶官话的叫骂声倒也是让张坤确认假冒的事实,目前就是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哪一个方向的力量假冒的。 的确是有蒙古人,越靠近车阵的跟前,那些倒伏在地上的尸首里外都是草原上蒙古人的装束,而在外围,特别是小方队刺杀的那些人,拿刀跳开他们外面的皮袍,都能看见里面穿着的号衣。 这号衣是大明官兵的服饰,不过以现在的军需克扣状况,普通士卒能不能有件不破烂的号衣都难说,这般崭新,十有八九是某将的亲兵或者是直属的部队,这也不能说这些假扮“马匪”的人不谨慎。 实现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就算是打不过,也可以非常从容的逃掉,毕竟自己骑马,轻装游弋,而对方是大车和步卒,根本不会被追上,他们想错了。 原以为自己依靠阴雨连绵的天气和泥泞难行的道路,还有日夜不停的骚扰就可以用疲惫和紧张彻底的压垮对方,他们也想错了。 战场上没什么轻伤员,被火铳和长矛杀伤到的结果,不是死亡就是濒死的重伤,这伙马匪在战斗前后的表现截然不同,会让人以为这是两支完全不同的军队,先前拿着角弓去和大车上的火铳兵对射,还有人冒着长矛刺杀的危险去攀爬大车外侧的挡板,可后面的大队人马开始的攻击架势做的很足,真要打起来,却没有什么士气,但前后却有不同,前面的比较乱却敢拼命,后面的有章法,却没什么勇气。 张坤就是想弄明白,到底为什么前后有这样的不同,他在战场上走来走去,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问询对象。死人和失去意识的重伤员,怎么能说出话来。 走到方才小方队出来的那个门口左边,张坤终于是找到了一名可以问话的人,躺在这里的这名马匪,外面的蒙古皮袍子已经被血染红了,那皮袍子也已经被他扯开,露出里面号衣,看起来身上不只是一个伤口。 躺在地上的这名敌兵疼的面孔都已经扭曲了,张坤走到跟前,低下头开口问道: “到底是谁派你过来的?” 这句话说了一遍,下面的那名受伤马匪却没有反应,只是在嘶声的喊着:“救命,救命,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张坤拿起手中的佩刀,反转刀身用刀背狠狠的抽了下去,猛的打在这个马匪的伤处,这一下子更是疼上加疼,本来躺在地上已经是无法动弹的那个受伤马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的弯腰从地上坐了起来。 然后又是无力的躺了回去,可这一下刺激让这名马匪却清醒了过来,脸上已经见不到什么血色,方才急促的呼吸也是变得平稳了不少,看着有些好转,可实际上这就是濒死的状态。 “谁派你过来了?” 张坤蹲下来,探头询问道,那名马匪睁开眼睛,虚弱无力的说了一句“救救我”,张坤咧开嘴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想要死的痛快点,那就老老实实的说出来,要不然老子保证你比方才更受罪!!” 说完张坤把手中的佩刀放在了这名马匪的肩膀处,微微一用力,才放缓的表情又是变得扭曲,这些官兵假扮的马匪没什么坚强的意志,稍迟疑就开口说道: “我们是永平中屯卫副将向付义的亲兵,奉命来阻截你们这支小队……” 听到这个,张坤在地上吐了口吐沫,还真是预料之中的势力,不过他感兴趣的并不是谁派他们过来的,而是前后那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张坤把手上的刀稍微离开了些,笑着问道: “最开始那几百人,骑马来攻,倒是有些打仗的样子,怎么你们这些却孬种成这个德性?” “那是花钱在口子外雇佣鞑子马帮……” 说完这句话之后,倒也不用张坤去给他们什么痛快了,这名马匪头一歪直接是死了,听到这个解释,张坤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方才那种悍不畏死的战斗意志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如果蓟镇的士兵都是这样素质,或者说能有几分之一是这个素质,那也是了不得的大麻烦,既然是在口子外雇佣来的蒙古马匪这倒是可以理解了,这些马匪倒也未必如何的勇悍无双,只不过后面有人威逼,又是拿钱卖命,不得不为而已。 张坤站起来又是看了看周围,盘算了路程,开口大声说道: “这些马匪的死活就不用管了,有气的给他补上一刀,咱们尽快整队出发,这混账的永平府麻烦太多。” 这个命令一下,边上行动慢慢悠悠的士兵立刻是忙碌了起来,一般来说,这样打扫战场的时间,实际上是舒缓下战斗的紧张,补充下体力。 方才战斗中先遣队共有十三名受伤的士兵,这些士兵在队中的郎中简单包扎之后,直接被小心的放到了大车上,战斗的时候,拉车的牲畜被车阵圈在了其中,没有受到惊扰,还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等到需要前进的时候,马上就可以出发,因为这马匪的进攻,连早饭都没有吃完,很多人就是拿着块干粮在路上边走边吃,官道倒是比前几天要好走了许多,不过这次张坤改变了一下布置。 大车队不是一字长蛇的排开,而是分成两列,在两列中间的空隙处,前后又有一辆大车,这也是为了在遇到袭击的时候迅速结成车阵反击。 因为是这先遣队孤军深入,尽管河北军还没有成军,可还是把足够多的装备和精兵配属给了他们。 张坤对自己倒也是很有信心,他还记得离开河间府的时候,自己的族兄张江和他说的话:“张姓为将日多,虽说我们都以军功晋升,却难保闲人议论,所以我张姓若有存进,需得立大功,方能平息他人议论。” 这次孤军深入,如果能达到预定的目的那就是大功一件,但到现在来看,达到这预定的目的不过是有惊无险而已,想要称得上是大功却很难。 在目前的胶州营系统之中,有几个所谓的好年景,一是崇祯五年到崇祯六年,那是大帅起家的阶段,当时的百余人,如今不是开府的大将,就是地方上的大员,第二则是崇祯十三年齐河县一战,第三则是这崇祯十五年的河间府大战。 尽管这几战之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战斗,可是否和鞑虏死战过,却始终是李孟这边最看重的。 至于其他的战斗,和闯营的战斗军功则要高于和大明官兵的战斗,和大明官兵的战斗则要高于地方上平匪的战斗,胶州营中的这些人倒也是分析出来了规律,所谓想要升迁,须得打过硬仗。 张坤心中明白,自己这一路尽管是难走,可未必有什么凶险,这样的事情,怕是到最后连张江一句话都说不上,中规中矩的叙功,两年内能到个团守备那就不错了。想要立大功,博得高升,就要行险。 可这样的局面如何行险,还真是未可知,永平府兵马的战斗意志,还是那些亲兵家丁精锐的战斗意志,在早晨那乱七八糟的战斗中已经是见过了,这样的草包孬种,实在是想象不到会是什么硬仗。 的确不是硬仗,别看车阵前面尸体躺下了不少,但却没有一具是山东的,那十几个受到轻伤的,现在都绑着绷带下来帮忙的了。 眼看着就是中午,尽管太阳当空,可却没有什么暴晒的感觉,因为愈来愈北,这时候反倒是气候宜人。 被早晨那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搅和,本来到了中午还要在边上扎个锅做饭的习惯也是改了,天气晴朗,也有人有兴致,拿着自己的猎弓去周围打个兔子之类的回来开开荤,现在都感觉颇为的疲惫。 大家伙都是摸出点干粮咸菜胡乱填一点,拿着水囊的水送下去也就对付过去了,谁想到有的人那口冷干粮才下肚,就看到东面烟尘又起来了,前面那段日子天阴下雨,地面潮湿,这几天尽管是晒干了不少,可还有些水汽。 最起码大队人马行走在路上,烟尘要比往日里掀起的小不少,看着远处那烟尘的规模,要是正常日子,估计是两千多人的摸样,现在这个估计最起码要翻过去一倍,张坤在马上暗骂了一声,却听到身后有人大声的咳嗽。 回头一看,有人正在吃饼子,却被这原来的烟尘惊到了,没咽下,噎到了,正在那里捶着自己的胸口咳嗽,张坤回头没好气的大声吆喝道: “快把大车赶开,圈起来准备打!!” 下面的人都是齐声的吆喝答应,一名把总下马快跑了两步,跑到前面去官道上,趴在地面上听了听,站起来回头说道: “五千人以上的规模,差不多半数是骑兵。” 张坤的脸色又是阴下来,方才那伙马匪不过是千余人,就闹得鸡飞狗跳麻烦多多,这次又来了这么一帮人,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的过来,他回头憋足了气又是大声的吼道: “把车阵尽可能的变圆些,这些永平府的混账这次来的人更多!!!” 大车摆成阵势的形状,决定着对抗不同敌人的策略,这种情况下只能是用圆阵,让敌人无法找出这个阵势的强点和弱点,均衡的对抗。 这边张坤才吆喝完,在前面侦听的那名把总又是趴在了地上,远处的烟尘却也是慢慢的变小了,那名把总站起来,疑惑的回头说道: “大人,前面的大队人马好像是停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远处的烟尘渐渐的平静下去,先遣队的众人却都是面面相觑。 不多时,一骑马从官道东边打马疾奔而来,靠近车阵的时候,这匹马上的骑士扯着嗓子大喊道: “永平中屯卫副将向大人率领所部兵马,前来接应山东诸位!!” 第四四六章 索性火并 杀将 吓城 几个时辰之前还听说方才这行动的主使是永平中屯卫的副将,现在这名副将又是率领大军前来接应,这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那名前来通报的蓟镇骑兵倒也是颇为健谈,开口解释说道: “自从得到通报之后,我家大人就派人在附近派人守候,今日听到附近的农人报信,说是马匪正在围攻一支车队,我家大人想着是不是山东过来的车队,蓟镇上下不敢怠慢,所以我家大人才亲自率军前来。” 在车阵正门后面的张坤阴沉着脸,向后摆摆手,那些严阵以待的火铳兵放下了手中的火铳,来通报的这名亲兵看见这景象,连忙拱手致谢道: “我家大人马上就到,这里荒郊野地,也是害怕山东来的诸位误会,这才是派小的通报一声,小人这就回去,让我家大人率兵过来接应。” 说完又是团团作揖,打马朝着来路跑回去,一名把总跑出来开口说道: “大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突然率领大军来接应,这其中肯定是有阴谋!!” 张坤却没有搭话,回头看了看被圈成一圈的车阵,士兵们都已经是做好准备,火炮也都是在内外架好,可这样小小的防御工事,对付骑兵或许还有大股步兵的攻击,能不能支撑得住,这还真是不好说。 永平中屯卫副将向付义是两年前才到蓟镇上任的军将,自从在洪承畴率领秦兵、蓟兵和辽兵一同出关,松山大败全军覆没之后,蓟镇这边已经是空虚之极。 但山海关到顺天府边境这一带,隘口和关口众多,这些年朵颜三卫和东蒙古各个部落,不是投靠了关外的鞑虏,就是对大明不再臣服,开始入境掳掠,北直隶一带是京畿要地,结果是抽掉了京师周围还能用的京营,放到这蓟镇来镇守。 这些京营和蓟镇的残存兵马结合在一起,构成了现在的蓟镇边兵,不过这些边兵因为战斗力不强,所以根本无法自成体系,山海关总兵高第则因为手下的实力在松山之战中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结果掌控了蓟镇这一块区域,京师周围,当兵除却军饷比他处能多发几个月的,其余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京师周围都是皇族权贵,谁会理会京营的这些官兵,来了蓟镇镇守,最起码有了大片的土地可以耕种,当军将的也是有了实利,这自古以来,军将想要腰杆挺直说话做事硬气,无非是要自己能满足自己的军需。 自己有粮有钱供应自己的部队,他的军官兵丁当然会听话,来到蓟镇的这些官兵得了便宜,当然是不愿意放弃到手的地盘。 而且山东在河间府的所谓屯田田庄的建设,各项的明细和各方面的反应,都已经是传到了蓟镇。 蓟镇边兵军将都是刚刚得到好处甜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向付义也曾经和手下的人说过,来到这蓟镇,才知道藩镇武将的威风所在。 目前胶州营先遣队的位置距离永平中屯卫已经是不远,向付义带着大批的兵马过来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三千骑兵,两千多步卒,行进间总不免有些脱节,派人出去通报,顺便也是在远处把阵型收拢稳定一下。 等到报信的那名亲兵骑马跑回来,说是对面的山东队伍很客气的答应,说是等大人率兵上前接应。向付义冷笑了一声,跟着各级的官佐下达了命令。 等到副将向付义率领的五千多兵马浩浩荡荡的前来接应,却发现山东的这支小队伍并没有放松警惕,但也没有在车阵之中固守,看这个摸样,除却车阵之中留下了必要的守备,其余的人差不多全部走了出来。 山东这一支先遣队显然也不是出来列队欢迎,而是摆出了战斗的阵型,四百名的士兵摆成了二十乘二十的小方阵,其余的几十人拿着火铳守在车阵的火炮后面。 张坤没有带头盔,双手空空的站在阵前,看到山东的先遣队这样的摆设,兴冲冲过来的永平兵马都是始料未及。 永平中屯卫的副将向付义勒住了马匹,犹豫不决的看着前面的小队伍,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勾当,稍微一迟疑,却听见站在阵前的张坤笑嘻嘻的抱拳说道: “向大人,下官所带兵马远来永平府,一路上凶险重重,今日间看见大人的兵马这才是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安全了许多。” 说完之后,张坤还客客气气的躬身作揖,这样客气有礼的做派,又是不带兵器站在阵前,副将向付义倒是感觉到放下了心,也许一路上遭遇的盗匪太多,所以才这么谨慎小心。 向付义打马向前几步,开口大声的喊道: “本将已经是率兵前来接应,请张大人不要担心,安心跟本将上路就是,一切都有我蓟镇的兵马护卫,请各位放心就是。” 这话说完,蓟镇的这些骑兵颇为“亲切”的向前靠了靠,向付义稍微琢磨,自己这么远远的喊话,肯定会让人以为对方对自己不信任,犹豫了下,这向副将也是抽打了下马匹,向前靠近。 尽管大批的兵马向前移动靠近,可这山东的先遣队却没什么反应,这让向付义更以为得计,也认为对方可能是真的没什么敌意,让自己来救援了。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那边的张坤大声开口说道: “向大人,向大人,过来些说话,我家总兵有些私事要通报大人!!” 什么总兵,还不是你们山东私自封的官号,那河北总兵张江和自己素不相识,能有什么私事来告诉自己,不过现如今就要让对方相信自己这边是无恶意的,上前也就是上前,自己这边人这么多,还能翻脸动手不成。 向付义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自己打马朝着前面跑去,身后十几名亲兵也是纵马跟上,看着站在前面的那个张坤的确是没什么防备的摸样,在那里微微躬身,脸上带着笑容,客客气气的。 这位永平中屯卫的副将向付义心中暗笑,心想山东兵马说是强悍,可实际上却是这般的愚蠢。 在亲卫的环绕之下,向付义到了张坤面前四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了马匹,开口微笑着说道: “张统领到底有什么话说,现在请讲吧!” 这四十步停下来的颇有讲究,弓箭能射五十步左右,但在这个距离上举起盾牌也是足够可以防御,力气也不是太足,火铳体积太大,不管是长枪还是短枪,都不可能藏在身上看不出什么迹象。 但看见向付义距离的这么远,张坤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开口大声说道: “向大人,下官这边的确是有要事禀报,我们家将军的私事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间乱说!” 这句话说完,张坤又是扯着嗓子在那里喊道: “向大人这么小心,你来看看,下官到底是不是诚心诚意,可大人你却这样的谨慎小心,等那个重伤的马匪醒过来,我们问个究竟,然后再行计较吧!!” 说话间,张坤居然是原地绕了一圈,让对方看看自己的身上到底是有没有武器,听到“重伤的马匪”几个字,副将向付义的心大跳了几下,知道这个事情不能耽搁,再说看见张坤这边的确没有带着什么武器,也的确觉得没什么危险。 当下连声说道: “张统领这话怎么讲,本将前来的确是为了接应山东的兵马,哪里会有那么不堪的举动,本将这就过来。” 说的慷慨激昂,可也不过是打马向前十几步而已,距离张坤二十步左右,先遣队的团副守备张坤脸色更加难看,冷冰冰的说道: “既然向大人还是这么小心,那就请回吧,山东兵马自保足够,估计下午也就能到这永平中屯卫了。” 本来谈得好好的,可却突然闹崩了,看着张坤真是一副委屈摸样,向付义心中着急,连忙的双腿一夹马匹,口中招呼道: “张统领,何必伤了和气……” 这时候张坤笑着转过身来,笑着开口说道: “向大人,下官的确是有件事要禀报,我们山东的火铳,的确是可以打很远……” 说完之后,张坤直挺挺的朝着后面倒了下去,向付义听到这话,已然是大惊,急忙就要回转,可他这边才动作,张坤身后的那个队列前面几排已经是举起了火铳,这个先遣队差不多两百杆火铳,这时候全都是摆在阵列的前面。 就在这个瞬间,百余杆火铳齐射,在马上的向付义和带过来的十几名亲兵不管是后撤还是下马,都不可能赶上激射的铅弹。 也有人侥幸躲过了第一轮的射击,但这次的火铳射击是两轮,第二轮稍微一停顿就是打了过来,这两轮的射击,倒不是为了保证精确有效的杀伤,第一轮的射击,更准确的说是把向付义面前的人清理掉。 第二轮射击则是瞄准了向付义,在向付义率领的五千多兵马所看到和听到的,自家的大人莫名其妙的纵马前突,然后对方一次齐射。 永平中屯卫的副将和他身边的十几名亲兵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惨叫,就直接被这金属的风暴所淹没了,在蓟镇兵马和山东先遣队的中间,立刻是被硝烟所充满。 这个时代的火药质量并不好,所谓的“战场迷雾”效果实在是太强了,但在蓟镇兵马那边,却是人人都知道,自家的大人完了,明中期开始的军阀化到了明末期极为的严重,所谓的兵为将有。 一名将领就代表着一只军队,有他在,他的军队就有粮饷和地盘,如果没有他,那一切都是休提。 向付义一死,跟着他来的五千多马步士兵立刻是军心大乱,如果是胶州营,士气会损伤,但会有副将继续指挥战斗,可在这些兵马的心中,向付义一死,恐怕自己的将来如何都是要出大问题,究竟该何去何从。 当兵吃粮,对他们来说,当兵就是一个填饱肚子的工作,没有什么别的意义,所以仓促间,居然没有人要组织进攻。 这个所谓的仓促之间,实际上非常的短,听到枪响完毕,张坤从地上打了个滚就是爬了起来,小跑着回到了本阵。 前面硝烟弥漫,可这个方阵始终是不动如山,方才头几排拿着火铳的士兵已经是跑到了后队列阵,他们没有长矛,每个人都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有人递给张坤一杆长矛,张坤接过长矛,又把背在身上的头盔带上,这时候硝烟还没有散尽,对面还有五千多名马步的士兵,张坤把自己的铁面拉下来,鼓足了中气大声的吼了出来: “敌人、前方,兄弟们,跟我冲!!!” 这个时候,在蓟镇这五千多兵马中,向付义的亲信才刚刚的反应过来,一方面心想这山东的小队好大的胆子,二是向着如果谁杀掉向付义的凶手,为他报仇,谁就能掌握这支没有首领的部队。 他们刚要做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讲,就看见对方那支小部队从硝烟之中冲了出来,所谓严阵如山。 有纪律和整齐阵型会给人心中极大的压力,更不要山东这样的百战之师,张坤站在第一排右侧的第一名,脸上带着面甲,其余的士兵也都是兵甲森然,两军距离不到两百步,但这段路程的冲锋,这个小方队用的仍然是小跑。 看着身穿铁甲,手持长矛,默无表情的士兵们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而且没有逃跑,永平中屯卫的这些兵马都是慌神了。 这么慢跑,的确是有必要的,因为在他们身后那十门小炮,要不就是调高了角度,要不就是朝着这个小队的两侧放。 炮弹就是呼啸着从张坤的头顶上飞过,砸到对面蓟镇兵马的身上,两翼更是大乱,这些山东兵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和友军火并,这些阵脚大乱的蓟镇兵马完全忘了己方这次来的目的也是要火并了对方。 或许在这些大明官兵的眼中,这等火并黑手的事情,也只有人多的一方才能干,这山东来的小队伍,一路被骚扰,疲惫异常,人又这么少,到底那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要反过来攻击。 可问题后面这炮弹差不多打了两轮,站在前列的蓟镇士兵真是死伤惨重,这种一磅两磅的轻炮,攻城没什么作用,可打这些士兵那效果实在不一般的好,小小队伍居然有这样的利器,永平中屯卫这边也有几门炮的,可这炮都是放在了城中,根本没有拖出来打,谁想到还有这么接战的时候。 炮击也就是两轮,张坤率领的这个小方队已经是距离永平中屯卫的军阵也就还有几十步了。 火炮仅仅是造成混乱,还不可能造成什么破坏性的打击,五千多人的阵型,现在就算是扭头逃跑也会被身后的同伴砍死,目前这边只能是战。 永平中屯卫这些蓟镇的兵马也有不少做出了战斗的准备,先遣队这个二十乘二十的小方队却根本没有管对面的兵马到底做出了什么准备,张坤稍微放慢了脚步,这方队的士兵们也是跟着缓步,稍微做了一下调整。 “喝!”张坤把手中的长矛放平,喊了一嗓子,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的先遣队士兵也都是放平了长矛。 “嗬!”“嗬!”“嗬!”这个小方队众人都是大声的喊了起来,脚步开始变得非常有节奏,一步步的向前,这大声的呼喊,一方面是代替行军鼓来控制步点的节奏,二来是增添向前的气势。 实际上,这样的前进,速度实际上比方才的小跑还是要快了许多,三十步的距离而已,对面的永平中屯卫的兵马顿时是大哗,谁想到这些山东兵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过来了,面前可不是空地,而是五千多的大兵。 看着几十根长矛寒光森森的指着自己,大喊着冲了过来,怎么挡,砍对方的长矛,难保被边上的刺死,想要拿盾牌遮挡,可手中连个盾牌也没有,靠着这身破烂的号衣,能挡住什么。 就算是马上的骑兵也是惊慌无比,看着对方这个小方队整个就是个刺猬,自己连人带马都是被对方笼罩在其中,没法挡啊! 正当先遣队长矛突击面的那些永平中屯卫士兵,在距离十步左右的时候,已经是惶恐的朝着两边散去,但这骑兵如果在大空地上的机动倒还是可以,已经是列阵完毕了,想要再发动可就难了。 但不能低估人求生的欲望,永平中屯卫的马步官兵们大乱喧哗,居然硬生生的给这个方队挤出了一条路。 本来张坤和第一排的士兵都是憋足了劲准备遇敌刺杀,可这力量蓄积在双臂之中,居然没有刺出去,因为他们面前的敌人都是纷纷的闪躲开来。 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潮水一般的分开,张坤和他的同伴们吆喝着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这么突如其来的混乱,阵型总归是被挤压到不能动弹的地步,这时候就要开始杀了。 退无可退的蓟镇官兵们绝望的挥舞着刀箭长枪准备前冲,可他们冲不到跟前去,甚至是在挤压中连动作都没有做全,胸腹间已经是多了几个血窟窿,立刻是没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张坤让自己的动作尽可能的标准,平端起来的手臂前后移动不会超过半尺,甚至是更短,但对于锋利的矛刃来说,已经是深入到敌人的要害之处,并且抽出来,这一个动作就是致命的杀伤。 也有的蓟镇士兵冲到了跟前,但他们仅仅是幸运的躲过第一排的长矛,还有第二排第三排的长矛,乱哄哄的战场上不断的有怒骂和惨叫,但无论如何,也都是盖不下先遣队的大喝节奏。 正当面的永平中屯卫士兵纷纷倒下,但这个方队杀伤最大的却是后面,那些丢掉了火铳的胶州营士兵手中拿着佩刀,朝着两边乱砍乱杀,本来这长矛为前锋的阵势冲进来的时候,两边的人或者是背身或者是侧身闪避,根本摆不出战斗的姿势。 那时候丢掉了火铳的火铳兵就可以拿着刀放手砍杀了,刀剑砍在身体上,可比长矛刺在身上更加的触目惊心,鲜血飞溅,当然,长矛的刺杀往往更加的致命可人死无声,那刀剑砍在身体上,巨大的伤口和大量的失血,偏偏一时间不得死,只是在哪里大声的惨叫,这样的场面让旁观者更加的胆寒。 这个方队实际上已经不太有方队的模样了,前面的长矛兵们好像是钻头,拼命朝着前面钻去,后面的火铳兵好像是刀轮,刀剑上下翻飞,拼命的扩大被钻头钻开的伤口。 而在车阵前面那些操控火炮的先遣队士兵们,则好像是炮弹不要钱一般的朝着这永平中屯卫的两边乱放,他们居然不怕打到自己的队友。 场面完全是乱成了一团,里面听不见喊杀,却只能是听见惨叫,听到这惨叫和哭喊的蓟镇兵马都是脸色发白,何况还要防备着不时会落在自己头顶的炮弹。 在前队那些拿着长矛的山东兵身上穿着的板甲都是血迹模糊,这都是敌人的鲜血,张坤特别喜欢这样的场面,杀死敌人的那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其他的人加入胶州营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而他只是想要杀人。 猛然觉得前面的压力一空,张坤这才是看见,方才这种勇猛的冲杀,居然是把对方的阵型打了个通透,到背面来了。 把长矛拄在地上,张坤喘了几口粗气,方才这么剧烈的行动的确是有些疲惫,可看看身后那散乱无比的蓟镇官兵,张坤却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声的冲部下喊道: “累了吗?”“不累!!”“还能不能杀!!?”“能!!!” 几句对答之后,张坤放声大笑,提着长矛走到了最后一排,喝令全队转向,他居然想要领着手持刀剑的火铳兵来冲击对方的阵型。 士兵们也都是杀的眼红,听到号令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就等着张坤的长矛放平,再重新杀回去。 万事都有个极限,如果开平中屯卫这些兵马还想要抵抗,他们就不是大明兵马而是女真鞑子了。 就好像是有人发布号令一样,仅存的这些兵马突然间朝着四下炸开,骑兵打马先逃,步兵也都是丢下兵器撒腿就跑,没有人愿意和这些疯子拼命了,几次冲杀,主将身亡,这些本来就是想过来偷袭拣便宜的人那还有什么战意。 这些开平中屯卫的士兵,前段日子也不过是顺天府附近的地痞无赖而已,怎么能和这些见惯血腥,如狼似虎的战士们相比。 看着四下奔逃的蓟镇兵马,张坤和手下的士兵都是哈哈大笑,笑声稍微停歇,张坤恨恨的吐了口吐沫,低声骂道: “就凭你们这些草包,还去打鞑子,你们能打过谁,一堆废物!!” 既然是杀人杀到了这样的地步,几名把总对张坤的计划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意见,目前对这个先遣队来说,也算是深入敌境,该杀就杀吧。 这场战斗没有耽误什么行程,反倒是因为拉车的牲畜得到了更好的休息,可以加快些速度行进。 在天色还没有黑的时候,这支先遣队到达了开平中屯卫的城下,那些骑兵的脚力总归是要快些,肯定已经是先跑回了这里。 永平府是大明的边疆所在,又是毗邻关外和蒙古,兵事多多,平民比较少,一般都是边镇军属,所以开平中屯卫说是个卫所,实际上差不多也是州城所在,中等的城池,城防工事颇为的坚固。 现在得到了通知,城门仅仅关闭,城头一些兵丁朝着下面探头探脑,一看到先遣队出现,马上就是缩了脑袋,甚至不敢张望,方才那通大杀,的确是把他们杀怕了。 团副守备张坤丝毫不含糊,直接是在城下派人大喊: “齐国公派我等来接管防务,为什么不开城门迎接我们进去!!” 城上的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方才我家副将想去火并你们,结果这五千多人被你们给杀回来了,现在正在城内胆颤心惊呢,那城上的人正要说些装糊涂的话,就听到下面的张坤又是大声的说道: “有几样东西给你们看一看,看完了之后给快给我们一个答复,这样的小城池,还想玩什么花样,难道没听到我们山东大军的厉害,快些放个篮子下来!!” 被张坤这么一骂,城上的人也都是有些糊涂,反正放个篮子下来,城池也不会被打破,稍过一会,一个荆条编制的圆筐就被用绳索顺了下来。 看到几名山东的兵马拿着什么东西丢进了竹筐里,然后让城头的人拉上去,等拽到城头,一帮人凑过去一看,被竹筐里的血腥气一冲,几个胆气弱的差点吐出来,这筐里面有一个人头还有不少左耳。 这人头大家都是认识,那可是城内权力最大最威风的角色,开平中屯卫副将向付义,就和城中的土皇帝一般,可此时就剩下个人头了,至于那些左耳,想必都是那些没有跑回来的中屯卫军卒了。 在最下面还有个油纸包,打开这个纸包,却看见是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文书,城上的这些人都不认识字,在城上真是又害怕又忐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结果听到城下的张坤又是开口大喊道: “看看这脑袋,你们肯定都认识吧,看看这些耳朵,没准你们也是认识的,这文书是朝廷下的官文,不管是兵部还是齐国公那边都是用过印,这是光明正大事情,你们闹什么妖蛾子。” 当日间朝廷下的旨意,的确是齐国公李孟提督这永平府的军务,这是光明正大的,在法理上也是站得住脚,谁也说不出什么的,这些永平府的下级军官和军兵,未必有上面的那些贵官考虑的复杂,对他们来说,反正是朝廷的旨意,那就要遵从。 这时候又是听到城下张坤扯着嗓子大喊道: “开城放咱们进去,今天白日里的事情老子这边不计较,今天要是不开城,你们看看筐子里面的耳朵,到时候就怕你们连这个耳朵都做不成,快去问你们城内能做主的人,老子这边点了一柱香,要是香烧完了不回来,那就别怪将来动刀兵了!!” 这番话威逼凌压,完全不把城内的人放在眼里,这中屯卫的青壮动员起来,差不多能有万人以上,可看着框内的首级血肉,看着盖官印的文书,城上的人就觉得自己一点也硬气不起来。 太阳已经落山,只有天光灿烂,城上的人看见城下的一名山东兵士大大咧咧的把一柱香放在了城门前的土地上。 按说在城头上更有些安全感,可看见山东兵马的这种举动,城头上的这些官兵都是心慌意乱,彼此商议几句,就颤着声音冲着城下喊道: “几位大人先不要着急,小人这就去询问,小人这就去询问。” 说完急匆匆的跑了下去,张坤的确是有不同于山东其他军将的作风,尽管是在城下,却丝毫不在乎,直接是安排士兵生火做饭,先把晚饭解决掉。 硬面饼、咸菜、肉干喝着凉开水,张坤丝毫没有受到那杀伐血腥的影响,大口吃喝,但却看到身边的一名把总心情不太好的模样,手里的饼子也才吃了不多,禁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有什么心事,饿着肚子可没有办法打仗赶路啊!!” “大人,今天杀了这么多,可都不是鞑子,总觉得心里别扭。” “笑话,你不杀他,他就要来杀你,再说,凭着这些酒囊饭袋,等到鞑子真来了,这些人不是投敌就是被杀,哪能护的住百姓,咱们今日的杀,就是为了早些进这永平,庇护当地的百姓,咱们杀,是为了将来他们少死,这是功德无量!!” 正说话间,听到城门吱嘎声响,开平中屯卫的城门打开了…… 第四四七章 将有大事 永平府中屯卫是将近四万人口的军城,即便是开城让张坤这五百余人进去,其中反复的可能也很大。 不过张坤这一路上可是亡命之极,他丝毫看不出什么害怕的模样,带着几百人进入了城池,他直接是点名要住向付义的宅邸,这种城中将主的宅邸,往往就是一个内城或者是简易的堡垒。 这位副将的宅邸自然也不能免俗,把这个小堡垒里面的居民全给驱赶出来之后,他率领着几百人住了进去。 要说这城内的几万人,两万余名青壮的确是窝囊,充其量张坤这支先遣队才杀了不到千人,可城内这些人都已经是振恐不已,战栗不敢反抗,如果放进城的时候,就群起而攻之,怎么也不会让张坤这一行人如此的太平。 张坤和手下的军兵从容的在这个小堡垒之内驻扎,安排防御工事,召唤郎中进城来治疗伤员,并且补充给养。 他手中有齐国公和朝廷的文书,拿着这些文书按照规矩调派城内的兵马青壮,最开始的几天,城内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的听他们号令。 按照城内的军队分派,各营伍的编制,统统被张坤给打散重新分配,让城内乱成了一团,完全没有什么统属,并且安排人把大批的兵器和给养都是搬运进了这个内城。 从进入这永平中屯卫以来,城内的居民被这五百人指使的团团乱转,等过了五六天,那些被杀散溃逃的人逐渐反过味来,城内的居民也从开始的惊惧之中平复,才是反应了过来,我们人这么多,这些山东来的凶汉人这么少,怕他作甚。 可到了这时候,张坤这些人所在的内堡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下来的了,里面的给养充足,工事坚固,城内的兵马也都是统属完全被打乱,新任和旧任彼此又有矛盾纠结,根本集合不起来力量。 差不多快要九月,城内一些德高望重的才算是把这些事情理清,咱们永平府的地方,好不容易赚到的利益,自然不能让外乡人拿到。最起码也要给个足够合适的价钱才能让出去,先把这五百人赶出去,然后再议。 不过他们还没有行动,在河间府的河北军已经是派遣了四千名骑兵前来中屯卫,有这四千多名骑兵在,谁也不敢有异动了。 尽管蓟镇的兵马知道自己人多,可不管是打过的还是没打过的,都是有这样的认识,想要战胜这山东的兵马,没有十倍的兵力最好不要奢望,有了十倍的兵力,还要讲究个调度和指挥,一定要稳住。 这五百人缩在向付义的府邸里面,城内的人都是下了这么久的决心才敢动手,别说是四千多骑兵了,而且还带着那么吓人的大炮。 路上的所谓马匪和骚扰都被张坤这个先遣队吸引了过来,然后被张坤的冒险举动杀散,这样从中屯卫到河间府之间的道路畅通了,再没有进入中屯卫这个城池之前,张坤就已经是向后派出了信使。 这些信使肯定会有很大的把握到达河间府,张坤有这个把握破城进入,他现在已经是占据了一个颇为重要的据点,接下来就需要派出后续的援军来巩固这个点了。 河北总兵张江手中的兵力并不多,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还是舍得向其中投入,因为河间府背后就是济南府,两府之中一马平川看不到什么阻碍,大帅直属的部队随时出兵北上,而永平府那边等于是孤悬,必须要派兵稳固下来才行。 到达城下的四千三百名士兵,在胶州营的编制之中只有五百人左右是骑兵的编制,而其余各部分都是步兵和炮兵以及少量的各部人员。更准确的说,这些人应该是被称为骑马步兵。 这么多马匹几乎是把河间府还有真定府南部,甚至是济南府的部分马匹都给征用了,为的就是让这几千士兵尽快的赶到中屯卫,永平府的局势一天几变,这时候可是讲究个兵贵神速。 张江这次还特意调拨了五门六磅炮一同前往,为的就是如果张坤这边的情况有变化,直接是撕破脸攻城。 说来有些可笑的是,这些士兵到达了中屯卫,除却骑兵和拉车的马匹之外,还有部分骑兵要带着马回返,把这些征用来的马匹还回去。 有了这些士兵和大炮,在内堡里面战战兢兢几天的张坤气终于是粗起来了,马上是城内进行人数清点,登记造册,并且收缴城内士兵手中的兵器马匹。 永平府因为从天启年开始就没有太平过,这里可真的能用“地广人稀”来形容,寥寥有数的几个城池。 在大兵驻扎的地方之外能有农民佃户耕种,没有大兵驻扎的地方则是荒凉一片,尽管满清的鞑虏经常从永平府蓟镇这边的隘口进关,可那都是走大军,真正麻烦的就是草原上那些几十人几百人的蒙古马匪。 东蒙古逐渐被鞑虏整合,征战之下,也有许多部落被兼并,自己却不愿意为新主子效力的牧民骑兵,可整合之后的草原各部可不是他们这些散兵游勇能打过的,想要讨生活,只有几个选择,一是西蒙古那边,可西蒙古那边不是世仇,就是那些突厥种的假蒙古,而且什么东西都和东边不一样。 想来想去,最好讨生活的还是这大明的地面,这些种地的老百姓软的和羊一样,能抢的东西还不少。 边关的那些隘口,根本谈不上什么守卫,这些卫兵每天提心吊胆的,若是鞑子兵马前来,还是及早的逃跑最好,若是鞑子兵马不来,这些蒙古马匪要想进关,只要交点小钱,那还是一笔外快。 甚至是出关的时候,所抢掠来的东西还可以贱卖给隘口这些士兵,然后再由他们转卖,反正是便宜多多,甚至还有这么一个买卖,往往有永平府内的百姓被这些马匪掳掠,家属想要赎人,往往通过这些隘口士兵就可以做成。 要说是永平府境内“蒙古马匪肆虐”,这个倒是不假,可从来都不会告诉别人,因为这是蓟镇兵将生财的手段。 当然,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永平府的军将官员大豪们也懂得知人善用,花钱请这些亡命的蒙古马匪来做,事后或者是杀人灭口,或者是给点钱赶他们出关外,反正马匪都是小股,和蓟镇的大军相比不值一提,一点后患都没有。 可因为这些马匪肆虐,永平府境内还真少有什么独立经营的村落和镇子,即便是有也是那种结寨自保的大寨堡垒,自家有民团乡勇的大土豪。 而老老实实种田的农民想要得个安生,就只能是依托在那些军将和城池的周围,也要向这些军将缴纳更高额的赋税和徭役,还要再关键时候被抽丁当兵,实质上也是一种半农奴的生活。 永平府内的民不聊生,兵将官吏的养虎取利,对永平府的百姓来说,是苦不堪言,但对于山东来说却很有利,因为多是荒地,所以可以没有什么阻力的划分土地,建立起屯田田庄。 张坤安排手下的兵马驻扎,中屯卫附近的地方局势都开始稳定下来,张坤才是明白了河间府的具体情况。 在大明的其他省份,胶州营设立屯田,那是田少人多,只要是圈占了土地,自然有大批的流民来耕种求活。 可在这永平府,事情却完全的不同,田地到处都是,可人却不多,这些人都是被各级军将圈占,成为失却人身自由的半农奴,胶州营设立屯田田庄,肯定要在本地招募人手耕种,以胶州营屯田田庄的制度和规矩,肯定要比这些就会压榨的军将强太多,到时候这些人口纷纷流到山东这边来。 手中没有可耕地的农民,打仗的时候没有可抽调的兵源,甚至克扣军饷都没有办法去应付,这等于是要了蓟镇这些兵马的命根子,也难怪他们会有所动作,会用这么狠辣的手段来做对。 永平中屯卫是永平府的门户,但对于整个永平府来说,又相对独立,真正的核心部位应该是从滦州到山海卫这一带的,这边则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控制之下。 不过能在这边打下一根钉子,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容易的很了,永平中屯卫城中那些惶惶然的百姓平民听到这屯田田庄的规格之后,都是颇为的诧异,这个诧异不是害怕恐慌,而是有些不相信这等好事。 什么牲畜和工具、种子都是由田庄供给,耕种出来的庄稼保证一家温饱之后,再上缴田庄,而且定期抽取各户的男丁参加训练,如果有机会当兵还能享受种种优惠。 这可是要比给那些军将做工要强太多了,比如说永平中屯卫这些百姓,给向付义没白没黑的种地做活,能有个温饱那是奢望,而且各家的男丁除却当作劳力之外,还要去当兵卖命,这都是没什么报酬的活计。 整个的中屯卫之中,平日里能得些好处的,也就是向付义和他手下的亲信将领以及直属的亲兵,其他人都是牛马。 张坤倒是没有想到这屯田田庄的事情会这么容易的开展,不过也更容易理解,为什么永平府这些军将对山东的进入深恶痛绝了。 九月初的时候,永平府的西侧就开始丈量土地设立屯田田庄,但这仅仅是开头的工作,还需要大批的物资北上补充。 但张坤却因为自己种种的冒险举动,终于是博得了大功,按照方方面面的消息,张坤这次行险,让山东比预计时间早三个月在永平府获得了一个立足点,而且还是中屯卫这样的大城,他的功劳不次于王韬。 目前张坤在中屯卫这边统管五千左右的兵马,这实际上已经是个副将的职权了,据说正式的封赏在年底就会到来。 不过济南府那边也有私下的消息,说是大帅对张坤的举动尽管高兴可却不赞同,立功给山东挣来了实际的利益,这个不假,可身为指挥官冲锋在前,以身犯险,这可是大忌讳,如果万一有个意外,那损失就太大了。 无论怎么说,这件事情最大受益的个人就是张坤,在正式的任命没有夏来之前,张坤已经是兴高采烈了。 既然是立功博得了这么多的好处,身在永平府,那就应该去立更大的功勋,赚来更多的好处才是。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张坤夺城的动作很快,消息一时间还没有泄露出去,差不多在河间府的四千多名士兵派来的同时,大股小股的“蒙古马匪”开始进入中屯卫附近的地区,并且也有永平府的军将率领军队逐渐的靠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帮助山东兵马平定匪患,在知道了山东在中屯卫这边驻扎了五千兵马之后,这才是稍微收敛了些。 这段时间的张坤倒是顾不得什么建立功勋了,而是忙着调动兵马防备被这永平府的兵马冲进来,变得前功尽弃。 在这段日子里,也有些瞠目结舌的事情,比如说屯田田庄初建,向着各处招募种地干活的农民,永平府已经是北地边缘,庄稼的收成一般,加上耕种的田地本来就少,在收成的时候,又是动员这么多青壮去阻挠山东的兵马,已经是有了亏空。 那些军将是不管这些百姓死活的,可胶州营屯田田庄初设,却还要做个样子规程出来,总不能不管,结果向付义为了自己和嫡系储备的大批粮草,都是被张坤发给中屯卫这些新招募的屯田户过冬。 这个举动的效果惊人的好,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永平府居民都是从各处赶过来,纷纷过来投奔参加,反正在哪里都是做牛做马,山东这边给粮食过冬,给他做牛做马岂不是更好。 让张坤惊讶的事情是,居然还有零零散散的蒙古人过来投靠,有些人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些蒙古马匪。 草原上一到冬天大雪纷飞,没有足够积储那就是活活被冻死的命运,这些蒙古马匪都是穷的底掉,能有个活命的地方不比跟人拼命要强很多,何况看着山东这边如此的强悍,已经有在这些山东兵马面前全军覆没的了,是死是活,是饿是饱,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都会分的很清楚。 这件事情到了最后更加的让人啼笑皆非,很多蒙古穷苦牧民听说这边的消息后,拖家带口的从草原上赶过来,就是想要在这屯田田庄捞取个屯田户的位置。 在草原上,给那些权贵那颜做工,甚至连农奴都不如,生死没有自己的权利,温饱更是不用想了,既然关内有这样的大善人,为什么不来投奔。 永平府缺人力,西面的顺天府差不多被忠心于京师的兵马完全截断,而永平府东边则是本地兵马的防区。 河间府那边也需要大批的人力,长途的迁徙也不现实,这蒙古牧民和汉人生活习惯不同,牧民能不能种地,这实在是不好说。 但缺人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张坤把这些蒙古牧民打散了分到汉民之中,但这样却也有个好处,本来在永平府这边设立屯田田庄主要的屯田户都是卫所和军队中的人员,即便是打散了,彼此也能互通声气。 本来外面就有大敌,可还要分出力量来防备内部,把这些蒙古牧民打散分入各个田庄,反倒是有个分化稀释的作用,这些人反倒是更好管了。 要说张坤能迅速的爬到这个位置上,的确是有他过人的地方,这些蒙古牧民的投奔,尽管是给田庄补充了人力,是大好事,可张坤却感觉这其中应该有更大的好处在,为这个,他特意给河北总兵张江写了一封信,委托自己的上司转交给大帅。 济南城的中秋节比起往年来要热闹许多,最起码中秋节这天吃的团圆饭要比往日人多,因为几位长辈都要见面,所以女眷另外有一个席面。男丁们则是在正堂上酒宴,这宴席上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木云瑶的父亲木恭镐,再就是木云瑶的兄长木慈安,颜参政和刘福来都是坐在席上,这算是纯粹的家宴了,大家也都是有些好奇,木云瑶的出身和来历在胶州营内是个谜,因为目前山东的举动和政策都比较敏感,如果木云瑶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 谁也没有想到二夫人木云瑶会突然多这么一大家人出来,木恭镐言谈举止都是颇有贵人之态,一看出身不凡,木夫人也是如此,木慈安温文尔雅,这样的表现和气度,在大明非勋贵或者世家子不会有。 而且这个勋贵或者世家子还得是极为清贵之家,靠着军功爬上来的那些人断然不会有这样的风度。 不过也就是心中暗自猜测下罢了,大家都是知晓轻重的角色,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能说,大家都是心中有数。 唯一不太符合贵家风度的就是这木家父子都是喜欢出游,来到济南城没有几天,城内城外的风景名胜都是转悠个遍,而且好像是什么都没有见过的模样,什么都要问问,什么都要打听下。 而且还和灵山商行的人商议好了,说是准备在中秋之后,去胶州那边走一走,从这行动倒也是更证明了这木家人的贵戚身份。可不管怎么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到大明这个层级的贵人上,会有谁符合。 周王这一家来到这山东之后,看见沿途的景象,再想想开封城中的一切,也就知道,大明想要翻天很难了。 跟着这个女婿,或许藩王之富贵未必能有,可别的也未必会少,或许还要比在开封时候更要享受自在,周王这等身份的人,所谓富贵景象也是见得多了,所想的无非是个自由自在而已。 藩王不能出城,又被地方官盯得严密,比起在山东这种富贵自在,相对来说,还是这山东更舒服一点。 而且在开封城的时候,身为皇族的宗亲,总要想着大明天下的存亡,也想者如果这大明亡了,恐怕自己也要跟着一起殉葬,这心理负担也是极大,来到山东,等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丢开。 彻底的把自己当成一名无忧无虑的平民百姓,山东地方有李孟庇护,太太平平,所要作的也就是好好享受生活,改名木恭镐的周王还有他的家人,快活的很。 周王世子木慈安算是大明皇族之中难得喜欢读书的人,可大明对宗藩的态度,就是你越昏庸,对朝廷的害处也就越小,就会被认为是忠谨醇厚,越是想要有一番作为,那说明心有悖逆,图谋不轨。 比如说唐王在鞑虏入关的时候,曾经募集了三千兵准备进京勤王,这也算是难得热血行为,可却被圈禁在河南,死在兵祸之中,这周王世子木慈安尽管是读书不少,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一向是郁闷的紧。 来到山东,放弃了王族的身份,却发现天地间这样的宽广,自己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听说山东准备在明年自开科举,他也准备去试试,看看能不能一展自己心中的抱负,也算是不枉来人世一次。 至于木夫人这些年在开封城,每次想起女儿都是流泪哀伤,这次来到山东之后,见到女儿和外孙,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被她丢到了脑后去,每天欢喜的了不得,至于周王的孙子,每天跟着李宏还有山东这些高官子弟一起疯跑疯玩,也是不亦乐乎。 这等贵戚之家,那里尝过什么阖家团圆的快乐,哪里知道平凡生活之中的趣味,来到山东,却都是领会到了。 尽管周王一家放弃了王位和尊贵的血统,隐姓埋名来到山东,尽管一家人对这件事尽量避而不谈,但大家却知道自己和别人都没有一点的后悔。 周王来到济南的第三天,多喝了几杯酒,曾经在酒席山和自己的夫人还有儿子说道: “能来山东,原本以为是不得已为之,看这大势,来山东没准是大福气,我家在开封素来行善赈贫,看来这积德是有回报了。” 中秋家宴,本来李宏也是坐在男丁这一席面上的,李孟在现代的时候,一般这样全是长辈大人的宴席上,不会让小孩子上桌。 本来这种事情,不过是管家罗西报过来一个名单,然后李孟安排就是,结果李孟说出小孩子就没有必要上席这句话之后,整个齐国公府都是被惊动了,过来劝说的还是孙传庭和刘福来这样的德高望重之辈。 这时候,李孟才算是反应过来,李宏是否上席,已经隐约牵扯到自己的继承人问题,很多人都是把自己安排当成了一个暗示。 想明白这一点的李孟真是哭笑不得,也就不再坚持,回到内宅说给女眷们听,倒成了一个笑话,嘻嘻哈哈了好久。 坐在这酒席上之后,席上不是文人就是老头子,李宏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如何呆的住,没吃几口,就闹着要出去玩,席上的男人们也不是管孩子的,索性是放他出去疯了,这段时间,李宏和比他大一岁的表兄相处的很好。 颜参政看着自己的外孙,满脸都是慈爱之色,其余的几位也是悠闲自得,中秋佳节,这样全家团圆,实在是惬意的很。 军国大事,在这样的宴席上也不能讲,李孟笑着谈了会闲话,和身边的几个人聊了家长里短,喝了几杯酒。 对这样的礼仪场合,李孟向来是应付的颇为笨拙,正闲聊间,看见一名亲兵站在正门处躬身,李孟站起身来,冲着桌子周围的人说道: “小海要去登莱督练兵马,事情紧急,今晚就要启程,我要去送送他,怠慢了,诸位莫怪。” 尽管和桌子上的几位长辈平辈的关系,可他是山东之主,自然有所不同,颜参政、周王还有刘福来都是笑着说道: “正事要紧,你且先去。” 李孟点头致意,大步走出了门,边上的颜参政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这小海也是国公的亲信人,不过年纪小,总是在齐国公身边历练,这几年也是成长起来,该外放出去独当一面了。” 相比于周王一家,颜参政算是对胶州营有所了解的了,这番话倒也是中规中矩,不过边上的刘福来却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眼下这样的闲谈,也没有必要驳李孟岳父的面子,其乐融融的多好。 李孟没有出国公府之前,就已经是换上了甲胄披挂,倒不是他要出征,而是给王海送行,却要搞得正式隆重一些。李孟经常是感叹自己身边无人,可这次要办的事情,还真是要派出亲信人才能办。 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李孟能感觉到王海的成长,一个毛头青涩的小伙子也是逐渐成长为一名杀伐决断、成熟沉默的大将,这样的人才,如果还是圈在自己的身边做亲卫,未免是太可惜了。 说是今晚启程,按照规矩,王海领着人已经是驻扎在了城外,中秋佳节,济南城中有没有什么贫病的人家,人人都是在家团圆,路上可是安静异常。 济南城的南门外五里处有一处炮术操练的校场,校场边上有几处房舍,有两间屋子有灯火闪动。 听到外面有人通报,屋中在那里等待的人都是站了起来,门被推开,李孟大步走了进来,在屋中,王海身上穿着商人的服饰,站起来行军礼都显得颇为不自在,李孟笑了笑,开口说道: “要是崇祯五年的时候给咱们这套衣服穿,非得笑晕了不可,现在穿着可不自在了。” 这话说完屋中诸人也都是跟着嘿嘿笑起来,李孟收了笑容,颇为严肃的说道: “王海,你在我身边多年,一直也没有自己出去做什么事,这次孤身出海,独当一面,可有把握吗?” 王海听到这句问话,也不顾身上穿的是长衫,双腿一并,右拳击胸,大声的说道: “请大帅放心,下官此去定当成功,不然,自行军法!!” 李孟摇摇头,上前捶了王海一下,笑着说道: “自己心中要有把握,跟我这么多年,若是做这个事情都要拿军法作保,那岂不是本帅这个老师也脸上无光。” 屋中众人都是哄笑,这种举动反倒是体现了李孟对王海的信任,还有王海的亲信地位,王海也是挠挠头讪笑起来,李孟这次郑重了些,又是说道: “当日你我十几人起家,还在军伍的也就是六七人,马罡、赵能、陈六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了,王海你跟我多年,本领见识都是不缺,所缺的无非是服人的功劳,等你这次成功,我也外放你去执掌一方。” 边说边拍了拍王海的肩膀,这番话说出来,王海尽管保持着军人的仪态,可情绪却有些控制不住,话都说不出来。 李孟所许诺的,是胶州营军人所能达到的最顶点了,王海一直是在李孟的身边,尽管他也是资格最老的几个人,而且参加的大战搞不好还最多,可因为在老营亲卫这个要害位置上,始终没有升上去。 亲兵统领也是旁人羡慕之极的高位,可王海却是那种喜欢在外征战,独自领军的性格,在李孟身边未免有些憋闷,李孟当然也是明白,可独当一方的大将,总归是要沉稳成熟,一直不放王海出去,也是为了磨练他。 这些考虑,若是王海能自己理解最好,不能明白,那也是个人的造化,李孟肯定不会说的太明白。 嘱咐完,李孟却转向边上的一名大汉,笑着说道: “我们山东如此做,未免是有些生分,可此事太过重大,总不免做的繁琐些,还望勿怪。” 边上那名大汉听到李孟说话,连忙躬身半跪,脸上带着恭谨客气的笑容,用带着闽地腔调的官话回答说道: “国公大人能用郑家的船,那是我们郑家的福气,远途行船,有个质子担保也是海上的规矩,芝豹这个身份,还未必够格呢,这就要国公大人见谅了。” 第四四八章 平静的前奏 郑家的头领就是郑家的三兄弟,郑芝龙、郑芝虎、郑芝豹,郑家的这片基业固然是郑芝龙打下来的,可能够发展壮大,却也有郑芝虎和郑芝豹的功劳,而且这功劳颇为不小,比如说接收朝廷招安,从接触到确定,几次拒绝几次投靠,到最后为郑家争得了最大的利益。 而这些年在海上陆上争战,领军作战的都是这郑芝豹,堪称是郑家的第一猛将,郑家三子,离了谁也不行。 不过,这郑家人来济南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一些,算计时间郑芝虎好象也没有走的太久,这边郑家的老三又前来了。 在这个屋子里,大家自然是要客气客气,听到郑芝豹说的如此谦卑,李孟也是笑着说道: “济南风物正好,又有精舍,郑三兄弟来山东正好是休养休养。” 听到李孟这话,屋中人又是哈哈大笑,笑归笑,大家都是心里明白,郑家派船只运送大批的山东兵马,船行海上,生死难测,如果不送个重要的人质过来,怕是山东不会放心,这件事的份量,也只有郑家的龙、虎、豹三人过来才够格了。 大家说的和气,真要是出什么事情,那可就不好说了,但这时候的场面还要一团和气,彼此过得去才好。 尽管在济南城齐国公府走的时候很是郑重,但在这屋子里大家还都是非常和气,看起来也就是王海远行一趟,亲朋好友过来送行而已。 李孟把事情交待完,取出一面铁牌交给了王海,这是山东的调兵铁符,当然,相应的调兵文书已经是早到了目的地,铁符不过是个象征而已,王海珍而重之的接了过来,躬身行礼就要出门预备。 按照计划,王海要在今夜领着部下出发,刚走出门,就听到李孟在身后沉声叮嘱道: “此去凶险,若是有紧急之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以李孟的性格,很少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肯定是顾念到兄弟情谊才这么讲,王海和其他的亲信大将不同,自从起家时候,王海就是跟在李孟的身边,说是上司和部下,真实的关系倒好像是兄长和弟弟,或者说是师生的关系,李孟把自己从前的和这个时代领会到的军事知识指挥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这个小兄弟。 王海从小在卫所受苦,也没有什么兄弟,下意识的把李孟当成自己的嫡亲兄长,尊敬异常。 这次的任务,的确是意义重大,王海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听到李孟说出这样关心的话来,一时间感动异常,而今众人都是一方大将,位高权重,平素间矜持不拘言笑,讲究个上位者的威仪。 此时一些三十岁左右的人动了感情,彼此都有些尴尬,王海甚至不敢回头,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强拘着涩声说道: “请大帅放心,王海此去,定当成功!!” 李孟看了身边恭谨的郑芝豹一眼,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王海出门之后,没有过多久,整个的校场就开始喧闹起来,车马声,报数声,整队声嘈杂于耳,还有各种器械叮叮当当,方才如此安静的校场,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兵马驻扎。 不过这喧闹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是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王海在那里大声的训话,几句之后,又听到整齐的脚步声。 外面的这些声音逐渐的远去,很快的,整个的校场又是变得刚来时候一般的寂静,屋中的这些人都是在那里安静的听着。既然李孟不说离开,其他人自然也要陪在这里,不过却没有什么枯燥的。 在这间屋子里能听到外面的各种响动,一帮人都是从这些响动中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倒也颇有兴味。 那种人马行动的肃杀即便是听外面的声音也能感觉到,等到重新恢复寂静,有几名都是禁不住长出了一口气,郑芝豹的脸色则是变得慎重,略微迟疑下,才开口说道: “国公大人,麾下兵马都是这般雄壮,小人实在是敬服,若不是国公威武天纵,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虎狼之师。” 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这是兵书上的老话,可要做到这一点的军队却少之又少,方才外面那些动静,再联想先前的那种安静,还有重新恢复安静状态的间隔之短,都能说明驻扎在这校场上部队的训练有素。 郑家能拉出来作战的兵马也能有四万余人,可海战可以,陆战却一直是弱项,当年和粤匪刘老香火并的时候,还要带着倭国的浪人一同前往,原因就是郑家的嫡系兵马不善于在陆上作战。 归根到底他们并没有成为一支军队,而仅仅是强盗团伙而已,海上船只跳帮厮杀,更多的是个人的好勇斗狠,这才是郑家所长。 事实上,郑家能有一支勘用的陆战兵马还要到郑成功时代,此时郑芝豹驻扎家中兵马,也是绞尽脑汁想要出来一支聚散有度,勇猛顽强的兵马,可却始终是不能如愿,此时听到山东兵马的这般表现,心中愈发的凛然,他却是能知道这些现象到底是代表着什么,而且这还是夜间的整队行军,实在是太强悍了。 现在看来,彻底的不要连绵跟山东齐国公家输诚,未必是坏事,这般的实力,局面又仅仅是现在的这国公爵位,两省之地。 对于郑芝豹的夸奖,李孟淡然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郑三公子,山东练兵,如此者乃是通常,也不必太过惊讶。” 这倒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平平常常,理所当然的意思,郑芝豹来到山东几次,但见山东兵马的次数却不多,对李孟的话却也不太相信,可表面上依旧是恭敬敬服。 这边的事了,外面的车马早就是备好,郑芝豹去往济南城中,会专门给他划拨一个宅院居住,行动之类的情况都是会被人监视,郑芝豹也是坦然领受,当成自己的休养假期。 郑芝豹走后,李孟在屋中却是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开口招呼了一声,一直是在门外等候的新任亲兵营统领黄平走了进来,自从王海确定外放之后,黄平就是交卸了山东盐帮的职司过来担任这亲兵营统领,他也是带兵的武将出身,做这个倒也是轻车熟路。 “实验大队的兵源人手现在就应该招募了,这次要多倾向于山东之外的兵马,尽快重新搭建起来。” 听到李孟的吩咐,黄平恭谨的答应下来,在这个校场上跟着王海启程的兵马就是实验大队,王海所要执行的任务,的确是艰难凶险,而且今后的开府一方独当一面,也需要自己的骨干兵马。 这实验大队原来也是归王海统属,又都是全军的精兵,这次带去正是合适,今后独立成军,这实验大队就是军官种子。 这实验大队是普通士兵成为军队骨干的途径,算是胶州营兵马系统的正途,从前都是讲究在老部队里优先挑选,这次向河南、南直隶江北地和北直隶两府倾斜,也是为了将来考虑,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军队骨干,总归什么事情都能方便些。 黄平当年可是大明官军的千户出身,做这种亲随军官倒是驾轻就熟,有些礼节类的工作,甚至做的比王海还要好。 李孟吩咐了一句之后,又在脑中过了遍一天要做的事情,又是拿出个便笺来看看,确定今天没有什么遗漏的工作和事件,刚要吩咐回城,却看到新任亲兵统领黄平好像是有话要讲。 这位新任的亲兵营统领做事倒是圆转如意,很是明白分寸方式,可因为关系不如王海那么亲切,有时候这吞吞吐吐的行为让李孟颇为的不耐,当下开口说道: “黄统领,你既然做了如今这个位置,也不能和从前做盐帮头领那样小心,有什么话直接和本公直说,这才是忠于职守的行为。” 黄平低头讪笑了几声,笑着说道: “在河间府牺牲的盐帮主事成海,有两个儿子,一名五岁,一名三岁,自从成主事牺牲之后,两个孩子就总是闷闷不乐。” “哦?莫非是赈济和抚恤常例没有发到手中吗?” 这的确是小事,不过李孟的语气却猛地严厉起来,胶州营那些死难人员的抚恤若是还有人克扣的话,那真是无法无天,他这边要准备动刀杀人了,李孟骤然严厉起来的语气让黄平吓了一跳。 黄平和李孟的年纪差不多,可李孟这些年威福日重,气势压人,这一动怒可真是上位者做雷霆,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黄平连声的解释说道: “大帅误会了,成家尽管是孤儿寡母,可在咱们胶州营的抚恤救助之下,生活还是颇为的富足,卑职前些日子看到,成家的两个孩子,成山、成丘也没有什么小孩子的模样,整天里闷闷的……这济南城中咱们军中公塾也就是国公府世子和各位公子那边,卑职冒昧说一句,能不能让成家的两个孩子也补进去……” 话说到这里,李孟也是明白了,历次争战,山东兵马尽管都是大胜,可死伤也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各处的青壮子弟,也都没有成家,就算是有子弟的,也有当地的公塾、私塾托管教导,可兵马之外的许多部门,比如说山东盐帮,这里面的人员大多是成家立业的,年纪偏大的人。 山东盐帮在外,孤身犯险,也经常是有死伤,可在外身死,有时候因为保密和其他的各种情况,子女反倒是得不到军属的各项优待,也有很多让人不平的现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山东盐帮的这些人员是对山东最忠心耿耿的一批人,他们的后代这般,实在是让人心寒。转念一想,李宏在公塾之中,身边都是贵戚子弟,尽管众人都是年幼,但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却未必有什么好处。 总要有些不同的进来,这些盐帮成员的子弟,对山东的忠心耿耿自不必说,而且素质也有一定的保证,呆在李宏的身边,也算是为李宏的将来培养班底,而且这对待传到外面去,胶州营对烈属的对待也是美名。 李孟点点头,开口说道: “这件事明日再和本公说一下,成家的两个孩子你尽快安排进入公塾吧,不要耽误了。” 听到李孟应允,忐忑不安的黄平禁不住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致谢,不过李孟却又是说道: “黄平,你如今已经不是山东盐帮的统领,多把心思放在亲兵营这边,多学多看,这样才能做个合格的亲兵统领,你可明白吗?” 黄平打了个寒战,连忙肃然躬身答应,任何一名统治者都不可能容忍手下又是掌握着自己的保卫力量和军校,又是想要对情报机构涉足,这可就太危险了,尽管黄平这边是好心,可李孟还是点了他一下。 实际上,即便是在王海担任亲兵统领的时候,他实际的职务也仅仅是个事务性的副将而已,李孟才是直管卫戍大队的将领。 卫戍大队不光是李孟的亲卫,而且还是整个胶州营的军官学校,不可能交到别人手中,但王海是李孟的亲信和起家兄弟,有些事情李孟还能放心让他去做。等到这黄平过来,李孟对这个亲兵营插手肯定会更多。 八月中秋之后,整个济南城都是知道原来的亲兵统领王海被派往登莱之地演练兵马,这倒是大家意料之中。 王海担任亲信的位置这么久,早就是被人认为是方面大将的候选,在一开始的时候,众人都是估计王海会去担任兖州军的统领,却没有想到这次被派往登莱之地练兵,然后又有一个新的猜测。 说是登莱总兵赵能在河间府之战之中暴露出很多问题,齐国公对他并不满意,这次外放王海过去,就是在练兵之后接管登莱总兵和属下兵马,而赵能则是担任亲卫的统领,这八卦是满天乱飞。 王海去登莱之地练兵,众人也看不到什么迹象,因为山东的军营驻地都是规定严格,无关人员都被勒令远离,军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却军队自己之外,旁人还真是无从知晓,尽管不知道王海到了那里,没准这位亲兵统领正在那个山沟之中练兵呢! 自从朝鲜被满清征服之后,这朝鲜就一直是满清可靠的后方基地和火铳兵提供者,并且还是大部分海商和女真贸易的中间商。 很多商品都是在仁川港中转之后,再通过陆路送往辽东之地,而且满清的历次对外战争都是要征发朝鲜的火铳兵,不管是去草原上和蒙古各部作战,还是入关或者是在关外和明军作战,都是要抽调。 朝鲜所出产的粮食和铁器也是大规模的被抽调,这时候的朝鲜就好像是元朝时候,成了蒙元的粮仓和工匠铺子和妓院。 因为有朝鲜的存在,满清可以抽调出更多的兵马去在外征战,而且可以多了许多火器力量。 这样重要的藩国,满清鞑虏却只是放置了一个参领管制,这名参领率领的兵马也就是一千二百人左右,而且这一千两百人,只有四百多女真八旗的战士。 朝鲜不管是比大明还是目前的满清,都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国,但毕竟也有几千里的国土面积,几百万的人口,可只放了一千两百人的士兵来管制,未免有些太托大了。这还不算是什么,如果看看义州和凤凰城一带,偌大的辽镇和朝鲜毗邻的之地,满清只不过放了三千人,还是正蓝旗的残余,战斗力最弱的八旗兵马。 说是托大,其实却也未必,朝鲜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养成了这种鞋垫一般的脾气,不管是谁来都能是踩踏几下。 不管中国是什么政权,朝鲜所能作的也就是臣服而已,而且臣服之后,就不会有什么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的尽做臣子的义务。 比较大规模的抵抗,还要追溯到隋末唐初对高句丽的战争,可被朝鲜人认为是祖先的高句丽,严格来算,更应该是如今女真人和索伦的祖先,和如今的朝鲜没有太大的关系。 说来有些可笑的是,女真族在明初的时候,很是吃了不少朝鲜人的亏,居民被杀,土地被强占。等到女真成了气候之后,朝鲜就完全不值一提了,老奴努尔哈赤起兵征战,统一女真各部的时候,建州女真和乌拉女真直接就在鸭绿江边大战,朝鲜的居民和军队战战兢兢的不敢动弹,只能是事后去收拾尸体。 在皇太极领兵征服朝鲜之前,满清鞑虏一直在和朝鲜毗邻的地方保持大军的原因不是因为朝鲜,而是因为平辽将军、总兵官毛文龙所率领的东江镇,这支偏师对辽东的骚扰始终是满清鞑虏的大患,等毛文龙死后,东江镇溃散,满清鞑虏立刻是把主要的力量转向大明辽镇。 而朝鲜,尽管号称是大明的忠心藩国,却始终不敢有任何的举动,等到皇太极领着大军进入朝鲜之后,朝鲜军队甚至谈不上什么抵抗,一路的溃散,朝鲜王族能做的也就是向大明求救。 最后求救不成,朝鲜王室上下恭谨温顺的投降了满清,朝鲜习惯于给强者做奴仆,并且是忠心耿耿的奴仆。 当他们觉得大明强大的时候,他们可以做了两百多年藩国,可他们认识到满清鞑虏比大明更厉害的时候,马上又是去低眉顺眼的奉满清为宗主,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这又是二百多年,直到成为日本的殖民地。 既然已经是表示了臣服,接下来所做的那真是标准的臣子奴才,本来皇太极对于这个新占领的藩国并不放心,一开始是命令阿济格和多尔衮率领两白旗的旗兵甲丁防御着这个方向。 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根本不用这么担心,所谓的大明属国,汉家衣冠的朝鲜人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意志。 既然是一群软蛋,那就没有必要浪费这么多力量在他们身上了,满清的大敌始终是大明和蒙古各部,用来防备朝鲜的各旗各部都是不断的抽调出来,抽调去辽西和草原上,就用现在这些力量来防御,也是一直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即便是河间府那场大失败的消息传到朝鲜之后,摄政王多尔衮还特别安排三顺王续顺公的兵马向朝鲜那边调动。 但朝鲜那边却依旧是恭顺的送来了粮食,抽调去防御蒙古各部的火铳兵也是按时到达,这才是让人放下了心,所以目前这样的驻防兵力也就一直保持下来了,没什么变动,河间府大败之后,对大明和蒙古所需要的力量更多。 此时的汉城好歹也有大明一个中等府城的大小,城内也有几万的人口,还有朝鲜自己的军队,那四百多名女真八旗就是驻扎在城中,丝毫没有什么害怕的。 率队的参领温里罕在刚进入这汉城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晚上睡觉也睡不好,可日子久了,也弄明白了城内这些朝鲜兵马到底是什么货色,这些兵丁就连农夫都不如,那些火铳兵也只能是依托工事才能开枪,野战之中,比起明军的火器施放都是差的天上地下。 温里罕曾经给他的主子拍过胸脯,说是这汉城的城中要出了什么乱子,他带着这四百国族的士兵,肯定能够平定。 “万余高丽士卒,国族勇士过百,可一举而平” 这话可是被内文院的宁完我郑重其事的写到官方的文卷之中,实际上,这句话和真实情况相距倒也不太大。 朝鲜从国王到下面的普通小兵都是害怕这四百八旗兵马,如同畏惧狼虎,根本不敢有什么反抗的意志,就算是真实的实力对比,朝鲜执行所谓的文贵武贱要比大明彻底很多,士兵近乎于贱业,有如奴隶,根本没什么战斗力,能打的火铳兵,差不多全部被抽调到满清鞑虏那边服役了。 相比于去老林子抓取生女真和索伦、去和辽镇兵马作战、去草原上防御蒙古的满清士兵来说,汉城内的这四百一十五名满清兵马则是舒服到了极点,先不说朝鲜上下把他们当作太上皇一样的供着,吃喝用度都是堪比贵家,朝鲜女人也是不缺,不过就是长的不行。 这温里罕在盛京有点小关系,所以驻守在汉城的这个差事可以一直霸着,而不是给其他人轮换,这样的舒服日子,换谁也不愿意轮换。 回到满清,一个正蓝旗的参领算个鸟,见谁的面都要自称奴才,磕头问安,可在这汉城,那就是标准的人上人,就在今年四月,温里罕喝醉了酒在汉城大街上打马狂奔,和左议政的车驾冲撞,左议政那可是朝鲜的正一品,一般都是王族担任,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大清亲王郡王。 可这左议政却是温顺的给温里罕让路,第二天还送来了人参和若干的金银当作“醒酒”,这样的好日子,谁愿意离开啊,而且听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一贯是羸弱的大明居然在河间府打了个胜仗,连大将军阿巴泰和岳托都是死在关内了,实在是太凶险,还是在这个汉城享受富贵太平的好。 崇德五年(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这日子也就是过的舒服,可崇祯六年之后,进帐也是跟着丰厚起来。 原因是大明和倭国的商人们,纷纷从海路上过来,在汉江口那边的仁川港登陆,售卖各种货物。 开始的时候,温里罕等人都是颇为的紧张,以为这是敌国来打听消息的密探,汉城这边一般都没有什么外国商人前来的,因为朝鲜和大明本来有一条商路,是走了两百多年的陆路,大部分货物都是从那里输出。 现在即便是这条路被满清占据,可大明的商人还有朝鲜的商人依旧是没有断了贸易,不需要在海路上多此一举。 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从盛京那边赶来的采买说明了一切,这些从外洋从江南过来的精细玩意,据说很对盛京各旗贵家的胃口,而且这些船只也能把大明腹地的消息带过来些,好处多多。 这些商人带来的货物的确是好,比在辽东那边交易的东西精细,而且花样也多,不光是盛京那边的人要,汉城的王族和文武两班的贵人以及那些富商们也都是大批的购买,慢慢的这生意就大起来了。 几家大的商人都是在仁川港和汉城这边开设了货栈商铺,做起了长久买卖,本来开始还有几名倭商的,后来都是被大明的海商给挤走了,听说那些倭商的运气也不好,在海上遭了风浪,人死船沉。 这些在城内做生意的商人们是大明的子民,可这朝鲜已经是满清的藩国,双方可是敌国的关系,敌国之间那自然要互相视为敌人,这些铺子尽管都和盛京那边有些这样那样的关系,可县官不如现管,这几个铺子总是给温里罕他们送些常例的孝敬,每有大批货物到岸的时候也都是给一笔钱。 温里罕没想到自己驻守汉城,除却个舒服日子之外,居然还有外快赚,而且这外快是一月比一月多,那些商人们的生意见好,他这边收到的孝敬也是越多。 而且这些大明的商人看着比汉城的朝鲜人还要软,平日过去见到自己和手下的旗丁都是点头哈腰的问好,有些贪心旗丁的在店铺里拿点东西赚个便宜,那些商人伙计也不敢阻拦。 就连听说在河间府打了胜仗,这些南边来的大明商人还都是客气的了不得,都是些软趴趴的孬种。 这顺治元年的十月,温里罕过得又要比从前更加安心惬意,因为他得到了来往于盛京那些人的消息,说是睿亲王多尔衮成为摄政王之后,本来残破的正蓝旗成了被拉拢的对象,温里罕的主子据说又上了一级,坐上了都统的位置,这么一来,他温里罕在这汉城的舒服日子还要多过些时间。 按照往年的规矩,十月之后,海冰封港,风浪太大,南边的船往往过不来,但这朝鲜国和大清也是要过春节的,这年节的时段,各项值钱的货物卖得格外好,所以各个大商铺都要集中运送一批货物过来储备着。 大批的货物进出,自然少不了给他城守温里罕大爷的常例孝敬,温里罕盘算着,自己手里这几年剩下了不少钱,那郑家开的铺子一直是邀请他去入个股,答应一成股的银子给他分三成股的红利,是不是把这个钱投进去。 十月十二,满清驻扎在朝鲜汉城的参领温里罕看着天气不错,准备上街逛逛,他带着两名随员一起。 所谓的逛街也就去汉城城南的那条街,几家汉人的铺子和朝鲜人的铺子都在那里,去了既有酒饭可以吃,又能有孝敬拿,没准还能请他去玩玩女人,舒服的紧。 温里罕和两名手下骑着马,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上,看着沿途的行人纷纷恭谨的闪避,一些平头百姓甚至还在路边行礼,正蓝旗参领温里罕就觉得心头格外的舒畅,这些朝鲜人还有大明的汉人都是贱民。 早就听人说,大明的南边是比盛京和汉城繁华百倍的花花世界,等跟着自家主子打到那边去,还不知道有多享受呢,至于河间府那场大败,听说明国动用了上百万的兵马,明国内部还在闹贼,根本不可能此次动这么多的兵,下次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天气晴朗,眼见着那条街就要到了,参领温里罕的心情愈发的好,一进这街道,立刻就有那朝鲜商人从铺子里跑出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和他打招呼问好,朝鲜只有很少边境的人会说女真话,稍有点身份地位的都是懂汉话,当然温里罕也听得懂汉话。 让温里罕有些不高兴的是,平素里最为殷勤的那些汉人商户却没有出来,难道不知道自己过来,温里罕纳闷的抽打了下马匹,这时候,一句话清晰之极的传进了他的耳朵,有人不屑的说道: “……下贱的鞑子!!” 第四四九章 诱杀 建州女真在没有统合起来之前,倚靠着和大明的贸易为生,也有的人给辽镇的地主军将做工。 他们在很多年之间都被认为是下等的贱民,努尔哈赤当年也是给辽镇总兵当干儿子的,所以满州鞑虏的心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随着后金的成立,对大明取得了一步步的胜利,草原上的蒙古各部,辽镇的汉民纷纷的投靠,女真八旗自称是国族,要高出其他的民族一等,好像是这种自卑感已经是消失了,可实际上不然。 满清鞑虏随着自己不断的胜利,对大明和华夏文明就越发的了解,越发深入的了解,就越知道自己是多么的野蛮,差距是多么的远,野蛮的下等民族这一特性永远无法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的蛮族,所能找到弥补方法一是疯狂的毁灭比自己先进的文明,当年蒙古毁坏了中国和中亚和西亚大部分的灌溉系统就是如此,而对于女真来说,努尔哈赤晚年的疯狂,正常历史上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这种心态的体现,当然还有满清对中国将近三百年黑暗愚昧的统治。 除却疯狂的破坏之外,女真八旗还要把自己伪装的无比高贵,他们在满清是所谓的国族,他们在其他民族的面前都是表现的无比骄傲。 当这个骄傲被人戳破,不,甚至是被人质疑的时候,比如说满清王朝的文字狱,那些现在甚至是从前看起来都是可笑之极的判案理由,还有那些残酷之极的处罚手段,这就是这种自卑心理歇斯底里的体现。 尽管如此,他们却比任何一个蛮族都要努力的学习汉语,学习华夏民族的一切,甚至摒弃了他们本民族的一切,除了那根辫子和愚昧。 所以驻扎在汉城的正蓝旗参领温里罕在听到这句“下贱的鞑子”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就可想而知了。 温里罕猛地勒住了马匹,整个身体都是变的有些僵硬,他扭过头瞧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他不相信在汉城会有人跟战无不胜的八旗勇士说出这样的话语,温里罕看到在一间汉人的铺面柜台边上,有一名小伙子正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温里罕这么想,不过这个小伙子的轻蔑眼神也是让他很不舒服,一定要狠狠的教训下。 “贱鞑子!!!” 这名小伙子丝毫不避讳的张嘴说出了这句话,而且毫无畏惧的瞪着他,这个瞬间温里罕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整个人好像就要爆炸一般,他的两名随从的反应并不比他小多少。 “呛啷”几声,刀剑都已经被拔了出来,在柜台里面那个小伙子根本不害怕,朝着街道上吐了一口吐沫,施施然的转身走进了内室。 街道上的朝鲜商人还是汉族商人凡是能听懂“鞑子”这句话,而且认识温里罕到底是谁的,都已经是远远的逃走了,连看个热闹的心思也没有,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看见拔出的刀剑,也都是远远的跑开了。 温里罕脸都快要成紫色了,嘴唇和鼻翼都在抽动,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终于是动弹了一下,反应过来,翻身从马上跳了下去,一举刀,几乎是在牙缝里面蹦出的几句话: “杀光了这家店的汉狗!!!” 身后的两名随从嗷嗷的跟着大喊,三名女真的战士杀光这一个铺子的汉人,那是轻松之极的事情,哪有拿刀的打不过卖货的。 这家店还在营业中,可前面的店铺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想必是因为那句话,都是吓得跑到了后面去,这些地方温里罕来过多次,知道店铺的后面没什么路可走,这么短的时间跑不了几个人。 铺面空无一人,三个人气势汹汹的冲进里屋,也是没有人,内院有响动,千刀万剐的汉狗,肯定是在哪里了,你这口舌便宜,爷爷要在你身上一刀一刀的找回来了,温里罕和两名手下的面孔都已经变的狰狞起来。 里屋到内院也就几步的路程,这路上杂货之类的东西不少,三个人横冲直撞的,倒了不少,稀里哗啦的乱响。 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听清楚身后店铺的门已经是被关上了,三个人冲进内院,却看见正面是晾衣服的绳子,上面晾着宽大的被单,把视线完全都给遮蔽了,温里罕心中愤怒根本没有得到宣泄,手中的长刀劈开,劈断了面前的晾衣绳索,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咣当”一声,里屋的门在他们身后被关闭了,可温里罕三人根本顾不得身后的这个动静,他们看见了对面是什么。 十几名表情冷漠的大汉平端着火铳对着这一面,距离十几步,他们甚至能听见挂在钩子上火绳燃烧的咝咝声。 四方的院子,一边站着的是火铳手,一边站着三名女真八旗,这场面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在枪毙犯人,已经是来不及跑了。 温里罕这边还有一股蛮勇,此时他居然是举起刀向前冲,看看能不能再这样的绝境中,博得万一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火铳打响,这三名鞑子士兵毫无意外的倒在了地上,刚才那一番话,外面已经是乱成了一团,谁还会听这个铺子里是不是有一阵乱响。 在差不多封闭的院子里,硝烟散去需要的时间可不短,看着躺在里屋门前的三个鞑子,一名大汉有些纳闷的伸头问左侧的同伴: “不是说,靠门边的火铳朝着下面打吗,你们忘了?” “没啊,我们连木叉没有装,肯定是朝着下面打的。” 然后众人一起看向躺在门边的那个鞑子,有人笑着说道: “莫非有个装死的?” 这话说完,看见靠着里屋门边的温里罕的随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的一条腿血肉模糊,上身也有伤口,行动已经是颇为的不方便。 所谓的勇士也是相对而言,此时这个人都已经是吓傻了,好像是不知道对面有拿着火铳的敌人,这个鞑虏士兵挣扎着到了门边,打开门,拖着一条伤腿朝着外面走,嘴里面带着哭腔,不知道再念叨些什么。 在那里开枪射击的大汉彼此对视微笑,边上一个人丢下火铳,跟了上去,中间的那名头目开口提醒说道: “不要忘记用菜刀。” 跟出去那个人从角落里拿出一把切肉的菜刀,笑着点点头,大步跟了出去,店铺内的人甚至都没有用跑,就是好整以暇的走步跟着,前面那名鞑子士兵受伤很重,尽管还能站着行走,可那个动作就和爬也差不多。 鞑子士兵知道后面有人追赶他,可他的身体不可能跑得快,只能是这么一步步的向外蹭,后面跟着的那名大汉好像是在玩一般,手中拿着的切菜刀不断的在转,这名鞑子士兵心中的恐惧愈发的剧烈。 什么时候胆小如鼠的汉人也敢这么嘲笑女真的战士了,快些动作,走出这个门,走到街道上就安全了。 好不容易蹭到了门外,街道上已经是看不见什么人,鲜血在流,鞑子士兵的意识愈发的模糊,脚步踉跄被门槛绊到,跌跌撞撞的朝着街道就要扑倒,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大汉冷笑一声,向前快跑了一步,手中的菜刀猛地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很清脆的声音,这名鞑子士兵扑倒在了地上…… 这个汉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算是城中心的一个位置,距离城门很远,尽管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可城门却没有及时的关闭。 午饭时分过去,才有怕事的朝鲜商人把消息告诉了汉城的官府,城防的武官对这样的变故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些满清太上皇的事情,他可没有资格做主,事情到最后传到了领议政大人那边。 这领议政可是朝鲜官员的首位,仅次于朝鲜国王的大人物,而且以朝鲜这种大氏族操纵国政的体制,这领议政实际上就等于是真正的国王。 位高权重也只不过是在自己国内,面对占领军的普通士卒也要客客气气,听到在那条街道出了这等的大事,他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 不过因为街面上的人都已经是跑了个干净,那名告发的朝鲜商人只是说有汉人辱骂满清上国,结果那三名上国的军将拿着刀杀了进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领议政大人真是暗暗叫苦,心想这事情可是要闹大了,尽管现在朝鲜已经是满清的藩国,但大明仍在,这样的庞然大物朝鲜还是得罪不起啊,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尽快平息了。 无奈之下,只能是先派人封锁那条街道,把街道上和附近的人抓起来问话,然后亲自领着一干朝鲜官员去满清这四百多人的驻地去通风报信。 参领温里罕中午不会营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事实上,每日里这些驻防的鞑虏士兵忙完了常务,都是去各处游玩享乐,朝鲜的领议政大臣到了他们营地的时候,只有一百多人在这边午睡。 听到这位领议政大臣诚惶诚恐的通报,这些鞑虏的士兵们都是怒极了,心想这些不值一文的汉狗居然这般的猖狂,温里罕大人杀了那家店铺的人算得了什么,应该是把把弟兄们全部点起来,把这汉城内全部的汉人都是杀个干净。 那名领议政大人在这里苦苦的劝说,说是不过是些胆大包天的汉人在那里,朝鲜自己的差役和兵丁就可以捉拿治罪了,还请上国兵马息怒。 正在这个时候,城防的武官骑马匆忙赶来,也不顾得什么礼节,直接到了领议政大人的跟前,下马没有利索,差点一个跟头摔在地上。 看见这个武官的狼狈模样,那些正在咆哮的女真士兵都是哈哈大笑,朝鲜领议政大臣的脸也是阴了起来,城防的武官却不管了,直接到了他跟前耳语了几句,这位还算镇静的领议政大臣也是脸色大变。 等到这位领议政大臣说是温里罕三人已经被那些汉人杀死的时候,这些鞑虏的士兵终于是狂怒了,方才的那番表现不过是想要多讹点好处,可真听到首领被杀的消息,那可就真是要屠杀全城的汉人。 根本不管拿朝鲜首席大臣的苦求劝告,先有几十人骑马朝着事情的发生地跑过去,其余的人则是去城中纠集人手。 朝鲜一干文武官员都是面面相觑,可这个局面他们无可奈何,也只能是跟上去劝告了,同时都是让自己的随从回家禀报,说搞不好城内会有大乱子,先关门闭户做好防备,免得被波及到。 正蓝旗的这几十名士兵骑马赶到了那条街道,街道上的商户居民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满清的士兵搞不好要大开杀戒,早就是跑了个干净,冷清清的街道上横着一具尸体,就是那名挣扎着跑出来的人。 看到这个景象,所有的鞑虏士兵都是愤怒的大喊大叫,离近了一看,那名鞑子士兵浑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边上丢着一把菜刀。 有两名汉城的差役在边上小心翼翼的解释说道,来这里的时候,就见到街道上的这具尸体,店铺里面也有两具,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看那伤口都是被菜刀和剪子砍和刺的,很是凄惨。 菜刀和剪子,或许还有斧头造成的伤口,这肯定是民间的人士所为,那些正蓝旗的旗丁们看到了伤口之后,也是证明了汉城的差役所说,这些汉狗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收了他们的钱就不杀人了吗。 这条街道上的八旗士兵越聚集越多,看见这样的场面,都是愤怒之极,特别是参领温里罕的死状更加不能看,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脑袋也是砍了下来。 看着各个眼睛发红的鞑虏士兵,在这条街道上的汉城差役愈发的战战兢兢,讲话都是有些不利落了,不多时,同样是战战兢兢的差役头目过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方才抓到了几名住在附近的住户,说是这条街上的汉人都已经跑出城去了,顺着南门跑的,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这话说完,几百名满清士兵都是翻身上马,其中一名副参领高声的大喊道: “今日间,一定要把这汉城城内城外的汉狗杀光,给咱们统领报仇!!” 这些人都是抽刀轰然答应,一起的大吼,说完也不理会坐轿赶过来朝鲜一干文武大人,纵马朝着南门就追去。 这些驻扎在汉城的满州兵马喧嚣远去,兵曹判书(朝鲜的兵部长官)惶急的和领议政说道: “老大人,这……这怎么办?” 领议政也是神色灰败的看着绝尘而去的满清骑兵,半响之后,才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 “若是能让上国的使者消消气,死点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牵扯到咱们朝鲜就好。” 众人都是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那条街道上汉人的店铺老老小小的不少,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马匹,这么多人的逃亡,肯定不会跑远。 四百名鞑虏的旗兵并不着急,在赶路的途中几名头目调度安排,他们仍旧是愤怒,所以这次要把这些胆大包天,失心疯了的汉人一个个全都杀光,不能让一个人逃脱。 本来汉城的大门在中午已经是关闭,可为了这些鞑子骑兵又是重新打开,这时节,来来往往与汉城和朝鲜其他地区的行人客商当真是不少,路上也是热闹,本来这城门提前关闭已经是让人惊奇。 那些行商百姓正在城下叫嚷的时候,却看见城门打开,如狼似虎的几百骑兵已经是冲了出来,城门这边顿时是大乱,人仰马翻,哭喊连连。 可鞑子的这几百旗丁那里管得了这些人的闲事,依旧是打马前冲,汉城这边有几条水路,比如说连接仁川的汉江水路,不过那么多人按照沿途的问讯,的确是沿着南门的大道去往南边的仁川方向了。 汉江狭窄,乘船的速度又慢,可能是害怕岸上的人堵截,这才是选择了走陆路,可这些人双腿狂奔,又怎么跑得过马匹。 算算这时间路程,双方最多也就是相差十几里路,骑马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追上,想到这里,鞑虏们都是吆喝连声,拼命的打马加速。 朝鲜是个小国家,这些年的年景也不太好,行人商户,也就是在汉城附近才多些,追出来五里左右的路程,行人已经是颇为稀少了。 沿途上偶然遇到挡路的人和车马,满清骑兵可没有什么好心闪避,直接是撞了过去,有那行动慢的,直接是拿着刀斧乱砍,朝鲜人的性命对他们来说可是一文钱不值,只能怪这些人倒霉了。 也有那聪明的,远远的看见这凶神恶煞的鞑子兵马冲过来,连忙的躲在路边,倒是少了些祸事。 朝鲜尽管事事模仿大明,但平民百姓的打扮和汉人却有很大的差别,这些满清骑兵也能分辨的出来,就这么骑马追了半个时辰,还真是不出他们所料,那些从城内跑出来的汉人出现在视野中了。 这条勉强能称为官道的大路两边,全是朝鲜高官贵族手中的水稻田,那些汉人中或许骑马的早就是跑远了,剩下的这些,都是些仓惶小跑的,人毕竟不是马匹,跑了这么久,又是心中惊恐,早就是疲惫异常。 看见目标就在眼前,鞑子兵马都是兴奋起来,拍打着马匹上前,本还有一支不小的朝鲜商队在他们前面,看见这些鞑子骑兵气势汹汹的追来,连忙朝着路边躲避,几辆大车都是翻进了水田之中,人也是狼狈不堪。可这些朝鲜的商人们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恭顺的趴在泥水里。 前面那些汉人也是看见了后面的追兵,也是加快了速度,可明显是疲惫异常,跑也跑不动了。 “一个活的也不留,都砍了!!” 率队的鞑子头目大声的发令道,这命令被从前到后一个个传递了下去,有的人从背上拿下了弓箭,杀平民百姓,那就是杀猪羊一般。 越追越近,距离也就是百余步了,落在后面的那些汉民看着要被追上,竟然是朝着两边的水田跑去。 跑到水稻田里面去,那里面泥泞异常,骑马更容易追上,杀起来更加的容易,在马上的这些鞑子骑兵依稀找到了当年在山上打猎的感觉,眼前这些失心疯、胆大包天的汉人百姓就是那些猎物。 不过这种嗜血的感觉也就是瞬间,那后面的汉人跑到水田之后,却是把跑在前面的人显现了出来。 前队的人没有在奔跑,借着后面的人的遮蔽,已经是摆成了个阵势,在这个不算是宽敞的路上,每排十五人,一共是五排,举着火铳严阵以待。 冲得太快了,想要是刹住已经来不及,那些鞑子骑兵方才还是兴奋之极的心情已经是跌进了冰窖之中,第一排和第二排的鞑子兵士也只能是绝望的大骂。 “开火!!”有人在对面大喊,第一排的火铳打响,第二排紧跟着射击,本来鞑虏骑兵的后面几排还以为这些火铳打不到他们,何况这些久在朝鲜驻守的太平兵马,哪里知道山东火器的厉害,这些人还琢磨着打马前冲,趁机砍杀呢! 五轮火铳依次的打响,这几百骑兵早就是冲进了射程之中,这样的路上想要转弯还真是不容易。 就听到爆豆一般的砰砰乱响,硝烟弥漫,乱哄哄的根本腾挪不开,太平日子过久了,什么士兵也都是丧失了战斗力,就算是这些女真八旗也都是慌了神,那些退不得转不得的骑兵只是琢磨着对方的火铳停下,或者是冲上去砍杀,或者是逃走。 很多鞑子骑兵的眼力颇为不错,看到了排在路上的那些火铳是五排,听着身前的同伴惨叫着纷纷落马,后队的人还在盘算着,等这五排打完了,趁着这个空档冲过去。 看见身边的同伴们身体上迸射出血雾,听到他们惨叫着从马上栽下去,这火铳可要比这朝鲜的火器还要厉害,他们早就是绝了继续前冲的心思。 第五排的火铳打完,果然是稍微有了个停顿,打马快冲,可仅仅是个小停顿而已,火铳又是轰鸣打响。 这些前冲的几乎就是正好撞上,又是一片死伤,五排的队形,已经可以让火铳能够实现不间断的轮射了。 队形的每次轮换,实际上都是这发射火铳的队形稍微向前,这也勉强能称作枪林弹雨,人从马上惨叫着跌下来,马匹被火器的发射惊扰,人立而起,乱窜乱跳,把马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让本就是拥挤的路上又是乱成一团。 不过趁这个时候,已经有后排的骑兵转过了方向,拼命的打马朝着来路跑回去,这到底是那来的军兵,实在是太凶悍了,回到汉城,关闭城门动员朝鲜的本地兵马,发信求援兵,开城那边还有两百人,仁川还有一百人…… 可后面的人一行动,却发现方才闪避到一边的那个朝鲜商队却都是走到了路上,是不是朝鲜人不清楚,可手中拿着火铳和长矛,列队逼近了过来。 他娘的,前路被堵死,后面又有敌人,这些女真八旗也都是发狠了,齐声的吆喝,朝着那边冲了过去,刚才尽管耻笑汉民冲入泥地,可他们也是知道,穿着甲胄,拿着刀剑进入路边的泥地,马匹恐怕比人还要狼狈。 后面的火铳也是打响,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辆翻在泥地里面的大车也是被翻了过来,横在了路上,这么一搞,想要离开更不可能。 这“朝鲜商队”的火铳也丝毫不比前面的“逃跑汉民”含糊,砰砰的打响,后队也是惨叫连连,更让人心寒的是那些拿着长矛的汉子,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这么大胆,一帮人列队挤上去,就和鞑子的骑兵硬顶。 这等长兵器攒刺而来,在马上慌乱异常的骑兵怎么能抵挡,这次来得匆忙,而且以为是屠杀平民,也就是拿着刀剑而已,甲胄都没有几个穿着的,而且这些正蓝旗的军兵又都是在汉城养富贵的,打不得硬仗。 前面被打的头破血流,后面这边又是逼得紧,中间这些知道要是再不跑,这火铳和长矛很快就要招呼道自己身上了。 管他两边是不是水稻田的泥泞湿地,先离开这前后夹击的修罗地带,这些鞑子骑兵之中有些脑筋灵活的这时候终于是看出了些门道,发生战斗的道路,在这块区域是条完全的直道,前后的敌人可以放手攻击,不需要担心道路曲折的麻烦,而两边都是水稻田,没有什么硬地。 这个局早就是被设好了,就等着他们撞上来了,现如今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事情了,趁这个机会快些跑吧。 两边的水稻田看着平整,可土壤依旧颇为湿润,又滑又软,马匹本来就是受惊,有的鞑虏骑兵一到边上的田地上,就是滑到在那里,还有的没有跑几步,就是陷在泥中,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方才那些四散逃进水稻田中的汉民百姓,却从田中拿出了早就放在那里的长矛和武器,快步追了上来。 一方惊慌无比,一方早有准备,一方是太平富贵多年,一方则是百战百练的精锐,尽管是步卒对骑兵,可却没有什么兵种的差距。 鞑子骑兵的一名头目,纵马来到水稻田这边,好歹是保持住了平衡,可马蹄却陷入泥中,费了半天的力气拔出来,却看到一名穿着青衣的大汉手持长矛跑了过来,这名头目连忙的大呼驱动马匹。 手中的长刀也是举起,准备居高临下的迎面对冲劈砍,谁想到跟前,那人居然稍微一偏,在这种泥泞湿滑的地面上,谁想要移动方向都很不方便,可持矛的大汉却能这么迅速的变动方向。 在马上的那名鞑子头目防备不及,被下面的大汉一矛刺中了左肋,大声惨叫,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就是栽了下来,马匹则是惨嘶着跑远了,左肋被刺,一时间不得死,在那里翻转着惨嚎。 那名大汉手持着长矛走到跟前,倒转手中的武器,猛地朝着地上那个鞑子扎了下去,这个头目立刻是无声无息,临死的时候看到那名大汉的脚上穿着阔底的草鞋,在这泥地上自然是行动方便许多。 果然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两边堵住,不光是鞑子的骑兵朝着稻田里跑,这些穿着青衣的“逃亡汉民”和“朝鲜商队”也是拿着武器跟过去,还有得直接骑上那些鞑子丢弃的马匹,上马追击。 埋伏者武器精良,勇悍敢战,这些正蓝旗的骑兵措手不及,又是太平无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然后就是一步步走向崩溃。 现在这道路上的前后两端的伏兵都已经不用火铳了,换了长矛,渐渐的夹了上来,所谓女真八旗,向来都是以冷兵器的肉搏格斗自诩,和大明还有其他国家的战斗,往往是一到肉搏,敌人都是望风披靡。 可这次对方不用火器,单纯的用长矛逼上来,这些正蓝旗的旗丁丝毫没有占到便宜,一个个惨叫着被戳翻,这边丝毫谈不上士气了,可那些撑不住想要跪地投降求饶的,也是被对方冷漠的杀死。 难倒这些伏兵想要一个不留?不过,看眼前这个场面,的确是快要一个不留了。 与此同时,仁川港的街道,平时都是来自各处各国的海商一干人等,都是热闹非凡的,可今日却冷清的很,只有一名名身穿青衣的汉子来回走动。 在边上的一家小酒肆中,店里的掌柜伙计都是躲得远远,两名商人打扮的年轻人围坐在靠近门口的桌边,含笑看着酒肆的门口。 不时有青衣人过来,把一颗人头丢在酒肆前面,门口已经是有个不小的人头堆了,看着骇人。 “大人,仁川这里的鞑子都杀干净了,人头正好一百零二颗。” 第四五〇章 谋定 悬殊 轻而易举 “大人,仁川这边的还有几百朝鲜的守城士兵,这些人不用杀吗?” 坐在那酒肆两名年轻商人看起来也有从属,等到青衣人兵马禀报满洲士兵都是杀光之后,坐在右边的那名商人欠身询问。 坐在左边的那个人已经是站起身,把身上的商人袍服脱了下来,里面穿着的是一身轻甲,边上有青衣的士兵递上各种武器,他一一佩带,笑着回答说道: “郑先生不必多虑,这些朝鲜兵卒在我胶州儿郎出现的时候,这些孬种立刻是磕头投降,把城内鞑子兵马的虚实甚至是在谁家嫖宿都是说的明白,这样的绵羊,看住了当个苦力也好。” 被称作“郑先生”的人跟着站起,他的笑容多了几分逢迎,跟着说道: “小王将军此次来,已然是立下大功,来日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 这话说出来,那边的小王将军先是一笑,紧接着神色严肃了许多,开口说道: “郑先生,我们胶州营能称得上是将军的只有平南、和征西两位,王海如今只是参将,不可坏了规矩。” 那名郑先生点点头也是脱下了身上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短打扮,正是海上水手船员的装束。 王海走出酒肆,左右看了看,肃声的问身边的人道: “仁川的鞑虏和朝鲜兵丁可有逃出去的吗?” 立刻有一名青衣大汉接口回答道: “没有,我军在发动的时候已经是守卫住各处的关卡,确定是万无一失。” 王海点点头,又是问道: “汉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吗?” “回禀大人,那边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汉城到仁川,尽管有陆路相连,也有汉江水道,可单程怎么也得需要一天到一天半,王海在那里略微沉吟下,朗声说道: “能把那些鞑子引出来,也就是少点麻烦,要是引不出来,咱们这次带了大炮,直接轰开也不是不行。” 这番话像是命令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之后,王海回头和站在店中的郑先生说道: “郑先生,可以让海上的船过来了,晚上,船能进港吗?” 那名郑先生走出门,扬起手试了下风向风速,开口回答说道: “还要派船去通知,现在风小,要是过来,最早也要明天早上。” 王海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郑先生,这次来朝鲜,王某固然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郑先生不是吗,此次回去在族中的地位怕是不同了吧?你我二人好好配合,抓住这个机会,免得日后落魄时候嗟后悔。” 本来以王海的性格,根本不会这样的小心翼翼,可看着当年的兄弟都是一方大将,现在大帅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必须要好好的把握,尽管大兵临小国,把握十足,可仍然是步步谨慎不敢有一点小错。 跟着他来的那名郑先生,却是郑鲨的儿子,换做郑蛟,郑家这一带起名或者是在猛兽上找,或者是在这些凶猛的水族上找,而今郑家,郑家三子“龙”“虎”“豹”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核心,旁支子弟想要在这个郑家到个比较高的位置,也要看在外面挣下的功勋。 这次带着船队来到朝鲜,那边郑芝豹还在做着人质,又是牵扯到郑家将来荣辱富贵的大事,肯定要选个放心的人来领队。 不过这件事情看似危险,细想下却也没有什么难处,谁来谁就是大功一件,郑家的各系子弟也都是蜂拥而上,当然,郑家名为家族,实际上倒像是个地方上的藩镇,各项体制也不是靠亲情就能玩转的。 到最后,郑鲨的面子和功劳都是极大,这个好差事也就落在了他这一房上,郑蛟已经是在这南直隶和山东之间来回奔波了几年,对地头也熟,人也是熟悉的很,做起来当然是轻车熟路。 大明禁海,这朝鲜也是有样学样的跟着禁海,所以仁川堪称是良港,但规模很少,眼下这个规模,还是大明利欲熏心的海商为了和满清贸易,才开始动用了这个港口。 港口内的汉人不少,也有少部分的倭人,朝鲜人的人数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不过相对与朝鲜内陆人的懦弱,这边的朝鲜人都是内陆混不下去过来讨生活的,南来北往的人见多了,也都是有些胆气。 本来临近年底,仁川这边冬天会有二十多天的海冰封港,所以在十月下旬基本上没什么船来这边了。 偏偏今年九月十月间那次大规模的货物上岸没有到,这些人都打算是早点谁家,谁想到前面前几天,十几艘郑家的货船靠岸进港,在港口做的久了,这些人心中都是明白,这郑家是大明的第一海商,每次都是贩运大宗的货物。 这次尽管晚到了几天,可按照往日的规矩,郑家的货物一来,肯定会有其他家的商人跟着前来,趁着年前还能赚些银两加用。 郑家这次带的水手未免太多了些,都是精壮的汉子,那些在码头上出苦力的朝鲜人未免有些不满,心想这点小钱你们还要和我们抢,水手多了,用来搬运货物的劳力也多,花钱雇佣的也就少了。 谁想到对方带着这么多人不是用来搬运的,而是来杀人的,差不多就是两天的工夫,仁川城内那些作威作福的满清士兵都是人杀了个干净,那些狐假虎威的朝鲜士兵也都是被看管了起来。 闹了兵灾,谁都知道要有大事发生,想要离这里远点,那些“郑家的水手”却不肯放人,在仁川城内的这些各族的百姓都是忐忑异常。 仁川城内的朝鲜人可都是知道那满清兵马的厉害,心想要不把城内发生的事情报官,搞不好自己要摊上很大的麻烦,尽管城内是严密封锁,可还是有许多的人打定了主意,等开城放人的时候,一定要去附近的地方报官报信。 这也算是软弱的民族也有软弱的反抗方法,但这两天的仁川城都是特别的安静,城内的这些朝鲜人都知道说是第二天早晨,也就十月十四这一天,仁川城就不再继续封城,让人自由出入。 不过第二天早晨,城内的这些有心报信的人都是彻底死心了,仁川这个小港口的已经是被大船塞满了。 一队队的士兵从船上鱼贯而下,在港口列队后开往仁川东边的空地上集合,在城内的所有闲人都是被征发到港口去搬运各项辎重货物,有些船上甚至还装载着马匹,有心报信的这些人看到船上卸下来的大炮,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也从没有见过这样威武精锐的士兵。 看到这样的武力,所有人都是胆寒心怯,这时候就算是放他们出去,他们也不敢去报信了,是兵灾要到了,还是快些逃到偏僻的地方为好。 但到了现在,就算是这些人想要走,恐怕也是走不了了,城内所有能动的青壮全部被征发为民夫,为大军搬运物资,擅自离开的人一概格杀无论。 按说这远距离的运输,士兵们下船之后,总要有个短暂的休整,但这些跨海过来的船只,有部分的士兵在下船之后整队,直接是在人引领下朝着汉城的方向进发。 仁川港不大,五千多名士兵加上携带的辎重火炮等物品,从早晨一直是卸货到晚上,王海这次带着孤军在朝鲜,事事都要小心翼翼,尽管有专门的军需官和部下负责点检,可他还是亲自的查验那些重要物资,火炮、火铳还有相应的东西。 不过在朝鲜有件事情却是相对方便,那就是火药,因为朝鲜也有火铳兵的编制,所以各处的武库对火药都有些储存,这些物资就地征发,倒是可以让山东方便一些。 王海在济南这边带了两千实验大队的精兵,来到登州府之后,又从登莱总兵赵能的属下抽调了三千人,乘坐郑家的海船,自威海卫的军港背上,来到了仁川港这边。 尽管仁川港是汉城的海上门户,只要是在这个港口登陆,就可以顺着汉江直入汉城,可这边却没有什么防务,也就是一百多的鞑子士兵,还有三百多的朝鲜士卒,或者说这边的人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海上打过来。 不管是满清还是朝鲜,对于海上的都没有什么概念,就好像是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尽管孔有德曾经带兵从登州府城乘船北逃,可满清始终没有想到从海上攻击山东,在山东登陆,实际上有长山列岛,这是个很方便的事情。 他们认为不会有敌人从海上攻打过来,不代表着敌人不会从海上过来,胶州营的精锐部队配合上郑家的船队运力,投放五千人在朝鲜,可是足够了。 按照王海事先的估计,这边的兵马登陆之后,中午在那边就送来了消息,不过来报信的人却也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有些事情很明确,说的是城内的鞑虏士兵都是被引了出来,在汉城和仁川的路上设伏截杀,已经是全歼,但那些伏兵大概是三四百人,歼灭鞑虏之后,为首的那名把总命令大家换上鞑虏的衣服,骑马回城。 实验大队的士兵实际上相当于其他处的士官,是山东最精锐的士兵,他们有一定的独立作战能力。 王海给他们的任务是把城内的鞑虏都引出来杀掉,就是害怕城内的鞑虏去其他各处求援,或者是关闭城门死守。 关闭城门死守,尽管城内的朝鲜人没有什么战力,可汉城好歹算是个大城,拿下来也要花费力气,而且若是这四百名鞑子督战,事情多少会有麻烦。 但杀掉了鞑子之后,却难保城内的这些朝鲜人在不辨虚实的情况下,去给平壤或者是辽东一带的鞑虏报信,尽管满清兵马在这一带的防御空虚,但仍然能有五千多人的军队可以动员,到时候加上裹挟的朝鲜士兵,那就真是大问题了。 这些在道路上截杀鞑虏的士兵也真是光棍,考虑到这些方面,索性是行险冒充,反正这段时间,他们在汉城内也多少了解了地形,特别是知道这些鞑子的军营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们穿上那些被杀死鞑子的衣服,血迹和那些破口草草的擦拭下,然后就是上马朝着城内跑去。 汉城内的朝鲜文武大员,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些好像疯了的汉人是在城外设局伏杀,这些朝鲜官员只想着如何平息满清上国兵马的怒气,不要给自己招来灾祸。 几乎没有任何的朝鲜人近距离看到了那场伏击战,所有的人都是害怕的跑得远远,他们只知道战斗很激烈,这些人看到的也就是汉城这些人所知道的。 天色将黑的时候,他们才看见几百名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等看到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正是白日里跑出去的满清士兵之后,在城头守卫的兵曹判书就一叠声的命令士兵们开城,看着这些上国士兵已经是杀得累了,还是快些开城门,不要让他们生气。 “满清兵马”直冲进城门之中,在街道上也不停歇,横冲直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兵营之中。 朝鲜上下官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些满清上国的兵马已经是把怒气全部发泄了,想必那些不知道因为什么失心疯的汉人们都已经是被杀光了,在满清兵马出城的时候,这些人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出那些老实的汉人商户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好像是温里罕曾经在五月的时候抢了某个大明商人的女儿,尽管那个女儿最后上吊自杀了,可这都过了几个月,不会现在才提出来吧。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咱们朝鲜无关,还是先把酒肉女子送到营地去,让这些上国的兵马不要继续发火才好。 驻扎在汉城的满清兵马今晚的怒火格外旺盛,一路回营之后就是关闭了大门,朝鲜筹措的这些劳军物资统统被挡了回来。 不要物资不要紧,只要不出来朝着朝鲜平民撒气就行,朝鲜的领议政大人也不含糊,当即是命令汉城的城防无关连夜抓捕在城内的汉民,朝鲜这边除却商人之外,还有不少的汉民从事别的营生,这次一并抓起来。 眼下朝鲜是满清的藩国,至于这大明的汉民,理会他做什么? 满清在汉城的军营内还有十几名留守的人员,这些旗丁倒是觉察出来了不对,可他们十几个人能干得了什么,当即被乱刀砍了。 直到第二天,去往伏击现场勘察的朝鲜差役才发现事情不对,因为被掩埋在现场的那些尸体,挖出来之后,明显能看到后脑勺的金钱鼠尾,也就是女真八旗士兵的辫子,来勘察的衙役当即就是慌了,既然这边的是女真人,那城内的到底是谁。 来这边勘探的差役们连忙的纠集附近的民夫,甚至是连路人都被他们找来做苦力,把昨日埋下的尸体要都挖出来。 越挖越是心慌,每一具尸体都是被扒光了衣服,脑后有哪个辫子,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通知汉城内,开没有等他们启程,就看见一支不是朝鲜军队也不是满清军队的兵马,大摇大摆的开了过来。 这支队伍差不多有千余人的模样,兵甲精良,气势逼人,问题这异国的军队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国家行军一样。 路上的行人那真是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谁也不敢阻挡在这军队的面前,看这支异国军队行动的方向,好像就是汉城所在,朝鲜的王城,有些脑筋灵活,了解知识多的,就想到了当年倭国大军渡海来犯的往事。 看这些军队分明是汉人的模样,难道是因为咱们朝鲜臣服于满清,大明朝廷终于派人来惩戒了吗? 大明作为朝鲜的宗主国足有三百年,又有万历年三大征派遣大军把朝鲜从灭国的危险中拯救出来的事迹,这天朝上国在朝鲜人心中的威压,可不是其他国家的人能理解的。 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那些查探尸体的朝鲜差役,都是有种绝望的情绪蔓延,莫非朝鲜就要亡国了。 所有遇到这只汉人军队的朝鲜人都没有想到去给汉城或者是附近的官府报信,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跑,离这汉城越远越好,大明的军队来惩戒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天威。 汉城城外三里左右的地方,驻扎着朝鲜的三千多兵马,这三千多兵马加上城内的两千多城卫军,就是汉城周围最强悍的武装力量了。 平素里这三千多兵马可是牢牢掌握在领议政大人的手中,为朝鲜的首席大臣耕种汉城周围最肥沃的土地。而且在汉城王宫中出现的几次小乱子,都是依靠这支兵马来平定的,可以说是精锐,当然,这只不过是朝鲜的精锐。 朝鲜的真正能打的军队基本上都是在和满清接壤的地方,这里一直是和当年的满清还有一些生女真部落战斗,士兵们多少都有些战斗力。比如说朝鲜火铳兵击毙满清鞑虏五大臣质疑的费扬古就是当年的战果。 所以朝鲜北部的这些士兵就是目前满清抽调的主力,大战小战都是要朝鲜的火铳兵跟随,当然,这其中或许也有消耗朝鲜能战兵力的意思。 按说,一支不明国别的军队出现在自家的王城周围,作为在附近戍守的军队,无论如何也应该出来盘问和截击,这是他们的职责。 胶州营派出来的这支偏师已经能看见汉城的城墙了,那支驻扎在大路边上的朝鲜军队的确是看到了这支急进的偏师。 在汉城外驻扎的这支朝鲜军队的军将可是有个很骇人的职衔,汉城守备兵马万户,不过他的胆子明显没有他的官职名称大,犹豫了再三他才派出来几名军官过来询问,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到底是那里来的。 有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出现在自己国家都城的边上,作为守卫都城的军官不立刻率部开战阻击,反倒是要派人询问,可见这朝鲜也已经是烂到了根子上。 这就是所谓文贵武贱的结果,朝鲜把大明那种重文事轻武勇的作风发挥的更加彻底,所以到了这等末世才有如此的笑话出现。 对这几名战战兢兢询问的朝鲜武官,王海率领的这支偏师用火铳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两名武官当即被撂倒,另外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回了自己的营地。 果真是攻击汉城的敌人,这位朝鲜的兵马万户反倒是犯了难,他和他的手下这些年那里打过什么仗,全都给人当佃户种地了,怎么出去和外面的敌人打,唯一能做的还是放炮示警,让汉城提早做准备吧! 第一声号炮放出来,胶州营的这支偏师已经是冲进了营中,山东这千余人的部队,可不想在身边还有几千人的敌军。 战斗简单的让带领这支偏师的团守备不能相信,战斗开始是冲进朝鲜这军营的营中,结束的时候也是冲进这军营的营中,看见如狼似虎的胶州营官兵,这些朝鲜军队和那名万户很聪明的很迅速的选择了投降。 登陆部队的这支偏师没有什么打算接收投降的意思,可这三千人要动手杀也很费事,索性是全部驱散,这等孬种软蛋,想必没有偷着杀回来的胆气,果然如此,这些朝鲜的农兵跑得比兔子还要快,头都不回。 那声号炮还是惊动了汉城的城防军,既然有敌来袭,那关闭城门就是第一要务,城外的这支山东部队此时有些急了,本来这等急行军就想是趁乱入城,现在城门关闭,凭借这些轻装部队的装备,想要强攻却不现实。 不过,城门也就是关闭了一个时辰左右,南门居然又被从城内给打开了,原因自然是很简单,假装成鞑虏兵马的那些胶州营精锐,得知城外来了军队之后,立刻是全部动员,杀向南门,南门这些朝鲜的城防士兵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满清上国兵马”杀的落花流水。 汉城,里应外合,轻易打开…… 第四五一章 开局 毛文龙在东江镇之时,是满清鞑虏唯一头疼的大明军队,他等于是在满清的侧翼,不断的入境骚扰,牵制住了满清很多的力量,让其不能专心的西向大明。 东江镇这股力量,后来因为大明的内讧土崩瓦解,然后满清可以从容的扫清朝鲜,集中全部力量在大明的身上。 朝鲜的地形是东高西平,东边多是山麓,而西边则大部分是平原和浅滩,沿着这些平原到义州,进入辽东,可以说没有什么地理上的阻碍,一马平川。 一支偏师在朝鲜牵制满州鞑虏,在整个的战略上都是一着妙棋,大明上下糊涂异常,自毁了毛文龙这支偏师,可胶州营重新的又把这根钉子钉在了汉城。 这千余名士兵配合城内的那些伏兵,冲进汉城的时候,整个汉城都是大乱,不足两千人的兵马想要控制住汉城这个近十万人的大城,还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任由大批的平民百姓逃出汉城。 不过这些胶州营的官兵却懂得抓重点,直接是突入到朝鲜王宫,平民百姓也就是一家几口,说跑也就跑了,可朝鲜的这一干王族根本没有想到,莫名其妙的就来了一支敌军,而且这支敌军来的这么快。 等一干大臣请国王移驾的时候,山东的兵马已经是突入了王宫,按说当年皇太极率领满清大军把朝鲜王族追到海岛上,到最后朝鲜国王投降的时候,还是礼敬客气,当他是个国王。 更早一些,大明派来使臣官员,也是对朝鲜国王恭敬有加,毕竟按照大明的体制,这朝鲜王也相当于郡王,还是比较高贵的。 可胶州营的士兵那里管这些,听着王宫外乱成一团,带队进攻的几名把总和千总也有些着急,直接是把朝鲜国王和领议政大臣一干人抓了过来,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大声的说道: “如果不让这城中尽快恢复秩序,就要拿你们的脑袋出去安抚众人了!” 朝鲜的贵胄王族,那汉话可能说的比朝鲜话还要地道,对这些士兵们的话自然是听得明白。 果然人都是吃吓,刀架在脖子上,这些人又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莽汉,朝鲜几名大臣立刻是写下了文书命令,让在王宫内的太监和一些小官吏出去分发,汉城自己的府尹和城守这些机构还没有受到冲击。 朝鲜的王宫比起大明和满清的宫殿来,充其量也就是个贵人的府邸,可建设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依照这等宫殿的作用营造的,比如说,基本上是个处于城市中央,王宫多少有些堡垒的作用,可以作为最后依仗的工事。 而且王宫内还有足够的积储,以备不时之需,谁想到这些东西都没有用上,反倒是成了胶州营这支前线部队的好处。 一千四五百人的部队,守卫这个小小的王宫已经是足够,加上宫内的这些积储,完全能够盯得住。 这城内的两千多朝鲜军队就要比城外的稍微强一些了,国王和领议政以及几位参赞的命令下到外面,固然府尹那边是去维持秩序,可汉城内的兵马节度却把部队纠集起来,要勤王救驾。 胶州营这些外派的部队,火器的比重都要加大,这一千四百余人,差不多有六百多杆火铳,对这些在王宫的高墙外,想要支起梯子翻墙进攻的朝鲜士兵,仅仅是打了两轮,这些朝鲜兵丁就顶不住了,不管后面的人怎么驱赶,都不愿意再上去进攻。 按照山东的了解,朝鲜这边除却常备武官之外,却没有常备的军队,据说是为了防止地方上的武官和宗室造反。 按照从前的规矩,平日里都是地方上的农民备抽调出来训练,类似于预备役,等到开战的时候,这些经过训练的农民就作为士兵出战,除却在和满清接壤的地区,因为连续的发生冲突,所以又那么几支类似于常备军的力量存在,朝鲜其余的地方,基本上都是一种预备役的形式。 这支先遣队的火铳在进入王宫后就是这么射击了两次,外面再也组织不起来有力的抵抗,听说外面这兵马节度使金某的举动后,那位朝鲜国王和领议政大臣低声的交谈了两句,用的是朝鲜话,马上被看守他们的士兵大声喝止。 如果听到这交谈的内容,这支山东小部队的军官肯定还要发笑,因为朝鲜国王说得是,金某如此忠勇,真是国家的栋梁,今后肯定要大用的。 如此蹩脚的攻势,居然被称作是忠勇和国家栋梁,这些趁乱奇袭,冲进汉城的胶州营将士们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夸了。 汉城安静下来的时间比山东兵马的判定要快很多,到了晚上,在宫墙向外看,感觉汉城的生活秩序已经是恢复了。 对于一个小国来说,强大的外敌打过来并且攻占都城,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何况汉城的这些地方官吏,听到宫内那些出来的人说,说是进宫的那些敌人都是大明的兵马。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这是因为我们投降了满清,天朝上国来找我们麻烦了,按照从前的规矩,估计也就会杀几个大臣,和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没有什么关系的。 再说朝鲜处处学习大明,被蛮夷出身的满清奴役,本来朝鲜上下的读书人和平民百姓都是心中不满,这次代表着正统的汉家兵马打回来,居然还有心中窃喜的,这种心态,华夏百姓是很难理解的,这是一种多次被征服的小国和弱国的心态。 当然,这种心态也很容易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比如说盲目无比,甚至可以说是愚昧的自大,这就是正常发展的历史事件了。 占领了朝鲜的王宫,等于把握住了要点,第二天从王宫中不断的有小宦官跑出来,传达宫中的命令。 比如说继续维持秩序,筹集粮秣给养送到王宫中去,城内的武装力量都要接触武装,各自安分在家,还要关闭城门等等。 尽管朝鲜王宫防范的严密异常,可内外的沟通实际上并没有断绝,外面的人也了解到在王宫内的国王、贵人们都是安然无恙,仅仅是被看管而已,这么看的话,彼此之间应该还有的商量。 什么事情只要可以谈,那就变得很容易,汉城内的官员百姓却是愈发的安心,城中的秩序也是恢复。 不过这种平稳的局面仅仅持续了一天,到了十月十七的时候,汉城内的这些大小官员终于是知道,驻扎在城中的满清正蓝旗参领温里罕和手下的几百名兵丁都是被斩杀了,这事情可就大了。 说到这里还有些可笑,城内的这些朝鲜官员一直不认为城内的八旗士兵都被杀了,而以为是被这些汉民诓骗到了某处。 大明和满清的历次战斗,朝鲜国内知道的很清楚,他们也不认为大明兵马能够和满清八旗一较高下,别看宫内是千余号人,八旗才四百余人。 宫外的局面平稳,这其中未免没有等着温里罕一干人回返的念头,回返之后,看你城内的这些凶汉还能不能支撑得住。 按照常规来推测,知道了那几百名八旗兵马被杀,城内的朝鲜官民应该更加的服帖老实,可实际上却不然,城内的朝鲜人都是振恐无比,满清八旗的兵马被杀,如果大军前来,那倒霉的不还是我们朝鲜自己吗。 万一那些鞑子再烧杀抢掠一番,整个局面恐怕都不堪设想了,为今之计,就是把在王宫内的那些大明来的军兵拿下…… 这个心思在十月十八这天就打消了,王海带着登陆部队的主力来到了汉城城下,随之而来的,还有通过汉江水路运输的大批物资,用人头来震慑守军,这总是有很好的效果,在朝鲜尤其的突出。 仁川的鞑子、开城的鞑子,都是被砍掉了脑袋,这些人头就是丢在城门前面,汉城城门紧闭,不开也没有关系,我们用大炮轰开。 朝鲜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炮,看着那黑黝黝的炮口就让人心寒,再看看城下那严整的兵马,汉城上下这些军民的心思彻底都是烟消云散,事到如今,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开城门,听从对方的安排。 进入汉城的人一共是四千一百人,留在仁川的是一千人,王海则是率领主力进入了汉城之中。 和先前进入的那支小队不同,王海这次可是正规了很多,首先拿着齐国公的命令找到了朝鲜国王。 王海先是对朝鲜国王表示了歉意,在刀兵之中,国王和各位大臣肯定是受到了惊吓,然后就表示山东过来的兵马也是想要保护诸位贵人不在纷乱中受到伤害,这种客气的话也就是说了两句。 紧接着话风一转,开始叱责朝鲜举国上下,明明是大明的藩国,却在蛮夷盗匪的威逼利诱之下,投降鞑虏,这真是大罪。 朝鲜国王和大臣躲到海岛上,派遣使者向大明求救,却没有什么结果,被迫投降满清之后,也曾经担心有这么一天,后来看到满清鞑虏对大明是节节胜利,这个心也就暗自的放下来,反正是当奴才,给大明当和给满清当,这个区别不太大。 谁想到大明居然找上门来了,不过听那个年轻将军的话,后面就有些不对了,这自称不是代表着大明皇帝和大明朝廷,而是代表着齐国公。 这齐国公是谁,自从被臣服满清之后,朝鲜和大明之间的消息也渐渐的闭塞起来,对于这个齐国公实在是不清楚是谁? 不知道是谁不要紧,去看看那杀气森森的部队还有那大炮和火铳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至于这位年轻将军的自称,那就更加的刺耳了。 大明和朝鲜一为宗主,一为藩国,彼此之间都还是留着些体面在,讲究的是个礼,当年太祖朱元璋不是还把这朝鲜当成不征之国吗? 可这名年轻将军对自己的名号,则是大咧咧的自述道:胶州营朝鲜驻屯军统领王海,朝鲜军,大凡军队前面加地名的,只有几种可能,一是把这个地名作为攻略的对象,二则是把这个地名当成占领的地盘。 朝鲜不管是这其中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可对方说的大义凛然,又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又能怎么办。 还特别的说明,朝鲜国王和诸位贵人,因为没有什么保护,所以才被鞑虏侵占,体统全无,为了让诸位贵人能够在朝鲜安心的生活,胶州营朝鲜军将给各位提供保护,这王宫地方宽敞,就请朝鲜诸位三品以上的堂上官都住进来吧。 你说是囚禁,不,不,这绝不可能,各位大人什么时候想回家看看都行,当然要在可靠的保护下。 朝鲜王宫周围按照规矩,有一圈空地,这空地正好是被胶州营朝鲜驻屯军征用,修建兵营。 有这四千多兵马进驻,又有大明的官方文书,城内的顿时是安份了下去,尽管满清鞑虏可怕,可县官不如现管,谁在这里谁说的算。 这支所谓的朝鲜驻屯军行事还真是干脆利索,崇祯十六年的十月二十,就有朝鲜国王发布了诏书,开始征用城内的民夫,协助大军搬运辎重和粮饷。 杀了几名因为满清才爬起来的高官大员,开了他们的家宅库房,这粮饷就地补充也是方便的很,汉城的仓库储备对于这支五千多人的部队,可是足够用了。 在朝鲜人眼中神圣的王宫城墙,大批的民夫们开始在部队的监视下修建营房和工事,不过他们干活,却可以从驻屯军那边拿到报酬,朝鲜这些百姓却不知道什么大义所在,能有钱赚,能养家糊口,这可就是好事了。 有些辎重的搬运,的确是需要大批的民夫丁壮,因为王海率领的这些部队带来了足足二十门大炮,这些炮之中只有四门是用于野战的三磅炮,其余都是威力更大的火炮,在汉城的城头上,在朝鲜王宫周围,都是修筑了炮台。 这些火炮,配合汉城的城墙和工事,能够抵御外来的攻势,也能镇压城内的叛乱,通往海上出口的仁川和汉水也是在控制之下,这汉城在短短的一月内已经被王海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前面已经是说过,女真八旗在朝鲜驻扎的部队,一共也就是千人,汉城、开城、仁川三地一共是七百人左右,这七百人被王海率领的兵马用各种手段歼灭,而且花费了更大的力气,没有让一个人逃到北边去。 随着愈发接近年底,按照规矩,大雪苦寒,朝鲜南北的交通往来也会跟着渐渐的沉寂下去。 而且王海还派人封锁了开城和江华一带的道路,这边可是朝鲜南北交通的咽喉之地,在这边的道路设卡,几乎就可以隔绝消息了。 说来有些可笑,尽管汉城一带大乱,山东兵马突袭行动,可这消息却根本没有传到北面去,在对面的满清兵马印象中,朝鲜还是在安安稳稳的做满清的藩国。 在正常发生的历史时空中,现在的汉城以及周围地区,集中了韩国差不多一半的人口,这个情况在这个时代也是差不多。 因为朝鲜多山,可以耕种的良田主要是集中在汉城一带,朝鲜的文武两班,高官勋贵的家业也多是在这里,掌握了汉城,实际上就代表掌握了朝鲜全境。 等到最后一门十二磅炮,从船上卸下来安置在王宫周围之后,驻屯军统领王海也和朝鲜国王以及大臣们明确了职责。 今后朝鲜国王所发出的每一道诏书,还有朝廷的任何公文,都必须经过驻屯军核准,汉城和仁川以及开城的防务,由驻屯军指导进行,对这三处城防各级官佐的任命,驻屯军有绝对的权利。 驻屯军的军饷、粮秣、民夫丁壮都有朝鲜国一并供应,当然,胶州营朝鲜驻屯军将有义务负责朝鲜国的安全,使其不再受到满清鞑虏的骚扰和侵略。 王海私下里也是感叹,这读书人的花花道道就是多,跟朝鲜定下来的这些规矩,一条条看着是为朝鲜好,显得公平无比,可实际上却大家都明白如何。 对方的兵马就在自己的王城中驻扎,杀气森然的大炮座落在里外周围,又有那些被杀鸡儆猴的目的,砍下来的血淋淋人头,朝鲜上下很快的就知道怎么做了,这不是对方还给自己留面子。 最起码朝鲜国王和诸位两班大臣的地位和特权都给保留,而且依旧是让他们发号施令,看起来这朝鲜驻屯军只不过是替朝鲜驻防边疆而已,既然这样,也就不能要求太多了,也就是头上换个主子罢了。 十一月初五,王海的亲笔信被快马送到了仁川,一直在那里主持防务的郑蛟,和带着这封信的山东亲兵一起踏上了回城。 当时有个约定,王海确定自己控制住汉城之后,就派人送去回信…… 一直到这个时候,满清那边都没有什么发觉,因为他们派来采买大批货物的商人在朝鲜驻屯军登陆之前就已经是回到了盛京,在这之后,在冬季,朝鲜南北交通经常被大雪所阻断,消息居然一直是没有泄露出去。 在古代这种交通落后,信息流转闭塞的情况下,某地发生变故,只要是封锁得法,确实是能实现保密。 何况刚刚被满清攻占的朝鲜人对鞑虏并没有什么好感,肯定不会有什么主动通风报信的存在,实质上,对于展示了足够武力的大明山东兵马,许多朝鲜的中下层士子和地主们,大多是欢迎的态度。 毕竟对于几百年的朝鲜传承,这汉家衣冠代表着的可是正统所在,也是朝鲜对文明的向往所在。 十一月间,走仁川和山东这条线,因为渤海的风大浪大,并且海冰出现,实际上要先沿着朝鲜海岸线向南,然后再折向山东,在莱州的灵山私港一带上岸,这花费的时间可真是不少。 事实上,等确定的消息到了李孟的手上,已经是腊月初了,崇祯十六年也要过去。 这个消息先送到的是齐国公的谋主公孙先生那边,谋主和军师的称呼是非正式的,但这个称呼所代表的地位却是不言而喻。 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被众人怀疑身份很久了,大家也是羡慕他的遭遇,同时也是对山东和李孟的天命所钟更有信心,公孙先生的水平,在山东的文武高官之中都有共识,那真是实实在在的宰辅之才。 有了孙传庭在,从前很多模糊的事情和规矩,都是变得清楚顺畅,整个山东的文武集团都是变得愈发的正规和有组织,这其中,孙传庭的功劳当真是不小。 有这样的大才,山东大兴似乎是真有天命在其中,当然,知道这位公孙先生是当年山东盐帮行险从天牢诏狱之中偷天换日出来的人,当事人成海已经是牺牲在战场上了,其余的人还在京师和各处坐探,消息保密的很。 山东的腊月初,天气已经是十分的寒冷,可身体健壮,并且恢复到最佳状态的孙传庭却仅仅是穿着一身棉袍。 看到王海的信笺之后,孙传庭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热火起来,王海此举可是实实在在的开疆拓土,大明自宣德朝之后,哪里有这般的盛事。 “公孙先生”在国公府是不需要预约或者是通传的,他的身份地位高崇,下面的人都会恭敬客气的告诉他,目前国公大人正在干什么。 此时的齐国公李孟正在后院的演练场那里锻炼身体,这是李孟带来稍有的几个影响,现在山东的人都是说“锻炼”身体而不说“打熬”身体了。 等孙传庭来到后院的时候,看见李孟手中拿着长矛,摆着刺杀的姿势,一次次的收回刺出,极为的枯燥。 在一边背手侍立的黄平,见到孙传庭过来,连忙躬身行礼,开口低声说道: “请公孙先生稍待,大帅从城外军营回来,就在这边练习,按照往日规矩,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孙传庭手中捏着书信轻轻的敲打手心,微笑着说道: “身在高位不忘自律勤勉,这样的人才是成事的英主,咱们大帅就是如此啊!” 这么夸李孟,边上的亲兵营统领黄平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而且说的的确是实情,尽管才是下午,可天却很阴,隐约有下雪的征兆。 李孟手中的长矛抖的笔直,每一个动作都是做的一板一眼,他上午出去视察城外的军营的,奔波行动已经是有些疲惫,可下午的锻炼依旧是一丝不苟,在这个乱世,武人的立身之本就是这一身的武艺,保住自己性命的底子。 他也知道孙传庭过来,不过长矛的刺杀锻炼还要完成,事实上,如果不是孙传庭过来,李孟在完成长矛刺杀训练之后,还要去齐国公府边上的射击场,练习长短火铳的射击。 过了会,李孟已经是完成了长矛刺杀的训练,满头大汗,一旁的亲兵过来送上毛巾,李孟简单的擦了几把,笑着对孙传庭说道: “孙先生,这没有仗打,身上却是闲的难受,不练练不舒服,身为武将却顶个国公的名头闲在这里,不好,不好。” 听到李孟的感慨,孙传庭欠欠身,笑着回答道: “大帅切莫如此讲,而今大帅居中调度指挥,乃是胶州营的核心中枢,真到了天下太平那一日,大帅还要比今日更加闲适呢!” 话说的尽管模糊,但其中却是善祷善祝,今后天下太平,那自然指的是大事将成,双方心中明白,相视哈哈一笑。走进了长廊下,孙传庭双手把王海的来信递了过去,开口说道: “一切果如大帅所料,王将军轻取朝鲜了。” 那边郑蛟称呼王海是小王将军,都被谨慎的王海制止,要知道大本营这边已经是称呼他王将军,还真不知道他如何想,想来颇为的有趣。 对这个结果,李孟并没有孙传庭和边上的黄平所表现的那般激动,接过热毛巾仔细的擦了擦头脸,又是喝了口热茶,开口说道: “鞑虏兵马可有动作?” 孙传庭见到李孟的这样的镇静,想想自己方才那般的失态,不由得暗笑自己未免沉不住气,看看大帅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年纪,居然这般的沉静,听到询问,连忙的回答说道: “王将军的信上说,汉城、仁川、开城几地的鞑虏,都已经被斩杀殆尽,未曾放走了一个,现在朝鲜江华以北已经是大雪纷飞,若无意外,鞑虏要知道朝鲜这边的动作,差不多要明年开春了。” 李孟点点头,伸手做了个虚请的动作,示意孙传庭和他一同进内堂,边走边说道: “汉城那边的城池,按照山东和郑家的海商描述,还是足够坚固高大,这次带过去的火炮,架上城池,就足够抵御鞑虏的攻打,倒是城内那些朝鲜人我还担心,万一有什么反复,总归是人多势众。” 孙传庭听到这话,脸上禁不住现出笑容,开口说道: “朝鲜是我大明三百年藩国,素来敬畏汉家天威,这次王将军文武两处手段都是用上,带的又是咱们胶州营的精锐,还请大帅不必担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是走进了内堂,黄平站在门外,李孟和孙传庭落座之后,李孟却是先开口说道: “不征之国,不征之国,恐怕还是给他们惯出毛病来了,满清的厉害他们见过,我们山东的厉害他还不知道,有以为和山东隔着个海,和鞑子那边一马平川的,搞不好会生出什么心思来,孙先生,你这边拟一个方案,登莱总兵赵能那边,要单独划出一万兵马放在登州,随时准备出援。” 不征之国,这是因为大明立国之初,因为李成桂协助明军对付蒙元,所以太祖朱元璋把汉城到鸭绿江这片土地划给了朝鲜,并且封李成桂为王,而且取隋唐争高句丽的故事,留下祖训,认为这朝鲜是不征之国。 慑服外藩,光是凭借着所谓的积德是不够的,要凭着强大的武力威压,才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可有明一代,除却万历三大征帮助朝鲜驱除倭寇之外,从未对朝鲜动过刀兵,这让朝鲜对大明能有多少臣服之处。 这年代的人都有认为海上是天堑的想法,朝鲜人权衡满清和山东的利害轻重,还真是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孙传庭在那边记下李孟的指示,李孟沉吟一下又是说道: “宁先生那边也要催促下,郑家的船匠既然已经是派来,那就快些安排制造,不能次次总是依靠郑家的船……目前登州和灵山两处的岸放已经是足够,水营这边尽快北上。” 说完这些之后,李孟呼出去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声说道: “当年东江一镇,几千老弱病残,牵制正蓝、镶蓝两旗的鞑虏兵马,我在朝鲜放精兵一万,看看这效果会如何!!” 孙传庭点点头,当日间毛文龙一事,现在已经是众说纷纭,不过东江镇对满清的牵制大功却是明摆在那里,看起来李孟对朝鲜的事情已经有全盘的考虑,想了想又是继续说道: “郑家的船,这一两年还要用,去和郑芝豹那边说,先不用为将来的富贵考虑,现如今我就给他一个,朝鲜的各港口我可以给郑家专营,跟他们讲,将来这样的好处少不了。” “大帅,郑家草莽之人,郑芝龙又和鞑虏素有勾结,咱们不得不防啊!” 孙传庭边记录边开口说道,李孟摇摇头,沉声说道: “郑芝龙有才但甚是猥琐,格局不大,这次本来是个讨价还价的局面,可却谦卑恳求,也就知道他的本领了,这种人,用实利报酬,就已经足够。” 李孟的判断已经是非常的准确,久在高位,拨弄天下大势,人的眼光判断,已经是不同凡响了。 “两日前,永平府团副守备张坤送来的信,上面提及蒙古流民入关投奔田庄,愿意为奴,耕种田地求活,这件事孙先生有印象吗?” 这时候门外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走了进来,孙传庭把草拟的文稿交给袁文宏,开口吩咐了几句,袁文宏退出去安排方才李孟的种种命令。李孟说的时候,孙传庭在飞速记录,不过他并不是记录李孟的话语,而是直接把李孟的话语形成命令发下去,下面的人接到这便笺的时候直接照着执行就可以。 小处见大,这就是孙传庭经过多年的官场历练所培养出来的本事,每次吩咐完,这个便笺的原件都要拿回来给李孟过目的。 孙传庭记录的这张纸条每次李孟都会浏览一遍,尽管每次都能看见孙传庭近乎完美的计划和安排,清晰的把李孟的命令传达下去,可这是大事,李孟可从来不会偷一点懒,这是谨慎的公心。 等到袁文宏退下,黄平侧身看了一眼,也是躬身离这内堂远了些,黄平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比山东大部分将领强出许多。 “大帅,张坤此人有胆色,有眼光,有能力,的确是我山东难得的人才,杀向付义,夺中屯卫,开屯田田庄,到前些日子那封信,真是出色。” 这些话都是实情,李孟点点头,孙传庭放低了些声音,又是开口说道: “河北总兵张江执掌北地兵马,若是这张坤再经营地方上的田庄,招募流民人口,等于这河北地的军、民都在一家之手,张将军和张坤的忠心自然是不用说,但这多事之秋,却难免有心人挑拨啊!” 若是有人进来,听到孙传庭的这番话,肯定以为这公孙先生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本无事的局面,却要因为这番话生出事来。 但李孟神色却颇为的嘉许,势力过于集中于一家人之手,即便是忠心,却有些隐患不得不防,可有些事,作为主家要说不合适,这就需要谋主来讲话了,身为下属,要主动的做恶人,这也是一个处事的法门。 “孙先生说的有道理,如今山东这文武架构,稳则稳矣,却也有埋没人才地方,这张坤若没有此次的表现,怎么能知道他有这样的本领。” 李孟感慨几句,却嘿嘿笑了声,又是说道: “当然,若没有他兄长张江力推,他也没有这次表现的机会……他信上所说的事情,却和本公在大同那边的布置暗合,既然如此,让他带一队直属亲兵去大同吧,按照他信上的做,做的好,未尝没有拜将一方的机会。” 听到这安排,摘下面具的孙传庭笑着躬身,边写边说道: “大帅这等安排,张总兵和张坤若是知道苦心,定当感激涕零。” 一件件事处理完,妥帖安排,李孟也是感觉到一阵轻松,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目光却凝注在陕西和河南交界的潼关一带,开口似问孙传庭又似自问: “侯恂搜刮三边之兵,出陕入豫,这是朝廷最后的希望所在,我知道,李闯想必也知道,只是……会在什么时候呢?” 第四五二章 开封 杨承祖 崇祯十六年的腊月前后,真是一个多事的冬天,王海率领精兵五千在朝鲜扎下根,大同总兵陈永福在大同那边安置好了兵马。 开封城的富贵人家在周王府被焚毁后,战战兢兢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这胶州营并没有在城中搞大清洗的意思,这才是放下心来。 看着开封城外那些收拢流民的屯田田庄,开封城的大部分人都是意识到山东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挡,别小看这屯田田庄,在整个河南大灾荒的时候,大明官府想要搞却始终是没有搞起来。 反倒是加派各种苛捐杂税,官员在其中上下其手,把更多的人逼反。 可山东的这个屯田田庄办起来,明明是把良人平民变成农奴,可大家依旧是愿意来投奔,等于是给胶州营凭空的增加人力物力。 开封城外第一次有大批的流民,而城内的百姓却不惊慌,城门每日开放的时间也不会缩短。 因为这屯田田庄的设立,山东派来了大批的人员,可还有很多人员都需要在本地招募,这也是开封府的许多文人士子,大族子弟都是找到了吃官饭的途径,河南巡抚李仙风苦笑着发现,尽管自己已经逐步向山东交权,可是山东在开封府的影响增加却远远快于他交权的速度。 大批的物资运来,保证了府库空虚的开封城能安然过冬,看着城外那些屯田田庄的耕种情况,大家也都能判定明年城内的吃喝是不必愁了。 开封城内的平民百姓、高门大户,在这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心和安全,这让他们对胶州营的好感更盛。 至于城内的贵人和商家,贵人们对山东运来的那些物资眉开眼笑,即便是开封城全盛时候,市面上也没有这般的繁荣,货物也没有如此的琳琅满目,这些来自江南和外洋的东西果然是比寻常的精致。 从前这些奢侈品和贵重货物、精巧玩意,开封城和洛阳城也不是没有,可能买得起的,那得是周王府、福王府这样的顶级豪门,如今家里只要是有钱,这些东西也能享受的起了,这不就是山东带来的福利吗? 而那些商人们本来是面临破产的边缘,谁想到灵山商行进入开封之后,对他们库存的货物都是全部的收购,开封城中商户的物资大多是来自山西、陕西的货物,在河南或许不算什么新鲜东西,可在山东和南北直隶,却很有销路,灵山商行也不是做的亏本买卖。 可灵山商行的这个做法,却让大部分商户缓过气来,手中有了活钱,开封城在解围之后市面又是骤然繁荣,他们也趁机跟着发财恢复。 大批的外来人员,在城外那些屯田田庄的建设,这些都需要大批的物资,有些物资是黄河上运来,有些则是需要在开封城内购进,这同样是让开封城内的商业更加的繁荣。 富贵人看到了好处,商人们得到了实利,老百姓得到了温饱,文武官员们则是在更早的交换中得到了山东的承诺。 要说还有什么人不满的,那恐怕就是开封城内有心参加胶州营的青壮们,按说良家子不当兵,可随着黄河上的运输交通愈发的繁华,山东的情况那边也是越发的了解,值此大势,参军取得功名才是好男儿所为。 可山东这边对军兵的要求很高,他们就算是投军山东往往也不理会,众人心中都是气愤,心想如今的开封城统领武将袁时中不也是流贼出身,他都能做到这般位置,手下的那些军兵都能成为山东的士兵,我们为什么不行。 目前在开封和归德两府之地,没有胶州营的嫡系武将,只是归两个人统管,一名是开封游击袁时中,一名是归德守备贾大山。 贾大山的这职位算是官复原职,不过如今他可是胶州营的嫡系武将,这身份地位都是升了一大截,而袁时中则是在那次的变乱中,站在了正确的一方,因为他的起点比较高,这次也是给了一个开封游击的官职。 不过袁时中的这个开封游击却不是那种大权独揽的武将,归德守备贾大山不在归德,而是在开封驻守,他是作为袁时中的副将,一些大事都要双方商议决定的。 快要腊月的时候,开封城内城外那些有心参军的青壮都以为来了个好机会,因为有大敌从洛阳府那边过来了。 目前开封城内城外,将近一府城、三个县城的地方都只是这开封游击袁时中的六千人驻守,人未免是太少了一点,守卫都有些人手不足,肯定会招募新兵,这也是当年闯军围攻开封城养成的习惯。 每次流民大军兵临城下要开始攻打之前,城内的王府、巡抚官署、布政使司衙门还有知府衙门都是花钱募集青壮,发放兵器,让青壮们去守备值勤,防备外敌。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山东驻扎在开封城内的兵马依旧没有什么招兵的动静,很多年轻人都是沉不住气去军营那边打听,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青壮兵源那里来,很快就有了结果,城外的各个屯田田庄都是动员了起来,被选作护庄队的那些庄丁民团,纷纷开进城内,在军官和士官的安排下各就其位。 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开封城外的这些训练时间很多都不满三个月,还属于很生疏的阶段,但做事什么的,多少都有了点规矩,纪律和棍棒教育出来的士兵,就会顺从而坚决的执行军官的命令。 这些半年前还是饥饿流民的庄丁民壮们就是如此,别看他们训练的时间短,相对于大明目前许多军队仅仅是把农夫抓紧军队来,发给他武器就让他们去打仗作战,可要强出太多了。 看见这些屯田田庄,城内的青壮们才明白过来,要想给山东当兵还要这个过程,护庄队和军队,一个是减免缴纳,一个是有报酬和优惠,对于前段时间还是濒死的流民来说,这可是个不错的福利,这样的福利自然要给那些对山东忠心耿耿,并且是严格控制之下的屯田户们。 结果开封有了个颇为可笑的现象,那就是尚能温饱的平民子弟,甘愿去屯田田庄做屯田户,为的就是想要在护庄队里面训练,然后参加山东的军队。 从山东派来的屯田田庄庄头和书办们知道了这种现象,的确是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这些平民青壮这么白白的放过去,总归是可惜。 结果在开封城外特意设立了这样的田庄,这个田庄之中的成员也都是这个田庄的护庄队,他们种田的任务并不重,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温饱吃用就好,同时军事训练的时间也要远远的大于普通的屯田田庄。 这也是一个新生事物,唤作“军屯”,一个军屯差不多两千人左右,相当于半军事化的组织,这个军屯的人员并不是农奴,他的人员淘汰是按照军事化的考核进行,如果有不合格的人员,则是被淘汰,同时补入新人。 相对于经过几个月训练的正牌护庄队,军屯即便都是良家子也不可能有优先补入军队的可能。 但军屯却有他自己独特的用处,一共两个军屯,却是用来维持开封府城和周围三县的治安,山东的武装盐丁是山东独有的,而且和胶州营以贩盐起家的情况相关,依照这武装盐丁来维持治安也是应有之义。 可其他的地方却不同,其他处根本没有武装盐丁这个存在,往往驻扎在当地的士兵还要兼着维持治安的任务,这样往往还牵扯分散驻军的精力,并且正规军维持治安,也是非常的不合适。 不过开封城的这个军屯之法,却颇为的有效,一来是军屯大多是本地子弟,对地头人情各项事情都是熟悉,他们去做什么,地方上的抵触也是少很多,二来是经过胶州营的正规军事训练,并且打散分布在各地,保证他们的忠心,而且还可以防止本地人和本地子弟勾结的种种弊端。三来,本地青壮想要参军而不得,这毕竟是给他们了一种折衷的方法,胶州营固然可以在其中抽取精兵,他们也不会走到对立面去。 说起来,整个大明天下,能让良家子主动参军的,恐怕也就是这山东的雄壮军队了。 因为这个军屯的措施,开封城附近的屯田头目在崇祯十六年的山东考绩之中,被周扬、宁乾贵、颜继祖三人共推为卓异,今后前途无量。 实际上,开封城在十一月底的这次危险,让山东新进控制的这块地盘颇为的紧张,中牟、陈留、兰阳三县的居民都是匆匆的朝着开封城躲避,坐落在城池之间的屯田田庄也是风声鹤唳,极为的紧张。 河南巡抚李仙风这边已经是接到了各个屯田田庄报上来的情况,说是屯田田庄已经是出现了逃亡。 李仙风知道自己至今还在这个位置上,并且开封游击袁时中在民政完全是让自己来做主,军政上也是过来询问,还是李孟对他的看重。 能在闯营百万大军的围攻下支撑这么久,李孟对河南巡抚李仙风颇为的欣赏,并且这李仙风是少有的李孟见过面的大明高官,那次见面,李仙风的从容淡定很让李孟欣赏,而且这个人不是死读书的,而是那种懂实务的,这的确很合李孟的胃口。 本来袁时中到达开封城之后,河南巡抚李仙风已经是开始逐步交出权力,周王一家被接到山东后,李孟自然和自己的岳父有几次深谈。 李孟发现,不管是在山东的巡抚颜继祖,身边的孙传庭,还是周王木恭镐,都对李仙风的评价不低。 既然这李仙风有这样的能力,又在山东面前表现出来了充份的识时务,李孟手下对这样的人才又是急需,自然要给予留用。 现如今的天下,有眼光的人自然能看出来谁是欣欣向荣、蓬勃朝气,谁是日落西山、行将就木,李仙风对能有这个机会,当然是珍而重之。 谁想到才顺风顺水了没多长时间,就有了这么一个大考验摆在了面前…… 差不多是十一月上旬的时候,在尉氏县的南边开始有消息断断续续的前来,说是有一支规模相当大的军队从豫南一带北上,目标就是这开封一带。 豫南那是流民大军,也就是现在大顺控制的地盘,那边过来的军队肯定是流民大军,自从李自成火并了罗汝才之后,大顺那边一直是颇为的安静,只是听说李自成派手下的兵马在湖广和豫南、豫西一带肃清明军的残余和那些武装民团,并没有什么大行动的迹象,难道一直是积蓄力量等待这秋冬时分动手。 开封游击袁时中和李仙风商议之后,自己带着三个团共六千人的兵马从开封城南下,到朱仙镇一带设防。 开封府的尉氏县,实际上是胶州营和流民大军默认的分界线,双方在这里保持了差不多百里的军事空白带,既然闯营要动手,那胶州营也只的是迎战了,尽管双方此时都应该在消化到手的地盘和力量,不应该突然开战。 贾大山回到归德府又是带来了两个新组建的团,开封城留下了半个团和护庄队、军屯来镇守,其余的三千人则是由贾大山带着南下,去加强朱仙镇一带的守御力量。 河南巡抚李仙风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到手的大好前程,尽管此时他的职责是专心民政文事,可按照大明的规矩,巡抚实际上是一省的军政长官,李仙风索性是在城内募集了青壮民力,作为运送辎重粮秣的后勤队伍,一并带着前往朱仙镇一代。 别看大顺是新建立不久,可对于地方上的控制力却比大明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辖区内对非大顺的人防范的极严,山东盐帮几次想要把探子布置下去,都是失败了,而且还折损了不少的人手。 情报不顺畅,就导致对豫南一代的顺军部队动向不太了解,开封游击袁时中所能作的也就是严阵以待了。 等贾大山和李仙风率领的后续部队来到这边的时候,袁时中手中掌握的部队算上民夫青壮,好歹也能达到万人以上,勉强可以进行一场阻击战了。 对于他们来说,困难的确是不少,而且袁时中和贾大山手中的部队,都是二线部队,火器的配备并不算多,长矛兵的训练相对也是不足。 想想大顺的兵马若是想要北上,肯定会选派最精锐的兵马前来,大顺的兵马动辄十万几十万的规模,如何抵挡得住。 这段日子,不知道大顺控制区的情况如何,但在胶州营控制的区域内,加急的快马来回的往来,传递着各种消息。 不过来到了朱仙镇的袁时中等人却是盼到了一个好消息,在凤阳府的征西将军陈六已经是许诺,如果情势危急,他所率领的兵马肯定会从南直隶出兵,攻击顺军的侧翼,而且在兖州府的兖州军也会随时增援。 但是在十一月下旬的时候,却有十几名骑兵从尉氏那边跑进了袁时中的大营。 这十几名骑兵一进山东兵马的大营就被抓了起来,但这些名士兵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投降的,奉命前导而已。 这个消息,倒是让河南的这几位吃惊不已,细细询问才知道,这十几名骑兵是罗汝才旧部杨承祖的手下,来这里打前站,通风报信的。 杨承祖是曹操军第一勇将,众人当然是听过他的大名,这样的人居然来率部投降,实在是匪夷所思。 也就是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李自成和罗汝才火并的确切消息,那杨承祖是罗汝才手下的第一爱将,既然罗汝才被李自成所杀,那这火并逃出的消息,倒也是合情合理。 按照那十几名骑兵的说法,杨承祖从樊城那边逃出来,开始几天还好,紧接着就是被李自成调集的各路兵马围追堵截。 按照杨承祖开始的想法,一路北上,走豫西去往潼关,然后去陕西或者是山西,投靠官军或者是自立一方。 可郝摇旗的部队正好是布置在豫西一带,那可是闯营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双方大战连场,开始的时候尽管杨承祖接连得胜,可郝摇旗却没有太大的损失,却成功的拖住了杨承祖的两万多兵马。 然后田见秀和刘芳亮率领的兵马随后赶了上来,即便是杨承祖骁勇,即便手下是罗汝才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可在对方占据优势的围攻之下,还是遭遇到了一场大败,部众折损过半,这才是突出重围。 向外跑几乎是不可能,杨承祖此时倒是大胆果决,反倒是杀回了豫南腹地,这倒真是让闯军措手不及。 可去了豫南,空间也就局促了很多,而且豫南一带,武装民团的力量颇强,这些人可不会讲究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承祖的兵马也是流贼反逆,他们肯定也会跟着攻击,尽管杨承祖在沁阳和确山一带还曾经打开了局面,可很快就是支撑不住了。 联军第一骁勇大将,流民军队之中山头林立,杨承祖却也是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局势不由人。 目前大顺内部的力量越发的整合,断然不会允许有杨承祖这个异类存在,毕竟李自成消化罗汝才的兵马已经是差不多了,可杨承祖这个第一亲信,骁勇大将在外面一天,原本罗汝才的那些旧部就未必会安心。 杨承祖这支部队几乎是必须要剿灭的,郝摇旗、刘芳亮还有贺锦率领着闯军的骨干部队陆续的赶到了汝宁和南阳交界的地方。 这一次大战,杨承祖这边只剩下了三千多人,到了这般地步,杨承祖可无法在豫南一带继续立足,一次稍微大的战役,都可能是全军覆没,能保全自己都是两说,唯一之计只有投降招安一条路了。 杨承祖面对官军的时候,几乎没有输过一次,百战百胜,大明的军队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心中也是有数,去投降当年自己的手下败将,他还真是拉不下这个脸面。 在确山一带,尽管消息闭塞,可杨承祖也知道如今开封城是在山东的庇护之下,并且城守武官正是当年的小袁营袁时中。 这袁时中当年可是被顺军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手下兵马只剩下了百余名的亲卫,当日间以为天下的英豪这等人物就要除名了,谁想到到了现在,小袁营袁时中居然是山东兵马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 涡水那边的战斗杨承祖也参加了,他可是看到山东兵马如何的强劲,那一战,流民大军可是倾尽全力,但却被山东兵马杀的大败,死伤将近十万,杨承祖心里也有数,如果山东想要扩大战果的话,完全有可能。 投降到这样的强军手中,才不冤枉了自己一身本领,打定了主意的杨承祖就开始一路向北,本来北面是郝摇旗的部队,不过杨承祖却用了很简单的手段脱身,的确很简单,杨承祖几乎是把自己的金银积蓄送给了郝摇旗。 这可是一笔巨款,郝摇旗这个人自从进入河南之后,就以贪财贪权著称,杨承祖这些兵马已经是不成气候,看着也不会对大顺造成什么伤害,能放就放了。 就因为这个小小的空隙,杨承祖率军趁夜突围,一路朝北赶来,过了郝摇旗这一关,尽管接下来还要绕开几支兵马的尾追堵截,可空间已经是颇为的宽阔,总算可以从容调度。 可在尉氏以南,杨承祖率领着手下的兵马和闯营的大股军队捉起了秘藏,这么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又是消息流传不畅,在尉氏背面的开封境地,自然是会认为顺军准备北上攻击,作出了严阵以待的局面。 杨承祖这样的猛将都来投降我胶州营,可见山东的威名赫赫,但李仙风和袁时中、贾大山,却有个共识。 那就是杨承祖这次到底会不会是诈降,一定要小心对待,不管是李自成还是罗汝才,这等诈降的勾当不要做的太多,而且这杨承祖率领三千多名兵马前来,如果大顺兵马借机在后面跟着出来攻击呢。 因为开封城的巨大,所以山东特意为开封城防铸了许多大炮,这次都被袁时中不管不顾的全部带了过来。 盘算着杨承祖一干人出现在朱仙镇南部的时间,袁时中安排士兵和民夫修筑了一个简易的土城,说白了就是把营地加固下,把那些摆放在开封城头上的火炮一并安置在了这里,整个的营地居然有四十多门大口径的火炮,整个就好像是刺猬一样,这还不包括袁时中手下五个团的十几门野战炮。 即便是这样袁时中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闯军过来,袁时中最起码要守住这个营地,并且拖住对方,等待其余几处的援军,至于战胜,那是不敢想的。 十一月二十八那天,杨承祖和他的兵马出现在袁时中一干人等的视野中,后面没有什么大股的追兵,只是这杨承祖一队人。 看到这股部队的时候,袁时中等人都是大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想到所为的第一骁勇大将居然是这番模样,看起来就好像是开封城刚刚开城的时候,各处来屯田田庄投奔的流民一般,罗汝才的手下名为流民部队可实际上待遇和不错,万万不至于这般的凄惨。 杨承祖和他身后的士卒都可以称得上是皮包骨头,手中打着一面白旗,身上的衣甲都是凌乱破烂,丝毫没有什么勇将强兵的模样。 派出去的探马也已经是跟着杨承祖这支部队撤了回来,探马带回来的消息让袁时中和李仙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按照探马的回报,大顺的兵马追到尉氏县的时候,就不再向前,仅仅是在尉氏那边多留下一队留守的兵马,就仅此而已。 看来这闯营的兵马还真是克制,但袁时中此时还不知道,凤阳府的山东兵马作出了西向的动作,以凤阳府和徐州的几个位置,或者是入开封府南,或者是逆流入湖广的东部,不管是那边的动向,闯营都不能轻松对待,自然不会再在开封这边再生事端。 就在一年多以前,以小袁营袁时中的身份地位,和杨承祖见面交谈还要谦恭客气,可时至今日,看着有如乞丐的杨承祖跪在自己的面前,磕头求告,请求开恩招安收留,袁时中还真是有些感慨。 山东对于招降,对不同的军队有不同的对待,对于满清的军队一般都是绝对不接受对方的投降,杀光为止,对于大明的军队则是遣散或者是编成屯田户,变成自己的农奴,对于流民兵马,则是要仔细甄选,看看能不能有合乎山东需要的兵源。 杨承祖这三千左右的残兵败将,看着凄惨,但仔细想想,却是从湖广到河南,一路苦战逃跑过来的兵马,百战余生,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老兵,有战争经验,又是在血火之中打拼出来的,这样的兵马都是精兵种子,肯定是要留下的。 这次在尉氏县发生的实情,等于是雷声大雨点小,尽管开封周围全力动员戒备,可结果不过是接受了一支三千人的降军罢了。 这也是开封城这些官员士绅,甚至是袁时中和贾大山等人对胶州营的威势估计不足,却想不到自家的实力已经足够震慑敌人了。 当然,这也和闯王李自成的策略有关,目前大明天下有四股势力,大明、大顺、大西和山东。 大顺和大西张献忠军名义上是盟友,而且张献忠目前和大顺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冲突,大明和山东是大顺的敌人,两个敌人之中,自然要选择较弱的那个动手,而没有必要先触怒强敌,招惹麻烦。 李孟实际上判断的没有错,李自成目前除却整合自己控制地盘的人力物力之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已经是停止了下来,他也是在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大明督师侯恂本来在开封北岸纠集了七万兵马,却仍然觉得不够,又是去往山陕之地搜刮边兵,朝廷对这支兵马寄予厚望,给了各种的好处和许诺,尽可能的把这支军队的补给和装备补齐。 目前朝廷还能拿得出的力量有四支,一是左良玉手中的部队,二是高第和吴三桂手中的部队,三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的部队,四就是这督师侯恂的部队。 左良玉的兵马骨干在朱仙镇一战已经是损失殆尽,现在这二十多万兵马都是乌合之众,见到顺军就要望风遁逃,完全不值得一提,高第和吴三桂的兵马要防御满清,卢九德的兵马要守住江南腹心之地,都是动不得的,唯一能机动野战的兵马也就是这大明督师侯恂的部队了。 据说陕西总兵贺人龙,延绥总兵高杰、山西总兵许定国,榆林总兵白广恩,这些还算是能战的将领都会跟着督师侯恂出关,这算是大明在北五省仅剩的力量了,打败了这支部队,等于是陕西、湖广、河南几地都是连成一片,李自成的力量会更大,在角逐天下的大局中就越有把握。 李自成的计划就是打败吃掉这大明最后的机动力量,让自己和山东的力量对比取得优势,并且一步步的压过。 看起来,李自成的每一步都是为大顺对山东做准备,而山东李孟这边则是全无章法,还在朝鲜那边做起了文章,如此发展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降将杨承祖率领三千多名兵马,被安排在中牟县附近的屯田田庄之中休整,但到了崇祯十六年腊月初,开封城却有传闻,说是巡抚李仙风密奏朝廷,请朝廷先行招抚杨承祖,为自己增添一股生力军。 这杨承祖的降兵要是在河南恐怕会被山东吞并,不如让忠心的大同总兵陈永福收留,就让这杨承祖和手下兵马去往山西大同吧! 第四五三章 崇祯十七年初 杨承祖是个粗手大脚,高高瘦瘦的汉子,袁时中和他有几面之缘,却是知道杨承祖从前的模样可是颇为的高壮,之所以眼前这个样子,想必是在大顺境内颠沛流离的缘故。 他的三千多手下也是距离饿殍的模样不远,据说当日带到朱仙镇北面的屯田田庄安置的时候,有当地的屯田庄头送上饭食,那些人狼吞虎咽,居然吃死了一两百名,好歹一干人都是在大饥荒那边走过来的,对这个有经验,连忙强制性的控制饭量,这才是缓了过来。 由此也能见到,这些人到底是吃过了多大的苦头。 朱仙镇那边是虚惊一场,在确认杨承祖这边不是诈降之后,河南巡抚李仙风和开封游击袁时中、归德守备贾大山联名给山东去了一封急信。 流民大军的骁将杨承祖带着部队来归降,这算是一件大事,而且还是主动归降,这意义比起当年袁时中率领小袁营趁夜投奔都要大,如何安置处理,开封这边的人自然不敢擅自专断。 河南到山东的加急快马线路已经是颇为的通畅,对于这些中继点,山东采用了相对灵活的方式。在每个中继站这边都是当作灵山商行在外开设的客栈,也接待来往的行商客人,他们所要承担的也就是喂养加急传信的马匹。 消息传到了山东,在腊月十五之前又是从山东有明确的命令下来,这才是有李仙风那个密奏。 市井之中的传言尽管虚妄,却也有他的真实之处,已经是效忠齐国公李孟的河南巡抚李仙风,的确是给朝廷去了一封奏折,里面所说的也是传扬的差不多。 所谓病急乱投医,而今的大明朝廷也是差不多的状态,河南巡抚李仙风这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举动,本来就是让人有占便宜的感觉,何况还能抓到部队。 大明朝廷可是明白一件事,文贵武贱那是扯淡,手中没有部队,说话都没有人听,眼见着在李仙风嘴里,这流贼杨承祖可以为大明效力,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从河南到山西大同,也没说让朝廷支应粮饷什么的,那索性是应承了。 在流民联军的时候,这杨承祖是跺跺脚地面乱颤的大人物,而今率众投降,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体面了。 朱仙镇北面的这个安置流民的屯田田庄,所处的位置颇有深意,四周都有屯田田庄环绕,而且正在忙碌冬季储备的各个田庄的护庄队们,从开封城中撤回来的之后,并没有解散回去干活,而是保持编制,维持战备状态。 万一有什么不对,这些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就可以拉出来顶上,等待大军过来平定。 杨承祖那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当然知道这个用意是为什么,但自己实心实意的投降,这种事情倒也没心思忌讳。 这三千多人之中各级的官佐颇为不少,他们是军中的精英,比起普通兵卒来,在战场和逃亡中生存的几率要高得多,被收容的这段时间聚堆闲聊的时候,都是彼此感叹,当年陕西、河南大灾的时候,如果大明朝廷能有这么一个措施,哪里会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老百姓能活下来,谁会去造反作乱。 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奏折,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杨承祖的耳朵里,现在的他和手下兵马的状态是根本动不得,杨承祖也想问问袁时中等人对这件事到底什么意思,可却一直没有等到山东方面的人。 他也不是傻子,也隐约猜到这件事背后恐怕不是传言说的那么简单…… 休整一个月左右,袁时中亲自带着人来到了杨承祖的军中,杨承祖的礼数做的十足,并且是把手头仅剩的金银财宝都是拿了出来,说是要委托袁时中献给大帅,实际上就是给袁时中的礼物。 令他没想到的是,袁时中没有要他的这些金银财宝,并且和他颇为的客气,先开口说的问题是: “齐国公让我问你,杨承祖今后何去何从,愿意做个富家翁,山东掌控的富庶地方随他去,愿意继续打仗从军,那就另有安排。” 杨承祖回答的也是干脆利索: “小人已经是拼了十多年的命,若是过太平日子,恐怕小人也是过不了了,还请齐国公差遣吧!” 听到杨承祖的这句话,袁时中这才是拿出了来自山东的任命文书,任命杨承祖为开封副将,团守备衔,手下兵马编为两个团,四千人。 这一项项的事情都有过大同总兵陈永福的先例,开封这边做起来也是熟了,因为尉氏县那边局势紧急,归德守备贾大山带来的两个团的人马,有一个团编入杨承祖麾下,杨承祖麾下保留两千人。 其余的人愿意从军的要进去军屯整训,愿意为民的,可以在开封城周围授予田地,成为农户。 也就是这个任命下来三天左右的时间,杨承祖心疼跟着自己的那千余兵马被山东剥离,这心疼的感觉还未过去,大批的给养装备就都是运送了赶过来,山东居然如此有钱,并且这名舍得花。 这些兵器、衣甲,看着都让杨承祖瞠目结舌,自己的儿郎们装备上这些利器,这两千人怕是能赶上当初的四千人马,六千八千都有可能。 这一次的装备过后,杨承祖手下兵马的那些破烂,几乎都是被淘汰干净,大刀、长矛、弓箭还有皮甲、环臂铁甲等甲胄,这些东西都是崭新,并且一看就是用心打造出来的上好货色,而且还有四百多匹马。 有利器,有甲胄,在战场上存活的可能性就越大,战斗力等于翻了番,整个军队都是喜气洋洋的,当即有杨承祖的老部下过来讲,说是杨大哥,这山东如此的大方有钱,何苦去投奔那刻薄的大明朝廷。 这些日子的传闻,这些将官心中也是有数,不过这些人都是被杨承祖笑骂了回去,说道: “这传闻连你我都能知道了,难道袁时中不知道,难道山东不知道?” 话说到这里,大家倒都是恍然大悟,各自回营乐呵呵的接受新装备去了,等到胶州营派来的那一个团过来,本来还喜滋滋的杨承祖和麾下各个军将都是知道自己眼睛小了,看看人家山东的两千人。 这两千人差不多有一半是穿着那种铁罐头一样的甲胄,还有六门炮,火铳足足有八百杆,看那些士兵的精强模样,更是比自己这些颇为自豪的儿郎们强悍。 杨承祖的消息也渐渐的灵便起来,听说这个团的团守备和团副守备都是临时从归德和兖州那边快马赶过来的。 提供给杨承祖的那些大刀、长矛以及大明制式的盔甲,这都是山东在进行军队换装淘汰下来的装备,正好是适合杨承祖这支以冷兵器搏斗为主的军队。 杨承祖和大同总兵陈永福不同,陈永福可是把自己的儿子陈德派到了山东当质子,而且去往大同的时候,全家都是留在了开封,他那九千多豫兵,家眷家人也大多在开封城中居住,这忠心基本上不会被怀疑什么。 而杨承祖来投奔过来一个月,就马上要派到山西那边去,而且这一支兵马都是无牵无挂的光棍汉,想要有个约束也是很难。 既然如此,这次就用一支力量更强的部队来牵制,一同北上,这次过来的团守备和副守备,都算是山东的有功精英。 团守备本来是马军的副手,当年在北直隶杀敌立功的魏力,而团副守备则是在涡水之站中立功的王三,才在李孟的身边亲兵营历练完毕,外放出来做官。 两名近支的武将带着加强了火器装备的两千人,足够和杨承祖的两千人制衡了,完全能够占据主导权。 朝廷的任命很快就下来了,杨承祖识得大义,率部来归,特任命为大同边镇参将,归总兵陈永福统属。 尽管临近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可杨承祖带着的这一队人心忧国事,不愿意在开封城耽搁,尽管寒冬行动不便,可还是率部启程,前往山西。 杨承祖这四千人的兵马在河南境内的时候,自然有山东和河南的“商人”帮着筹办军需,可进入山西之后就接济不上,但此时也不用等山西的那些商人过来奉承了,才进去山西做生意的晋州柳家,给行军路线上的各家商号发出了密信。 平遥城的高盛和被血洗屠戮之后,山西境内的商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步高家和盛家的后尘。 这次柳家有密信传出来之后,各家都是找到了报效讨好的机会,哪有不一拥而上的道理,杨承祖从河南到大同这段路走的轻松无比,作为一军的主将,杨承祖第一次没有为军需给养发愁过。 军队的强悍与否,也能从纪律和行军的风貌上看出来,在这一路上,胶州营这个团表现出来的素质,让杨承祖和手下的兵马自愧不如,同时更是打消了那些不安定的心思。 杨承祖这一支部队行走在路上的时候,正是除夕和正月,崇祯十七年到了…… 满天下间,能无忧无虑快乐过年的,恐怕也就是那些富贵之家的孩童了,天下间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平静的心情。有人忐忑、有人惊恐、有人兴奋、有人心灰意冷,只是没有过年的那种快乐和喜气洋洋。 当然,齐国公府的内眷们还是颇为的高兴,因为这段时间李孟在家的时间前所未有的长,而且各家的亲眷现在都是在这济南城中,可真是个团团圆圆的年节。 相对于内眷们的高兴,李孟的精神状态实在是不高,尽管他是居中调度,可总有个隐忧,那就是目前老营兵马还有南直隶地的兵马都是有段时间没有去作战,这军队的战斗力只有在战斗中才能保持,如果太平久了,肯定会受到影响。 济南城外驻扎的各支军队也是想着去打仗,在城驻扎实际上比打仗还要辛苦,因为每日间都是在训练和演习之中,偏偏是大帅亲临督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这真让人苦不堪言。 说起来这都是过年了,各营的兵马才被李孟放了七天假,总算放松放松,可正月初八那一天,大帅居然也没有来督查督练,这倒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是轻松了一天。 在齐国公府外面的射击场上,李孟正在举枪射击,这次的枪管要比胶州营制式的火绳枪细很多,看起来也没有钩住火绳的鸟嘴勾。 很少出现在齐国公府的孙和斗还有郭栋都是站在李孟的身旁,看着李孟一枪打完,竖起枪管,拿着一根细长的通条上下滑动几下,然后拿出个两指粗的纸筒,咬破一头,先在药池那边撒了点,然后全部倒进枪膛,又把另外一头咬破,把铅弹放入其中,拿着通条夯实了几下。 又是把纸包的纸团堵在了枪膛的口那边,然后双手把这个火铳平端起来,摆出了射击的姿势。 因为这个火铳的枪管很细,所以没有目前山东制式滑膛枪那么沉重,自然也就不用架上木叉。枪管后端,有个类似于鸟嘴勾的装置,不过却和那鸟嘴勾方向反过来,而且也小了很多。 李孟用右手拇指向后扳开了那个小钩子,瞄准前面的木靶子,勾动了扳机,啪的一声轻响,那个“小钩子”击打了下去。 “嘭”的一声枪响,火铳发射了,出膛的声音比起重型滑膛枪来小了很多,但铅弹在空中飞行的啸声却尖利了很多。 枪口冒出的硝烟不多,射击完毕,立刻有在木靶子后面沟中的亲兵爬出来,查验靶子之后,大声的报数道: “大帅!八五环~~!!!” 郭栋和孙和斗还有几名工匠都是躬身一叠声的夸赞道: “大帅神射,大帅神射。” 李孟和站在李孟身后的几名军官,包括侍立的亲兵都是把目光转向了一边的桌子,桌子边上站着一名年轻的工匠学徒,桌面上放着一个沙漏,看到众人目光注视过来,这名工匠学徒有些怯场的回答道: “这次用的时间比方才那一枪少用了四成。” 在场的军人脸上都有欣喜之色,而工匠的脸上都颇为的得意,李孟用操典中行进持枪的姿势握住火铳,上下动作几下,点头说道: “这份量差不多也要轻一半,过去几个人,把那靶子搬过来。” 一边的亲兵统领黄平连忙出声吩咐,几名亲兵小跑着去了木靶子那边,把靶子拔出来,又是回来。 这边的一帮人也不顾得什么尊卑的分别,聚在那木靶子周围,看着打中地方,还有人拿着一根竹条朝着弹孔里面探了探,拔出来看看这深度,大家更是啧啧称叹,边上的黄平笑着开口说道: “没想到这铅弹小了不少,可威力看着还大些的样子,有这样的利器,咱们胶州营更是无敌了。” 周围的人都是点头,李孟则是拿着这支枪翻来覆去的观看,显然也是颇为满意,不过郭栋听见黄平说得话,脸上却有些为难,和孙和斗对视一眼,迟疑着开口说道: “大帅,这枪咱们匠坊想要大规模的制造却有些困难,连接击锤和扳机之间的弹簧,可以批量制造,但合格成品的批量太少了。” 李孟听见这话,才从火铳上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李孟抬头,郭栋那是怕得紧,立刻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孙和斗咳嗽一声,接口说道: “国公大人,这燧发枪的确是利器,可上面的部件要比咱们胶州营的制式火铳精巧太多,先不说咱们的匠人不熟练,要不是有这些水力的机械,恐怕咱们现在有些东西还造不出来,今日这火铳的扳机弹簧,还是专门请了济宁城的老锁匠配合才打造而成,锻锤打出来的东西,也就是用二十几次就不行了。” 孙和斗说完之后,郭栋也是鼓足勇气,补充几句说道: “听邓肯和德瓦尔特两位师傅说,就算如今的西洋之地,这等枪械也还没有大规模的应用,小人和孙主办一同去费师傅那边问过了,的确是如此。” 靠着火绳点燃火药,发射弹丸的火绳枪和用击锤击打燧石,用火花点燃火药发射的燧发枪,燧发枪靠着相对轻便,设计步骤简单,还有射速快,威力大,自然是武器的首选,可孙和斗和郭栋说的也是事情。 凭借着胶州营兵器制造局这些相对粗糙的水力机械,想要达到制造燧发枪的程度,或者说想要达到制造能用在战场上的燧发枪的程度,的确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枪管倒是好说,可那连接击锤的弹簧,在现代看着最普通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制造却是极大的难题。 那些手艺灵巧的老匠人倒是可以,可这样的手工根本无法行成大规模的生产,能有什么用。 李孟看了下手里这支火铳,叹了口气,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既然还有能打造这个的锁匠,让他去兵器制造局看看,看看能不能改进机械,要是能批量制造,所有相关的人,本公都是重赏。” 郑芝龙送来的重礼之中,就有镶嵌着珠宝的燧发枪,这东西在欧洲也是贵族和巨富之中用在装饰和炫耀的物品。 被李孟发现之后,却没有理会他的贵重,而是看重这个燧发枪的先进性,立刻是发到兵器制造局让他们仿制。 那些来自西洋的匠人们都是知道有燧发枪这个东西,有的人还接触过它的制造,但制造这个东西可不光是知道就能造,机械和工具,这方面要求的很高,一时半会也是应用不上,只能是缓慢的朝这个方向努力了。 看着郭栋和孙和斗诚惶诚恐的模样,李孟摆摆手,笑着宽慰说道: “倒也没有必要内疚,而今咱们胶州营这火绳枪也就足够用了,你们兵器制造局要勤干苦干,不光是要生产出来利器,也要多多的培养匠人,这才是将来山东基业的根本,你们可知道了?” 山东基业的根本,郭栋和孙和斗听到这个话都是吓了一跳,山东的基业根本应该是田庄和军队,和这匠坊有什么关系,不过李孟对匠坊和工匠的关注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还以为这是上位者的偏好。 孙、郭二人自然不会反驳,一起躬身应答,李孟脑海之中还是有“工业革命”“工业国家”等等词汇,尽管不是太了解,可工业的重要性李孟还是明白,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在兖州府的矿业,在济宁州和胶州的手工工场,这都是将来的工业种子,现在看或许不算什么,可将来必然是前程远大。 既然造不出来,尽管遗憾,可李孟还是知道重点所在,目前山东火铳都是制式的火绳枪,保证这些枪械的质量和威力,那对山东的军队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和山东这边的太平祥和相比,大明其他各处可没有什么太平模样,已经是退到了广宁中屯卫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惊骇的发现,满清的两黄旗开始在沙河驿东边集结兵马,几次派人去和谈都是无人理会。 难道要把自己从辽西走廊这边赶回关内,一直是以为自己能在山东、大明、满清三方手中游刃有余,获取最大利益的吴三桂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对满清的摄政王多尔衮来说,想要恢复八旗对关内大败、皇太极驾崩而跌落许多的士气,想要让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的长久,坐的稳固,那就需要不断的取得胜利,目前取得胜利最简单的手段,莫过于还在关外的这些大明兵马,实在是太容易打了。 张献忠在湖广南部和大明的官军连场鏖战,占据的地盘又是失去,那边被朝廷旨意屡次催促的左良玉率军重新进入了空虚的武昌城中。 对于大西军来说,局面愈发的窘迫,按说凭着湘赣之地的大明官军,和张献忠部的战斗力也就是伯仲之间,而且张献忠手下的艾能奇、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几名大将也已经成长起来,可这战斗依旧是打的缩手缩脚。 原因很简单,湖广之地,在张献忠的侧翼还有大顺李自成的军队驻扎,尽管大顺、大西这两支目前声势最大流民政权彼此称为盟友,而且李自成的兵马和张献忠的兵马偶有接触,退让的都是李自成部。 可张献忠仍然对大顺兵马提防极严,李自成能不声不响的火并了罗汝才,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关系很好,天知道会不会被李自成吃掉。 所以看着湘赣之地的局势大坏,张献忠索性是不再寻求在外经营,而直接是准备西去入川,蜀地封闭,自成体系,进入四川也可以经营出来自己的一番天地,也能防止外面的人攻打进来。 大西军的主力部队在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和二月间开始向归州、夷陵一带集结,准备逆流顺长江入川。 谁也不知道,张献忠的这个举动是让李自成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还是感觉遗憾,不过大西军如此动向之后,大顺的首席大将刘宗敏率领大军北上豫西。 朝廷一封封旨意旨催促,在陕西收拢兵马的督师侯恂也要率领手下的部队出潼关了,据说这次和从前不同,侯恂和几名总兵商议之后,为了避免从前后勤补给跟不上,军心散乱,导致大兵溃散的情况重现。 索性是在当年戚继光的故纸堆里找出了计策,几人有一车,车上放置着士兵们的衣甲和给养,扎营遇敌的时候,就把这些车首尾相连作为屏障,这种战法,就是所谓的偏厢车,当年戚继光为了对付草原上的蒙古人而想出来的计策。 只不过这些车辆却都是手推车,要不然这么大规模的兵马,那里有这么多的畜力可以使用。 督师侯恂能纠集这么多的人马,不管是粮秣还是军饷,都是个颇为惊人的数目,大明朝廷又是征发,责令陕西、山西和北直隶仍在朝廷控制的各个府县,每丁缴纳白银二两,这个政策又是让许多百姓家破人亡。 可总算是拼凑出来了一支还算拿得出手的军队,大明朝廷就指望这支军队能击败流民军队,为大明挣回几分气运了。 在南京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率领的几万南兵,看着是整个大明最安稳的一支部队,可他遭受的压力却也是最大的。 两淮总兵马罡的大军始终是保持着一个进攻的态势,在江北扬州之地大造船只,看着随时就要渡江的架势,而在凤阳府徐州一带驻军的徐州总兵陈六,则是在庐州府的巢湖大造舟船,看着则是顺流而下的模样。 这两处兵马足有七万,而且都是强军,卢九德、黄得功、刘良佐不管是应付那一路都是困难,更不用说在是两边同时的保持压力。卢九德不断的调动收缩放线,并且在浙江大肆征兵,可还是感觉到被两头巨兽窥伺,动弹不得。 崇祯十七年的正月下旬,大同北面的草原上,也是变得不稳定起来…… 在崇祯十六年的腊月中,来自济南城的命令就下到了张坤的手上,这个命令是胶州营的军令中让人很难理解的一件。 张坤领着一支先遣队北上,击杀向付义,夺得中屯卫大城,又是建立起了永平府最开始的屯田田庄,但却被调到山西大同一代,去一支偏师效力,而且担任的不是主将,这可不是什么奖赏,而更像是一个处罚了。 不过张坤对这个命令却没有什么方案的,聪明如他,反倒是能猜出来齐国公李孟的用意,也能看出来上面有心要抬举他。 身在河北总兵张江的麾下,尽管是同族亲戚可以互相照顾,可实际上却也是很大的局限,毕竟亲戚同族之间还要回避嫌疑,身在河北军中,张坤提拔的机会反倒是会少,他之所以主动的去经营田庄,也有从武职转为文职能更有空间前途的意思。 去往山西大同,他这边也是不含糊,把手边的东西简单的和山东过来的屯田庄头、书办等专业人士交代一下,自己点了两百名亲兵一同前往,而且张坤所选的这些亲兵都是精于火器的。 从永平府去往山西,看着其中重重艰难险阻,可有了真定府晋州柳家的帮忙,这一切都是容易无比。 化装成一支商队的张坤一行人在正月二十一到达了大同,按照大明的官职,张坤仅仅是守备和千总之间的职衔,可齐国公先期到达的命令却给张坤一个很高的位置,大同总兵陈永福的副将。 目前大同在总兵陈永福控制下的部队,有欧曼·加里斯负责的一个步兵团两千人,还会有朝廷任命的大同参将杨承祖率领的四千人,而张坤手中只有两百人,从前在军中的地位也未必高于魏力,这次却被任命为副将,他这个副将,自然就是货真价实的二把手了,好歹陈永福麾下也有一万几千的部队,这副将的含金量可是当真不小。 团副守备张坤从河间府来到大同府,看这个任命,那里是贬低,分明是高升了。 当初设置大同边镇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御草原上的蒙古大军,这个敌人一直到今天也是存在的——原来是鞑靼蒙古的土默特部。 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是很大一股力量,派系林立,主要分为东蒙古和西蒙古,西蒙古大部分是一些蒙古化的突厥和其他民族的力量,而东蒙古则是察哈尔、科尔沁、土默特这些真正的蒙古部落。 而这些所谓的东蒙古部落,都是满清的同盟或者是从属,几次入关和对大明作战,都有大量的东蒙古部落骑兵参与。 就在崇祯十六年底开始,尽管满清鞑虏是采取收缩的大战略,可临近大同边镇的土默特蒙古,却对大同和山西虎视眈眈。 要知道,卖到盐铁价格在三个月内突然暴涨了十几倍,换谁也是支持不住啊…… 第四五四章 下套 边角之战 铁是武器和各项用具的材料,人的日常生活离不开盐,偏偏草原上缺盐缺铁,蒙古各部都是通过和大明的贸易来进行补充。 因为大明的建立就是从驱逐蒙元而始,明成祖朱棣多次发动北伐,而后来又有土木堡之变等等的事情,彼此之间是势不两立的局面,自然要在这源头上给草原上的蒙古人一些限制。 盐铁的贸易则是严控,明朝的马匹很大部分也是通过边贸的形式而来,换取牛马牲畜的物资正是这盐铁。 不过这个禁令在嘉靖年代的后期变得松懈了下来,大批的山西商人都是因为这个致富发财,而蒙古也是不再为这盐铁这种紧俏的物资发愁,突然得到了这么充沛物资的蒙古各部也是随之强大,在当时对边关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或许是死于安乐,宽裕的蒙古部落衰颓的速度比起大明来还要快很多,在万历年的三大征结束后,本来大明已经是虚弱之极,可蒙古这等边塞蛮族,却咱也没有和这几千年的惯例一般,趁着中原汉族国家的虚弱入侵。 唯一兴盛起来的,则同样是定居民族,从事渔猎商贸的满州女真…… 自万历末年开始,盐和铁对与草原上的蒙古各个部落来说,已经属于和牧草同样普通的物资,价格也不算是高。 可就在崇祯十六年的年末,照常来贸易的蒙古各部突然发现,原本就在大同边关和他们交易的大明商人们一个也不见了。 正是因为前段时间对盐货和铁器取得的简便,各部落的贵人们都是把银钱花费到买那些精贵的珠宝珍玩上,而没有和百年前那般,一有机会就把盐和铁器储备起来,各个部落的储存都不多。 盐这个东西在大明内陆还被山东的私盐搞得天翻地覆,别说在如此紧缺的草原上了,特别是大同边关北方正对着的土默特蒙古。 土默特部可是将近十万人的大部落,号称“控弦之士”五万,当然要是真打的时候,两万多的骑兵,四千左右的精锐还是能拉出来的,土默特部就属于那种因为盐铁得来的太过方便,所以没有多少储存的部落。 陕西那边也有池盐,可是却被西蒙古的亦利巴里部控制着,这些西蒙古的部落,大部分是一些蒙古化了的西域部落,双方都被大明叫做蒙古,可彼此间那真是水火不容,偏偏这些西蒙古的部落战斗力都是颇为的强悍。 东蒙古这些废物,根本打不过西蒙古那边,自然就无法从那边取得盐货,最倒霉的要数土默特部,土默特部远不如察哈尔和科尔沁两个大部与满清亲近,自然也就无法在那边取得补充,可他又在对西蒙古的最前线,几乎是个两边不靠的局面。 从前因为和山西大同距离颇近,盐铁都有充足的供给,土默特部甚至还能转手卖给其他小部落,从中赚一笔。 现在这个贸易一被掐断,别说这赚的钱赚不到了,就连自己的用度都成问题,边关的防备也是严了起来,想要去大同府打听些什么,往往人在半路上就被抓住,丢进了苦役营中做牛做马。 等到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五,还在那互市的地方准备碰运气的蒙古商人和各个贵人的买手都是遇到了趾高气扬的大明商队。 这支商队看着不是往日间的那些山西商人,面孔很生,一点也没有生意人的那种客气谦卑,只是昂着头开出了一个价钱,一个比平日里贵出将近几十倍的价钱,这么算下来,差不多一口锅,十斤盐就能换一匹马了。 尽管蒙古部落都是以畜牧为生,可那里拿得出这么多马匹牲畜来换,各个部落到还是有些积攒的金银财宝,但那些钱都是在贵人手中,这些盐铁运回去,要各家各户的牧民平摊,部落的千户万户们,还要在这其中赚上一笔的,这么贵,肯定没有人愿意买,这些部落的头目贵族们,当然也不愿意垫付这必定赔钱的款子。 好说歹说,百般的求恳,并且暗地里塞了些银子,来草原上卖盐的这位商人代表才算是松了口,说是这次的货物不多,不过按照低一点的价格分给众人,下次就坚决不能让了。 凡是适逢其会的蒙古商人和买手们,都是把这批货物分掉了,这些趾高气扬的大明盐商们又跟大家约定了时间,说是下次还会来,带来的货物也会稍微多一些。 在这些蒙古商人和买手的追问下,生面孔的大明盐商们也是透露了点口风,说是最近关内的风声紧,新来的这位大同总兵陈永福还没有打点好,山西已经因为他的严厉,倒了几家商号,大家都是小心的紧。 草原上也是要过年的,因为盐铁的紧缺,土默特部这个年可就过得颇为惨淡,从土默特汗到下面的百户,聚集在一起商议了多次。 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初十,在上次交易的市集上,又进行了一次买卖交易,或许是上次的风声在草原上已经是流传了开来,除却土默特部之外,还有得到消息的部落也都是前来,趁着价钱还算便宜的时候,多购买一些。 自称太原府商号的盐商们所带来的盐货和铁器,又是很快的被抢购一空,价钱什么的,都要比平日里高出许多,可又比先前那高出几十倍的价钱要便宜不少,现在这么多人来买,那可是卖方市场,你不买别人就动手了。 这么好的生意,让这太原府某商号的掌柜伙计们都是眉开眼笑,都是说要下次带更多的货物前来。 这家太原府的商号还颇为自豪的和来买货的蒙古人炫耀,说是他们家的掌柜已经是搭上了大同总兵陈永福这条线,草原上的买卖,差不多就要被他们一家垄断了,尽管过来买盐买铁的这帮人陪着笑脸,客气无比。 可心中都是暗自的叫苦,即便是现在这种翻了近十倍的价格,对于几十万人的各个部落来说,也是承受不起的高价。 因为这个价格,现在各个部都不敢花钱买多了,可这些必需品少了,部落里也是要渐渐的生出乱子来。 这次的生意结束后,土默特汗派人向着大同附近所有千人以上的部落发出了信函,邀请各个部落的贵人来土默特部的金帐议事。 尽管盐价高昂,可人还是要吃盐,生意还是要做,西蒙古那边和陕西的边民彼此还为这池盐的归属争斗不休,偶尔露出来的那些星点的盐货根本不管用,眼看着就要受这些所谓太原商号的盘剥了。 或许是知道卖出来的量各个部落很快就要用光,这自称来自太原府的商队在正月二十五那天又是运货来到了草原上。 本来这样的盐货铁器,差不多要一个月才有一次,可这边却这样的频繁,摆明了就是想要赚蒙古人的钱。 草原上没有什么水路,从太原府那边过来的货物都是走大同,出口子然后到草原上,运输工具则是用的牛马大车,按照土默特部的判断,这些商人不可能在二十天的时间内,就能调集这批货物北上。 应该是在大同府这边有一个仓库,看来这盐价高涨的原因就是那大同总兵陈永福,这些大明的官贪图钱财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二月十五,这次的货物又是多了点,可来的蒙古部落买手更多,明显是僧多粥少的局面,就有那土默特部的万户单独设帐宴请这商队的头目,羊羔美酒,美艳侍女,又有些见不得的好处。 把这个商队的头目搞得五迷三道,真是套出来了不少的事情,比如说这家商行叫什么灵山商行,是山东商人和大同总兵陈永福合股开的。 在总兵陈永福率军从河南来到山西这边来的时候,山东商人们在半路上协助粮饷,并且送了不少的银子,结果让总兵陈永富颇为的赏识,这次合伙开设的商行,陈永福也是占了五成的份子。 山东商人都是贩盐贩铁的,来到这山西当然和本地这些商人们冲突不少,那大同总兵陈永福也是有手段,直接是禁绝了山西商人们的财源,把这些暴利的行当,都是交给山东的商行来做。 而且还有些别的事情,比如说那掌柜的说道,在大同城内就有一所由军仓改建的盐仓,里面储存的盐货,足够草原上吃用一年,每次来卖的货物,都是从那个盐仓里面调拨货物,运过来的。 土默特部的万户听到这盐仓的消息之后,立刻是眼睛亮了,连声的劝酒,等到喝到酣畅处,那名万户又是说道: “土默特部用度颇大,如果贵商号能降低下价钱,我们大汗决定会买下一年的份量……” 这买卖说出来,那位掌柜当即就是被吓醒了酒,一年的份量,按照这个价钱,即便是降低,也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利润,啧啧,几十万两,大明一年的税赋才多少,都说这些蒙古部落这么多年积攒了许多的钱财,看来当真是不假。 这么大的买卖,那位掌柜肯定也是做不了主的,只能是回去禀报上峰来决定,按照和大明打了多年交道的蒙古人的看法,有这么大一大笔银子,那位合股的大同总兵陈永福肯定会放行,搞不好还会派军兵一同运送。 大帐里的商议结束之后,又是狂欢了一次,还真是宾主尽欢,在土默特骑兵的护送下,这灵山商行的掌柜带着自己的伙计,匆匆忙忙的回到了大同。 果然,这么大的生意人人动心,何况土默特部还大方的付了三百两黄金作为定金,五天后,在草原上等待消息的蒙古头目就是接到了这个商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三月初五,第一批的盐货就会运送到草原上来。 第一批的盐货是十二万斤,将近两百五十辆大车,听到这个消息的土默特汗禁不住在自己金帐中大骂,这些汉人实在是太过无耻了,看来就是要打算来赚我们蒙古人这一笔大钱,还好我们早有准备。 三月初一那天,除却土默特自己的牧民之外,各个附近中小部落的骑兵也开始朝着垲儿海那边汇集,在草原上所谓的海子,就是大的湖泊。 而双方决定交易盐货的地点,就是距离垲儿海南边一百二十里处的猫儿庄…… 用一次大交易的把大明这帮奸商的大批货物诓出来,把这些盐货都动手抢掉,让那些奸商来个血本无归。 算算这几次生意花出去的金银,如果把第一批货物抢回来,差不多能支撑半年的时间,平摊下来,恰好是从前买盐的花费,正好是弥补回来。有这半年的份量做支撑,不怕关内的这些大明商人不降价。 土默特汗都已经是打算好了,准备用这些盐货,收拢下各处的零散部落,让土默特的势力更加的强盛一些。土默特汗这次颇为的自傲,都说大明的汉人狡猾,可这次却被我的计策给坑害了。 垲儿海大会各部骑兵,土默特部是主力,动用了足足一万八千骑兵,其余各部在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差不多也能有两万二千骑兵。 为了这次的行动,土默特部把在官山附近的金帐所在,都给搬迁到了垲儿海这边,就是为了就近的指挥调度。 按照土默特汗和各部贵人的商议,这两万两千骑兵把那十几万斤盐劫了之后,立刻派人装成伙计和掌柜,骗开关口,进关内抢他一次。 现在蒙古的兵马羸弱,根本打不进关内去,上次进关还是跟着满清的部队后面,这才是去大同府赚了点便宜,这次还应该是动员起来,如果能趁乱破了关口,抢掠一次,那这次集合各部骑兵,可就赚大了。 所谓的蒙古骑兵,真正不用去放牧,专职作战的很少很少,土默特这种近十万人的大部落,也才有四千多这样的精锐,而其余的骑兵大多是牧民拿着武器来凑数而已,有件像样的武器,见过几次厮杀场面的,自然就是所谓的强军,没有的,那就是跟着看热闹的仆从。 很有些蒙古牧民带着把腰刀,拿着根削尖了头的木棍当作木矛就来跟随,都是琢磨着分两斤盐,或者是进关抢掠赚点便宜的。 这种骑兵大集会,那是闹哄哄的完全不成章法,那些土默特和大部落的兵马还好,有些就是零散的牧民,甚至还有马匪,完全是乱糟糟的跟着大队人马行动,谁去了那边,根本是管理不过来的。 三月初五那天,土默特部那名万户的使者和那家太原商号的掌柜接上头之后,说是盐货已经是运到了猫儿庄那边,就等着过去交钱收货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土默特部各贵人都是放声大笑,这些贪财的汉人们终于是上钩了,这大车行动缓慢,只要是出了边关,到猫儿庄这种地方,想跑都不可能跑过骑兵的速度,已经是到手的猎物。 当即下令,号角声声,两万多骑兵声势浩大的朝着猫儿庄的方向进发,这已经被他们认为是囊中之物了。 两万多骑兵这声势可不是一般的大,又是冬天,草原上没有植被的遮蔽,灰尘遮蔽了半个天空,隔着很远就能看到。可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怕,现在大车队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天气倒是不错,到了那猫儿庄,这个平素里都是汉蒙小商人摊贩的市集,早就是空无一人,他们可是看见了那遮蔽天空的烟尘,知道是大批的兵马赶来,没人愿意等在这里送死。可那几百辆大车,就算是想跑都跑不了。 沉重的盐货,并不太灵便的木轮子,还有拉车的劣马,都不是能跑出速度来的。 等大批的人马到了这边,还真是不出所料,那两百多辆大车都是在猫儿庄的外面的空地上停靠着。 看到这一幕,每名蒙古骑兵都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是不知道盐对他们来讲有多么重要,到底是意味着什么。 这些大车都是装的满满,外面蒙着苫布,乱七八糟的停在那里,不过看着,那些拉车的牲口都已经是被卸了下来,想必是让牲口们在走回程路的时候休息,有的土默特骑兵大声的开着玩笑,说是这些汉人还想着节省畜力,拉回程的金银和毛皮呢。 当日商定的,这批盐货的款子,除却用金银来偿付之外,还可以用牲畜和毛皮抵押,当日谈的时候,土默特的那名万户差点当场发作,因为这牲畜和毛皮,都被对方压到了一个不能接受的低价。 人人心中发狠,你们会做生意又如何,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一次全给你抢了,再把人卖做奴隶,让你们哭都无处去哭。 这边运送盐货的大车拜访的时候都是聚成了一团,围成了圆圈,却看不见那些赶车的车夫和掌柜伙计等人。 骑兵放缓了速度,土默特部的精锐和金帐下的亲卫骑兵都是跑到了前面,众人都是在仔细的搜索那些掌柜伙计的位置。 这倒没有用太久,距离近了,马上就发现端倪,能看见在大车的另一面,车厢和地面的空隙之处,能看见有人在那里走动。 看到这个,蒙古骑兵都是哈哈大笑,这些大明的奸商果然是躲在车后面了,各个千户、百户,吆喝连声,这些蒙古骑兵大队猛地撒开来,若是在半空中俯视,能看到本来是一个三角形的骑兵阵型却突然张开了个口子,把这拉着盐货的大车队吞了下去。 这等骑兵的分合阵型,都是蒙古骑兵普通把式,倒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但打马冲到前面的骑兵一直到把这个大车队合围,也没有发现进这个大车的空隙,看着乱七八糟,可这些大车还是圈了一个圈。 把这个大车的队伍围起来之后,骑兵们看着里面急促跑动的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调转马头,打马靠过来。 既然没有进去的空隙,那下马爬进去也是一样的,前排的骑兵已经是把骑矛挂在马上,把马刀咬住,准备下马爬车了。 慢慢的合围起来,外围的骑兵差不多都是停住了马匹,好像是以这个大车队伍为圆心的大圆,骑兵们的人马方向都是对这个大车队,从内到外,逐渐的停下马来。 内圈的十排左右,差不多都是安静下来了,第一排第二排的已经是翻身下马,向前跑动。 就在这个时候,大车的内圈中突然“当当当”的敲起锣来,不是一个地方在敲,差不多几个方向上都是同时的敲响,好像是暴雨落下,急促之极。 这突然响起的急促锣声,把外面那些心情轻松的蒙古骑兵都是吓了一跳,不过后排的骑兵还都是在纷纷下马,准备进去。 就在锣声响起的时候,盖在大车上的苫布在同时被扯了下来,蒙古骑兵们赫然发现,苫布遮盖下的盐包层层叠叠的放着,也就是齐胸高,看来这车上放置的不光是盐包,还有站在盐包后面拿着火铳的大明官兵。 急促密集的锣声已经是压下了一切的声音,蒙古骑兵们也在这急雨般的锣声下慌了神,嘴里咬着弯刀,向前跑的蒙古骑兵们则是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猛然间,锣声一停,架在盐包上的火铳立刻是开火,才刚刚安静下来的大车周围,马上就是被更大的声音掩盖——蒙古骑兵的惨叫。 所谓的中心开花就是如此,在大车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的蒙古骑兵,火铳射击距离面前的目标不过三十步,还是居高临下,每一次射击,都会击中敌人,弹无虚发,就是说此时了。 这次却没什么轮换的射击,在盐包后面开枪的火铳兵打完了一支,后面的人立刻是递上装填完弹药的新火铳,射击几乎是连成了一片。 更倒霉的是正好面临火炮的蒙古骑兵们,每隔几辆大车,就有一辆车上摆着门火炮,火炮能摆在木板制造的大车上,肯定不会是什么大口径的火炮,可这么近距离的射击,威力就不能说小了。 而且因为早就是严阵以待,这些火炮都是装着霰弹,如此密集的人群,霰弹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 那些火铳射击的地方不过是惨叫一片,可火炮射击之处,连个惨叫的人都没有,正当火炮的那个扇面方向,在一声巨响之后,直接就是被打空,所有在火力范围之内的蒙古骑兵全部被打死或者是打倒。 刚才大笑着说汉人想要节省畜力,回程带去皮毛和牲畜的那位,是土默特汗金帐亲卫的一名百户,身为这等军官,自然要冲锋在前。 看见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他们这些地位高的军官头目都是走在了前面,因为先冲进去,到手的好处也就越多,这也是他们的特权。 这名金帐亲卫的百户好死不死的走到了一门火炮的跟前,他当时嘴里还咬着弯刀,看见那黑黝黝的炮口正对着自己。 跟在这名百户身后的几名骑兵,眼看着前面的这位百户头好像是西瓜一样的爆裂开来,金帐亲卫,又是百户军官,身上有铁甲,头上带着铁盔的,可这丝毫没有什么用处。 或许正对着的那门火炮霰弹没有筛选好,有比较大的铁块掺了进来,急射而出的金属块打爆了前面那名百户的脑袋,势头没有一点的衰减,一连穿透了身后几个蒙古骑兵的身体,前面的好歹还有甲,后面的身上也就是穿这个皮袍子而已。 触目皆是血腥,入耳皆是惨嘶,大车周围,瞬时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火炮想要换药重新发射需要不少时间,可火铳十次射击几乎没有间断。 前排的蒙古骑兵在这么拥挤的阵型之中,想要跑是完全不可能,只有被动的被枪炮肆虐,而中间的那些蒙古牧民,见过的市面本身也不多,就算是知道大明的火器威力,也不敢下注去赌自己是不是在射程之外。 而且拥挤的这么紧密,方才大家都想着进大车队里去赚些便宜,唯恐落后,可现在想要转身跑,都跑不出去了。 跑步出去也要拼命的向外蹿,单不说那火器能不能打到自己,几万骑兵躁动混乱起来,稍微行动慢了,可能就会被直接踩死,可大家的这种慌张,只会让这躁动更加的利害。 除却土默特部直属的骑兵还有金帐亲卫之外,在这里的大部分蒙古骑兵在半个月前还是艰难过冬的牧民,那有什么纪律性,何况方才在最前面被打死的,差不多都是贪恋财物,借着自己地位高去占便宜的。 没了这些约束的人,整个的阵型更是朝着崩溃的方向发展,何况草原不是聚居,即便是土默特这样的大部落,也是在平时分散成很多的小部落,骑兵除却和自己同部落的人之外,与其他人不相识。 眼看着对方阻碍了自己逃生的活路,开始是叫骂,后来则是抽刀砍杀…… 火铳射击了十次,火炮轰击了两次,在大车外侧七十步的范围内,再也没有什么站立的人,本来就是心寒胆颤的蒙古骑兵们没有一个人想要趁着对方的火力间歇冲上去,而都是向外跑。 如果从天上俯视,能看到这二百多辆大车实际上是排成了歪歪扭扭的方形,外围都是两排大车并在一起,除却最外延的那些垒起来类似胸墙的遮蔽,车上的挡板也是被撤去,没有什么货物,士兵就在这上面装填弹药,传递火铳射击。 在大车环绕的中间空地上有个用大车改造的木台,比周围的大车高出半人多,欧曼·加里斯正站在上面看着四周。 而在大车和平台之间的空地上,却不断有士兵从大车上跳下,拿起长兵器肃然列队,这个方形的车阵四边,还是留出了可以进出的门,也就是两辆可以迅速移动的大车。 欧曼·加里斯身上穿着盔甲,站在木台上肃然的看着四周,不停的大声询问: “还有多远?” “五十步!”“六十步!!”“七十步!!” 到了“八十步”的时候,欧曼·加里斯冲着木台四周的部队大喊道: “各队整队报数!!” 木台四周的方队每队人数都是二百人,前面四排的士兵手持长矛,后面的士兵手持长刀大斧,这些士兵唯一的共性都是穿着胶州营制式的全套盔甲,这种大半身甲的遮蔽下,可以不用担心弓箭的射击,可以防护很多的刀剑劈砍、木矛刺杀的伤害。 “出车阵后向前行两百步,听到锣声之后回返,杀掉你们面前的任何一名敌人,出发!!” 尽管外面哭喊叫骂声震天,可欧曼·加里斯下达的命令还是被聚在木台四角的四名把总清晰的收到。 这四名把总手持武器回归本队,手臂前摆,大步的向前走去,守在四方门口的士卒们吆喝着把大车向两边拉开,在大门外面百步内已经看不到敌人,全部是尸体和重伤员。 四方的四队士兵迈着整齐的大步向前逼去,长矛已经是放平,后面的大刀大斧也都是平端了起来。 最外围的蒙古骑兵已经是溃散而去,而在阵前的那些还是纠结成一团,穿着甲胄的步兵已经是到了他们跟前。 长枪戳刺,正当面的蒙古骑兵纷纷惨叫着落马,进入阵中之后,那些手持大刀重斧的士兵们拼命的砍向对面的马匹,砍断一根马腿,整匹马就要倒地,骑兵也会立刻成为刀斧的牺牲品。 当年宋军破金兵的铁浮屠就是如此,刀斧砍马腿,然后斩杀骑兵,这两万余蒙古骑兵尽管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可已经是距离溃败不远了,过来的两名万户已经是约束不住直属的骑兵了。 时间向前推两个时辰,距离猫儿庄八十里左右的大同镇羌堡,张坤站在烽火台上看着远处草原上一个人舞动手中的红旗。 在张坤的身后,大队骑兵整装待发…… 第四五五章 塞下曲 陈永福把肩甲上的搭扣系牢,又伸手在几个结合的地方摸了摸,确认了一下,不由得心中感叹,这胶州营的东西的确是不错。 单说这甲胄,很简单的几块铁板拼接,可比起鳞甲和环臂甲来,却要管用许多,这样的甲胄,弓箭不是巧合的射到盔甲缝隙中是不管用的,刀剑劈砍的用处也是不大,就算用长矛,如果不是正面用力刺杀,恐怕也会划开。 这么简单的东西,怎么大明就不造呢,大同总兵陈永福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甲胄没有水力机械的话,根本不可能推广。 单纯依靠铁匠的手工打造,怎么可能有这么广的使用范围,比如说看看身后和身边的骑兵,大都是带着头盔,穿着盔甲,当然了,很多骑兵的甲胄并不是陈永福这样的铁罐头,而仅仅是在前胸那边挂着甲板,手腕和肩膀处也有护甲,这就足够能防护大部分的迎面的伤害了。 大同总兵陈永福看着镇羌堡上的大旗挥动,双腿敲了一下坐骑,大队的骑兵开始朝着草原上移动。 大军行动初始,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快的行动速度,毕竟这次的目标距离很远,需要保存马力,陈永福接过身边亲兵递来的头盔,拿在手上闭合了几下面甲,笑着自嘲说道: “当年宁远伯李如松率三千兵去偷袭土蛮,只希望今日咱们的行动不要步李公的后尘。” 这话说出来周围却没有人跟着笑,陈永福所说的是辽镇总兵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也是继任父职的辽镇总兵,辽镇李家是明中后期最大的将门,最巅峰时候有家丁八千多,是大明第一等的军事力量。 不过这八千多家丁在万历年三大征中死伤不少,逐渐的衰弱,李如松此人又是一名喜好冒险的将领。 在他做辽镇总兵的时候,最后一次战役是率领三千兵去草原上偷袭土蛮汗,也就是察哈尔部落,本以为是金帐所在,闲暇时不会有太多的防卫。 谁想到好死不死的赶上对方的大会,差不多察哈尔部的力量都在这一天集中在这里,尽管李如松的三千兵精锐,可架不住几万牧民骑兵的围攻,最后战败身死,被朝廷追封为宁远伯。 辽镇总兵李如松差不多是明廷震慑北地蒙古和女真的最后手段,努尔哈赤当年是李成梁的义子,见到李如松的时候还要恭恭敬敬的称为大兄,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可李如松一死,最后的三千精锐死在土蛮之战中,北地的局势一下子就崩坏崩溃。 李如松的这些事例,在大明的军将中流传甚广,所谓打雁不成反被啄瞎了眼睛这就是生动的写照。 今日间所做的事情,和李如松所做的真是没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大同总兵陈永福在这里自嘲。 参将杨承祖就在他身边带好了头盔,合上了面甲,听到陈永福的自嘲,他张了张口,却没有接话,只是在马上抱拳躬身,拨转马头,加速回归了本阵,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又是从前互相不统属的几个部队加起来,自然要亲临指挥。 当然,对陈永福的话,杨承祖心中轻蔑,还是颇为的不屑,杨承祖在罗汝才座下的时候,南征北战,和官兵步骑交手不少,胜多负少,他心中下意识的对陈永福和所带骑兵的战斗力很瞧不起。 杨承祖回去之后就是用豫西的土话和亲信骂道: “大战将临,身为主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语,老子还信不过他那三千骑兵呢!” 杨承祖带来的四千人之中,只有六百多骑兵,这次全部带上了,主力却是陈永福的三千多骑兵,也难怪他有这么一说。 陈永福自嘲完,身边的副将张坤却是笑着接口说道: “请陈总兵放心就是,今天这边红旗舞动,肯定那土默特的金帐所在,骑兵不会超过四千,胶州营的精骑还有一千余,大人手中三千,杨参将手中六百,又是出其不意,足够达到咱们的目的了。” 胶州营在这边的兵马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步卒,张坤带来的两百人都是骑兵,魏力和王三从兖州赶来的时候,也是带着八百骑兵,反倒是陈永福这边的骑兵多些,当年陈永福在河南东奔西跑的救火,也是因为手中多马,可以到处机动。 大同总兵陈永福听到张坤的话,笑了笑没有接话,打马小步前行,在镇羌堡和垲儿海之间的路上,有两个预先布置好的中继点,是伪装成其他地方商人的大车队,那边的草料和补给可以让马队半途中得到休息补充。 这也是从出镇羌堡就可以让马匹小跑的原因,陈永福自己的直属部队一千和胶州营的千余骑兵是放在一起的,所以张坤就在陈永福的身旁,陈永福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土默特部拥众将近十万,咱们这五千人冲过去,仅仅是略占优势而已,陈德都已经去了齐国公卫队之中,陈某的家眷都已经是留在开封,陈某的豫兵尽管比不上大帅的虎贲,可也是能战之兵,何必耗在这苦寒之地呢?” 听到陈永福这番话,张坤总算明白这大同总兵因为什么如此忐忑了,稍微一愣之后,张坤哈哈大笑,开口笑着说道: “陈大人,你想的未免太多了,要真是消耗你家兵马,我家国公何必派我和魏力来送死,欧曼先生也不用过去了。” 这时候陈永福的面甲已经是放了下来,到也看不清他脸色变化,张坤豪气勃发,迎着寒风大声说道: “陈大人尽管放心,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空虚无比,十二万斤的盐货,这些鞑子怎么会不动心,若是能看清楚咱们的计谋,他就不是土默特汗,他早就是整个草原的大汗了。” 陈永福毕竟不是胶州营系统内的大将,这个时代的情报系统都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当年李如松偷袭土蛮部,得到的消息也是金帐空虚,奔袭草原上的大部落金帐王汗所在,几乎成了边境武将的忌讳。 听到张坤说的这么笃定,陈永福也不好再说什么,闷着头策马前行,张坤则是连面甲都没有扣上,凛冽的寒风好像是吹得他颇为舒服,满脸都是兴奋之色,长途奔袭,取单于首级,如此才为汉家大好男儿。 而且,这边距离猫儿庄七十里左右,距离垲儿海一百多里,只有两处都确认过的,才会在镇羌堡前面挥舞红旗,如果不然,还有别的颜色旗帜挥动。 在猫儿庄附近战斗正酣,用更准确的说法,是屠杀正酣,从车队围成的方阵四方出去的四个小队,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斧,抡起来大砍大杀,让本就是混乱异常的蒙古骑兵们更加的崩溃。 两万多人拥在一起,被人来了个中心开花,聚在一起的这么多人,轻易间想散也是散不开的,只能是被动的被砍杀致死。 放出这四支方队的四个门口并没有顺势关上,方才在车上站立的火铳兵拿着火铳小跑着走出了大车外面,在大车外侧列队待命,又有人七手八脚的从车上搬运火炮,一列列的队形排开肃立。 在车阵的中间,几十名士兵忙碌一阵之后,把那个瞭望台落在了两辆并起的大车上,高起来一块,看得更加远和清晰。 手持刀斧的方队在走出一百五六十步的时候,速度就慢了下来,那种暴风骤雨一般的火器射击停歇,倒也有些反过味来的蒙古骑兵开始冲上来厮杀,大部分认以为大明的这些火器攻击是一次性的。 土默特部和附近的蒙古人,并没有参加满清第五次入关的战斗,他们并不知道山东兵马火器的厉害。 再说,谁又知道山西的边兵之中居然会有山东的部队,欧曼·加里斯拿着手中的旗子上下挥舞,当当当急促的锣声又是响起,正在厮杀鏖战的那些士兵们也不恋战,立刻是前队变后队,朝着后面急退。 靠近车队的阵型早就是方才的那波亡命冲杀搞得稀疏许多,后退倒是容易的很,被挤在中间的蒙古骑兵们都是感觉到局势或许向着自己这边倾斜了,追杀过去或许能够翻盘,而今这样的局面不是有没有盐货的问题,如果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胜利都无法取得,就这么撤回去的话,怕是很多人都要被喂狼了。 冷兵器的方队撤回来几十步,在方阵内部咚咚的敲起了鼓声,这次的鼓声并不是方才的那种急促,而是极为的有节奏,一下下的响着。外围的蒙古骑兵都已经被这个大车队层出不穷的战术给吓怕了,听到这鼓声都是心中战栗。 鼓声响起的同时,在车队四边列队的火铳队列开始按照鼓点的节奏迈着大步向前,那些退回来的方阵稍微喘了下气,前排的长矛兵只要没有受伤,还有行动能力的,都是弯腰小跑着到了火铳队列的前面。 看到这些火铳兵上前,外围的蒙古骑兵下意识的就要逃跑,最外圈已经是散的差不多了,现在要跑可是能跑。 也有些骑兵琢磨着能不能冲上去,现在这些人已经是离开了车阵的防护,这些火铳队列向前走了一百余步,鼓声猛然停歇。 站在第一排的火铳兵举起火铳就是射击,后排依次跟上,在火铳队列边上的火炮也是跟着轰鸣,方才那些犹豫不决的蒙古骑兵都是惨叫着从马上被打下来,也有的马匹被火炮的声势吓到,在阵列之中就是发狂,乱蹦乱跳。 偶尔也有冲到跟前的骑兵,可在火铳兵的面前,那些长矛兵正半蹲在那里,用长矛斜指着前面,马匹不管不顾的就减速了,还没有等马匹上的人反应过来,就有火铳指着打了。 这个车阵紧锣密鼓的连续几轮攻击,差不多以这个车阵为圆心又是向外推了两百多步的距离。 到这个时候,蒙古骑兵们再也没有什么人有战意和勇气了,那些专职的骑兵和金帐亲卫们死伤惨重,而外面的那些跟着壮声势,想来拣便宜的牧民骑兵们早就是吓破了胆子,听到车阵里面的鼓声又是响起。 那些半蹲的长矛兵已经是站了起来,看着火铳队列有继续向前推荐的一死,所有人都不管不顾的拨转马头,想要逃走。 好在此时他们死伤惨重的阵型已经是被打的足够稀疏,逃跑也是能跑远了,剩余的骑兵轰然的地散开,都是朝着四面八方,尽可能远离这个车阵的方向逃走。 车阵内的安静了一会之后,却是响起了锣声,这次的锣声仅仅是缓慢的敲击,颇为的有节奏,在车阵外的胶州营士兵稍微整理了一下队形之后,小心翼翼的退到车阵之中。 车阵的外圈是两辆大车并起来的,士兵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紧张的忙碌着,给内圈的大车套上牲畜。 这些火铳兵和冷兵器兵留下警戒的人手,其余的人也是紧张的加入了这个给牲畜套车的过程中。 车阵向北的口子已经是被大开,一辆大车上放着些草料和干粮,坐着三四名士兵,周围二十几名士兵跟随,谁累了就上轮换上去休息下,整理好一辆大车,就有士兵跟着出去,在蒙古骑兵溃散之后,差不多一个时辰以内,就有五十多辆大车在车阵外面列好了队。 大概看了一下方向,这个车队就开始向北行进,士兵们的大部分装备都是丢在大车上,如果疲惫了还可以上车去轮换休息,拉车的这些马匹,刚才也是经过了充份的休息,畜力充足,跑得也不慢。 这些大车可都是轻装行进,走的又是直线,比起那些四散奔逃的骑兵来说,速度并不吃亏太多。 这些蒙古骑兵本就是长途奔袭而来,方才又有那么一番惊扰,人马仓惶,狂奔之后,马力衰竭,或者要停下恢复,或者要放缓速度。 可胶州营的这支车队却是不紧不慢的追了上来,他的速度恒定,尽管骑兵们的速度快,可没有什么余力的马匹跑一段就要休息,就这个短暂的时间,后面的大车队又是追过来了。 尽管看着这支车队要比方才人少许多,可已经是被打怕了的蒙古骑兵们根本不敢回头,看见车队的方向是北面,他们只能是朝着偏离的方向跑去,双方就这么吊着,很是有骑兵的马匹跑不动了,或者是跪地求降,或者是亡命的朝着车阵冲来,毫无意外的被杀死在那里。 这支小车队出发之后一个时辰,欧曼·加里斯率领剩下的人马大车跟了上来,在这草原上,这人少的大车队居然要追击人多的骑兵大军。 车队出关的时候,出去一些装备和草料之外,其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带,完全是轻装前进,至于装在车上的那些盐包,则完全是布袋子临时装土垒在车上当作掩体罢了,轻装前进,畜力充足的车队和亡命疲惫的骑兵,还真是未必能分出高下。 不过,这支车队的追击,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让那些准备回归垲儿海本营的骑兵尽可能的偏离方向,拖延他们回去的时间。 尽管盔甲里面有皮毛的内衬,可在寒风中奔驰,陈永福还是觉得很冷,他们已经是经过了第二个中继点,马匹又是补充了草料,短暂的休息之后,马匹的速度一直是保持着,陈永福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把挂在马鞍边上的刀向外活动了几下,这种寒冷的时候长途行军,就怕刀鞘和刀冻在一起,尽管是很偶然的现象,可也要防备。 陈永福掀开面甲,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已经是快有四个时辰,按照预定的说法,差不多就要到垲儿海的土默特金帐所在。 所谓金帐,就是指这个部落的可汗所在的地方,但这个金帐实际上也是来回迁徙,很难把握住具体的位置。 陈永福看看后面的大队人马,每个人都是很沉默,长途奔袭很是消耗人的精神,每个人的兴高采烈也都是被马背上的颠簸给消耗的差不多,陈永福能看到的范围并不远,大队骑兵行进,掀起的烟尘极大。 这边的动静也是不小,草原上只要是稍微有经验的牧民都可以趴在地面上,通过震动来判断骑兵的方向规模。 自己这五千多兵马,那土默特汗的金帐所在,怕早就是知道了大股人马的到来,难道不会早跑了吗? 陈永福还在这么想的时候,一骑马突然是加快了速度,冲出了队列之中,这骑马本来是平端着一杆大旗,冲到队列前面之后,抖动旗杆,把旗帜竖立了起来,一面赤红的战旗迎风招展。 看到这面红旗,陈永福放下面甲,长呼了一口气,这也是在计划之中的,在走到末段的时候,会有一名打着红旗的骑兵出列,走在最前,大队的骑兵则是要跟这名打着红旗的骑兵一起行动。 果然最前面的那名红旗骑兵没有跑太远,开始朝着东边转向,立起来的那面红旗无比的显眼,后面的骑兵们自然知道该跟着谁来行动,大队人马缓缓的移动了方向,朝着东边而去。 这样的行进颇为的省事,只要约束着马匹跟着红旗前进就是,陈永福心中在默算,应该是转向东北的方向,然后走直线,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又是转向西北的方向。 这么又走了不远,却看到两名蒙古骑兵打扮的人就在前面等候,看见大队人马,这两名骑兵拨转马头就跑。 坏了,被鞑子发现大军形迹,陈永福心中一凛,刚要发令,就听到身边的张坤隔着马匹扯嗓子喊道: “总兵大人,土默特汗的金帐就在前方五里所在的地方,到现在他的主力兵马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那两名骑兵也是引路的,陈永福正恍然大悟间,就看见那两名骑兵已经是举起了两面金色的旗帜,在夕阳的映照下,这金色的旗帜闪闪发光,是个极为显眼的标志,这五千多骑兵的精神都是振奋起来,看着前面的三面旗帜,打起了精神,目标不远了。 土默特部大会草原各部落,许多小部落甚至是跑单帮的马匪都聚集而来,这么多人,仓促间怎么能查明身份,山东盐帮派人轻而易举的混了进去,等到这时候,就是给大军指引道路,通风报信了。 和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蒙古贵族一样,土默特汗也是一名贵公子类的人物,讲起享受和奢侈,他不逊色于大明的任何一位豪奢之家,可政务军伍的事情,则都是几名老将和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些人来安排。 准确的说一个人来安排,那就是土默特部的断事官阿尔斯楞,今年五十五岁的老智者。 这次派出两万多骑兵先去夺取盐货大车,然后派兵混入大明边关之中去劫掠的主意,也是这位老智者出的主意,他为土默特部已经是效力几十年了,一向是忠心耿耿,而且这次的十二万斤盐,晃花了大部分人的眼睛。 当然,土默特部的权贵们都知道那位出谋划策的老贵人阿尔斯楞,曾经和山西的某个带着高字商号关系极好,而那个商号在年前被人血洗,也是年前,有名关内商号的子弟投奔过来。 阿尔斯楞能在土默特部这么德高望重,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和山西这个商号的关系,他能用很便宜的价钱搞来盐和铁,还有很多权贵们喜欢的珍玩珠宝,大家都认为他是有办法的人。 那个商号被血洗,这位断事官可是断了一条大财源,而且在部落中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或许这次的主意,除却抢掠盐货之外,还有为那商号的人报仇雪恨的意思,也就是大家都能在里面捞到好处,所以才没有管他的私心,一起是说动了土默特汗出动。 当然,满心盼望着收获的蒙古各部贵人同样是不知道,在那位老贵人的帐篷中,这个老阿尔斯楞已经全然没有在土默特汗和其他贵人面前的稳重,他慌张到了极点,平素的睿智模样已经是全然看不见,压低了声音,这声音中甚至还带着哭腔,颤声的说道: “我忠心耿耿为土默特部效力几十年,今日却犯下这样的大错,我的家族会被长生天惩罚的……” 据说是过来投奔他的那名汉人却坐在一张熊皮上,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平声静气的说道: “尊敬的扎鲁忽赤(蒙古断事官的称呼),您不要生气,将来这土默特部的局面还要您出面收拾的,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阿尔斯楞被对方这句不温不火的话语给噎了回去,他在土默特部和高盛和的生意中贪墨了大笔的钱财,这还不算什么,他还把土默特部的不少秘辛当成是情报卖给了高盛和的商人们,据说这些消息都是被高盛和的商号传到了女真人那边。 不管是贪墨还是泄密,这些事情在土默特部也足够他被五马分尸,家人变成奴隶了,那个商号被血洗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谁想到会有一名汉人大摇大摆的找上门来,一方面拿着让他恐惧的把柄,一方面开出了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断事官阿尔斯楞事实上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是战战兢兢的按照那名汉人的指示一步步的做到了今天,可是这事到临头了,却实在是让人恐惧无比。 在阿尔斯楞的帐篷之中,放着一碗水,碗直接是放在土地上,而不是厚厚的毛毡,两个人在那里交谈的时候,目光却一直是注视在那碗水。 碗中的水开始的波动或许看不清楚,但那波动越来越大,显然地面有震动传来,那名汉人呼了一口气,站起来对阿尔斯楞说道: “扎鲁忽赤,咱们的马匹已经预备好了吗?” 阿尔斯楞点点头,那名汉人也不多说,早就是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阿尔斯楞的家人肯定不会在这个金帐所在,早就已经是安排好了一切,两人出了帐篷,却是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 所谓的金帐所在也就是一个土默特汗和下面的权贵以及侍从亲兵们居住的帐篷群,很多人都是察觉到了远处骑兵的靠近,都是出来看着东南的方向,彼此轻松谈笑。 那名汉人上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声冷笑着说道: “这些人还真以为这次动手成功,带着盐货金银回来了吗?” 断事官阿尔斯楞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这周围的人群,一句话也没有说,抽了一下马匹,这等贵人要离开,自然没有人来询问。 尽管天边还是晚霞灿烂,可太阳差不多已经是完全的落入了大地,现在陈永福已经是能看到前面土默特部金帐所在了。 因为焚烧牛马粪便产生的烟雾很浓,此时无风,烟柱笔直,通往天际,尽管这边气势汹汹的向前冲,可那些帐篷聚集的地方却看不到什么准备,陈永福心中兴奋,知道距离成功的确不远了。 一直是跟在陈永福边上的张坤掏出了一个铜哨,在马上憋足了力气吹起来,双方距离的已经是很近了,这哨音肯定对面的土默特部上下也会听的清楚,不过反正是距离这么近了,听到也没有什么关系。 哨音响起,大队骑兵的几处都是同时的吹响,大同出来的大队骑兵速度缓缓的减慢,同时后队的人开始朝着两翼散开,尽可能的以一个正面冲进这土默特部的这片区域之中。 骑兵大队之中,有很多人都是从马鞍边上挂着的褡裢中抽出一根包裹着油布的松明,拿着铜管火媒凑到了上面,油布、松明,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即便是马匹奔跑时候,产生的风也无法吹熄。 晚霞在西边,东面已经是变得黑暗,在帐篷区域这边的土默特蒙古的部落人们,能看到对面的黑暗中无数骑兵点燃了火把,从黑暗中展开了阵型。 看到这个,所有人都知道情况不对了,肯定不是蒙古自己的骑兵,几乎是瞬时间,这个营地好像是炸开了一样,所有的人在外面等待观看的人都是惊慌无比的奔跑,可这仓促间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跑。 很多人朝着帐篷那边钻,土默特汗所在的区域是这个片帐篷群的中央,号角声已经是响起,毕竟在这里也有专门卫戍土默特汗的金帐亲卫和各个贵人自己的卫士骑兵,可这太出其不意了。 撒开阵型的大同边镇骑兵没有丝毫停顿的冲了进去,陈永福和张坤身后的队伍则一直是没有散,这两千余的骑兵是甲胄和兵器最精量的士兵,而且他们的手中没有拿着火把,完全是按照冲锋的队形凝聚而成。 最当面的外延,都是把手中的长矛放平,而这个箭头的后面,则是手持长刀的后队,冲进这片帐篷区域的时候,在他们面前甚至没有什么人阻拦。 帐篷群之间都是专门留出了通往土默特汗金帐的道路,而且相对宽敞一些,这也是为了贵人们的方便,不过这时候却是给大同的边镇骑兵方便了,直到冲进去百余步,才看见道路的尽头有骑兵乱哄哄的涌出来。 攻其不备,做到了这一点,胜利就有了很大的保证…… 杨承祖则是满心怨气的把手中火把丢到了一边的帐篷上,毛毡为材料做的帐篷,和这种松明、油布为材料的火把一碰触,立刻是熊熊燃烧,不断有惊慌失措的人挡在这队大同边镇骑兵的面前,然后被居高临下的骑兵挥刀砍倒。 除却在大路上猛冲过去的披甲骑兵之外,杨承祖带着的六百多人却都和其他骑兵一样,都是在分成小队,散布在各处放火杀人,制造混乱。 “都给老子拿力气出来杀啊!要不他娘的还只能是当这个二流的散骑,连攻坚都信不过咱们!!!” 杨承祖一边挥刀,一边大声的怒吼。 第四五六章 斩单于 土默特部的很多年轻牧民在闲暇时候总是喜欢听老牧民讲述去南边“打猎”的故事,说是骑在马上,挥舞着马刀和长枪,驱赶着惊慌逃散的汉民,抢掠他们的女人,丝绸和财宝,快快活活的过这个冬天。 每当那些老牧民口沫横飞的说起那些汉民女人的细皮嫩肉,说起砍杀时候大明那些汉民的惊恐万状,这些年轻人们都是跟着兴奋起来。 当然,这些年年景不好,土默特部要在草原上一边和西边的亦利巴里部还有套部的残余打,还要防备察哈尔和科尔沁的吞并,大明那边的兵马也不是那么好欺负了,想要进关去杀人掳掠,恐怕只能是在嘴上过过瘾。 不过,今天,很多土默特部的牧民才发现,原来那惊慌逃散,原来那惊恐万状的人居然是自己。 与那些直冲土默特汗王帐的骑兵相比,分散开来的散骑造成了更大的破坏,这些骑兵不是陈永福的直属就是杨承祖的亲兵,他们都是手持火把,先给帐篷放火,然后再砍杀那些跑出来的人。 不管是官兵还是流贼,正规的大作战很少有做的好的,可是这种烧杀抢掠破坏,那他们是一等一的好汉,话倒退些说,就算是军纪再好的官兵和流民军队,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猪跑的。 他们十人一队,五人一组,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点燃,把马前所有在奔跑的人都给砍倒。 土默特汗的金帐所在,差不多也有万余的人口,大大小小的帐篷几千座,赫然是个小城镇的模样,除却土默特汗和下面的一众贵人的帐篷都是牛皮帐篷之外,中下层和牧民奴隶的帐篷都是毛毡,毛毡油性很大,点燃之后火势炽烈,这冬春之交,尽管是在垲儿海这个湖边,和仓促怎么能来得及救火。 开始还需要官兵和流民军队点燃,后来则是彼此之间引燃,尽管帐篷和帐篷之间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隙,可倒伏的帐篷,飞溅的火星,依旧是这地狱的火源。 和普通的小部落相比,土默特汗的金帐所在非普通牧民的人更多,可在这个仓促之间,大队的骑兵又是被调出了这边,在陈永福率领大队人马前来的时候,很多土默特的骑兵甚至来不及上马。 手中拿着长刀和木枪的人如何去和居高临下的骑兵作战,在这支大同边镇骑兵的散骑冲过最外围的那些帐篷之后,终于有土默特部的战士们拿着弓箭出来了,尽管目前的天色已经是黑了下来,可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照的此处有如白昼。 可有个问题是,土默特的战士们迎着火光,而边镇的散骑则是背着火光,被闪动的火光晃着眼睛,这就实在谈不上什么准确性了,可黑乎乎的骑兵以及马匹,总归是个大大的目标,特别是在那里砍杀的骑兵上身。 在射手的眼中,骑兵的上身是最好,也是最容易被射中的靶子,嗖嗖嗖,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在边镇骑兵的喊杀和牧民的哭喊声中,弓箭手的箭镞极速的破空而至,不过这次来的边镇骑兵可不是大明的那种穿着布衣棉袍的穷军汉。 最起码,这些骑兵都是带着头盔,穿着胸甲,弓箭射到这上面,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只有极个别运气好的,才射中了面门。 嗖嗖嗖的声音想过,又有当当当的声音,那是弓箭击打在甲板上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这是个帐篷的区域,帐篷层次错落,甚至没有相隔五十步以上的帐篷,也就说,这边没有弓箭手射击的太大空间。 他们都是在五十步或者是更近的距离上射箭攒射,一箭不中,想要射第二箭的时候,骑兵已经是纵马冲到了跟前,在近距离肉搏之中,这些弓箭手甚至还比不上普通的牧民。 整个的金帐所在,都已经是沸腾了起来,正冲向王帐的骑兵大队,几乎是个方阵,前排都是平端着长矛的骑兵,后排则是严阵以待的长刀大斧。 就算是那么多的骑兵都是派出去,土默特汗身边也要留下两千人左右的金帐亲卫,其余各级的贵人也都是要留下护卫。草原上的可汗贵族彼此的仇杀火并,这也是经常的事情,总要预留下力量来进行防备。 出现在陈永福一干人面前的就是这些金帐亲卫,听着周围的喊杀声和哭喊的声音,不管是陈永福的部下亲兵还是张坤率领的山东铁骑,人人都是感觉到热血沸腾,从来这声音都是蛮族施加在汉人身上,今日间汉人却又是还了回来。 看着路途那边出现的金帐亲卫,这边的大同骑兵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依旧是向前冲去。 金帐亲卫是土默特部甚至是土默特部控制的草原上周围那些弓马娴熟,勇猛善战的勇士,土默特汗私下里都是称呼自己的金帐亲卫为怯薛歹,这是当年成吉思汗精锐亲卫军官的名字。 这些金帐亲卫反应的确是快,在边镇骑兵冲进来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快的完成了整队和动员,涌出来抵抗。 金帐亲卫们的马匹都没有提起速度,人人都是在马上张弓搭箭准备射击,这等宽阔的道路,接近肯定是飞快,转眼间已经是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中。 也没有什么命令,几乎是在这同时,几百支箭尖啸着飞了出来,好像是雨点一般的落下,对方这么密集的阵型,也不需要瞄准,只需要把弓箭稍微高抬,仰角落下就能命中。 如果这第一波射击起到效果,这些偷袭者的前面几百骑最起码要倒伏一片,乱成一团,后面的人也会被前面的倒伏的人尸马尸阻碍。 可这些骑兵都是带着铁盔,穿着板甲,最前面几排的甚至还带着面甲,甚至马匹上在马头和马胸的地方还有皮革毛毡的包裹,这也是为什么要冒险设立第二个中继点的作用,就是为了让马匹甚至还有骑兵在第二个中继点换上盔甲和马甲,这样可以节省马力,在冲击的时候更有力量。 听见那嗖嗖的厉声,前排的放平长矛的是边镇骑兵们仅仅是低下了头,而后面的骑兵们则是举起了小圆盾,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好像是突然在小范围下起了冰雹一样,叮叮当当的事情不绝于耳,那是弓箭和盾牌还有盔甲撞击的声音,也就是仅此而已了,只有在第四排外围的一名骑兵的坐骑倒霉的被落下的箭簇射进了眼睛…… 射箭没有效果,金帐亲卫们有人拿出了刀斧长矛驱马上前,有人则是准备射出第二箭,实在是太仓促了,这根本组织不起来应有的抵抗。 平端着长矛的重甲骑兵已经是开始加速,人、马匹、盔甲的重量叠加在一起,逐渐加速的速度,这速度和力量都是累加在长矛上,冲向了前面的金帐亲卫。 金帐亲卫是土默特部装备最好的骑兵了,他们在整个的草原上装备也不能说是差的,可他们的盔甲,最好的也不过是鳞甲或者是满清那边流传过来的棉甲,这些甲胄防备劈砍或者是弓箭射击还好。 对于这长矛的刺击,特别是如此迅猛的刺击,凡是被长矛刺中的人都是被干脆利索的贯穿,因为这长矛的长度,甚至还有第二排的金帐亲卫被贯穿,土默特部在前面的骑兵和马匹在这个瞬间被打的死伤惨重。 仓促堆积起来的阵型迅速被击破,后面的骑兵已经是蜂拥而上,前面的长矛骑兵就好像是一个橛子一样狠狠的钉进了这些金帐亲卫之中,在刺进敌阵之中的时候,前排的士兵们丢下了长矛,从马鞍边上拿出了刀剑或者是短斧,开始劈砍。 这些蒙古骑兵的武器根本无法对陈永福和张坤率领的骑兵有任何伤害,这些弯刀长矛近距离的攻击,根本无法对这种铁罐头造成破坏。 在百年前或者更早之前,金国女真和蒙元的骑兵都是带着铁骨朵和钉头锤,就是对付重甲骑兵,破坏重甲。 可到了现在,不管是草原上还是大明边关,无论步骑都没有那么厚重的铁甲,刀剑长矛已经是足够来杀伤,那种重型的铁骨朵和钉头锤也渐渐的被淘汰掉了。 今日间面对胶州营兵器制造局锻造职称的板甲,这些在草原上堪称勇猛的士兵们,根本无法破坏对方的盔甲。 你无法破坏对方的盔甲,可对方的兵器却能破坏你的锁甲、鳞甲或者皮甲,金帐亲卫仓促凑成,根本没有什么阵型,事实上,草原上的战争从蒙元溃逃到草原上时候开始,就开始不断的蜕化。 当时纵横天下的蒙元铁骑早就是不复存在,所谓的金帐铁骑也就是一拥而上,这个时代,蒙古人的战斗力最强的时候,也就是在满清治下,在女真八旗的约束下,才有阵型和进攻,才勉强能称得上是军队。 何况此时的陈永福和张坤率铁骑是结阵而来,以严整的阵型对零散的乌合之众,这当然没有什么悬念。 金帐亲卫是职业骑兵,是土默特汗舍得花金钱和地位笼络的勇士,最为依仗的力量的,这些草原上的骑兵对土默特部都是忠心耿耿,在这突然间被莫名其妙的骑兵来突袭,而且是如此准确无误的寻找到了金帐所在。 几乎这里土默特部的大部分人都是有末日降临的感觉,可这些金帐亲卫仍然上前苦战,他们是想为这土默特汗的逃生赢得时间。 只要有土默特汗能逃出去,凭借着高贵的血统和人望总能召集人马,重新聚拢这土默特部落,东山再起。 但人心是一回事,能否做成却又是另外一回事,面对结成阵势的铁骑方阵,他们无能为力…… 在土默特王帐之前的金帐亲卫并没有阻挡铁骑冲锋的能力,根本无法聚集起来阻挡,他们的抵抗也就是开始这两轮弓箭的时间,等到近距离的格斗的时候,他们只能是无望的被屠杀。 而且这个时候,烧杀的散骑已经是围了上来,铁骑方阵是一路向前,对边上的攻击和在铁骑方阵攻击范围之外的敌人可以不用理会,而后面跟上来的散骑,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拦在面前的敌人。 金帐亲卫的骑战或许要比散骑们稍强,可此时他们已经是胆寒,而散骑们杀得性起,而且人多势众,胜面极大。偏偏最先上来的这些散骑,正是杨承祖和他的直属骑兵,他们可是在大明内地身经百战的精锐,厮杀场中历练出来的强兵,马战上不逊于这些草原上养尊处优的金帐亲卫。 这次则是彻底的击溃了,草原上已经是多年没有什么大的战役了,这些金帐亲卫更多时候都是作为大汗的护卫存在的,和那些常年厮杀死战的老兵相比,他们就有些那不上台面了,迅速的被杀散,朝着四处逃去。 整个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的东边部分已经是成了火海,散骑们已经是跟着杀到了西边,本来是打算做最艰苦战斗的铁骑方阵,却没有想到这一战如此的容易,这么快就冲到了大帐这边。 土默特汗的王账自然和普通的帐篷不同,完全的牛皮大帐,上面作出各种的装饰,周围还有类似于砖石建筑的解构,看起来有些小型行宫的模样,陈永福和张坤一干人冲到这边之后,直接是下马。 士兵们稍加整队,手持大刀长矛就是冲了进去,看起来,这边的护卫骑兵应该都是方才去了前面抵抗,这边的侍女和一干下人都是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或者是匆忙的跑掉。 大帐之中果然是富丽堂皇,可冲进来的官兵们根本无人去顾及观赏,只是寻找那土默特汗的踪迹。 方才外面的抵抗果然是成功的拖延了时间,按照帐内一名侍女的说法,土默特汗刚刚和一干贵人跑出了金帐所在,当然是乘马离开。 此次前来,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杀掉土默特汗,如果这个土默特部落的统治者还在,很多后续的计划就没有办法开展进行。 成功杀入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看着外面的火势和杀戮,胜利已经可以确保了,可先前疑神疑鬼的陈永福却有些着急,既然山东那边让自己过来并不是为了消耗自己的实力,而是实实在在的任务,那自己完不成的话,这能力就会受到质疑了。 能力被怀疑,那将来的荣华富贵怎么办,边上的张坤脸色也不太好,方才手下的兵丁已经是把各处都已经是搜过一边,的确是没有搜到。 “把这里放火烧掉,大家脱掉盔甲,快些去追!!” 陈永福大声的下达了命令,目前的坐骑马力如果再穿着重甲去追击,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速度。 而整个的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现在还有抵抗,各部的贵人们可没有他们大汗这样的反应速度,家小和亲眷都在身边来不及跑,手下的卫士们也得殊死抵抗,对于杀死这些人,反倒不是这次的目的。 焚烧了这个大帐,也就是一个大局已定的信号,让所有还能抵抗的人都是知道不可能翻盘了。 陈永福的命令以下,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是跑到了金帐外面,下达命令,脱掉盔甲,这盔甲的连接部不过是前后几个搭扣而已,解开非常的方便,盔甲就这么丢在了地上,魏力则是吩咐手下懂蒙语的去各处喊话。 牛皮的王账,浇上了油,从里面烧起来,是整个的金帐所在最炽烈的火势,看见中间的王账被烧。所有的土默特部人都是知道大势已去了,同时,又有那会蒙语的骑兵大声的喊话。 说是放下武器,把手放在头上,金帐南边的空地上集合,就可以放过不杀,手中有武器的,骑在马上的,一概是格杀勿论。 草原上的蒙古牧民沿水草而居,没有定居之所,所谓的忠诚之心也比关内的汉民要淡薄许多,所以蒙古各部,有东西蒙古,往早了说,有依附大明的朵颜三卫,现在还有依附与满清的察哈尔和科尔沁大部。 现在这些可怕的敌人既然承诺不杀,王账也已经被烧,那大部分土默特蒙古牧民的抵抗之心也就全然的崩溃,没有继续战斗的心思了。 那些少数想要战斗的,在这样的局面中,已经是势单力孤,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那位土默特汗和不到一百人的护卫一起跑了出去,果然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在这样的局面下,身为部落的大汗,不说挺身而出组织抵抗,反倒是领着几名手下率先逃跑,这也是先前的计划做的完备。 大规模的骑兵都是被调开了,去所谓的“盐货交易”那边碰铁板,突袭的骑兵可以长驱直入,诛杀首脑。 留下看守的人,陈永福和张坤等头领都是脱下盔甲,准备上马追击,临上马前,张坤在马上大喊道: “杨参将在那里,请他统领看守这些俘虏……” 那边陈永福已经是和魏力等人脱下来铁甲,打马冲了出去,这草原上到了天黑的时候,追击区区一百人,真好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只能是趁着那土默特汗没有跑远的时候,尽快的追上才有希望。 他们都追出去了,可张坤还在找杨承祖,眼下这金帐所在,除却被杀的之外,投降的土默特蒙古人也有六七千,比如留下管事的军官带着骑兵看守,要不然也会有乱子发生,算计这身份,也就是杨承祖才有这样的资格。 喊了半天没有什么回音,好不容易西边才过来一名骑兵,脸上还迸溅这血点,显然是砍杀的兴奋异常。 听到张坤发问,连忙躬身抱拳说道: “回大人的话,我家大哥领着兄弟们去追这鞑子的大汗了。” 不是让你在这帐篷堆里杀人放火吗,怎么自顾自的去追这土默特大汗了,真会拣便宜,张坤肚子里暗骂了一句,却也不能跟上去追击了,尽管这追击土默特汗的任务,是谁都想去。 张坤只能是安排下面士兵把着火的帐篷都朝着东边推倒,没有着火的区域和着火的区域之间划出一片空白带,让火势不再蔓延。 凡是抱着头走出帐篷区域来到空白地带的牧民们,都由士兵们驱赶着去把那些没有燃尽的牧草和帐篷残片,堆积在这边地带的周围并且点燃,在这寒夜之中,火把可以给这些俘虏些许暖意,同时,光明也可以让有心异动的人被尽快的发现。 跟着陈永福和魏力他们出去追击的士兵不过是四百人左右,剩余的骑兵都是在张坤的命令下下马,重新披挂上铁甲,以铁甲兵为前导,其余的士兵打着火把配合,把那些没有燃烧的帐篷一个个的搜索。 肯定会有那些以为躲在帐篷里趁着边镇骑兵,或者逃跑,或者是想要干些什么其他勾当的老鼠。 下马骑兵组成的小队,就是要把这些老鼠抓出来,弄到空地这边,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变故发生。 金帐所在区域不小,尽管大部分的帐篷被烧掉,可要想一个个帐篷的搜索过去,还是需要不少的时间,但战争就是这么麻烦的事情,不得不做。 等这些搜索完成之后,又有不少垂头丧气的土默特蒙古部民被赶到这里,这时候大同总兵陈永福和魏力等人率队回来,他们同样是垂头丧气,因为他们是空手而归,天色真正是黑下来了,尽管也有月色,草原四面八方都是可能逃窜的方向,或许追击的,不是土默特汗逃跑的地方。 众人都是不舒服,功亏一篑,张坤对这个结果也颇为的无言,只能是打起精神布置当晚的防务,或许今晚就要有那些击溃的骑兵回来了,大车的追击阻截毕竟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土默特汗不死,事情或许会变得很麻烦。 第二天黎明到来之前,前往追击大同镇参将杨承祖和手下回到了这边的营地,在杨承祖的马鞍边上,挂着土默特汗的脑袋…… 第四五七章 借刀杀人 在场的几位大将中,大部分都是安排去杀土默特汗,只有杨承祖被分配在散骑中烧杀营帐牧民。 这让心高气傲的杨承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但这个安排倒也没有什么歧视的意思,胶州营的兵马来到这里的时间都是比较早,和陈永福的部队彼此熟悉有个磨合,而杨承祖这边带着的部队,则是要晚很多。 山东兵马的军纪和规范化,让他们可以很轻松的与另外一只部队配合,可还是老式军队做派的杨承祖部就不行了,贸然融合在一起,很容易出乱子。 道理是这么讲,杨承祖表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听命,可实际上心中很是不忿,在军中的荣华富贵关键是看军将的武勇和军功,这般被人轻视,何日能有富贵,所以从夜袭开始,杨承祖就琢磨着好好表现。 尽管走在正中大道上的铁骑方阵是直冲,可他们要保持阵型,面前还有集合起来的金帐亲卫,速度其实未必有散骑快。 特别是杨承祖率领着百余名亲卫手下,一路上杀人放火拼命的前突,结果还真是让他碰对了运气。 杨承祖就快要赶到王帐侧翼的时候,看见穿着华贵的几个人被一帮同样是穿着体面的人簇拥着上了马,直接朝着东北面跑去。 所有的军将士兵在来土默特部之前,都有人给他们讲述过土默特汗到底是什么装束打扮,大体是个什么模样,杨承祖当时听得颇为不耐烦,谁想到这次却能用上,一看前面这一帮人,就能肯定这就是王帐的土默特汗和身边的亲信了。 看着目标就在眼前,并且先跑,杨承祖却没有打马去追,反倒是命令士兵搜罗附近的马匹,在这金帐所在,牧民聚集的地方,想要搜罗些马匹那真是太容易不过,转瞬间杨承祖这些人每人差不多都是拿到了几匹马。 把这些马匹用绳索串联在一起,杨承祖开始了追击,这种路子,当年在陕西和河南的时候,罗汝才的精骑经常是使用,一名骑兵有两匹马或者三匹马,半途中可以更换马匹,保证马匹的速度,也可以更加的吃酒,这也是草原上的蛮族骑兵的故智,可土默特汗逃跑的仓促,却来不及这样做。 反倒是杨承祖一干人做了这样的预备,当时兵荒马乱的,四处喧嚷,一个角落的小变故,谁也顾及补上。 杨承祖只是和自己的手下吩咐了一声,就纵马去追击了,追出金帐所在的帐篷区域之外,冲天的火光正好是映照出土默特汗那一行人的踪迹,杨承祖此时是兴奋之极,连连催动马匹,吆喝手下,追了上去。 若是盲目的追击,草原广大,又是黑夜,肯定是又如大海捞针一般,可这等已经发现了踪迹,顶上去追,这可就是方便许多了。 双方的距离始终相差不过百余步,在刚刚跑出火焰光照范围的时候,很有几名护卫着土默特汗的战士返身想要杀退或者杀溃散这些追兵。 这些簇拥着土默特汗的亲卫们,都是土默特部第一等的战士,自信可以打败这些来犯的敌人和匪盗。 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土默特汗手下的这些精锐战士结阵冲锋战斗,的确是可以轻松的击败几倍于他们的敌人,因为他们都是久经战斗,并且经过系统训练的军官头目,但他们的对手也不是乌合之众。 如今这实力对比不是百余年前,那时候草原上蒙古的兵马和大明的边兵厮杀的难解难分,而且蒙古人往往还都是占据优势,这些汗王身边的精锐战士,往往是改变战局的决定性力量。 可这几十年来,蒙古各部的兵马和大明边兵打往往还要落在下风,就算是出动精锐也勉强是个不过不失的局面,而大明的边兵和流民军队作战的时候,根本没有赚到什么便宜,更多的时候是被压着打。 可想而知,这些所谓精锐的下场。 双方的距离这么近,所谓的骑射是不要想了,调转马身,张弓搭箭,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对方就该冲到跟前了,这些舍身断后的汗帐精锐转身之后,简单的组队,直接就是冲了过来。 这些汗帐的精锐却是没想到,正在追击的杨承祖这帮人,可都是做好了射箭的准备,火铳这些东西本来胶州营也是提出给他们配发,但这次的轻骑突袭,他们却是用不上,仓促间想要熟练射击可也是很难。 但对于打了多年的罗汝才部下精锐来说,在马上射箭,可不是什么难事,骑射骑射,马背颠簸,准确性很难保证,可眼前黑乎乎的一群骑兵冲上来,只要是拉弓瞄准大概的方向射过去就行了。 箭囊挂在马鞍的边上,而弓就放在自己的身前,要想射箭,拿起来拉弓就射,而且草原上空间广阔,杨承祖这一队追击的人还是并着马一起向前,将近十几个人同时的张弓搭箭,嗖嗖连声。 这么多年,大明的边兵和流民军队都是不断的学习草原上的战术和战法,可草原上的蒙古人却是越来越退化,今日间,就显现的极为明显。 锁子甲和皮甲,并不能近距离低档对方的弓箭射击,何况这些金帐亲卫为了行动方便,一般都是穿着半身甲,最当先的三骑,当即是防备不及,被箭镞射下马来,后面的那些蒙古骑兵在这个瞬间,尽管是知道上前必死。 可还是吆喝打马,催动上前,他们相当于土默特汗养的死士,这就是他们赴死的时候了。 在马上乱射的速度总是比马匹冲过来的速度要快些,何况是第二箭第三箭,臂膀还感觉不到疲惫。 双方靠近了之后,这弓箭的准确性却是提高了不少,不过马背颠簸的确是影响很大,这次的射击对人却没有伤害,可是却射到了马匹。 被箭簇射中的马匹,当即就是乱蹦乱跳,把背上的骑兵甩了下来,同时也阻碍了后面那些人的行动,乱成一团。 对面的速度一慢,可杨承祖这些追击的骑兵速度却没有慢,前面的几个人吆喝忽哨,马队从中分开,把那一队向后冲的土默特骑兵兜在了中央,终于是倒了短兵相接的局面,可是两侧的人多,中间的土默特人少,又是被惊马搞乱。 等到这杨承祖的骑兵从他们身边经过,马上的金帐亲卫精锐,已经是全被从马上劈了下来。 当时这土默特汗逃命逃得紧急,在外面纠集了一百余骑急忙的逃跑,出来的时候没命的打马,疯狂奔驰,马匹到了半夜还要喂草料,这么突然的疾跑,马匹已经是吃不住劲了,速度早就是慢了下来。 可杨承祖这一干人半路换马,马匹轻载,总归是负担轻,跑得力量足些,真是越追越近。 实际上,这追击道路上的战斗也就是两场,第二波亲卫骑兵冲回来,和上次的那些骑兵一样被杀掉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战斗发生了。 等到杨承祖他们换乘第三匹马的时候,前面奔驰的土默特汗的胯下马匹终于是支撑不住,猛地倒在了地上,马匹上的人也是被甩了下来,这好像是个信号一样,这些逃了许久的人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身边那些人的马匹有的前冲十几步之后也是口吐白沫栽倒在地上,还有的人看见土默特汗摔下来,迟疑了一下,也是拔出武器跟着跳下马来,护在土默特汗的身旁,也有的人是不管不顾,索性是打马远去。 谁知道逃走的是不是贵人,杨承祖可不准备放过,身边自有骑兵纵马跟上,杨承祖一干人却跳下马来。 星月当空,倒是颇为的明亮,杨承祖身后的士兵后下马就点燃了火把,依稀能看到那边的蒙古武士手中拿着兵器,杨承祖的一名亲信下马后就大声的喊着: “都给我老实点,不要自寻死路!” 也真是巧,这句话一说完,就听到破空之声急响,杨承祖叫了一声,踉跄退了几步,几名围在他身旁的护卫都是大惊,这等追杀,大家都是一百二十分的小心,那边有人开弓射箭,杨承祖身边身后十几个人都已经是张弓搭箭,毫不留情的顺着大概的方向射了回去。 这个距离上,又是下马射击,准确度可是有绝对的保障,这边弓弦声响,那边已经是倒下了四五个人。 “直娘贼的,要不是老子扣下了面甲,还真是要被这些鞑子暗算了!!” 杨承祖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方才听到劲风响起,他仅仅是来得及侧了一下脸,一支箭打在他的面甲上,然后滑开。 尽管射不穿金属锻打面甲,可这重重一击仍然把杨承祖打下了一颗牙,满嘴是血,听到杨承祖的大骂,他的手下都是松了口气,可下手却毫不留情,又是两轮弓箭射了过去,又是惨叫连声。 所有站着的蒙古人都是被射倒了,只听到有个年轻人在那里大声的吆喝,接下来听到几声叹气,兵器被丢到了前面。 接下来就听到对面有人用汉话喊道: “我是土默特部的可汗,我愿意用金银和牛马来交换我自己的性命,只要你们放我走,你们马上可以富可敌国。” 这话可是字正腔圆的汉话,而且还是官话的口音,杨承祖把嘴里的血吐在地上,冷笑着走了过去,现在的他的身前有两个人拿着小盾牌遮蔽,后面的人也都是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的模样。 杨承祖和他的手下人陕西和豫西的口音都是极重,却没有想到这草原上的酋长头子,居然能说这么流利的汉话,看来是请大明的书生教授过,不过读多了书,蛮族们得以依仗的野性都是被消耗殆尽,变成了如今的这种模样。 自从杨承祖参加流民军队开始,几乎每日间都是在厮杀火并之中进行,眼前这土默特汗尽管跪在面前,可他却更加的小心翼翼。 跟在杨承祖身后的十几名士兵都是张弓搭箭的在那里瞄着,随着杨承祖的走进,那些跪在地上的蒙古人也是不安分起来。 跪在那里是无法弯弓搭箭的,有人暴起想要上前,立刻是被弓箭齐射,惨叫着倒地,走到了跟前,杨承祖这队追兵已经是打着火把把他们围了起来,到了这样的局面,想要再动什么歪心思已经不可能了。 跪在那里的土默特蒙古人被喝令着交出手中的兵器,杨承祖这次却没有掀开面甲,在铁面具后冷森森的看着下面,这倒是更增添了几许杀气。 地上的蒙古人之中,果然有一位是符合土默特汗的描述,看见这个模样,杨承祖更是嗤笑了一声,这哪里是蒙古人,说是在城中养尊处优的富贵汉人公子哥还有可能,杨承祖这一干凶汉居高临下的姿态,让跪在那里的土默特汗更加的惊慌失措。 禁不住在那里又是说道: “如果你们放了我,我,土默特汗肯定会让你们富比王侯,可以给你们五万两……不,十万两黄金,只要放了我,一切都好说。” 十万两黄金,围着土默特汗的这些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万两黄金将近百万两白银,这样的钱财可真是赶上一名大明的二等藩王的积蓄,如果能把这笔钱拿到手,真就是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看着众人的神色犹疑,土默特汗的神色中闪过一丝兴奋,财帛动人心,这句话果然是不假,这些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汉人面对这么大笔的钱财,又怎么会不动心。 外面围着的众人都是把目光投向杨承祖,他是大家的头领,什么事情当然要他来做主才算数,不过那边杨承祖已经是又把面甲合上,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现场安静了一会。 就看见杨承祖向前走了两步,猛地抬腿踢到土默特汗的肚子上,那人猝不及防,伸手捂住,张大了嘴垂下头。 杨承祖手起刀落,人头应声而下,在这土默特汗周围的人都是惊慌的朝着边上闪去,杨承祖俯身捡起人头,又是朝着一边挥了一刀,闷声闷气的说道: “都杀了吧,想要发财,咱们在大明破了随便一个藩王府,银子都比这个多,跟了齐国公,咱们是为了活命,为了光宗耀祖的!!” 稍一停顿,杨承祖又是补充了一句: “这帮鞑子走的这么急,怎么可能手上带着金银财宝,更别说是十万两这么大的数目了。” 这话说完,围着这群人的边镇骑兵再也没有犹豫,纷纷动手杀人,不管是按照那里的规矩,土默特汗的这样的贵人和身边的这些人,一般都是要用来勒索赎金,就算是要杀也是要抓回去举行仪式。 土默特汗也是黄金家族的旁支,只要是能拖延时间,那事情就会有很大的反复,没准会有转机,谁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利索的说杀就杀。 相比于追击用的时间,这杀人倒是简短的很,杨承祖吩咐手下们把这些人的尸体仔细的搜索了一遍,首级都是割下。 在这边做了些记号,给那些方才追出去的人留作标记,一干人直接是朝着那垲儿海边上的金帐所在回返。 就算是这土默特汗真的能在这边拿出来十万两黄金,杨承祖依旧会砍下他的脑袋,现在他觉得加入山东是正确无比的决定,自己下对了这一注,千万要抓住,不能放弃了。 等到杨承祖带着土默特汗的首级回转,陈永福和张坤等人心中羡慕嫉妒这个不必说,不过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次的任务总归是完成了。 留下了几队人来看守那些惊惧的俘虏,其余的人都是被紧急安排休息,因为在第二天猫儿庄那些被击溃的骑兵就应该有回返到这里的了,必须要养足精神备战。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先到这垲儿海金帐所在的队伍不是土默特部被击溃的骑兵,而是给陈永福这些突袭骑兵中途补充,运送给养的车队,第二个中继点的大车队距离金帐所在不过三十里的路程,正好是过来。 这个大车队还带着些火器,加上大车和拉车的牲畜,多少也是个补充,昨晚就开始被驱使着劳作的俘虏们,清晨起来又是在刀剑的威逼下,在这片区域之外筑墙,修建各种阻拦的工事。 不过这工事的外面却还似模似样的用毛毡帐篷遮蔽,在外围看起来,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变化,土默特金帐所在的旗帜和各种标识都是被挂了起来,远远看去,没有丝毫的异常,金帐所在好像是没有什么不同。 从接近中午开始,就有三三两两垂头丧气的骑兵返回到这里,昨日间被欧曼·加里斯杀的溃败的这些蒙古骑兵,又得是朝着自己的部落跑去,但大部分的人还是要回到金帐所在等候下一步的命令。 没人会相信,素来平庸贪财的大同边镇官兵,除却设计中心开花大量杀伤骑兵之外,还敢长途奔袭土默特汗的金帐所在,这计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没人相信大明官兵会有这样的胆略和能力。 这三三两两的骑兵一进入金帐所在,立刻就是被严阵以待的边镇骑兵解除了武装,抵抗的人少之又少。 昨天的失败,差不多半天一夜的亡命奔逃,早就是让这些人吓破了胆,疲惫姑且不说,战斗的意志都已经是消失殆尽,回到这金帐所在,本以为能喘一口气,谁想到,还有全副武装的敌人在等待着,听到交出武器下马就不会被杀的消息之后,没有人再去死心眼的拼命了,有的人甚至是下马就摔倒在地上,完全没有什么力气了。 结果整个这大半天,最忙碌的不是拿着刀剑武器的官兵,而是那些俘虏中的妇女,她们被勒令照看那些疲惫的本部落骑兵俘虏。 这一天,对于昨日长途奔袭的陈永富一干人都是轻松之极,没有什么战斗,零零散散的有三四千骑兵回到了这边来。 所有进入帐篷区域的骑兵都没有再出去过,所以那些回来的蒙古骑兵,没有人能看出来这边的不正常。 到了晚上的时候,欧曼·加里斯的大车队,差不多三千名步卒也是乘坐着大车来到了这个金帐所在的营地,有了这三千名步卒的加入,还有他们带来的火器,这边的防御更加的稳固,也不用担心人数占据优势的俘虏们会有什么乱子。 在这里三天的时间,差不多一共有九千多名骑兵回来,再之后人数就变得很是稀稀落落,估计其余的骑兵都是散去了,或者是回到自己的部落去。 在欧曼·加里斯和陈永福两人的联合监视下,五百名有各系人马加入的护送队,和一千名老弱的土默特俘虏,带着大批的战利品开始踏上回程。 牧草和粮食、各种生活用品之类的都是没有动,牲畜也仅仅是用来拉车的那些,所带回的战利品,则都是在王帐和各个贵人帐篷中搜刮出来的金银珍玩,土默特是草原上有数的大部落,可汗和下面的贵人的积蓄也是惊人,这些金银财宝,都要运回去,清点后交给齐国公统一处置。 杨承祖看见这些战利品,不由得暗许自己有先见之明,金银财宝都在金帐这边,就算是那土默特汗给自己十万两金子,莫非自己还能拿走不成。 十五万两黄金、上百万两的白银还有许多金银器皿,以及一些颇有异国情调的珍贵器物,这土默特汗的积蓄果然是富贵惊人。 相比于可汗和下面贵人的积蓄,这些普通牧民和骑兵们的财产也是少得可怜,昨夜烧毁帐篷,很多牧民手中就是那一张帐篷而已,有的人甚至没有帐篷,按照几个熟悉草原情况的向导所言,这些牧民还有骑兵实际上都是土默特汗和下面贵人的奴隶,自己没有什么牲畜财产,依靠的是给上面权贵人物放牧,作战,才能勉强的维持温饱。 能有自由的,也就是那些直属于土默特汗的亲卫骑兵们,这些人才勉强算是自由民,也只能说是勉强。 所以草原上的这些牧民,谈不上什么忠诚,但他们如果单身在草原上放牧,根本无法应付马匪和恶劣的情况,只能是依附在这威权之下,换句话说,谁的拳头大,牧民们就会臣服于谁。 第四天,断事官阿尔斯楞带着百余名亲信回到了土默特部的金帐所在,在这三天中,不管是骑兵还是牧民都是胆颤心惊,土默特汗和手下那些亲卫的脑袋就被在挂在营地中央的旗杆上。 这些首级不会是假的,因为这些凶神恶煞的入侵者用长矛挑着巡游了整个俘虏营地,土默特汗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为他悲伤,反正还会再有一个汗王被选上来,可凡是和这土默特汗有亲眷关系的人,有继承权的全都是被这些入侵者抓出去砍了脑袋,每个人都担心,这些入侵者会大开杀戒。 几天过去,总算也能判断出来这些人都是大明过来的汉人兵马,那些还想重温前辈荣光的年轻牧人都是害怕对方会不会搞一次大屠杀,毕竟当年双方互相杀的那么惨烈,这次怕也不会是善罢甘休。 第四天的中午,这些战战兢兢的俘虏们都是看见了断事官阿尔斯楞满脸慈悲的在俘虏营转了一圈,这是土默特汗部的智者,他一定是有办法的人。 断事官阿尔斯通也是血统高贵,传说他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马夫,是当年老根脚亲信大臣的后代,在蒙元的时候做过丞相的大贵人后代,在土默特部落中也有相当的力量,见到这位阿尔斯楞回来,他那一支的亲眷和奴隶都是满怀希望的看着外面。 说来也巧,那位穿着威风盔甲的汉人将军和断事官阿尔斯楞大人就在俘虏营的外面交谈,尽管听不到说什么,确能看见双方的举动。 那汉人将军举手投足都是威风无比,而高贵的阿尔斯楞大人则是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恳求,双方在哪里想必是为了俘虏们的待遇讨价还价,断事官阿尔斯楞大人真是长生天派下来的使者,真是我们的救星。 尽管听不到,可所有在看着这一切的俘虏们都是感动无比,那边说到最后,明显是进入了僵局,那名汉人将军越说越是大声,指手画脚,而这边的阿尔斯楞大人却后退一步,居然就那么跪了下来。 阿尔斯楞大人,实在是为了土默特部做了太多了,平日里给大家买盐买铁,现在又为了大家的存活这么低声下气的求告。 那些阿尔斯楞的族人和亲信以及奴隶们都是在大声宣扬着断事官的慈悲大义,很多人都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白须白发的老断事官这一跪,的确是震撼了那名骄横的汉人将军,这名将军后退一步,客客气气的把老断事官扶了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双方要去往帐篷里面去谈了,蒙古的俘虏们都是感觉颇为的兴奋,看起来应该是有转机。 这谈话的时间很长,差不多到了天黑的时候才结束,看着断事官阿尔斯楞大人满脸红光的模样,大家都知道肯定是有好事了。 那些汉人兵马驱赶蒙古俘虏们搭建起来了一个木台,然后几名老断事官的亲信扶着断事官站到了木台上,阿尔斯楞抬高了声音和下面的俘虏们解释了这一切。 原来是大明国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在东北那边的女真人要联合察哈尔和科尔沁以及土默特部一起攻打大明,所以大明的兵马要先发制人进行打击,避免麻烦。 听到这个消息,下面的俘虏们都是大骂,平素里抢掠大明的时候,女真都只是和察哈尔还有科尔沁部落一起动手,什么时候轮到土默特部落占便宜,偏偏倒霉的却只有土默特部自己。 不过他们却是忘了,话怎么说都行,冲进来杀人放火的可是大明的边镇骑兵,但部落间的世仇有时候可是高于一切的,既然德高望重的断事官都这么说了,那这惨剧的原因肯定是该死的察哈尔和科尔沁。 当然,察哈尔部可是蒙古诸部落的共主,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这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到这一点上。 断事官阿尔斯楞又是说道,自己方才对着长生天发了重誓,对方的汉人将军才是相信自己的解释,知道了错不在土默特部这一边,老断事官话音刚落,就听到下面爆发一阵欢呼,俘虏们都以为自己获得了自由。 话还没有说完,愚蠢的土默特汗派人去抢掠了大明将军的盐货,本来是要把人全都杀光的,可看在老断事官的苦苦恳求上,现在对方按照草原上的规矩,索取十倍的赔偿。 在蒙古诸部之间,如果出现这种不讲规矩的抢掠,犯事的哪一方将给损失一方十倍的赔偿,规矩是的确有这个规矩,可那是在损失的一方强大的基础上,这可是和道理规矩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现在的这些汉人兵马看起来就是有这个资格讲规矩的,怎么赔偿,土默特的金银财宝都被搜刮一空了。 老断事官却又说了,这次来的军队除却惩戒土默特部之外,还要给无法无天的察哈尔以及科尔沁部打击,部落里可以骑马的男丁们,都可以用替汉人作战的形式来偿付这个损失。 目前金帐所在实际上就是一个大俘虏营,能上马作战的男丁差不多有一万两千多人,听到可以免除被处死,去作战也就去作战了,跟敌对蒙古部落作战,总比和这些身上包铁,手持火器的汉兵作战要好太多。 “只要能勇猛作战,每次的战斗之后,战利品除却赔偿的份额之外,还会拿出两成来分给每个人,在战斗结束之后,将根据战功,让有功劳的士兵变成自由民,并且可以分得牲畜和劫掠来的奴隶……” 话音未落,阿尔斯楞说得话就被下面土默特俘虏的狂吼所淹没,早提出这个条件,还费这么大的麻烦干什么,我们愿意效死!!! 第四五八章 闲子不闲 处处皆战 崇祯十七年三月中旬,造车两万余辆,步骑将近十八万,督师侯恂率领大军出潼关,准备于顺军决战。总兵白广恩为前锋,总兵许定国、贺人龙与督师侯恂俱在中军,总兵高杰为后队,次第而行。 尽管豫西河南府之地在顺军的手中,可从潼关到陕州再到洛阳一线,顺军都没有设置军队和城守,所以大明官军行进,沿途无往而不利,所向披靡,督师侯恂那是翰林出身的人物,每日里花团锦簇的报功文书由快马送到京师。 官军在四月间,行进到了洛阳城,藏身在山寨中的河南府守备牛成虎率领万余民团来会,当即被封为副将,和白广恩一同为前锋。 直到这时候,大明的这十余万兵马都已经是进入河南,顺军才开始行动,第一次接战是在洛阳城西的新安县。 果毅将军刘芳亮率骑兵一万在新安县出现,白广恩和牛成虎率军出击,先前所造的战车这时候就起到了作用。 开战之后,开始列阵,战场陈列阵前作为拒马,顺军的骑兵冲过来则被这偏厢车阻止住,而明军在车后用弓箭和火器轰打,进攻的时候,众人则是推车缓缓而进,刘芳亮所率领的都是轻骑。 开始时候未免有些轻敌,以为还和往常一样,只要是把骑兵撒开来冲过去,就是万事大吉,谁想到靠过去,还隔着一个木车,被打的灰头土脸。 等到明军列阵向前,前面和两翼都是层层叠叠的偏厢车,对于顺军来说,好像是浑身是刺的刺猬,根本无法下口,如今大顺初立,官制都是定下来,各级将官都是琢磨着立下大功以图升迁。 而且流民军队自从起家的时候和大明官军作战,胜仗那是家常便饭,谁要打输了,那可就是奇耻大辱。 刘芳亮这次来,想让自己的果毅将军名号升迁下,毕竟上面还有制将军和权将军的级别,没想到竟然是受到了挫折,等回去之后,岂不是要被诸位同僚取笑,也要被闯王爷看轻,刘芳亮在临退走的时候,还是决定要碰碰运气。 这次依旧是拿明军没有丝毫的办法,反倒是损失更多,只得是灰溜溜的撤走,好在这骑兵的速度还是占据优势的,要是不接战溃逃,大明官军的车营也是追不上。 初战告捷,对于明军来说,真是了不得的大好事,督师侯恂兴高采烈的给自己和部下几位大将庆功,同时要求各总兵并力向前,务求连战连捷。 可想而知,这个胜利的消息真是给死气沉沉的大明朝廷一剂强心针,从崇祯皇帝到下面的普通官吏,都是欢欣鼓舞,兴奋异常,对那督师侯恂的要求一一准许,并且要求天下间的大明兵马前往配合支援。 比如说四川的官兵,陕西三边的戍边边兵,还有左良玉的部队都要去往河南和湖广一带攻击流贼兵马,支援督师侯恂的大部队。 不过,事实颇为的悲哀,朝廷的文书已经是号令不动各地的兵马了,陕西三边的边兵本就是被朝廷不断的搜刮抽调,如今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部队,可即便是仅剩的这些部队,还要面对西蒙古诸部落的压力,不能轻离。 而平贼将军左良玉压根不去理会朝廷的命令,反倒是联合湖广南部的湘粤兵马,把武昌以南张献忠所谓大西军所占据的城池一个个的夺回来,反正张献忠的主力已经是在川楚边境一带,这边空虚的很。 特别是武昌城,平贼将军左良玉可是垂涎的很,这地盘是他所占据的地方最富庶的一块,肯定要派兵夺回来。 事实上,武昌的确不在张献忠的重点防御范围,左良玉的兵马轻易攻下,四月间,左良玉重新在武昌开将军府。 而朝廷要征调的四川兵马,现在正战战兢兢的云集在川楚边境一带,防备主力云集于此的张献忠部。 督师侯恂在短暂的休整之后,从洛阳城南下,直扑汝州,尽管果毅将军刘芳亮前次吃亏,可这次还是和袁宗第率领骑兵步卒一共三万来攻,双方在洛阳城和汝州城之间的白沙镇又是开战。 尽管这次同为果毅将军的袁宗第调来顺军之中的大炮,可明军同样是有火炮,双方的火炮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射程威力都是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列阵而守,列阵而前的车营,闯军依旧是奈何不了,这次农民军最为忌惮的明军大将贺人龙亲率亲兵家丁冲击顺军阵型,白广恩率兵在侧翼掩杀。尽管刘芳亮和袁宗第这两次率领的都是顺军的直属部队。 但第二次却败得比第一次还重,因为来这里的步卒被贺人龙和白广恩两人率领的骑兵冲杀,逃跑和撤退也是来不及,溃不成军。 这一战勉强可以称为震动天下,按照明廷的文人渲染,所谓“士民百姓,闻此捷报,皆欢欣鼓舞。” 不过杀敌一千二百,俘敌三千余的战绩,可以说是近十年来,大明对流民军队战斗的难得的大胜,战果也可以和当年卢象升、孙传庭等人所指挥的大战相比,被人称为是“白沙大捷”。 加上左良玉率军突入空虚的武昌城,还有湘地各城纷纷被明军夺回,一时间竟是局面无比大好,眼看着就要天下平定的局面。 督师侯恂当真是得意非常,心想自己率军居然有这般的成就,有明一代的名臣恐怕也是不过如此,搞不好自己就是那所谓的中兴名臣,将在青史留名,传扬千古的。 此时的侯恂还能算是清醒,尽管大军节节胜利,他还是约束着兵马缓慢行动,不可擅自脱离大队。这边谨慎,那报功的快马却是流水一般派到京师去背报功请赏,按照京师这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崇祯皇帝连续几日在朝廷上喜笑颜开,已经准备下诏给督师侯恂加衔,这都不算什么。 更加让人惊叹的是,侯恂的儿子侯方域以一举人的出身,居然被崇祯皇帝任命为常州府宜兴的知县,并且还有散官的加衔,据说任期一满,就要给朝着州府牧上面走,举人能做知县,可那只能是那些偏远的地方。 而常州府宜兴,那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之一,想在这里捞个实缺,那可是千难万难,更别说上面的常州府和江阴县这种地方了,谁想到侯方域一个靠着老子关系搞来的举人身份,居然能有这样的待遇,真是子由父贵了。 李自成在三月初已经是率领大军来到了襄城和郏县,督促军将士兵修缮城池,四月初,大顺三分之二的兵马已经是云集在这片区域了。 相对于大明兵马的节节胜利,最近的齐国公好像是安分许多,出了在两淮和河间府经常有士绅官员上奏哭诉,说是齐国公李孟驱使下属兵马强占良民土地,民不聊生,但更多的士绅和官员都是叫好,说是自从齐国公镇守徐州和两淮之地,地方上盗贼纷纷从良为民,地方上百业繁荣。 齐国公安份归安份,朝廷什么办法也没有,特别是在崇祯十七年二月在河间府和永平府都有“土匪”骚扰屯田田庄的大事发生。 至于结果,那些来骚扰田庄的“土匪”都是被砍掉了脑袋,还是老规矩,脑袋被挂在路边的木架上示众震慑。 尽管有消息传来,说是胶州营在这些土匪的身上发现了蓟镇和京营官兵的种种迹象,但毕竟没有声张。 让某些心里有鬼的人欣慰的是,胶州营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报复,这让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各个心里都是打定了主意,今后这等当地士绅花钱请求自己主持公道的勾当,万万干不得了,去的人都被那山东兵马砍了脑袋。 到现在,永平府这边共有山东兵马五千,屯田田庄能动员起来的护庄队也不下五千,这万余兵马,攻击总兵高第的兵马可能不太够,但自保完全有余。 山海关总兵高第毕竟是久镇边关,对于山东兵马的厉害不太了解,自从张坤率兵驻扎在中屯卫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的肉上被钉了一根钉子,不拔出来,无论如何自己也舒服不下来。 但是张坤离开开平中屯卫之后,河北总兵张江自己亲自坐镇开平中屯卫,副将王韬则是负责河间府镇守,高第几次派来骚扰的兵马都是被山东兵马打的溃不成军。 更让高第郁闷的是,原本只是山东的兵马和本地农户组织的护庄队出战,这几次的骚扰,回来的那些官兵禀报,说是居然有蒙古骑兵助阵。 总兵高第大怒,心想也就是老子花钱雇佣那些草原上的蒙古马贼入境作战,你们山东怎么也雇佣这些鞑子,这还讲规矩不讲。 不过这些出现在胶州营阵中的蒙古骑兵却是让这位总兵头疼之极,那河北总兵张江用兵谨慎,击败之后,最多也就是追出去三十里,可这些蒙古骑兵的追击进攻,却从来不加约束,往往是一直跟着,好像是追踪猎物的饿狼一般。 目前这些骚扰,尽管大家心知肚明是谁做的,可依旧不能摆在明面上进行,真要是撕破脸开战,吃亏的可是山海关总兵高第,偏偏这些蒙古骑兵战斗不一定能有多强,可追踪跟随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麻烦之极。 为了这个,高第已经是不敢轻易的派出军队去骚扰开平中屯卫了,不过在三月底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松了口气的消息。 说是开平中屯卫的周围的一千多名蒙古马匪都是顺着喜峰口出关了,可高第却没有组织出来新的进攻。因为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给他发了几次的急报,说是满清大将多铎率军已在广宁中后所屯驻。 这次鞑虏动用了足有万余兵马,可有这么句话“女真满万则不可敌”,这次可是过了一万多了,要是蓟镇和辽镇的兵马不做好全部的准备,恐怕事情要变成大麻烦了。 山海关总兵高第的身家基业都是在永平府,没了这里,他就是个率军流浪的军阀,自然不肯轻易的放弃,听到吴三桂如此惶恐的求救,他这边也是动员了大部分的兵马,准备竭力迎战。 至于身后的山东兵马,打交道了几个月,高第倒是颇为相信这些山东兵马的人品,自己去抗击鞑虏的时候,这些山东兵马肯定不会在背后偷袭。 今年的怪事格外的多,在广宁中后所东边屯驻兵马的满清多铎部,却在三月中旬之后撤围,仅仅留下了原有的驻守兵马。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生怕这是鞑虏的诱敌之计,要真是动手打,吴三桂心里有数,自己肯定对抗不了满清鞑虏猛将多铎的率部攻击,可对方为什么突然要撤离。 有谁听说把肉放在狼虎的嘴边,狼虎不去吃肉,却转身就走,偏偏这山海关向东的这块辽镇地盘还是辽镇最好的地方之一,满清为什么不攻打,说走就走。 天气这几年都是在转暖,崇祯十七年的朝鲜,在二月中旬的时候南北就可以交通了,但路比较难走而已。 朝鲜这样的好地方,谁都知道来这里戍守那是个舒服差事,多尔衮坐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两白旗是他的嫡系,还有其他旗也要有个人情往来。 自然不可能让这个最弱的正蓝旗参领温里罕总是呆在汉城享福,让他舒服了三四年,已经是足够了。 镶白旗的一名参领率领五百旗丁来这接访,这次放置在朝鲜的兵力更加的少,因为满清的亲王郡王在盛京合议之后,决定是把主要的力量都给投放在辽镇的西向,也就是辽西走廊山海关一带。 本来以为大明是一株已经是中空的大树,不断的内蚀外伐之下,已经是摇摇欲坠,满清大军只要加一把力气就能让他折断倾覆。 谁想到突然间冒出来山东这支强军,好在山东还不是大明的主导,那名齐国公李孟或许想要篡位,但目前还没有成功,也就是说大明还在内斗,只要还在内斗,满清这边就还有机会,大明自毁长城的事情又不是干了一次。 朝鲜这等羸弱小邦,五百人镇守也就罢了,哪怕是出了乱子,到时候大军赶过去平定就可以,无需挂怀。 这五百名镶白旗的旗丁里面还有两百汉军旗,一百蒙古八旗的兵丁,在到开城的时候发现了不对。 按说被满清征服的朝鲜,在城墙上应该是有四色旗和朝鲜自己的旗帜,可现在不管是四色旗还是这朝鲜自己的旗帜,全都是看不见,城头上反倒是飘扬着红底黑字的大旗,有那认识字的汉军旗士兵,看着那黑字,依稀是个李字。 朝鲜的王族也是李姓,莫非改换王旗,想要早饭,这名新来的镶白旗参领无论如何也是不信,温里罕那几百旗丁会遭受这些朝鲜人的暗害。 这开城的城门还是大开着,进出的人看见了外面的几百鞑子,仓惶了跑回了城中,那镶白旗的参领看见这样的仓惶,愈发判断城内果然出事了,当即是吩咐手下的兵丁拿好武器,准备开战攻城。 开城这等小城池,别看满清鞑虏只有五百人,照样敢攻城开战,对付朝鲜这等的弱者,满清的八旗兵马甚至是蒙古八旗和汉军旗都是有足够的自信。 按这位镶白旗军官的想法,那开城的上下看见八旗的勇士过来,所作出的反应肯定是关闭城门死守,或者是率众出来投降请罪。 满清兵马无所畏惧的靠近开城,结果那城门始终没有关闭,却从中开出一支部队来,看那队形倒还是整齐,不过看衣甲,不是朝鲜的军队,也不像是大明的军队,难道是倭国的不成,这些八旗兵马倒是知道在朝鲜的那边,还有个倭国。 不过这些人居然敢出城野战,倒真是让这些镶白旗的兵马哄笑起来,所谓不知死活就是指面前这些人。 很快双方都是列好了阵势,那名镶白旗的军官已经和手下许诺,如果击败眼前的这支兵马,那就可以在城内为所欲为,一共三日,这可是允诺下面的士兵屠城,屠城算是最刺激士兵士气的许诺了。 这些镶白旗士兵的士气都是高涨,不过事实很快告诉他们到底是谁不知死活,肆无忌惮的镶白旗兵马冲近之后,城头上的两门小炮先是开火。 然后那些出城列阵的胶州营士兵的火铳轮射,三轮火铳打完之后,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就冲了上来。 少数来得及开弓射箭的鞑子士兵弓箭却射在了对方的甲胄上被弹开,然后就是被人冲近,乱刺乱打。 即便是那些鞑虏军官们身上穿着的上好棉甲也无法抵挡用足了力量的长矛刺击,就算是刺不死,还有斧枪的劈砍重砸。 战斗进行的很短暂,被打的晕头涨脑的这镶白旗五百兵溃不成军,索性是骑马跑得快,朝着北面跑去。 突然发生的战斗,突然面临的溃败,让这些鞑虏兵马都是摸不到头脑,尽管对方没有追击,可还是一路的北逃,一直是逃到了朝鲜的信川一带才算是回过味来。 满清鞑虏在朝鲜北方驻军较多,为首的那名副都统听到了这些溃兵的禀报,真是惊骇之极,朝鲜地方,在年前还是在满清的控制之中,这位副都统甚至和温里罕还互传过书信,怎么到现在却说开城那边已经出事了。 要是按照从前的做法,听到这个消息,这名副都统就要领军南下汉城一带,彻底扫平这些无法无天的叛贼。 可听到这名镶白旗参领的话,这名副都统却知道的事情多些,比如说河间府那支汉人兵马的旗号和战力,听到这红底黑字的大旗,上面还写着一个“李”字,他反应过来之后惊骇的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朝鲜和大明的山东隔着大海,这山东兵马怎么会出现在朝鲜这边,不能轻举妄动,那可是连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都打败的强军。 现在冬春交界的时候,朝鲜南北交通都已经是恢复,最起码要有更加确定的消息才要给盛京那边禀报。 每日守卫在要道关隘的鞑子士兵还真是抓到了几名从北边过来的朝鲜平民,不需要什么拷打和逼问,这些胆小如鼠的朝鲜平民很快什么都是说了出来。 汉城在去年就已经被大明过来的军队拿下了,据说一共来了上万人,如果山东兵马来了上万人,那朝鲜恐怕真是祸事了,朝鲜还无所谓,右翼和朝鲜接壤的满清更是要祸事,自从毛文龙的东江镇被剿灭之后,满清最多只是在义州和凤凰城一带保持五千人左右的驻军规模,这还是算上了在朝鲜驻扎的两千多人。 对方一下子来了上万,朝鲜危急、辽东危急、盛京危急,必须要快些通知盛京,这是这名副都统立刻得出的结论。 摄政王多尔衮打算的很好,冬春之际拿下大明在山海关外的所有地盘,等于是把关外的土地全都变成大清的领土,这可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没有做到的丰功伟绩,内文院大学士范文程已经是托人暗示,不管是按照满清的规矩还是按照大明的规矩,摄政王立有这等丰功伟绩,了不起的功勋,都应该是上到更高的位置上,受禅即大位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多尔衮这次让阿济格率领正白旗的兵马在盛京压住局面,派多铎率领镶白旗的大部分力量去往辽西。 在崇祯十七年的二月中旬,还准备写信给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答应他如果愿意归降大清,不光是这时候的地盘人口都能保留,地位会比大明要高许多,难道没有看到孔有德、尚可喜和耿精忠三人已经是被封王了吗? 可这一切都还是在准备之中的时候,却传来了辽东定辽左卫也就是凤凰城的急报,大明兵马已经是在朝鲜登陆,并且占据汉城,而且怀疑是有万人规模的山东兵马。 得到了这个消息的盛京已经是慌乱成了一团,多尔衮本来想要调动两红旗的兵马去往朝鲜,和礼亲王代善这时候却闭门不出,对多尔衮的一切要求都是来了个拖字,而以肃亲王豪格还有都统鳌拜为首的两黄旗,同样是不予理睬。 镶蓝旗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旗下兵马正在老林子里抓取生女真,唯一的能机动的兵马也就是多铎率领的镶白旗部队。 自己是摄政王,那就要担起总领全局的责任,多尔衮咬牙把多铎派往朝鲜,并且勒令三顺王和续顺公派兵协助。 崇祯十七年四月的大明北方,蒙古草原上正在遭受一场浩劫,原本平静的局面被打破了,每个部落都是遭受了一场狂风骤雨。 大同总兵陈永福因蒙古犯边,决意率军追击,不顾山西文武的劝阻,率军出塞,大同边镇仅仅留了守备王三率领的四千余步卒,这点兵丁守备尚可,想要他们去干别的,那是兵力不够。 本来督师侯恂出潼关与流民大军作战,也想借重大同总兵陈永福的这九千豫兵,可这陈永福却出塞剿除蒙古,这也是借用不上了。 不管是山西官场还是大明朝廷,对陈永福的这些举动都是嗤之以鼻,心想眼下的大明的要务不是去剿除蒙古,而是关内的顺贼,你这不是分不清轻重吗,可这陈永福如此举动,也只能是说他忠心热血。 一直是战战兢兢的山西商人们被勒令用他们在草原上的商路,为陈永福这一干大军提供粮草辎重。 不过陈永福的军队在这方面还算是讲道理,一直是用草原上的牲畜和毛皮,还有各种特产和山西的各个商号做贸易。 目前的土默特部正在缓缓变成一个军事化的机器,断事官阿尔斯楞是给土默特部效力多年的老贵族,土默特部金帐所在的不少台吉、那颜都是留了下来,这些贵人们在山东兵马的命令下,不断的向土默特的各个部落发出指令,让他们和本部汇合,这些部落的骑兵被并入大军。 这些部落的妇孺老幼则是被统一管理,一方面是作为后勤存在,另一方面是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人质。 四月底的时候,土默特的骑兵加上陈永福率领的骑兵,已经是两万五千余名,欧曼·加里斯率领的两千多名士兵则是负责管理金帐所在的几万老幼。 在土默特部,也是分成了几支力量,其中断事官阿尔斯楞的亲信和他的部民,以及他们控制的骑兵是目前土默特蒙古的最上层,往往充任各个队伍之中的军官和头目,而和阿尔斯楞关系不错的那些台吉和贵人们,特别是在和山西商人们贸易中得利巨大的土默特蒙古权贵们,则是第二个阶层,他们的骑兵也是作为后队和督战队的作用,不会被当作是炮灰。这些人的牧民也受到的盘剥很少。 至于其余的人,他们的骑兵在冲锋的时候要冲在最前面,他们的牧民被当作奴隶一样的对待,即便是有贵人身份,可也要被人提防和监视。 尽管是有这么苛刻的对待,可想要反抗却不太可能,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汉人的骑兵和亲近于汉人骑兵的土默特兵马会一同镇压剿除,那是绝对优势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土默特汗被杀,部落里面从上到下都好像是失却了主心骨,现在压在他们头上的又是汉人骑兵,好像是末日降临一般。 可稍微过了段日子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坏,当日间土默特汗为了他和手下贵人们的享受,和晋商们的贸易往往不是为了上层的奢侈享乐,就是为了军事需要,下面的人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但在这次过来的征服者统筹下,普通的牧民也可以在这上面获得好处,最起码,用牧民辛苦养大的牛羊去换取粮食和必需品,牧民们也可以分到一些,而不像是从前那样一切白干。 就连山西的商人们都发现了好处,本以为这暴利的盐铁买卖就要垮台,可现在草原上的各项特产和大宗货物都是便宜发卖,这些物资在关内本来就是紧俏,通过运送军需来换取这些特产,回去贸易,肯定能赚钱。 当然,这比起当年的暴利来自然不能比,可有得赚毕竟比要破产好的多。 真正有能力的商人们发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原本土默特部会主动的要求购买很多自己部落用不到的东西,山西商人们开始都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土默特部都把这些货物卖到更北边的蒙古部落。 比如说,发源于瓦剌蒙古的帖良古惕部、乞尔吉思部、不里牙惕部,这些部落的规模不次于土默特部,所占的领土甚至还有所过之,尽管路途遥远,可因为这个距离产生的巨大利益,却也让人垂涎。 更别说,再往北面的失必尔汗国,如果打通了这条道路,那可就是打通了和罗刹的通路,这可不比江南那边的贸易少赚。 从前土默特汗都是自己封锁住这条道路,现在胶州营掌控了这个土默特部,把这条通道已经是完全的清空。 当然了,没有军事保护的话,商人们不敢在这条道路上向北行进,军事保护要向谁来寻找,山西的大商人们自然知道应该找谁,晋州的柳家,山东的灵山商行,让他们牵头出面,大家跟随,即便是众人分润,这也是了不得的暴利。 这是以后的事情,可这个贸易特权如何取得,关键就是看在最近这次军资补给的输送上如何表现了…… 土默特部的部众和汉蒙骑兵们开始向着草原东部移动,这么大规模的动向,任何部落都不会置之不理,哈剌慎和科尔沁部都是开始了动员,但大家也不怎么担心,因为土默特部的战斗力,一向是不值一提。 草原上大战将临,一触即发…… 第四五九章 塞外破阵 偏师向东 草原上的蒙古诸部,都以察哈尔部为正统,不过林丹汗的时候,察哈尔部纠集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年和满清连年的征战,可惜战斗力太过差劲,在女真以及同盟的其他蒙古部落打的落花流水。 现如今的察哈尔可汗额哲已经是一个纯粹的傀儡,被安排在盛京北面的义州卫附近,而土默特部的东面,草原上的主人实际上是科尔沁部。 科尔沁部是努尔哈赤起兵时候就和他结盟的蒙古部落,并且是最早接受女真盟旗划分的蒙古部落,地位在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之中卓尔不群,努尔哈赤多次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迎娶科尔沁部台吉贵人的女儿为妻。 皇太极的妃子庄妃和多尔衮的福晋都是科尔沁部的公主,就是大小玉儿姐妹,贝勒图里琛刚刚死在大明的河间府之中。 对于土默特部的向东移动,草原上的蒙古各个部落反应并不相同,脑筋不清楚的人以为是土默特部过来投诚,而脑筋清楚的人以为是土默特部疯狂了。 科尔沁部是蒙古各个部落中少有的有正规军事训练的团体,他的军官和士兵往往都是在满清那边训练出来的,并且跟随满清南征北战,有丰富的军事经验。 而且这些年因为借着满清的势力不断的吞并小部落,现在的科尔沁部已经可以动员将近四万骑兵,如果算上在满清那边服役的兵马,足足能有五万以上。至于土默特部,一向是被刻薄的人称为是草原上的商贩,身为蒙古的勇士,却不用掠夺来富裕自己,通过做汉家商人的二道贩子,真是把脸都丢尽了,土默特的战士,那里还谈得上什么训练和勇气。 瞧不起归瞧不起,土默特部这么大的一支力量缓缓的向东移动,肯定要侵蚀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草场,现在是春季,草原刚刚缓过劲来,牛马牲畜正是最瘦的时候,正要通过草料补充,如果不消灭土默特部,尽快休养生息的话,双方相持下去,肯定是两败俱伤,大家倒霉。 草原上看着是广大无比,实际上要找寻大部落的所在,远比想像的要容易,无他,只要是去那有水源的地方就是了。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是要喝水的,而且马匹喝水的量还很大,对于广大的草原上来说,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地方并不多,特别是对哈剌慎、科尔沁这样的大部落。哈喇河套,距离古北口两日可到的地方,就成了双方决战的地点。 哈剌慎自从北面迁到这边来之后,就成了满清附庸科尔沁部的附庸,这次土默特部东来,仅凭他们自己是无法对抗这么大的部队,但科尔沁部却不准备让土默特部继续向东了,既然是自己占据优势,索性是动员骑兵驻扎在哈喇河套,准备和土默特部的骑兵决战,一战定乾坤。 即便是按照草原上的行军速度来说,土默特部的行动也能称得上是迅速了,在四月下旬的时候,土默特部的主力就已经是到达了哈喇河套。 要知道,在平常时候,蒙古部落的移动非常的缓慢,因为这等于是整个部落的搬迁,牛马牲畜还有老幼都快不起来。 可现在却有了山西商人们源源不断的后勤供给,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许多,这样的庞然大物移动,也必须要沿着草原上的河道和水源,形迹根本无法隐瞒,自从距离小兴州百里左右的时候,还是有小股的骑兵部队围着土默特部侦察了。 土默特部外围的警戒全是本部落的骑兵负责,陈永福所率领的铁甲骑兵,欧曼·加里斯率领的步卒则一直是猫在大队人马之中,隐藏的很好。 说来有些可怜,小兴州和哈喇河套都是距离大明的边塞不过百里、几十里的所在,在这些地方,草原上的各个势力汇集近十万左右的骑兵厮杀,却根本不在乎附近的大明朝廷,这是一种极度的轻视。 偏偏大明顺天府和宣府边镇的兵马都是不敢擅自的调动,只能是战战兢兢的守卫边墙,生怕大祸南来。 大同总兵陈永福和张坤几人商议后,此次的行军也不动用什么奇谋巧计,就是用骑兵护住整个的大部落,整个的向前移动,如果对方不战而逃,土默特部就可以从容的占据那些水草丰美之地,对方尽管不战,可牧民牲畜肯定会因为撤离遭受巨大的损失,如果想派小股的骑兵过来骚扰,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唯一的可能只是会被吃掉,所以土默特部只要这么不断的向东。 东边的这些部落,肯定是要派主力的部队跟着决战,这正是陈永福等人想要达到的效果。 崇祯十七年的四月二十九,就在哈喇河套向西三十里的地方,双方陈兵将近十万,准备开战。 骑兵对步卒有这样那样的法子,骑兵对骑兵则彼此的优势互相抵消,战法也是颇为的枯燥。 土默特的骑兵只有很少数的人是穿着盔甲的,而科尔沁和哈剌慎这两个部落的联合骑兵,披甲的数量则要大大的多于土默特部,这都是因为靠近大明,更容易从大明获得各种物资,而且两部经常是随从满清兵马入关劫掠,也有不少的汤水可以分润。 最起码在科尔沁部的前面,居然还有十几门火炮在那里摆着,这在草原上可是稀罕玩意,在不少偏远的地方,大炮一响,甚至还有牧民从马上掉下来跪地磕头,以为是天神打雷的。 草原部落的火炮还有个好处,就是在打响的时候,即便没有打中目标,火炮发出的巨响也可以惊扰马匹,大队骑兵奔驰,只要是队中有马匹乱蹦乱跳,肯定会引起大的溃乱,一乱,就有机可乘。 按照草原上的开战的规矩,主帅的中枢位置是在一个巨大的牛车上,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把王帐放在牛车上,一同跟着移动。 陈永福、张坤和阿尔斯楞几个人都是站在这牛车上看向对面的科尔沁军阵,陈永福有些笨拙的用着一个千里镜,缓缓的转动方向,扫视科尔沁的大队人马。 周围乌压压的一片土默特部的骑兵环绕着大车,这千里镜尽管是个稀罕玩意,可满清那边却也有海贸的门路,谁也不知道对面的哈剌慎和科尔沁的联合骑兵会不会有类似的东西,所以陈永福一干汉将身上都是穿着蒙古贵人们的甲胄,看着好像是土默特部的万户和千户们在督战。 “倒是比土默特这边有章法的多,看着阵前除却骑兵列阵之外,还有待在木栅之后的弓箭手,估计是等着大队人马冲锋的用的。” 陈永福沉声的说道,张坤正把手中的千里镜递给边上的杨承祖,笑着回答说道: “大人,弓箭手到还好说,麻烦应该是那十几门炮,尽管是笨家伙,可还是能打死人的,其他的,不足虑。” 白须飘飘的阿尔斯楞在大车上年纪最长,不过却最没有话语权,他能听得懂汉话,不过也知道这场面轮不到自己说话,所以一直是笑着倾听,陈永福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对方那跑比咱们的大大不如,让欧曼先生调兵出来,先轰打一阵,咱们再进行下一步的战斗。” 这倒是完全的举动,边上的杨承祖稍一迟疑,还是闷声闷气的插言说道: “咱们那些惊天动地的火炮一轰过去,怕是对面的鞑子大队早就是一哄而散,到时候知道咱们的厉害,要不然就是到处跑,要不然就是去把鞑子的援军喊来,总归是麻烦。” 杨承祖是流民出身,陈永福是官兵出身,双方都是彼此看不过眼,杨承祖尽管位置比较低,却也不怕,反正他不是向官兵投诚,而是向齐国公李孟投诚,将来彼此地位谁高谁低还不知道,所以说话也是不顾忌。 大同总兵陈永福作为一方总兵时间很久,说话向来是独自决断,可这流贼出身的杨承祖不过带着六百多骑兵,明面上的官衔还要比他的低,却在这边如此强硬的顶嘴,让人面子上下不来。 不过看着张坤似笑非笑的模样,陈永福也只能是忍下了这口气,涩声问道: “杨参将有什么良策,尽管说就是了。” 杨承祖也没有用千里镜望对面的军阵,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断事官阿尔斯楞,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对面的那炮既然是笨家伙,肯定不是咱们的利器,估计也就是打一炮半天装填不上的,只要他们打出这一炮来,骑兵马快,冲到跟前就是了。” “怎么冲到跟前,杨参将,莫要忘了,对方在前列还有弓箭手排在那呢?” 陈永福同样是冷冷插言道,杨承祖咧嘴一笑,拿着手冲着下面挥了一下,笑着说道: “这么多的炮灰可以用,难道还指望这些养马的去攻城拔寨,这时候正是用上的时候。”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这法子当年蒙古人攻城,如今女真人攻城的时候都是常用,驱使当地的百姓作为前驱,消耗守军的兵器和精力,趁着对方疲惫的时候再行致命一击,所谓的签军是也。 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今日间倒过来了,一时间在大车上的几个人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彼此对视,只觉得这个方案颇为的有趣,嘿嘿的笑了起来。边上的土默特部断事官阿尔斯楞当然听懂了,而且心里很是不舒服,可那些骑兵炮灰怎么死和他无关,反正他和他家族的荣华富贵不要受到影响就行。 张坤点点头,用询问的口气对边上的大同总兵陈永福说道: “陈大人,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大同总兵陈永福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既然这主意是杨参将提出来的,少不得要请杨参将亲自督战前途,大军为其压阵。” 方才落了面子,总要在别的事情上找回来,杨承祖眼下就要的是求战立功,亲往阵前看着是危险,可也是立功的好机会,前日亲自斩了土默特汗的脑袋,这等功绩已经被加急的快马送往山东,现在就应该是趁热打铁才是。 听到陈永福这么讲,杨承祖躬身抱拳,喝了一声领命,转身走下了牛车,上马去调动部队。 看着杨承祖的背影,大同总兵陈永福眼角抽动了下,却把自己想要说的那句“草莽”咽回了肚中,边上的张坤好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笑着说道: “陈大人,咱们来着草原上征战,为的就是图个功名,给将来的荣华富贵打个底子,一定要精诚合作才是,要不是这般,咱们诸位留在中原等着大事做起岂不是更好,陈大人莫要动气才是!” 这话倒是把陈永福说的凛然而惊,被派到草原上来,自然和在南直隶江北地、北直隶两府、山东本营不同,想要立大功,当然是在齐国公身边,在大明内部攻城略地的功劳要大,被派到草原上,本就是被当作一支偏师看待。 要不然,这降将、招安流贼和后起之秀怎么就全派来了这里,而且主要还是依靠牧民骑兵来作为主力。 当然这也很不错了,最起码还给留了个立功的机会,如果排过来的这些人连这些机会都无法抓住的话,那可就是没有救药,今后注定低沉,张坤明白这个道理,陈永福想必也明白,张坤就是要强调一下。 陈永福也是个聪明人,张坤说的这般明白,他也知道如何做,只是默默的抱拳为礼,微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且去安排吧!” 张坤也是微笑着领命,扣上头盔走下了牛车,这个时候,对面的哈剌慎和科尔沁联军的阵营中号角连声,已经是要有所动作了。 但这次土默特部的骑兵们采取了和草原上的骑兵牧民完全不一样的战斗方式,他们和对面的敌人拉开足够远的距离,看着对面的那十几们炮一直是没有发射就说明他们一直是在射程之外。 而且绝不轻易发动攻击,科尔沁哈剌慎的联军已经是派出了几支小队在土默特大军的周围游弋。 就是准备把土默特部聚拢在一起的大阵给分散开,然后找出空隙突入,或者是吃掉被引出来的部分。 可土默特部完全是把头缩起来,只要是靠近的骑兵,一概是射箭攻击,绝对不肯轻动,他们这么缩着,对方也是没有什么办法,这次的情况的确有些不一样的地方,科尔沁和哈剌慎的联军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土默特部的本部就在距离战场三十里所有的小兴堡。 这倒是和当年蒙古西征的时候颇为相像,骑兵在前,后面的大部落充作后勤,可这却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了土默特部的白痴,本部就在身后,等于土默特骑兵的家眷亲人都在三十里后,要是溃败,那可就是全盘的溃败。 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贵人们都是琢磨着,自己应该在接下来的胜利中吞并多少人口和牲畜。 先发动的是科尔沁联军,却看到近万的骑兵从大队中脱离,走了一个比较偏的方向,看那趋势,是向着小兴堡而去了。 只要不是瞎子和傻子都知道这是联军去抄土默特部的营帐了,土默特部这边的骑兵是动还是不动,就算是现在,草原联军的骑兵数目仍然多于土默特的骑兵,如果分兵去救,那就是被各个击破,如果不救,那老窝怎么办。 果然,联军做出这个动向之后,土默特部一直是凝聚不动的阵线终于是动了,也是呜呜的号角声响起,正对着联军方向的大队骑兵开始向前移动。 这边土默特的骑兵队伍移动,草原联军的本阵中开始大声的下令,那十几门火炮前面的炮兵开始紧张的准备,大批的弓箭手从马上下来,走到阵列的最前面,任何冲锋的骑兵都会被草原联军的远程打击火力覆盖。 没什么意外的动向,土默特部的骑兵阵型缓缓的前压,骑兵们都是在约束胯下的马匹,让这坐骑不要跑的太快。 为了避开对方火炮的射程,双方军阵的距离拉的足够的远,马匹跑动,这么远的距离跑到最后会有个疲惫期,反应缓慢,必须合理的分配马匹的速度,免得冲锋的时候冲不起来。 在土默特部的骑兵中,层级繁多,除却最前面的部分骑兵是炮灰之外,后面的就是督战队,然后一层层的监督监视。 如果一名骑兵想要临阵脱逃,最先遭受的攻击就是从背后砍来的弯刀,更不要说,他们的家小还在三十里外的小兴堡。 情愿不情愿,这样的层叠监视的机制却很有效率,命令一下,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可大队的骑兵开始前冲移动。 就算是普通的草原战争,也会有骑兵冲击,对方下马步射阻敌的战法,谁都是知道,在骑兵冲击的时候,要尽可能的队列疏散,这一方面是了让对方的远程火力杀伤降低到最低,一方面拉开距离,让马匹的速度跑到最快,使得冲击的时候速度最快。 不过今天的土默特部昏招迭出,骑兵已经是冲到了火炮的射程之中,可队形还是没有撒开,非常的紧密。 草原联军的指挥官颇为的沉着,他可是在满清女真那边见过这火炮的使用,尽管威力大,却不怎么可靠,想要有更大的杀伤,就一定要距离近。 “不要点火,把对面的人放得更近些!” 成千上万的骑兵冲击,光是马蹄落地的声音就惊天动地,可联军的指挥官还是声嘶力竭的大声下令,那些弓箭手,也都是把手中的箭支搭在了弓上,做好了开弓射箭的准备,按照这个射击的距离,估计在火炮开完之后,弓箭就要轮射了。 越靠越近,面前的土默特骑兵的阵型依旧是紧促,既然是你自己想要找死,别人可不想可怜你们。 “开炮!!” 蒙语的命令被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十几门大小不等的火炮次第开火,这声势当真是惊人,丝毫不逊色于对面那千军万马的冲锋。 但杀伤力还真就是不如这声势强悍,十几枚大小不等的金属弹丸呼啸着飞进紧挨着的骑兵阵列中,砸到了马匹人体,首当其冲的人的确是倒霉,高速飞行的灼热弹丸直接把挡在面前的人或者马匹打穿。 打穿了之后,速度有所减慢,可更后面的人或者骑兵一样是倒霉,也是被打穿打烂的命运,可骑兵们也是在骑马前冲,彼此对撞,总会消耗一点炮弹的动量,穿过十个人左右之后,已经是没有了力量。 这十几枚炮弹,充其量造成了二百人左右的死伤和冲锋队列中短暂的混乱,对于这个成千上万名骑兵的大冲击,几乎没有任何的影响。 联军的指挥官下令开炮的时候,双方距离已经是非常的近了,那些弓箭手之间的军官们纷纷下令,这个距离已经是弓箭的射程之内,太近了,弓箭最快也只能再射两轮,草原上的战争,最壮观的无非是两项,万马奔腾,漫天箭雨。 弓箭射出去的短暂瞬间,天空都是暗了一下,嗖嗖的风声想过,冲在最前面的土默特骑兵纷纷连人带马仆倒在地上,弓箭手紧张的拔起插在面前土中的箭簇,重复张弓搭箭的动作,又是一箭射出。 箭支的效果不错,近距离的攒射,劲力十足,而且冲在前面的土默特部骑兵都是穿着皮袍的牧民骑兵,人马惨叫立刻是充斥战场。 射完这一轮箭支之后,弓箭手和面前的冲锋骑兵前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可让这些弓箭手惊骇的是,冲锋依旧是没有停止,而且阵型还不散。 都是些牧民,而且是半奴隶的身份,平日里的战斗在炮响之后,恐怕就要溃散大半了,可这两轮弓箭攒射,居然还能在这里支撑。 而且队形不散,还在亡命的向前冲锋,尽管拉开的距离还能射出两轮箭,可弓箭手们却不敢继续射击,纷纷转身就跑,这么疯狂冲锋,如果再有一轮箭射出去,怕是这些骑兵就要追上来砍了。 倒是草原联军的炮兵非常看得开,第一炮打完之后,直接就是丢下火炮向后跑去,这等火炮,想要有第二轮的射击可是麻烦的很,不能在这里等着土默特部的这些疯子上前追砍。 联军的弓箭手阵列和后排的骑兵阵列有一定的距离,这也是为了给弓箭手们缓冲的时间,有许多向后跑的弓箭手转身的时候,依稀看见土默特的骑兵队列之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闪光。 土默特部的骑兵冲锋的确是让人惊讶的疯狂,不过草原联军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即便是被传颂为骑射无敌的草原部落,结束战斗的也是肉搏,而不是远距离的射箭。 弓箭手和后队阵列的距离足够的远,就是要给后队的骑兵发起冲锋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在大军的中军所在,是科尔沁部的核心部队也是科尔沁部的可汗土谢图汗亲卫直属,这些骑兵差不多穿着和满清骑兵差不多的衣甲装备,并且轮流在满清的盛京一带服役,算是庄妃和摄政王福晋的私人部队。 这些军兵也是草原联军的最强部队,留在中军就是想要做决定性一击的,土谢图汗对这支部队可是很有自信,特意放到中军,准备在决战的时候拿出来。 可任谁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用上这一支部队了,可土默特部的疯狂还在持续,明明面前有足够的宽阔地带,可一直是打马前冲的土默特部牧民骑兵拼命的朝着大军的两翼突击前进。 冲到这么急了,又有大批的人马尸体阻隔,突然间朝着两边转向,就算是长在马背上的民族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马匹,很多骑兵都是掌握不住平衡,直接的摔倒在地上,而且缓慢向前移动的科尔沁汗王亲卫还看到了疯狂的情景,很多骑兵转向不及,就被身后的同伴用刀砍倒。 莫非这土默特部的上上下下都是被恶魔诅咒了不成,就连精锐的科尔沁汗帐亲卫都是看得糊涂胆寒。 就好像是大幕拉开一般,土默特骑兵的大队从中间分开,露出了一直是呆在中军,或者是一直隐藏在哪里的部队。 手持长矛,人披铁甲,马穿皮甲的骑兵方阵,这些骑兵身上的甲胄看着浑然一体,就好像是个铁罐头一样,在灰尘遮蔽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光芒,从第一排能看见的阵线就能发现,这些铁甲骑兵的阵线极为的整齐,几乎是步卒行进的模样。 而且这些手持长矛的铁甲骑兵已经开始纵马小跑,这说明在方才的大冲击之中,这些铁甲骑兵已经是完成了发力的准备,马上就要开始冲锋了。 所有的土默特骑兵都是朝着两翼撒去,要把这个主攻的方向让给隐藏着的骑兵,在科尔沁汗帐亲卫骑兵之中,有一名科尔沁带兵的台吉正在脸色发白的观察,除却那些铁甲骑兵,在这个方阵的两侧,还有一些穿着轻甲手持利刃的轻骑。 久经沙场的人,对于强弱兵马的分别一眼就能看出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骑兵,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些铁甲骑兵的戴着头盔,头盔下面有面甲遮蔽,整个人好像是被包裹在金属之中,看着好像不是人类,而是妖魔,杀气森森的向前逼来。 这名科尔沁带兵的台吉,甚至看到有不怕死的轻骑停马在那些铁甲骑兵的前面,开弓射箭,可这箭落在对方的甲胄上,却是被弹开。 两翼已经是开始厮杀,唯有中军还是巍然不动,可此时,两翼震天的喊杀惨叫声也压不下铁甲骑兵冲锋之后的那股气势。 事已至此,中军之后就是哈剌慎和科尔沁两部的贵人们,不冲整个的大军都要溃散了,科尔沁带着汗王亲卫的那名台吉举起刀张嘴想要发号施令,可喊了几声都是喊不出来,干涩异常。 他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到最后他还是嘶声的喊了出来,科尔沁的汗帐亲卫每个人都是硬着头皮,心惊胆战的打马前冲,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战意,更不要说方才的丁点勇气和自信。 科尔沁的汗帐亲卫这时候都是觉得先前弓箭手的阵列未免距离太近,这点空间,根本无法发动马匹,让马匹冲到最高速。 而对方的铁甲骑兵已经是把手中的长矛放平,马匹开始加力,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暴喝和惨叫几乎是同时响起,身穿棉甲锁子甲的蒙古骑兵们根本无法抵挡这长矛如此正中的攒刺,一层层压紧里面垫着铁叶的棉甲已经算是精工的货色,可带着马力的长矛冲击,依旧是穿透甲胄,把人刺杀。 而自己的武器甚至都无法碰到对方,这些人的长矛未免太长了一些,汗帐亲卫的前排士兵甚至是被对方用长矛直接从马上刺了下来,这样必败的对冲,后排的那些骑兵下意识的就要刹住马匹。 已经是跑起来了如何刹的住马匹,但这种下意识的勒马动作,让本就有些散漫的阵型更加不堪。 铁甲骑兵的冲击稍微受了些阻碍,可还是冲了进去,如果是步卒,或许阵型会更加的紧密,可这是骑兵的阵列,活动的范围可空间却比步兵要大很多,看着前面那些同伴惨叫着从马上掉下来。偏偏这些铁甲骑兵的阵型没有什么变化,面甲后的目光依旧是那么冷然,轻甲骑兵已经是慢慢的包抄过来。 汗帐亲卫想要逃,可受到的恩义和平素的训练却让他们暂时不能逃,骑矛刺穿了前排的骑兵之后就直接被松手丢弃,铁甲骑兵们抽出了挂在马鞍边上的大斧和长刀,踢打马腹,让马匹前冲,借着马力,大力挥砍。 科尔沁骑兵的甲胄同样抵挡不住这些兵器的砍杀,断肢残臂,血肉横飞。 崩溃,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第四六〇章 蒙败明胜 东进南下 对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部队来说,主力部队被击溃,就代表着全盘的崩溃。军队能力的高低,实际是来自于组织程度的高低,熟悉而且信任自己的军官,熟悉而且信任周围的每一个士兵,才能散而不乱,乱而不溃,在高度复杂的战斗中保持住军队的组织。 科尔沁部和哈剌慎部的联军中军被轻易击溃之后,等于是草原上的联军全盘崩溃了,有良好甲胄防御的铁甲骑兵冲杀进来之后,联军的这些亲卫骑兵们却遇见了一个尴尬的事实,自己的武器无法对对方造成有效的伤害,对方严格训练带来的密集阵型,也使他们在每一个局部都有很大的数量优势,同时反过来形成了巨大的冲量,势不可挡。 可因为自己的队形不断的堆积,土默特部突然冒出来的这些铁甲骑兵得到了不断前压的机会,骑马又跟走路不一样,走路两腿一并一个后转身就可以往回跑了,要拉住马掉头就会把自己人冲个乱七八糟,退又退不得,只能是被动的被对方杀伤。 不管是面对长矛的攒刺还是对方长刀大斧的劈砍,锁子甲和棉甲都形成不了太有效的防御,几乎是挨到一下,就会丧命或者是丧失战斗力。 这肯定不是土默特部的骑兵,身穿铁甲的骑兵列成阵列队形,好像是一堵墙一样的压了过来,而两边则是穿着轻甲的轻骑兵。 问题的关键是,对于科尔沁和哈剌慎的联军中军来说,土默特突然冒出来这些整齐划一的轻甲骑兵,披甲和武器也不比他们差多少,至于和铁甲骑兵硬撼的那些部队,装备则完全不是对手了。这些骑在精选的高头大马上,身着钢铁盔甲,身材高大,面色严峻的战士,仿佛就像是杀神一样不可阻挡。 大军作战就是有这样的问题,如果被对方的大军压过来的话,如果队形排列的太过拥挤,处于中间的部分往往是运动不开,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只能是被动的被屠杀。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个说法,自由民组成的军队战斗力要胜过奴隶组成的军队百倍,因为他们有自己战斗的意志。 在某些情况下也不尽然,比如说现在,土默特部落的牧民骑兵在层层的督战队威压下,要退只能是被杀,要冲却还有一线生机,加上那些汉人兵马的强悍威势,彻底的把这些土默特部的骑兵激发了。 而且冲到前面,他们的面前就是敌对的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联军,冲到跟前,如果不去拼力厮杀,那对方就要拼力来杀你,种种境地,逼得这些土默特部的牧民骑兵只能去厮杀,只能是拼。 草原上的战争,既然是强者为王,战争的目的又是想要多捞取些草场、人口和牲畜,当面的敌人,他们的人力,马匹可能今天晚上就变成你自己的东西了,所以大家都不敢下手,也不愿意下狠手,所以现在草原上的战斗的规模或许不小,可烈度往往很低。 各部之间的战斗,往往是在水草丰美的某处,聚集起几万兵马,万马发动的时候,草原上烟尘四起,气势壮观无比,但是一到接战的时候,大家在草原上两翼张开很大,互相试探,互相拉弓射箭,看上去也很热闹,但是多半一接触就分开,有勇气的上前一冲,另一方就要崩溃了,然后这一场战斗也就分出了胜负。 所以经过相对系统训练,并且跟随满清获得过战争经验的科尔沁骑兵就冠绝草原诸部,科尔沁部也成为东蒙古草原上最强大的势力。 不过在科尔沁部最强的骑兵也就是中军这一部分,都是科尔沁各部贝勒的家生子奴才,也就是几千人而已,而且他们的训练和勇气明显不如陈永福的那些百战老兵还有胶州营训练出来的铁骑,这次来到草原上的大部分骑兵都是牧民骑兵,他们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原本也是牧民的土默特牧民骑兵有如疯狂的突击前进,联军的牧民骑兵都已经是感觉到胆寒了,联军的两翼迅速的溃散,可牧民骑兵没有什么纪律,在草原上列阵的时候也是乱七八糟的拥挤成一团。 仓促间就算是想要散开也是不能,在前队无奈之下只能是挥刀抵抗,可迅速的就被大队涌来的土默特牧民骑兵冲溃,前队后队混杂在一起,完全是变成了一锅粥的状态,可这一锅粥,却只是联军的士兵被砍杀。 在后队已经有大批的牧民骑兵不管不顾的拨马逃跑,而中军那边,则是被两翼和后队阻碍,只能是和铁甲骑兵硬撼。 这样的硬撼,近乎于屠杀,双方骑马列阵互相攻击,科尔沁的汗帐亲卫骑兵根本占不到一点的便宜,只能是被杀被打。 领军的两名台吉,一名在第一次冲锋的时候就被长矛贯穿,摔了下马来,另一名台吉在亲兵的护卫下,拼命的向后钻去,甚至不敢回头,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单纯的论起马术和战技,这些长在草原上的民族要比汉人的骑兵强很多,可装备的精良、系统的训练,蒙古骑兵可要比汉人骑兵差太远了。 特别是胶州营的骑兵,他们并不是多么优秀的骑手,枪法剑术也就一般般而已,这些方面都不能跟从牙牙学语就开始学骑的对手比,任何一名骑兵或许在单对单的战斗中都无法战胜他面前的蒙古精锐骑兵,可是在结成阵型,彼此配合的状况下,就算是五人对五人的战斗,蒙古人也不会赚到任何的便宜,随着士兵人数的增加,山东骑兵的优势也就会越大,眼下这种局面,科尔沁的骑兵压根没有任何的胜算。 之所以这些草原联军的骑兵还在战斗,却是因为他们根本跑不了…… 所谓的砍瓜切菜就是如此了,就看到土默特部突然出现的这支披甲骑兵部队,毫无阻碍的前进突击,当着披靡,不断的砍杀不断的前进。 骑兵的溃散某种程度上要比步兵的溃散迅速太多了,特别是众人都看到土谢图汗的大旗突然间向后疾驰而去,所有人都要是确定这场战斗的失败了。 帅旗不可轻动,这是全军的中枢所在,大旗后移,等于是主帅临阵脱逃,土谢图汗的大旗向后疾驰而去,谁都明白,草原联军的中枢,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可汗亲贵们,都是跑了。 谁也知道这场战斗的失败是必然的结局,或许两部这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已经是被这么惨烈的战局和屠杀给吓坏了,所以急忙的溃逃,看见部落的贵人们都是逃跑,下面的这些牧民骑兵又怎么会继续坚持。 也就是一会的功夫,科尔沁和土默特部的中军突然发现自己的周围变得空敞了许多,草原上四面八方全是溃逃的友军。自己的面前是凶神恶煞的铁甲骑兵,而围在两翼的轻骑则是越过,径直的向前追击逃亡的两部贵人。 四周有了空间,这些所谓科尔沁部的精锐也不是什么敢战的勇士,他们是各个贝勒台吉最宝贵的财产,在草原上身份地位的保障,如果是取胜还好,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大家想的都是怎么能保住自己的实力才是这样的,于是如鸟兽散一般,大家各自拨马逃跑,不敢坚持。 刚才还好像是强大无比,遮蔽了整个草原的哈剌慎和科尔沁部联军已经是迅速的溃散成一团散沙,溃不成军,每个人都是在逃跑,每一队人都是在朝着四面八方逃跑,唯一还凝结成规模的部队就是土默特部的骑兵,不管是牧民骑兵,还是中间的铁甲骑兵或者是已经是追出去的轻甲骑兵,都是队伍不散。 现在的土默特部就好像是一个怪兽了,不断的向前,不断的吞掉他面前的任何一个小队伍。 在这样的压迫之下,溃逃的很多联军骑兵已经是魂胆俱丧,甚至是丧失了逃跑的勇气,从马上下来,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向对方投降。 差不多又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在那辆作为指挥台的大车上,目力可及之处,除却跪地投降的骑兵之外,已经看不到什么敌人的骑兵了。 大车上除却听令的传令骑兵之外,就只有大同边镇总兵陈永福和那位土默特部的断事官阿尔斯楞。 看着周围的战况,阿尔斯楞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睿智沉稳的模样,而是长大了嘴巴,丝毫看不见什么风度所在了,在这一战之前,阿尔斯楞想了很多,也瞒着汉人将军们暗地里做了很多事情。 毕竟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骑兵是占据优势的,土默特部的残兵败将即便是加上汉人们带来的精锐,数量上也远远不如草原联军的骑兵。 阿尔斯楞想过,如果联军的骑兵打败了,自己该如何自处,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保住富贵,如果小胜或者是不分胜负,自己该怎么和这些疯狂的大明军将建议,怎么才能不再这样冒险,把握住眼前的富贵。 小胜或者是不分胜负,这是阿尔斯楞所设想最乐观的情况,毕竟当日的偷袭也是趁着金帐所在的空虚才一举成功。 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今天的胜利会是这么干脆直接,这么酣畅淋漓,人数少的骑兵却显出了近乎绝对的优势。 突然间,这位断事官有些兴奋的想到,这次的大胜,东蒙古草原上的格局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毕竟,对付土默特部的两万多骑兵,哈剌慎部和科尔沁部也要动员近乎九成的兵马才能有胜算。 那自己岂不是会成为草原上最尊贵的人,自己的家族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黄金家族,如果能这样,就算是做傀儡也甘心,现在不就是个傀儡吗? 自从战斗开始,大同边镇总兵陈永福就拿着千里镜在观察战局,看到大局已经定下,扬声对身边侯命的传令兵说道: “预备队全部出击,协助杨参将追击贼酋,击溃路上所有聚集起来的敌军,务求斩首哈剌慎和科尔沁部的可汗及贵人。” 那边传令兵答应了之后,下台布置,不多时,大车周围人马喧腾,大批的骑兵朝着追击的方向急奔而去,这边刚说完,边上正沉浸在狂想中的断事官阿尔斯楞却反映过来,急忙的上前说道: “陈将军,本部那边贼人派了大军前去,咱们可要派出力量回去救急啊!” 在战前,可是有近万的大队骑兵去往土默特部在小兴州的本部,阿尔斯楞也不相信自己部众的战斗力,还指望的这些强悍的汉人骑兵回去救急,陈永福放下千里镜,看了这名有些惶急的阿尔斯楞,笑着说道: “凭着那万余杂碎,你以为能冲破欧先生的铜墙铁壁吗,达鲁花赤(蒙古贵人称呼),把心放回去,那些去小兴州的敌人下场会更惨!” 被派到那边的联军士兵,的确不是什么强军,而且还是哈剌慎和科尔沁部那些比较弱,带兵者身份却比较尊贵的部众,因为抄敌人的后路老窝,一来遇到的抵抗会比较少,二来捞到的实惠也比较多。 这支偏师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人人都是兴高采烈,土默特部因为商贸的关系,可是草原上最富的部落之一,肯定在他们的本部那边会有很多的好东西,也会有不少女子牲畜,这些东西,可都是大家能捞取到的实惠。 三十里左右的距离并不远,就算是控制马速,大半个时辰也能到达,可到了之后,却发现这时候的营帐和往日很不同,两万多人聚集的帐篷区域,帐篷和帐篷之间距离很近不说,外围还有一圈半人高的土墙。 土墙的外面还有一道浅沟,这沟尽管浅,而却颇为的宽阔,这种障碍对马匹来说非常的麻烦。 因为在沟的内侧就是土墙,这个高度不高,可马匹却不能一跃而过,必须要下马才能攀爬,因为宽沟和土墙,骑兵不可能形成连续波次的进攻,影响很大。 可里面都是老弱,怎么冲也是拿下来了,军将们派士兵绕着这个土墙走了一圈,发现唯一适合进攻的地方也就是西南边这一个方向,小兴堡原来是个市镇,但是荒废已久,土默特部的营地就是依托这个废墟修建起来的,其他的几个方向想要进攻,要麻烦很多。 选定了进攻方向,大家甚至能听到土默特营地里面的哭喊,依稀能看到在土墙内乱跑的人影,各个都是得意非凡,以为手到擒来了。 你争我抢的,草原联军的这支偏师蜂拥到了跟前,很多人在沟的外侧就已经下马跳进了沟中。 草原上的消息传播的不快,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日间土默特部聚集骑兵去抢对方的盐队,却被对方在大车队里面攻击的消息。 所以当第一名草原联军的士兵手触碰到土墙的时候,墙内的火铳开始轮射轰鸣,每排百人,一共十排的一千支火铳在五十步内次第轮流开火,威力当真是巨大,何况还有架在这西南高处的几门火炮。 十排的火铳兵,进退轮转,这样的轮转,足够后排的士兵装填弹药上前射击,甚至还有一个等待的时间,从容许多。 但对于外面的这些草原联军的骑兵,则是标准的噩梦了,这么大的面,这么大的射击范围,又是这么近距离的连环射击。 这些部落牧民骑兵,身上穿着最好盔甲的人也抵挡不住火铳的射击,十排轮射两次,飞快的打完。 方才还是人马喧嚷的这个方向已经是安静一片,在七十步之内,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七十步之外,那些没有骑士的马匹也被枪声和硝烟惊动,乱蹦乱跳乱跑,把阵型搅动的混乱不堪。 初春的草原风很大,火铳造成的弥漫硝烟很快就被吹散,外围的这些联军骑兵再也不敢在这个方向上进攻。 还有另外可能的选择,为首的几名军官急忙的调集人手去另一边攻击,能有这么密集的火铳攻击,人数肯定是不少,这么大个土围子,去攻击另外一边,对方肯定是调动不及。 而且草原上的战斗规模这么大,土默特部不可能在自己的本部这边留下太多的兵马,攻另外一边,对方肯定是来不及布置。 在这个本部营地的中央高处,有个用木头和石块搭建起来的高台,高台上面的人紧张注视着外面的动向。 如果进入这个土围的内部,就会发现和挨着这土墙的只有一排帐篷,在这一排帐篷之后,是宽敞的通道,背着火铳,骑马的大队士兵都是在这个通道上待命。 看见外围敌人的动向,高台上的士兵紧急的挥动旗帜,作出了指令,在通道上的那些骑兵则是急忙的催动马匹,朝着指示的方向而去。 内圈的运动肯定要比外圈迅速很多,当草原上的联军在另外的方向上开始进攻的时候,在墙内的火铳兵已经是准备好射击了。 两次攻击,折损了将近一千五百名士兵,而且没有轻伤,不是死亡,就是丧失战斗力的重伤,这实在是太伤士气,而且因为对方的火器存在,士兵们无法朝着里面射箭,因为双方的射程相差太远。 面对这个土围子,草原联军就好像是面对浑身是刺的刺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下口,而且这刺猬的刺还能远射,伤人太重。 这么来了,可不能就这么走,一定要拿下这里,几名率兵的那颜正在合计的时候,却又听到前阵混乱一片。 因为大队在火铳的射击范围之外,所以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可土围子内还有火炮,欧曼·加里斯,把这些火炮凑在一起,又是发射了一轮。把在火炮射程之内的联军骑兵炸的人仰马翻。 外围的这些联军骑兵对战场己方的大胜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围着这边不退,一定要在自己人来之前拿下。可他们等来的是土默特部乘胜归来的骑兵,看见队形严谨,气势汹汹的土默特部骑兵,尽管不可思议,可过来的这支骑兵还是说明了一个事实,联军的骑兵失败了,目前只能是逃跑了。 骑兵和骑兵之间没有什么战斗,本就是偏弱的联军偏师,又是被土围子内的火器打的狼狈不堪,士气低落,这支军队三成的人选择了投降,剩下的人都是崩溃溃散。 除却行动稍微缓慢的铁甲骑兵之外,陈永福和张坤把所有的汉族骑兵和三千的土默特精锐骑兵都是派到了追击的队伍之中。 这次的杨承祖经验更加的丰富,尽管他是在轻骑掩杀的队伍之中,可他早就是盯上了在大阵后面的那些两部贵人。 这次的追击,也是他率众跑在了最前面,这样的战斗让杨承祖兴奋异常,不知道为什么杨承祖觉得在草原上痛快无比,不光是强大实力所带来的胜利,还有这种征服者的快感,在大明内陆,最多也就是当阵斩杀某某总兵,可在这个草原上,却是追斩可汗某某,这是何等的威风,大丈夫理应如此。 和短暂的战斗相比,这次的追击却用了将近两天的时间,陈永福和张坤的布置聪明就聪明在布置了足够多的兵马去追。 尽管科尔沁和哈剌慎部这些逃亡贵人们几次逃到自己的部落去,试图纠集力量重新反扑吞掉,但追击的力量太强大,反倒是被击破击溃,这些贵人们事实上成了带路的人。 第二天晚上,哈剌慎和科尔沁部除却土谢图汗用换衣服的方法单骑逃出去之外,其余的人全是被斩杀在距离龙山百里左右的青龙河畔,在这一场战斗之后,煊赫一时的科尔沁部突然间成了历史名词。 草原上原本等着看土默特部笑话的各个部落都是噤若寒蝉,按照弱肉强食的理论,那些被击溃逃散的骑兵毫无羞愧的转身投入了土默特部。 经过这一次的战斗之后,土默特部控制的骑兵已经是暴增到了将近四万,尽管绝大部分都是所谓的乌合之众。 杨承祖一队斩杀了两部的贵人之后,仅仅是派出了使者回去通知大队,而自己则是在这青龙河畔就地扎营,缴获的物资足够搭建一个像样的营地了。 青龙河畔距离龙山不远,如果大队骑兵再向前的话,那就要到达大凌河和小凌河的流域,那边已经是满清传统控制的区域,目前则是察哈尔部的可汗,满清的傀儡可汗额哲,土默特部和他所率领的骑兵依旧是缓慢的向东移动着,不会因为东边有什么敌人停下。 时间接近五月,草原上已经是渐渐变成了绿色,东蒙古的区域,任由土默特部搞风搞雨。 在大明的中原腹地,河南局势越来越好,督师侯恂所率领的大军已经是逐渐进入汝州,侯恂率领的部队倒是和土默特部在草原上的行动差不多,完全的缩成一团,车营居中,四总兵的兵马环绕四周,绝不轻兵突进。 河南地面,官兵和流民兵马拉锯一般的杀来杀去,人心也是混乱之极,前锋副将牛成虎率军在白沙和汝州之间的路上,突然间出现了一支顺军的兵马,本来牛成虎严阵以待,却没有想到是一名顺军的都尉过来投降。 近两年间,大明的文武官员流水般的投降到顺军的阵营之中,而流贼这边却基本上没有什么被招安招降的人。 偶尔几个则都是投到了山东那边,而在湖广一带的,则都是投降到平贼将军左良玉的麾下,这都尉李养纯据说还是米脂县人,闯王李自成的族人,率领了足足三千兵马过来投降,开始前锋牛成虎和总兵白广恩都是惊疑异常,生怕是诈降。 小心翼翼的探查侦测,并且是多方试探,到最后这名大顺都尉李养纯被确定是真降,而不是诈降。 别看是小小的都尉投降,督师侯恂又是兴奋的写了一篇报捷的文书,里面说天威所致,义民纷纷被感召投诚,大明中兴有望,这全是天子贤明,将士用心。 汝州城也是河南的大城,李自成尽管在潼关到洛阳一线没有设置守卫,可汝州这样的要塞地方肯定是放置了重兵防御。 大明官军到这时候仍然是抱成一团,谨慎异常,榆林总兵白广恩和副将牛成虎先到城下,然后山西总兵许定国也到汝州城下。尽管顺军的威武将军白旺几次率轻骑骚扰,意图引开大队兵马,大明官军从不轻出,一直是保持着固守的态势,只要拿下汝州,潼关到河南腹地的道路差不多可以打通一半。 大军围城,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并且在四周设置守备兵马,准备做长期攻城围城的准备。 这段时间,上天的确是眷顾督师侯恂率领的这支兵马,汝州城内的大顺文武,文官之首是州牧丘子陶,是在汝州城破之后就投奔顺军的文人,他有个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明廷前大学士丘瑜的儿子。 丘子陶这等人,世家缙绅出身,尽管从贼的时候不知道如何想,可看见大明官军节节胜势,立场肯定是变得很不坚定。 在山西总兵许定国到达城下的第二天,丘子陶就派心腹的家人偷偷潜出城墙,和城外的明将密约,决定作为内应开城。 汝州城高墙厚,要是真刀真枪的攻城,肯定会花费太多的力气,有人内应当然是最好,不过大明被顺军的种种计策也是折腾的怕了,尽管也是由人作里应外合的准备,可还是准备强攻。 但第二天主攻的方向红衣大炮才开火,另一边的城门已经被打开了,早就是有所预备的大明骑兵蜂拥而入,汝州城内的顺军兵马尽管众多,可主要的力量都是用来防备外敌的攻城,这另一边的城门本来准备机动使用,谁想到却被奸细打开,顿时是乱成了一团。 厮杀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那丘子陶本来就是汝州牧,城内的亲信手下不少,事先做了很多布置,等到发动,顺军应接不暇,顿时是大败。 这场战斗对于大明官军来说,近乎是完美的胜利,汝州城内的大顺军将官兵几乎是没有一个逃出去的,全部被捉拿或者是杀死。 此战被称为是“汝州大捷”,督师侯恂率领众将昂然入城,威震天下,报捷文书去往京师,崇祯皇帝龙颜大悦,据说已经开始廷议,是不是加侯恂太师衔,有明一代,最近也只有张居正、严嵩寥寥数人而已,且不论下场如何,可这身前荣耀却是无与伦比。 而在常州府的侯方域,则是被特指擢升,为常州府同知,按这个速度,常州知府也是很快了。 汝州的失利也是对顺军控制的地盘震动极大,本来已经稍微安静些的南阳府和汝宁府,地方上的民团武装又是开始蜂起,响应朝廷的行动,不过闯王李自成仅仅留下了李过和高一功在河洛之地,刘宗敏、郝摇旗一干大将带着顺军主力的八成来到了宝丰、郏县、襄城一带,原本想要诱敌深入,却没有想到局面发展到这般的地步。 崇祯十七年的三月,齐国公李孟编练出一万新兵,河北副将王韬亲自来济南接兵,这些兵马只在河间府留下一个团的兵力,其余的八千人全部前往永平府,仅仅一个中屯卫附近的区域,是不能满足山东的胃口。 何况现在的山东,非常需要几个出塞的关口,需要几个大明和草原连同的通道。 在五月间,顺军和明军在河南大军云集,恶战连连,在草原上,土默特部和边镇骑兵的联军不断向东,已经是颇近察哈尔部控制的区域。 在登州府城北面的海港上,齐国公李孟亲自来港口为水军送行,信阳水营和灵山水营的船只,还有灵山商行控制上商船都汇集于此,吃水线都是很深。 身穿盔甲的邓格拉斯站在码头边踏板前,冲着李孟抱拳大声说道: “请大帅放心,末将一定会送进汉城!!!” 第四六一章 汉城城下 以攻为守 自从努尔哈赤整合女真诸部,建立后金政权以来一直到皇太极统治的时期,满清的对外政策一直是向外扩展。 对内则是不断的去深山老林之中抓捕生女真,对外则是在朝鲜、蒙古和大明几个方向上进行攻击,而且倚靠着蛮族军队的精锐,对外从来没有什么失败,一直是战无不胜,节节胜利。 河间府的大败之后尽管收缩,可满清鞑虏的根本之地依旧是保持完全,甚至还在辽镇取得了几百里的进展。 这样的局面,也是满清鞑虏不断向外扩张的本钱,毕竟自己的家园安然无恙,出外征战就有先天的心理优势。 作战也是如此,在敌人的国土上作战,被破坏的是敌人的家园和田地,死伤的是敌人的平民百姓,自己胜了,可以削弱敌人的实力,抢掠大量的财产人口,自己输了,敌人的实力同样是被削弱,自己可以跑回本国从容回复。 在这个时代,满清的地理位置也可以说是优势,辽西走廊易守难攻,满清本就是蒙化的建州女真起家,在草原上有自己的盟友和优势,东边和北面是深山老林,都是些零零散散的通古斯小部落。朝鲜已经是被征服,而其余的位置上则是大海。 大海,渡海而战的大战役,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倭酋丰臣秀吉派大军渡海攻击朝鲜,准备越过朝鲜攻击大明,结果却被万历年的大明精兵打的惨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丰臣幕府的垮台,也是目前德川家康锁国的原因。 而大明除却那些见利忘义的海上商人之外,在海上也没有什么办法,郑和的荣光早就是过去了两百年。 所以沿海的地方,满清一直是没有布防太多,即便是孔有德等三人曾经是坐海船从登州来满清辽镇之地投降,他们仍然觉得这是天堑。 东江镇之后,满清在沿海,在朝鲜边境,甚至是在朝鲜内部的镇守都没有布置太多的力量,主要的力量都是对草原上的蒙古,对大明。这里面或许有蛮族天生对海洋的排斥(维京人当然不算),也有对大明和朝鲜的彻底轻视。 这样的政策持续了将近二十年,事实证明,这个政策一直是颇为成功的,满清也一直可以专心的对大明和蒙古的方向。 满清的上层人物之中,除却皇太极之外,二十年前还是部落蛮族的亲贵们根本没什么远大的战略战术的眼光,这一代摄政王多尔衮所做的,只不过是把皇太极的政策延续下来,并且是把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汉学理解融入其中,比起皇太极那时候,或许多尔衮唯一的优势就是身边有洪承畴这个未必忠心的谋士。 可洪承畴这等传统士子,又怎么会把目光投注在海洋上,更别说他的三心二意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忽视,所以朝鲜驻屯军的统领王海才会如此轻易的从海上突入,进入汉城,并且能够封锁将近半年消息,而不被发现。 这时代消息沟通不畅是一个方面,被征服的朝鲜官员百姓,与其做满清女真的奴仆,他们倒是更愿意做大明的仆从,毕竟自己的主子是个文明大帝国,可比自己的主子是个开化未久的蛮族要光彩许多。 只是,满清发现了朝鲜的中枢地带已经是被大明兵马控制在手中的时候,那就好像是自己的肋部有一把逐渐靠近的毒刺,不拔除这根毒刺,满清在对大明和对蒙古作战的时候,都必须要提防会不会有人在侧翼插过来。 从朝鲜的边境到盛京,这一路上可没有什么天险和地形的阻隔,甚至都没有布置什么部队。 一听到这个消息,八旗惊恐,盛京震怒,原本已经准备开始进攻的多罗豫郡王多铎接到了盛京的加急命令,要求他立刻率军返回,去朝鲜肃清来敌。 朝鲜有敌,满清腹地受到威胁,原本一直是不愿意出兵相助的各旗兵马都是行动起来,眼下这样的局面,就算想窝在关外享福都不可能。 除却抓捕生女真和索伦的镶蓝旗郑亲王济尔哈朗不能回来之外,除却领军的多铎之外,镶黄旗都统鳌拜率领镶黄旗两千,蒙八旗两千,汉八旗三千一同从政,算上豫郡王多铎率领的三千镶白旗旗丁,三千蒙八旗和汉八旗两千一共是一万五千人,携带二十五门大炮,去往朝鲜平乱。 随着消息越发的明朗,满清这边得到的消息也是越来越清晰,比如说在进入汉城的大明军马差不多有六千左右,火器精良。 还有朝鲜上下,从国王到领议政大臣,甚至是朝鲜南部的领兵将领,都已经是归附于这支明军,开城向南的所有满州兵马都已经是全军覆没,尽管这个人数并不太多。 崇祯十五年的天气不如从前那么寒冷了,所以这雪一年比一年下的大,崇祯十六年的大雪也是不小,固然是瑞雪兆丰年,可开春大雪化冻,却让地面极为的泥泞不堪,骑马的骑兵还有步卒到还好说。 可这次因为汉城的城高墙厚,又是大城,所带的大炮和各种攻城的器械,以及辎重却实在是南走。 有没有什么从盛京直通朝鲜的水路,所以这一路的行军走的特别慢,三月底出兵,差不多四月下旬才走到朝鲜的边境,这边还驻扎着镶蓝旗和正红旗的三千兵马,是属于常驻在辽东朝鲜边境一带的。 不过这支兵马,与其说是常驻在边境提防朝鲜的反攻,倒不如说是为了防备辽南从复州和金州两个方向的汉军士兵,尽管三顺王和续顺公的部队有一部分在那里驻守,并且都知道是忠心耿耿,可满汉大防,不能轻忽,要防备还是要防备的。 当了一路的蜗牛,走到这个边境附近的时候,速度开始快了起来,因为在朝鲜他们可以征发大量的本地的民夫和牲畜,不惜代价的向南运输。 越向南走,多罗豫郡王多铎的脸色就越发的阴沉,因为按照边境和朝鲜北部这些驻守兵马的禀报,自从消息传开以来,大批的朝鲜平民百姓向着南边逃去,目前已经是用能控制住的朝鲜兵马封锁路口,可效果不大。 朝鲜的人口本就是不多,如果这么大批的朝着南边跑去,将来的很多事情都是大麻烦。 更让多罗豫郡王多铎心惊的是,隐约间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在汉城的那些军马是来自山东的大明军队。 河间府大败的伤口看似已经抚平,可实际上每个足够地位的女真亲贵都是忌惮异常,如果能不碰那是尽量不会去碰,在这种道路泥泞的季节打仗开战本来就是颇为麻烦的局面,如果再是山东的强军,那真是不堪设想。 但在满清侧翼的朝鲜有敌军,这是万万不能允许的,必须要拔除,不然人心不稳,整个的局面都要出大问题。 从盛京去往朝鲜,鳌拜和多铎彼此之间真是水火不能相容,尽管一个是多罗郡王,要不是第三次征明携带军妓,现在的多铎就是亲王,而鳌拜不过是个二等公而已,可鳌拜依旧是硬顶,双方极不愉快。 做下属的都是难过之极,上面的命令下达,两位主子很少有一样的时候,下面的奴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指望这两位能统一意见,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在朝鲜的平城(平壤),太阳还真是从西边出来了,镶黄旗和镶白旗的两位大佬达成了统一的意见,郡王多铎用将军印不管不顾的调来了朝鲜边境的那三千多旗丁,然后又是去往金州和复州一带调集三顺王兵马。 多铎和鳌拜率领大军先行,这些后调的兵马随后跟上,如果全部到达,人数总共会有将近三万,这样的大军规模,对满清来说是惊人的。 可满清的后勤供给只是为了这一万五千兵马的行进,骤然增兵,后勤补给压根跟随不上,无奈之下,只得是在辽东辽南的汉民农户,朝鲜的平民百姓之中征发民夫粮草,在满清从辽北开始扩张的战斗中,整个的辽地汉民苦不堪言,这些年满清统一了整个辽地,这才算是安稳下来,朝鲜的平民百姓也是如此。 此时突然又是征发搜刮,北地天寒,这三四月间正是农忙的时候,却突然闹出这么一个事情来。 本来还算是平静的辽南、辽东和朝鲜的局面顿时是崩溃了,大批的汉民逃亡入山野之中,朝鲜则是朝着东边的山区逃亡,而且地方官报到盛京的消息,让范文程和宁完我吓得去找多尔衮。 原因是辽地已经是平静很久,可这段时间,居然有小规模的聚众反叛的,按照皇太极的想法,满清若要强大,就必须要多吸收和消化汉民,让他们去打仗种地,这几年好不容易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可却又是有了反复。 摄政王多尔衮听完宁完我和范文程声泪俱下的劝谏后,第二天就和几个旗的亲王商量,得出来的结论,一边是派汉官去安抚,一边则是让英亲王阿济格和贝勒勒克德浑去往辽阳一带镇守。 这两位大佬可以随时动员军队去往辽南和辽东镇压,到了现在,有些事情就要撕破脸来做了。 朝鲜的地形是西平东山,靠着黄海的区域都是平原或者是浅滩,而东边则都是山区,从义州(此处义州不是义州卫,义州在今丹东一带,而义州卫则是靠着蒙古草原)进入朝鲜,可以沿着平地一路向南。 不过这平地陆路有个最狭窄的地方,就是开城,开城尽管在朝鲜也是小地方,朝鲜国却单独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府。就连驻扎在朝鲜的鞑虏兵马也在开城放置了百余名兵马,这边是朝鲜南北的咽喉所在。 胶州营登陆之后,也在开城布置了千余兵马,并且在这里歼灭了前来换防的几百名女真鞑虏。 趁着开春化冻,朝鲜驻屯军驱赶本地百姓在开城以北挖掘了大量的壕沟,设置了许多阻碍行动的道路。 等到豫郡王多铎率领的大军来到这边的时候,发现就连唯一那条还算完好的道路,都是被破坏掉了,这么多的辎重装备,想要行动,必须要有相对完备的道路,这样又是延迟了这鞑虏兵马的行进时间。 等到修复完毕,前进到开城,准备开始攻城大战的时候,却发现开城已经是人去城空,空无一人。 这可是让多铎惊讶异常,只要是一名合格的军事将领都会知道,想要守汉城就必须要守开城,一过开城这片地域,汉城以北几乎是一马平川,完全没有任何的险地可以凭依防卫,只能是被动的据守城池。 接下来的路程就比较顺利了,直接就是到达了汉城之外,在距离汉城十里的地方扎营,多铎和鳌拜带着人去往汉城边上观察城防。 当日间皇太极征朝鲜的时候,鳌拜是跟着过来打的,可看到如今的汉城城防之后,直接就是张大了嘴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现在的汉城周围完全和从前不同了,甚至是两个样子,那城墙倒是原来的城墙,可城防的工事,足足的向外扩充了两里的范围,到处都是胸墙,壕沟,拒马,在城墙周围差不多有一层两人高的土围,也不知道这样的工程量会有多大。 即便是鳌拜号称是满州第一悍勇,可面对这样的城防工事也是觉得头皮发麻,甚至连他的胯下马匹都能感觉到主人的焦躁不安,马匹也是不停的打着响鼻,本来多铎和鳌拜心中的难题不过是这汉城的城墙高厚,想要攻击是个麻烦。 可如今满眼全是外面的工事和土围,想要把这个填平和推倒就要花费许多的功夫,更不要说城内至今还没有见到真面目的所谓山东兵马。 尽管豫郡王多铎年纪很轻,可也是有决断的人物,要不然在阿巴泰始终是个多罗贝勒的爵位下,他都已经是亲王,尽管后来被降爵。 但如今多铎和鳌拜对视一眼,却都是从眼神中看出了对方的为难,这样的城要攻,恐怕会折损不少的兵马。可如今八旗离心,各个旗中的兵丁奴才那都是各旗的财产,折损多了,谁也不会愿意。 “豫郡王,您是此次的主将,您来拿这个主意,末将听令就是!” 犹豫了下,鳌拜先是开口,尽管鳌拜的年纪比起多铎还大,平时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可这次却把责任完全的推卸了过去,多铎皱皱眉头,他自然明白这鳌拜的用意。 末将听令归听令,可做不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回到盛京,有什么责任罪过,可都是主将一力承担。 豫郡王多铎没有回答鳌拜的这个问题,反倒是回身问身后的一名佐领: “阿尔拉,各队的兵马都排除去了没有,上午就应该有回报了吧,结果如何?” “回主子的话,这汉城周围百里内,已经是没有人烟,在仁川那边的人也都是逃的不见,想要抓丁还要再走远一些。” 去往百里之外抓丁,这耗费的人工和精神可就大了,而且目前后续的兵马还没有聚齐,一万多兵围攻汉城这样的大城,而且城内还有这么多兵丁,实在是不能再分兵了。 听到身后那名佐领的汇报,多铎琢磨了一下,沉声的开口下令道: “靠着签军攻城,但是这前面的工事就过不去,我看城内的这些奴才是想要死守,明日间咱们只在这北面架炮轰打,试着从这一面冲进去!” 事情到了现在,也只能是如此,鳌拜勇猛有余,这用兵调度却差了几分,也只能是如此了,当下点点头,再也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驻扎在定辽左卫凤凰城的一支汉军来和多铎率领的军队汇合,这支汉军是尚可喜的部下,好处是带着五门大炮,而今这样的局面,这等远程攻击的火器也是越多越好。 第二天清早起火做饭,大军朝着汉城城下开始移动,这次围城的情况倒是和草原上土默特部扎营的情况差不多。 汉城四周的都是这种层层叠叠的工事,那个土围子把整个的汉城城墙包裹一圈,每个方向上所见到的工事都是一样的。 想要攻城,自然要选择距离大本营最近,有后路可以退守,并且行军方便的北面,这一点多铎会选择这边,城中的守军也知道城外会如此。 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的开拔,来到之后,就有两千余轻骑自动的离开大队,去往城池的周围机动侦察,这也是避免对方从其余的城门出来,造成突然的惊扰。 红衣大炮差不多有两里的射程,不过要想让火炮达到最佳的威力,还是要尽量的靠近城墙发射,五百步或者是更近一些,这就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了,在城下观察,汉城的城头上也有大炮,看着口径什么的也是很巨大,不过城头的城防炮很难移动角度,只要在另外的方向布置就可以。 尚可喜手下的这名都司看了这工事之后,郑重的和多铎还有鳌拜建议道: “汉城的这种防御,即便是就近轰开了城墙,依靠外围的这些工事阻隔,里面的贼人也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把城墙的缺口修补起来,到时候朝着里面突进,肯定还会遭遇打击,得不偿失。” 尽管鳌拜等人对这些汉军的将领很是瞧不起,可此时却不是瞧不起的时候,也是问讯这个都司的意见,那都司得了这等的尊重,颇为的兴奋,开口说道: “咱们这次的将军炮和大将军炮差不多有三十门,小人觉得只要是摆开炮阵,从外围一点点的推进去,总有到他们城墙下的时候。” 这是稳妥万全的意见,少兵围大城,也就只能如此了。 牛在前面拉扯着,后面是朝鲜的民夫丁壮在那里吆喝推搡,大军则是跟着火炮缓缓的向前行动。 距离汉城那边还有三里左右的时候,军队还没有进入列阵的状态,突然间看见土围这边正对着的那扇门打开了,这时候,满清的兵马才明白那扇门的配置,土围朝这个方向的门是那种类似反向的吊桥翻门。 里面的人扯动绳索,这大门就会翻起,但是这个门到底是打开与否,外面的人却无法知道。 能看到是汉城城墙城门的部分,这边的土围都要向外扩充很大一块空间,那土围的木门打开之后,也能看到里面的兵马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翻门打开,听到里面一声尖锐的哨音,在土围和城门之间的兵马蜂拥而出,居然是骑兵,看着能有四五百人的样子,这点兵马好干什么,难道想要趁着立足未稳打个措手不及,这些明军以为自己是谁。 豫郡王多铎扬起马鞭指着那边笑道: “这些贼人,莫非还以为他们是岳飞的精骑,想要来个八百破十万吗?” 当年岳飞纵横中原,痛击金军的段子,也是早有评话流传,这些东西自然被喜欢享乐而且喜欢简单文化的八旗亲贵喜爱,不过也就是听过就算,八旗亲贵最喜欢的是三国演义,这岳飞和金兀术的段子,精彩是精彩,不过却听着别扭。 豫郡王多铎是满清中极为荒唐放荡的人物,大军出征携带军妓,强夺内文院大学士范文程的小妾这等事都是做的,在府内的时候,经常是穿着戏服和那些倡优一起演唱,相比这岳飞故事没少听。 只是他这话一开口,身边的几名摆牙喇亲兵苦笑着地头,身侧的鳌拜却是睁着大眼瞪了过来,满脸的不屑。 多铎自觉得失言,嘿嘿笑了几声,板起脸说道: “用弓箭和火铳伺候这些冲出来的傻子,还真以为是几百年前吗?” 主帅的几句闲谈,周围一直是凝神听令的传令兵立刻是纵马出队,大声的布置命令,这边命令一下,立刻有拿着鸟铳和弓箭的士兵开始下马列阵于前。 三里之外的袭击,大军的前阵已经可以作出从容的布置,火铳兵列在前两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站立,而弓箭手则是站在他们身后做仰角的射击。 满清汉军的兵马尽管在装填弹药和射击方面,比不上胶州营那些正规军的训练,马匹要奔驰三里的距离,时间太充分了,而鳌拜开始下达命令,各有几百名蒙古八旗的骑兵去往两翼,准备兜住这些贸然出击的兵马。 他们也注意到了,别看城外的壕沟和胸墙密布,但这伙突击的骑兵却是有道路可以跑出来,我们也可以跟着跑回去。 这些骑兵差不多有四百人,城门外的道路狭窄弯曲,骑兵几乎是拉开一个长蛇阵,十分的麻烦。 跑出了防御圈,越是冲到阵前,这些骑兵的速度和冲势就越慢,看着不想靠过来,显然对严阵以待的满清大军怯场了。 看着这些虎头蛇尾的明军,在严阵以待的满清前阵甚至是有人发出了哄笑的声音,这种情况在从前也有,看着气势昂然的骑兵在出城的时候,还都是决心赴死的模样,越靠近心中的勇气和战意也就越发的削弱,甚至有出城冲了一段,就要转身逃跑,结果城门关闭,方才这些“勇士”下马跪地投降的闹剧。 看起来这些明军也是这个德行了,历来都是如此,明军守城还算是能战,可是要出城野战马上就勇气全无。 率领这几百骑兵出城的是朝鲜驻屯军的一名团副守备,他骑在马上一直是控制着马匹的速度,眼睛则是盯着对面的鞑虏军阵,和自己这边的距离和位置。 差不多一百步稍远,马匹的速度已经是近乎是走了,这名团副守备举起了手臂,所有骑马的骑兵都是勒住了马匹,每十人有一人去把身边队友的马匹缰绳接过,站在那里,一只手牵着五匹马。 而其余的人都是拿着火铳向前跑,每个人边跑都是在朝着鸟嘴勾上挂火绳,方才纵马奔驰,火绳都是被拿了下来,用一只手在那里打着转,保持火头的燃烧。 双方距离百步之外,端着火铳的骑兵已经是跑进了百步之内,在双方距离九十步左右的地方开始列队。 满清兵马这队的鸟铳兵已经开始装药打响,可这个距离上,鸟铳的子弹甚至没有威力,最前排的朝鲜驻屯军火铳兵仅仅是低下头,在后面的弓箭手都没有拉弓射箭,这个距离射出去,用手就能轻松接住了。 “开火!!” 这些火铳兵的阵列不是太整齐,那名团副守备站在前面,只要有几十名士兵就位,他就下令开火,这次虽然不是齐射,可却是十分密集的一阵射击。 满清女真的那些火铳兵应声而倒,山东的火铳威力果然和传言一样,第一排的火铳兵倒地,第二排的火铳兵已经是慌了神,转身逃跑,身后全是女真八旗的弓箭手,临阵逃脱可是要斩的。 这一迟疑就要了他们的命,密集连续的火铳立刻是打倒了没有转身的这些鸟铳兵,后排的那些八旗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也是被火铳打死打伤了一片,这下,就连女真八旗的弓箭手也要逃了。 几乎是转瞬间的溃散,正当面的阻击队伍已经是完全的散掉,周围的兵马都是目瞪口呆,几名参领在那里扯着嗓子大喊“稳住”,可阵型完全是乱掉,这些兵丁都没有参加过征明的战斗,不知道山东兵马的凌厉。 八旗兵马,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接战就被人打了个灰头土脸,如此死伤的战斗,各个营都是有些搔动了。 打完这一轮火铳之后,这几百名骑兵丝毫不恋战,那名团副守备嘴里已经是嘬上了铜哨,几长几短的忽哨了几声,骑兵们拿起火铳朝着后面就跑,这就是训练的成果,几百名骑兵分别找自己的“马桩子”,丝毫不乱,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动作极快的上马,然后打马朝着土围后面就跑,这几下动作极快,等上马转身跑了,鳌拜那边才反应过来,前阵乱哄哄的,许多人忙着维持阵型,已经是顾不得,鳌拜勇猛,声音也是极大: “兔崽子们,去追,去追,这些汉狗手里是烧火棍了!!!” 多铎和鳌拜率领的这支军队同样是纵队的行进,在行军的时候也不可能是横队走,面对冲出来的那些骑马火铳兵的鞑虏队伍也是个不大的横面,两侧的轻骑还是临时从后队吊上去掩杀的。 前排混乱一团,两翼的骑兵也是被挤压的朝着两边移动,也渐渐的显出混乱,后排鳌拜一喊,几名传令的亲兵知趣的快马跑向前队吆喝下令,满清的骑兵比起草原上的牧民来,就是多了战斗的经验,平日里也有训练。 尽管队形有些混乱,空间很是狭窄,可这些骑兵还是提起了速度,朝前追去,那汉城内冲出来的骑兵尽管动作迅速,可上马下马,依次离开,速度毕竟是无法太快,而这些轻骑则是随时能够启动。 打马追上前去,居然距离那城内冲出来的骑兵队伍尾部五十多步,按照这个距离,肯定可以趁着门开合的间隙冲进去,足足有千余满蒙轻骑都是跟在了最后。 前面的骑兵排的是细长的队伍,后面的追兵也是细长的队伍,道路两侧都是壕沟矮墙和拒马,马匹无法通行,看着就让人心惊,不过这些满蒙轻骑却得意非常,这么紧跟着就能进去,让你威风,爷爷让你弄巧成拙。 跑到距离土围子几百步的时候,路边两侧插着一边插着一个红旗,旗杆高高,很是显眼,后面的满蒙八旗的轻骑前锋一边是打马,一边是控制着马速,过了这个红旗的时候,还在琢磨这旗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进入射程了,点火开炮!!” 城头上正对着这个方向的火炮轰鸣,炮弹呼啸而来…… 第四六二章 守城者攻 火炮杀敌 在土围的外延,有密密麻麻的工事,肉眼可见的区域别说是马匹,就连是步卒在其中行走也会麻烦。 何况矮墙、拒马、鹿岩、壕沟等工事交错,层层叠叠,谁知道行走其间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麻烦。 当然了,汉城周围也不光是一马平川,总会有些自然和人工形成的起伏,这样的地方,往往各种防御的工事不会那么严谨密集,可这样的地方,城头上的大炮却是森然的对着,依旧不能冲击。 唯一的几个通道,也就是方才城内骑兵突出来之后,走的那条工事区域中弯曲的通路,这些土围和城门正对的区域范围内,在城头上看不见什么火炮,不用担心被远程的火力打击,这才是这些蒙古轻骑敢于率兵急追的原因。 谁想到过了那个红旗之后,城头上的火炮突然倾泻而来,这条路很狭窄,距离城墙很远,不管怎么判断,都不会有火炮打来,可能两边会有伏兵,但这种局面下,就算是有伏兵也要担心误伤。 火炮挖坑填埋炮台,每次打完之后,还要几十个人一起过来复位,麻烦的很,城头上的火炮也都是固定在哪里,满清以前在攻打辽阳和沈阳的时候,对付这种炮也就是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冲过射程也就安全了。 再说火炮的准头也是有限,这道路的狭窄让命中的可能性非常的小,这年头火铳都没什么准头,别说火炮了。 当然,以上都是满清的兵马对火炮的概念,他们没有见过胶州营的野战炮,自然不会知道厉害。 在正对着这里的城墙垛口之后,火炮是放置在后端,在城下的角度是不会看见的,需要发射的时候,则是由炮兵推到发射的位置。 这个射击角度和射击经过许多次实际的检验,在城头靠近外侧垛口的位置上几个钉在地上的倒三角木块,经过测算之后,火炮的铁轮抵住这两个木块的斜边,火炮和炮架之间的木橛子钉入目前测算好的角度。 以胶州营火炮发射,固定好的发射药数量还有制式的炮弹,五门并排发射的火炮,发射三轮之后,肯定会有十发左右的炮弹打到道路上。 火炮的射击,或许只能保证在一个范围而不是一个点的精确性,但把所有的提前量都做到的话,也会在尽可能的概率下达到你希望的目标。王海率军进入汉城,提前准备的工作足足有半年。 炮弹呼啸而来,奔驰在路上的鞑虏轻骑尽管惊慌,可却不认为这个炮弹会打到自己,依旧是拍马前追,争取在明军进土围的时候跟着突入。 所以等炮弹落下的时候,死伤也就很惨重了,其实,后排的人急忙下马跑到边上的工事区域,或许能够保证安全。 但这些鞑虏轻骑的习惯性概念却觉得自己非常安全,三轮的火炮,十五发的炮弹,有十二发的炮弹落在了路面上,正被炮弹砸到的骑兵不必说,连人带马都是被砸死当场,也有炮弹落到了骑兵队列的空隙之中。 可这居高临下的射击,下坠的势头巨大,炮弹落地都是弹射而起,造成了第二轮的杀伤,马腿和人腿凡是被擦中的,都是断折破裂,这片工事区域中可以供骑兵跑动的道路,都是特别加固夯实的路面。 实心的炮弹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跳弹的效果更好,当然,这些追击的轻骑受到的损伤更大,这炮弹打完,整个道路上就全部是人尸和马尸,一下子把整个的道路堵塞住。 在战场上,有时候战死的同伴可以让士兵同仇敌忾,拼死报仇,而负伤的战友则是会起到反效果。 方才那些被炮弹打中非要害部位的蒙古轻骑,此时就是这样的效果,被金属弹丸夺去了肢体,几乎是瞬间就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可一时间却又死不了,只能经受着在伤口处的巨大痛苦,缓慢的哀嚎等死,等待血流干的时候。 不光是人,就连马也是如此,马匹在地上惨嘶着挣扎,可还是避免不了死亡,白花花的骨头茬子,还有红色紫色黑色的各种血肉。 可这样的情况下,后队那些还没有波及到的鞑虏轻骑们,却不敢上前救助,因为那是火炮覆盖的范围,只能是看见战友在那里等死。 这种看着同伴死去的场面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即便是这些经历过战斗的战士们心中也是一阵阵的收紧。 “哇哇”的连声,居然有人在马上忍不住吐了出来,这样的情况只可能出现在所谓的战场新兵的头上。 三轮火炮的射击之后,城头上的火炮位置已经有些偏离,按照事先的标注的各种标尺开始调整火炮的位置,这并没有太长时间的,城头上的炮兵们七手八脚的已经是完成了装填,又是点火发射。 一颗炮弹落在了红旗向外的位置上,在地面上砸了一下,却正好是砸在没有尸体的地方,直接是向外弹了出来。 还在那里进退不得蒙古轻骑前锋猛地被这火炮的炮弹掠到,前面几匹马的马腿应声断折,上面的骑兵直接是摔了下来,这一发炮弹几乎是一个命令,还在那里不知进退的追击轻骑们拨转马头朝着后面就跑。 谁也不知道这城头上的守军火炮到底能打多远,可谁也不愿意再当炮弹下的枉死鬼,这条道路弯弯扭扭不说,只能并排跑四五匹马,追击的时候倒好,可是这转向的时候人人都是想要跑到前面去,立刻混乱了。 方才看着凄惨战友的景象,突如其来的火炮轰打,让这些蒙古轻骑的精神状态都濒临崩溃,什么章法都不讲了。 最后面的骑兵当然是觉得幸运,直接就拨转马头逃跑就行,可刚才的前队,现在已经是变成了后队,前面有战友在拥挤着,这样的情况下倒不至于拔出刀来砍杀前面的战友,可直接是骑马朝着两边的工事区域跑去。 这些工事区域尽管是麻烦,可毕竟不在对方的射击范围之内,而且也没有什么城内的守军。 不过遍布着壕沟、矮墙的区域,壕沟可以越过,矮墙可以绕过,但鹿岩和拒马那是专门为骑兵预备的防御工事,如何能够轻易闪过,加上逃跑的仓促,不管不顾的打马前进,马匹掉进壕沟之中,撞在拒马上翻倒。 被摔下来的骑兵也不管平素里当作自己同伴兄弟的坐骑,爬起来朝着外面不管不顾的就跑。 果然,除却这些工事之外,还有些别的布置,有的是骑兵,有的是失去了马的步兵,突然间朝下一陷,摔进了一个坑中,这里不是那种交错的壕沟,而是看着毫无异常的地面,人马陷进去之后,等待着他们的是削尖的木刺。 这个机关有个名堂,唤作虎熊坑,专门用来捕猎森林中的大畜生,而且不是为了活捉或者是取利,就是为了杀伤。不管是人还是马匹,被那些削尖的木刺贯穿,除了死和濒死的重伤之外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这个瞬间的惨嘶痛叫,甚至是把战场上的纷乱都给彻底压了下来,这种绝望的嘶喊,让本就是混乱的队形更加成了一盘散沙,刚跑到工事区域的骑兵们又都是返身小心翼翼的跑了回来。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是跑回土围的骑马火铳兵没有来趁机打落水狗,城头上的火炮又是试射两回,这次明显是逃出了射程之外,这种乱哄哄的撤退,或者说是溃逃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算是从工事区域之中撤了出来。 骑在马上的豫郡王多铎和鳌拜已经是脸色铁青,听着摆牙喇亲兵在面前的禀报,来禀报的亲兵刚从前阵回来,他也知道二位主子的心情不好,所以声音也是放得很低,不敢高声,低沉的说道: “方才被火铳打死了两百三十五人,伤一百一十五人,蒙古镶白旗的部众在城下一共有三百二十人没有回来。” 之所以说回来,不说死伤,在那片工事区域明显有人没死,正在那里惨嚎,不过这些人肯定也是回不来了。 以这个时代的治疗水平,能在死伤中被当作伤者的人,一般都是有很大死亡风险的人了,方才的接战,等于是折损了将近六百人,出战亏输,这士气损伤可不是一点,若是从前,蒙古八旗都是在皇帝的统帅之下,实际上相当于两黄旗的附属军队,可摄政王多尔衮上台,第一个提法就是各旗统领各旗所属的蒙古旗和汉军旗。 这方案可是除了两黄旗的肃亲王豪格之外,其余各旗都有好处的,难得得到了代善、济尔哈朗的一致推崇,众人纷纷同意。若是从前,蒙古镶白旗的将领,那是归内大臣鳌拜处置的,可如今却不能越过这豫郡王。 鳌拜冷冷的看了身边的多铎一眼,鼻子哼出来一股凉气,那意思却是明白,多铎当然明白,他在盛京的八旗亲贵中是以嬉皮笑脸没有正形出名,可这个时候却做不出那番姿态了,多铎在马上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城内的守御准备真是做的非常完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就连几棵树都找不出来,做攻城器械的材料还要去十里外的地方去获取。 “就在此处扎营,派使者快马去往开城那边,催促后续部队加快行进,让他们带三倍的民夫过来!!” 这三倍的民夫,就是搜刮的本地朝鲜丁壮了,不光是可以充作辎重队伍,这些人也是可以充当攻城时候的炮灰,这些话不需要说明,点到即可。几名摆牙喇亲兵行礼领命之后拿着信物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说完这些,豫郡王多铎跳下马,冷声的命令道: “把方才那股溃兵的统领给本王带上来。” 几名摆牙喇亲兵轰然答应,骑马朝着前队跑去,不多时,那名蒙古镶白旗的率兵佐领已经被抓了过来,作为大军的前锋,却遭受了这么狼狈的失败,这名蒙古佐领也是知道不好,垂头丧气的跟着亲兵前来。 “出战就打的这般难看,你可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听到多铎这个询问,这名佐领顿时明白了自己将要有什么遭遇,猛地跪了下来,却是朝着鳌拜那边膝行几步,哭喊着求告道: “鳌公爷,鳌公爷,当初公爷征皮岛的时候,奴才可是跟在您老身边,还替您老挡了一箭,方才真不是奴才胆小,那汉狗的火器太厉害了,奴才压不住局面啊!”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情况,鳌拜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名跪地哭饶的佐领,这蒙古佐领尽管是蒙古旗的,可却已经完全被女真化了,字正腔圆的盛京口音,方才一直是阴沉着脸的多铎却冷笑了几声: “咱们满蒙男儿全是好汉,没有孬种,出战失利,你也知道下场是什么,不要像个娘们一样嚎了。” 说完之后,豫郡王多铎也不管身边脸色难看的鳌拜,向前一步,一刀砍下了这佐领的脑袋,不理会飞溅出来的鲜血,随便的一脚踢开,对着面前的摆牙喇亲兵说道: “传首各军,战时畏缩不前的,别忘了大清的军法。” 看着下属拎着脑袋离开,多铎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的鳌拜说道: “鳌拜,先前那汉军都司说的有道理,就按照他说的来吧,不把这汉城周围的刺拔光了,咱们也见不到里面的肉啊!” 对这个,鳌拜也没有什么异议,本来这攻城守城,守城的是缩头乌龟,露头就要被打的,可今日间在这汉城城下的第一战,却是反了过来,要是这攻城的战斗都这么打的话,满清的兵马可要倒大霉了。 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满清鞑虏对草原上的蒙古,对大明的各次战役取得了许多辉煌的胜利。 每个率兵出去打仗的将领,都或多或少的经历过这样的辉煌,多铎和鳌拜年纪尽管不大,可也是在历次的战役中立过大功的,比如说歼灭皮岛明军、围锦州、松山大捷,追击林丹汗,还有几次入关。 有这样的辉煌经历映衬,不管是多铎还是鳌拜,尽管他们也是合格的军将,可来到这汉城之前,也是在幻想着能有一鼓作气攻下的速胜,如今各旗并列,如果自己能立有大功,肯定会脱颖而出。 可在汉城下所面对的,几乎是当头一棒,不光是士气遭受了打击,而且能看到这战斗明显不可能尽快结束了。 不过多铎和鳌拜也算是知兵的军将,戎马多年的武官,既然无法速胜,那就只能是沉下心来打。 既然只能守城,不敢出城野战,那就说明城内的守军比起城外的实力要弱,慢慢围着打,总归能找到破城的方法。 对于满清的军队来说,已经是有很多年没有打过这样的战斗,出战就折损这么多不算,而且接下来要有很繁琐的土木工程要做,八旗的将士,特别是女真八旗的士兵都对这样的工作极为反感。 按照这些人说法,叫做宁可与十倍之敌野战厮杀,也不愿意去拿着镐锨去做那挖泥筑墙的下贱差事。 但在皇太极时期,许多次决定性的战斗都是依靠土木工程的修筑围墙和挖掘壕沟奠定战局,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担任这个工作的也主要是汉军旗和三顺王的手下,而且还大量征发民夫。 当然,在皇太极时候,皇帝的威权最重,能够压服下面的反对和牢骚,而现在等于是摄政王的两白旗稍微占据优势,其余各旗的话语权也是不小,连带着下面的女真八旗兵丁对这土木之事也可以直接发表怨言了。 这才有豫郡王多铎要求属下带三倍的民夫前来,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包括现在的扎营也是如此,各级军将都是安排女真八旗的士兵在那里担任警戒,而汉军旗和三顺王兵马,已经蒙八旗的士兵在那里忙碌着扎营。 看到这个场面的多铎一阵烦躁,看城内那些兵马的架势,出城偷袭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把营盘扎的牢一些,难道等被人摸过来的时候送死吗,多铎走了几步,突然间抽出马鞭朝着坐在边上休息的几名镶白旗旗丁抽去,口中骂道: “大战当先,你们这些混帐行子怎么就这么悠闲,快去扎营!!!” 自己的主子乱抽,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是抱着头去忙碌,一顿鞭子抽完,多铎心里的气才算是松快了一些。 正在这个时候,城墙的周围的土围子又有一扇门被拉开,鞑虏军中的军官都是大声的下令,汉军在那里加急假设火炮,也有几百骑已经是准备出击,知道了那工事区域是陷阱密布,那就不进去。 可要是你们出来,不再工事和火炮的范围之内,那就不会让你们轻易能够骚扰了,所有人都是紧张的看着那门下的动静。 门一被拉开,有两百多名士兵走了出来,没有骑马,看得出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出来,看着这边距离工事区域远远的扎营,这才是加快了脚步。 不过接下来的举动却让这边紧张关注的鞑虏兵马气炸了,那些士兵把在道路上的尸体和伤员聚拢在一起,丢到路边,也不管是死是活,丢上柴草和火油,直接是一把火点着了,在火刚烧起来的时候,能清晰的听见尖利的惨叫。 看着这幅情景,对方大摇大摆的杀害己方的伤员,在前阵警戒的那些鞑虏士兵都是愤怒之极,尽管他们在关内做过更残酷的事情。 但愤怒归愤怒,可没有人敢贸然的骑马或者是跑过去攻击,方才在这片区域的惨状,很多人可都是看得清楚,而且多铎和鳌拜都是下了严令,不得擅自轻出,违者军法从事,方才那名被砍了脑袋的佐领,的确是很震慑诸军。 时间也就是刚过中午,鞑虏的各军在前列的士兵看着城内出来的士兵在那里忙忙碌碌,却不敢轻易的出击,尚可喜手下的那名都司假设的火炮并没有对准那个方向,也是无可奈何。 等到那些尸体都是被清理干净,那些士兵却没有继续向前,反倒是转身回到了土围之中,挡板放下,里面的到底有什么动静,又是看不见了。 从多铎、鳌拜到下面的普通士卒,现在到都是明白那土围的作用了,城内的兵马对外做出什么动向和态势,可以出城在土围和城墙之间准备整队,从容出击,而城外的军队根本看不见动向,这突然性在战场上就是个优势。 可这边即便是把火炮架起来,先不说那工事区域进不去,就算是在边缘架起炮来打,按照射程也是够不到土围,打不开这个防御。 这个战斗会很麻烦,必须要先把外围的那些壕沟填平,矮墙推倒,那些陷阱一个个的找出来,才能从城头火炮覆盖不到的范围推进去,到了土围跟前,很多事情就简单多了,可现在民夫还没有到,让士兵们上前,那就是去送死,损失宝贵的战力,目前本来是少兵围大城,还浪费不起。 为今之计,先把自己的营盘扎牢,等各军齐聚吧,这边刚刚专心在扎营上,土围的那木门又是打开。 满蒙兵马的营地这边已经是有些草木皆兵了,看见这木门打开,当即是紧张异常,不过出来的这队伍却非常的奇怪,两门带着铁轮的火炮被推了出来,每门火炮边上又有五个人,这火炮看着口径不大,推起来的速度倒也是颇为迅速。 看起来方才道路上的清理,就是为了这两门火炮能推出来,可这架势看起来是可笑,因为前面是推着火炮的士兵,在后面又跟着几名推着小推车的士兵,而手推车的后面则是几匹马。 有这个功夫,让马匹拉着炮跑出来不就得了,怎么还要这么麻烦,可看着这伙人不紧不慢的朝着外面推车,负责的警戒的佐领下了几声命令,有两百余名骑兵散开,缓缓的朝着通路的路口围去。 到了路口这边,距离满清的正在扎营的地方差不多还有两里左右的距离,不过距离满清的前锋部队却也就是不足两百步。 推炮出来自然就要打的,那些鞑虏骑兵看见对方的确是没有什么后续兵马,也是慢慢的靠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火炮想要和骑兵对着干,那真是要找死了,这些轻骑都是建国场面的兵马。 几个头目彼此的呼哨联系,骑兵的阵型尽管很散,可已经是慢慢加速的态势,随时准备冲锋。 就算是两发实心炮弹也就是死两个人,没准还打不中,到时候冲到跟前砍了他们,两门火炮推在路口这边,直接是把炮摆起来。 有的士兵在火炮后面忙碌,有的则是拿着长木棍在那清理炮膛,看到这情景的鞑虏轻骑都觉得惊愕非常,这些明军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傻大胆,到现在才清理炮膛,难道以为大家骑的是牛不是马。 “上去宰了这些汉狗!!!” 为首的那名头目大喊了一声,抽出手中的刀,猛地夹马腹,朝着那边冲了过去,可那两门火炮的炮兵还是在拿着木棍在炮膛里面进进出出,越跑越近,距离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那两名清理炮膛的士兵抽出了木棍朝着炮后就跑。 这木棍上没有毛刷,而只有一个更大的圆柱头,这不是清理炮膛,这是夯实弹药的火棍,但对于这些满清兵马来说,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些工具到底有什么区别,兵贵神速,眼下只想着冲近砍杀。 三十步了,那两门火炮后的炮兵咧嘴大笑,把手中的火把凑到了药眼那边,“轰”“轰”两声几乎是连在一起的闷响,尽管声势巨大,尽管白烟弥漫,可在这个瞬间,每名骑兵都是在想着,控制住马匹,只有实心炮弹,压住坐骑的惊扰,冲到跟前就能把这些半疯半傻的明军都杀掉了。 不过,从火炮中打出来的不是实心的炮弹,而是金属弹丸的风暴,两门三磅炮打出来的霰弹在这个区域形成了一个扇面,把扇面之中的骑兵都是打成了筛子,高速飞行的金属弹丸波及极广。 就算不在这个扇面之中,哪怕是被一颗铅丸波及到,也会让马匹疯狂,高速的小弹丸在六十步的范围内,可以打穿任何的肉体皮革。 两炮打完,两百多名骑兵等于是一下子被打垮了,如果是在正常的战斗中,这些骑兵或许都不会被火炮打伤,可方才那些炮兵的一番做作等于是把骑兵们都给吸引到了两门火炮的前面。 两门三磅炮发射的霰弹达到了最好的杀伤效果,方才那些装药的士兵打完这一炮之后,已经是跑到火炮那边,把火炮的炮架和装着弹药的推车连在一起,又把推车的车把打了个绳结,架在了已经转过去的马匹背上。 差不多三匹马拉着一门炮,而这些炮兵们则是爬在炮架或者炮车上,催动马匹,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了,方才那两门炮的射击已经是让后面的警戒骑兵晕头转向,这两门炮开始朝着后面跑的时候,只有三名骑兵犹豫了下,打马上前追击。 这三名骑兵本就是后排的,此时已经是拉开了距离,追了十几步,却看见坐在炮架上的士兵们却已经拿起了火铳正在那里装填弹药,立刻是停住了追击。 那边多铎和鳌拜刚刚坐下用饭,亲兵们把干粮肉脯的送上来,两个人都是闷了一肚子的气,根本吃不下,可出战在外,吃饭保证力气是很重要的,在那里朝着肚子里硬塞点东西,勉强吃点。 这时候,两门火炮都是推了出来,看到了这好像是儿戏的战斗过程,还有倒伏在阵前的死伤,两个人如何还能吃得下饭,当即就是把手中的食物摔在了地上,想要破口大骂,上马出战,却没有行动,这屡次三番的挑衅,却让这两名年纪较轻的满清亲贵咬牙忍了下去。 方才的观阵还有几次的经历,他们也看得明白,汉城周围的城墙和防御工事和城内兵马那么犀利的火器,现在强攻,肯定拿不下来,死伤惨重是可以预计的结果,还是要等大队人马前来,缓缓布置。 就在这战术迭出的道路方向,除却和汉城北门平行的土围子的那个翻门,在距离两百多步的地方还有一个大门,所对着的方向上地势比较有起伏,工事稀少,可这个方向上城墙上布置的大炮没有丝毫的隐藏,好像是在警告那些想要进攻的敌人。 在这边的大门后面,穿着板甲的王海站在队伍的前面,在他身后站着拥挤的长矛兵和火铳兵,旗手、鼓手还有号(唢呐)手都是站在王海的身边,同样是全身披甲的团副守备一直是张望着城楼的方向。 能听到城楼那边有欢呼欢笑的声音,在垛口后面有一名士兵手中拿着两面红旗朝着这边上下挥舞。 王海也是注意着那边的方向,看见这个情景,冲着边上的唢呐手低声说了一句,号手一般是把总级别,他和旗手鼓手都是整个队伍行进的控制者,这名唢呐手把唢呐放在嘴上,用力鼓吹起来。 尖利的锁呐声响起,土围和城墙之间的喧闹顿时是停止了,守在翻门两边的朝鲜民夫吆喝着号子开始拉动绳索,翻门缓缓的打开。 朝鲜驻屯军主将王海看着对面的满清的军营,拎起斧枪朝着外面走去,已经是紧张之极的满清兵马已经是看到了这个动向,这是城内的步卒出战了,终于能刀剑相交的打上一场,鞑虏上下都是跟着兴奋起来,可却只看到几名步卒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 开始只是王海和旗手鼓手号手一起走了出来,距离那翻门一段距离后,就在右侧站住,这时候,大批的长矛兵开始小跑着涌出,以王海的位置为基准开始排列方阵。 看到方阵排列完毕,漠无表情的王海扣上面甲,举起了手中的斧枪…… 第四六三章 尺度差异 定计长围 从阵列可以看出一支队伍的强弱,从队列可以看出一支队伍平日的训练,从队列可以看出指挥官对队伍的掌握。 和仪仗队那种的训练不同,战场上的队列训练可以让散兵迅速的凝结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集体,并且可以按照指挥官的调遣到达合适的位置完成相应的任务。 展现在满清鞑虏面前的就是这么一支部队,方才那两门炮的出现,让满清前队的几位参领朝着正对着城门的那条道路的路口处,又是调拨了几队部队防御,谁想到是临近几百步外的另一个区域。 不要小看这几百步,大军的调动,这几百步的距离也要花费时间,王海率众出来,需要的就是这点时间。 豫郡王多铎和鳌拜都已经不在中军歇息,直接是骑马来到了前阵,自从来到城下,似乎这守城和攻城的角色已经是互换了过来。 满清的这万余军队至今还没有扎稳阵脚,而城内的攻击倒是层出不穷,每次都是让自己的军队士气大跌,这个情况持续下去,如果真是在城外拉开架势野战,保不准会有崩溃等局面出现。 这次又是失却了先机,若说方才多铎等人的脸是铁青的,现在则是黑了,能看到开始是几个人站出来,呼啦啦的几千人已经是冲了出来。 大战之中,讲究个打立足未稳,敌人的阵型还不完备,自然可以纵兵冲击,可对方的队列聚散居然到了这样的效率。 满清这边还按照所谓“正常”,也就是他们见识过的大明和满清军队列阵速度判断,并且根据这个速度进行准备的时候,那边已经是列阵完毕,开始向外开拔,不说别的,单纯是从这列阵的速度,这也是一等一的精兵。 “豫郡王,让前锋营去冲他们?” 在阵前的正副大将,一向是和多铎不对付的鳌拜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禁不住在那里出声询问。 前锋营是满清八旗中最精锐的几支部队,这也是皇太极创立的体制,大军出征,各旗抽调兵马组成前锋营、骁骑营等等,可自从摄政王多尔衮执政止呕,这些政策就有些执行不下去了,各旗指挥各旗自己的兵马。 这次出征也是如此,鳌拜和多铎的军队分得特别清楚,但这个各旗兵马组合军营,统合指挥的法子已经是用了好多年,这个指挥的架子还在,随时可以组合起来,稍微明白点的人就知道,这个体制要比八旗各旗自己指挥要好很多。 到了眼前这个局面,鳌拜也顾不得那些龌龊,直接是多铎提出了这个意见,豫郡王多铎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军队。 这个距离看不见什么细节,可还是能看见走出土围这支军队的严整,以及在日照下闪闪发光的甲胄。 没有细节,这样的闪光也是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身上穿着的都是铁甲,这样的配备,多铎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大明的军队,甚至是在自己的军队身上见过。 棉甲上用来固定的泡钉就算是打磨的再亮,在日光下也不会闪耀,多铎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实在是太让人眼馋了,这帮明军到底是从哪里置办的装备,但紧接着也是凛然,这样的装备配合上前面几支骚扰部队的表现,这一定是强军。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在河间府的全军覆没,到现在满清的亲贵之中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尽管他们朝着关内派出了一波波的探子,并且主动花钱让那些大明商人帮着打听,可以前容易之极的情报获取,现在却变的这么难。 除却知道阿巴泰是被山东的大将李孟领军全歼,其余的消息,什么也没有,不知道到底用过什么战法,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样的武器,而且到现在甚至打听不出来一个双方兵力的对比,一无所知。 阿巴泰所率领的那支军队,再以阿巴泰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的经验,多铎心知,就算是自己领兵去大明,打的未必会比阿巴泰好。 看见方才城下士兵那么骁勇的出击,那么精良的战技,再看看现在这些大步过来的步卒,看看对方身上闪闪发亮的甲胄,这肯定就是山东的军队,一定要避让锋锐。 当然,多铎眼看见了步卒身后,摆在城头的那几门大炮,实际上在这些步卒整队的时候,想要趁乱打击也不可能,在这些步卒身前的一段距离,就是城头火炮覆盖的死亡区域。 到现在,多铎也稍微摸到了一些道道,城外的这些工事是常规的做法,土围的存在不是为了防护,而是为了让城内的力量出其不意的出城作战,造成最大的突然性,至于那些看着防御简单,容易突入的地方,只要是突进去,那则是火炮的陷阱。 这时候,除却身后还在手忙脚乱的扎营之外,多铎率领的这支军队不知不觉的都是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的在看着对面的行动。 在这样喧闹而又寂静的气氛中,王海率领的军队已经是排列好了阵势,王海手中的斧枪朝下一顿,鼓手咚咚的敲响了步点鼓,士兵们齐齐的向前迈步,大队开始动了。 按照战场上那些有经验的军将或者是老兵的观察,王海这一队人不会超过三千,可方才鼓声初响,这一动的气势,很多时候万人都是做不出来。 那一刹那,每一个在观察的人都是心里剧烈的一跳,多铎更是一个激灵,他从辽西走廊那边得到了他兄长多尔衮的急信,调他的兵马去朝鲜,信上曾经有过嘱托,目前两白旗初掌大权,尽管形势对多尔衮极为有利,可却不能有什么挫折或者失败,这就会成为各旗攻击的借口,损害摄政王的权威。 两白旗当政,开始为了争取各旗的支持,什么事情又都是恢复到四大贝勒共同议政的时代,这才是稳定了这个所谓的摄政王执政的局面,可多尔衮也知道,想要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甚至更进一步,就要按照皇太极留下的法子来,一步步的收权于中央,集权统治八旗,可如今,则是要避免一切有损两白旗声名威严的失败。 看着对面如山移动的甲兵方阵,多铎想不出来任何能够在这个狭窄区域内击退,他已经不奢求击败对方,这个狭窄区域,击退都是很难。 鳌拜已经有些急了,平素里多铎的脾气比他还要火爆,两个人在街上遇见,往往就要拉开架势开打,这已经是盛京的一景。 可今日间,这豫郡王多铎怎么就跟个娘们一样,迟迟疑疑的不出声呢,鳌拜眉毛都是拧了起来,刚要咆哮,就看见身边的多铎终于有了反应,多铎下令的声音不是往日间的飞扬,而是低沉干涩: “鳌拜,让你我手下的蒙古骑兵凑三千人去缠住这些步卒,咱们后撤,在营后和他们打!!” 听到这话的鳌拜终于是忍不住了,在那里沉声的喝道: “豫郡王这是什么布置,营盘还在那里扎了一半,难道就要不管不顾的丢下营盘后撤,咱们八旗爷们可从没有这样的胆小……” “再在那里吆喝,我是一军主将,你信不信我用大令砍了你的脑袋!!” 即便是鳌拜这样的凶汉,也被多铎此时有如野兽噬人的神情吓了一跳,爱新觉罗家的子弟,在某些时候,就有这般的兽性显露,这也是他们家族能统领后金的原由。 既然主将和副将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命令立刻是被下达了下去,蒙古的轻骑开始向着前面移动,那些修筑军营的士兵也是朝着后面退。 唯一让多铎不甘的就是那些大炮,下令撤退的时候正好在架设,想要撤走也是来不及,只好就那么丢在那边。 军营才修筑了面向城墙的部分,满清的修筑营盘和大明的规程差不多,挖沟修墙等等土方工程都是必须的。 这些没有完成的墙和壕沟,还有那些残缺的设施,都被这么不管不顾的丢在这边,也给满清大军的后撤造成了麻烦,不过这支大军也是被城内那层出不穷的花样给搅的心惊肉跳,能距离远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军后撤几百步,免不了又是一阵混乱,多铎和鳌拜都是严令各级将佐约束,这才是很快的压了下去。 这时候,汉城之中出来的步卒,已经是有一半走出了城墙外围的防护区域,已经是等待了半天的蒙古轻骑,在他们参领的命令下也是缓缓的出动了。 工事区域,敌我双方在那里都无法自如的行动,趁着还没有到外围的开阔地带,中路打击,彻底的打乱这个阵型。 王海隔着面甲观察那些呼啸而来的轻骑,这些看似凶恶的骑兵实际上没有什么威胁,王海注意到的是,满清的大队人马朝着后撤,似乎要在更开阔的地面上准备战斗。 一千六百人的长矛兵方阵,四百名的火铳兵,这次跟着王海出城的火铳兵有六百,蒙古轻骑方才已经是见识到了这些汉人火铳的厉害,冲到跟前,却发现在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景列阵完毕的火铳兵。 这时候,还是能够转向的,不过对于距离的预判还是有所误差,第一排的火铳射击就是扫下来几十人。 轻骑的优势就是行动自如,第一排的火铳射击,就好像是朝着鸡窝丢下了一块石头,立刻是全部的吓飞吓跑,这些轻骑也是一哄而散。王海手中本来直立的斧枪又是向前倾斜,他身后的方阵继续向前移动。 排列在前面的火铳兵也是跟着散开,跟着大方阵缓缓的向前移动,王海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此时的阳光照射在盔甲上,闪亮的盔甲对敌人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而且很有可能在本队人之间互相影响。 王海记得自己离开山东的时候,兵器制造局据说可以用比较简单的方法防锈,而不是现在的这种打磨闪亮。 一千六百人的长矛方阵完全从工事区域出来,那三千多的蒙古轻骑一直没有什么办法,靠近攻击,他们在外圈移动的幅度要比在内圈的火铳兵大很多,相对给内圈的反应时间也是多很多。 火铳兵总是会在骑兵冲过来之前,排列好准备射击,而且工事区域和满清大军扎营的区域之间的距离并不太宽,王海率领的这个方阵填充了中间这一段距离,留给这三千轻骑兵的位置就很小了,何况还要算上火铳的射程。 这些骑兵在步兵方阵游弋,想要找到突进的方法,马匹奔跑,在地上激起的灰尘沸反盈天。 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隔绝了王海的视线,依稀能看见在大批的满蒙兵马已经后撤到营地的后面。自己出城就是为了约战,可对方的大军明明在人数远远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避战,目的达不到,就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发令,火铳兵自由射击!!” 王海这边的命令一下,身后的号手立刻是吹响了命令,本来一直是紧紧依托长矛方阵的火铳兵开始端着火铳向外跑去,跑出十几步左右,和那些骑兵的距离拉到射程之内,架起火铳开火。 被马蹄溅起的烟尘,不光是遮蔽了朝鲜驻屯军的视线,就连蒙古骑兵也是看不清了,火铳兵尽管也是模糊着方向开火,可架不住火铳的数量足够的多,而且骑马的士兵目标很大,就算是打不到人,也肯定会打到马。 密集的火铳响起,接下来就是一片人喊马嘶,惨叫一片,这次之后,这些蒙古骑兵离开更远,再也不敢靠前。 眼下的战场上看着非常可笑,与其说是在作战,倒不如说是在演习,就看见这些骑兵远远的不敢靠近,而手持长矛和火铳的步卒则是站在中央,目前距离的这个长度,骑兵们已经没有办法兜圈子,只能是远远的看着,让他们靠近,那是万万不敢的。 可步卒方阵的火铳兵也不敢距离方阵太远,双方就是在这么尴尬的僵持着…… “呜呜”声响,在满清的大军之中号角吹动,那些留下来阻击敌人的蒙古轻骑,听到这个声音真是如逢大赦,急忙忙的从王海队伍的两边撤走。 对方的反应很出乎王海的意料,满清兵马的骄横是特色之一,长久对汉族军队的胜利让他们有极大的自信。 王海本以为自己先是用各种小手段撩拨,然后率领这支三千人左右的队伍出城,对面的鞑虏兵马肯定会不管不顾的围攻过来,只要是这种缠斗,就可以让胶州营的火器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汉城的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三千左右的兵马准备出城,到时候内外夹击,就算不能取得决定性的结果,可会给对方一个大败。 不过对方却这么谨慎,让计划落空,现场的烟尘慢慢的落下,能见度也是变得高起来,鞑虏的主力部队正在未完成的营房之后,像是在等待接下来的战斗。 “大人,咱们是不是继续向前?” 看着王海始终是没什么反应,身边的一名团副守备有些着急,开口询问道,王海盯着面前的那些壕沟和木桩,还是抬起手中的斧枪向前倾斜,行军的鼓声又是响起,大队徐徐向前。 走到那营房跟前的时候,王海止住了队伍,他能看见这片区域因为方才修筑营盘,从平坦变得支离破碎。 如果要穿过这障碍,己方的阵型就要变的分散,那这就是鞑虏的机会,冲过来厮杀的华,自己的士兵都是在落单的状态下,根本无法抵挡,那时候肯定会导致溃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这个边缘,能看到在障碍对面严阵以待的骑兵和步卒,就算是火铳兵在通过这片区域的时候,也不能排成队列,在这样的环境下,甚至不能顺畅的完成换装弹药,只能是成为敌人的靶子。 如果这次过来的领军大将是鳌拜,王海作出的这个布置,肯定会让这鳌拜不管不顾的率军攻打过来,王海就可以趁乱获得胜机。 但这次的豫郡王多铎,尽管年纪很轻,尽管平素里也是暴躁鲁莽之辈,可如今要考虑的事情可是要比鳌拜全面太多,战争都是政治的延续,这话或许没有人总结,但事情的道理就是如此。 如今的多铎必须要考虑这场战斗的胜败对他两白旗地位的影响,要考虑这胜败对摄政王多尔衮的影响,多尔衮、阿济格、多铎三兄弟是荣辱一体,而今尽管地位更高,可也是更加凶险的局势,必须步步小心。 走到这片区域边缘,王海手中的斧枪竖立,身后的鼓手也是停止了敲击,这个步卒方队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就在这时候,能看到残缺营房建筑的满清军队阵列向前微微移动,看着就是在等待步兵团通过这片区域混乱。 这片区域能够绕过去,可这样需要在绕过去的过程中防御自己的侧翼,并且在拐弯的时候也是会有麻烦,人数不占优势的军队离开自己的堡垒,一定要速战速决才是万全的法子,如果拐弯过去,未免耗费的时间太长。 “火铳兵做好断后,全队转向回城!!” 朝鲜驻屯军统领王海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作出了命令,这个命令下达,整个的队伍之中出现了短暂的嘈杂和混乱,胶州营的兵马出战之后,仅仅才有小胜,遇到一点点的困难就要撤兵回城。 这消息要是传到山东去,岂不是会让军中的同胞笑掉大牙,不过在鼓声和旗手的动作下,步兵方队还是原地齐齐做了一个转身的动作,但那嘈杂并未停止,王海眉头皱起,大声的喝道: “战时阵中不得妄然喧哗,莫非以为本将行不得军法吗!!” 王海在李孟的身边时间太长,对于胶州营的将士来言,王海是被巨人阴影遮蔽下的人物,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表现,夺取了汉城之后,才算是奠定了些许的威信,可大家心中或许都未有信服。 今日间的嘈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出现,不过在胶州营之中,这军法是大过天的规矩,就算是指挥官发布的是乱命,下属和士兵也必须要服从,事后自然有上面的人追究责任。 王海这声大喝之后,队伍顿时是安静下来,火铳兵则是留在队伍的后面,随时准备阻击追兵。 朝鲜驻屯军的这一撤离,在残缺营地后面等待的满清兵马向前涌来,不过也没有过那个营地,好像是把这片区域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工事屏障。 在许多人的目光注视下,王海率领着部队缓慢但是顺利的退回了城中…… 满清大军来袭,城内的朝鲜王族亲贵都是做了几手准备,弱国小民素来以强者为尊,不管说谁胜利都要奉承好了,今天的战斗也一直是有王宫和各个大臣布置的眼线在城头观战,所有情况都是及时的回报。 王海从土围进入城池的时候,他的士兵都是脸色阴沉,王海也是好不到那里去,可朝鲜排名第三位的大臣右议政大臣却亲自率领大批人手披红挂彩的抬着各色礼品过来,说是要恭贺旗开得胜。 面对朝鲜人的奉承,王海没好气的质问道: “有什么胜利可以恭贺?” “天军今日斩杀鞑虏首级近千,两千兵出城,鞑虏万余兵马不敢擅动,这不是大胜,什么是大胜?” 面对王海的质问,朝鲜右议政大臣目瞪口呆,对于朝鲜这等小国,这的确是辉煌无比的大胜,而且还是面对满清兵马这等的强军,若是朝鲜兵马自己做到的,恐怕都可以被作为神迹载入史册了。 “这汉城看来是无法快速拿下了,本王的意思是再派出信使催促后队的民夫到来,用围锦州和松山的法子,把这个汉城困死!!” 城外的多铎和鳌拜斩钉截铁的说道,初次的接战就打成这样的,两人心中的侥幸都是烟消云散。 土默特部的轻骑小队已经是到达了大凌河畔的兴中堡,这里已经是察哈尔部的控制范围,距离满清的义州卫不过两百里…… 第四六四章 巧拙自知 百炮雷鸣 察哈尔部是大草原上的正统所在,察哈尔的汗王号称是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对草原上的蒙古各部有天然的统治权。 在末代林丹汗在红教和黄教之间改变信仰之前,甚至连漠北的几个大部落都在名义上臣服于他。 不过昔日称霸天下,或者说称霸世界的蒙古已经是衰落的不像样子了,即便是末代的林丹汗势力最强大的时候,却被起家不久的满清八旗打的落花流水,连金帐所在都要一再的迁徙。 目前的察哈尔汗额哲是几年前,皇太极派多尔衮和多铎等人从鄂尔多斯请回来的,安置在满清可以就近控制的义州卫附近。 依附于满清的各个蒙古部落,目前仅仅是部分的丁口接受了八旗的编制,部落的台吉、那颜们还是自己控制的人口,此时毕竟不是满清彻底的控制,还是双方的结盟,很多事情或许不能做的太绝。 而察哈尔部则是完全的八旗体制,察哈尔部目前说话最管用的不是这一带的察哈尔汗额哲,而是满清派驻在察哈尔部落的断事官,也就是所谓的扎鲁花赤,至于在盛京那边,名字则是直接叫做察哈尔都统。 察哈尔部已经丧失了任何的自主权,被满清完全的掌握在手中,大批的部落青壮都是在辽东服役,作为蒙古八旗的士兵。 部落这边几乎全是妇孺老幼,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生产牲畜,提供满清的各种必需品,失去了半游牧、半军事化的特点,满清草原上这部分的防御,则是交给了科尔沁蒙古和哈剌慎蒙古来做。 陈永福等人率领的土默特部大队,在击溃了科尔沁和哈剌慎的草原联军之后,也没有做太久的休整,直接就是驱动大部人马东行。 游牧民族的好处就是在这里,在广大无边的草原上,牛马牲畜可以一边行动一边放养,牧民和战士们在这些牛马牲畜的身上取得补给,这就比农业国家的部队行军有很大的机动力优势。 因为大队的人马始终保持着东行的状态,加上几个部落的贵人都是被毫不留情的斩杀,被击溃的这些牧民骑兵所能找到的最高一级的统属也就是千户,这种小股小股的骑兵,却少领头,有号召力的贵人,很难聚合起来。 就趁着这一盘散沙的局面,而且经过那一场战斗之后,土默特部的威名已经是能够震慑整个的草原,目前这些人只会逃的远远的,而不会靠过来骚扰。 当然,大败之后,也有去往察哈尔部和满清报信的零散骑兵,可因为土默特部的大队也是东行,他们要绕相当远的路程,这也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所以在土默特部的大部人马都是到达兴中堡的时候,察哈尔部的女真都统才知道消息不过四天。 看着这些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牧民,察哈尔部的贵人和那位真正的主子满清派来的都统,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草原上东西蒙古连年冲突,这几十年来也都是平静下来,满清的数次征伐,兵锋最远都是到达河套一带,西蒙古也是望风远遁,不敢接战,整个的蒙古草原都是臣服在满清的威仪之下。 土默特、科尔沁、哈剌慎还有这个察哈尔,尽管有强有弱,可他们的整体实力都是在不断的衰减,已经没有什么发动大型战争的能力了,也正是因为满清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才敢放心的把兵力专注在大明的方向。 突然听说,土默特部居然发动了这样规模的战争,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他们也相信这些地位卑贱的牧民骑兵不会胆大包天的来报告假消息。 察哈尔部仅存的一些力量配合上周围那些小部落的丁壮,这位女真都统也是凑了五千多的骑兵,加上放在这边的镶红旗女真兵马一千丁,准备先把具体的情况搞清,然后再行通知盛京。 即便是这个时侯,这位察哈尔部的都统不认为应该如何的重视,他很自信满满的认为,有了这一千多女真骑兵作为核心的部队,足以对付草原上那些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的部队了。 这时候,草原上的已经是六月初,和前面十几年的苦寒不同,这两年的草原都有所恢复,六月已经是绿色的海洋,放在以往,众人都会感叹这是个好年景,牛马到了秋冬就会变得格外肥壮,到时候乘马去大明抢掠。 如今却是大战在即,到处都是离散的家庭,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部落,草原上烽火处处,不光是陈永福和张坤等人驱动的土默特部东征之战,这些大部落被击溃之后,那些分散的骑兵和势力要彼此的吞并,还有西蒙古和漠北的蒙古有些消息灵通的想要趁火打劫,这都是战乱的根源。 而在大明,寒冷时期过后的农业也是在恢复,前提是要有个能安然恢复的环境,齐国公李孟控制的地盘在变得繁荣,顺军控制的地盘,屯田的产量已经预计会有不小的提高,江南各处,还在勉力的维持。 大明朝廷控制的地盘,则是拼命的加派粮饷、抓捕丁壮,就是一切为了让那节节胜利的督师侯恂的兵马,民不聊生这个词已经是用烂了。 朝鲜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个是有明显的分界,以汉城为界,汉城以南的部分,地主和农民们战战兢兢的耕种土地,心惊胆战的等待北面的消息,如果大军南来,他们马上就会逃到山里去。 在汉城北面的田地中,已经出现了荒芜的田地,因为没有人照料,因为耕种这田地的农民已经被上国的兵马抓到了汉城的城下,还有些害怕被抓的都已经是逃到了东边的山区之中,零零散散起来反抗的人则都是被剿杀掉。 村里的老人绝望的看着田地,他们已经是预见到秋冬季节的灾难了…… 相对来说,汉城城下倒是安静的很,除却在北门那边连续不断的火炮轰鸣,除却第一天双方真刀真枪的打了几场之外,接下来的日子双方就没有什么战斗,王海也是组织了几次步兵、骑兵出击。 不过多铎和鳌拜却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在军法的约束下,再不情愿的士兵也被驱赶着大作土木,挖掘壕沟和矮墙,设置各种拒马和鹿角,看起来是要完全模仿汉城周围的那些防御。 对于十分依赖阵型的胶州营部队,通过这些工事之后就会变得散乱,重新排列起队形,也是需要时间,这种时刻,鞑虏准备已久的轻骑,则是可以快速突击,趁着这个空挡进攻,给予杀伤。 双方把征战的主战场设置在汉城北门一带,满清兵马带来的三十多门火炮全部是在两条通路那边摆成平射的状态。 这种火炮尽管笨重,可十几发、几十发的炮弹平射,危险和威力也是极大,想从这两个地方推出火炮来轰打鞑虏的工事,已经不太可能。 从另外几个方向的门绕过来,那则是太耗费时间,满清的骑兵可以在足够的时间内作出反应,事实上,在这种逼仄空间中的战斗,只要骑兵能保持几个波次的分开攻击,火炮的风险就很大。 而道路的弯曲和狭窄,也让火铳兵无法尽快的展开,来保护推出的火炮…… 在开始十几天的攻守战斗中,鞑虏的一万多兵马一部分在修筑工事和营地,一部分在防卫城内守军的骚扰,用来对付朝鲜驻屯军的数量不多,处于完全的下风,应付的很是尴尬局促。 不过在后续的兵马和民夫到来之后,局面开始转换了,实际上如果这种不要求速胜的战斗,攻城的一方可以打的很从容。 在汉城周围工事那一圈之外,又开始修建长围挖掘壕沟,大队的骑兵在汉城周围时刻的警戒,稍有动静立刻是集中优势的兵马前往,把城内的守军逼退。 这个战斗没有任何的美感可言,先是城内的守军修筑了好像是乌龟壳一样的防御和工事,然后城外的攻城兵马又是开始修建更大的乌龟壳,要把里面的人包住出不来,当初保卫锦州的时候,满清屡次攻打不下,就是依靠这长围困死,一直等到城内弹尽粮绝,无奈投降。 征发的朝鲜民夫一到这边,就立刻被驱赶着去修建工事营房,更多的人则是去往工事的边缘地带,去清除和填平北面的这些工事,城头上上的火炮打不到外围的区域,这些心惊胆战的朝鲜民夫去填平壕沟,然后推倒那些矮墙,也有人不小心掉进陷阱之中,惨嚎声惊天动地,不过这些民夫的生死根本没有人关心。 开始的时候,进度很快,但接下来的时间就不行了,因为民夫们推进到了城头上的火炮射程之内,而且围在城墙外的那土围内也有专门的炮台。 比起摆在外围区域用作威慑的那些满清火炮,汉城内的这些火炮可就是厉害许多,射速快,落点准。 这些被抓来的民夫在十几天前还只是在田里种地的农民,那里见识过火炮这个东西,被炸了两三次之后,听到天空中炮弹的呼啸就吓得到处躲避,就算是后面的军兵用鞭打砍杀都是无用。 真正让多铎头疼的是,自己手中的这些门大炮,只有三门能够打到土围的边缘,但对方的火炮同样也能打到这几门火炮,而且以自己这火炮架设的速度,恐怕那炮没有支起来,就已经是被对方的火炮砸垮了。 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先把这个城围起来,慢慢来就是,城内积储的东西再多,只要得不到补充,也有用完的一天,耗尽城内的补给,等弹尽粮绝那一天,就是城内心慌意乱崩溃的那天。 看着外面这一点点修起来的长围,相比汉城内部也已经是惊慌之际,民心士气开始混乱了。 汉城城内的气氛和多铎与鳌拜料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管是王族和大臣,或者是汉城的地方衙门都是平静异常,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进行。 王海目前的指挥所就在朝鲜王宫的边上,这里在胶州营官方的称呼是,胶州营朝鲜驻屯军统领衙门,不过在汉城内都是称呼为都护府。 尽管朝鲜的上层都是通晓汉语,可没有人称呼王海为统领,都是成为都护大人,这等于是西方所谓的总督和唐朝时候的节度使,也就是说汉城内已经承认了这位大明来的将军的合法占领。 “大人,朝鲜国王派人传话过来,问讯咱们是否需要帮忙,朝鲜城内也可以动员兵马协助。” 一名随军的书办在下首恭敬的禀报给王海,王海正在看着汉城城防的图纸,每日间各个位置上,都有军兵在瞭望台上瞭望,把外围的调动传回来,王海的亲兵就会在这个图纸上改动标注,王海手中的兵马不过六千,汉城这么大的城池,还要留下两千人的预备队准备镇压内乱。 所以在兵力的使用上一定要精确,合理的分配,目前的状况是,城外的兵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攻城守城,朝鲜好歹是满清已经经营一段时间的藩国,而汉城内的这支兵马却是一支孤军,主动权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多铎一方,他可以从容的围城挖沟,慢慢的到城墙下面,何况以他目前的两万多兵马,在汉城四处全面攻击也不可能,只能是维持一面或者是两面,看城上的火器和工事,必然会损失惨重。 不如采用这种万全的策略,慢慢来。 王海拿着手中的炭笔在地图上标注了几处,笑着对下面的书办说道: “去回那朝鲜国王的话,说是咱们谢谢他的好意,不过这等守城作战,平民百姓怕是禁不住死伤,还是在安排下做些辅助的活计吧!” 那名书办自然明白王海的意思,笑着领命出去,要是让这些朝鲜人也是派兵协助防守,顺风的时候还好说,如果是战局稍微有些不利,他们派兵防守的地方就是防御圈最大的漏洞了,到时候得不偿失。 汉城的武库现在都是在朝鲜驻屯军的镇守之下,就连王宫的侍卫和地方的衙役拿着的都是木棍,没有什么刀剑火铳的兵器,就害怕临时生乱。 但在这半年的时间中,朝鲜驻屯军把城内那些缺少丁壮的民户都给迁到了朝鲜南方,包括一些类似的大族也都是给迁了出去,同时在城外有意识的引进男丁多的平民,积储粮草自然不必说。 城内的各种物资用个一年没有问题,这也是汉城内的朝鲜勋贵百姓在鞑虏大兵围城下,还能保持这么安宁心态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就是第一天的战斗,那些观战的朝鲜人回家之后和亲朋故旧把战斗说的神奇无比,斩首近千,几次出击都是从容归来的这种强者气派才真是让人有信心。 等到那书办出门,屋中只剩下了王海和站在远处的几名卫兵,王海脸上露出了苦笑,自嘲的说道: “本想着修筑工事让敌人进不来,谁想到自己也是出不去了,好麻烦啊!!” 鞑虏兵马驱赶下的围城民夫队伍没日没夜的劳作,工事越来越有规模,城内的平静气氛也是在守城的朝鲜驻屯军部队一直没有出击的情况下,越来越变的严肃。 尽管朝鲜国王派兵协助守城的请求被驳回,不过,在鞑虏军队来到城下的半个月之后,城内开始大规模的征调民夫,要从城头把火炮搬运下来,当初运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却没有想到还要做第二次。 十二磅的火炮开始的时候被当作城防炮放到了城头,可因为城外鞑虏兵马的战术变化,城内也要做出相应的调整,目前只能是把这火炮拿到土围之外去打对方的工事和火炮,在射程上,十二磅炮是占据优势的。 但这火炮还没有推到城外的时候,城外的满清的营地却先是乱了起来,大军驻扎,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要大量的用水,所以营地几乎是靠近汉江边上。 尽管平日这边渔船还有运送人员货物的船只不少,可鞑虏兵马驻扎在这里,谁还敢在这边游荡,早就是跑的远远,江面上颇为的冷清安静。 可今日间却有一支船队大摇大摆的从仁川的方向开了过来,仁川这样的海口在满清军将的概念中是无足轻重的,即便是有王海这一支兵马在城内,他们也不会认为敌人会从大海上调来多少兵马。 多铎在仁川放了五百人的骑兵,反正仁川和汉城之间骑兵一日内就能到达,随时可以支援,当然,满清没有什么水军的布置。 看着这支船队过来,很多在营地中的满蒙兵马都是好奇的来看,对他们来说,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船只,很多人则是连船只都没有见过。 巨大的帆,高高的船舷,还有在船身那些好像是补丁的木块,真是新鲜,好像和朝鲜这边的渔船货船的差别也很大。 可除却转舵操帆的人之外,也看不见什么其他人的模样,这船队差不多能有二十几艘船,都是那种大海船,靠着满清军营的这一侧,则是那些船身好像是打着“补丁”的大船。 在最开始的兴奋好奇过去之后,立刻是有人大声的吆喝,让船上的人回答,五六月间朝鲜多雨,汉江是丰水期,江面也是宽阔,或许船上的人没有听到岸上的喊声,当即有一名赶来的佐领连声的下令。 上官的命令总不能不听,几十名满心不情愿的汉军找了几条被遗弃的舢板,划着朝那些大船靠近,准备上船问讯。 众人合力,小舢板划到江中,眼看就要靠近哪几艘大船了,那些船身上打着“补丁”的船只却突然间转向。 汉江江面很宽,以汉城和黄海的距离,海风也不小,这几艘大船的速度很快,起码要比下面的几艘舢板速度快很多。 尽管小舢板上的汉军士兵惊慌大叫,拼命的划动,可还是被这几艘大船撞上,不管是从体积还是其他的方面,舢板和这几艘大船都是相距太远,顿时是被撞翻撞断,船上的人都是掉在江里。 好在这些人都是有些水性的,都是在江水里大骂着扑腾,岸上的那些满蒙士兵看到这种情景,反倒是哈哈大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对他们来讲,船队的威胁无非是船上所载的兵马,这几艘朝着岸边驶来的船只就算装着兵马也不会太多,岸上这是多少人,怕他作甚,五艘大船向着这边驶来,开始的速度很快,不过却很快慢了下来,好像是在调整着方向,尽可能的让船身和江岸平行。 水上和海上的一切东西对满清兵马都是陌生的,甚至是当日间坐着海船从登州来到关外的三顺王汉军们。 在军官的大声吆喝下,方才还在看西洋镜的岸上鞑虏士兵都是拿起了刀枪和盾牌,那盾牌的都是挡在了前面,在他们的心中所想,可能船上的人要攻击的时候,会从那高高的船舷后面射箭或者是拿着火铳攻击。 随着船只逐渐的靠近江岸,岸上的人愈发安静,而其余的船只反倒是在江中停下,不再前行了。 “准备~~~~”“准备~~~”…… 靠近岸边的船上突然次第传出了中气十足的大喊,岸上的鞑虏士兵立刻是紧张起来,举起盾牌弯下了上身。 离近了之后,能看见这船身上的补丁是一块块大厚木板,在这“准备”喊完之后,这些“补丁”都是被从内向外的掀开,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炮口。 胶州营的双层炮舰,每艘船上五十门炮,在船身两层每面各有二十二门火炮,最小是三磅炮,最大是八磅炮。 现在面对岸边的火炮,一共有一百一十门,船炮炮管长,射程远,岸上许多的鞑虏士兵都在射击的范围之内。 “开炮!!!” 第四六五章 言下之意 不值一文 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的攻击,这是真真正正死亡的风暴…… 船身分两层,每层各有十二门火炮,这一瞬间的齐射威力极为的惊人,特别是在下层的火炮,近似于平射。 靠近岸边的鞑虏步卒,都是拿着盾牌遮挡在身前,自以为可以安全,高速飞行的灼热炮弹把盾牌打的粉碎,然后把盾牌身后的战士同样是打的粉碎,沉重的金属圆球不会因为一个人两个人的阻碍而减缓。 一个炮弹就是一条血路,这条路上全是横飞的血肉,全是瞬间的死亡。 这是近百枚火炮的射击,巨大的轰鸣在此刻让整个的满清军营和汉城都是震动了起来,这五艘船前三百步的距离之内,已经看不见什么活人了。 满清整个军营都是骚动起来,凡是靠近江边的士卒们都是拼命的要远离整个恐怖的地带,而那些民夫则是以为末日来临,往日间能够吓住他们的刀剑再也没有作用,他们没命的向着四面八方跑去。 豫郡王多铎正在帅帐之内打盹,目前的局势已经是慢慢的稳定下来,接着要做的事情就是双方拼消耗。 突然间的震动差点把他从床上震下来,大惊失色的多铎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手中已经是抄起了一把刀。 可外面的马匹都是在疯狂的嘶鸣,士兵们也是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多铎还有些懵懂,外面又是连续的爆响,又是地动山摇。 方才的火炮射击,已经是让那五艘炮舰被火炮的后座力作用,开始向着河中心平移,船上也是忙乱成一团,炮长和头目们扯着嗓子大喊,让士兵们尽快的清洗炮膛,装填弹药,让火炮复位。 在甲板上的船长和大副也是瞪大了眼睛,吆喝着指挥水手调整炮舰的方向和距离,尽可能的距离江岸近一些,近一些,就能打的更远一些。 第二轮的射击,军营中的兵马死伤少了一些,不过六磅和八磅的长跑射程还是在鞑虏兵马的概念之外,有些已经是缩回去的兵马还是被炮弹打死打伤。 本来稍微压住些阵脚的鞑虏士兵们变得更加慌乱,这和他们往日间见到的火炮不一样,没人知道这火炮到底能打多远,唯一的概念就是,距离这江岸边越远越好,这些慌乱的士兵和民夫让营内更加的混乱。 豫郡王多铎的位置就在营地的中央,他走出军帐之外,看见躁动混乱的军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亲兵跑了过来,气急败坏的禀报道: “王爷……王爷,江边来了几艘船,拼命的朝着咱们军营开炮,弟兄们死伤惨重啊,佐领阿尔拉也被轰死……”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多铎揪住前襟狠狠的几个耳光抽过去,大声的问道: “不要颠三倒四的乱喊,江上来了多少人,有多少门炮!!!” 那亲兵吭哧了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多铎心知这亲兵已经是被吓慌了,气得直接把这个亲兵丢到地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在那里大声的喊道: “各营将佐旗丁,立刻是向内撤离,本王传军法,乱叫乱走者立斩!!!” 扯着嗓子喊完,那边的鳌拜也领着自己的摆牙喇亲兵赶了过来,他那边的靠着江边近一些,得到的消息也准确,开口急忙的说道: “看着像是明军的船,怕是要有几百门炮都是放在船上,刚才咱们死了差不多有两千人,汉军旗和民夫多些,下官已经是派人去各处压了。” “在船上的炮,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跑到岸上来,江岸那边的区域咱们不要了……” 多铎身边的摆牙喇亲兵也是渐渐的聚过来了,多铎咬牙切齿的上马,开始各营巡查,一路上接连斩杀了几十个慌乱失措的士兵和民夫,总算是把这局面给安抚了下来。 鞑虏在江岸边几百步内已经是空无一人,众人都是用恐怖的眼神看着江上的这些炮舰,这炮舰已经是彻底把它们给吓怕了。 豫郡王多铎总算赶到了江边的方向,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上观察这船只的动向,远远的看着也看不真切,不过还能看见船身上那些没有缩回去的炮口。 鳌拜可能说得有些夸张,可没有几百门炮,这一百余门火炮射击的威力,就算使用满清自己的火炮威力来衡量,那也是不可思议的可怕,天知道这山东的兵马怎么能做出这么强悍的武器。 那些炮舰在看到岸上的鞑虏兵马纷纷远离之后,也是调整自己的方向,开始驶向江心,这时候那几名被派去喊话的小卒,狼狈的从水中爬了出来上岸,说起来,还就是这些被撞毁小舢板上的士卒逃得了性命。 等到那炮舰汇合之后,大船队又是缓缓的开始前行,看着这一切的满清军将们总算是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水门……” 鳌拜低声的念叨道,汉城城墙有专门为水路开着的通道大门,便于船只的进出,在这个通道的两侧,也是和城墙外围的其他部分一样修筑的工事,说起来这是最难攻击的区域,因为满清的船只都是些简单的木筏、舢板之类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非得倾覆不可。 这支船队缓缓的开进水门附近,能看到城头和城内有大批的人聚拢过来,即便是像个这么远,也能听到从汉城内传出来的欢呼。 围城的重要一点,就是断绝城内的补给,让城内逐渐陷入到饥饿和恐慌之中,可今天这船队大摇大摆的过来,船只的吃水线这么深,想必是要把物资运到城内去的,这条通路一打开,这封锁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这汉江宽阔,想要封堵或者是挖掘通路也是没有可能,这汉城的封锁眼下已经是成了个笑话。 “围不成,咱们在北门那边一点点的推平了,硬攻!!” 多铎看着江面上的船队,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边上的鳌拜冷着脸,多铎也不愿意在看,索性是拨转马匹回军营,鳌拜随后跟上,眼下这样的局面,已经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多铎稍微停了下又是开口说道: “等下吩咐下去,让下面的兵马去各处征发丁壮民夫,不就是个城池吗,用人堆也能给他填平了。” “谁要是不上前,直接是砍了脑袋。” 鳌拜同样是生硬的补充到,既然无法长围,那就只能是蛮干了,抓捕朝鲜民夫,以人命为代价填平工事,直到最后冲上城去,满清兵马不需要花费太大的代价,只要拿着刀剑在后面驱赶就是。 豫郡王多铎回营之后就是开始布置,整个的军营开始朝着远离汉江的方向搬迁,有将近六千人的部队朝着汉城南边的方向而去,去抓捕民夫。 城外忙碌一团,城内却是欢欣鼓舞,五艘炮舰的威力在城头上尽管是远观,可也是看得清楚,再加上船队运送了许多的物资进来,尽管大部分是军品火器,船上的药材粮食等等都是象征性的运送了点过来。 可这意义却非同寻常,这告诉城内战战兢兢的朝鲜军民,无需担心城外的封锁,船队还是在水路上畅通无阻。 这水门也是做了堵塞,能够进出开放的区域不大,城内都是用中小船只出来装载卸货,然后再运回城内。 朝鲜驻屯军的统领王海在下午的时候也是乘坐着小船出了城,船队的指挥水营副统领邓格拉斯在卸货完毕之后就要离开,双方在船上办理交接验收的事宜。 小船上面有三名亲兵,划船的也是朝鲜驻屯军的水手,在大军从山东来朝鲜的时候,也是乘坐这样的大船,可就近的观察却是第一次。 这些亲兵和水手尽管没有看到,却是听在城头上的同伴在那里讲,这五艘炮舰靠近江岸,火炮轰鸣那种惊天动地的气势,还有鞑虏们的惨重死伤,这次一定要看看这威力巨大的炮舰。 所以小船特意绕了一点远,到了那炮舰的跟前,凑近了看,就显得这炮舰格外的巨大,他们走的又是最外围一艘负责警戒的炮舰,火炮都是伸出船身侧的炮口,黑黝黝的排列,自有一种凛然的气势。亲兵和水手都是啧啧惊叹,近距离观看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也有一种美在其中。 “大人,咱们在土围和城墙上也可以照这个炮舰搞一个,到时候鞑子到了跟前,咱们上面下面一起开炮轰打,管保让这些鞑子粉身碎骨。” 一名亲兵看得高兴,笑着在那里说道,这话说完,亲兵和水手都是哄笑,王海本来看这些火炮入神,被他们一打趣,却反应过来,听到这亲兵话,禁不住笑骂道: “这五艘炮舰花销,差不多赶上登莱总兵麾下兵马一年半的军费,你们以为就这么容易搞到吗?当年大帅可真是为了这炮舰过了几年紧日子的……这炮舰可是咱们山东威力最大的兵器……” 听到王海的话,几名亲兵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出声,这兵器的威力自然不必说,五艘炮舰,任何一艘拿出来,一次攻击都是几十门炮的射击,这样的威力,在这个时代当然是最大的。 边看边划,就到了邓格拉斯的座舰上,船上放下绳梯,把王海一行人从小船上接了上去。 这时代海上的航行并不是什么悠闲的活动,邓格拉斯身上的衣服只能勉强称得上整洁,须发都是乱糟糟的,这还是明显能看出来经过一番整理的,水营副统领和朝鲜驻屯军的统领地位相差很大,所以在王海上船的时候,邓格拉斯领着各船的船长和一众的官佐,肃立在船舷的甲板上迎接。 上船之后,双方严肃的行过军礼,这才是闲聊着去往舰队统领室,这舰队统领室也不过是一个宽敞些的船舱,落座之后,邓格拉斯接过随船帐房的清单,递给王海,开口说道: “这是此次运送的货物,请大人查收后用印,下官也好回去给大帅复命。” 王海接过,递给身边的军需官,军需官在那里一个个条目的核对,邓格拉斯别看是个洋人,可这等官场礼节,细小举动,他可是胶州营的军将中做的最标准的一个,这或许是身为洋人却永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努力学习华夏的礼仪举止,认真无比的原因,邓格拉斯欠欠身,笑着说道: “王大人跨海远征,占据朝鲜都城,独抗数倍于自己的鞑虏大军,这段时间可真是辛苦了,大帅在下官出海的时候,也让下官带话过来,说是对大人的辛苦,大帅心中不会忘记,请大人继续勤勉……” 听到这些话,王海有些感动,点点头,庄重的回答道: “请邓副统领帮王某带口信给大帅,身负重任,小人定然是努力勤勉,不会辜负大帅的厚望。” 这些刚开始的程序过后,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王海看了眼边上两名核对账单的军需官和帐房,笑着说道: “有邓统领送来的这些火器,想要守住汉城,不会有什么问题,城内的积储最起码还能用上半年……不过,鞑虏做事有如禽兽,几种的手段都是被咱们山东破解,这次恐怕要驱赶民夫攻城了,船队停靠在水门之后,看见鞑虏的一支兵马朝着南方而去,相比是去抓捕民夫,还真是麻烦。” 尽管王海不会吝惜朝鲜平民百姓的生命,可几千几万的签军涌来,士兵们不管怎么杀也是杀不干净,士兵们也会杀戮疲惫,那就很容易被趁虚而入了。 “邓统领交待了货物,这边还有些朝鲜王宫积储的黄金和珠宝,一并装上后,就请快些回山东吧,王某这边要想万全,还需要大帅那边再支派三千左右的兵马,那就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了!” 第一次被外派,王海很想着自己有亮眼的表现,不过这五千兵面对对方三万兵马,又是孤悬海外,身边还都是一群心思叵测的藩国臣民,实在是风险太大,为了这胶州营的整体利益考虑,王海宁可显得自己胆小,也要求个稳重。 邓格拉斯恭敬的点点头,却在这时候突然的转头和这船舱中的其他人吩咐“你们先下去”,等人都出去,才凑近了王海说道: “大帅还有句话让下官叮嘱王大人,大人守这汉城不需要守太久,七月之前,鞑虏的兵马肯定会撤围而走,到时候大人不要领军追击鞑虏军队,只需要稳步前进,把军队推进到安州或者是定州一带即可。” 安州和定州,类似于开城的地方,扼守住一地,就等于是掐断了两边的交通和来往,可这两个地方已经是接近当年东江镇的所在了,是朝鲜和辽东交界的地方,现在还被困在汉城下,怎么这一月之后,就可以谈什么推到安州、定州。 对于邓格拉斯这句突然冒出,好像是演义评话中诸葛亮授锦囊,未卜先知的一样的判断,王海却没有质疑,他的眼前一亮,却明白了邓格拉斯所说的意思,在那里安静了下,禁不住激动的站了起来,兴奋的说道: “这个布置终于是成了!天佑我山东,天佑大帅!!!” 邓格拉斯也是跟着站起,满面笑容的跟着说道: “王大人说的不错,天佑大帅,咱们山东定然是有天命的眷顾,下官等货物交接完毕就走,也祝大人马到成功。” 那边的军需和帐房的对账已经是完毕,大家都是看到王海满面喜色的从船舱中走出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船队扬帆启程,缓慢的消失在各路兵马的视野之中,少了身侧的心腹大患,满清的攻势又是重新开始,昨日的炮击之后,死伤极大,晚上掩埋和焚烧尸体,让整个的鞑虏军营都是士气低落。 可中午开始的攻城,却变得愈发的惨烈,原本民夫在外修筑工事,鞑虏的军兵还顾忌一些他们的死伤,但如今却都是不管不顾了。 满清兵马分几个方向守住,然后驱赶着民夫丁壮们去填埋汉城北门前面的工事,后退者立斩,王海率领的朝鲜驻屯军在这方向上也是安排主力,那些民夫到了射程之内就是毫不犹豫的开火。 声音呼啸,炮弹落下,砸的死伤无数,还有为了躲避这炮弹的落点,不小心踩踏到陷阱中被木刺扎死,开始的确是混乱无比,朝鲜的民夫丁壮们依旧是不管不顾的朝着后面跑,可这次鞑虏看守的军兵却不再留情了。 凡是套跑过来的,那些兵马的刀剑长矛都是毫不客气的招呼过去,凡是跑到前面的都是被杀死在那里,被吓坏了的平民百姓又是朝着工事那边跑,如此几个往复,只能是待宰的朝鲜民夫终于是明白一个道理,去城下填埋工事,或许会被炮弹炸死,可要是跑回来,那就肯定会被鞑虏的兵马砍杀。 权衡这可能死和必死,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如何取舍,汉城北门一带的工事被一点点的填平,逐渐的向内延伸。 这一天,汉城的守军和城外的鞑虏军兵并没有白刃交战,可工事区域这边却是时尸山血海,双方都是在杀那些朝鲜民夫丁壮。 这年代的火炮想要及远,也只能使用实心炮弹,可实心炮弹的杀伤就是落点和随后的跳弹杀伤,一条线而已。 十几门火炮的射击也不过是十几条线,可朝鲜民夫将近万人,靠这炮弹可是杀不光的,从中午开始,缓慢的向前推进,距离城墙外土围只有两百步,天黑的时候,人人都是身心俱疲,就连后面督战的鞑虏士卒都有些手软了,这才是撤了回去。 而第一批被抓来的青壮在下午到达,并且补充到了填壕推墙的队伍之中,鞑虏的部队在短暂的时间中,人力资源近乎是无限的。 王海昨天在船上所说的话,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快到下午的时候,王海在土围和城墙之间布置了两千步卒,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出击把民夫给驱赶回去。 那些防御工事,这时候看,反倒是成了朝鲜驻屯军自己的障碍,就算是出击,也只能是沿着那两条预留出来的道路,最佳的出击时机和取得最大出击战果的情况,倒是在民夫们把所有的障碍都推翻填平。 毕竟胶州营的步卒和骑兵,也只有在平地上野战才能发挥出来最大的效果,这年头的火器,想要起到屠杀的效果,还得是像那五艘炮舰那般的齐射炮击才行。 城内的朝鲜王族和各个大臣的府邸又是一片死寂,这局势他们都已经有些判断不明白了,开始是守军频频的出击取得上风,然后鞑虏开始修筑长围围城,然后是山东的巨舰到来,打开水路。 打开水路的时候,众人对这汉城之围已经是不但心了,可今天又来了一次这样的签军攻城,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汉城的陷落好像也不会太久,毕竟朝鲜在汉城附近几十万人还能抓过来的。 朝鲜的王公大臣们考虑的不是自己这些百姓的死活,而是考虑自己头上主子变化,会不会影响自己的荣华富贵,眼见着攻守双方都已经是杀红了眼睛,万一陷落,这怒气会不会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好在这段时间,王都护的大部分兵马都是在忙着守城,对于各个王公贵族看得不算是紧密,朝鲜的勋贵上层们,又开始串联起来了。 议论的话题只有一个,是不是用些手段,开城投降,可这手段如何使用却是让人煞费思量,现在各家唯一能用的铁制兵器就是装饰用的佩剑,或许还有柴刀和菜刀,都护府的那些军兵精锐强悍。 拿着装饰佩剑、菜刀木棍的乌合之众哪能抵挡住对方的屠杀,恐怕这一冲就要被拿下了,这城内的平民百姓想要发动起来也是很难,眼下汉城百姓,只要是给驻屯军服过劳役的就可以免除赋税,有这个政策在,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汉城平民,人心向背还真是不太好说。 成不成功是一回事,荣华富贵能不能保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到最后还是得出了个结果,由左议政大人和汉城的地方官府一同密谋举事,目前的汉城地方上的衙役也算是这城内唯一还有组织的军事力量,加上各家的家丁和护卫,或许有那么几分成功的可能。 这点人,自然不会和朝鲜驻屯军的大军去硬扛,城头上的大炮可都是能内能外的,要是城内有些不对,直接把大炮调转过来轰击,那就万事皆休,这位左议政大人的主意是,以朝鲜国王的名义邀请都护大人赴宴,说是犒劳这几日守城的辛苦,然后在宴席上一拥而上拿下,让驻屯军群龙无首,趁机开城迎接满清上国的兵马。 不管不顾的动用民夫填沟推墙,拼命向前,被炮声打死,被身后的督战队砍杀的朝鲜民夫这一天足有四千多人,先不说损耗极大,就连督战队也是累得筋骨酸软,汉城内的驻屯军也是累的够呛。 这一夜双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又有大批的朝鲜民夫哭喊着被从军营之中驱赶出来,到这工事区域去劳作。 在城头的王海端着千里镜观察着对方的情况,明显能看出来,昨天已经是损失惨重的朝鲜丁壮民夫,今天又是得到了补充。 “吩咐下去,火铳兵今日上围,火炮除却小炮之外,都拉到城头上来,朝下轰击,城头的再调五个大队上来。” 下面的传令兵领命而去,王海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 “骑兵不要出城,安排在城内和城上巡逻值守,有什么情况立刻报……” 王海的话说了半截,突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声音瞬间被凄厉的哭喊和嚎叫所淹没,那些手持简单工具,甚至是空着双手的朝鲜平民们在后面鞑虏士兵的驱赶下,终于是爆发了疯狂,拼命的向着工事区域这边涌来。 张嘴说话,居然都是听不清楚,城上城下的士兵都是被这个疯狂的势头搞得有些愣怔,王海抓过那名传令兵,大吼着又是重复了一遍命令,那名传令兵这才是慌慌张张的跑了下去。 那些朝鲜的民夫丁壮看着根本不想进行什么劳作了,前面的人直接是被后面的人推挤着上前,身体都已经不由自主。 有陷阱,一个个先跑在前面的朝鲜老弱直接是被掉了进去,一个人被木刺扎死,还没有死透的时候,第二个人又是填埋了进去,想要避开都不可能,前面的人被后面的推着,越过这陷坑的法子,就是把这个陷坑用人填满。 有时候坑上面的人还没有死,甚至没有被下面的木刺扎到,就因为地面稍微低一些,人绊倒后就被无数人踩踏而过,再也站不起来。 土围后面的驻屯军军官在声嘶力竭的发令,早就是在土围和城墙之间的士兵们纷纷登上土围后面的台子,把手中的火铳架在了上面。 在土围后的几个土台上的火炮从开始就没有开始发射,看着这么多人涌过来,火炮能起到的吓阻和杀伤都是极为有限,就没有必要浪费弹药了。 这一次的冲击,这些朝鲜丁壮的前锋距离这土围的一下子只剩下了一百八十多步,接着才是疯狂的劳作,用木棍,用木锨,用双手来毁坏着花费巨大人力才修筑起来的工事,缓缓的朝着前面推进。 边上的副将有些着急,大声的在他耳边大喊道: “大人,咱们这次杀人太多,城内的朝鲜人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王海扭过头,笑着说道: “不值一文的人命,死就死吧!” 这话被淹没在外面的呐喊中,城头上的几门火炮已经是率先开火,居高临下的射击,沉重的金属弹丸落入人群,杀伤力是有加成的,可这些威力无比的炮弹落入人群之中,就好像是水滴落入江河,甚至连涟漪都不会泛起,直接就悄无声息。 鞑虏的军队远远的跟在后面,按说应该是紧跟着这些民夫丁壮准备趁势攻城,可他们却距离的很远,看到这些朝鲜平民百姓的疯狂,生怕自己也是被卷入其中。 距离迅速推进到了一百步之内,早就是在土围上等待的火铳兵立刻是开火,这一次终于是有了明显的效果。 民夫丁壮的队伍们好像是撞在了一个无形的墙上,前排的人纷纷载倒,射击完毕,这些人转身下了半高的台子,身后的火铳兵又是顶上,再上去射击的时候,发现这些民夫们已经是冲到了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 土围的炮台这时候也是开火,城头的火炮打出了第三轮,土围上的火炮已经准备在射击完毕后装填霰弹,准备近距离射击了。 穿着板甲的长矛兵紧贴着城墙站立,他们不能影响火铳兵的射击,不过他们也要随时顶上,用长矛把冲近的民夫赶下去。 紧张装填完毕火铳兵正要进行第三轮的火铳射击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冲势明显是变缓了。 让朝鲜民夫疯狂的原因是后面会比前面有更大的死亡概率,可如今前进一步,都要到下不少人,他们也知道取舍,他们是因为怕死才前冲,并不是因为无畏才这么做,场面上渐渐的安静下去。 城头上几门火炮的炮声能清晰的听见,但那些炮灰们却因为后队的推挤,身不由己的向前,第三轮的火铳也是打响了。 最后这两轮的射击终于是给这疯狂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炮灰们不敢再继续向前一步,一阵喧嚷之后,在第四轮的火铳射击之前,朝鲜的炮灰们转身朝着满清鞑虏的大营跑去,汉城城上城下的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种疯狂持续下去,还真是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 这次的满清兵马没有通过砍杀来驱赶队伍,反倒是放炮灰们跑回了营,他们同样害怕这种疯狂施加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所有人都疲惫异常,夜晚很快到来了…… 第四六六章 雷大雨小 辽地南北 人不是机器,牲畜也不是机器,即便是被当作炮灰的人,也不可能没白没黑的操练催促,如果过了,搞不好会反噬自身。 事实上白日间的满清兵马驱赶炮灰冲锋之后,就连多铎和鳌拜到最后都捏着一把汗,这样的疯狂,不光能冲垮工事,让汉城内的守军狼狈异常,稍微有些不对,这些疯狂的炮灰就会反扑过来,给自己造成更大的伤害。 所以在这些炮灰们被吓退之后,多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今天休战,按照这个态势去冲锋,第二天就可以直接在土围那边接战了。 王海率领的朝鲜驻屯军并没有和城外的鞑虏兵马真刀真枪的交战,可每个人都是疲惫异常,但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守军这样的疲惫,外面的敌人也会知道,或许会安排夜袭和偷营。 所以王海还是留了两成的兵马进行轮转的防御和值夜,尽管这些放哨的军官和士兵也是疲惫的不行,哈欠两天。 夜晚很安静,事实上,双方都在白天的战斗中累坏了,都在抓紧这个时间休息。 打破夜间寂静的是从远方疾驰而来的几匹马,这几匹马的到来让满清的军营和汉城的朝鲜驻屯军都是紧张异常。 不过这些骑兵到最后还是疾驰入满清的军营,或许是鞑虏的本营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达。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七年的六月二十。 时间向前推十天,崇祯十七年的六月初十,察哈尔部的都统率领十几名亲兵,每个人带着三匹马,准备去查探土默特部的大营。 如果土默特部的骑兵势大,那这名都统就会去盛京请求援军,如果只是以讹传讹的虚张声势,这名都统就要率领察哈尔部的骑兵和女真的旗丁,亲自去击溃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蒙古牧民。 兴中那边距离义州卫不过是一天多点的路程,马力充足,又是熟悉路程的这些女真探子,在第二天的凌晨到达了目的地。 这里原来是大明北地的商人和蒙古、女真各个部落做生意的所在,被称作是兴中镇的,这边看起来不像是草原,而是大明内地的一个镇子。 之所以形成聚居点也有他的道理,一来是大凌河畔,水源充足,二来是周围的地势较高,在这种风沙较大的区域,有个遮挡。 这样的地势,却是给查探的人不少方便,只要是选择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居高临下的勘察,就能看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在蒙古看守的这些满清军将,可不是在朝鲜享福的那种人,他们也都是精通弓马,警惕性很高的老军将。 他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先把马匹拴住,然后潜伏到这个地方去查探,行走到镇外的时候,就能看到在一切敏感的地方有放哨的骑兵,甚至在隐藏的地方还有些暗哨在那里盯着,好在是当年在老林子里打猎,警觉性还是有的。 总算是找到一个上风向的矮丘,来的这些人在矮丘百余步的距离上就开始匍匐爬行,上到了矮丘顶上之后,才看见了兴中镇子里面的景象。 来的时候是凌晨,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这名察哈尔部的都统原以为要潜伏到白日间才能看见具体的情况,因为夜间因为光线和其他的原因,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谁想到到了矮丘的顶上,就见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即便是在夜间宿营,这兴中各处也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从这头看到那头,全是灯火,这种情景也只有在察哈尔某些狂欢的时候能见到。 看这灯火和灯火之间的距离,就能判断这些灯火应该是标识各营的区域和夜间的照明所用,不是有意为之,那自己看到的到底是多少人马。 在矮丘上,风稍微比平地上要大了些,一阵轻风吹过,从另外的方向带来了一股浓烈的腥臊臭气,这是牛马牲畜的味道。 这矮丘勉强是个死角,这名都统仗着灯光找不到他,大胆的站了起来,他身边的几名随从都是吓坏了,还以为自己的大人发疯了。 这都统在矮丘上朝着臭气飘来的方向张望,那边的灯火星星点点的也是到很远,能看清楚的范围很广,但是看不见有圈养牲畜的地方。距离这么远,还有这么浓烈的气息,这一定是有很大规模的牲畜群。 距离、味道判断出牲畜的数量,又从牲畜的数量判断出这营地内的人数,按照经验大概估摸出一个数字的都统,站在那里愣怔了半响,趴在他身边的亲兵终于是受不了,大着胆子拉倒了都统。 亲兵拉倒都统的时候,已经是做好了被斥骂的准备,可却发现那都统一句话没有说,好像是块木头一样的被拽到,浑身上下好像是打摆子一样,颤抖的极为厉害,眼见着天边有曙光出现,这名都统才算是反应了过来,颤声的说道: “走,快回察哈尔金帐……” “主子,咱们不等到天亮的时候,好好看看敌人到底有多少……” “不……不用看了,那些过来的科尔沁和哈剌慎的牧民没有骗我们,真有几万的骑兵来到了我们跟前!!” 那都统有些仓惶的说完,带着人转身朝着矮丘下小跑而去,快要跑下山包的时候,能听见背面的嘈杂喧嚷声音变大了起来,这仅仅是早上,就有这么大的声势,人数果然是不少,一行人上马之后,再也不敢回头,急忙的骑马远去。 尽管每人带着三匹马,行进间可以保证马速,不停的换马,可这三匹马也奔驰了一天大半夜,早晨又要朝着后面走,耐力和速度未免就跟不上了,打马打的道士很狠,可马匹的速度始终是提不上去。 这么走了两个时辰,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果然是走不动了,尽管心中着急,可这一干人却也明白,如果马匹跑垮了,更要耽误消息的传递。 无奈之下,这名都统只好是命令士兵们下马,给马匹吃一些面饼和豆子之类的硬料,让马匹短暂的修正一下,等会上路。 这几年的局势渐渐的安定下来,分驻在边境各处的女真军官和头目实际上都是颇为的轻松。 反正没有什么外敌的威胁,只需要按时的抽调人丁,搜刮钱财提供给母国腹地就行,这名都统负责的草原上,平时就算是外敌的威胁都不用考虑的,哈剌慎和科尔沁部本就是满清的盟友。 从义州这边去往西边将近几千里的地面山,都是由这些同盟的部落看守,安全的很,可突然之间,这边居然出现了将近以万为数量级的敌对部落,而且还气势汹汹的有攻击的态势。 难道皇帝一死,摄政王执政就是这个结果,当年皇太极可是把草原上各个蒙古部落打的溃不成军,多尔衮等人率领万余兵马,就敢从辽东这边一直到河套地区,草原上各个部落闻风丧胆,不敢靠近,怎么今日大队兵马居然是杀过来了。 马匹疲惫,就连人也是累的要命,下马之后拿着勒合条(牛油、面粉和蜂蜜做成的一种行军围猎的点心)就塞,水袋彼此传递,很快就是喝了个底掉。 突然间,围坐在这里的女真小队有人感觉到地面在颤动,草原上的人对这种的颤动非常的敏感,因为这往往象征着大股的骑兵来袭。 那名都统立刻是翻身跪在地上倾听,起来的时候,脸孔已经是扭曲了,大声的喝道: “上马!都给我上马!!土默特部的骑兵来了,他们要去察哈尔的金帐所在!!!!” 来得这么快,见到了夜间营地的规模,众人已经是胆寒,心知道凭借着察哈尔部目前的力量和满清派驻在那里的兵马肯定是挡不住,这次回去就要去请援军,却没有想到,对方来得居然这么快。 从那些零散的部落牧民报信开始,一直到查探完毕,对方从到达兴中到派兵出来,时间没有超过五天! 方才在地面上的颤动所听到的信息,这股骑兵怕是不值几千人,对方马力充足,自己的坐骑疲惫,到底能不能提前回去做个准备,把消息传到部落之中。 到了这时候,谁也不管这马匹的疲惫死活了,上马之后拼命的催打马匹,让马匹前行,这么不管不顾的使用马匹,他们的坐骑都是支持不住了,跑到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是有马直接累死在奔跑的路途中。 跑到天黑的时候,地面上的震动终于是停了下来,这大股的骑兵晚上也要休息和整队,让察哈尔部出来的这些女真八旗尴尬的是,他们的马匹也要休息了,如果不休息,第二天他们就要走回察哈尔部。 等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这名都统已经能看见后面漫天的烟尘,双方的距离更拉近了。 总算是回到了察哈尔部之中,可此时留给他们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这名都统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把察哈尔汗,名义上草原上血统最高贵的继承人额哲带到满清的辖地去,有这个名份在,一切都好说。 没想到的是,这边的千余名女真旗丁还没有召集齐,却有人来告诉他,察哈尔汗额哲率领百余骑兵刚刚趁乱跑了,或许就是去投奔那边的蒙古大部落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女真都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软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他身边的亲兵一边七手八脚的把他搀扶起来,一边安排人去追击,却被那名女真都统有气无力的叫住,开口说道: “跑了那小王子,咱们回盛京也是个活剐的命,丢了察哈尔,回去以后也讨不着好处,召集兵马和对面的人拼了吧!!” 察哈尔部在满清掌握中的意义不光是这一支蒙古部落的人口和牲畜,还有草原大权的法统所在,享有这个权利的额哲尽管是个傀儡,可他就和中原的传国玉玺一样,那是个象征,满清鞑虏现在有些命令还是以这位小王子的名义发出去的,丢失了这么重要的人物,这名女真都统自知不会有什么善了了。 原来的察哈尔部在满清连续的打击下早就是烟消云散,眼下这个部落是满清用许多小部落凑起来的。 所以召集出战的军队,居然也能有四千左右的骑兵,让那名都统跳脚大骂的是,额哲把自己的老婆和母亲都给丢在了这个金帐所在,只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儿子和一干亲信跑到了对面去。 这位小王子也不是傻子,在这里他是女真人的傀儡,对面是土默特部,那可是当年察哈尔分出去的右三万户,自己去那里当傀儡,肯定要比在这边强很多,而且或许会有重新翻盘的一天,何去何从,很容易取舍。 等这名女真都统把四千多名骑兵拉出来的时候,土默特部的骑兵大队距离这察哈尔的金帐所在不过是四百步左右了。 漫天的烟尘也已经是沉淀了下来,草原上也是安静异常,可这种安静却是代表着不详和死亡。 看着对面有些散乱,闹哄哄的样子,许多牧民拥在前面,这的确是牧民的骑兵,远看着约莫有万人,这是土默特部的大队,女真都统率领着千余女真旗丁和几千没有跑的骑兵从科尔沁的金帐所在跑了出来列阵。 稍一停顿,一名骑兵跃马出阵,朝着土默特那边大阵跑去,边跑边把手中的皮帽摘下来,在手中挥舞,这是草原上的成规,这名骑兵是使者,对方要是遵守礼节的话,则不能射杀或者是阻击。 那名骑兵跑到了土默特大阵前几十步,扯着嗓子大喊道: “土默特部是察哈尔部的臣子,土默特部的台吉是察哈尔汗的封赏,而今来背信弃义的攻打,这样的行为会遭到长生天的惩罚,佛爷也会降罪给你们!!” 土默特部的大阵寂静无声,在后列偶尔却有几声哄笑传来,察哈尔这边派出的骑兵咽了口吐沫,平日里喊出这样的话来,只要是草原上的部落,就算是不反应,也要有很大的骚动和混乱,这种安静却不常见。 无奈之下,这名使者只得是扯着嗓子又喊道: “这里已经是大清国的地盘,在伟大的博格达·彻辰汗的庇佑之下,你们贸然的攻击,就是触犯博格达·彻辰汗的权威,你们抵挡得住大清的勇士吗?” 喊话都是用蒙语喊出来的,在第一排穿着个皮袍子的张坤对对方的话听懂了一部分,有些纳闷的问身边一名蒙古的千户: “这博格达·彻辰汗到底是什么汗,那个部落的?” 那名土默特部的千户心中苦笑,不过还是躬身回答道: “回大人的话,博格达·彻辰汗是八年前,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汗在沈阳给清国皇帝皇太极上的尊号,说是努尔哈赤的先祖是当年的大明建州左卫指挥的猛哥帖木儿,也是贵人的后裔,所以得了这个号。” 这千户汉话说的不错,要不然也不能被安排在张坤的身边,不过介绍的倒是清楚,可这关系倒是让张坤稀里糊涂,压根不明白,草原上的蒙古各个部落最重血统,如果生为贵人,那子子孙孙都是贵人,这皇太极东拉西扯的也是贵人的后裔,所以有做蒙古人大汗的权利。 张坤听明白的就是这清国皇帝皇太极,稍一琢磨,就在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开口骂道: “不就是鞑子的皇帝吗,说皇太极不就明白了,搞这么多没用的。” 他倒是没有理会,这个鞑子的说法把身边的蒙古千户也是骂了进去,张坤随即扭头和一名亲兵说道: “别让这个人叽里呱啦的烦躁人,打下来!” 他的命令一下,立刻有在后排的三名火铳兵拿着火铳跳下马来,装填完弹药,直接是在第一排的后面开火。 那名使者尽管是做足了预备,可还是小心翼翼的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土默特部会有打的更远的火铳。 草原上两军对峙,本来剑拔弩张,但却很是安静,都在听那名蒙古骑兵喊话,可这突然间的火铳打响,就看到那名使者在马上挣扎了几下,直接是摔了下来。 这名使者的落地好像是一个信号,接着就是呜呜的号角吹响,对面的土默特部大股的骑兵开始动了起来。 看来不打是不行了,察哈尔部的这边的女真都统脸色灰败,可还是强作镇静命令四周道: “不过是一团散沙,八旗的兵丁都聚在一起,咱们直插中军,如果能斩杀了带队的万户那颜,这些放牧养马的牧民肯定是溃散。” 上万骑的一起向前,声势当真是惊人,何况双方距离的这么近,身在其中,那真是地面都在颤抖,开始时候马匹肯定不能发力奔跑的,在前面几排的骑兵都已经是把弓箭摘了下来,兵器也是略微检查。 先动起来的反倒是察哈尔部的满蒙骑兵,女真八旗的兵马自然是聚拢成一队,在正中前冲,两翼则是察哈尔部中的蒙古八旗,其余的人则是牧民的散兵,看起来声势倒也不是不弱。 只不过,这边跑出百余步的时候,那些跟随在一旁的察哈尔散骑都是纷纷朝着战场的两翼跑去,这不是要攻击敌人的侧翼,而是面对这样沉着压过来的大军,感觉到心惊胆战,急忙朝着两边退避。 以往草原骑兵战斗,骑兵对冲,相隔几百步就要放开马匹狂奔,可这土默特部明显是有所改进,一直是控制着马速前进。 大队骑兵压住速度,小步的前行,不光是节约马力,更加的有纪律,而且这种缓慢的行动,也让和他们对面的敌人感觉到更大的压力。这样缓慢的前进,就算在马上的拉弓射箭也会相应的有准头。 相距一百几十步的距离,察哈尔那边的速度已经是达到了最快的时候,想要转向也来不及,几声尖利的哨音响起,土默特部的大队骑兵的前一二排突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后面的铁甲骑兵。 前面两排穿着皮袍的轻骑变成两队,快马加鞭的从两翼把察哈尔的这些骑兵兜了起来,那名女真的都统跑在最前面,能看见对方的中军,那些披着铁甲的骑兵,盔甲上都是抹着泥土,让甲胄在阳光下不会闪耀。 那些铁甲骑兵跑的非常慢,队列拉的很齐,这些骑兵不少人手中都是拿着火铳,正在马上做出射击的准备。 怪不得要跑这么慢,那名女真都统顿时是明白过来,可他们前面的不敢让马速慢下来,要不然就会被后面的马匹踩死,后面的看着前面还在高速的运动,他们也是继续的奔跑,唯一的指望就是冲近了,敌人没有准头,还有敌人的火铳是大明的那种鸟铳,身上穿着的甲胄可以抵挡住。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侥幸,枪声响起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人都是从马上栽了下来,然后,那些铁甲骑兵从马上快速的下来,抄起挂在马身边上的长矛,把末端斜插在草地中,矛尖向前。 而这队铁甲骑兵的后面,更多的骑兵从大阵的两翼冲出,从两边兜住这股亡命冲锋的察哈尔骑兵…… 距离察哈尔部金帐所在向东十里的位置,是辽中通往草原上的通道,从辽镇在这边设置了一系列的关口和烽火台,自从满清打下来这片区域之后,这些关口也是被满清接收了,不过满清和蒙古的政策一直是有拉有打,靠近满清的区域,基本上都是彻底臣服或者是忠诚的盟友。 对这边的驻守兵力,满清从来没有放置太多,因为他们的阵线几乎是在草原的腹地或者是大明。 驻守在这些关口的士兵和军将,除却几个重要的地方,其余全是老弱病残,完全是安置人口的区域。 也有些奖赏的意思,把这些打了一辈子仗也没什么出身的军兵都是安排在这些关口,也收取些进出的商贩行人的孝敬,与其说是满清的边兵,倒不如说是边关的门房。 满清的敌人是明国和西蒙古诸部,这两方势力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打到这边来,这些老卒也是享受他们的安逸生活。 不过在六月发生的事情,在察哈尔部东边的关口大康堡,却让守城的士兵目瞪口呆了,先是在中午时分许多惊慌失措的牧民,带着全家老小和牲畜都是涌过来。 每个人都是说,有土默特部的骑兵打过来了,几万人的大军,铺天盖地的骑兵,眼看着就要到辽中了。 大康堡身后就有驻扎满清大兵的重镇,广宁后屯卫也就所谓的义州卫,这边有两千正红旗的旗丁和两千蒙八旗的骑兵,加上在广宁卫的四千汉军旗,一共是八千的兵马,到这大康堡也不过是半天的路程。 可察哈尔部距离这大康堡快马不用一个时辰,那边正在大打,这不是说敌军马上就要过来了。 大康堡的守城头目,当年做过副佐领的,在入山西的时候瘸了一条腿,被安置在大康堡守关,倒是有几分决断,这么继续放牧民们进关,等大队的敌军过来,恐怕这边连门都关不上。 连忙把守关的士兵都给纠集起来,下去驱赶人群,准备关闭关门,并且派人去最近的义州卫通报消息。 关闭隘口的门的时候,混乱异常,牧民们的妇孺哭喊,还有些蛮横的牧民直接是掏出来刀子准备朝着里面冲,好在大康堡的这些守军虽然是老弱,可毕竟是经历过真实的战斗,杀了几个闹得凶的,沉着吓退牧民的时候,好歹是把门给关上了。 牧民在城下哭喊了一阵之后,看见远处的烟尘大起,知道所谓的“土默特部骑兵”就要过来了,这些察哈尔部的牧民们也就是四处的逃散而去,关上的这些八旗老卒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不断接近的大军。 以往都是满清的兵马如此逼近别人的国土,这次他们自己也是经受到了这个威胁,这些老卒们开始还拿着兵器弓箭,准备抵抗。 可在大军逼近,听到那隆隆如同雷声的马蹄声音,看见耀武扬威,张弓舞刀的凶悍骑兵之后,各个是心惊胆战,所在垛口的后面不敢动弹,这些土默特部的骑兵到了大康堡之前,在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后,前队的士兵纷纷下马。 自己这百余号人,靠着攀爬就能爬上来的小堡,怎么能够抵挡住这么多的蒙古骑兵,这位守关的头目已经是完全慌了,怎么办,怎么办,援军为什么还没有到,猛然间看见边上的一个高台,这瘸腿的参领想到了一个法子,就好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的低声喊道: “点燃烽火台,点燃烽火台!!!” 大康堡当日间是明军堡垒的时候,城上可是烽火台的,可这点起烽火台冒起浓烟示警,需要牛马的粪便,如今这示警的效果多年用不到,那些牛马粪早就是被拿去肥田或者扫除干净了。 这名参领真是急了,很快琢磨到个法子,开口说道: “脱了咱们的袍子,蘸水塞进去点,肯定烟不小,快点,要不然咱们爷们不是被这骑兵宰了,就要被后面行军法!!” 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身上的棉袍甚至是炕上的被褥都给拿了出来,那烽火台的台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堆放垃圾杂物的坑,一帮人猫着腰七手八脚的收拾干净,把身上的衣服和袍子被褥什么的添了进去。 浇上些油脂,敲打着燧石点燃了,然后又是浇上点水,经过一番笨拙异常的鼓捣,总算是折腾出来了浓烟。 折腾出来了浓烟之后,这些女真老弱反倒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满清根本就没有这一套应急反应的机制,就算是这边冒浓烟,也会被人认为是失火或者是什么别的,无非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陈永福在兴中坐镇本部,张坤和魏力则是在关前看着地形,这关口实在是谈不上什么险要,想要破关入辽中,就算不攻击这个关口,绕开边上的障碍突入,也是没有什么困难。 “有那么个堡矗在那里,总归是麻烦,到时候欧先生统率的步卒过来,用炮先轰平了,然后再进,那可就方便不少了。” 魏力看着大康堡,沉声的说道,突然间却瞪大了眼睛,惊叫道: “这大康堡竟点燃烽火了……” 不过喊出来之后,却觉得不对,边上的张坤已经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满清根本没有什么烽火报警的规矩,此时却点起了烽火示警,如此惊慌失措,肯定是被吓的乱了方寸,的确是可笑之极。 不过,让大康堡的这些满清士卒感觉到幸运的是,城外的骑兵停驻了一下之后,就朝着来的方向离开了。 广宁后屯卫和广宁卫的军队在第二天到达了大康堡一带,正红旗的一名都统领军,在这边驻扎之后,就开始布置防务,派探马和支派草原上的零散牧民去搜集那“土默特部”大队的消息。 “土默特部”布置在兴中一带的主力,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那些探子和牧民们很容易的就得到了相应的信息。 十几万人的部落,差不多动员四万以上的骑兵,在距离广宁后屯卫两天不到的路程内,有四万不怀好意的骑兵!! 凭借着八千多的满蒙汉兵马,正红旗的领兵都统没有任何的胜利的把握,所能作的也就是固守辽中,同时派快马去往盛京送信请求增派援兵,辽中这边本身还担负着进攻辽西明军的任务,可现在,连防御的力量都不够了。 求援的急信很快就到达了盛京,草原大敌来袭,数万骑兵虎视眈眈,得到这个消息的八旗亲王勋贵都是大惊,盛京震动。 草原有警、朝鲜用兵,满清在辖地内兵力捉襟见肘,辽南的汉民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在经过头一天的炮灰疯狂进攻之后,崇祯十七年的六月二十一早上,汉城的朝鲜驻屯军早早起床,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不过,在他们上城之后,却发现外围的满清营地冷冷清清,鞑虏的兵马已经趁夜撤走…… 第四六七章 满洲包围圈 消息传到盛京的时候,摄政王多尔衮正在自己的府中和洪承畴议事,所议论的就是能不能通过什么手段,让山东更加削弱,如果和从前一样,那齐国公李孟也被朝廷党争牵累或者是随便安上罪名搞倒,可就是万事大吉了。 不过双方议论起来才发现,尽管洪承畴位高权重,又是蓟辽总督,可是对身侧的山东却没什么了解。 他知道的不过是山东巡抚颜继祖和目前在京师镇守的提督京营的太监刘元斌,从前的丘磊和刘泽清也有些印象,可这个齐国公李孟,非常的陌生。 大明都是文官领军,而文官又有党争之事,就算是一名文官督抚领着军队节节胜利,一帆风顺,可他的胜利总会被朝中的政敌们找出这样那样的毛病,然后多方的攻讦,最后或者是获罪,或者是被召回。 首领一去,他所率领的军队当然是作鸟兽散,毫无用处,满清自起兵开始,也遇到过让他们焦头烂额的大明文官或者是武将,不过到最后,都是大明自毁长城,把大好的局面毁于一旦。 可这李孟却一直是做的稳,以往能对付大明文官的手段,却没有办法对付这等自成体系的武将。 稍加分析就能明白,这位齐国公的目的也是大明的天下,这点上倒是和满清志同道合,可双方争抢的是同一块肉,自然是力大者得,既然本就和大明朝廷为敌,山东和这位齐国公倒也不怕满清会用什么手段了,即便是用什么手段,山东也不在乎,反正和大明已经撕破脸了,不在乎多一点手段过来。 被多尔衮当作谋士和客卿的洪承畴对这李孟颇为的好奇,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在山东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势力。 可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这种好奇,只能是淡淡的表述自己的意见,毕竟是自己是降臣,很多事情都要避讳。 摄政王多尔衮却没有什么好奇,只是满心愁绪,当上这个摄政王之后,所遇到的麻烦比从前做睿亲王的时候要多太多了,下面各旗的阳奉阴违,各方势力的统合,还有朝鲜的麻烦。 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做的稳当,或者更进一步的话,就必须要有辉煌的功勋,还有给下面的各方势力足够的好处。 草原尽管广大,可却贫瘠异常,没人觉得这上面会有什么好处,白山黑水那是老林子起家的苦寒之地,要是大家愿意呆着,当年老汗何苦要起兵反明,至于朝鲜也是如此,小地方穷地方。 满清上下,大家伙眼睛都是盯着南边的大明,那边富有人口田地,气候温暖,是个标准的花花世界,更何况大明又是那么弱,满清几次出兵,除却阿巴泰那一次之外,都是所向无敌,掳掠大批的人口和金银回来。 多尔衮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想要更进一步,唯一的出路就是对大明用兵,并且要不断的取得胜利,直至取得天下。 只有把大明的那块花花天下分给满清上下,他多尔衮才算是一个合格的领头人,才能坐稳这个位置或者是更进一步,对这个目标,摄政王多尔衮一直不认为太难,他们这些满清亲贵,对大明的了解不次于在京师的崇祯皇帝,号称最强的辽镇兵马都是在八旗的勇士进攻下节节败退,入关之后,那些其余的大明草包更是不在话下。 即便是皇太极在位的时候,多尔衮也有过这样的考虑,当时的想法,夺取大明天下和统领满清八旗这两个难题,前者要容易许多。 几乎是突然之间,不声不响的山东冒出了一个武将,这个武将先是在崇祯十三年歼灭了自己五百人,然后又在河间府歼灭了阿巴泰率领的四万人,何况山东之地,紧邻大明的北直隶,如果大军出关南下,很快就要和山东兵马碰面。 有这么一场决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满清现在还对山东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深知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马。 摄政王府,如果走在府中,你甚至会以为这是在江南某富豪大族的名园之中,亭台水榭的布置都是极有匠心,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大明江南的几位名家手笔,睿亲王多尔衮在府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亭中饮酒,观赏园中景色,悠然无比。 如今已经是初夏,园中景色正是最美的时候,可多尔衮却没有丝毫想要看的心情,这洪承畴的确是大明的名臣,自从召入府中作为客卿之后,多尔衮感觉自己对其余各旗的动向,对天下的大势,把握的比以往更加的清晰。 对各方的应对也可以更加的从容有分寸,要放在从前,恐怕就要各旗就要把人马拉出来彼此开打的矛盾,洪承畴这边给他点拨一二,就能用相对委婉和巧妙的手段解决掉。 果然是大明的栋梁股肱,真是有真才实学,让人赞叹…… 当年多尔衮的母亲被皇太极和代善逼着给努尔哈赤殉葬,两白旗被人虎视眈眈,随时有杀身、圈禁的祸事,多尔衮委曲求全,领着兄长英亲王阿济格、弟弟豫郡王多铎小心应付,在皇太极执政的中期就已经是诸亲王之首,到现在又有个摄政王的位置,自以为也算是英明神武,政治手腕高超。 但跟洪承畴一比,才知道有高下精粗的分别,相差的太多太多,实际上在两白旗有个传言,说是之所以多尔衮会坐上摄政王的位置,这其中也有洪承畴提出的建议。 所以多尔衮对洪承畴也是倚重非常,认为这是自己的智囊军师,可这样的大才大智之辈,却对这山东的李孟也是拿不出什么办法。 多尔衮颇为的多疑,他在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洪承畴是心向故国,不想把这些事情说的太明白,可想想洪承畴来到自己府上所做的这些事,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洪先生,本王许那李孟个亲王位置如何,若是能臣服投靠,本王保他手下的兵丁人口不动,地位等同我国族八旗……” 说到这里,多尔衮自己却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这般做,其余几个旗肯定不会答应,怕是本王的信还没有到山东,这边就要火并起来……” 洪承畴听着多尔衮有些乱了方寸的话语,心中有些不屑,不过开始跟着说道: “王爷,山东到底有多少兵丁人口,咱们这边并没有一个确数,若是四万五万兵马倒也罢了,选择他的亲兵精锐仿照三顺王的例子,给他个亲王位置也未尝不可,可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率领的四万忠烈都是在大明河间府殉国,要能打出这样的战役,按照以往的规矩,大明要动员多少兵马才能够,先不说这李孟拥兵如此,还会不会主动投靠,就算投靠了,也是个尾大不掉。” 目前在满清的各股势力之中,汉军旗自以为是旗人,眼眶朝天,三顺王和续顺公的兵马自称体系,根本不会接纳洪承畴,洪承畴想要在满清继续自己的荣华富贵,对再有一个实权的汉人大将进来,本能就是有抵触的,而且,目前满清根本无法开出合适的条件来交换李孟的效忠,他更要唱反调了。 当然,洪承畴的心思之中是不是有别的想法,这就不被外人所知了,看着多尔衮盯着自己的眼光,洪承畴心中一凛,面前的这些人是蛮夷不假,可这些人却不是傻子,如果让对方疑心,自己的下场肯定会凄惨无比。 洪承畴稍微沉吟,他倒是有个腹案,缓缓开口说道: “小人有个想法,王爷不要怪,与其给那山东的李孟一个亲王之位,倒不如把这个位置给辽西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他手下二十几万人口,也有将近七万兵丁,而且这两年隐隐是蓟辽首将的位置,给了他,山海关总兵高第那边……” 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到在前院那边传来“当当”的声响,洪承畴在摄政王府也是住了一段时间,自然明白这声响的意思,这是有要紧的军报,在进门前,管家或者是门房要敲云板通报。 听到“咣”的一声,门发出了好像是被撞开的声音,一直是在亭子四周侍卫的摆牙喇亲兵纷纷的抽出刀剑赶了过去。 不管是再要紧的军报,来到这摄政王府禀报的使者们都是小心翼翼,今天却这么没有规矩,多尔衮本来听到洪承畴的建议之后,感觉到眼前一亮,可听到外面的动静之后,顿时是沉下了脸。 不过,那名报信通传的使者很快就是跑进了院子之中,听到外面的几声应答,那使者扑通一声在门外跪下,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说道: “王爷!!广宁后屯卫正红旗都统阿塔穆六百里加急,广宁后屯卫向西一百二十里的兴中,有土默特部五万起兵屯驻,虎视眈眈,辽中危急!!” 前面使者所说的,让多尔衮听得有些糊涂,可后面那几句话却让多尔衮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推开门恶狠狠的问道: “土默特在山西那边,哈剌慎呢,科尔沁呢!!?” “回王爷的话,我们都统问讯那些逃进来的蒙古牧民,说是这两个月之间,哈剌慎和科尔沁部都是被土默特的禽兽们打散了,土谢图汗也……也遭了土默特的贼子毒手了……” 土谢图汗是多尔衮的岳父,也是庄妃的父亲,更是草原上最忠诚于女真的蒙古盟友,突然之间听到他的死讯,好像一个晴天霹雳在多尔衮的耳边炸响,半响也是反应不过来,多尔衮长吸了几口气,快步走下台阶,一脚踹翻了那名跪在那里哭着禀报的使者,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是好。 多尔衮晃晃头才又是继续问话,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已经是嘶哑了,嘶声的问道: “五万骑兵,土默特部怎么可能凑得出这些兵马,阿塔穆个奴才别是在草原上打草谷吃了亏,编出这些话来蒙骗……” 这话还没有说完,下面的那名使者已经是不管不顾的在那里磕头,额头立刻是渗出血来,在那里带着哭腔说道: “王爷,察哈尔的额哲已经趁乱跑到土默特那边,察哈尔都统敖拉大人已经是战死,土默特的万余骑兵都已经到了大康堡那边,这都是辽中人马的亲眼见到,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坐在亭中的洪承畴已经站起,就在多尔衮的身后听着门外使者的禀报,听到这些话,他眼角抽搐了几下,面色却是如常。 摄政王多尔衮深吸了几口气,却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在亭门口来回的踱步,嘴里念念叨叨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土默特部怎么会有胆子来攻打咱们大清……” 多尔衮走了几步,才用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站在那里冲着周围大声吼道: “兔崽子们,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去请礼亲王、肃亲王他们过来,去请内文院的范先生他们过来!!” 多尔衮没有回亭子,只是一撩袍服直接朝着自己的正堂那边走去,也没有了平常那种礼贤下士的气派,根本没有理会站在那里的洪承畴。 朝鲜汉城那边仅仅只是麻烦,毕竟距离边境还有一段距离,而突然出现在侧翼的土默特部,则是直接威胁到了满清的腹地,并且象征草原法统的察哈尔小王子额哲也是出逃,突然间,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对草原蒙古各部的经营完全崩坏了,局面已经是无法收拾。 不管怎么办,在辽中那边的口子就必须要堵住,辽地和草原上千里边境,能够进入的口子无数,这都需要防御,这种事情,可不能只是依靠两白旗到处堵漏了,满、蒙、汉二十四旗,还有所有能够动员的兵马都要动员起来。 刚才还是喧闹无比的庭院突然是安静下来,只剩下了站在亭子中的洪承畴,看着周围无人,洪承畴走下台阶,仰头向天,缓缓的吐出了一口长气,口中喃喃的说道: “好雄才,好雄才,华夏居然有这样的人物,居然有这样的人物啊!” 低下头的时候,洪承畴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突然变的佝偻无比,好像是衰老了几十岁,走下亭子,洪承畴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朝鲜汉城突然间有了来自大明的几千兵马镇守,和在辽中的草原上出现的几万蒙古骑兵,这彼此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 固守汉城的几千明军,还是威胁满清腹地的几万蒙古骑兵,以满清有限的兵力来说,不管是那边,都需要动用足够的力量才能平复,同时从两边出现,满清想要应对的话,就会很窘迫了。 何况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无论是后金还是满清,对外一直是处于攻势,并且在节节胜利的状况下,基本上不怎么顾及内线的防御,此时,边境突然烽烟四起,这应付起来,想必是要更加狼狈了。 郑亲王济尔哈朗率旗丁去往撒剌卫和忽尔海(今黑龙江西)一带抓取生女真未回,英亲王阿济格和镶红旗贝勒勒克德浑在辽阳一带镇守,目前城内有资格议事的只有礼亲王代善和肃亲王豪格。 这执掌正黄旗和镶黄旗的肃亲王豪格,已经是被众人冷落一段时间了,反正有什么两黄旗的事,多尔衮都是直接找顺治小皇帝发旨,或者是庄妃传谕,越过这肃亲王豪格的层级,把他架起来。 可从辽中传来的消息,实在是让人不可思议,偏偏又是真事,多尔衮必须要把城内能主事的人全部叫来,一同拿个主意出来。 礼亲王代善在皇太极时代,那是最为德高望重的人物,就连皇帝皇太极都要客客气气的对待,可如今多尔衮当政,两红旗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保,代善的尊崇地位自然比从前要差许多了。 今天被叫来的时候,代善更是满肚子气,心想我比你多尔衮大差不多二十岁,双方又是同为亲王,居然就和下人一样,招之即来。这股怒气在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肃亲王豪格之后才算是消解几分,却也增添了几分疑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尽管顺治皇帝在,可几位亲王却不用理会他的存在,如今万事都是摄政王提出,各位亲王意见一致,然后报上去实行就可以。 等到脸色阴沉的多尔衮把方才的急报一说,代善和豪格都是面面相觑,随即是大惊失色,目前多铎那边领着三万兵,对付五万扫平草原的蒙古骑兵,这边最起码也要动员三万到四万的兵丁才可以。 可如今济尔哈朗在老林里面,还要有兵马在辽西走廊那边盯着明军,整个满清各处的镇守军队,那里能动员这么多的兵马。何况,这时候,很多人还在渔猎生产,这些人要是抽调出来去打仗,恐怕这个冬天要过都很困难。 要是不动手打,这该死的土默特兵马从草原上长驱直入,到时候整个的局面就要崩溃了……代善更是记得当年努尔哈赤刚起兵的时候,这科尔沁部的起兵可曾经到建州女真的地面上大肆的抢掠,那时候老汗的应对也就是隐忍,并且是低声下气的求饶示好,这才是撑了过去,难道这事情要重演。 各旗贵人原来的矛盾,在这样的大敌面前,都是被摒弃到一边,开始共同谋划如何应对。 平日里这些人一言九鼎,操持满清国政,可此时商议却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拿不出这么多兵马去堵,要是全面动员,第二年恐怕就要支撑不下去。 唯一能决定的就是把英亲王阿济格和勒克德浑调回来,去往辽中广宁后屯卫和广宁卫之间率兵镇守,同时发急信给在北面的郑亲王勒克德浑,让他带兵回返,要不然局面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豫郡王多铎去往朝鲜汉城的时候,曾经在辽南和辽东与朝鲜接壤的地带,大肆的抽调丁口,并且搜刮汉民的物资,如今那边也是烽火处处,村屯中的汉民百姓时有变乱,地方官每天都在发告急的文书。 在那边已经是抽调不出兵马镇压了,代善把手笼在袖子里,豪格用手支着额头,脸色不好看,却都已经拿不出主意了。 此时众人都是想到了一句话,汉人的话语形容的真是贴切,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或许就是如此了。 站在正堂当中的摄政王多尔衮走来走去,也是不知道该从那里拿出兵力来,尽管这两年年景有些缓和,可经济情况并不是那么好,按照以往的做法,阿巴泰率军入关劫掠,会带回大量的物资人口。 有这些作为补充,满清也就能熬过这艰难时光,但如今却是反了过来,好在多尔衮按照皇太极临死的吩咐,各处收缩,这才勉强维持了下来。 如今到处需要兵力,多尔衮却不敢搞抽丁动员,生怕损伤了农时,第二年整个的局面就要崩溃,多尔衮什么镇定从容睿智的形象全都是丢在了一边,在正堂上走来走去,焦躁的说道: “围城太过消耗,多铎折腾了这么久也没有结果,让他和鳌拜,从汉城那边撤回来,在定辽凤凰城和朝鲜义州那边镇守,守着辽南辽东这一边,鳌拜率领镶黄旗的兵丁回盛京,在这里机动。” 多尔衮涩声的说出自己的布置,一名正白旗的笔贴式在那里飞速的记录,不时的抬头看看两边的两位亲王,如果代善和豪格有异议,那多尔衮的话就不能形成命令,不过两位亲王都是沉默。 过了会,肃亲王豪格才说道: “让多铎和鳌拜多抓些朝鲜的民夫回来,总算是个补充,要真是万不得已,男丁都被动员起来作战,总要有干活的人……” 听豪格这么一说,多尔衮却想起了方才所说的事情,洪承畴那边关于吴三桂的意见,如果招降了这么一股力量,那可真是极大的补充,可如今这个局势,大明的辽镇兵还有投降的必要吗? 摄政王多尔衮咳嗽了两声,沉声说道: “本王有个法子,那明国的总兵吴三桂手中兵马、人口众多,又一直……” 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外面的府中有尖叫和哭喊,这局势如此的崩坏,可这些混帐奴才还让人这么不安生,代善和豪格都是把注意力转向尖叫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多尔衮的脸色都已经是变黑了,处于爆发的边缘。 屋中这么沉默了一会,能听到外面开始有些喧闹,多尔衮刚要吆喝亲兵,王府内的管家却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这屋中的众人都是身份尊贵之极,门被推开,这名管家就低头跪在那里,有些惶惶然的开口说道: “主子,主子,洪先生在自己的住处上吊了!” 距离双方在亭中商谈还不到两个时辰,刚才那洪承畴还是神色如常,怎么突然间就上吊自杀了,屋中的三人都是面面相觑,洪承畴到底有什么本事,代善和豪格并不知道,不过当年皇太极极为看重,就说明此人的重要性了。 而多尔衮更是知道这位前大明蓟辽总督的能力,这样的人物真就好像是满清的宰相之才,将来肯定要大用,怎么说死就死。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对多尔衮来说,不过是死一个谋士,对代善和豪格来说,不过死一个无关紧要的汉人而已,多尔衮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 “死就死了,弄出去埋了就是,来这里呱噪甚么!” 生前洪承畴自觉得颇被满清上下器重,荣华富贵不在话下的,想必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这种局面,女真人看汉人,就是看奴仆牛马,并不平等相交。 这时候,那边跪着的管家举起一张纸片,开口又是禀报道: “这是在洪先生住处看到的纸片,可能是死前所写,请王爷过目。” 多尔衮冲着边上的笔贴式点点头,这名正白旗的书办上前几步接过那张纸片,大概扫了几眼,朗声的念道: “悔晚死三年,恨取辱万载……” 多尔衮和代善、豪格三人再怎么接触汉家的文化,一些细节的东西也不会理解,至于详细的意思,这名笔贴式也不会多说,免得在这个不合适的场合被殃及池鱼。 突然间,多尔衮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异常,冲着那名管家和笔贴式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摄政王府的管家本以为这每日间都给王爷参赞机要的洪先生是何等重要的人物,他突然自杀,如果自己不及时禀报,搞不好是大祸临头。 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局面,几位王爷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还记得当日间王爷养的一只海东青死掉,王爷都是好几天没有笑脸…… 这名管家一边琢磨,一边退了下去,心想多亏自己没有多话,把洪先生从绳套上解下来的时候,这位先生脸上还有无奈的苦笑,颇为的怪异,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着什么,这王府客卿的荣华富贵不享受,去死什么啊。 早在两年之前,大明朝廷就专门设祭招魂,还有专门的祭洪辽阳死难文,到现在大明还没有人知道洪承畴投降了满清,现在洪承畴的死,更不会在满清的上层中激起什么波澜,不过是个投降过来的破落文人想不开罢了。 当日间,洪承畴被俘虏,皇太极把他带到沈阳盛京,一力招降,可洪承畴每日间就是看书写文,不发一言。 皇太极把耐心消磨干净之后,已经准备动手杀人,范文程去洪承畴居住的宅院偷窥,发现有屋檐鸟窝的泥点掉在他的衣襟上,洪承畴在那里拼命的擦拭,看到了这个的范文程和皇太极禀报说道: “这洪承畴未必会有求死殉国的气节,连衣服脏了都如此的爱惜,何况是自己的性命呢?” 皇太极这才是止住了杀心,到最后收降了洪承畴,这期间还有什么庄妃献身洪承畴,感化其归降的段子,是真是假,就不足于外人道了,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洪承畴在满清入关之后,是对南方攻略的主要指挥者,调度各路兵马,把残存的各种势力都是清扫干净,替满清立下了汗马功劳。 洪承畴的确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当日间被俘,正是绝望无计的时候,洪承畴没有自杀,可已经是平淡在满清这边生活了两年多,洪承畴却在今天突然自杀,这可真是个奇怪的现象……或许,这也并不奇怪。 满清兵马对草原上的蒙古部落,战胜的记录甚至要比和大明的胜利还要辉煌,尽管驻扎在广宁后屯卫驻扎的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知道消小心谨慎,可还是准备去试试对方的斤两,如果这草原上的土默特部骑兵是虚张声势,那就彻底的打垮他。 每隔几天,就有数千骑兵来到大康堡和万佛关这边耀武扬威,大摇大摆的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速度不快。 在七月初五那天,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率领满蒙骑兵四千余,准备在草原上截击这蒙古骑兵…… 七月十二的济南,已经是颇为的炎热,在齐国公府的内堂,主簿袁文宏正在拿着各处来的文告向李孟诵读,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坐在一边。 “小王将军那边在汉城留下五百兵马镇守,带领朝鲜驻屯军开始北上,鞑虏多铎部已经退到开城以北,朝鲜驻屯军决定在朝鲜盐川和定州一带设营,收拢辽东辽南的逃亡汉民。” “河北总兵张将军来信,蓟镇北面的冷口和喜峰口都已经打通,给养和弹药可以送到陈永福、欧曼先生和张坤的军中。” 李孟背着手站起来,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跟前,看着辽镇和满清的位置上,拿起放在下面的炭笔,拿起笔在地图上的永平府、草原上的兴中还有辽东和朝鲜的边境都划了一道,轻声的自言自语道: “围住了。” …… 第四六八章 天遂我愿 引汉向东 李孟朝着地图上圈画的时候,袁文宏把头低下,而周围的亲兵都是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很少能看到大帅李孟有这般得意的表现。 孙传庭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接过了袁文宏手上的文卷,向着周围挥了挥手,这堂中的书办和亲兵都是躬身退下。孙传庭把文卷放在桌上,顿了顿,才开口笑着说道: “国公大人,身在高位,要‘慎独’啊!” 草原和大明还有关外的地图,大明也没什么精细的地图,而传教士也一直没有到那边去过,山东的勘测工作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这地图颇为的粗糙,不过大概的形势总算是表现出来,李孟一直是盯着辽镇周围的区域在看,脸上挂着笑容。 有人说这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李孟在这个时候显然是不合格的,听到孙传庭的劝谏,李孟笑着回答说道: “本帅布局多次,几次都以为是天下之局,可天下大势却不如本帅所愿,几次都是闹了个手忙脚乱,这次布局却如此顺利,由不得本帅不得意啊!” 这天气带着铁面具,孙传庭肯定是感觉有些闷热不透气,他把面具掀开了一下,然后在脑后系牢了绳带,躬身接口说道: “国公大人此举,真是直追明成祖朱棣率大军追亡逐北,蒙元余孽望风而逃的大功劳,国公大人用陈永福新附之军,加上三千山东兵卒,四两拨千斤,驱动蒙古部众近十万,让他们和东虏贼人自相残杀,小王将军率部不过五千,却牵制东虏大军,东西合力,让其两翼守敌,守备捉襟见肘,以万余兵马牵制一国,这等巧妙处,又是成祖所不能及了。” 文人奉承,又是这种久历官场,身居高位,当年的大方大员,这一奉承起来,当真是举重若轻,精彩非凡。 这番话也看出来孙传庭如今对明廷的态度,而今的大明小说笔记满地,许多文章大凡是提到各代皇帝,称呼帝号,战战兢兢的避讳不说,还要加个爷爷二字,什么正德爷爷、嘉靖爷爷等肉麻的称呼。 对于朝中官员和大臣来说,这等帝号避讳更是要注意的事情,孙传庭自从来山东后,开始时说起明朝历代皇帝,都是颇为的尊敬,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立场也是渐渐的转变,直到今日已经可以直呼成祖名讳了而不觉如何了。 不过李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他的确是被孙传庭的话语奉承的有些飘飘然,这年代的消息传递速度极慢,草原上的消息到达李孟手中的时候,至少也是半月之前,而这种传递还是在利用各种能利用的资源的情况下,草原上的商队,山西的商户和北直隶的柳家,还有灵山商行的各个明暗据点,都是投入到这个上面去。 至于相隔大海的朝鲜,尽管山东对朝鲜和满清都有海上优势,可来往也是不方面,那里的消息传递更加的麻烦。 草原上的几千名,朝鲜的几千兵,人尽管少,可也是胶州营的心血所在,每日间心忧进度,又因为前面有几次布局却临时因为大势改变,外力作用而前功尽弃的例子在,所以这次更是十二万分的慎重。 除却征西和平南两个将军辖地相对安静些之外,河北总兵和登莱总兵处都是时刻处于战争状态,准备随时接应在两处的异常状态。 今日间,进入预定的位置,并且是达到了预定的效果,这些消息传到李孟这边后,心中大石放下,真是感觉到轻松无比。 孙传庭方才这番话,更是让李孟感觉心情无比舒畅,真是有种吃了开心果的感觉,明成祖朱棣是大明武功最盛的皇帝,先后五次率领大军出塞征战草原,把蒙元在草原上的城池一个个连根拔起,原本整合在一处的各部打的崩溃,这等武功,华夏的汉人皇帝之中也是罕见,更是奠定大明基业的雄主,用来比喻自己,这是大大的夸奖。 当然,李孟也是心中有数,以孙传庭的行事,肯定不会在这里这么赤裸裸的夸奖,肯定是有后话要说的,果然如此,孙传庭又是向前躬身,肃声说道: “国公大人,大局布定,不是大事已成,局势越是如此,山东愈要谨慎奋进,做事如履薄冰,才会有所成就。” 听到这话,李孟苦笑着点点头,成大事者身边必定有这种提醒的诤友直臣,可有些话听着的确是不舒服,这也只能受着了,每当孙传庭说劝谏和不中听的话语的时候,李孟一般把自己想像成李世民接受魏征的直言,心中总归舒服点。 “伯雅先生说得是,本公受教。” 李孟的这些表现,处处符合那种雄主和明主的迹象,孙传庭看到李孟的回应,当下是郑重的深深一礼。 李孟虚抬了下手,双方落座,孙传庭看了眼手中的文卷中夹着一张便笺,按照山东的公文规矩,这是下面的内容还没有读完,孙传庭直接是把上面已经读过的消息放在一边,拿起下面的文卷。 孙传庭扫了几眼,笑着说道: “侯若谷这次稳重异常,占了汝州之后,没有趁着胜势南下,反倒是修筑城池,清理来路粮道,并且和朝廷请饷请兵,决不肯轻易南下,国公大人,大喜,这是大喜啊!” 督师侯恂在拿下汝州城池之后,收降了几名顺军的都尉、掌旅这样的中层军官,又有附近的土豪和零散官军过来投奔,同时开封府和汝宁府的几块地方都是烽烟大起,原本在顺军掌控下颇为太平的地盘都是乱了起来。 顺军在拿下襄阳,有了一块稳定的根据地之后,面临许多的问题,如何整合内部的几股力量,军队和各级官府的人数太多,需要大批的钱财粮秣开销,粮草这个还好说,问题是军饷和各种花费。 即便是李自成占据了这么大的地盘,依旧是需要向外界购买一些东西,比如说盐,如今湖广的第一等尴尬事就是这盐,张献忠的大西军云集在夷陵和巴东一带,准备入川,官军竭力的抵抗。 川楚的边界已经是被封锁的状态,就连水路都不方便,而湖广用盐,官方上是淮盐销售的地区,可实际上有不少的份额都是来自从四川贩运来的私盐,川盐多是井盐,质量优良,价格也不高,可两淮盐商势大,湖广尽管毗邻四川,却只能吃用水路运送而来的淮盐,是苛政之一。 在目前的状态下,大顺控制的湖广东边是大明控制的南直隶、江西地,北面是陕西,那里本来就是缺盐,南边更是如此。 大顺控制的地盘,除却某些地方还有积储之外,其余都是在吃用高价的私盐,陕西从郧阳那边运过来一些青盐,在夷陵和巴东一带,也有贪财的大西军军将和明军勾结,放一些盐船过来。 可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状态,盐货真是杯水车薪,大部分的盐货购买还要从河南的开封一带,以及武昌府和黄州府一带买进。 河南那边,盐货都是鲁盐,而武昌和黄州那边则是淮盐,这两处目前都是在李孟的控制之下,而今这样的局势,李孟也不需要养贼自重了,盐价上自然不会客气,山东的私盐大利如今更是节节高。 除却通过柳家直接是卖到了北直隶和山西之外,卖给这顺军的也是份额不少……,人不能不吃盐,这又是个必需品。 如果顺军不解决这个吃盐的问题,民心也不会归附,地方上也不会安定,甚至连自己军队的战斗力都无法的保证,只能是花钱购买,并且低价售出。 盐货是大宗,还有些急需的军用物资,总有“黑市商人”能搞到,当然这价格也是高的很,想要购买,一样是需要大笔的金银。几个大王府的积储,张献忠掠夺了其中六成,左良玉也是捞的不少,唯一没有占到便宜的就最需要钱的顺军。 所以在崇祯十七年的三月间,在顺军控制的地盘已经开始零零散散的拷饷,在五月间已经是在各处实行。 所谓的拷饷,就是把当地的致仕官员,豪绅大户抓起来,刑讯拷打,逼他们“捐献”家财,资助军资。 这法子不是什么好法子,却是顺军唯一能想到的有效措施,顺军多是穷苦流民出身,对这些大户豪族深恶痛绝,拷掠饷银这个,的确是合乎他们的心意,并且给予变本加厉的实行。 拷饷之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把顺军中逐渐激烈的矛盾引向对外,自从火并了罗汝才之后,尽管各部都是臣服于闯王的麾下,可曹操罗汝才的旧部还有闯王李自成的部队彼此之间矛盾很深。 更加让人头疼的是,罗汝才的旧部之中,闯军的老部队之中,也有了山头和矛盾,刘宗敏、郝摇旗、李过等人都是久在军中,有自己的一股势力,现在家业做的大了,自然要彼此的争夺。 尽管上面有李自成和下面的部将压着,可很多地方的局面都已经成了势同水火,借这拷饷的措施让他们发泄下彼此的矛盾,这倒是一举几得的法子。 不过有得有失,有利有弊,拷饷之事,豪门大族受害极深,往日间改朝换代,豪门大族所要作的只是站队而已,站错了队,那就万劫不复,战对了,那就荣华富贵,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却成了无论如何,都要家破人亡。 这些退休官员、高门大户,本来就是有钱有人,在地方上又有影响,看见投降了闯营不能得到什么好的下场,索性是武装自保,暴力对抗。 顺军尽管在河南和湖广都设有地方守军,也有地方官牧民,可地方上却不是完全被他们控制,总有结寨上山的武装民团和绿林山寨,那些地方上的富贵人士逃入山中,聚集而居,经常是骚扰攻打大顺的官府和军队。 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下,代表着天下正朔的督师侯恂所率领的大军进入河南,并且取得了节节胜利,这自然让这些地方上的地主武装欢欣鼓舞,纷纷响应,蚂蚁多了咬死大象,顺军除了要正面对侯恂之外,还要在内部应付这多如牛毛的小股武装,一时间也是应接不暇,颇有些吃力。 实际上捉襟见肘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在河南和南直隶的山东部队,始终对顺军的侧翼有极大的威胁,高一功和田见秀的部队,还有李自成的一部分老营,始终是保持在侧翼作为预备队,就是为了防患未然。 督师侯恂率领着车营和四总兵率领的部队,这次也和以往的大明军队完全不同,宁可慢行三日,也要求得一步稳妥。 本来汝州城被攻破之后,应该是趁着胜势和顺军应接不及的局面,趁势南下,在宝丰和郏县与顺军主力作战,结果素来轻浮的侯恂此次却稳重之极,没有继续南下,反倒是折向西拿下了汝州西的大城伊阳,也就是俗称的汝阳城。 两座大城拿下,大军分别屯驻其中,互为犄角,并且安排副将牛成虎率领他属下的军队,在汝州、洛阳、和潼关一线巡逻巡视,务必让山西、陕西一带出来的补给粮道不被顺军断绝。 说起来,闯王当年行走天下的时候,每到一地,地方上的贫民百姓都是箪食壶浆热烈迎接,督师侯恂从陕西到汝州,河南地方上的退休官员,豪绅大族,也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见到督师侯恂和那些军将大员,都是哭诉,官民都是被流贼祸害的甚惨,还要请王师来主持公道。 这局势真真是一片大好,越在这样的大好局势下,督师侯恂反倒是越发的稳重,陕西总兵贺人龙和榆林总兵白广恩的几次催促,都是被侯恂斥退,在这武将横行的年代,可是极为的罕见。 按照侯恂的话说,如今胜势来之不易,不能因为轻易的冒进而丢弃,要郑重珍惜,不能有所懈怠,趁着这局面大好,不断的积累胜利的势头,到最后决战而胜。 督师侯恂深知在外领兵的诀窍,那就是不停的向朝廷要饷,要封赏,要援军,同时不停的报功。 崇祯皇帝自六月开始心情就越来越好,因为侯恂的一封封捷报不断的发到朝廷上来,朝中诸位大佬也各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能判断明白这侯恂的大好形势是真是假,也没有人能挑出毛病。 让崇祯皇帝终于确认这侯恂所率领的大军是有了实实在在的胜利,而不是跟当年丁启睿和周延儒那般,每日间除了捷报文书什么事情也不做的。 确认的理由比较可笑,那就是内阁首辅陈演当廷指出督师侯恂在指挥上的种种不当之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是上奏附和,内阁首辅大学士陈演到最后慨然陈词,请求自己出京代替侯恂督师,定当指挥完美。 崇祯皇帝在位已经是十七年,对有些朝廷上党争的风吹草动迹象也是略微看出了点,陈演这么慷慨激昂,不畏刀兵,愿意出京助战,想必是侯恂那边的形势大好,这陈首辅要去抢功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崇祯皇帝更是欣慰,连连的下旨嘉奖,尽管群臣力争,说这大坏了官场的规矩,可侯方域还是坐到了常州知府的位置上,这是以往举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位置,堪称是君恩厚重。 那侯方域如今在江南被称为是“小李孟”,原因无他,自从在官场上飞速窜升之后,侯方域已经是纳秦淮名妓三人为妾,大有当年齐国公李孟强抢秦淮二美回山东的风范,南京大名士钱谦益几次和他抢女人失败,已经写文章大骂,侯方域如此擢升,大明的官场制度败坏,是国家大祸了。 平贼将军左良玉尽管一直是没有响应侯恂调他北上的命令,可却趁虚而入拿下了武昌,并且以武昌为基地,在武昌府拿下了些真真假假的胜仗,也是一叠叠的报功文书送往南京和京师。 这样看起来,真是天下形势一片大好,流贼之患就要迅速平定了,崇祯皇帝已经私下和内阁首辅陈演兵部尚书张国维商议,要把在南京的太子朱慈烺接回京师。 大明朝廷的这般局势,看着一片大好,孙传庭和李孟所讲的大喜大喜,想必不会因为这大明朝廷的军事行动节节胜利之故,孙传庭的满面笑容也是得到了李孟的回应,李孟居然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两手一拍,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笑着开口道: “天意在我,天意在我,咱们山东本部布置还没有完成,侯督师的这般谨慎,实在是为我山东考虑,天助我也。” 对于这种的高兴,就和得意和自满无关了,孙传庭的铁面具之下也全是喜色,李孟走了两步,开口说道: “孙先生,几件事布置给下面,巡检司主事宁乾贵,灵山商行大掌柜侯山,兵器制造局主办孙和斗,三人一同前往济宁去清查船只制造,清查司向开封一带加派人手,山东盐帮对运河和黄河两处要安排船只巡检。” 孙传庭在那里运笔如飞,全部的记下,李孟却又开口问道: “孙先生,最近河南和北直隶那边流民过来的可多吗?” 听到李孟的问题,孙传庭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 “没有太多人了,河南遭受兵灾多年,现在能安份的都是安份了下来,跑出来的都是因为最近豫西豫南的刀兵,北直隶那边被京师的兵马圈住过来不容易啊!” 说到这里,孙传庭把毛笔放到了边上,却想起来一件事,开口笑着说道: “国公大人,还记得当日间张坤在永平府写信所说的蒙古流民之事吗?” 李孟点点头,孙传庭笑着说道: “这段日子草原上大兴刀兵,河北张总兵又是把几个边塞的口子占据,不少蒙古流民拖家带口的来咱们屯田田庄寻求庇护,最近永平府的屯田田庄的文告之中都是说明,招募的流民里面倒有四成是这些蒙古人,这些人反倒是能用上。” 听到孙传庭的话,李孟立定脚步琢磨了一会,还是摇头说道: “不行,在内地有百姓和军队圈着,还能放心,派到那种位置上去,鬼知道会不会被外人说动了,在下面作反对付咱们。” 对于蒙古和女真的态度,孙传庭和李孟并没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不能放心,听李孟这么一说,孙传庭点点头也没坚持自己的意见,李孟低下头,用手拍拍额头,开口说道: “登莱青三府屯田民户,平民百姓,若是愿意去的,五年后可以还他一个平民的身份……郑芝豹还没有走,那就和他说,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只要不打我山东辖地的主意,运到朝鲜一船的人,本公就给他一船的盐。” 孙传庭一边点头一边的记录,李孟说完,他也是誊写完毕,站起来说道: “国公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下官这就出去安排了。” 李孟点点头,方才一连串的命令让他把许多的事情都给串了起来,在脑中形成了个连续的思路,用手捂在额头上,在那里仔细的分析琢磨,孙传庭收拾了下文告和命令,躬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黄平,吩咐下去,团守备及以上的军将今日下午在议事堂齐聚,备好给各个方镇传信的快马信使!!” 站在内堂的李孟大声的喝道,身为亲兵统领的黄平在外面扬声的答应了下来,急忙跑去筹办了。 以齐国公府为中心,各处都是紧张的动了起来,这个时刻,站在内堂中的李孟却成了最清闲的人,李孟背着双手,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的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地图跟前,上下浏览,好像是在半空中俯视着天下河山…… 不过现在他的目光却是注视在河南、陕西、湖广三省交汇的地方。 “盼了几十年,终于是盼到了大明的兵马,朝廷还没有放弃我们这些大明的子民啊!” 在朝鲜驻屯军的面前,十几名满清服饰的汉民趴伏在那里嚎啕大哭,连连的磕头,看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是破烂的不像样子,人更是瘦骨嶙峋,一副苦难的模样。 这样的场景,在朝鲜驻屯军来到定州之后的七天内,除却开始两天没有太多人之外,其余几天则是天天都有。 豫郡王多铎和鳌拜率领的兵马从汉城城下撤退之后的第三天,朝鲜驻屯军统领王海留下了一千人在汉城镇守,带着剩下的四千人和将近万余的朝鲜民夫,携带辎重火器,一路北上。 满清鞑虏在各处抓捕到了朝鲜民夫,好像是牛马一般驱使攻城,但撤围走后,这些民夫就被丢在了汉城城下。 这些已经是在城下被杀的魂飞魄散的炮灰们对朝鲜驻屯军敬畏有如天神,不敢违背一点的命令。 对这样好用的力量,王海当然不会放过,直接是命令汉城内的朝鲜官吏出城帮忙招揽支应,很快就把这些力量聚合了起来。 汉城内多有积储,正好是拿出来救济这些平民炮灰,还有为接下来的行军和对峙做准备,这些朝鲜的平民百姓炮灰固然是对朝鲜驻屯军恐惧异常,城内的朝鲜亲贵们也是如此,城外如此疯狂的攻城,可城内以少打多,居然从容守城,还能保持一定的攻势,并且还有极大的杀伤,这是何等的强军。 如此敬服畏惧,王海的命令一下,自然是无不景从,效率高的吓人,民夫不仅很快的收拢完毕,就连补给运输都给做的妥贴异常。 城内还有千余兵马,有这千余兵马,加上守城大胜的余威,汉城上下十几万朝鲜人就不敢有任何的反动。 鞑虏的多铎和鳌拜率领大军走的很急,不过王海率领的朝鲜驻屯军却不想急追,双方始终是保持着三天左右的路程,一直到多铎退到满清的境内,在定辽和新义州一带展开防御,而王海的兵马则是在盐川和定州之间设营。 这时候的时态却颇为的奇怪,双方的前锋距离不到五十里,却保持着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对于王海来说,他的兵力不多,需要谨慎小心,而多铎那边则是要保持足够的兵力在需要的时候去往辽中,也是不愿意轻易的被纠缠在满清本土之外的地方,既然都没有想要打的理由,那就这么互相僵持了下去。 盐川和定州一带的地形,特别是龟城左近,单纯算山区和海边的距离,甚至比朝鲜的南北咽喉,开城那边都要短很多,特别适合构筑防御阵线。 王海这边有个满清不能赶上的优势,就是他手中有朝鲜国王和各级大臣颁布的一系列文书和命令。 先前汉城北面的朝鲜地界,可是被这鞑虏给祸害惨了,能逃的都是逃到了山里,要不就是被抓到了汉城那边去。鞑虏的郡王多铎在回程的时候,确定自己是安全的状态之后,又开始沿途抓捕丁壮民夫,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满清做农奴。 大明天朝上国的军兵,把鞑子从朝鲜的国内赶回了满清地界,这本身对受苦极深的朝鲜百姓就是恩德,何况还有国王和大臣们的旨意文书,真是吊民伐罪,正义之师,朝鲜的平民百姓们都是积极的相助。 王海率领的朝鲜驻屯军很快就以定州城为中心,构筑了一条放线,并且是逐步完备的放线。 山东部队的防线东方的其他军队有些不同,他的防御核心是火器,特别是大炮,而且是相对灵活机动的火炮,敌人来攻击这个防线的时候,往往不能像是传统攻城一样,通过在攻城的战斗中消耗杀伤守军来逐步消耗守军,直至到最后的攻下城池,如果攻击王海的这个防线或者是山东的城池,更有可能是在大炮的攻击下,损失惨重,攻城的兵马先行崩溃。 尽管朝鲜的平民百姓都是感恩戴德,并且在朝鲜王室的命令下踊跃相助,可这些人肯定是靠不住的。 仅仅四千多人的守军还是太过单薄了,朝鲜民夫丁壮,在后队运送粮草,做些粗重的活计还可以,让他们加入战斗太不现实了,朝鲜驻屯军在这边也是准备用在内地的手段,屯田田庄。 屯田田庄主要是用汉民才算是放心,除却在内陆迁徙过来的移民外,再有一个手段就是从辽南和辽东一带抽调汉民百姓,这才是利己损敌的真正高招,辽南一带和辽东与朝鲜接壤的区域,都是满清最晚才拿下的地方。 这些地方,大明的辽镇官兵和当地的汉民进行了最后的抵抗,在东江镇的毛文龙死后才稍告停歇。 这里的汉民和满清腹地以及那些早就被征服的区域的汉民不同,他们的家园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才被破坏,他们亲人的死难大仇也还铭记心中,所以也是最容易被激发起来反抗情绪的。 满清的几次入关劫掠,都是带走了大量的人口,这些劫掠来的人口都是分配给各满清亲贵做为农奴,他们耕种的土地也是被安排在辽南这边,这些来自北直隶和山东的汉民们更是心向故国。 在正常发展的历史上,这些汉民会逐渐的适应关外的生活,逐渐的被满清消化,成为他们可以应用的力量,不过河间府的失败让满清鞑虏没有更多的人口补充,而王海率军在朝鲜的登陆,在汉城的驻扎,则是让满清猝不及防仓促动员,在还不安定的辽南区域开始征发和搜刮,结果激起民变。 大量的壮丁被抓捕,大量的口粮被征发,逼得对鞑虏武力畏惧异常的汉民都是忍无可忍的起来反抗,村村烽火,庄庄反乱,本来这种临时无组织的变乱对鞑虏来说根本不是麻烦,可多铎去往朝鲜,为了攻汉城的保险起见,抽调了辽南的大批兵马士卒,出现了这样的动乱之后,满清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能用的机动部队。 这样的变乱也不会成什么气候,无非是拿着农具的民夫无奈的反抗罢了,即便是地方上的一名牛录,仓促间集合起十几名骑兵,也能杀散几百人的变乱,等到豫郡王多铎和鳌拜从朝鲜回来,铁腕镇压立刻是开始了。 再怎么荒唐放荡的满清亲贵也是野兽,年轻的多铎也是嗜血的蛮族,大军的镇压很快就有效果,在鲜血和死亡的震慑下,辽南和辽东这边的局势平静的很迅速。 崇祯十六年,汉民们逐渐是适应了辽东的生活,并且觉得这边的生活未必比多灾多难的大明内地差,在崇祯十七年,没有人再这么想了,汉民百姓们的心中重新被仇恨所充满。 五月、六月间,通过长山列岛有许多大船在距离辽南海边十里的地方停驻,从大船上放下了小艇,四五个人一队划着向海岸而去。 羊官堡、南信口、北信口、娘娘关、归服堡这些沿海的堡垒和关口,都有人在附近登陆,这些人自己带着干粮,身上穿着的衣服完全和当地人一样的打扮,他们也是剃发留辫,口音也是辽镇或者是山东的口音。 如果有人盘问,还会发现他们身上拿着满清官方开具的凭证,这些人看着对辽东辽南的地域很熟悉,他们顺着道路,从沿海到内陆,只要有汉家农民的村子,这些人就会想办法进去。 有的人进入村子之后,在追杀下逃了出来,有的人进去了则是没有出来,有的人则是进入这个村子之后出来,又是前往下一个村子。 不知不觉之间,辽南辽东的汉民中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说是在定辽凤凰城的南边,大明派来的一名军将已经是光复了藩国朝鲜,并且把阵线推进到义州一带,凡是过去投奔的汉民都可以分到田地,并且可以拿到很轻的赋税,并且那是咱们汉人的地盘,再也不用给这满清做牛做马了。 很多汉民做包衣已经习惯了,习惯安定的农户们更是害怕这样的风险,可第五次入关失败之后的满清局势极为不稳,汉民们对满清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同样鞑虏的勋贵对汉民也是提防万分,稍微有点外因,这个矛盾就要激化,就要流血。 被搜刮、抽丁和镇压之后,汉民已经是彻底绝望了,他们对满清鞑虏再也没有什么幻想,在当日间来到村子的那位“妖人”留下的话语指引下,趁着满清大军归来,仓促间无法分到地方上镇守的空档,走小路进入朝鲜。 满清鞑虏的血肉被这么一点点的吸走,缓慢的注入还很弱小的朝鲜驻屯军之中。 不过王海对这些投奔汉民的态度也是很奇怪,修筑营地和防御工事的同时已经修好了几个大庄园,所有来投奔的汉民都被圈在了里面,就好像是关着罪犯一样。 过来的很多汉民心中不满却逆来顺受,也有许多人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和不公待遇,在庄园中破口大骂。 怪哉…… 第四六九章 引蛇出洞 铁血肃奸 汉人们成群结队的从辽南和辽东之地,费尽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个盐川和定州一带投奔。 鞑虏在这些地方上的空虚仅仅是相对的,即便是那些满州的老卒也是经过训练的战士,也不是这些汉人民户们能够比拟的,这一路上吃了许多的苦头,也有人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来到汉人的地方就是为了离开那拿人不当人的鞑虏管辖的地盘。 可来到这里,怎么还要受到这样的待遇,每个被关进庄园的汉人心中都颇有不平之气,脾气火爆的更是直接破口大骂。 但这当兵的是从来不和你们讲道理的,在那些穿着盔甲,手持利刃的兵丁威逼之下,不管怎么不情愿,也要被关在其中。 从一开始过去以后将近七天,几千人被圈进了庄园之中,好在是朝鲜地方上还多少有些积存的粮食,又有大批的朝鲜民夫帮忙,这才是维持住了这些投奔汉人的供应。 几千人在庄园之中颇为喧嚷,总有些嗓门大的闹哄着要出去,冲着守卫的那些士兵喊道: “要知道来到你这里还要当作罪囚一般看管起来,我们还不如去给鞑子做个包衣奴才,也比在这里受气好。” 也有些老成的连忙过来相劝,说是已经来到了人家的地方,难道还能再回去不成,还是安份呆着吧,朝廷派来的官兵肯定也不会把众人圈一辈子,有吃有喝的,不就是闷气点,这日子不比在鞑子那边好,那边都不把你当人看。 但过了十天左右,人越来越多,可还是没有放人的意思,并且有人拿着辛苦积攒的银钱去贿赂那些看守庄园的士兵,询问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把人放出去,那些士兵倒是把银钱毫不客气的收下来,也是说了实话“据说要看守很久很久……” 差不多是开始收拢人口的第十五天左右,汉民们都是被圈的没了脾气,反正也是管饭,要不然就是让他们在庄园之中修建房屋窝棚,等待后来人入住,这么关着身上也不会掉一块肉,也就是安稳下来了。 大家的心思安定,相邻的同乡都是各自聚在一堆,闲聊闲扯,并且预测将来这里将来会有什么安排。 就是这天晚上的夜深之后,天阴无光,夜色漆黑,整个的庄园都是安静了下去,从各个安置收容汉民的窝棚之中出来了一些人,这些手中都是拿着短刀或者匕首,三三两两的出来聚在一起,庄园的占地颇为广大,这些人出来别人也就以为是起夜或者是作别的,没有什么人关心。 这些人短暂碰头之后,就开始急奔分散,庄园的周围只有一道用木板简单围起来的木栅,外面是一道浅沟,根本挡不住人。 白日里闲暇时,汉民们趴在栅栏上看周围,都能看到军营和在何处,军械库在何处,还有军将们议事的地方在何处,这些人翻出去之后,各个庄园的夜里出来的人很快就聚集成了几队。 在几名头目的率领下朝着军将们的据点,军械库和兵营冲去,能看到这些汉民的动作很敏捷,队伍组织的颇为严整有序,夜间集合并且出动,这没有一定的训练和纪律性是做不到的。 他们把握的时机很好,深夜这个时候,这个方向的巡逻士卒正好是有个空档,趁这个间隙跑出来,几乎没有人发现。 眼看就要进入军队的区域,突然能听到当当当的锣声在四处响起,这些人都是受惊四顾,先是看到周围有十几根火把过来。 “或许是值夜的士卒,先杀了他们,然后再去各处要点。” 这些夜行的队伍中,有人冷声的发出了命令。 然后周围的摇曳黯淡的火把都突然有个向下的动作,然后呼呼连声,这些夜行人所占的区域,突然亮如白昼。 十几个大火盆被点燃,这些火盆的位置完全是圈住这个区域的,明亮无比,那些夜袭的“汉民”全都是惊呆在当地,本来隐身在黑暗中颇为有安全感,突然间周围变得明亮,这些人都是变的有些惊慌失措。 让他们更加惶然的是站在火盆后面的士兵,那些士兵的盔甲和兵刃反射着火源的光芒,更是让人恐惧。 夜袭的那些“汉民”惊慌失措之后,突然是反应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人高声喊道: “我等舍家弃子来投奔将军,可将军却把我们看成是奴隶囚徒,这真是让我等寒心,难道今日间还要痛下杀手,屠戮我们这些心向故国的大明子民吗?” 王海浑身披甲,就站在士兵们的身后,满脸厌恶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这些人,和边上的亲兵命令说道: “传话给他们,报出自己是那个旗派来,并且是归属于谁统辖的,可以死个痛快!!” 边上的亲兵凝神听完之后,手持斧枪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高声把王海的命令喊了出去,好像是为了配合他这句话一样,一名鼓手在自己的步点鼓上急促的敲打了三下,四周围着的朝鲜驻屯军士兵们都是放平了长矛,向前踏了一步。 这真是杀气逼人,被围在中央的人几乎都是打了个哆嗦,他们一共才二百人左右,可周围围着他们的兵马不下千人,何况看对方的衣甲兵器,还有这军容军纪,加上汉城攻守之战的传闻,谁也没有什么侥幸的念头。 何况对方长枪大戟的,而自己都是经过搜身和检验才关进庄园里面的,能藏起个短刀匕首的已经是不错了,这等差距,更是预示没有生路。 这些人都是牙咬的很紧,对方的话里已经是不给自己留任何生路了,如果这时候跪下投降,恐怕会被同伴直接杀死。 王海也没有给他们留太多的时间,自己在那里默数了五个数,就冲着边上的鼓手和号手说道: “进攻,一个不留!” 命令发出,在四面的士兵们大踏步的走了上来,被围在当众的“夜袭汉民”面对对方的长兵器,压根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中间的几个人颇有些手段,在那里嘶声的大喊道: “把外圈的推出去,咱们顶着这些人,冲到这些汉狗的跟前,他们长矛就施展不开了!!!” 这话喊完,站在最外围的那些“夜袭汉民”还没有来得及惊慌失措,就直接被同伴们推了出去,直接是撞倒了长矛上,被刺了个透心凉,长矛上挂了东西,抽不出来的状态下,肯定会偏移,或者是动作变形。 趁着这个机会,从矛杆和矛杆之间的缝隙杀进去,近身作战,就可以取得给长矛兵造成杀伤。 满清的刀盾手和明军作战的时候,贴身肉搏往往就是用这个法门,不过很多时候现在的尸体的作用,都是用盾牌来实现,往往欺近了身体,接下来大明官军就要全线崩溃了。 这些“夜袭汉民”的能够在夜间整队,并且有序的向既定的目标进发,说明他们的素质相当高,在被优势兵力的包围之下,突然间做出这样的反应,已经是所谓的精兵水准了,对着王海方向的更是如此。 那人把自己的同伴推倒上矛上,推搡的时候,力量已经不是正对,而是斜着发力,撞在锋利的长矛上,那长矛直接朝着边上偏离,趁着这个机会,这个“夜袭汉民”猫着腰冲到了跟前,手中的短刀朝着另一边的矛杆上狠狠的砍下。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这短刀却看在了矛尖的铁套上,铁套将近一尺的长度,就是为了避免在近身的战斗中被这种劈砍的武器把矛尖砍下来。 砍不断矛尖,他已经是冲到了两根长矛之间,这已经是安全的所在,劈砍不断,这个人丝毫不迟疑,发力向前冲去,杀死长矛兵,这长矛兵后面的长矛还没有放平,只要欺近了,用短刀就能杀开一条血路。 要是能冲进黑暗中,这等夜色,想要抓住自己一定是很难了,既定的目标达不到,那就要跑出去求活了。 这人刚向前三步,猛听到“呼”的一声从头顶落下,仓促间躲来不及,他只能是一侧头,斧枪迎面劈砍而下,他仅仅是侧头,斧枪的斧子劈中了他的脖子,并且借这个势头劈下,直接是砍下了他小半边身子。 鲜血狂喷,这样的伤害,甚至是来不及发出惨叫,那名斧枪的主人正是王海,收回斧枪之后,王海低声的骂了一句: “铁杆汉奸!!” 围着这边的十几个火盆都是有人添加柴禾燃料,火焰一直是炽烈燃烧,光线明亮的很,向着四周猛冲,试图土围的人,不是被长矛攒刺而死,就是被斧枪劈死,没有什么幸运儿,就在这一波冲击开始之后,已经是死了几十人,包围圈的已经是去缩小了。 同伴们的惨叫,喷涌的鲜血,让圈内那些还没有动作的“夜袭汉民”们都是吓破了胆子,这样的明军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 那边的长矛都从尸体中抽了出来,又是放平,鼓声有节奏的响起,这样的场面,没有任何的胜算。 “小人是当年被那狗才孔有德挟持到鞑子这边来,一直是心向故国……” 当即是有那胆小的人受不了,跪下求饶,在那里哭喊着求饶,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同伴一刀砍死,随即这名硬气的,就被长矛刺死,剩下的百余人在中间被逼的缩成一团,最中间的想要动弹都是无法动弹。 长矛和斧枪还是在默默的向前逼近,没有什么缓慢留情,就是刺杀和劈砍,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求饶,大部分是汉军旗和三顺王续顺公的属下,跪下之后,朝鲜驻屯军的杀戮没有什么延缓。 内圈一共剩下了十几个人,这些人面目狰狞的看着外面,方才他们或者是利用同伴,或者是动作矫健,在这个狭小空间中避开了大部分的攻击,更有人恶狠狠的冲着外面大喊道: “这些汉狗都是孬种,想拿这些吓唬我们女真的汉子,打错了主意。” 这汉话也是喊得字正腔圆,是不是被抬旗的汉人包衣,或者是汉话精熟的女真鞑子对王海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反正一个也不想留下,听到里面的人说得这么激昂,王海扭头对外围的士兵下令说道: “那火油来,泼在这些鞑子身上,烧死他们!” 方才还是恶狠狠,显得中心无比的夜袭汉民们听到王海的吆喝,都是心中有数,站在外面的几个人脸上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外面长矛和斧枪逼着,他们想要冲也不可能,可借着火光的映照,能看见外圈的人端着火油走近,人都是越发的着急,有个人举着短刀朝着长矛就扑了过去,想要求个速死,却没有想到他迎面的几个人却收起了长矛,斧枪却砸了下来,正好是打中了他的膝盖脆弱处,叫他躺在地上哀嚎打滚。 这些明军好狠,从前的那些还知道招降收拢,怎么现在却这么决然的手段,方才高声喊话的那名鞑子也是朝前冲去,可冲出两步,却把手中的短刀一丢,猛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哭喊道: “各位大爷饶命,各位大爷饶命,小人愿意戴罪立功,还有十几人隐藏在庄园中,小人愿意认出来,求大爷饶命啊!!” 听到他这么说,那些还站在那里的鞑虏都是破口大骂,站在士兵们身后的王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开口说道: “这个人有用,留下不杀,砸了肩膀,拖出来。” 斧枪抡起砸下,也不顾那个人的痛嘶惨叫,直接用斧枪的倒钩钩住,直接是把这个人拽了出来,端着火油拿着火把的士兵们已经是走了过来,王海挥挥手,围着内圈的人闪开个空档,直接是把手中的火油泼了上去。 被火油浇透,闻着这有些刺鼻的味道,内圈再怎么死硬的鞑虏都有些恐慌,然后看见火把被丢了过来,每个人都是崩溃了。 在庄园里面的那些汉民这一晚上都是没有睡好觉,外面的厮杀倒还是好说,可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实在是太让人惊恐了,这样的声音只记得当年鞑子大军到了自己家乡,开始烧杀抢掠的时候才见识到,怎么今晚又有这样的动静,莫非鞑子又来了。 这个季节的关外白昼特别的长,太阳出来的早,刚出太阳的时候,慌张了一夜的那些汉民们却变的更加害怕。他们看到全副武装的官兵进来带走了几个人,每次进来的时候都跟着一名垂着肩膀的汉民,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没人能够说出来,但是每个人都是在害怕。 自称为朝鲜驻屯军这股汉军除却把汉民们圈起来之后,一直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话语,这次却有文书模样的人来到各处居住的窝棚之中,询问他的住处,并且询问有谁和他一起过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又有人通知,凡是住在某村某处的请到某处去,走到庄园之中的时候,发现过来投奔的汉民都是被按照相同村落的分好了,那些没有去处,或者是说了一个偏远地方的人,都是被单独圈在了一起。 让人感觉恐惧的是,在庄园靠近栅栏的地方,有上百根新竖起来的木杆,上面挂着血淋淋的脑袋,平民百姓那里见过这样的架势,都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待这些朝鲜驻屯的安排。 全副武装的士兵一队队的下来,让以同乡同地聚在一起的人来辨认,这里是不是有平时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并且声明,如果发现有隐瞒不报的,将来必然从重的惩处,一个村子能有多大,大家朝夕相处,怎么会不认得。 有的村落和聚居地的汉民之中没有什么陌生人,可也有那种大家都不熟悉的生面孔,有的人被认出来之后,还要反抗,可手无寸铁,怎么是拿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的对手,几下就被打翻,好像是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 通过指认和甄别,又有五十多个人被抓了起来,被抓出来之后,有人是大义凛然的不肯屈服,却也有人看着挂在木杆上的脑袋,痛哭流涕的跪下来求饶,然后还要指认同伴…… 临近天黑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让汉民们更加的恐惧万分,那些被抓出去的人都被判定为满清蒙混进来的奸细,并且说,大明受到鞑虏的荼毒,在满清的汉民被当作牲畜,如今抓到这些奸细,请各位父老乡亲报仇。 请各位父老乡亲亲自动手,手刃这些禽兽鞑虏,虽然用了个请字,可那些朝鲜驻屯军却是一副不容你拒绝的态度。 可怜这些良善百姓有的连鸡鸭都不敢杀,更不要说是杀人了,但在威逼之下,还是拿着刀剑什么的上来,不过害怕归害怕,可靠近了之后,却想起来自己被从家乡掳掠到这千里之外的关外,想起来了自己来到这关外之后,被人当作牲畜来对待,这些年受到的这些苦难,自然而然的就愤恨起来。 等到几千人轮过之后,那些被抓出来的奸细都已经是变成了肉泥,每名汉民身上的都是被溅上了血。 这次的杀戮结束之后,不光是在场的那些汉民表情扭曲,就连周围围着的那些山东过来的朝鲜驻屯军也都是松了口气。 朝鲜驻屯军统领王海却依旧是阴沉着脸,孤军深入敌国,果然是一丝一毫也是轻松不得,危险重重。本来王海对这些事情并不太在意,按照他的想法,自己行军作战,完全都是按照操典作战,怎么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防范,都是因为李孟临行前的一番嘱咐,除却每日操练之外,李孟的日常事务之中,还有个颇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听那些老兵老将讲述从前的战斗经过,在战场上经过的战斗,对他们敌人的印象。 这些老兵老将之中,有在山东、河南一带参加平白莲作乱的官兵,也有在蓟镇宣府对抗蒙古鞑虏的边兵,但是在山东,和李孟交谈最多的则是那些居住在登州府和莱州府的辽镇老兵。 辽镇在大明的行政区划上是属于山东来管辖,很多辽镇兵丁都是山东人,在辽镇的不少民户也是山东迁徙过去的。 随着大明对女真的节节溃败,不少败兵渡海南来,在山东生根发芽,当然,也有孔有德那种率领大兵驻扎在这边的禽兽,孔有德作乱之后,更多的辽镇兵丁流落在山东这边。 这些兵丁一生中所经历过最重要的事件,恐怕就是和鞑虏的一次次战斗了,李孟详细询问,并且有专门的人记录,并且有专门的文书比较彼此的口述,和大明的官方档案,核实这些老兵们所说的战例。 纵观大明在辽镇的种种失败,就会让人感觉到满清简直是无孔不入,很多城池陷落都是有内贼和鞑虏内外勾结,很多军队的失利都是因为将领突然被杀,群龙无首导致的彻底崩溃。 混进来的,不需要什么太高明的伪装或者是技巧,久在关外作战,每名大明的官兵每天都是再和鞑虏的你死我活之中渡过,在这样的心态下,自然而然的会对那些前来投奔的汉民,还有反正的汉军旗有种下意识的信任。 正是这种下意识的信任,导致了种种的隐患,满清鞑虏当然知道若是自己前来投靠的话,根本不会得到大明军兵的信任,那就不如用可以信任的来作为细作和潜伏者,到时候内部发难,让计谋得逞。 在关外这种局势下,满清属于绝对优势,节节胜利,而大明的处境艰险异常,步步失利,许多奸邪小人忘记了自己的祖宗和民族,对鞑虏忠心耿耿。 这样的手段用了这么多年,而且是成功了这么多年,对于王海这支人数较少,并且深入敌境的孤军,自然不会不用。 尽管多铎退的仓促,辽南、辽东一带空虚异常,可这仓促间还是有三百多人混了进来,好在是事先有准备,而且这些汉民有些面有菜色,身体佝偻,可也有些精悍壮硕之辈,这样的破绽也太过明显了。 民族大义这个东西,对很多人都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甚至是意志薄弱之辈都是没有什么感召,在生死和财色权位面前,说放弃也就放弃了。 即便是今日间过来投奔的汉民,也不过因为这半年来满清的横征暴敛,严酷政策已经是逼得这些新迁来的汉民快要活不下去而已,如果没有河间府的大败,没有山东兵马的进逼朝鲜,没有胶州营的突然强势。 满清鞑虏的周围形势不那么紧张窘迫的话,能给这些汉民一个稍微宽松的环境生活生产,这些来投奔,口口声声说是心向大明的汉民们,也就会安心的做满清的顺民包衣了。 说起来有些刻毒,好像是世上全是赤裸裸的现实利益,可这就是一直发生在满清辽地的真实情况,这就是人间。 按照目前的状况,朝鲜驻屯军已经是达到了预定的目标,把满清的势力从整个朝鲜逼回了辽地,并且在地形险要的盐川和开城一代建立了防线,直接威胁满清鞑虏的腹地。 看着大功告成,并且成功的肃清了混进来的奸细,开始招募辽地汉民,巩固朝鲜驻屯大营的第一步,可王海心中没有一点的高兴,只觉得周围更加的凶险,更加要步步小心。 “大人,昨日夜间营中闹乱子的时候,有三队骑兵趁夜靠近咱们的防线,不过被暗哨发现,火炮朝着路上漫射了两炮,听到了惨叫。” 边听着禀报,王海用手撑着下巴,看着那边竖起的一根根挂着人头的木杆,沉声说道: “这件事昨晚我就知道,去查探的结果是什么?” 方才禀报的那名军将有些惭愧的欠欠身,继续解释说道: “昨夜天黑,营中又有那么大的乱子,守卫的兄弟们为了谨慎也不敢出去,今早天一亮就派人过去了,炮弹落地的地方,能看到血迹,不过没有人或者马匹的尸体,想必鞑子已经是清理干净。” “看脚印蹄印了吗?” “都看过了,估计着至少也有两千骑……看蹄印模糊的很,卑职琢磨着是不是包了棉布或者皮子什么的。” 听到这个结果之后,王海半响没有出声,他们想到了这些过来投奔的汉民里面一定有探子和奸细,不过没有想到内外还有这般的勾结,自己行事稍微有一点的不谨慎,好不容易在朝鲜边境建立的局面,恐怕就要全盘崩溃了。 被揪出的奸细都被砍了脑袋之后,已经有从山东过来的人开始和这些汉民大声的宣读屯田田庄的各项规矩了。 这些规矩尽管严酷,可想必给满清做农奴这一年来的遭遇还是要强很多,有人宣读,有人根据登记的结果开始发放农具等物,并且承诺第二年表现的屯田户可以得到耕牛等大牲畜,这算是施恩。 方才的杀戮已经是让人精神崩溃了,很多人在这十几天内还在一起拉起家常,骂几句满清鞑虏,诉诉被欺压的辛苦,谁想到一夜之间风云突变,自己身边的很多人就被揪了出去,直接是在自己面前被砍了脑袋,甚至还要自己动手去见血,过来的这些汉民百姓都是在怀疑自己这次辛苦危险的过来投奔,是不是做错了。 可听到文书诵读屯田田庄的各种政策,并且马上就有大批的农具被拉来发放,还有第二年的耕牛等等许诺。 或许是前后的落差太大,这些条件也的确是丰厚,方才还是恐惧的平民百姓们,一下子就是感激涕零。 在一边的王海看着这些平民百姓的感激,心中总算是跟着放松了些,以胶州营的经验,只要是在什么地方建立了屯田田庄,这里基本上就渐渐的稳固下来,希望这朝鲜也会是如此。 经过了这次的立威之后,后续那些过来投奔的汉民就比较容易甄别,只要有前面这些过来的人给他作担保,他就会比较容易的被接纳,如果没有同乡确认的话,那这个人的身份是显而易见的可疑,也就理所当然了。 但经过这次之后,过来汉民的数量一下子从每天有上百、几百人,一下子减少到不足百人,毕竟辽镇到朝鲜,陆路上的道路和关卡就那么多,只要是派兵拦截严查,这些平民百姓们怎么可能冲过关卡。 在盐川和定州一带的汉民人数还是在缓慢的向上增长,是因为有些胆大包天的船家,开始去辽南和辽东那边的沿海去接那些出逃的汉民们,每有一船的人送到那边,朝鲜驻屯军就会给出相应的报酬。 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从朝鲜入辽东,适合大军行动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从义州到定辽左卫凤凰城的官道,如果全是轻骑或是轻装步卒,也可以通过其他的小路或者山路行军,可最后也是要国定辽左卫凤凰城。 这些卫所城池当初的设置都有他的道理,都是在地理上的要害之处,多铎把所率领大军的主力就是放置在这边。 一方面随时可以针对在朝鲜那边的明军,一方面也可以随时的经由大路,从定辽左卫凤凰城去往辽阳和沈阳。 对在盛京的鞑虏勋贵来说,朝鲜的几千明军所造成的威胁远没有在草原上的几万蒙古骑兵大,多铎的部队也可以随时回援沈阳盛京和辽阳重镇。 不过,多铎和鳌拜极为头疼的还是盐川和定州,那边的防线布置着大炮,并且地形狭窄,想要突破,恐怕比在汉城下也不会容易多少,放在哪里,终究是个祸害。 在辽中广宁中屯卫的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率领的骑兵进入草原之后,却没有在预定的位置拦截到过来耀武扬威的土默特部骑兵,反倒是看见了一支打着土默特部旗帜的大车队。 是运送给养的车队吗? 第四七〇章 挫虏示威 汝州始战 如果看见骑兵的话,如果是骑兵大队的话,正红旗都统阿塔穆未必会率军突击,尽管女真鞑虏对草原上的蒙古骑兵,有着绝对的自信。 女真可以动员起来的骑兵比草原上任何一个部落都要多,女真骑兵的装备更好,并且有过更充分的训练,在任何一场正面交锋中,满清都有信心大败蒙古骑兵。当然,这也是有个限度的,阿塔穆率领的骑兵之中本来就有蒙八旗的人马,要是遇见上万的土默特部骑兵,他也要快些逃跑。 不过遇见这大车队,这阿塔穆可没有不打的理由了,这等大车队基本上都是运送草料粮食的队伍,或者是给土默特的贵人们运送货物的,这等运输的队伍,护卫再多也不是什么战斗力量,还有丰厚的油水。 正红旗都统阿塔穆和大部队所在的地方是个略微高起的丘陵地带,这是辽地平原和草原天然的地理界限,在草原上看这个方向,是看不见被丘陵遮掩的大批满洲骑兵,可在阿塔穆这个方向,却能看到对面的无边无际的大草原。 即便是这支大车队是对方的诱饵,目前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根本看不到什么伏兵的迹象。 都统阿塔穆也是带兵多年的老将,自然能估算出来,这大车队不过是六十多辆大车,算上护卫也就是一千多人,就算是有伏兵,自己这些骑兵下去吃掉这支队伍的话,可以在对方骑兵到来之后逃走。 他选择的这条道路,在草原上的牧民心中的确是安全的,不会有什么伏兵潜伏的道路,但是在汉民和满清之中,却知道这边有可以潜伏的地方。 看看草原上的那些走的悠然自得的牧民车队,这位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禁不住冷笑,立刻是向身边的队伍发出了命令。 这大队骑兵冲出来的时候,大车队却没有这些女真骑兵预想之中的惊慌失措,反倒是在车夫的引领下,缓缓的绕成了一圈,赶着大车的牧民们动作很快,把拉车的牛马卸下来然后赶到了内圈。 这种大车的高度,精于骑术的骑兵甚至可以纵马越过去,这能有什么作用,正红旗统领阿塔穆丝毫没有什么提防的意思,他认为或许能给造成麻烦的,就是那些担任护卫的骑兵,可这些骑兵在满清的大队骑兵冲出来之后,稍微错愕之后,就立刻是朝着另外的方向狂奔逃跑。 那眼前就没有任何的威胁存在了,这大车队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一块肥肉,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把他吞下去。 满清骑兵呼啸着冲到跟前的时候,大车上那些遮盖的苫布被人撤下去,藏在里面的火铳兵早就是严阵以待,已经是冲得足够近了,五十几步的距离上,想要转向已经是来不及,奔跑的惯性还要让他们继续上前几步。 这已经是火铳的有效射击范围之内,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被连片打响的火铳迎头痛击,不管是锁子甲还是棉甲,都无法有效遮挡高速飞行的铅丸,奔跑在前面的马匹直接仆倒在地上,后面的马匹被前面的绊倒,又是一片混乱。 不过这次的射击,似乎发动的有些早了,射击仅仅是让对方的前锋受挫,并且给对方造成了一阵的混乱,可也是仅此而已。 和当日间,以运盐大车诱惑草原上的诸部骑兵围攻,然后中心开花,给予重创的战术相比,实在是差的太远。 正红旗都统阿塔穆及时的勒住了马匹,前面的混乱让他惊心,而不远处的动向更是让他恐惧,能看见方才逃跑的那些护卫骑兵居然跑到半途折了回来,这果然是个陷阱,真正的麻烦不是远处有多少骑兵,而是这么犀利的火器,骑兵根本无法啃下来,要动用大炮才能够有把握。 如果被那小股的护卫骑兵把自己这股队伍兜住,恐怕就跑不回去了,正红旗都统阿塔穆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方才冲击大车队的时候折损了百余名骑兵,这个损失还不算大,现在跑还来得及。 阿塔穆匆匆的传令,他率领的骑兵们纷纷的转向绕弯,前冲的势头好不容易刹住,整个队伍真是混乱无比。 不过毕竟是在大车队上火铳射击范围之外,这车队的护卫骑兵跑的比较远,想要回来还有一段时间,阿塔穆毕竟是老将,他的判断很准确,就是因为没有不管不顾的进攻,所以能够及时的抽身出来。 几千正红旗的满蒙骑兵逃的和来时一样的迅速,大车队的小股伏兵追之不及,这次的埋伏看着十分失败。 撤退的时候就很是纷乱了,大队倒还保持着凝聚,没有溃散,一直是跑出去十五里,确定了后面没有追兵,都统阿塔穆才算是缓过气来,可越想越是心惊,草原上的那些蒙古部落是个什么货色,阿塔穆见识的太多。 今日的火铳和车阵,包括骑兵小队的应用,草原上的蒙古贵人和军人能做出这一点来,恐怕当年的大帝国仍然会持续。 到了都统这个位置,已经算是满清的高层,可以知道许多秘辛,比如说河间府的那次大失败和相关的风言风语,比如说山东犀利无比的火器,今日多铎在汉城城下打的攻守之战,那股守城明军的火器厉害在满清上层之中也多有传扬,今天看到的,结合起这些传闻,很快就能窜了起来。 难道草原上的土默特部骑兵居然和朝鲜那边有勾结,这个想法诡异无比,可阿塔穆稍微深入的想一下,就感觉到毛骨悚然。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土默特蒙古和朝鲜那股明军没什么勾结,有了犀利火器,并且这般能战的土默特部几万骑兵,也是巨大的威胁,必须要给盛京禀报这些细节,尽管英亲王阿济格和自己的本主贝勒勒克德浑要来,可这些兵马未必会够,一定要再加兵马,而且盛京沈阳和辽阳西边的草原,也需要重兵的防护。 回到了自己的驻地的正红旗统领阿塔穆惊魂未定,立刻是把自己心中所想整理成了两封密信,一封是奏报朝廷的折子,这是给皇帝和摄政王多尔衮看的,一封则是给自己的旗主礼亲王代善看的,眼下这局面,危险啊! 七月之后,满清鞑虏的都城盛京就很不对劲,就在前年,盛京已经有了几分繁华,颇有些大明大城镇的气派,贵人们的奢华,对外征战的节节胜利,还有对外通商的拓展,都让大笔的财富和人口流向盛京。 城内的女真八旗亲贵和蒙古各部的贵人都是享受的厉害,每日间酒宴歌舞,要不就是聚在某家看家养的戏班子,一片太平富贵的景象,这年头谁要是说去城外打猎或者是捕鹰,肯定会被人笑掉大牙,认为是野人土包。 年轻子弟喜欢汉人的姬妾,喜欢大明的服饰打扮,喜欢学大明的官话,这都是整个盛京的风尚所在,越来越多的女真年轻人不会射箭,甚至是不会骑马,这反倒被认为是贵人的举止。 当日间皇太极对这些事情头疼之极,他知道,如果女真脱去了那种野蛮,那就变得腐败和散漫,他想尽了各种的方法来改变这种作风,可惜收效甚微,反倒是让各旗的亲贵子弟颇为的反感。 不过,皇太极的威信极高,这种处罚众人还不敢如何反对,只能是背后说两句罢了,而多尔衮成为摄政王之后,他要争取各旗各方势力的支持,对这种事情就不能管的太多,并且他没有资格去约束别人,因为多尔衮就是盛京城内汉化的典范,一向是以这种风潮的首领。 所以这两年,这些满清的亲贵子弟都是玩的太疯了,老派的人物都是看不惯,每日间冷言冷语,可也无法改变什么。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八旗的军队在入关之后腐化堕落的极为厉害,如果没有汉奸军队的支撑,他们根本无法夺取天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族群延续都是很难说。 可在崇祯十七年的七月,倒是有了少许的改变,有人开始在盛京约束这些亲贵子弟无节制的奢侈行为了。 而做出这个约束的人正是这种奢侈汉化行为的代表人物,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以顺治皇帝的名义颁布了旨意,要求女真和蒙古八旗的子弟,在十四岁以上的必须要进行的弓马和武技的考核。 如果考核不能合格,那就会被剥夺前程,削没俸禄,如果各旗的不合格的亲贵子弟太多,这个旗甚至会被剥夺人口牛录。 剥夺人口牛录,这是满清之中最大的惩罚了,各个旗的强弱完全就是依靠旗丁的多少比较,剥夺该旗的人口牛录,等于是砍了这些旗的命根子。 当年努尔哈赤圈禁舒尔哈齐,皇太极圈禁阿敏和莽古尔泰,都是剥夺削减了他们的旗丁牛录,被认为是狠辣之极的手段。 这个旨意一发出来,盛京和辽阳各处都是大哗,各旗的亲贵都以为摄政王是不是疯了,就连在吉林和宁古塔那边都有激烈的反馈。 不过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各旗的旗主都是明确的表示支持,不管和多尔衮有没有矛盾,都是明确的表态,肃亲王豪格、礼亲王代善、回到盛京的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是如此,并且派出自己的摆牙喇亲兵协助执行。 实行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各处都是怨声载道,可却不得不跟着执行,朝鲜的攻城失利和辽中边境突然出现的敌对蒙古骑兵,让满清面临着内部作战的危险,他们相对较少的人口让他们在各处防御的兵力捉襟见肘,必须要开展全面动员了。 在偌大的十王亭之中,只有这四位亲王坐在里面,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方才一名笔贴式刚刚把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的来信念完。 “辽河套那边,本王带着兵去就是了,还能在哪里收拢些草原上的蒙古牧民,也算是咱们一股助力。” 郑亲王济尔哈朗从来不愿意在盛京这个圈子里面多呆,反正这次的议事也是为了安排谁去何处镇守,领兵打仗的事情,与其被人安排,倒不如主动请缨,济尔哈朗心中有数的很,别看坐在这里的几个人彼此矛盾重重,可真要是有什么矛盾,自己这个隔一层的肯定要被群起而攻之。 毕竟这些人才是努尔哈赤的嫡亲,自己这边只不过是叔侄的关系罢了,辽河套那边,是盛京和辽阳这两处满清腹心之地的屏障,是要地,济尔哈朗也在那里镇守多年,比较熟悉,去也就去了。 听到济尔哈朗这边表态,众人都不好说什么,眼下看真正的危险实在大凌河和小凌河那边,辽河套这里仅仅能说是可能有危险。 而且辽河套这边距离盛京和辽阳很近,可以就近得到补充,不过郑亲王既然开口,也不好反驳,多尔衮僵硬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郑亲王辛苦,明日间兵部就会有人去安排各项事宜。” 这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郑亲王坐在椅子上欠欠身,却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沉吟着开口说道: “这次去赫特山那边抓野人的时候,听咱们在那边住的人说,有小股的罗刹人从北面过来,达斡尔的几个村子都是遭了难,那是咱们满人起家的地盘,用不用安排个参领领兵过去肃清一下。” 听到郑亲王的这句话,多尔衮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开口说道: “郑亲王在辽河套那边的戍守已经是颇重的兵务了,达斡尔那边深山老林子的地方,没什么干系。” 郑亲王济尔哈朗也就是随口一说,既然多尔衮不在意,他也就不再坚持,又是和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沉默了。 “草原和咱们大清接壤的地方太多,想要防备怎么防备的过来,而今之计,就要尽快的肃清辽地的祸患,大兵去草原上把这些骑兵都给肃清了,他们有火铳,咱们就带着炮去,这些人翻不上天去。” 多尔衮在座的几位亲王之中,他也就是比豪格的年纪大些,因为是诸亲王之首,平日里都是装的沉稳持重,可如今四方乱事纷至沓来,他也有些焦躁了,急促的说完上面那些,摄政王多尔衮转向肃亲王豪格说道: “肃亲王,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在接到朝廷发的劝降旨意之后,现在还是首鼠两端,犹豫不定,还请肃亲王派人把他或者是歼灭在关外或者是给他赶出去,不要在辽西那边牵扯咱们的兵力。” 肃亲王豪格听到之后,没什么犹豫点头应承了下来,多尔衮长吐了一口气,略带着些郑重的转向身边的礼亲王代善,开口说道: “这盛京一带的腹心之地,就请大哥和我一起镇守如何?” 代善缓慢的点点头,多尔衮站起来颇为郑重的给屋中的诸位拱手为礼,肃声的开口说道: “如今时局多难,还要诸位同心协力才能渡过,这……” 话说到这里却有些说不下去了,屋内的气氛更加的沉闷,众人都是无言以对,就在一年前,众人还在琢磨着入关以后,那花花天下应该怎么分配,怎么突然间,好好的大清就突然几面楚歌了呢。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众人的心情都是沉重无比…… “日他娘的白广恩和高杰,平素里他们打前锋,怎么今日却把老子推到前面来了,许定国那混球脑袋也是烧坏掉了,侯恂那老酸东西开口,他居然也听,也傻乎乎的跑到前面来送死!” 陕西总兵贺人龙在军前一直是没有停住骂声,他身边的亲兵副将等人都是习惯了,各个板着脸看着前面。 督师侯恂在把汝州的北部彻底肃清稳定后,已经是七月的中旬,李自成亲率大军北上,督师侯恂也是督促兵马自汝州城南下,准备接战。 汝州和宝丰之间有官道,并且有汝水的水路相连,行军颇为的便利,这次的行军,侯恂依旧是谨慎异常,不肯分兵轻出,尽管李自成在霍山一带几次派出小部队吸引,可督师侯恂不为所动,依旧是大兵直行。 行至中段,李自成的顺军已经是不得不接战,临战前侯恂做了一番布置,召集四总兵商议,也不知道是事先商议好了还是如何,几名总兵共推这贺人龙打前锋,许定国甘愿为副。 贺人龙人称贺疯子,最为顺军忌惮,让他打前锋倒也是应有之义,当然,这贺人龙自己却未必这么想,可他尽管跋扈,但几位总兵一起推举,他也不好说什么。 当年杨嗣昌在贺人龙和左良玉之间弄诈,结果弄巧成拙,最后自杀身亡的事情侯恂轻出的很,他这边直接是开出了许诺。 若是真能大胜流贼兵马,几位将军最次的也是封侯之赏,首功这国公之位也是跑不了的,勇猛向前,这好处不会少了一分,这才是让这几名武将略微提起了几分兴趣和战意,决意出战。 双方的大军相遇,平坦空旷的地形,知己知彼的状态,也没什么花样可以玩了,直接就是在官道左近拉开阵势。 督师侯恂带着车营出潼关之后,就是节节胜利,这次自然也是用上,打最前锋的是五排大车,大车前面都是用大盾棉被遮蔽,身后的官兵壮丁在推动,每纵列的大车之间都有空隙,方便步骑进出。 陕西总兵贺人龙率精骑四千,山西总兵许定国率领骑兵三千五百,就在大车之后,伺机而动。 而顺军这边依旧是寻常的阵势,李自成在中军压阵,这次则是原本镇守汝州的大顺果毅将军谢君友出任前锋,顺军也有军法,尽管有诱敌深入的计划,可在顺军在汝州的局势一塌糊涂,和这个果毅将军的管理不力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次果毅将军谢君友出任前锋,也是有戴罪立功的原因,前锋近万人都是顺军的老营精锐和罗汝才的偏师旧部,战斗力值得信任。 自一开战,明军的阵型就开始向前移动,前面的大车缓缓推动前行,后面的大队骑兵随后跟上,顺军对这个大车真是颇为的头疼,弓箭和鸟铳对付不了这些东西,大炮仓促间又无法架设起来,不适合野战,每次总是被对方缓缓的推进,然后官军从空隙上前攻击,无奈之下只能是退。 果毅将军谢君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这次他特意安排了两千手持大斧和大椎的步卒,准备冲到跟前,就近毁掉这些大车,然后再攻击明军的后阵。 双方彼此接近,看的也是越来越清楚,行走在前面的顺军士卒却看见了大车队后面飘扬的明军将旗,那旗上写个斗大的“贺”字,倒是有几个认识字的士卒,马上就是认出来这到底是明军的什么兵马。 “贺疯子……对面是贺疯子那个大虫……” 这样的议论此起彼伏,顺军的整个阵型顿时是有些骚动,顺军和明军的战斗尽管胜多负少,可也有他们忌惮的人物,这陕西总兵贺人龙就是顺军最害怕的一个,从李自成在陕西起兵以来,贺人龙数次把李自成和闯军打到穷途末路之上,崇祯七在陇州围住了李自成部,高杰就是那时候投降到了官军,在潼关把闯军击溃,李自成只剩下十几骑的那次贺人龙也有参与。 他这个人平日间横征暴敛,作战时却有如疯虎,猛冲猛打,属下兵马也是一般的剽悍作风,这股猛劲很少有军队能够承受下来,特别是对于顺军来说,贺人龙被顺军称之为贺疯子,各路将领都是极为的忌惮。 原本众人以为贺人龙是在后队,却没有想到今日的战斗,这疯子居然冲到了前面来,这可是积威已久,果毅将军谢君友率领的前队,逐渐的开始骚动起来,几个人的恐慌逐渐传播开来,变成了整个前队的恐慌。 可对面的车阵,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靠近,局势对顺军来讲,不妙了…… 第四七一章 山陕当先 闯王逃奔 夫战,勇气也。 战场上,士兵们的状态,特别是士气,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闯王李自成把果毅将军谢君友安排在前锋打前阵,本来的想法就是让他戴罪立功,用这样的状态激发他的战意和勇气,让他拼死去作战。 可自从果毅将军谢君友手下的兵卒看见在大车后飘扬的所谓“贺”字大旗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慌张了。 更加麻烦的是,这样的慌张居然还在士兵们之间蔓延,整个的军队都是惶惶然的状态,顺军和明军作战胜多负少,固然有训练和给养等各方面的各方面悬殊,因为这种胜利而培养出来的自信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可惜知道面前的军将是贺人龙之后,心中的这股自信也就是荡然无存了,看着对面的几列大车不紧不慢的压过来,怎么去攻击,即便是大的阵型冲进去,在仓促间无法搬开打下这些车子。 反倒是会迅速的被这些大车把阵型分割的支离破碎,然后明军反倒是可以在大车上攻击下面,还有后队的军兵配合。 要是真打起来,事情或许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困难,可人一胆怯了,总会觉得万事都有麻烦,对待什么事情都要战战兢兢。 果毅将军谢君友看见对面的那面大旗之后,心中也是暗骂倒霉,他身边的亲兵部将的状态倒还是好,不过或许是表面鼓足了气,故作昂然的神态。 在中军观阵的李自成明显看出来有些不对劲了,他对身边的李双喜说道: “小谢到底是怎么带兵,我看他的阵型好像是越走越慢,这不是等着被人冲垮吗?” 边上的亲兵头领李双喜用手打着凉棚张望,他年纪小,是闯王义子,一直是呆在闯王身边,对这些事情看的不太明白,听到李自成说话,他看了几眼,迟迟疑疑的说道: “闯王爷,可能是这谢将军正在整队准备前冲吧……” 李自成冷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 “传令袁宗第,让他部兵马做好准备,随时准备接应谢君友的队伍,这真是瞎胡闹,让他打前阵,一点咱们的闯营的老营模样都没有。” 这话李双喜可就不敢接口了,连忙躬身领命,立刻有传令的校尉拿着命令疾驰而去,从前闯王李自成观阵带兵的时候,除却身边竖着一杆大旗,几十名战技精强的骑马亲卫环绕之外,也就没什么别的。 如今却大为不同,这一套完全是都是按照大明亲王的格局来的,身后的兜盖、大旗各色仪仗样样不少,又有些穿着鲜亮衣甲的士兵环绕在身边,当真是气势非凡,有那新朝天子的模样。 张献忠入襄阳杀襄王的时候,来去匆忙,襄王这位一等藩王的王府中许多东西都还在,这次都是归了李自成,襄阳建立大顺之后,尽管李自成给自己的称号是大元帅,可这套王爵的架势,却被老实不客气的拿来用了。 谢君友是所谓的河南二次从龙,也就是说李自成率领十八骑从鱼腹山区跑出来之后,到了河南聚集起来的军将。 在闯营之中论资排辈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这河南二次从龙的资格属于很晚的,不过这谢君友能爬到果毅将军这个位置,已经是很了不得。 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有些和寻常军将不同的优点,比如说他对面前的这个贺人龙,就没有下面这些人的恐惧。 事实上,目前闯王麾下的兵马,凡是在河南新加入的,基本上对这陕西总兵贺人龙的威风没什么概念,在河南的几次大战,这陕西总兵贺人龙都是逃的比较快,而且是最先逃的一个。 看起来和其他的明军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河南新加入的这些,战斗力不行,顺军之中战斗力比较强悍的,一般都是闯军流散在河南的兵马,等十八骑重入河南之后,又来投奔的,这些才是队伍的核心。 偏偏这些精强的士卒对贺人龙的恐惧最甚,而谢君友所率领的前队为了保险取胜,还真就是这些士卒为主。 双方逐渐接近,明军推车的那些士卒壮丁心理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厮杀,自己这些推车的人又是前锋,怎么会不紧张。 可跟在这车阵身后的陕西总兵贺人龙却没有什么心理的压力,贺人龙边兵出身,世代将门出身,年轻的时候和套寇打,官位稍微升起来之后,陕西就是大乱,然后开始跟着历代的陕西总督和巡抚镇压流民。 见惯了尸山血海,贺人龙也养成了这种残暴的性子,他是见多了死死活活,自己也是对生死满不在乎了。 看着前面推车的那些士卒壮丁越走越慢,贺人龙在马上恶狠狠的骂道: “把话给我传到前面去,老子这马始终是这个快慢,要是前面的车被老子这马追上了,老子马上就要动手砍人,你带一百人出去,谁走的慢了,就鞭子抽,鞭子抽也不听的,就给老子用刀砍。” 将领的气质很容易影响到下面的军兵,陕西总兵贺人龙所率领的部队里面也多是这种无法无天,粗暴残酷之人,听到自家总兵的命令一下,立刻有一名千总率领着骑兵加快马速跑了出去。 这帮陕西的骑兵进入到那已经略显散漫的车阵队形中,车辆和车辆之间彼此的距离颇大,马匹奔驰也是轻松,这些边兵出身的,在这个年代,可是比最凶狠的盗匪都要凶恶的存在,根本不讲什么道理和人情。 那些推车的士卒和民壮,都是在陕西一带征发的壮丁,才当兵不到一年,很多人甚至连把刀都没有凑齐,不过是拿这个削尖的木棍在这里充数,陕西的边兵当然不会有任何的客气,手中的鞭子雨点般的抽了下去。 骑兵的鞭子一般都是有专门的技巧,抽的又准又很,加上下手不留情,顿时是痛叫一片,这也算是杀鸡给猴看了,那名率队的千总看见一名民夫被抽的跪在地上,迟缓了前进的脚步,直接是抽出刀来凌空狠狠的劈下。 一看有人血溅当场,这些推车的人顿时是害怕了起来,现在还未接战,本营这边就已经开始杀人督战了,冲到前面未必死,可要是在后面却可能活不了。 推车的这些人都是心中恐惧,加快了脚步,陕西总兵贺人龙看到这个局面,在后队哈哈大笑,也是跟上。 相比来说,左翼的山西总兵许定国就要谨慎许多,可今日之阵,督师侯恂有过明确的命令,以贺人龙为主,许定国为辅,看见前面加快,他这边自然也是急忙的跟上。 本来这边的顺军兵马就是人心惶惶,踟蹰不前,士气滑落,此时却看见对方的车阵加快了速度,就这么向前压了过来,顿时是有些慌了。 果毅将军谢君友见到这样的局面,知道自己发动的晚了,这就算被对方占据了先机,必须要抓紧时间扳回来。 为今之计也就是对攻了,谢君友身后的大旗挥动,亲兵部将们都是大声催促着士兵们向前冲锋。 人人都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可这时候人人都突然想,我要是冲到那车阵的跟前去,我该怎么闪开那个大车,不被他撞到,而且还能攻击到他身后的那个人,还有想到,在车阵的后面是贺疯子那个大虫…… 想到这里,才想起来自己的主将发布了攻城的命令,自己必须要动手跟着攻上去,最前面的几列有了迟疑,跟在后面的人就算是不迟疑的,也不能跟着乱冲,整个队伍就那么迟滞了一下。 在战场上,就是这种很细微的东西导致了一场战斗的胜败,果毅将军谢君友的命令下完,整个队伍的这么一顿。 一直是在中军压阵的闯王李自成看到,口中低声的骂了句,然后大声的吆喝道: “速速命令袁宗第和刘芳亮两支队伍顶到前面去,本王中军准备和明军接战!!!” 贺人龙和许定国同样是看到了这个停顿,贺人龙拿起了手中的骑矛,大笑着发令说道: “儿郎们,跟着咱杀贼去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是纵马冲了出去,身边的家丁亲兵都是跟着吆喝欢呼,同样是冲了出去,贺人龙多次和流民大军的战斗中取胜,有个很关键的因素,就是他并不是命令自己的亲兵家将攻坚,而是亲率自己的精锐攻坚。 主将身先士卒的突击,在任何的情况下都是一种激励士气的手段,贺人龙的麾下也都是会跟着冲出去。 山西总兵许定国那边本来想要做个指挥若定的将军,可那边贺人龙冲了出去,自己要是在后队指挥,十有八九会被督师侯恂给治罪,连胜之后的督师侯恂,可不是当年那个对武将客客气气的大学士了。 这边也是一咬牙,跟着率兵冲了出去,前面的车阵,按照这车营作战的操典,要是在本部兵马突击的时候,这些大车应当立即停下,作为接应的后方车阵,可这些推车的士卒和民壮,方才被鞭子和刀子都给吓怕了,一看后面动,他们也是慌了,从后到前,都是加快了推车的速度。 对方的攻击阵势的突然发动,顺军前队的迟疑不动,这一对比立刻是有了灾难性的后果,看着几百辆大车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果毅将军谢君友的前阵有的人是冲了出去,有的人是迟疑不前。 中队和后队的人也是如此,根本跟不上前面的脚步,整个的阵型开始变得散乱起来,可战场上千钧一发,怎么能有这样的散乱。 惨叫和撞击声不绝于耳,大车已经是撞进了谢君友的前阵之中,推车的那些明军士兵们,不管不顾的从车后冲出来拼杀,官兵和贼兵,这些官兵手中的武器还没有顺军的士卒好,可顺军的已经是慌了,这气势彼此的差距,一下子让人局面马上有了变化,看见死命拼杀的明军士卒。 失却了先机的顺军兵马都想着后退几步,留出足够的空间来,再继续进行战斗,可这一退,更是麻烦。 顺军稍微的后撤,却让那些不知道战场局势风向的明军新兵更拼命的杀过来,他们还以为是看到了胜利。 果毅将军谢君友直属的兵马约两千余,一直是队伍的核心,可此时却组织不出有效的反击,甚至是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战斗了,只能是拼命的维持住这个阵型,希望能够顶住明军的这一波疯狂的攻势。 差不多前面四排的士兵都是死伤殆尽之后,顺军的第五排总算是组织起来了有效的反攻,谢君友和手下的主力开始投放到战场上之中,这老兵和新兵的差别,就在这种僵持的战斗中体现的最为充分。 老兵们都有战斗的经验,见惯了血淋淋的厮杀,也多少知道点和同伴们的配合,这种种加起来,就比对面那些一年前还是贫苦农民的大明新兵强出去好多好多,局势渐渐的平定下来。 但在车阵的后面还有蓄势冲来的山陕骑兵,就在这局面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山陕的骑兵好像是一把大锤重重的敲击了上去。 就在这个瞬间,果毅将军谢君友看见自己周围的部队甚至是自己的主力部队,直接是崩溃了。 所有的人都是闹哄哄的向后跑,或者是向两边,就是想要躲开这些凶神恶煞骑兵们的冲击,这可是贺疯子这等大虫率领的官军,怎么打的过。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这样的崩溃,等于是给对方的骑兵们提供了大好的机会,这些顺军再刚才想到,如果是冲到了对方的跟前,恐怕会被这大车分割的支离破碎,可却没有想到,这个道理对大车后面的骑兵是一样的。 山陕的骑兵冲出大车这边区域的时候,速度并不是很快,队形也是有些散乱,如果趁着这个时侯,可以迎头痛击,还能有点胜算。 但顺军前队本就是忐忑惊惧的心思,在最开头又是受到了挫折的打击,在见到贺人龙率领骑兵冲过来之后,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开始了崩溃。 问题的关键是这样的崩溃,却给大明的这些骑兵留下了冲击的空间,让他们有时间有空间聚合成团,形成更大的冲击力量。 聚合成大队的骑兵展开阵势,就能把顺军的部队打的更加后退,给自己身后后续跟来的骑兵有更大的整合空间。 周而复始,顺军的后退导致了自己更大的溃退,而明军的冲击却让自己的胜利势头更加的扩大。 不管是明军还是顺军的阵型,都要比胶州营的步兵阵零散一点,为了保证士兵们的单体厮杀,彼此之间的间距也是拉开的比较大,这样的阵型导致在崩溃的时候,崩溃的更加迅速,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空间转身逃命。 在中军的闯王李自成一看见这样的局面就知道坏了,果毅将军谢君友的前队将近万人,这万余人的大队转身溃逃,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的本队,这个势头,自己的本队恐怕也要被冲散。 “双喜,传令全军戒备,又擅闯军阵者格杀勿论!!” 李自成大声的下达了这个命令,几十名围绕在他大旗之下的传令骑兵立刻是打马向四方而去,可跑出去不过百步,溃兵们已经是和中军碰上了。 不管是顺军的溃兵还是顺军的中军,都没有自相残杀的意思,可中军不动,溃兵却要逃,就算是依托中军转身列阵,可身后还有大队的同伴在涌过来,混乱立刻是开始了,原本整肃的中军阵型也是变得乱七八糟。 并且这种乱,正在朝着正中蔓延,就连那些传令的骑兵都是被这混乱挡住,进退不得,李自成的眉头都是锁在了一起,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局面,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气派,在马上大声的喊道: “儿郎们,不能乱,明狗的骑兵冲过来,咱们要是乱,那更是顶不住!!稳住,稳住!!!” 不光是他这么喊,他身边的兵丁和将领们也是被发动起来这么喊,可前面的混乱已经是止不住了。 骑兵占据优势,冲击这溃乱的步卒的时候,有无数的方法可以让混乱扩大,这实在是太容易了,骑兵们紧跟在后面,尽量是十几匹马并成一排,好像是推土机一样的向前推去,只要是前面有敌人就直接的一刀砍下,但却并不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砍杀上面,而是尽可能的让乱兵去冲乱那些还没有变的混乱的阵型,杀人的机会有的是,只要是把所有的队形都冲乱,漫山遍野乱兵的时候,就可以从容的屠杀了。 看着刚才还算是稳固的流民的中军,被骑兵驱赶的这些乱兵逐渐的冲溃,不管是贺人龙还是许定国都是兴奋异常。 陕西总兵贺人龙之所以被人叫做疯子,有重要一点,就是他打仗兴发,往往是不管不顾,这样的疯劲尽管有很大的危险性,可在大多数的时候,却能起到颇为出色的效果,毕竟战场上不管是谁见到了不要命的疯子,总是要忌惮几分,何况是贺人龙这等凶汉,现在这贺疯子又是战斗的兴奋了。 “都跟着老子冲啊!那闯瞎子的大旗和黄盖都是在那边,抓住了这贼头,那就是封王封侯的赏赐啊!!” 贺人龙一边在马上大声的叫嚣,一边率领自己的亲卫骑兵不管不顾的朝着那边猛冲猛打,突然变猛的攻势让本就是混乱起来的局势更加的不可收拾,那陕西总兵贺人龙一边是挥舞着手中的长矛,一边是高声喊着: “杀千刀的贼徒们,老子你们的贺人龙贺爷爷,都来受死吧!!!” 他这么一喊,方才不知道是贺疯子率军的顺军士兵也是知道了,又是这样的局面,少不得就要心怯溃逃,贺人龙是粗人,不过也是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优势,战斗中只要是心中多了一丝胆怯,那就会导致负面的影响。 “溃逃者杀,溃逃者杀,临战脱逃者,格杀勿论!!” 各处都有顺军的军官和闯王的亲兵在高声大喊,督战杀逃已经是开始了,但即便是用了这等残酷的手段,溃逃的大势依旧是阻挡不住。 方才分到两翼的袁宗第和刘芳亮两部,都因为这边乱成了一团,生怕自己的部队过来会被这溃逃卷进去,只能是看着干着急,明军的中军,剩余的军队牢牢的聚拢成一个大团,不敢轻易靠近,这等局面靠近之后,稍有不慎,就可能是被对方的一个攻击给吃掉,也是无功而返。 那边在顺军大旗下的闯王李自成已经是怒火攻心,已经是抽出了佩刀,准备带着老营亲兵上前跟那嚣张的陕西总兵贺人龙决一死战,跟在身边的右营果毅将军刘体纯也不顾得上下尊卑,拉住李自成的胳膊,大声的劝谏道: “闯王爷,眼下我顺军主力未在,官军不过占据一时之利而已,何必在这时候和他争无用的意气,咱们先撤会郏县,聚集各路兵马,然后再战不迟,闯王爷万金之体,万万要慎重啊!” 李自成被部下拉住,这才是醒过味来,他长呼出一口气,看看边上的义子李双喜,这小伙子也是着急万分,李自成反倒是哈哈的笑起来,朗声说道: “今日间不小心,反倒是吃了个暗亏,这也算是明廷的回光返照了,咱们走,去襄城那边等着。” 说完拨转马身,离开战场,主帅一走,大旗也要跟着动,整个战场上的顺军士兵看着闯王撤走,除却那些还有建制的完整部队之外,其余的都是崩溃逃跑,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贺人龙和孙定国两股骑兵在战场上纵横来回,斩首极多,顺军投入战场的部队,大半崩溃。 作为前锋的果毅将军谢君友战死,都尉、掌旅、哨总等中下军官死伤近百,士兵死伤以万计,更缴获了闯王李自成的全副依仗。 此次大胜之后,天下人皆以为大明中兴在即,朱家江山有望恢复了…… 第四七二章 大功 遮掩 嫡庶 谈判 仪仗和帅旗是主帅的象征,从古至今多次的战役,都有帅旗和仪仗被夺,导致军心崩溃,被人趁势掩杀,全线崩溃的例子。 李自成的黄盖、大旗还有一系列的仪仗都是丢在了战场上被贺人龙和孙定国缴获,这真了不得的胜利,拿着这些东西耀武扬威的回去报功之后,督师侯恂老实不客气的写了报功文书派加急快马发往京师。 报功文书洋洋洒洒,说的是,此次大战,大败贼军,贼酋李自成全副仪仗被我缴获,人不知所踪,怀疑死在乱军之中,剿贼大军定将乘胜追击,彻底扫清残敌。 在这一战之前,顺军所经营的区域是宝丰和郏县一带,在这里修筑工事,布置防御,可经此大败之后,贺人龙和许定国趁势追击,李自成这边一直是无法收拢起来溃兵,一路的在退。 宝丰和郏县这一带距离战场实在是太近,已经是来不及顾上了,只能是无奈的放弃,大军一路的撤到襄城。 督师侯恂生怕两位总兵的兵马冲得太靠前,和本阵脱离,有什么差池,拿下宝丰和郏县之后,便把大营从汝州一带迁徙过来,在宝丰设置大帐,指挥这支剿贼的兵马,大军行进,始终是有河南各处的地主武装过来投奔。 十几万人的兵马逐渐的膨胀,到宝丰的时候已经是足有二十万人以上,这二十万人抱团,好像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前进,闯军的任何一支兵马都无法啃下来。 不过李自成退到襄城之后,顺军的各支主力,除了在襄阳一带的李过和高一功之外,其余诸位大将都已经是率领所部来到了襄城、叶县、鲁山一带,已经是形成了半包围的状态,各路兵马加起来,也差不多有三十万的规模。 闯王在襄城开始发号施令的时候,李自成死在汝州南部的战场上消息也就不攻自破,不过这个消息发到京师还需要时间。 七月底,崇祯皇帝在京师收到了侯恂的大捷报功,还有李自成可能是死于乱军之中的消息,他的表现也只能是用狂喜来形容了,这等大捷,缴获贼酋仪仗,将流贼杀的一溃千里,死伤近两万余,这是何等的大胜。 好像是自从孙传庭被下诏狱,洪承畴出关战死之后,就再也没有这等酣畅淋漓的大胜,当然,崇祯皇帝是不会想到如果自己不去杀孙传庭的话,流贼还能不能在中原如此的气势嚣张。 贺人龙和孙定国都是被封伯,加将军号,白广恩和高杰都是加将军号,副将牛成虎升任总兵,督师侯恂明确了值守范围,都督陕、晋、豫、川、楚五省兵马民政,节制各省文武,并力剿贼。 除却这等封赏之外,京师还有风声传出,如果确定李自成授首,贺人龙和孙定国有一人会被封公,其余几位最少也是侯,侯恂最起码也是太师的职位,他的儿子侯方域则会进南京吏部左侍郎。 这等封赏,已经是万历三大征之后,给予文臣武将最为丰厚的赏赐,以崇祯皇帝这种小气的性格,居然舍得下这么大本钱,这实在是罕见,也能看出来这等大功的确是让崇祯欣喜到了什么程度。 这等高官厚赏也不算,京师朝廷一反一年左右的低调,向天下各处分发捷报,朝着各省送去。 这等报捷的举动与其说是官场惯例的通报天下,倒不如说是一种示威,展示朝廷取得的胜利和即将到来的光明前景。 山东境内的兵马都是在紧张的调动,李孟直属的部队和登莱总兵赵能直属的部队都有一部分开往徐州一带,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调动都要通过水路来进行,尽管进行了消息封锁,可实际上却瞒不过多少人。 向着徐州调动兵马,在有心人的判断之下,首当其冲的肯定南直隶各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忙跟随调动,应对防御。 但从江北地那些熟悉的官员处得知,说是征西将军陈六的平南将军马罡的麾下兵马,也有不少向着徐州调动,这才是卢九德松了口气,如果说想要对南直隶作战的话,江北地的完全不用去徐州汇集。 在众人胡乱猜测战战兢兢的时候,在济南的齐国公府发下了明令,说是汝州一带激战正酣,开封府西南一带贼军屯驻,于大局不安,特调配五千山东兵马去往开封镇守,守卫地方治安。 五千兵马调往开封城,这让顺军和明军都是松了一口气,在开封城尚有六千的山东部队,这是归开封城防统领、豫北游击袁时中和归德都司贾大山统领的,两支部队加起来一万一千余,能称得上是山东兵马一线部队的也就是六千人左右,守卫开封一带有余,想要向外征战却未必能够。 不过督师侯恂率领的大明剿贼兵马二十余万,闯王李自成率领的顺军将近三十五万,而且这次都是双方的有生力量对碰,这么大规模、大凶险的战斗,开封城和归德府这边肯定要做好戒备。 开封城在六月中旬就开始储存粮食,准备重复以往的闭城自守的局面,开封城的粮食要等成熟还很早,自然需要有富余粮食的山东和南直隶江北地给予支援,所以运河和黄河上都是忙碌异常。 大批的粮船从各个码头出发,船上都是垒的高高的粮包,盖着苫布,逆流而上前往河南开封。 粮食是命根子,在河南巡抚李仙风和豫北游击袁时中商议之后,开始用一百二十分的安全保障来确保粮食运进开封城,并且不会被那些闲杂人等偷窃觊觎,为此专门在开封城北的陶家店渡口进行军管。 所有的过往民船商船都只能是在下游赵皮寨渡口和上游的兽医渡渡口停靠卸货,只有和山东相关的粮船和军船才能在这里停靠。 而且为了储存这些粮食,还在开封和陶家店之间的区域修建大仓,储存粮食和各种物资,也准备用来做开封城的防御外城之用。 开封城内的局面反倒是镇静,被流贼大军围了两三年都是挺下来了,现在有粮有兵的,比那时候的情况不知道要好多少,还怕什么呢! 就连那些到处疯跑的小孩子,都没有什么人管束,在开封城周王府东边居住的王家,他家的两个小子最为顽皮胆大,是这片区域孩子的头目,周王府周围都是开封城内的富贵人家,这王家也是如此。 自从开城之后,就把城外的几个庄子都给收拾了起来重新经营,这七八月间,开封城有些溽热,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去城外避暑,不过今年却因为事情忙,只让管家带着两个小子一起过去。 头天去的,第二天那管家就回来了,说是有大兵通知,开封城北到陶家店渡口这边实行军管,可两位少爷却赖在那边不回来,他只好是先安排人看着,回来请老爷去亲自叫,王家的主人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顽劣的货色,那边军管,这孩子赖着不回来,还指不定招惹下什么祸事,快去叫吧。 当即是亲自坐车去往那庄子,把两个已经像是泥猴的孩子拽了回来,结果回家洗完了,吃晚饭的时候,两个孩子大呼小叫的说道,两个人顺着一条小道去渡口玩,结果路口什么的都被兵丁给看守住了。 他两个人地头熟,寻了条没人走的小道去渡口那边看看热闹,心想为什么这么神秘,结果在陶家店渡口那边看见一艘艘的粮船停靠,掀开苫布之后,却是一队队的兵丁走下来,看着衣甲鲜亮,兵器发光,真是威风无比。 听到这个典故,王家的女主人还无所谓,只是心疼孩子,那男人平素里和灵山商行做过不少生意,却是知道这消息的厉害,当即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一边是嘱咐自家的女眷孩子不要把听来的话说出去,一边是严厉命令两个小子再不能出家门一步,要不然打断他们的腿等等。 除却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孩子之外,也有在附近窥伺的闲汉,还有无意间撞见的船家水手,这些人则都是被渡口附近的巡逻兵丁给抓了起来,这些人都暂时被当作军队征发的壮丁民夫使用,什么时候恢复自由,还要等待军队的安排。 崇祯十七年八月初三,济南城,齐国公府。 在两名亲兵跟随下,李宏小心翼翼的牵着自己弟弟李武,在凉棚遮蔽的院子中溜达,李宏已经是五岁多,可因为平素里身体打熬的好,并且吃用优厚,这身形已经是颇为的高大,看起来像是外面八岁到十岁的孩子。 可李武才一岁多点,走路都不算是太稳当,在自己哥哥的牵引下,一直是在咯咯的笑着,一边在院子里绕。 看见自己的弟弟笑,李宏也是高兴的了不得,可举动却依旧是小心的了不得,生怕自己动作大,伤到了自己的弟弟。 因为在院子里有两名亲兵,为了男女有别,内堂这边悬挂着竹帘,李孟和颜若然透过这竹帘看外面的两个孩子,也是满脸的笑意。 李孟的地位和势力愈高愈大,能在府中和家人有这等闲暇相处的时间也是很不容易,夫妇两个都是颇为的珍惜,老夫老妻,两个人又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听着李武清脆的笑声,都感觉颇为的惬意。 两个人看了一会,颜若然轻笑着说道: “宏儿平时虎头虎脑,粗枝大叶的模样,谁会想到他居然对自己的弟弟这么细心照顾,今日间要不是妾身看见了,还不会相信呢!” 李孟端起边上的瓷杯喝了口水,也是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他们兄弟两个能有这样的和气模样,是咱们家的福气,希望他们两个今日间如此,十年、二十年之后也能如此。” 这话说完,李孟的脸上尽管有笑意,可颜若然的神色却僵了僵,李孟的将来会如何,众人心中都有一个大概的估计,作为李孟后代的李宏和李武,将来会有一个什么地位,众人心中也是有数。 自古以来,这等门庭,夺嫡之事最为让人痛心,也是最损伤元气的事情,可偏偏却无法避免,让人极为的头疼。 目前来说,李宏是长子,但他的地位却没有任何正式身份上的证明,甚至连个世子的名义都没有,尽管这个名义是大明朝廷给的,能有这么一个“敌对势力”的名份给上,将来很多话也会好说点。 可偏偏大明朝廷和山东已经是势如水火,以李孟这等的身份地位,李宏、李武从出生的时候,朝廷就应该有爵位和官位的封赏,可朝廷就跟没有这事发生一样,完全置之不理。 尽管颜若然和木云瑶的关系有如姐妹,但在自己的后代前途问题上,还是会把不顾情面的争取,颜若然性格温婉,知道有些话要使自己和李孟主动去提的话,可能就是落了痕迹,反倒会有反效果。 颜若然不说,可颜参政夫妇,还有些和颜若然亲厚的女眷,都是明里暗里的和他说过这个事情,这是整个山东的大事,不确定下来,相关的人心中也会不安。 这一年李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颜若然几次想要找机会提这件事,都是犹豫了下来。 外面李宏和李武一会一起走,一会你追我赶,两个小兄弟快乐无比,颜若然在想,夫君李孟在家的时候,也看不出他对这兄弟两个谁更偏爱一些,李宏自小和父母就不亲近,反倒是愿意和他那些一个公塾读书的铜陵人们玩在一起,而李武身体不好,偏于乖巧,李孟反倒是经常抱着。 身为人母,一碰见牵扯自己儿女的事情上,就变得患得患失,这也是人之常情,颜若然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她轻声的问道: “夫君大人,云瑶妹子今天怎没有过来?” 李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晒笑道: “产后身体虚弱,郎中也是叮嘱她要好好休息,可她总是离不开清查司那边的事情,说是如今山东各处千头万绪,没有人在那里主事不行,每天领着顾横波和柳如是在那里盯着……说也说不听。” 颜若然说这个话的目的,不是要说木云瑶,而是要引出下文,她咬咬下唇,低声的说道: “夫君大人,妾身想要先为下面的话请罪,免得失礼被夫君责怪!” 外面的李武脱离了他哥哥的手,自己在那里摇摇晃晃的跑,可双脚打扮,人朝着前面摔倒,后面的亲兵想要搀扶却来不及,李孟也是着急,刚要招呼,前面的李宏却好像是感觉到什么,转身弯腰,一把抱住了李武。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李武还不知道自己刚才要摔倒,只是搂着他哥哥大声的笑,方才那颜若然说的话,他这边都没有听到。 话既然说出来了,人的勇气也就跟着变足,颜若然稍微提高了声音,又是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紧张看看周围,当然,不管是陪着孩子玩的亲兵,还是这边的伺候的丫鬟仆妇都是知趣的避开很远。 听到颜若然的话语,李孟诧异的扭头看了她一眼,失笑道: “咱们夫妻之间的谈话莫非还要以言罪人不成,若然,有话尽管说就是了,不要怕什么?” “夫君大人,现如今四下里,不管是和咱们李家是亲密还是疏远,都是说咱们家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妾身尽管不太知道外面的事,可也明白,这些人说的不假。” 说到这里,颜若然顿了下,看看李孟的神色,发现李孟的神情是饶有兴味,这才是继续开口说道: “夫君富贵不可限量,山东大业蒸蒸日上,可宏儿和武儿,宏儿尽管有些莽撞,不比武儿聪慧乖巧,却是一腔赤诚……” 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十几年,李孟也认为自己是完全适应了这个时代,可对于这种委婉还是恨不适应,李孟还是愣了下才反应了过来,这个问题他偶尔也想过,每次都觉得颇为头疼,如果是平民之家根本不需要想这么多,可自己的身份地位已经是要必须要想的时候了,好在这个问题,李孟已经是有了答案。 看见李孟没有马上反应,颜若然的心下更加的慌张,李孟盯着颜若然的脸看了一会,看的颜若然越来越慌张,李孟放声大笑,笑完之后,李孟扬起手臂向外摆了摆,远远伺候的那些仆妇都是退了下去,也有人传令给那两名看孩子的亲兵,让他们把孩子带的更远些,李孟笑着说道: “你我夫妻这么多年,说话怎么还这样遮遮掩掩,若然是想问我立长还是立贤对不对?” 这话说的太过直接,这话一出口,苦笑的就变成颜若然了,她想亏得自己习惯了夫君这般说话直接的方式,要不然方才这一个反问,非得吓得跪地请罪不可,颜若然知道李孟现在反倒没什么怒气,只得是红着脸点点头。 李孟叹了口气,伸手把颜若然搂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沉声的说道: “若是武儿有争这位置的心思,云瑶又怎么会到清查司去主事忙碌,怎么也该来到这边和你一起。” 李孟和颜若然夫妻两人年纪不大,可也是老夫老妻,李孟做出这种亲昵举动,还是让颜若然羞的满脸通红,可也是觉得满心甜蜜,李孟做出这样的姿态,无疑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她心中安定,李孟又是说道: “本来我也觉得云瑶或许有这心思,还准备把话和她挑明,却没有想到,云瑶先给我说,如今的这日子,孩子将来的富贵已经是不缺,更高的位置尽管是风光可风险也更大,她和家人都是见的太多,已经是怕了,武儿将来能有个太平安乐,云瑶已经是满足了。” 颜若然和木云瑶尽管情同姐妹,但日子久了,也逐渐知道对方的底细,木云瑶还好,颜若然却难免心中有几分提防。 木云瑶身份极为贵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自己这个小官僚出身的女孩更加适合李孟做李孟的正妻,而且木云瑶在李孟身边生活的时间要比自己长很多,下面的几位大将都和木云瑶的关系很好。 更关键的是,从内帐房刚成立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如今的清查司,其中的各项大权一直是在木云瑶的手中掌握,日常事务也是木云瑶在经办。 种种原因,各种方面,颜若然都感觉自己比木云瑶处于劣势,自己倒还无所谓,可自己的孩儿李宏…… 每次想到这个,颜若然就是愁眉不展,可今日间突然听到李孟说出来这般的话,这真是意外之喜,何况李孟在转述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肯定了李宏的继承人的位置。 这一刻的颜若然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都是软了,尽管是欢喜无比,却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李孟笑了笑,有些感慨的说道: “你我夫妻要是在太平年景,和和美美的这么过一辈子又该有多好,可在这个位置上,什么事情都不那么单纯了!” 说完这句话,李孟抬高了声音招呼那边道: “宏儿、武儿,疯了不少时候,快回来擦擦汗,准备吃午饭。” “爹,我和弟弟再玩会,这才多久啊!”“爹,……” 听着李宏略带这些怨气的回答还有李武奶声奶气的答应,李孟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如同身在仙境一般。 不过这种幸福的时光,没有持续太长,值守的亲兵在外面扬声通报道: “山东巡抚颜继祖求见,山东布政使柳清嵩求见。” 山东布政使司的布政使终于是致仕回家养老,他已经是把家都是搬到了扬州城中,拿着一份灵山商行和方家盐栈的丰厚红利,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继任者是谁,柳清嵩尽管是左参政,可却不敢奢望这个位置。 按照胶州营内部的亲疏区别,济南府同知周扬和颜右参政的排位都要比柳清嵩靠前,不过周扬却已经是交卸了同知的位置,去新成立的田政司做主办,从今以后名正言顺的属于齐国公府的系统从属。 而颜参政却说自己的年纪大了,每日间去教外孙读书,和几名山东大儒谈文论诗已经是人生至乐,只求年底任期满就致仕回家,不再求高升了。 结果这山东布政使的位置就落在了柳清嵩的头上,尽管有巡抚和总督这两个位置,可这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乃是真正的一省民政之主,柳清嵩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登莱道的前程了,谁想到却有这样的奇遇。 人在官场,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升官,做更大的官,刚做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柳清嵩真是志得意满,特意给在北直隶主持柳家商务的柳清扬写了一封信炫耀,谁想到等这封信回来,却被这位族长一顿痛骂。 信上所说的很简单,你是凭借着谁才能做到这个山东布政使,这个山东布政使又是谁家的官职,齐国公府的这个司那个局你不去就职,反倒是在这等墓中朽木上打滚,还想不想将来。 这番话说的实在,那周扬为什么更优先坐这个布政使却不做,而是去那田政司做主办,这其中高下,当然是分得明白。 可后悔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仔细想想,如今山东七成以上的田产都是在田政司的管辖之下,巡抚和布政使又有什么意思,那颜继祖是没办法,脑筋转过来的太晚,只能是在哪里等着,可自己这又是何苦来哉。 但选择了也就选择,柳清嵩也只能是安心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从齐国公府那边也是放出风声来,原本山东大明各个体系的官员,将来都会有相应的认命,柳清嵩这些亲密的人更有其他的安排,这才是稍微安心,不过柳清嵩也能确认,自己可能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等颜继祖和柳清嵩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颜若然已经是带着两个孩子去往内宅去了,李孟则是穿着便装在书房那边等待。 名义上两位山东的最高官员一进李孟的书房,立刻是整理下衣襟,向着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跪拜了下去,如果不是李孟不喜欢繁文缛节,参见皇上的叩拜称颂之礼那是少不了的。 李孟笑了笑,上前把两人搀扶起来,大明的这些官员对官场的规矩极为的讲究,比如说自己安排亲兵给布置座位,颜继祖和柳清嵩还要再恭敬的谢一次,又是客套几句,颜继祖展开手中的折片,开口说道: “昨日间,巡抚官署这边收到了朝廷的告捷文报,布政使衙门也是收到,上面说的是督师侯恂率领大军在汝州以南大败流贼兵马,当阵格杀贼果毅将军谢君友,缴获贼酋李自成仪仗,李自成生死不明。” 边上的柳清嵩附和了几句,这个消息,李孟这边收到的应该会比他们早上五天甚至是更长,而且更加准确,李孟笑着说道: “李自成已经是在襄城重新开始召集属下的兵马,准备和侯督师的大军决一死战,朝廷高兴的未免有些早了。” 下面的颜继祖和柳清嵩心中都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他们此次所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这件事,颜继祖先是拱手为礼,然后开口说道: “先前国公大人交待给下官的事情,下官已经是在筹办了,各处学官交上来的名单名目之中,目前赋闲在家的,鲁地和南直隶江北处,差不多有七百人左右,河南李大人那边还有一百五十人。” 柳清嵩也是掏出一张纸片,朗声的说道: “河间府那边共有一百一十人。” 听到这个数字,李孟却是吃了一惊,禁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会这么少?” 他们统计的是,李孟所控制的地盘之中,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并且是不在胶州营所属的各项系统中效力的读书人,这些人不管怎么说,在民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山东目前武重文轻,准备吸纳这些人入内。 这些人的既然是游离在山东的体系之外,那自然只有大明的官府系统能够统计到,原以为这些人会很多,却没有想到居然也就是千人而已。 听到李孟的惊讶,柳清嵩和颜继祖都是苦笑了起来,颜继祖抱抱拳说道: “国公大人,这天下多灾多难了十几年,读书人不能做活,只知道读书,连很多致仕回家的都是冻饿而死,何况这些有身份却无实职的读书人,大人的田庄、商行吸纳各处士子,本就被认为了不得的德政,能投奔的都是投奔过去了,能够闲在家中的,都是些地方上的豪族子弟……用咱们山东的话说,都是吃贵盐的。” 所谓贵盐,就是当日间山东东昌、兖州两府豪族要买那种价格高昂的盐货,这已经成了说明身份的一个方式。 也就说,这些还没有被招揽过来的士子文人都是那些不愁吃穿,并且和山东有些矛盾的人物,既然如此,倒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反正李孟这边吸纳过后,再给他们仕进的机会不会太多了,把握不住就不要怪别人。 李孟笑了笑,开口说道: “来去自由,我不勉强他们,颜大人这次办事尽心,真是辛苦了,今后我这边用到大人的地方还多,还是要大人费心啊!” “齐国公的称赞,下官惶恐,但有事,尽管吩咐,颜某定将鞍前马后。” 李孟这句话让颜继祖心花怒放,连忙站起来辞谢,边上的柳清嵩看着特别眼红,好在他这边也有东西禀报,看见颜继祖坐下,柳清嵩又是站起,回身看了边上的颜继祖一眼,李孟笑着点头说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柳大人有什么事情说就是了,不必遮掩。” 柳清嵩不管是官场上的官位,还是和李孟打交道的时间,都远不如颜继祖,他的态度就不能那么随便了,所以站起来恭谨的说道: “禀告国公大人,昨日下午,下官族中那位堂叔派人送来急信,说是山海关总兵高第见了他,下官的堂叔也把大人的话详细带到,高第说他投靠可以,请大人封他做辽王,永平府之地归他世代镇守,现有兵将不动。” 颜继祖不动声色的瞥了柳清嵩一眼,没想到自己这位同僚,居然和李大人的关系这般亲近,去办这等体已私密的事情,不过也愈发坚定了攀附这棵大树的心思,眼下居然已经是进行到这般的地步,自己也要加把劲卖好了。 听到柳清嵩的漫天要价,李孟脸上的笑意一直是淡淡,又是继续问道: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那边如何,柳清扬曾经给本公说过,当日间柳家兴盛时候,也和这吴总兵多有交道,这次谈的怎样?” 说起这个,柳清嵩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吴三桂那边,下官的堂叔也去谈了,说是那吴总兵倒是十分的客气,不过条件开得更高,说是吴家要有一人为王,一人为侯,仿照云南沐家例,世镇辽地……要不然……要不然……” 柳清嵩吞吞吐吐的有些说不下去,李孟脸上的笑意更盛,催促道: “柳大人但说无妨,李某的脾气好得很,听他们开的条件,倒是本公开怀。” 柳清嵩躬身有些低,吞吞吐吐的说道: “国公大人,那吴三桂说,这藩王公侯的位置若是大人不给,鞑子那边给的位置更高,他吴家可是进退从容……” 李孟一愣,屋内的气氛猛地变的有些尴尬,在屋外值守的亲兵按着刀柄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在那里记录的袁文宏也是抬起了头,猛然间,李孟爆发出一阵大笑,看起来,的确是很放纵的大笑,对于持重的李孟来说,更加的罕见,好不容易笑声停歇,李孟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那边的柳清嵩已经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了,李孟挥挥手,笑着说道: “不必惊慌,此事真是可笑之极,当日间这吴襄和吴三桂为了讨好本公,连身边的女人都是送了过来,今日间自觉得有了去处,居然要讨价还价,本公有些不明白,身为我汉家血脉,去投靠鞑虏蛮夷,难道这吴三桂就不觉得要给祖宗蒙羞,自己无颜对天下人吗……真是狗改不了吃……?” 话说到这里,谁还敢接话,李孟开始带着笑意,可越说越为严厉,更是说出了粗口,不过颜、柳二人却对这“改不了”这句话有所异议,吴三桂从前还算是大明的忠臣,没什么卖国投敌的劣迹吧? 他两人不敢接口,李孟的情绪却是这时候平复了下来,长呼出一口气,冷冷的说道: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既然好好说不愿意听,那就只有打完了才听了,袁先生,拟军令,因山海关总兵高第、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卖国通敌,河北总兵张江率军前往讨伐,见令即行!!” 第四七三章 抉择之时 说打就打 崇祯十七年的八月初六这一天,齐国公府和山东上下,都是在紧张的忙碌,内宅和民政在忙碌如何中秋的盘点和结算,军队则是小心翼翼的展开调动,但在外人看来,只不过山东水路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特殊。 这种繁忙是在七月份就开始了,上上下下早就已经是习惯,之所以单独提到八月初六这一天,因为齐国公这一天单独下了一道任命,并且立刻是由信使传遍山东控制的地盘,齐国公长子李宏,被任命为国公府卫队守备。 胶州营的一切人都是作为胶州营这个大机器上的零件,他们只需要按照规矩运转,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思考。 关于李宏的这个任命让这枯燥的生活有了些许的兴味,国公府卫队守备,这个官衔肯定是不合乎规矩的,他的下属甚至没有可以管辖的兵马,当然了,指望一个五岁多的小孩子带兵也不现实。 可这个官位却有他自己的特殊意义,这或许和中唐到五代十国时期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有关,比如说节度使任命自己的儿子担任自己的亲卫队首领—牙内都指挥使,那就是明确了这个儿子的继承权。 突然间,任命了李宏为卫队守备,不需要什么聪明的算计也能明白,李孟的继承人已经是确定了下来,是长子李宏了。 给大家增添的兴味也就是仅此而已,和颜若然的患得患失相比,山东上下早就是知道了李宏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以李孟行事的性格,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 对于李孟的内宅来说,或许李孟没有发现,但老太监刘福来却发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亲密了许多。 在宣布这个消息之前,木云瑶敢让自己的儿子李武去跟着李宏玩,也敢让李武在颜若然的身边,可万万不敢自己去带着李宏,凡是有李宏在的场合,木云瑶必然要把颜若然请过来。 木云瑶久在王府之中,自然知道这为了争嫡,彼此之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阴狠毒辣的手段用出来。 尽管木云瑶不会用,而且齐国公府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可她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让别人有什么不满或者疑心,因为顾横波和柳如是两个女人一直是跟着自己做事,木云瑶甚至也严禁这两个女孩去接触,免得被人猜忌。 相对来说,尽管颜若然患得患失,可这方面她却没有想到,王府高门,那是内眷们斗的最激烈血腥的地方,其中门道千变万化,小家碧玉的颜若然可就想不到这些事情了。 李宏的地位明确下来,代表着李武和接下来几个女眷生的孩子,都没有大位的希望了,这富贵太平却是能够保证的,这样的情况下,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利害的冲突,大家当然重新恢复了和和气气的,从前那种友爱姐妹的局面。 不过让人哭笑不得,或许是在别人眼中司空见惯的是,确定这个位置之后,山东各处立刻是有自荐也有别人推荐,一些有名的大儒,致仕的官员,还有些出名的武师都主动过来当这位内宅守备小李大人的文武教师。 就连几位女眷也是七嘴八舌的各有主意,更不用说外面的那些关系亲厚,地位高崇的山东高官豪族。 但李孟的安排很简单,李宏的贴身侍从是苏安琪,这个被称为是山东未来栋梁之才的十四岁少年只被警告了一件事,那就是为山东做事,尽量淡化自己的宗教信仰。在外宅的时候,苏安琪是负责李宏的启蒙教育,内宅则直接是颜若然来教授。 身体方面的锻炼,李宏则是和亲兵们正式学习那些锻炼身体的法子和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 相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李宏对这个是乐在其中,这倒是省掉了很多父母管教的精力,也被称为是“少有龙虎之像,成大事之资”,李宏被确认地位之后,本来就是大热门的国公府公塾更是让地方上的子弟打破了头争抢,越早接近这下一代,荣华富贵就越有保障,这可是共识。 木云瑶和顾、柳二女每日间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本以为自己这么做,未免失却了三从四德,可木云瑶却说,你我三人做这样的事情才是为了今后的地位想,夫君大人的行事,向来是看实绩。 何况这清查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大家心中都肯定是有数,只要是把这个机构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害怕今后在府中没有地位吗? 这话说的诛心,可却是大实话,清查司的地位依稀有大明锦衣卫和东厂的作用,尽管没有那般的权势嚣张,可负责山东控制地盘的情报,各处的私密之事,这里面能牵扯到的利益权势可想而知。 木云瑶等三女的忙碌甚至连李孟都是看不下去了,只是觉得这么一大摊子事,都压在这么几个娇滴滴的女孩身上,有些太过不妥。 但这般忙碌却不是没有效果,几个消息却很快的被查了出来…… 自从那天山东巡抚颜继祖和山东布政使柳清嵩两个人拜见李孟,颜继祖见到柳清嵩给李孟去办理那么多的私密机要的事情,心知自己要是再不有所行动,恐怕将来的地位会远远的不如对方。 眼下既然已经是卖身投靠了,那也就什么都顾不得,索性是一做到底,颜继祖当年做吏部都给事中,这个职位也是个交接天下,人脉广阔无比的差事,在江南、江北都有自己的关系在。 八月初二的时候,山东巡抚颜继祖给李孟带了一个消息过去,这是他在江南的一名门生偷偷写信告诉他的。 这个消息在颜继祖的心中,那真有如泰山之重,去往国公府的时候,还谨慎郑重的要求和齐国公的单独密谈。 正在忙着调拨军队的李孟还以为是什么军国大事,也是单独的找出时间来相谈,颜继祖的消息的确是让人很吃惊,据前右都御史刘宗周的一名表亲说道,现在的大明太子,崇祯皇帝的儿子,太子朱慈烺正在南京皇城之中。 这消息之所以被传开,却不是因为有人泄密,而是在京师那些阁老大臣的计划下,太子朱慈烺也要在南京城建立一套备用的文武班子。 尽管南京城自有六部,可这六部都是些政争失败官员或者是回到南边养老的,根本没有什么能力作用,武将也就是卢九德为帅,黄得功、刘良佐为将的几万兵马而已,必须要招纳新血。 武将们倒还是好说,左良玉在长江中游,江南各省的常设武官都还有完整的班底,唯一比较怪异的是凤阳巡抚、操江御史马士英的态度,他始终是按兵不动,口口声声的说如今江南江北之地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安稳局面,愿为朝廷守住这祖宗陵寝,不愿再生事端,这马士英是何等人物,手中有兵不说,又是江浙名士,他说一句话会有许多德高望重之辈出来帮腔帮忙,士林舆论也能掌握住不少,当然是触碰不得。 不过能保证祖宗陵寝不失,这也是让人心安,也就不去强求这马士英的错处了,但这文臣班子却是麻烦。 名士不少,可镇得住场面的太少,在南直隶的,一名为阮大铖,一名为钱谦益,两人尽管声望高,各有拥护,可双方却都是有重大污点,真要是争执起来,肯定会被另一派抓住把柄。 还有一位是松江府名士陈子龙,据说是通晓文事,而且知道兵法,可他却因为历史原因被人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 唯一可以作为文臣领袖的人物,还真是有一个,就是在杭州讲学,人称当代儒学之宗的刘宗周。 自从在朝廷上力争,被崇祯皇帝剥夺官职,勒令回乡养老之后,刘宗周就是在杭州开设书院讲学,广收弟子,在南方士林文人之中影响极大,常有人说,天下若是这刘宗周为相,早就是太平安乐,那里会有这么多的是非。 当然,这在野之人说话最是不用负担责任,反正能不能得到实行都是不可知之数,但这舆论却已经是宣扬了出去。 朱慈烺想要建立班底,自然是要考虑这刘宗周,可刘宗周在朝廷之中就是因为刚直敢谏屡屡遭受到打击,很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再也不愿意入朝为官,开始的时候,朱慈烺又要对自己在南京的事实保密。 结果不管是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或者是南京守备魏国公,又或是南京兵部尚书谁写信给刘宗周,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回信婉拒。 结果自从崇祯十七年年初以来,这也成了江南的一道风景,南京这边每有一封请刘先生出来做官的书信,然后按照常例被刘宗周拒绝,刘宗周这在野大贤的声望就要跟着上去一步。 每次征召被拒绝,刘宗周的好友、门徒们就要四处的鼓噪造势,说是刘先生心忧这大明的政局,刘先生不出,这天下间又能奈何呢。 明白人都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给刘宗周造势,看南京这边的架势,是要请刘宗周过去主持大局了,隐约间有入阁拜相的意思,这一人得道可是鸡犬跟着升天的,刘宗周要是入阁拜相了,那大家岂不是要跟着入朝做官,荣华富贵。 原本大明朝廷的局势危在旦夕,太子朱慈烺也是小心翼翼,谁也没有想到局势在六七月的时候风云突变。 督师侯恂率领的大兵节节胜利,这大明朝廷眼看着就要中兴了,这朱慈烺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被谁撺掇,心想能尽快的把自己的班子建立起来,也对自己有很大的好处,既然南京城的各位贵人写信给刘宗周,他不来,如果是大明太子自己写信过去,这等身份地位,想必对方就不会拒绝了。 一直是自高身份或者是心中有怨气,不愿意入朝为官的刘宗周,在接到太子朱慈烺的旨意之后,犹豫了两天,还是宣布要去南京,南京给他预备的职位是南京礼部尚书,按照惯常的规矩,名义上这礼部尚书是各部尚书之首,等到南京开设内阁的时候,首辅之位也就跑不了的。 可这个时机选择的不对,按照他的门徒子弟的说法,怎么应该有再有三四轮的请刘先生出山的信笺,那时候再表态,才会让自己的声望到达最高峰,出去之后才是明显的众望所归的局面。 刘宗周也是知道要保密,可毕竟要和自己的亲眷和子弟也要有所解释,也就跟着两名亲信人说了这件事。 可自古以来,只要是你跟着一个人讲了,那个人也会把这个小道消息传播开来,到最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局面。 当然,在颜继祖知道消息的时候,知道这私密的人还不多,大明继承人在南京,这等大事对齐国公的事业会有什么助益,颜继祖知道这个重要的消息,立刻是感觉到如获至宝,连忙赶来通报。 这次的接见,李孟脸上一直是带着笑容,山东巡抚颜继祖真是感觉到自己受宠若惊,齐国公不光是听的仔细,而且在临走的时候还多有夸奖重用的许诺,这真是让颜继祖高兴的了不得。 本来这颜继祖也是一方名士,朝廷里的俊彦,可如今眼看就是鼎革,为自己的谋算前程富贵,自然是失却了从容之态。 实际上,李孟知道这个消息要比颜继祖早三天,身为扬州首富的方家,盐商百年以上,在江南之地的势力盘根错节,也有无数的耳目打听,消息灵便无比,这个消息,方家同样是如获至宝。 还是方老三亲自送到了淮安府城山阳的清查司官吏手中,当日间李孟也写了封多有鼓励之语信笺回去,这方应孝已经是坐到了淮安府同知的位置上,也算是飞速的提拔,感恩戴德的很。 尽管李孟和这两位都是作出了很郑重的感谢和许诺,但对于李孟来说,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看重,无非是一个小孩罢了,如果大军过江,打败了他们身边的军队,他就算是再有什么名份,又能如何呢? 与这个消息来说,清查司这边通过灵山商行和京师那边的分号,却打听到了这样一件事,郑家在六月底的时候,派人拿着金银财宝进京活动,据说是郑芝龙盯上了福建总兵的位子,想要在兵部这边搞个任命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李孟,也就是苦笑而已了,一个人有办事的才能却没有看事的眼光,就是说这种人了。 郑芝龙好不容易通过给李孟运兵到朝鲜,把从前的芥蒂清除,建立了双方的亲密关系,差不多被李孟认可为旁系和附属了,却因为大明的一点胜利,急忙忙的又去钻营,诚然,郑家在福建的势力,差不多要比闽粤两地的官兵多太多,船只更是不用提,可这些实力,除非是泛舟海上,在陆地上不会比总兵拿到的更多。 何况以福建这样的贫瘠之地,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完全是不堪一击,随着局势的越发明朗,已经到了让个人站队的时刻。 在胶州营控制的各处地盘之中,那些原来身兼胶州营和大明两处官职的人物,纷纷是辞掉自己在大明的官职,可这郑家却逆势而行,这除了糊涂,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按照李孟和孙传庭的谈话,李孟笑道: “眼下局势到了这样的局面,即便是大明灭了闯贼,他又能如何呢,明明是大树将倒,可却还有猢狲抱在上面。” 不过这笑,差不多都是冷笑了,孙传庭对这件事却颇为看得开,笑着调侃道: “郑家号称是海上霸主,想必也是自恃实力,或许他觉得至不济也是元末之时方国珍的地位,却没有想到自己错过了个沐英的位置。” 方国珍是元末明初起家的大军阀之一,在福建和浙江的海面上号称是海上霸主,在朱元璋渐渐得到天下的期间,态度也一直是若即若离,自以为可以在天下各方势力之中不断的投机选择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最后却也只能是主动的投降明朝,被朱元璋封侯,算是善终,而沐英则是朱元璋的义子,从头到尾都是忠心耿耿,结果得到了黔国公,世代镇守云南,等于是藩王的地位,这彼此的轻重高低,还真是一目了然。 郑芝龙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真就是那句“或许有做大事的本事,却没有看大局的眼光”,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他投降清军,带着家当几百万两白银去往京师,结果被囚禁起来杀死…… 对于郑家的这个行为,李孟还真是不太当回事,郑芝龙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做了一次两次,现在无非是调低他在山东系统内预留的地位,并且在登州那边向朝鲜运兵运粮的时候多加小心就是。 这期间有个后来被孙传庭记住笔记的逸事,两人用很轻松的语气说完郑家的事情之后,李孟感慨的拍了拍大腿开口笑着说道: “在家呆的太久,髀肉复生啊!” 当年刘备在江东时候,太平安逸的生活过的太久,大腿上的肉变多,骑马不方便,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李孟当然不是刘备当时那种笼中鸟的心态,他只不过是太平太久,想要亲自领兵作战罢了。 孙传庭回答的也是颇为的巧妙,他笑着调侃回答道: “国公这可是过谦了,大人将来的局面,又怎么会是天下的三分之一呢?” 崇祯十七年七月二十五中午,北直隶,永平府,滦州城,城头上。 “是河北总兵张大帅的兵马吗,大家都是大明的兵丁,何必要这般刀兵相见,彼此伤了和气呢?” 站在滦州城头垛口后面的滦州都司陶大勇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喊道,没人敢从垛口后探出脑袋看城下的情况,在永平府这边的人谁不知道山东的火器犀利无比。 这边大声的喊,可城下的仅仅有部队的口令和调动时候发出的各种声响,根本没有人理会城头的喊话,陶大勇看看身边这些战战兢兢的兵丁,心中的慌张更甚,猫着腰两只手互相搓弄,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爷,要不咱们先把那三门将军炮架好,万一事情有个不对,咱们也有个防备。” 陶大勇正在那里琢磨的时候,就听到身边一名家丁谨慎的问道,陶大勇稍微一迟疑,转身就给了这家丁一个耳光,尽管是猫着腰,可这动作却是顺畅无比,耳光抽完,又是一脚,这位滦州城的陶都司恶狠狠的骂道: “混帐行子,你脑袋上那两个窟窿是装什么的,睁眼瞎子吗,你看不见城下那些炮,咱们就是把炮架设起来,下面的炮也要马上轰上来,到时候咱们都是粉身碎骨的死在这里了,快跟着老子一起喊。” 这位陶都司满打满算也就是能凑起来三千人马,可这河北总兵张江率人来到城下的时候,陶都司能聚集起来的不到五百人,剩下的那些兵丁倒是都在城内,可陶都司不敢动手捉拿,这逃的人这么多,万一激起变乱,自己应付不了。 更气人的是这滦州的知州,老神在在的根本不理会,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大家都是大明的兵马,怎么会有这等火并的恶事,你千万不要伤了和气等等。 娘的,三天两头的就看到晋州柳家的商队去知州府上送礼,果然是互相勾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名陶都司一边是心中暗骂,一边是委屈无比,心想我平时没做过什么错事,怎么今天却找到我头上来了。 尽管河北总兵张江在永平府仅仅是占据了开平中屯卫这一个城池,可属于胶州营,或者是被胶州营庇护的各路队伍却是在永平府的西边横行无忌,大摇大摆的行走各处,滦河和青龙河流经长城内外。 经常有从海路过来,在祥云岛集散的大批物资顺着河流运往草原上,这行为等于是明目张胆的资敌,可谁敢管来着。 据说这山东兵马是把这大批的军资销售到草原上的土默特部那边,也不知道捞了多少的钱财好处,可这些兵马从城下走的时候,有谁敢说什么来着,陶都司以往遇到这样的商队可都是敲点好处的,但凡是山东的商队,还不是客客气气的让过去,就差铺土修路,敲锣打鼓了。 这头都已经是磕在了地上,但对方仍然是不领情来打,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可对方城下四千多人,两千多骑马的,火炮十门,明显看着口径还比城上的要大不少,怎么盘算自己也都是打不过。 “打开城门,交出防务,胶州营河北军保证不会在城内抢掠做害,保证城内官民和投降士兵的安全!” 城上声嘶力竭的喊话都快要哭出来了,城下的河北军终于是有了回应,听到这个喊话,城上的陶都司就呆在了那里,尽管没有明确的说出什么词,可这就是要求城上的守军投降了,除却交出这城池之外,让陶都司干什么他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在永平各个城池驻守的军将,都是山海关总兵高第的心腹亲信,这位陶都司可是当年给高第当过亲兵的,算是一家人。 如果这边开城,自己的行为非得被人骂到死,这陶都司还在犹豫间,身边的一名亲兵大喊了一声道: “老爷,城下开炮了!” 借着就是划破空气的呼啸,每个人在这个瞬间都是趴在了地上,心里祈求这炮弹不要打到自己,“轰”的一声,城下打上来的金属弹丸顿时是砸到了城楼上,城下的人这一炮应该是为了威慑开的,不想伤人。 城头砖石垒砌的城头被这一炮打中,砖石的碎片四处飞溅,落在趴在地面上的那些人身上,都是被砸的生疼,很多人的脸上手上都是被划开了小血口,可压根没有人敢抬头爬起。 “打开城门,下次打的可就不会这样了!” 城头上一阵安静,众人的眼睛都是看向趴在那里的陶都司,陶都司也是看见身边这些士兵的眼神,他在那里犹豫再三,看眼前这局面,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还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 陶都司哀叹一声,双手抱住了头,就那么好像是死鱼一般的趴在了地上,闷声闷气的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周围的人就是在等着他这句话,马上有人从地上跳起,先是扯着嗓子冲着下面喊道: “各位大爷,不要再打了,马上就开城门,马上就开城门!” 城头上的士兵表现出了比方才敏捷许多的动作,急忙的跳了起来,涌到城下去开城门,开始还有几个陶都司的亲信围在自己主家身边,看着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也是不顾得什么忠义说法了,跟着急忙忙的下去开门。 结果这些人一到城墙下,却看见不少的城内民壮正在附近的街道看着这边,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知州大人组织来协助的,稍微琢磨之下,这就让人吓了一跳,这些民壮守城的时候不协助,这时候才协助。 谁知道是不是来打开城门的,好歹咱们见机的快,及时跑了下来,要不然被这些民壮开了城门,自己这帮人就成了战俘,那下场可就不好过了。 城门一开,排成阵型,高度戒备的河北军就开始进入滦州城,可怜这滦州城,在外围大军来袭的时候,连城门洞都没有来得及堵上,就算是真开战,城下的大炮只要是放平了把那城门轰倒,一样是轻松破城。 陶都司也是灰头土脸的从城上走了下来,按照进城的河北军的要求,把自己身上的武器全都是交了出去,他还看到滦州知州用参见上官的态度,恭敬无比的和一直没有下马的河北总兵张江攀谈。 看看那些守城的时候躲在家里不出来,现在却成了知州募集的民壮的那些手下,陶都司火冒三丈,心中暗骂: “亏得老子平日待你们不薄,投降却不想着我,把老子给卖了。” 河北总兵张江仅仅在滦州城留下了两百守卫的兵马,驻扎在知州衙门周围,其余的兵马全部是到了滦州城东的滦河畔扎营等待。 驻扎到是第二天时候,从开平中屯卫过来的三千骑兵和张江率领的部队汇合到一起,同时许多拉着给养和辎重的船只也是到达了滦州这边。 逆滦河而上,就是永平府的府城卢龙,滦河在卢龙这边分成两股,一股西向顺着喜峰口那边出边塞,另外一股动向顺着三岔口这边出关,三岔口这边的这股又被草原上的人叫做青龙河。 卢龙此地是永平府的水路枢纽,又是陆路的中枢,说是地理上的中心要害也不为过,山海关总兵高第压根没有想到山东兵马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动手,还想着自己依靠手下的兵丁人口和山东讨价还价。 等知道消息的时候,河北总兵张江率领的八千兵马距离卢龙城还有一天半的路程了,总兵高第又惊又怒,只得是派出了五千士卒准备顺流而下,疾援卢龙城。 不过山东兵马行进的速度要比高第判断的还要快一些,他的五千士卒才过迁安,看着太阳西沉,因赶路而疲惫的军将们急忙安排扎营生火做饭,士兵们更是精疲力竭,很有些人听到军官的命令之后,直接就是坐到了地上,根本没有人干活,这些人平时种地,没什么训练,突然这样的急行军,真是受不了。 看到这样局面的军官只得是命令手下的亲兵家丁过去把人都驱赶起来,结果这又是在人群中一阵混乱。 正在嘈杂和纷乱之间,在大平原上,东西两个方向的烟尘大起,借着夕阳的光线看大旗的模样,这是河北总兵张江的骑兵。 胜负没什么悬念了…… 第四七四章 卢龙 观望 草原 屠杀 已经是散乱休息的步卒队伍被骑兵冲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每个人都是清楚的很,不过众人或许只是愿意去作那个骑兵而不是步卒。 山海关总兵高第派出这支兵马的时候,也没有指望着这些步卒能在野战中有什么成效,无非是希望在守卫永平府城卢龙这里会有些作用,守城不需要太好的勇气和战技。 可他没有想到河北总兵的张江来的这样快,他手下的这支部队同样是没有想到,按照他们得到的情报,胶州营河北军的士卒距离这里最起码还有三天到四天的路程,自己现在还是完全安全的。 从东西两个方向冲过来的骑兵就好像是两柄大锤,在两侧狠狠的敲击,彻底的将这步卒的队伍粉碎。 永平府一带已经是大平原了,步卒们可以向着四面八方奔跑,不过骑在马上的骑兵肯定会比他们跑的更快。 骑兵们可以从容的在马上朝着一名步卒的后背挥出马刀,然后再去找另外一个,但在这五千人的蓟镇兵马之中,凡是溃逃的士卒都没什么太大的危险,除却开始的几个倒霉鬼之外。 真正被盯上的是在骑兵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上马逃跑的那些军将和校尉,河北军的骑兵尽管追击他们会花费很多的力气,可还是要锲而不舍的追上并且砍杀,至于那些反应敏捷,敢于立刻抵抗的步卒,他们也是得偿所愿,宁死不退,不退的话那就只有死了。 短暂的攻击过后,除却在战场周围被丢的满地的兵器,甚至还有逃跑的士兵为了跑得快丢下的外甲,也就是死了不到五百人。 或许这些逃跑的溃兵丢掉了兵器之后,还是会绕路直接回到蓟州镇,可他们的军心士气已经是完全的崩溃,不会有再战的勇气了。 这些骑兵在彻底扫清了抵抗,并且有目的的打扫了战场之后,将近三千人的骑兵大队并没有记着顺滦河南下,而是向北做了一个机动,在遇到第一个蓟镇的小部队之后,并没有去攻击那惊恐欲绝的小部队,反倒是从容的回撤,去和大部队汇合。 骑兵部队的这个动作没有什么遮掩,相信那支小部队也会把这个意图转移给山海关总兵高第。 卢龙城有四千多守军,其中有将近两千都是所谓的老兵,也就是山海关总兵高第派来的直属部队,永平府的知府也是对山东一点好感也没有的,按照柳家的商队反应,曾经给这永平府的知府送过银子和礼品,不过礼物虽然收下,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但看见大军兵临城下之后,这次河北总兵张江甚至都没有下令开炮,城内的守军就恭恭敬敬的打开了城门,永平府知府也使用比那滦州知州客气许多的态度出来迎接,好像是早有勾结。 这些兵丁和官员,实在是谈不上气节,看到城下的大军之后,特别是那些陈列的大炮,谁还有什么敢于作战的勇气,这朝廷对大家没什么厚恩,在这蓟镇地方,随时可能被入境的鞑子攻打杀戮。 朝廷把大家放在这里,就是为了当作消耗品的,能拖延一下鞑虏的时间就是完成任务,死活,要是管死活,谁还会来这等凶煞的地方。 若是那鞑虏入关,围城攻打,汉家子民和蛮夷势不两立,尽忠死节的事情还不算什么,可城下这也是汉人的兵马。 大明朝廷这些年来没做过什么对的事情,鞑虏一次次的进关,关内闹得跟一锅粥一样,还不如换个人来做做天下,各处传闻,这齐国公对下面的人一向是大方,又不是崇祯皇帝那种苛刻的角色,当皇帝也不坏。 这些理由或许是自己找的,或许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投降找个借口而已,反正卢龙城中,不管是军队还是官吏,都没有任何想要和外面大军作战的意思。 出城投靠之后,守城的那位都司和知府大人看到卢龙城那些高门大户,平素里在自己面前大声斥骂,这山东是乱臣贼子,要是那河北总兵张逆过来,定当和知府大人以及高将军一起齐心抗贼,不死不休。 可眼下在城外,这些高门大户还有那些给了自己不少好处的大商家,明显是和河北军早有勾结,那言谈举止都是谦卑客气,可转向自己的时候却矜持中带着一丝自傲,牛的了不得。 知府和都司没有感觉到气愤,反倒是感觉到颇为的庆幸,要是真开打,就怕是城外的火炮还没有轰出来,自己就被背后的人抹了脖子,他们的想法倒是和那陶大勇颇为的一致,都是在埋怨,这等投降的好事为什么不找我。 不过知府已经是错过了几次给他的机会,也就怪不得别人了,在胶州营河北军突然发动这场战斗之前,在整个永平府无论文武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眼前这样的局面或许会持续很久,而且先收缩的肯定是山东的兵马。 因为朝廷是大义所在,任何人都会屈从于这个名份之下,如果朝廷有所好转的话,一切都会恢复原有的秩序。 而且山东兵马夺下开平中屯卫这座大城的时候,也是找了各种理由和托辞,要在明面上的法理过得去,永平府各个城池和居民聚居地之间相隔很远,就算是山东想要找到启衅的借口也会很难。 可现在山东是说打就打,打完之后,直接丢给一个某处军兵怀疑勾结匪徒鞑虏,为保大明地方安定,先行出击,接管防务的文书,让人哭笑不得,可又不得不接纳。 山海关总兵高第的驻地应当在山海卫,可那边是纯粹的军镇,没有什么民居和玩乐的措施,哪比得上蓟镇这边繁华热闹,又可以接近蓟辽总督王永吉,一切方便,王永吉一年到头倒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在蓟镇一带,反正山海关的防务可以让二线的部队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那边负责。 卢龙城被河北军拿下的消息,传到蓟镇的时候,甚至比那些击溃的溃兵回来的还要快,蓟辽总督王永吉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勉强算是合格的文臣,蓟辽总督大多是兵事,他可就是抓瞎了。 看见那高第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王永吉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家里偷偷的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京师朝廷的,说是贼人进逼,臣当尽忠殉国,以报皇恩,一封信是给河北军总兵的,说是早就看着朝廷纲纪崩坏,正是鼎革之时,永吉不才,愿为新朝天下出一份力云云,写完之后贴身收藏,准备根据不同的情况用上,这才算是安下心来。 对于懂得地势和军事的人来说,河北军从容不迫的拿下了滦州和卢龙两个永平府西部的大城,加上开平中屯卫,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地盘落入了山东的手中,可卢龙是整个永平府的咽喉地带。 把这里掐住,等于是在卢龙和迁西县以北的地盘已经是丝毫不可守,那边正是蓟镇的镇所之处。 目前的态势,胶州营河北军可以辐射的地方极为的广,另外一支在永平府的军队,只有在抚宁卫以东的狭窄区域,才算合适的镇守地点,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向西撤到顺天府去。 可永平府的文武如果灰溜溜的撤回顺天府,那就等着朝廷下旨削官问罪吧,山海关总兵高第和蓟辽总督王永吉此时顾得还不是这个,反倒是想着河北军的骑兵大队已经是在蓟镇周围活动了,这要是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打的过。 但很快情况就有了不同,就在他知道卢龙城被拿下的第三天,又有消息传了过来,这次是一名他的下属送来的。 河北总兵张江在拿下卢龙之后,明确的和各方宣布,河北军前段东征西讨,已经是有些疲惫脱节,准备休整十日再做行动。 山海关总兵高第明白,这是对方不愿意赶尽杀绝,尽管胶州营凶名赫赫,可这次的战斗却没有死什么人,更多的倒像是一种警告,高第也恍惚知道,这或许是当初自己的条件开的太高,对方给的警告。 这十天,就是给他抉择的时间,不过在河南那边,一场场的大胜消息传来,又让心惊胆战的高第觉得自己可以再等等再看看。 山海关总兵高第在第二天就是做出了决断,决定带领自己的本部兵马去往抚宁卫,在那边重新建立大营和防御。 抚宁卫那边有个潜在的麻烦,就是在东边的鞑虏大军,尽管鞑虏大军现在一直是收缩的状态,可仍然不是自己和吴三桂的兵马能够匹敌的,只能是希望这种收缩的状态持续的更久一些,让自己能够做出选择。 手中有兵的高第始终是觉得自己应该会值一个好价钱,现如今的天下是有兵者有富贵,没准再等等就会有更好的出价。 蓟辽总督负责北直隶和关外的军政,号称是总督第一,不过洪承畴死后,就再也没有能拿得起这摊子的文臣了,王永吉一书生,更是做不到这一点,眼下的蓟辽军镇主事的人就是两位总兵——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眼下蓟镇控制的地盘和隘口必须要放弃,蓟辽总督也没有什么呆在这边的意义了。 不过让山海关总兵高第意外的是,他处于客气询问蓟辽总督王永吉接下来何去何从,如果要回京师,他可以派军卒护卫,并且写封信给朝廷,说明王永吉的无奈之处,尽可能的保他一个平安。 可王永吉却谢绝了他的好意,决定要和高第一起去往抚宁卫和山海卫,坚持他这个蓟辽总督的职责。 高第刚听到之后,可没有一点想要称颂这位蓟辽总督忠义的意思,反倒是体会到了王永吉这选择的微妙之处,让他哑然失笑。 中秋佳节之前的两天,从山东到塞外,水路陆路都已经是畅通,喜峰口和冷口都已经在山东兵马的控制之中。 喜峰口和冷口就是永平府通往草原的两个隘口,满清鞑虏几次入关侵略都是通过这里,强行的打下关口,然后大军突入。这两个关口目前对于山东来说,却没有表示出什么重视的态度来,因为他们仅仅是运输货物的一个关卡罢了。 就在这段时间之后,河北军的机动能力有了个很大的增长,是因为用盐货在草原上换来的大批牛马牲畜进入永平府的地带,这些牲畜有很多都是军用,也有不少用作耕地使用。 在永平府的屯田田庄几名从山东过来的屯田庄头和书办,对永平府发生的现象感觉很怪异,据他们所知,已经有很多不属于屯田田庄的农户,准备第二年耕种苜蓿,因为这苜蓿是上好的牧草,眼下永平府的牲畜这么多,肯定是有利可图。 为什么感觉到怪异呢,因为灾年持续了十几年,农民对粮食的渴望和需求都是无与伦比,现在居然农民会有信心放弃耕地耕种牧草,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最起码他们要对这个天下太平有很大很大的信心。 一名书办写信给自己在东昌府的父母和兄长的时候,在信上写道:一叶知秋,百姓也从细微之处看到了将来,来做这个书办,选择对了。 在八月之后,蒙古草原上,土默特部的金帐所在从兴中沿着大凌河向西撤到了利州一带,这边距离永平府更近一些。 利州和兴中一样,是草原上少有的那种,由游牧民族自己形成的城市,这样的地方,大多是因为各个民族的互相贸易才形成的,利州的利字正是做买卖获利的那个利,这里也是汉、蒙、女真商人做生意的地方。 大凌河向西,这实际上是距离满清的腹地更远了些,不过这种行动可不是为了撤退,而是让草原上的小规模战斗更有展开的空间。 正红旗都统阿塔穆的几千骑兵在伏击“毫无准备”的土默特部大车队之后,碰的头破血流,然后急忙的会去禀报。 阿塔穆带来的消息,让满清鞑虏的上层更加的慎重重视,有火器,而且火器精良的蒙古部落,并且火器来源自山东,又有十几万的规模,能够动员起来五万的骑兵,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必须要慎之又慎的对待,必须要调集大兵才可以应付,做好完备的防御才行,英亲王阿济格和贝勒勒克德浑率领将近两万兵来到这里,在辽中这边屯驻了将近四万兵。 如果说当初阿塔穆的那场伏击战,大车队的士兵和护卫的骑兵,想要把这些偷袭的鞑虏骑兵全部歼灭也不是不可能,之所以要放他逃出去,就是要让他传出去这个消息,让满清对草原上的土默特部重视起来,达到牵制鞑虏兵力的作用。 而今的情况,就连在定辽左卫凤凰城镇守的豫郡王多铎和鳌拜率领的部队,也要时时兼顾着盛京哪方面的动静还有宁古塔、齐齐哈尔、黑龙江、墨尔根几个副都统的辖区,因为那边从草原上也可以长驱直入。 这种牵制,就让多铎和鳌拜率领的黄、白两旗的部队无法对在朝鲜盐川定州一带的朝鲜驻屯军保持军事压力和攻击的态势。 当然,上面的这种说法反之亦然,王海率领的朝鲜驻屯军也牵制了满清盛京以南以东的大部分注意力。 所谓的土默特部骑兵仅仅是为了牵制,并不是为了决战,那就没有必要给他们放在太靠近辽中的位置上,在那里太容易和满清鞑虏的大军爆发决战,那并不是胶州营的战略需要,既然如此,那就后撤出足够的空间,让彼此间的小战斗始终是不断,既不能刺激的满清有出动大军决战的念头,也不能让他觉得没有威胁,从而让兵马专注于大明和朝鲜方向。 七月、八月之间,土默特部控制的小股骑兵和满清鞑虏的骑兵以及依附于满清的骑兵彼此厮杀,草原上处处不得安宁。 同时在利州城又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集市,这边有从关内运送来的大批盐货物资,都是草原上部落需要的。 更让牧民们惊喜的是,这边还有大缸大缸的烈酒,长生天,在关外,就连台吉们一年也就是喝这种酒喝几次,就算是拿着马匹来换也值得啊,尽管这白酒的价钱单位的确是用牲畜来计算的。 战斗尽管在发生,可还是有不少小部落和零散的牧民前往这利州一带,或者是买盐或者是买酒。 对于土默特部的突然崛起,很多人都在琢磨原因,并且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土默特的强大却是毋庸置疑的,许多依附在满清周围的蒙古部落,立场都是在动摇,想要重新判断自己将来何去何从。 利州这边突然变成了土默特部的金帐所在,有这么多的商品,有这么多的财富,不是没有些胆大包天的小匪帮想要打这个主意,利州本身他们不敢进去,但是在周围埋伏劫掠却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些匪帮都是被毫不留情的剿灭,想要打利州主意的,也都是看见了那些穿着铁甲,手持火器的强悍士兵,看到这些,众人都是不敢在妄动了。 原来的土默特汗胡作非为,据说已经是被土默特部的台吉和官员们合议,被放逐出部落,彻底的驱赶出去。 目前的土默特部主事的是台吉阿尔斯楞,据说这位台吉阿尔斯楞之所以有主事这么大部落的权利,是因为草原上最尊贵的血统,黄金家族的继承人额哲给他的,林丹汗的儿子额哲已经从女真人那边逃了出来,目前正在恢复他祖上的荣光。 草原上的牧民们对这血统的事情看得很重,有额哲在土默特部主持大局,这是会招揽许多人过来加入。 事实上,自从额哲这个旗号打出来之后,很多小部落直接就是从满清那边叛逃出来,过来投奔土默特部这边。 此消彼长,土默特部实际上完全可以对满清发动一次大的攻势,当然这种乌合之众碰上有足够训练组织的军队,胜败实在是不好说,但足够让满清那边灰头土脸,狼狈异常。 但一直到现在,土默特部始终没有发动太大的攻势,始终是几千人或者是一千人左右的部队,这些小股的骑兵在辽中附近的草原,还有辽河套这边游弋,进行骚扰或者是满蒙的小股部队进行厮杀战斗。 土默特部的骑兵眼下完全不用什么督战队,小股部队也没有办法用上督战队,在这个草原上,依附在越大的群体上,生活就会稍微好一些,也越有保障一些,何况现在土默特部的情况是蒸蒸日上的局面,越来越富,越来越大,牧民们尽管没有得到什么太明显的好处,可那些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总归是会有战利品的分配,会有一定的好处,这比当年给台吉、那颜们免费卖命不知道要强多少了。 牧民骑兵尽管马术精熟,可比起满蒙兵马的小股部队来说,战斗力或者是勇气之类的,都是差太多了。 每一次的遭遇战都会造成很大的死伤,这样一直做下去,不会给山东控制的蒙古骑兵任何的好处,只是会降低一方的士气,让满清那边越来越有信心。 这个政策是大同边镇总兵陈永福的坚持,众人都是很不理解,特别是胶州营嫡系的那些军将,而率领步卒的欧曼·加里斯却是格守本份,对主将的指挥仅仅是服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作为曹操罗汝才的前任心腹,杨承祖对这些事情可是颇为的多疑,他单独找了副将张坤密谈。 副将张坤和杨承祖商谈之后,也就是迟疑了几个时辰,然后也不顾天色已晚,很失礼的主动去找总兵陈永福商谈,这次的密谈倒是时间不长,等张坤从陈永福之处出来后,对他的命令再也没有什么异议了。 双方谈了什么,在很久之后才公开,陈永福说的是“此时小败与大局无碍,蒙古弱,乃是中国之福。” 八月十三,河南南阳府唐县。 唐县曾经是平贼将军左良玉的驻扎之地,在这位左将军走后,当地的盗匪没有肃清不说,唐县这个豫西南的繁华之地,也是变得凋敝衰败,人口户数减少了将近七成以上,不过在顺军占领这边之后,却变得热闹起来。 这里算是湖广和河南的中心腹地,前后都有大军环绕,所以老营的妇孺老幼很多人都是居住在这边。 有这么多的妇孺老幼,顺军尽管在前线和明军作战连续的失利,可眼前的日子比起当初的艰苦生活不知道要强了多少,顺军因为这半年来的经营,各种物资也是变得丰富起来,大家都是快快活活的要过个中秋节。 因为前段时间,在汝州一带,几乎是被明军压着进攻,所以闯王李自成开始抽调各处的兵马前往,准备下一步的大战。 各地的守备兵马虽然多,可大都是那些没有打过什么仗的流民,眼下一太平,很多人都是直接放下武器,安安稳稳的种田吃粮,良善百姓没什么太高的追求,能太太平平的种地吃饱肚子已经是了不得的好日子了。 顺军守备部队的不堪用,骨干部队又是聚集在汝州一带,造成了防务上的空虚,如果是从前,洛阳总兵牛成虎率领的六千多人马,肯定不会这么从容的通过鲁山、丹霞山、方城山一带的小道来到这唐县一带。 对于官军来说,凡是在顺军在一起的人,无论老幼男女都是附逆,都是皆可杀的乱臣贼子,所以官军对于俘虏的顺军人马,除却招降的这一类,其余的结果都是毫不留情的杀头处死,甚至是更残酷的手段。 而对于因为流民大军家破人亡的各处豪族大户,特别是最近拷饷更是让许多自以为平安无恙的富贵人家也是败亡,以这些人为骨干组成的武装民团,跟顺军真是仇深似海,明军被顺军击败,往往将领兵丁要是投降,还能在顺军之中得到个差不多的官职待遇,可这些武装民团和顺军相遇,却往往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或许这些民团的战斗力未必很强,也没有官兵那么训练有素,可却因为跟流民军队的仇恨,每次都是死战不降。 因为这样的战斗意志,目前顺军最头疼的反倒不是官兵,很大的精力都是放在了这些武装民团上,可当年官兵围剿流民军队,往往因为流民军队停留在山中的地形险要之地,无法进剿,这些武装民团都是在山中和地形险要之处结寨自保,顺军也是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何况骨干部队要时时的面对外敌,守备部队更是没办法。 双方有这样刻骨的仇恨,可想而知这些武装民团对待顺军的妇孺老幼的态度,新任洛阳总兵牛成虎所率领的人马,都是河南各府的武装民团汇集而成,他们对顺军痛恨切齿,丝毫不会留情。 所以督师侯恂听到投降过来的丘子陶说道,顺军老营的妇孺老幼都是被安置在唐县一带,督师侯恂就有了一个主意,如果把这些附逆的贼子老幼全部杀光,那肯定会大大的打击流贼上下士气,为接下来的战斗打好基础。 从汝州到唐县,还要穿过顺军控制的地区,到底派谁去,四大总兵都是战斗的主力,当然不能轻易动用,这深仇大恨的牛成虎部,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太阳已经是落山,唐县一带到处是欢声笑语,顺军的家属们对督师侯恂的胜利不是不知道,不过却嗤之以鼻,认为只要是顺军各路兵马汇集,这些看似嚣张的大明兵马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尽管天渐渐黑了,可街道上还是能见到小孩子在嘻嘻哈哈的追打奔跑,显得快活无比,在唐县县城之中,中秋前夕的节日气氛很浓重,这些小孩子的长辈们也都放松了对孩子们的约束,难得有几天太平日子,孩子们玩就玩吧。 唐县不大,野惯了的孩子们城内好像是容纳不下他们,天还没有黑,城外的矮山树木还有小河对他们更有吸引力。 几名靠在城门边上的士卒一直是在吆喝着,让这些在附近疯的孩子们快些回城,天要黑了,马上就要关城门了,这些看守城门的士卒也是笑着吆喝,没什么严厉的意思。 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顺军的贵人,看守城门的士卒们也不好说他们什么,只得是笑着催促,把孩子们朝着城内驱赶,这些孩子们都是舍不得会去,一步三回头的朝着城内走去,在后面好像是驱赶小鸡回巢的那些士卒们又好气又好笑,突然间一个落在最后面的小男孩怯生生的说道: “张大叔,山那边是不是有人?” 都这个时候,大人们早就是进城了,会有什么人,这位被叫做张大叔的士卒头目转头看过去,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城门正对着的那边丘陵好像是突然高了一截,这张大叔有些糊涂,揉了揉眼睛。 却看见那高出来的一截动了下,地面也随着震起来,这位姓张的士卒没怎么上过战场,年纪也大,所以被安排在这边守门,他明白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喉咙却好像是被恐惧抓住一样,喊也喊不出来。 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也纷纷的转过头来,很多孩子还以为这是自己父亲叔伯的骑兵回返,在那里拍着手笑了起来。 大队骑兵没有停歇,没有躲避这些欢笑的孩子,直接就是踩踏了过去,孩子们的喊叫很快就被城内的惊慌掩盖了。 月明星稀,夜色晴朗,可这一晚的唐县城,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有几个幸运的人逃出了这场屠杀,在八月十六那一天,在襄城的闯王李自成和一干将领接到了唐县的消息,满营恸哭,切齿发誓,要杀绝督师侯恂所率兵马…… 从六月开始,河南就没有怎么下雨,八月十七这天,天空阴云密布。 第四七五章 峰回路转 绝境已成 在水泥混凝土出现之前,东西方的道路都是压实的土地,有些地方还做不到这一点,只有少数富裕的城市能保证在少数的地区用石板或者是石条铺设。 下雨天的时候,陆地上的交通就成了灾难,路上运输物资的主要工具大车当然也是如此,在硬实的路面上行进,它可以拉很多的物资,并且可以保证行进的速度。 可要是下雨天,土地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泥泞,那就变得很麻烦了,当日张坤率领先遣小队乘坐大车队一路的想北,就是赶上了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天,结果路上行走的极慢,每天跟随大车的士卒,都是在搬运推动大车的工作中,把全身的体力消耗干净,可行进的速度丝毫没有什么提高。 这支在河南节节胜利的明军在从潼关出来之后,一直是运气不错,这几年年景本来有所恢复,可今年的河南又是干旱,两个月没有下一点雨,路面上自然是干燥坚实,明军的车营行进颇为的方便。 所谓天时地利,这种干旱的天气对明军来说,也应该说是天时了,这也是胜利的重要条件之一。 因为贺人龙和许定国这两股骑兵的追击,闯王李自成一直没有机会站定收拢队伍,只能是一退再退。 跟在后面的督师侯恂则是催动大军兵马上前,宝丰和郏县两地,尽管预先修筑攻势,并且准备在这里展开战场,可事情到了现在,也只是能把各部兵马想回撤离,督师侯恂还是在求稳。 他率领大军进驻宝丰和郏县之地,仿照在汝州和伊阳一带,在这两个城池分别屯驻大军,互为犄角,互相照应,目前双方的力量对比,顺军尽管数量众多,可却无法同时攻打围困两城,依旧是被明军压迫。 洛阳总兵牛成虎率领骑兵奔袭,掏了顺军在唐县的妇孺老弱居住的地方,斩首将近三万,回来之后,督师侯恂就写了加急报功的文书,快马送到京师去,对京师却不说斩杀了顺军家属多少人,而是说自己斩杀流贼三万余。 三万余,这是何等的大功,崇祯皇帝自然是大肆的嘉奖,洛阳总兵牛成虎本来是后入官军,这次却先被封爵,封平南伯。 贺人龙、许定国、高杰和白广恩四人或者是边兵世家的出身,或者是流民军队被官军招安之后的军将,他们几人的资历关系要比牛成虎高出太多,可这次却被这牛成虎抢了先,人人都有不满不平的意思。 三万妇孺,几乎是顺军八成以上的中高层将官家属了,本以为闯王定了天下局面,大家娶了老婆,养着孩子,可以一起享享福,谁想到却有这等的大祸事。 顺军的气氛在中秋节之后就变得极为压抑,一边是勒令顺军控制的地盘各处守备军加强防御,一边却派人去唐县那边查看。 派去的几名军官,有两名回来的时候精神已经是失常,见到了太过血腥残酷的场面,自己的家人又在其中,已经是超过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剩下的几个,则是每天疯狂的酗酒,每时每刻都是擦拭兵器。 顺军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汉起事,从陕西到河南征战多年,什么凄惨的事情没有见过,心肠早就是锻炼的好像是铁石一般,可他们却依旧是受不了在唐县看到的景象,可见那边到底有多么的残酷。 督师侯恂眼下已经是威风大涨,下面五名总兵,即便是手握兵权,可稍有小错依旧是要被侯恂严厉的训斥,五名总兵也是不敢作声,这一系列的胜利最是可以增长人的威风和权势,侯恂已经是自矜无比,他觉得当年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等人号称是善于用兵,可比照自己还是差的太远。 等到灭了流贼,那从开国至今,又有那位大臣能和自己的功绩比肩,到时候就是当年张居正的气派了。 总兵牛成虎已经是平南伯,有这样的爵位,又有大功,已经算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这清理护送粮道退路的苦差事,自然不能让他去做了,而且目前几次打败流贼,可流贼始终是未伤元气,能够再次的收拢兵马。 必须要有一次决定性的战役才能确保流贼的彻底覆灭,五省总督、督师侯恂准备集中手中能用上的所有力量进行大战。 牛成虎所率领的乡兵民团,在经历过几次战斗之后,也算是整合成长起来,算得上是一支有用的力量,可以拥在大战之中,也要派到前方去,至于这粮道和后路,就交给各处赶过来的地主民团了。 李自成率领大军退到襄城之后,再向北就是开封城,再向东就是归德府,如果要退入汝宁,那则是面对胶州营两淮力量的威胁,他已经是不能再退,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准备决战了。 八月十八这一天,尽管天气变得又是凉爽了些,但却下起了小雨,在开封和归德一带的屯田田庄的屯田户们欣喜若狂,干旱了大半年,都需要用黄河水来灌溉,很是费事费力,总算老天爷下雨。 可对于几名总兵,却感觉到不对了,督师侯恂现在每日间和手下的幕僚清客每日间吟诗作对,风雅异常。 现在督师侯恂要干的事情是,让这些幕僚清客们写那些颂扬自己功劳的诗词,等到大功告成,回朝回乡的日子,结集刊印,发行天下,到时候让自己的名声更加的荣耀天下。 风光无比的侯恂如今心中有个隐患,就是在黄河北岸的彷徨无计时候,给山东写的那几封信,还有那时候他建议朝廷调拨山东兵马来救援南北的局势,这些尽管无大错,可却是把柄,若被政敌知道,怕是大麻烦。 侯恂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挽回,也只好暗地里派人活动,让人帮自己关说,或者是在朝中做一点铺垫。 督师侯恂眼下完全想的是今后如何的风光,如何避免那些会给自己前程造成损害的事情,可下面几名总兵,不管如何的草包,也明白外面下雨到底有什么影响。 野战对冲,明军从来不是顺军的对手,现如今之所以能节节胜利,就是倚靠着大车,进攻的时候可以作为遮蔽,而退守的时候可以作为阵地,顺军有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来破坏这些车辆。 明军自己的山陕骑兵配合着车阵进退出击,往往是事半功倍的效果,顺军拿这个也没有什么办法,就这样才是胜利的来源。 如今下雨,天气有没有丝毫放晴的希望,道路和地面都是在不断的软化和泥泞,车辆行动必然是很不方便,何况这些大车在平时还是担负着运送辎重兵甲的重任,这一来不管是作战还是行军都很麻烦。 为今之计,或许就是趁着雨还没有下透,地面上还没有变得很泥泞不堪的时候,尽快的出击,反正目前流贼头目李自成差不多已经是进入了绝境,出击之后,他不得不战。 延绥总兵高杰和榆林总兵白广恩一直没有得到什么战斗的机会,看着资历远不如他们的牛成虎升官封爵,心中都是很不舒服,眼下这天气变得不利于己方,正好把这个当作借口,急忙的去找督师侯恂请战。 督师侯恂没什么具体战斗的经验,听到手下几名大将陈述利害,说是这天气若是如此,大军无法出动,而且野战之中,车营的优势也是无法显现出来,很可能会失败,顿时是有些惶急起来。 眼下这剿贼大军的节节胜利就是督师侯恂的一切,只有胜利,他才有荣华富贵,才有将来,要是败了,杨嗣昌那么受恩宠都要自杀,孙传庭立下那样的大功都是被下令捉拿入诏狱,自己又有什么能保全的理由。 何况在一系列的胜利之中,从督师侯恂到下面的千总、把总,对这流贼兵马的战斗力,有一种越来越轻视的态度,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如此,侯恂询问了其他三位总兵,贺人龙和许定国的心思和高杰和白广恩差不多,牛成虎也是想着再立新功,当然不会对这个事情有什么意见,明军上下可以说是迅速的统一了意见,即刻出发,驻扎在宝丰的兵马汇集到郏县周围,合并一处,南下去往襄城,逼李闯决战。 万事以慎重为先,侯恂已经是把这句话写成了条幅,挂在了自己的营帐之中,这次也是,郏县大兵不动,宝丰县兵马缓缓东进,去往回合。 这一次的行军和以往就有很大不同了,尽管两县之间距离的路程不过百里,可行动起来却有些困难,大车陷入泥泞之中,或者是滑下路面,士卒民壮总要费尽费力的去把大车再重新搬运回来。 何况,这样的情况,他们还要担心会不会因为行军缓慢,被流贼的军队趁势攻击或者是骚扰,还要布置力量去防御,这短短的路,居然是走了三天。 督师侯恂求稳,一直是等着合兵之后,才再做打算,这三天阴雨连绵,雨始终是断断续续的下,地面却越来越不适合车营的行进,胸有成竹的侯恂也开始渐渐的焦急起来,唯一觉得还算妥当的,也就是大军逐渐抱成了一团,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闪失。 可这么多的兵马聚在这里,每日间耗费的粮草可是巨量,凡是被牵扯到这粮饷供应的官员,都是大发其财,可凡是牵扯到这粮饷供应的良民百姓,则都是苦不堪言,家破人亡。 八月二十三那天,制将军田见秀亲率轻骑八千,走禹州、登封一带,进入河南府,这距离主战场很远,而且是兜了个大圈子。 这边的沿途又都是地主民团蜂起的之地,行军也是会有很大的麻烦,可再大的麻烦也无法和田见秀率领的这八千骑兵相抗衡,这边走反倒是要快很多。 潼关到汝州一线,是督师侯恂所率二十余万剿贼兵马的粮道所在,眼下却只有一些地方上的民团武装在维护。 这些豪绅高门的武装或者是几百人或者是几千人,结合成队,侯恂选择其中势力最大的人授予从游击向下的各种官职,选择其势力最大的人作为统领,可这些人来自各处,彼此互不统属不说,还有种种的矛盾,要互相的吞并勾结。 这种武装乱糟糟的不成体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得知顺军制将军田见秀率领的近万部队过来之后,很多人望风逃遁,还有的势力直接是把十几天前跪在地上,磕头发誓所说的忠君爱国之事完全丢到了一旁,直接是向着田见秀这边投诚低头。 如此纷乱的局面,少数还有心去抵抗的地主民团,都是在田见秀率领的精兵攻击下,灰飞烟灭。 一直是在河南府卢氏县一带按兵不动的顺军几千士卒,这时候也是开始了动作,配合着田见秀的这近万兵丁,开始扫荡在河南府境内的各处民团武装,很快就是逼近到了潼关附近。 陕西这边的边兵大多是被人搜刮出关,自己的守备都问题很大,见到有这样一支大军前来,已经是慌了手脚,关闭潼关关门,不敢出兵抵抗,也没有办法派兵出去通报在郏县的督师侯恂。 督师侯恂的大军后路粮道被掐住了,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率领二万兵马自叶县北上,击破在宝丰人数不多的守军,占领宝丰,借着又是领军急进,直扑汝州和伊阳。 对于督师侯恂来说,他一直是要聚拢兵马,让自己的本部力量足够的强大,避免被流贼的大军以优势的兵力击破。 在这样的情况下,督师侯恂就没有办法分出太多的兵丁去驻守自己占领的那些城市,这些城池的防御都和粮道一样,都是那些武装民团的驻守,借以封官许愿,拉拢地方上的士绅。 这些民团能做得了什么,争权夺利表忠心的时候可以用得上,见到这大兵来袭,顿时是魂飞魄散,组织不起合适的抵抗不说,还有现场转身叛变的,实在是热闹非凡,曾经有这样的段子。 某土匪向来是为祸地方,横行无忌,地方上对其恨之入骨,等到督师侯恂率军前来的时候,这土匪头子倒是会看风向,装做忠臣义子过去投奔,这等“义士”来投,自然会给些奖赏。 拿了官职之后,在该县胡作非为,地方上的士绅百姓都有和他同归于尽的心思,可那土匪穷凶极恶,一时间也奈何不得。一两个月之后,顺军重新杀了回来,城内百姓纷纷欢呼雀跃,心想这救星终于来了,可以惩治那恶徒。 谁想到大军一来,这土匪率部出城,应该是见势不妙遁逃,城内欢庆无比,大放鞭炮,还有士绅组织百姓们迎接顺军入城。 结果那顺军一入城,这顺军新任军将众人却是熟悉,正是那土匪头子,已经是摇身一变,成了归顺顺军的忠义之士,这城内重新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个自然不必说,这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荒诞可笑,却可见一斑。 只有乱世才会出现这种混帐的局面,让人哭笑不得,当然,哭的始终是那些手无寸铁,逆来顺受的百姓们。 在河南府和汝州的境内,除却后续的粮草辎重之外,督师侯恂还搜刮了大量顺军在各处储存的军资,所以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另外他对河南府自己的粮道被断绝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在盼着天晴进兵。 八月二十八那天,连续下雨的天气终于是放晴,在郏县驻守的大明官兵人人欢呼,欢欣鼓舞,督师侯恂更是在自己的庭院中焚香祝告,希望祖宗庇佑。 但是这个晴朗的天气被证明是偶然的情况,八月二十九那天,雨又是下了起来,这让才振奋了一天的大明官军又是陷入了士气低落之中。 九月初二这一天雨仍然没有听,汝州、伊阳、宝丰陷落的消息依次传到了郏县,这些被认为是退路和依仗的外围据点被一个个拔除,到底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是一清二楚,士气低落渐渐的变成了慌张。 九月初三的上午,督师侯恂和五位总兵议事的时候,军需官报备了接下来几天的情况,人马的吃用,就算再怎么节省,也只能是支撑五天。可后续的给养依旧是没有送来,难道是因为下大雨耽误了行程。 军队没有补给和军粮,士兵没有东西就没有力气去战斗,更别提随之而来的军心士气的崩溃和绝望,这事情是灾难性的。 一直到这时候,督师侯恂才下定了决心,分兵去往汝州和伊阳一带,分兵打通粮道通路,洛阳总兵牛成虎自然是被授予了重任。 但这次镇守在伊阳和汝州的是顺军两名悍将刘体纯和刘芳亮,这两个人可都是十八骑的人物,跟随李自成的老将,他们率领的也是顺军的精锐人马,这次牛成虎率领手下的兵丁出击,可没有以往的那种好运气了。 他的手下不过是些地主民团汇合起来的武装,大车在泥泞的道路中又没有什么办法行动,只好是轻装出动。 在野战之中,明军的骨干尚且不是顺军的对手,何况是这等乌合之众,牛成虎率领的八千多步骑兵马行至中途的时候,和刘芳亮率领的兵马遭遇了,双方在雨中展开大战,牛成虎这些部队没什么章法,雨中行进的时候,把手下各部队的兵马折腾的疲惫不堪,这一接战已经是失却了先机。 当日间,牛成虎率领兵丁去往唐县老营之处偷袭,屠杀了那边顺军的妇孺老幼,刘芳亮的妻妾子女也在其中,此时相遇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的眼红。 刘芳亮的手下心中的仇恨不必自己的主将少多少,加上在行军之前,刘芳亮的扎营行军调度,都是最大程度的保存了士兵们的力量和精神,这场战斗一开始,已经是注定没什么悬念了。 顺军和地主民团之间仇恨刻骨,彼此厮杀并不需要什么动员,可一支有纪律有团体意识的军队,可比一帮只懂得红着眼睛厮杀的暴徒要强太多太多,顺军的前锋和牛成虎的前队的厮杀很短暂,然后牛成虎的部队就彻底的崩溃了,他的兵马都是被分割开来,然后被各个歼灭。 牛成虎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逃跑,他和自己亲信的千余骑兵朝着郏县的方向急奔,大雨滂沱,地面泥泞湿滑,马匹稍微行错,就是摔倒骨折,但是以为这个的死伤就是大批,不光是逃跑的牛成虎部损失惨重,就连追击的部队也是死伤不小,可刘芳亮依旧是不管不顾,率众急追。 一直是追到距离郏县十五里,榆林总兵白广恩率众出来接应这才作罢,这一战损失惨重,牛成虎出郏县的时候,率领近万众,可回到郏县的时候,只有一百余骑,士气低落,此时郏县城内,可用的军粮已经不足两天。 从率众自潼关入豫以来,督师侯恂节节胜利,声望震动天下,越发的踌躇满志,到郏县一带的时候,已经是把闯王李自成逼入了绝境之中,再进一步就可以奠定全功,可突然之间,局势突然急转直下,陷入绝境的就变成了督师侯恂所率领的明军。 粮道被断绝,后路被封死,这近二十万的明军如今四面八方都是顺军,他们已经是陷入了重围之中。 怎么办,督师侯恂突然发现自己无计可施…… 山东在中秋节之后,各处都是实行了戒严,经济活动还可以进行,但各个军营和军事设施周围都是实行了最严厉的封锁,任何窥探的人都要被重判,百姓们对这样的情况已经是习惯了,这些年山东经常是如此,大家知道本本分分,不去触碰雷区就可以好好生活,不过对于有心人来说,想要打听些消息可就更难了。 所以,山东上下,几乎没有人知道李孟离开了济南,现在已经是出了山东…… 第四七六章 杀牲前行 芒刺在身 贺人龙、高杰、白广恩都是镇守陕西三边的军将,高杰和白广恩在名义上还是从属于陕西总兵贺人龙指挥。 他们三个人自从跟着督师侯恂出关的时候,在这个剿贼的大军之中彼此呼应,一度压的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喘不过气来。 不过现在,这关系很好的三位大将,却在督师侯恂的住所之中,互相职责斥骂,完全是撕破脸的模样,牛成虎已经是没了属下,只好是畏畏缩缩的呆在一边,山西总兵许定国也是一副义愤填膺表情,站起来,也是顶牛一般。 自诩用兵如神,诸葛再生的督师侯恂则是坐在上首,可此时在他的身上什么风度也是看不到,好像是一麻袋米糠一般瘫在座位上,后世人给侯恂的评价,说是观其容貌举止,金玉其外,好似天下名士,皮囊中装着的,米糠而已,这倒是极为的贴切。 说起来,这次的会议,还是督师侯恂自己召集的,军中已经是断粮,四处打通粮道,还有去乡间搜刮粮食给养的部队,都是被逐渐迫近的顺军部队压了回去。 军中无粮,可也不能大家这么挨着,要是这么一天天的饿下去,那就是大家一死去死了。 何况督师侯恂为了保持主力足够的庞大,不被顺军趁虚而入,把绝大部分的兵马都是集中在这边,这样每日的吃用耗费更大,补充起来更加的困难。 原本五名总兵对侯恂还有几分敬服之心,因为毕竟是打了这么多场的胜仗,差点就要把这李闯逼入了绝境之中,可从进入郏县之后,侯恂几乎是一步步的应对失策,众人这才是明白,先前的胜利,十有八九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今日间召集几位总兵过来,目的就是解决军粮,既然无粮那就吃肉,肉从何来,城内的猪羊鸡鸭自然不必提了,早就是被大军吃了个干净。 可还有骡马驴牛等等大牲畜,这些或者是提供骑乘,或者是用作拉车的畜力,如今无奈,也只能是吃这些了,按照督师侯恂的说法,每名总兵出牲畜三百头,以作军粮,然后急报求援。 在湖广有左良玉,在山西还有姜襄和唐通,寄希望于他们两只兵马过来打通重围,这简直是笑话,大牲畜是各营的实力组成之一,出让一头,就是自己减少一分的实力,凭什么自己拿,其他的部队抢得多,应该多交出来才是。 被说做多拿的那些人也是不愿意,明明我们少拿,你不要血口喷人,至于所谓的姜襄、唐通、左良玉的救援,大家都是嗤之以鼻。 督师侯恂刚说完这个提议,陕西总兵贺人龙老实不客气的站了起来,开口说道: “咱们出潼关,连着打胜仗左良玉那龟儿子都是呆在南边不动弹,眼下这种局面,难道还能指望他来,不要白日做梦了。” 关于这牲畜的争吵持续了一个时辰,呆在院子外面的,每个人的亲兵都已经是进了院子,在厅堂外面的院子里对峙,一边是关注着屋内争吵的状态,稍有不对,就是准备进去厮杀。 陕西总兵贺人龙位置最高,手下兵丁最强,吵了一会之后,越发的不耐烦,拍了两下桌子,屋子中稍微安静之后,他大声的吼道: “就算是咱们把骡马都拿出来给儿郎们吃,又能吃几天,吃完了,难道这局面能有什么变化,这天没个放晴的时候,大家不敢出去,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吼声如雷,眼睛就是看着坐在上首的侯恂,丝毫没有把这位又是大学士、又是五省总督的督师放在眼里,可侯恂也只能是在哪里装做未见,满脸忧国忧民的模样,却不出声。 “吃完了骡马,怕是要吃人了,到时候不等外面的人打过来,咱们自己就要散了。” 方才吵架吵的面红耳赤,山西总兵许定国坐在那里喘了几口粗气,瓮声瓮气的接口说道: “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咱们下面的人已经是开始散了,那些过来投奔的民团乡勇,这几天一直是在向外跑,就是车营的那些人,也是偷偷有跑的,我已经是杀了三四个。” 贺人龙狠狠的盯了这许定国一眼,大声的吼道: “咱们一天不动,就他娘的朝着死路上多走一天,闯瞎子不是在襄城吗,咱们过去打他娘的。” 一直说到这里,坐在那边的督师侯恂才涩声的开口说道: “闯贼那边已经是布下了埋伏,咱们这么过去,可有几分胜算,莫要中了圈套……” “侯大人,眼下这般的局面,就算是天晴了,军中无粮士气低落,闯贼四处围攻,也会让咱们全盘的崩溃,各营出些大牲口来,咱们还能吃三天左右,趁着这三天去和闯瞎子决战,打得赢是咱们的运气,打不赢咱们就跑,现在去陕西的路已经被闯贼给锁死了,可去开封的路,咱们还能走。” 这番话几乎是吼了出来,可众人都无暇考虑这贺人龙的语气,却被他这句话挑起了条思路,几个人都是立刻站起,彼此对视,侯恂稍微一愣之后,也是明白了,顿时是扫去了几分颓唐,连声的吆喝外面的亲兵拿地图进来。 正堂中的众人忘记了刚才的争吵,都是拥在地图之前,襄城向北是许州,许州再向北就是尉氏,只要能过了尉氏,那就是齐国公李孟镇守的区域了,尽管现在是大明和齐国公势不两立。 但双方的敌对是一回事,却还没有完全的撕破脸,而且那齐国公尽管心狠手辣,对明军的态度倒还是好,当日间左良玉的几千兵马在兰阳县那边被一个个钉死在木桩上,那是左平贼的人胡作非为的太过。 贺人龙多次把李自成赶到绝境、高杰和白广恩是闯军的叛将,知道自己就算是想要投降到顺军那边,对方也不会接受,十有八九要赶尽杀绝,而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他们的家眷人口现在都是在明廷的控制之中,就算是有心投靠,想想投靠的后果,心先寒了半边,怎么敢投降。 要是能到齐国公李孟的地盘,那毕竟是还是个大明封的国公,也是讲规矩的,据说正在招纳天下贤士,总比和这些流贼打交道强。 地图粗疏,大家却都能看个明白,众人很快就没有什么别的态度,决定是去往襄城主动找李闯决战。 不过督师侯恂嗫嚅几声,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 “如今阴雨连绵,地面潮湿泥泞,大军的车营行进肯定困难无比,这怎么办?” “不愿意推车的,推车走的慢的,一刀宰了就是,现在就是人命不值钱!!” 对于侯恂的疑问,边上的贺人龙还没有出声,延绥总兵高杰却先是狞笑着接话了,几名总兵尽管神色各异,可对这个话却没什么人表示异议。 这郏县之中,颇有些忠心于朝廷的义民士绅,在顺军离开的时候,这些人都是没有走,可上午商议完毕,这些人就开始倒霉了,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所有能用的人都是要被抓出来当作民夫。 同时四总兵都是出城,封锁住郏县四周,为了避免各路军兵溃逃,还有抓捕的壮丁等人逃逸,另外,这次高杰也是发了狠,不再保存什么实力,亲自率领兵马在郏县的北门守卫,算作断后。 九月初六这一天,郏县和周围的明军开始架起大锅,把修筑房屋的那些木材全部拆下砍碎,然后宰杀牲畜,用大锅烹煮,说是才断粮一天,可有些士兵已经是饿了三天左右,这一日的开伙真是救命。 可饥饿了太多天,突然吃了些牛马肉,虚弱之极的人根本禁受不住这种,很多人好不容易撑到了宰杀吃饭的时候,却活活的吃死了。 这些没有饿死却是撑死的人,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了,死就死了,谁还会管他们,接下来还要死更多的人。 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部居于中军,陕西总兵贺人龙在右,榆林总兵白广恩在左,延绥总兵高杰断后,车营为前锋,开始离开郏县,向东边的襄城前进。 连绵阴雨,尽管是平原地带,可土地道路泥泞难行,装着辎重兵甲的大车前进困难,这又是那种坚硬的木轮,推动几步,就陷入泥泞之中,行动不得,推着的士兵和民夫又得去搬运抬起,麻烦异常。 当日间,张坤率领先遣小队,从河间府出发去往永平府,那段距离也不长,也是道路泥泞难行,每日间搬运推动,人几乎是累的崩溃,状态极差。 那还是胶州营自己训练出来的部队,士兵们都被纪律约束,有自觉去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且有充足的体能训练,可即便是这样,这些人依旧是被这艰难的行程拖累的疲惫不堪,精神还是体力都是耗尽。 更不要说这临时抓来的民夫,满心不情愿的壮丁,而且这些人都还没有吃饱,怎么能经受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走了不久,很多人就是动弹不了了。 在胜利的时候,很多事情大家可以和和气气的一笑而过,可在眼下这种局面下,就变得颇为残酷了,开始很多的民夫丁壮甚至是士卒,都以为规矩和从前没什么变化,有人在那里出工不出力,有些兵卒更是袖手站到了一边。 为了车营能够顺利的前行,贺人龙和白广恩都是派出了骑兵队伍来督战催促,凡是看见慢走的民夫士卒,这些骑兵不管不顾的直接用鞭子抽打,如果再有延迟耽误的,直接就是拿刀砍,拿长矛扎刺。 一时间,这个场面变得血腥异常,民夫士兵们惨叫成了一片,很多人被鞭子抽打到地上,直接是被督战的马匹踩踏而死,在死亡的威胁下,那些被抓来的壮丁和和车营的士卒们终于是被驱赶动。 车营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看不见有任何放晴的希望…… 在距离郏县八十里之外的襄城,顺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刘宗敏部、郝摇旗部还有李自成自己的老营人马都已经是汇集在了一起,袁宗第、李来亨等人也都是率部在半路上赶来,这差不多动用了顺军主力的八成。 督师侯恂自从潼关出关以来,就是节节胜利,汝州被攻破,唐县的妇孺老弱被屠杀,南阳府之后就是襄阳城,这股明军或许不是从前战力最强的一股,可却对顺军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如果不把这明军彻底的击溃,顺军在湖广和河南刚刚稳固下来的统治都要彻底的崩溃掉,更不要说那些因为自己的家眷被杀,情绪已经是失控的军将校尉们,如果不用彻底击溃歼灭侯恂部的胜利来安抚他们,自己的内部恐怕都要不稳了。 襄城这边的雨下的更大些,李自成依旧是红缨毡帽,布衣大氅,他和几名亲信将领骑马在另外一边的高坡停驻,看着下面在官道上行进的部队。 顺军的这些部队也有辎重和马匹,行动起来也是颇为的不方便,可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什么人催促,大家都是沉默着前行,能让他们如此的原因不多,一是训练有素和战斗的经验,二是对明军的仇恨。 李自成在高坡上一直是面沉似水,脸色丝毫不必天色明朗,他和刘宗敏、郝摇旗这个级别的人,亲眷家属都是在襄阳城,当日间刘宗敏和郝摇旗在鱼腹山一带,为了标明和闯王的忠心,曾经把自己的妻儿杀死。 他们两个,刘宗敏冷酷无情,郝摇旗生性凉薄,唐县老营有没有他们的家属亲眷,刘、郝两人心中却没有什么仇恨在。 对他们来说,侯恂所率领的这支部队是大明最后的一支野战力量,如果歼灭了这一支力量,恐怕今后的明廷只能是被动的防守,任由顺军天下纵横了。 看着李自成闷闷的样子,权将军刘宗敏笑着说道: “闯王爷,看咱们顺军这雄壮兵马,侯恂那老儿得意了许久,也该他倒霉了,到时候拿他的心肝来给闯王爷下酒。” 雨下在李自成的毡帽上,顺着帽檐流淌下来,李自成随手用手甩了下,有些责备的说道: “宗敏,说了多少次,咱们现在不是当年,当年那套做派要收起来,要不然要把跟着咱们的人吓坏了,侯恂、贺疯子、白广恩、许定国这几个,要是愿意降,咱们要客客气气的对待。” 刘宗敏有些讪讪,方才李自成说的话语间漏掉了一个人,延绥总兵高杰,当年高杰可是拐了李自成的老婆去投的明军,这种奇耻大辱,当然不会有什么招降招安的意思,刘宗敏和郝摇旗心中都是有数,也不会去提。 制将军郝摇旗和刘宗敏不太一样,他经常是板着脸,他也是看着前面的人马,郝摇旗能看出来下面行走的部队士气很高,可他却感觉不到什么开心的地方。在山坡上,郝摇旗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询问道: “闯王爷,侯恂那边已经是将死的猪狗,此战咱们必胜,可开封那边,那个大虫实在是……” 他这边欲言又止,李自成和刘宗敏却都是听明白了在说谁,刘宗敏愣了下,也是收了脸上的笑容,讷讷的说道: “现在尉氏北面封锁的近,村村保甲联户,根本没有办法派人进去,不过以前那些老弟兄打听过来的消息,倒是说,这几个月开封城始终是袁时中和贾大山这两个狗才镇守,不过是八千余兵马,还要兼顾归德府,应该不会对咱们有干碍。” 郝摇旗经常被一帮老弟兄说为花花肠子太多,考虑事情和那些这些实在人不一样,总是喜欢给众人泼冷水,听到刘宗敏这么说,也就不好再反驳什么,他也知道贺锦率领两万兵守在洧川那边,这种种布置看似很完备,而且开封和山东那边一直是很平静,看来这齐国公李孟一直是在进行向北的攻略,暂时还无法顾到这方向。 身边两名大将在那里议论,闯王李自成却一点没有什么接口的意思,自从鱼腹山入河南以来,李自成就觉得自己做事越来越顺利,局面也是越来越大,现如今已经是有了很大一块地盘,各处的体制都已经是建立了起来,当日卜卦所说的有天下分,这个理想好像是越来越近。 可这天下好像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李自成却没感觉到一点高兴,反倒是觉得十分的焦虑,并且这种焦虑在逐渐的加深。 大明朝廷已经是千疮百孔,不管是江南江北都是纷乱无比,李自成知道,张献忠前几天又从夷陵一带南下,直入湘赣之境,大明南边的兵马纷纷被击溃,一个个城池被攻占,北面已经是糜烂成这个样子。 当然,李自成心中也是把张献忠看作对手的,如果有机会消灭张献忠,那李自成一定会优先做这件事。 不过张献忠的骨干部队被打垮了太多次,也就是在最近这一年左右的时间才整顿收拾起来,李自成自信拿出五成左右的力量足够可以清剿大西军,大明朝廷已经是等死的废物了,也就是南边还有些残余。 尽管如此,李自成依旧是焦虑,地盘愈大,局面愈稳固,他越发如此,甚至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是被噩梦惊醒。 因为在北面,在山东,有一只庞然大物,这庞然大物越来越大,而且李自成摸不清这个庞然大物的路数,他的行事和这个时代的上位者所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李自成经常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在哪个位置上,自己会如何做。 不管怎么想,李自成都无法理解李孟的做法,无法理解是无法理解,可几次的碰撞都是以自己的头破血流为结果。 开始李自成还是对牛金星的分析颇为信服,认为这李孟无大志,只要自己能有大势上的优势,占据足够多的地盘,到最后大势所趋,给李孟一个足够高的名义和实惠,就可以收付他。 但随着时间的推进和局势的进行,李自成却对牛金星的这个推断越来越没有信心,进入襄阳之后,顺军不断的整合强化,又有战力精强的罗汝才部加入,李自成最保守的估计,自己比当年强了许多许多。 可自己的实力增长了这么多,李自成却依旧是没有什么自信,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山东到底是什么样的规模,到现在顺军粗糙的情报系统中,对齐国公李孟的势力判断还只有四个字“深不可测”。 李自成还记得自己在涡水的那次惨败,也记得自己在朱仙镇大战时候,山东做出的种种布置,袁时中的突然出逃,各处的牵制布置,相比于前面几次,和侯恂率领的明军这一战,更有决定性意义,可为什么却这么安静,甚至是摆出了一副防御的架势。 目前得到的消息,却都是开封城一带在囤积补给军粮,准备闭城固守的情报,对方到底准备做什么,难道真是想要在这里坐山观虎斗不成。 越是摸不清,越是心中忐忑,李自成离开前也是去做了几个布置…… “闯王爷,闯王爷!” 边上亲卫首领李双喜招呼了几声,老营的精骑大队已经是开拔,李自成应该和他们一起行动,思绪被打断,看着边上有些诧异的几个人,李自成捞了一把雨水,擦擦了自己黑黝黝全是胡茬的脸庞,自失的笑了笑,大声的说道: “此次必灭侯恂所部,咱们走!!” 周围的人跟着应合一声,齐齐的驱马跟上…… “国公大人,闯逆派人带过来的口信,说是和大明旧怨不能不了,待了结这桩事,只取陕、豫、楚三地,与国公大人平分天下。” 河南巡抚李仙风像个师爷一样,恭恭敬敬的对坐在那里的李孟禀报道。 第四七七章 迷茫 破局 自信 “平分天下……” 李孟在现代的时候,这句话只是在影视剧和小说中看到过,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五年前,对这句话,李孟也是不敢想的。 而今却由一位大明的巡抚,站在自己的身侧,用下属文吏的态度恭恭敬敬的禀报,这真是让人感慨。 当然,李孟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笑了,边上的河南巡抚李仙风也能预料到李孟会有这个反应,在边上跟着哈哈笑了。 “闯王好大的口气,他不知道本公此次来,就是为他吗?” 李孟很是淡然的调侃道,边上的巡抚李仙风总共也就是在李孟解救开封的时候和他打过一次交道,不知道这位主家到底是什么脾气性格,所听到的都是些传闻之中的东西,不过李仙风也有个大概的判断,这位齐国公如此雄才大略,想必不会和崇祯皇帝那般苛刻不能容人。 笑了几声之后,李孟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这番的表现倒是让站在一旁的李仙风感觉颇为的忐忑。 “李大人,开封及周围的一干民政,你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公心中有数,将来定然还有大用。” 李孟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展现了笑容,说出了这番嘉许的话语,开封城号称是天下间第三大城,人口众多,这一地甚至能赶上云贵等偏远之地的半省,尽管目前这李仙风只能管理这开封城、以及周围三县还有归德府,可的确是把一切整饬的颇为出色,地方上有条不紊的运转。 这个比起来每日间研究帝王学的颜继祖却又是高明些了,地方上正是需要这等的人才,山东也是却少这样的人才。 本来这屋中的气氛并不高,李孟突然的这个评价却好像是给这李仙风一剂猛药,让他陡然的兴奋起来,自己的主家这般的赞誉,代表着什么,李仙风心中有数,可现在心中狂喜不已,却不能形诸于颜色,实在是憋得难受。 “开封之政,难得就难得在能和屯田田庄结合在一起,山东各处都没有李大人经办的好,今后除却山东之外,这等政策还要推广到其他的地方,通晓此法的官吏应当多加培养,然后散布各处。” 开封城周围的屯田田庄的出色之处就在于,它不光是收拢了流民,安定了地方给军队提供了兵源和粮饷,而且还和开封城建立了一种供需的关系,开封城的人口基数巨大,产生的各种需求也是巨大。 屯田田庄生产,开封城和几个县城消费,然后屯田田庄把赚来的金银在投入生产,周而往复,形成了一种良性的循环。 当日见河南巡抚李仙风看见城内的居民吃用补给都要从黄河上的船队运输中得来,而屯田田庄的生产剩余却在仓库里储存,本地的驻军根本消耗不了这么多的物资,还不如互通有无。 胶州营的规定是严格无比,屯田田庄的这些庄头也不敢自专,甚至有人给镇守开封城的袁时中说道‘这李仙风心怀叵测,妄图动用军姿,将军可要盯紧点……’,这河南巡抚李仙风还真是想要做出个样子来,特意写信给齐国公李孟,商议这些事情,结果山东几名掌管民政经济的大员合议之后,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这才是推广开来。 经过这一件事,李仙风在李孟心中地位也是提高了不少,今日的嘉奖言语也不是没有原因。 除却山东本地的屯田田庄官吏之外,山东向南各省有许多富裕繁华的城市,在这些城市之中的官吏做法和田庄自然不同,培训这些官吏的地方这开封城自然石最合适的地方。 对这个安排,河南巡抚李仙风自然是喜不自胜,既然是投奔齐国公,做那新旧鼎革的大事,如果事成之后,还是这河南的巡抚,意思未免不大,可这培养官吏散布各处,等于是门生故旧遍天下,这又是怎么样的前程。 简单说了几句,李孟又是开口吩咐道: “本公接下来还要有些兵事要商议,李大人先回去吧,军资输送,安抚民心的事情还要多多的拜托李大人操办,再有,本公来到开封之事,还请保密!” 听到李孟客气的说话,李仙风却也明白这是下逐客令了,连忙躬身告辞退下。 李孟此次来开封,入城的时候还是化装成了一名来自山东的豪商,进城之后却是找了一家大户住下。 这大户就是山东盐帮布置在开封城的隐秘据点,就连灵山商行的分店,还有山东盐帮负责这个区域的负责人也不知道这个据点,完全是为了紧急的情况启用的,这次也是用做李孟的停驻之地。 外面看这大户人家也是平常,宅院也就是三进的样子,周围民居不少,可实际上这片区域,都是被山东的来人用各种手段买了下来,彼此之间打通,要不然可真是容不下齐国公这么多人。 河南巡抚李仙风这个级别的官员,为表现自己的礼贤下士,李孟少不得要送到门口,客气分别。 回到屋中之后,素来是雷厉风行的李孟却没有派亲兵去召集将领商议兵事,李孟把屋子中的人都是给遣散了,自己孤独的坐在屋中。 李孟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长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棚,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感觉不到什么兴奋,只是疲倦。 对于有这样的心态,李孟也是觉得不对,自己才三十多岁,又是大战在即,怎么会有这样的老人心态,真是让人不可理解,如果刚来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的心态,那么肯定不会召集众人去贩卖私盐,夜入那巡检的宅院中去杀人,更不会有后来孤军追击鞑虏的兵马,可为什么现在却疲惫了呢? 李孟还记得去胶州城上任的时候,被匪徒半路截击的那场战斗,看着箭簇朝着自己急速飞来的,那个瞬间,李孟永远也忘不了,他恍惚记得自己当时先是如坠冰窖,然后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那种人在燃烧,战意激昂的状态,李孟沉醉在其中,可随着时间的推进,这样的状态却再也找不到了,每逢大战,自己都是端坐在马上,立在帅旗之下,指挥各部,甚至是在济南自己的国公府中,根据各处送来的情报发号施令。 手下十几万兵,几百万民,天下瞩目的大人物,似乎就应当如此,若是亲临战场,手持刀剑与敌格斗,那才会让人笑话。 只是,只不过,这样的状态,太无趣了,李孟前世不到三十,来到这个时代也不过是十几年,算计起来也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而已,李孟却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目前的征战天下,好像是目标很清晰,又好像是目标很模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难道是为了儿女。 李孟出发的时候,他的行程保密,不过对自己的妻妾却不会隐瞒,女孩们想必也会懂得保密。 胶州营这次出击河南的意义为何,参赞机要的几位女孩心中都是有数,可也知道顺军、明军的主力集结在河南之地,此去兵事凶险,自己的夫君是一军主帅,实在是让人担心,就算是木云瑶和颜若然都是坚强之人,可也免不了临行洒泪。 战局千变万化,不过李孟却不认为自己会出现什么危险,对妻妾们的悲伤和不舍也就有些不耐,但不会表现在脸色上。 可有件事,李孟记得很清楚,后院这边都是自家亲眷,李宏和李武却感觉不到什么悲伤离别的气氛,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大人们也是瞒着他们李孟要去往河南的消息,李宏很喜欢这个弟弟,逗着李武在院子里到处乱跑,两个人没心没肺的哈哈欢笑,倒是把这离愁冲淡了许多。 李孟看见孩子们,心中的那股不耐倒是一扫而空,上前一步,轻轻的把颜若然和木云瑶搂在怀中,低声说道: “不过是去去就回,怎么这么悲伤。” 颜若然在李孟的怀中没有出声,木云瑶却带着哽咽说道: “夫君常年在外,好不容易这段时间一起团聚,这又是要出去,真是……” 李孟轻柔的抚摸木云瑶的后背,抚慰说道: “山东也未必是长呆的地方,这次出去,正是为了今后的长久相聚。” 话说到这里,点到即可,倒也不必细说,不管是搂在怀中的颜若然、木云瑶还是站在身后的顾横波和柳如是却都是被李孟所说的这个辉煌架构震了下,一时间浮想联翩,她们突然发现,自己距离这个真实的梦想是如此的近,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步。 把女眷们安慰住,李孟松开手,转身蹲下来,招呼在那边跑的两个孩子过来,所谓艳福慈母,不管是李宏还是李武,对自己这位威势自生的父亲都有些畏惧,这一招呼,两个人收了笑容,怯生生的走过来。 对着孩子们的这种态度,李孟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拧了拧李宏的腮帮,又是摸摸李武的头顶,笑着说道: “这次回来,想要为父给你们带些什么吗?” 他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五岁,一个一岁多一点,从来没有出过济南的两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河南特产不成,当然不会有什么回答,李孟也不追问,只是站起来朗声的笑道: “我给你们带天下回来吧!” ……想到自己的家眷子女,总归是心中愉快不少,门外的亲兵通报“袁先生到”,李孟摇摇头,自己的思绪也是中断了下来,但那种疲惫无力感却仍然没有消除。 为一件事情奋斗,奋斗的过程让人激动,让人昂扬,可目标近在咫尺的时候,却不知道将来该干什么,一种颇为无趣的感觉。主簿袁文宏此时是最忙的,各处安排,情况的联络,都要通过他这个联络员进行,李孟朗声应了一句。 亲兵们替袁文宏打开了门,袁文宏一走进门,却看见李孟以一种很松垮的姿势坐在那里,看见自己进门,才挺直了身体恢复了平时的军人做派,袁文宏也看见李孟的神情有些萧索。 难得见到大帅会是这般的模样,袁文宏心下诧异,他却不敢有什么疑问,只是低下了头,躬身走了进来,怀中抱着文案,肃声开口说道: “大帅,各处的回信都已经是到了,那边也已经是过了偃师准备上岸了。” 李孟呼了口气,用手拍拍额头,理理思绪,这才是开口询问道: “这边各处布置的久,你这边叮嘱亲兵营,保证各处的快马往来,莫要耽误了消息就成,然后今日送给河北军一封信,让张江转交给高第。” 袁文宏点头答应,连忙取出了纸笔走到边上的书案铺开,李孟稍微沉吟,就是开口说道: “高第,我不想多杀汉人,你或者是领一参将衔去草原打满鞑,或者是去死,见信回复,不回复就去死!” 袁文宏面无表情的把信笺记录完,送到李孟手中看完确认,取来李孟的铜印盖上,然后当面火漆封装,李孟拿出腰间的匕首倒转,印在火漆上,袁文宏接过然后装在了木匣中,这是急信的手续,等下直接就是亲兵营某人过来领信然后骑马去往北方。 尽管大战将近,可李孟这居中调度的却已经是安排好了很多的事,目前开始运转,他关注的反倒不宜太多,袁文宏简单确定了几件事,就准备告辞离开,从进来的时候看大帅的心情很沉重,还是不多叨扰的好。 “袁先生,你可知外人如何评价咱们山东?” 袁文宏一愣,倒是隐约猜出几分李孟的想法,稍微斟酌下,开口说道: “山东兵马应时而起,乃是英雄出世,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自然是万民敬仰,众望所归。” 让一名山东名士能说出这种不太通的词语倒也不容易,李孟却也是自知,眼下各方势力彼此厮杀,遭殃的都是百姓,保不准这顺军控制下的百姓如何的仇恨明军,胶州营也是过来与顺军为敌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李孟也从清查司在各处打听来的消息中知道,就连屯田田庄之中,也经常是有人口出怨言,认为是屯田户如同牛马。 话说到这里,李孟又是沉默了下来,一边的袁文宏低头噤声,只感觉到浑身发凉,也不知道今天的大帅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可他知道,要是一时应对不慎,对自己就是杀身之祸。抬头偷瞄,看见坐在那里的李孟依旧是低头沉思的状态,袁文宏也有些急了,大战将近,一军的主帅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现在的李孟所代表的不光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的山东文武集团,他要领导这个集团不断的向前突进,夺取整个天下,如果作为整个集团首领的他迷茫了,那么大家要怎么做,很有可能都是个粉身碎骨,杀身灭族的下场。 “大帅,这等伤怀悲秋的风雅事还是等到天下安定之后再琢磨不迟,眼下虽然是大功将成,可毕竟未成,大帅却这般模样,莫要忘了手下的千军万马和亿兆黎民。” 一向是恭恭敬敬的袁文宏突然间上前一步,声若洪钟的喝出来,李孟倒是一愣,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袁文宏,这名一直是文质彬彬的主簿此时满脸涨得通红,瞪着自己,李孟的迷茫却是散了,那袁文宏又是急切的喝道: “为人主者,当胸怀天下,不以一草一木存亡为念,下官斗胆揣测,大帅可是对这尸山血海厌倦了,可是觉得刀下死人太多,大帅,咱们山东兵马杀人无数,可因为咱们的杀人才有更多人活。” 袁文宏所说的,却正是李孟所想的,尽管渐渐的融入到这个时代之中,但李孟前世不管是作为军人还是作为金融押运员的时候,都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伤过人,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已经可以用十万来计算。 平日里专注于建设、练兵、大局布置,合纵连横各项事务,心无旁骛,也就不想这些,可如今天下间势力分分合合,大概就是确定了几方,李孟这边又是做好了各方面的应对,局势已经是简单了起来。 这局势简单,免不了就要多想事情,没想到死在自己手上的人,鞑虏倒还是好说,可想想几次十万人以上的大战都是在关内进行,死伤的都是汉家子弟,李孟常想自己有天下之念的时候,就是为了让这天下太平,华夏的黎民百姓不用受着明清鼎革之苦,不用在接下来经受那几百年的黑暗时代。 可死人实在是太多了,自己在战场上杀掉的那些人,可能是田里的农夫,可能是小商贩,甚至可能是文人士子,他们都是这华夏的子民…… 方才袁文宏的直谏叱咤,真是解开了李孟的心结,山东兵马杀人无数,可正是因为这杀人无数,才活人无数。 杀更多的人,却因为这杀人而救活了更多的人,李孟依稀记得现代时候看报纸留下的某个印象,说的就是明末清初的时候,山东数次大饥荒,满清入关劫掠五次,为害最烈的两次都是在山东,农民起义,官军和义军厮杀,尸体被周围的饥民吃光,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到了满清统治山东的时候,山东的人口仅仅是崇祯初年的五分之一。 但这个灾难,在李孟成为分守四府的参将后就被终止了,屯田田庄收拢了大批的无地饥饿流民,胶州营的武力保护了山东不受流民和鞑虏的侵袭。 目前山东的人口已经比崇祯初年的时候增加将近五成,这还不包括从外地招揽和迁徙过来的流民。 李孟仅仅能想到这些,实际上他所做到的比他想到的要多了太多,鞑虏入关,第四次和第五次都给山东造成了近百万的人口损失,有临清的屠城还有种种残酷的杀戮,都因为他的出现而没有发生。 本来河南是全境皆乱,可李孟却保全了黄河以北还有开封半府以及归德的平安,如果没有他,在第三次围开封的时候,就会有人掘开黄河,水淹开封,这个惨剧,目前是流民所为还是对岸的侯恂部所为,至今没有说清,但结果惨重异常,除却周王府和巡抚、知府等几百人跑上城头幸免之外,全城几十万百姓都是被水淹死。 在南边,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在南直隶的所为,如果没有他,侵害的范围还要进一步的扩大。 更不要说因为李孟的存在,山东周围的北直隶、南直隶、河南都保持着的一定程度的平静,凡是山东直接统治的地域,都是有秩序,向上的环境,百姓生活在其中,富足可能未必,却能活下去,这直接间接的又是拯救了多少人,可就说不清了。 “大帅,下官妄言一句,从大帅在薛家岛聚众起事,直至今天有这样的局面,这一步步行来,天下人无不瞠目结舌,从一军户孤子十余年骤成天下之望,这是天命,大帅,天命所在,当顺天而行啊!” 李孟长吸了一口气,那些犹豫和迷茫的情绪已经是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自信的笑容: “天命,若是有天命,李孟就不会来到这个时代来,我既然来了,就要改变这一切,我即是天。” 袁文宏没有再说话,只是躬身深深一揖,低头退了下去,这一天的对谈,袁文宏谁都没有告诉,在权贵们都习惯写什么笔记轶闻的时候,也没有人看见这一天的谈话,直到两百年后,在袁文宏故宅的祠堂中发现了用铁匣装着的一些秘闻,不过官方一直没有承认过其真实性。 天上下着小雨,在洛阳城和汝州之间的官道上有大队的骑兵在向南行动,速度不快,这显然是正在节省马力,为了长途行军。 “汤大人,咱们距离汝州还有二十里路程了!!” 一名前面回来的哨探大声的喊道。 第四七八章 郏县和襄城之间 督师侯恂率领的三省剿贼兵马,在行进了艰难的大半个时辰之后,一直是和他们为难的雨,终于是停下了。 雨停了,土地都是被水浸透了,对大车的行进没有丝毫的好处,士兵和民夫们依旧是要竭尽全力的去搬运陷在泥泞中的车轮,要费尽力气的推搡,不下雨,骑兵胯下的马匹就不那么焦躁了,相对的容易控制一些,来自陕西的骑兵反倒是盯得更紧了。 贺人龙、高杰、白广恩这三个人都是来自陕西,他们麾下的兵马自然是陕西的边兵,那边干旱少雨,马匹对连绵阴雨的天气一直是不太适应。 骑兵在雨中奔驰,往往要安抚马匹焦躁不安的情绪,这就分出了不少的心思,相对来说,落在士兵和民夫身上的鞭子也是少了不少。 现在雨一停,这些人的动作就开始迅速了起来,鞭子毫不留情的落在稍微有些迟缓的士卒和民夫身上。 尽管惨叫和哭喊满地,可速度的确是加快了不少,五名总兵除却牛成虎之外都是打老了仗的将领,又都是和流民军队打过不是一次交道的,此次尽管是被迫的突围,又是绝境求生,可却不敢有什么冲动冒进的行为,只能是非常的慎重。 前阵后队,左右两翼都是把骑兵哨探放了出去,他们知道李闯的大军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可问题的关键是,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等待着他们,到时候的这场作战必须要稳扎稳打。 扫清了汝州和伊阳一带明军和武装民团之后,刘体纯和刘芳亮的部队开始顺着汝州到郏县之间的距离开始南下。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如果侯恂率领的明军想要退,就只能是从这条路退回来,那就是他们率领的部队和闯王率领的老营前后夹击的时候了。 眼下潼关那边的道路被田见秀率领万余兵马封锁,整个的河南府差不多成了顺军的内线战场,不用担心有什么变故,而侯恂率领的五名总兵则在历次的战斗中证明自己是个硬骨头,刘体纯和刘芳亮也必须要用全力去攻打,不能留手。 汝州和伊阳留下的守军并不多,只不过是地方上一些守备部队,顺军用来守备城池的兵马甚至也是当地的亲顺军的乡兵民团,反正这侯恂已经是瓮中之鳖,局势已经是明显之极,目前要追求的是什么程度的胜利,而不是怀疑胜败。 离开郏县两个时辰左右,督师侯恂率领的明军大队才走了不到十五里,军队的前锋还能看见郏县的城墙。 督师侯恂这次却没有在他这倚为长城的车营之中,而是跟在山西总兵许定国的亲兵卫队之中,天阴下雨,车营行动不畅,偏偏明知道前后都有大敌,侯恂现在也不敢自诩什么用兵如神,只好是老老实实的呆在最亲信的队伍之中,以求安全。 延绥总兵高杰的探马,很快就带回来了消息,在前方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发现了闯营的前锋,是制将军袁宗第率领的前营。 “去问问贺总兵,流贼在前,势头凶猛,咱们是不是先回郏县城暂时躲避下。” 侯恂坐在车上,撩开帘子问边上骑马的总兵许定国,他之所以和许定国比较亲近,无非是在一开始奉旨剿贼的时候,他是和许定国搭班子,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彼此比较熟悉罢了。 听到督师侯恂这么说,山西总兵许定国眉头皱了皱,十几万大军回郏县那么个小城池退守,到时候拥挤不堪,吃用防御都成问题,回去不是自找死路,可山西总兵许定国也不是什么强势的人,也不想硬顶那边的侯恂,正在斟酌说辞的时候,却有陕西总兵贺人龙的信使到了。 “侯督师、许将军,我家大人说,既然贼兵在前,前面还有一处开阔的地带,咱们不如在那里列阵拒敌!” 贺人龙可没有许定国这么多迟疑,他在各部总兵之中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眼下又是逃命,督师侯恂是个糊涂蛋,他自己已经是把指挥权接了过去,尽管派人过来名为请示,可实际上已经是拿定了注意,就准备这么做了。 督师侯恂和山西总兵许定国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各部大军开始动作,彼此分配调度,少不得又要各部的亲卫骑兵上前催促抽打,又是纷乱一片。 等到顺军的前营制将军袁宗第率部到达的时候,对方已经是列好了阵势,还是车营当先,不过这层层叠叠颇为骇人。 大车列成的阵势几乎是把能够供大部队移动的道路和空间全部的堵上了,两侧的区域则是用大队来防御,负责前阵防御的榆林总兵白广恩,这时候的车阵可不是用来进攻的屏障,而是用堆起来的土把车厢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全部的填满,大车和大车之间彼此连接,完全当成一个临时的城池来设置。 而明军的士兵们,则是手持长矛和弓箭、火器等,在大车之后列阵而守,来这里的时候,制将军袁宗第已经是得到了命令,不要顾忌下面士兵的伤亡,关键是要突破这个好似乌龟壳一般的车阵。 按照预先得到的那些战例,本以为这次还是由车营推动大车上前,谁想到明军却改了方法,而是用这样的方法。 大车垫土,加上遮蔽用的木板,等于搭建了一个一人半或者两人高的矮墙,有这个矮墙在,加上墙后的士兵守卫,想要攻打,就不是野战,而是攻城了,守城攻城,往往是攻城的一方要拿出更大的力量来攻,守城的则相反。 在顺军的一贯概念中,除却好像是怪物一般的山东兵马,最能打的明军莫过于陕西来的官军,白广恩的部队战斗力也不能说弱,又是这等绝境,要是自己这边一味猛攻,没准要付出很大的伤亡。 眼下的顺军和当年也有不同,当年是遇到官兵大家都是没命的猛冲猛打,可现在制将军这一级,甚至是到了果毅将军这一级,都有自己的地盘和直属的军兵,这些也是他们权势富贵的命根子。 制将军袁宗第这次带着自己的嫡系前来,可实在是舍不得耗费损伤太多的本家力量去冲打,特别是眼前这么难啃的局面。 袁宗第在这里迟疑,可他麾下的兵马却着急了,唐县老营被屠杀,督师侯恂自以为是损伤那顺军的士气,谁想到却是让顺军的官兵激起了滔天的恨意,这次袁宗第正在整理阵型谋划的时候,几名威武将军和都尉都是主动的过来请战。 平日里这前锋冲阵,别说是下面的官兵死伤惨重,就连为首的将官都是容易遭受不测,安排冲阵前锋,众人都是不太情愿,可今日间,这些军将都是红着眼睛在那里请战,他们也不掩饰自己的恨意,直接就是说要为家人报仇雪恨。 众意难违,制将军袁宗第却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探探对面的虚实,略作沉吟之后,就点了一名威武将军,一名都尉率领四千人出阵,准备冲击官兵的中军,若是能一举攻破自然最好,若是打不破,也可以看看对方的成色。 这出征将领的选择颇有讲究,那威武将军和都尉的人马都不是袁宗第的嫡系,而是其他处投奔而来的小股义军,并且一直没有被消化的。 此种考虑要是在平常,恐怕就要生出几分龌龊,不过今日间,那两名军将郑重其事的感激了袁宗第,然后率众出阵。 袁宗第早就是安排了信使快马去往大军本阵告诉闯王李自成,另一方面,也安排了信使绕路去通知刘体纯和刘芳亮的部队,让他们做好夹击的准备。 这些都是做完,他也抽调方才请战的兵马在前军,如果破阵成功,那就是后队的人马趁势掩杀,如果不成也可以用来封堵阵型,不被官军趁势的反噬过来。 四千多兵马,也就是千余的骑兵,这些人被摆在了前面,后面跟着三千多的步卒,咚咚战鼓敲响,就开始向前。 不过走出十几步之后,那名威武将军却和随行的都尉商议了几句,骑兵反倒是后撤,在步卒的身后,让步卒在前。 袁宗第在自己的军阵中观战,看到这个临时的调整之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场面,却要临敌调整,岂不是耽误事情,给对方更多准备的时间。但他也知道这个调整是无奈之举,因为骑兵无法控马越过对面的矮墙,如果按照平时这么硬冲的话,肯定会撞倒矮墙上,守卫的明军拿着长矛都可以对付。 又是一阵纷乱,步卒到了前列,开始向前行进,对付这种堆砌完整的工事,只能是专注于一点,为了保证在一段距离上的攻击力,只能是用足够多的兵力集中起来,双方距离将近五百步。 这五百步的距离行军,士兵们的队列很容易变得松散溃乱,所以一开始就要用密集的队形,这三千多步卒就是排成这样的队形缓步前行。 戚继光在自己的兵书上曾经说过,大军列阵前行,要小步走,打拍子,每走十步就要停下整队对齐。 山东这边的军队凡是出阵的时候,都是方阵前行,列队进退,取得的战果也颇为的辉煌,不知不觉间,阵型这个东西又是被人重视起来。 步卒合战,要队列严谨,这个道理谁都懂,可从天启年往后,整个东亚的军事水平是整体的下滑。 军将们想要在战斗中取得胜利,都是依靠自己的亲兵家丁,普通士卒的存在就是为了炮灰和克扣军饷,官兵和流民军队的战斗,更多的是比拼战斗意志,而且人命不值钱,反正抓丁征召,可以找到十倍的人,何苦去费力去训练那一两个呢。 这个趋势发展了下去,就是在渔猎中得到团体训练,并且更加野蛮的满清军队横行天下。 胶州营的存在和一次次辉煌的胜利,让人意识到步卒的作用,还有队列的作用,孙传庭和洪承畴都在自己的笔记里面写过对山东兵马的认识,顺军这边也是自然,特别是李过、高一功、郝摇旗等懂得动脑筋的将领。 不管是在明军还是顺军,都有人注意到了这样的优点,并且要把这队列的训练推广下去,可在克扣军饷,火器不利,军将理解不深的状况下,效果极差。 眼下这些冲阵试探的步卒,就是排列着似是而非的队列,缓慢的前行,逐渐列队而进,倒也看着颇为的齐整。 能在军官的口令中,排着整齐的队列前行,在靠近敌人的时候还能保持着纪律和约束,这是强军才能做到的。 这三千多步卒在靠近车营的阵列边缘时候,每个人的脚步都自觉不自觉的有些加快,谁都知道在这车营阵列的后面,肯定还有防御的部队,会有弓箭、火器,如果自己这边靠近,肯定会被这些远程的火力倾泻杀伤。 面对面的厮杀,没人害怕,最怕的是靠近不到对方跟前,却被对方在那里在杀伤,对人身,对心理的打击都是极大,往往冲不到跟前,整个的队伍或许就要崩溃。 快点跑,到了跟前,就可以冲进去厮杀了,那名都尉大声吆喝着约束队伍,可队伍就好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一般,越走越快,队形也是越来越散乱。 他们选择的冲击方位是整个“车墙”的中间所在,这里是防御力量最强的地方,顺军和明军作战,向来是选择这最强的一点攻击,往往有一击而溃的良好效果,而且还有仇恨在支撑着他们,仇恨最容易让人无所畏惧。 两百步的距离,已经能看到你对面的厢板的洞眼里面,有枪声和白烟响起,明军的老毛病又是犯了,敌人在射程之外的地方,火器就开始无意义的发射施放,只要是老一套的明军,那就有信心胜利。 “弟兄们,冲进去,冲进去就……” 那名都尉刚刚下达了冲锋的命令,就看到前面的大车阵列,有人撤掉了厢板,露出了架在上面的大小火炮。 胶州营那种炮架和炮车,实际上对锻打和熔炼的技术要求很高,也就是在水力机器出来之后,才开始大规模的生产。 明军的火炮都要挖坑堆土,然后把大炮从箱车上卸下来,还要钉边角等等,这的确是麻烦的很,可再怎么麻烦,毕竟明军在这里是提前的构筑营地,有相当充分的时间和安排,大炮架在中军这里也是应有之义。 顺军和明军发生过无数次战斗,不过顺军的胜利太多了,这种顺风顺水让很多人已经是放松了警惕的心理。 明军的火炮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容易炸膛,射程不远,笨重异常,炮弹和炮膛不匹配,炮弹总是偏小。 但火炮毕竟是火炮,在集中冲锋的阵型面前,稍微有个角度的火炮平射效果极好,特别是对方冲进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在这个方向上,明军集中了白广恩和许定国带着的三十门火炮,全部是那种仿照西洋铸造的红衣炮。 从看见这几十门火炮开始,顺军的几千步卒就开始崩溃了,他们尽管是顺军的主力,可毕竟不是钢铁战士,冲在最前面的人全是向两边转向,人的速度很容易控制,可居然还是有人在转弯的时候摔倒在地上。 互相拥挤踩踏,混乱无比,后面的马队也已经是渐渐的加速了,前面的突然混乱,前后拥挤,直接就是影响到马队,马队也要跟着调整。 明军是不会管顺军的混乱,实际上看见这么大队人马冲到跟前,明军的士卒也是有些慌了,火铳提前施放,弓箭提前发射,军官们手中拿着皮鞭和刀鞘拼命的抽打都是无法制止住。 火炮好歹是控制住了,没有提前打出去,看见对面的混乱,明军的炮兵们反倒是有了勇气,用勉强控制住颤抖的手去点燃了引线。 大小火炮次第的轰鸣,阵前硝烟一片,几十个高速飞行的炽热金属弹丸砸向了密集的顺军队列,每一颗弹丸都轻而易举的撕裂那些士兵的布衣和肉体,并且不受什么阻碍,飞向另外的人。 这一轮的射击过后,这一队的顺军士卒已经是死伤不少,无地农民出身的顺军士卒,在这么近距离的面对火炮这种武器,这种这个时代威力最强大的武器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坚持的信念。 炮击之后,没什么缓冲的时间,阵型立刻就崩溃了,大部分的士兵都是转身朝着后面跑去,少部分的则是朝着两边。 后面的骑兵相对精锐一些,他们也是拼命的勒住自己的马匹,让马匹不被这突然的巨响和硝烟所惊扰。 炮声一响,在火炮位置的两侧,立刻有人撤下了厢板和遮蔽,明军的骑兵却是从两侧冲杀了出来,出来冲锋的顺军还没有完全稳下来,敌人的骑兵却已经是冲出来了,应对不及,无奈的骑兵也只能是拨转马头向后逃窜。 骑兵和步卒队列的同时崩溃,宣告着这次攻击的全面失败,袁宗第在自己的本阵暗骂了一声,可这时候,好死不死的还有军将上来请战,心头火起的袁宗第拿起马鞭就抽,同时大声的发令道: “各营严加戒备,别被对面的明军趁虚而入!!” 明军用大车四周堆土组成的阵地,在内侧应该是有个斜坡,可以供骑兵随时冲出,倒也是个可进可退的好布置。 前营制将军袁宗第想想不久之后闯王就要率领大军到来,看到自己打的这般灰头土脸,自己在闯王心中的形象恐怕要打折扣,大家都是老将,可自己这边比不得刘宗敏、郝摇旗这些资格老的,也比不上李过、高一功、李来亨、李双喜这些有血裔亲属关系的,如果再在这种报仇雪恨的决战表现不好,今后更是不知道前途如何了。 他心中也是恼火,可也怕对方趁势掩杀过来,眼看着那些溃兵从两军对峙的阵前离开之后,明军冲出来的骑兵也是回到了车阵的环绕之中,并没有追击,这才是又下命令,一部三千人带着火炮去往正面阵线的偏左的位置进攻,骑兵四千绕路去右翼攻击,大军缓缓前移,伺机而动。 顺军也有自己的火炮,当然,架设起来也和明军同样的麻烦,不过这阵线的中间既然集中了火炮,这一点多,刚才那就是顺军倒霉自己送上去的被这一点上的火炮打。可现在去其他的位置动手,就不用担心什么。 带着火炮的三千名顺军,这都是步卒,命令下达,旗号展动,大队士兵开始缓缓的开出本阵。 能看到明军的车营之中也是竖立起来了木架绑成的望楼,对这边的动向也是看了明白,这边带着火炮的大队步卒出列,那边的车营就有厢板被撤下,又有骑兵涌出,这些骑兵却也不冒进,就是在自己的阵前游弋。 步卒带着火炮冲到跟前,很容易被轻骑突到跟前,砍死炮兵,掀翻火炮,这个都是双方的互动,彼此各有应对的方法,看见对方的骑兵出动,这边的步卒火炮自然要慎重,不能妄动。 可派出去攻击敌军侧翼的骑兵却已经是出发了,明军既然暴露出来了他的火炮集中所在,那其他方向尽可以骚扰攻击,不用担心什么炮击了。 “大帅,流贼那边派骑兵去右翼了。” 官军的规矩,一镇总兵他的属下就称呼他为大帅了,白广恩听到亲兵的禀报,没什么沉吟就开口喊道: “盯着对面的贼兵,不要让他们架炮,去右翼随他们,那边贺疯子正在那边等着呢!!” 在袁宗第和白广恩正对的阵线之间,七零八落的丢着顺军的尸体,而在官军车营近处,官兵骑兵一边的游弋,一边为自己的胜利耀武扬威。 看着这一切的顺军兵马,牙都要咬碎了,心中恨极,袁宗第更加的焦躁,距离李自成率领大军到这里的时间可是越来越近。 袁宗第打马兜了几个圈子,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回头对身后的亲信军将说道: “既然闯王爷让咱们打头阵,咱们就要把这个头阵拿来,不辜负他老人家的信任,也让其他各营看看,咱们是顺军之中最能打的。” 这番话颇为的鼓舞人心,本就是看着面前的明军红了眼睛的威武将军和都尉们听到之后,都是拔出刀剑呐喊。制将军袁宗第看到自己的目的达到,立刻是高声的下令道: “各营听我号令,避开官狗的前阵炮阵,齐头并进,突击车阵,把侯恂这杀才揪出来千刀万剐了!” 话说完,袁宗第的手狠狠的挥下,这就是对他命令的确认,一直是关注着他动作的几十名传令兵,立刻是朝着四处跑去,去各营传令,袁宗第身后的掌旗兵开始挥动大旗,命令各营上前。 在对面车阵前面的明军骑兵看见这边大旗挥动,也是知道总攻开始,开始徐徐的退回车阵之后。不过却依旧是有几处大车的厢板没有被立起来,明显是为了骑兵再次冲出来留出的缺口,毕竟还要提防顺军这边架炮轰打。 能看到厢板后面也有旗号挥动,白广恩的步卒也开始调动,准想必是准备顶上去防御了,除却几个留出来供马匹进出的斜坡之外,其余的大车下面被土填实,也没有什么外延的坡度,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冲到跟前,都必须停止自己的冲击势头,做出一个攀爬的动作,在这个过程中,他就必须要承受守军士卒的攻击。 可袁宗第已经是下了决心,准备投入力量不计损伤攻打,所有的试探都是不要,原本是纵队的队伍开始依次向前,以袁宗第为中间标准向着两侧展开,准备齐力向前…… 直到现在,督师侯恂和五总兵依旧是采用从前的策略,那就是各股力量完全的拧成一股,绝不分开被顺军各个击破。 这么一股力量矗在郏县和襄城之间,顺军想要击败取胜,就必须要硬碰硬的去打,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硬碰硬,那就要足够的觉悟付出死伤。 当然,说的难听点,此时的明军就是一个乌龟阵,可要是砸开这个乌龟壳,那就要实打实的花力气了。 袁宗第这边在号令,先前被派出去袭击明军大阵的右翼骑兵已经是绕了过去,明军的大阵正好是站在了官道的当中,并且是朝着两边延伸,再向外都是田地和丘陵沟壑,不利于大批的兵马行动。 右边扎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大车顶在前面了,而是采用扎营筑寨的方式扎好了营栅,挖了壕沟。 用来出入的出口是可以活动的拒马倒三角木栅,民夫们正在费力的朝着两边搬开。 “到你贺爷爷这边来送死,爷爷成全你!!” 贺人龙抖了抖手中的长枪,骑在马上狞笑着说道。 第四七九章 顺军初挫 本来这潮湿多雨的天气对顺军是有利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明军用来作为倚仗的大车在泥地中行进艰难。 那是在动的状态下,现在的明军扎下来据守,动的一方变成了顺军,行动中遇到的那些困难变成了由他们来承受。 明军就地扎营,把这里还算是平坦的地形完全的占据,留给顺军机动的地方只剩下那些不利于行动的地区,袁宗第派出的四千多骑兵绕了个圈子不说,骑兵的大队还被这田地和沟壑丘陵分割成了小队。 这一路上,不断的有马匹因为不小心陷入泥中,或者是踩进了什么坑洞,直接是歪倒在地上,马匹的腿一断,这匹马就完全废掉了,如果士兵没有受伤,那就要徒步跟随前进,十分的麻烦。 相对于那种大车扎营的阵线,这支顺军骑兵所看到的按照常规扎营的这种方式,更加的难以突进。 削尖了插入泥土中的木桩连接成木栅,木栅外挖掘壕沟,每相隔一段距离就有小型的驻马台突出去,上面有手持火器和弓箭的士兵在那里伺机攻击,而正门那边,则是用拒马木栅排成的防御工事,在这木栅后面站着手持长矛刀剑的明军。 在右翼的明军阵地出口处,倒是有一处足够广大的平坦区域,如果能突进这个区域,展开攻击就会容易许多。 不过这个是空档,明显的空档,顺军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发现,明军当然也是,贺人龙早就是率领骑兵在那里准备。如果没有袭扰的军队那自然好,如果有袭扰的军队,就这么大小的地方,贺人龙还真是不怕和任何人厮杀。 相对于其他望顺军则逃遁的明军来说,贺人龙却极为罕见的保持着一种信心,一种对流贼兵马胜利的信心。 在没有李孟的时空中,陕西总兵贺人龙在陕西残暴跋扈,孙传庭被从诏狱之中放出来之后,去陕西集合军队准备出关战斗,为了抓住部队,第一个斩杀的就是贺人龙,斩杀立威,然后才能率兵。 那边孙传庭斩杀了贺人龙,消息传到流民大军之中,流民的将领们都是彼此庆贺,说是贺疯子一死,取陕西易如反掌。 这个时空中,贺人龙没有死,而且扑灭了在陕西还有山陕边境一带所有的流民作乱,甚至和西域的西蒙古部落的作战中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这些胜利让他愈来愈有信心,如果换一种说法,这叫骄横自大,可在和顺军的战斗中,明军能有些自大的情绪已经是颇为的难得了。 袁宗第派出来袭扰的四千余骑兵才靠近右翼出口处的开阔地带,那些民夫丁壮们已经是向外扳开了拒马的木栅,贺人龙领着自己的亲兵直属,一窝蜂的冲了出来。 陕西总兵贺人龙作战,尽管跋扈,却喜欢亲自冲锋陷阵,他和身边的那些亲卫骑兵形成了冲在最前面的小集团,其余的兵马都是在这个小集团的身边跟随冲上,几乎是形成一个三角的形状,最强的部分作为箭头。 以陕西总兵贺人龙和亲兵们的战力,突破大部分的敌人阵地都很容易,阵型是完备的时候,士卒们的战力彼此加成,往往十分的顽强,而一被突破,则是迅速的变成了一团散沙,甚至是彼此影响,不那么难啃。 这时候,跟在冲锋集团后面的大队,则可以冲进这个阵型之中,不断的扩大这个创口,直至对方的全部阵型的崩溃。 看见全身铁甲,手持长矛的贺人龙一马当先的杀出来,顺军这些迂回过来的,疲惫异常的骑兵就已经是有些慌张了。 就算没有这泥泞的土地和复杂的地形,绕弯奔袭的马队也是消耗了部分的体力,面对养精蓄锐的贺人龙部,明显是抵挡不住,更不要提那积累很久的心里畏惧了。 局势到了这般,想要后退或者是想要拨转马身避开,都不现实,后面还有正在前冲涌上的同伴,为今之计,只能是拼死一战了。 可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拼死作战仅仅是一种精神上的意志,具体的结果还是要真刀真枪的解决。 贺人龙一手平端长矛,尾端用自己的胳膊夹住,用手调整者长矛刺击的方向,左手却是握在马刀的柄上,他精通马术,用双腿已经足够可以控制马匹的速度和方向,面前的那名顺军单手拿着长矛,在马上大喊着刺杀了过来,贺人龙握矛的那只手向上一抬,朝着边上一磕碰,就把对面的敌人长矛碰开,然后双腿用力一夹,马匹加速,骑矛稳稳的刺中了面前的敌人。 在前进刺杀的过程中,贺人龙一直是控制着马速,让他不至于太快,从小到大的专业训练和多年的战斗经验,让贺人龙在战斗中力道控制的极为精确,骑矛刺中敌人之后,破甲直入半尺,足够致命,猛地向后收回。 前面那名敌人从马上斜着歪倒,贺人龙这时候却催动了马速,趁着顺军的骑兵因为同伴的死亡而稍显慌乱的时候,已经是冲进了人群之中,挥动另外一只手的马刀劈砍,又有两三个人惨叫着倒在马下。 袁宗第的这支骑兵不过是临时抽调出来,而贺人龙却是率领着百战的精兵冲锋,这差距自然就显现出来。 双方一碰,顺军骑兵的前锋顿时是崩溃,而贺人龙的大队人马直接就是冲了进去,骑兵一到近距离战斗,最初的对冲过后,占据上风的一定会是那些有队友配合的一方,贺人龙的骑兵一方就是如此。 长刀大斧不断的向着两边劈砍,凡是挨近的兵马都是被从马上砍下来,后队的骑兵不断的跟上,继续扩大着这个伤口。 事实上,在第一次的冲击过后,顺军的这支骑兵就必败了,前队踏上不算泥泞难行的开阔地带,可是转眼就被跟上来的明军骑兵杀退,后面的骑兵已经是胆寒,好歹他们也是老营出来的骑兵,一时间还不至于崩溃,但战意却全无,后队的军官大声的吆喝,拨转马头要撤离此地。 在这边磨蹭,只会被那凶神恶煞的贺疯子继续扩大追杀,为今之计不如是早些的退,还能保存一些力量。 本来前冲的大队人马转向后退,又有凶恶的敌人追击,再怎么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会慌乱,后队的人等于是把自己的后背卖给了敌人,按照规矩,这种情况下,也有几百骑兵主动留下来作为断后的。 可心知必死的战斗,却未必都是能激发战意的,反倒是会绝望,会崩溃,贺人龙这边则是乘胜追击,借着这股劲头一气的追杀出来,杀的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攻击明军右边的这波攻势,被守备在这边的贺人龙打的灰头土脸,惶惶然退了回去,这时候正面的攻击也已经开始了。 袁宗第的马步士卒都是分列成队,开始缓缓的向前推进,车阵之中也是旗号展动,开始调动兵马。 能看到在厢板的后面有兵器的寒光闪动,也有士兵爬上来探头探脑,而方才列阵在前的骑兵还一直没有动弹,反倒是几处都有靠着战场的厢板被挪开,又有轻骑出现,这车阵是仓促架成的阵地,如果被炮轰打,根本没有什么抵御的能力,宁可让骑兵们出来,防备着顺军架炮,也要小心谨慎。 架炮就是为了攻城用,但最后决定性的战斗还是要士兵们上去硬拼,靠着手上的刀枪把敌人击败清空。 如果时间足够,袁宗第可以找到机会把火炮假设起来,然后轰破一个地方,再派士兵们突击进去,可即便是架起炮来,轰开个缺口,里面的明军也可以派人堵住这个缺口,然后再安排防御。 这么一来一去,还不知道折腾多少时候,等闯王来到这边,没准还是看见双方在这里拉锯,那可就丢人到家了。 制将军袁宗地已经是心中发狠,不再顾忌手下兵马的死伤,索性是一拥而上,用人命把这个车营和给敲开。 看来榆林总兵白广恩是把自己的亲卫骑兵都给派了出来,这些轻骑也真是胆大,一直是等到顺军逼近到百余步的时候才从容的拨马回转,这个距离上,已经没有什么可能架炮试射了。 因为只要是开炮,甚至明军的步卒都能冲出来杀人夺炮,听到几声战鼓敲动,各个队伍中的军将头目都是齐声的发号施令,士兵们都是在整队停歇,稍微一停顿,战鼓急促的敲响,军将头目都是声嘶力竭的发令。 顺军的士兵们都是撒开了腿向前跑去,越快冲到跟前就能越快的进入白刃战之中,免得被对方的远程火力覆盖。 这边开始冲锋,明军士卒的火器都开始发射,百步左右的距离当然不会有什么作用,可顺军的士卒奔跑的很快,在第二轮弹药装填完毕之后,顺军士卒已经是冲到了跟前,进入了射程之中。 火器的有效射击是两轮,弓箭的有效射击是三轮,造成的杀伤颇为有限,顺军士兵却已经是快步的冲到了跟前,土和大车之间,大车的边缘,这都是可以攀爬借力的地方,顺军士兵们看着身边的战友不断地倒下,自己冲到了跟前,已经不是迟疑的时候,咬着刀剑,或者是用长矛拄着向上攀登。 别看那厢板的上沿距离下面的土地只有一人多高,可这个距离已经不是人能越过的,凡是在攀爬期间的士兵,都是被从上面居高临下攻击的长矛或者是刀剑砍死,用云梯搭在上面,则是被明军推开。 仓促制造而成的撞车,最多能撞开厢板,把几乎是埋在土里的大车撞歪,可却起不到什么破坏的作用。 第一波攻势迅速的被打退了,在正面阵线上的明军也是从一开始的惊慌中反应了过来,方才丢下的那些火器和弓箭被重新的捡起来,打了下去。 但让顺军感觉到麻烦的不是这些鸟铳和弓箭,而是虎蹲炮,这种只能打不到三十多步的小炮,在这样的工事攻防战中起到了最大的作用,装满了铁砂和碎石的虎蹲炮被放在厢板之间的缝隙上。 把火炮稍微倾斜下角度,朝着两边正在攻打的顺军士卒上轰,铁砂和碎石射程不远,可在这等近战中射击的范围却是极广,凡是被波及的,不是被打的稀烂,就是疼痛彻骨,失去了战斗力。 厢板里面又是另外一种景象,白广恩的亲兵和督战队的士兵们拿着大刀大斧站在厢车的背后,所有人只能是向上冲,凡是有想从厢车那边撤下来的,就会被立刻执行军法,这也是厢板后面的守军死战不退的原因。 不能面对面的交锋,对方的火器和弓箭总是不停的往下打,让人头疼之极,可袁宗地已经是下了决心,下了死命令,前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退下来,只能是互相催促着努力向前。 有的厢板被砸烂,可对方用沙包垒砌了起来,躲在后面用长矛顶着,仓促间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看这大车和厢板并不是太高,看着也很薄弱,可战斗起来却这样的难以拿下,让人都是有些丧气。 正在这时,攻打的顺军士卒听见身后有大队人马的动静,本以为是援军到来,回头一看却发现是方才那些出去攻击的骑兵,已经是回来了。 是援军还是败兵,从军队的行动上能十分清楚的看出来,看看自家兵马这种仓惶的模样,很多人都是有些慌了。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车营里面的士卒都是在大喊: “贺总兵来了,贺总兵来了。” 伴随着这种大喊的还有一阵阵欢呼,贺疯子那个大虫就要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顺军士兵每一个都是惊慌失措,方才轻骑出来的那几个缺口的遮蔽全部都是打开,里面准备很久的明军骑兵都是催马冲出。 趁着对方士气摔落的时候给予重重一击,这也是用兵的窍门,榆林总兵白广恩正是抓在了这个节骨眼上把骑兵撒了出来。 尽管顺军对明军有心理优势,尽管袁宗第派出来的也是强军,可在仓促间,这种情况下,除了退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正面的阵型之中,除了骑兵之外,步兵们也都是跟着冲了出来,这种击退马上就要形成掩杀和击溃,在那边骑马观战的袁宗第恨恨的把手中的马鞭丢在了地上,连声的传令说道: “快给那些骑兵传令,让他们接应友军!!” 榆林总兵白广恩的部队还真是不恋战,追出来五十几步,车营之中就响起了当当的鸣金退兵的声响,这些步骑兵马又是退了回去,竖起的厢板有很多已经是被破坏,里面的明军士卒紧张的用沙包垒砌在缺口处。 在明军车营的右侧,有旗号闪动,又有人马喧哗,那旗号上正是陕西总兵贺人龙的,制将军袁宗第知道自己的部队新败,这顺军各部的贺疯子再领军过来,恐怕自己的手下溃退的还要厉害。 这时候能做的,也只能是再后退一段距离,然后稳定阵势再战,相比于被击溃大败的事情,这被闯王看轻反倒是次要的事情了。 袁宗第仰头闭上了眼睛,睁开时已经冷静的下达了退兵的命令,在对面的明军阵线之中,也是看见了这大敌退兵,尽管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可明军阵中还是爆发出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欢呼声在这边的顺军耳中听起来是无比的刺耳,特别明明这次是顺军布局,让明军钻进来,可这战斗还是打的这么尴尬,想到这一点,更是让人觉得难堪。 榆林总兵白广恩也已经是披挂完毕,坐在马上,他的亲兵护卫簇拥在他身旁,方才打到紧要的时候,他这边也是随时准备作为预备队冲出去打的,听见在瞭望台的手下禀报,这才是松了一口气。 陕西总兵贺人龙的确是能打,可指望他有救援友军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白广恩擦擦额头上的汗,苦笑了一声,心想要不是自己这边临时有急智,让一小队骑兵从东边打着贺人龙的旗号冲出来,战局还未必会如何呢!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给自己捞到了一次短暂的休息,能有多积蓄些力量,让自己的部队缓过一口气,活命的机会就会大上几分。 白广恩翻身下马,后面的士兵立刻搬来了竹椅和热汤水,白广恩坐在那里没多久,就有几名士卒打扮的人急忙跑了过来,可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却是陕西总兵贺人龙的手下,见到这几个人,白广恩的亲兵卫士都是见怪不归的闪开,也不加盘问和拦阻。 “大帅,贺疯子那边刚才把流贼的骚扰骑兵给打退了。” 一个人神神秘秘的禀报说道,白广恩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 “本将也不是傻子,刚才的事情也是看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那名先前说话的讪讪的笑了笑,另外一人却上前低声说道: “贺人龙那边有个打算,他派人去和神屋山几个寨子的人商量好,准备看到不利的时候,那边派人领路,他顺着东边那个方向跑。” 原来山寨中都是些亡命不法之徒,现在的山寨则都是地方上的豪绅大族,因为不堪顺军的拷饷,都是躲在山上。 这些人和朝廷都有一种天生的亲近,贺人龙派人去联络,一方面开出各种官位,另一方面又有金银诱惑,那些人自然是从命。 听到这个,白广恩楞了下,突然间站起来把手中的水碗摔在了地上,怒声的骂道: “这狗日的贺疯子,前阵最难打,让老子来打这个头阵,他自己躲在右边,老子琢磨着就是这个道道。” 白广恩这一圈周围都被亲兵们隔开,也不怕外人听到他说这些话,白广恩发完脾气,又是冷声问身边的几个报信的: “你们能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还能回去吗?” 一个人欠身笑着说道: “请将主放心,咱们兄弟几个贺疯子已经有了提防,不过小人的几个同乡还在他军中马队,消息灵通得很,到时候送的出来。” 白广恩朝着地上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 “让咱们的马队也做好预备,到时候要走一起走,这大明江山姓朱,又不姓白,他世代军户的人都不拼,老子跟着费什么力气。” 明军大部停驻在这边之后,白广恩、贺人龙和许定国加上督师侯恂直领的车营结成了大阵,可延绥总兵高杰却向郏县的方向行进了十里,对督师侯恂,高杰也有交代,说是阻击敌人一定要提前迎战,若是和大军一起,实在是太被动挨打了。 他准备主动去郏县那边迎战刘体纯和刘芳亮的大军,不过高杰心里打算的倒是很好,郏县容纳十几万大军不行,可自己这三万余兵马却可以容纳,到时候据守城池,总比在野地里面打滚强。 至于这督师侯恂的后路该由谁来断,那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自保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延绥总兵高杰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如意。 走退路走了十里之后,刘芳亮的前队却已经是到达了路上,双方的前队短暂接战之后,高杰的前队受到了挫折,不得以后退一里整队准备据守,刘体纯和刘芳亮都是顺军中能征善战的大将,所率兵马也是劲卒。 可高杰从闯营中背叛出来的时候,兵卒已经是散去大半,眼下手中的军兵老底子不多,他在此次剿贼大军的将领之中,手下兵马也就是比那个牛成虎的乌合之众强,是陕西最弱的一个总兵。 此次遇到顺军的悍将劲卒,高杰也是知道麻烦,可谁都能投降,唯有他不能降,高杰也是发狠了,他跟着手下的人喊话道: “本将拐了闯瞎子的婆姨,投了朝廷,本将要是被流贼那边抓了,肯定是千刀万剐,你们要是被抓了,也是这个下场,咱们现在就一条路,和他们拼了。” 第四八〇章 似曾相识的决战 困兽犹斗,封堵后路的高杰拉开了这样拼命的架势,让刘体纯和刘芳亮真是有些头疼,要是当年,两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是带领部队冲上去了。 可如今这情况却不同,大家已经是安稳下来,或者说,在他们的印象中安稳下来,顺军的将领有天下富贵,顺军的士兵都想着太平了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拼命的心思未免就淡薄了些。 延绥总兵高杰自知和闯王刻骨深仇,给李自成带上绿帽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仇恨,李自成连提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想必是挫骨扬灰而后快的心思,高杰下面的亲信军将,大多是当年临阵叛逃的闯营老弟兄,也是知道这个后果。 投降是万万不能,各级的头目督促着士兵死力向前,尽管兵卒的质量很一般,居然在短时间内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前后夹击,就是为了这种突然性,可前面榆林总兵白广恩扎下来营盘顶住了袁宗第的几波攻击。后面的延绥总兵高杰拼死拼杀,顶住了刘体纯、刘芳亮的动作,局势在短时间内,最起码在这一天的时间之内,打成了僵持。 顺军各路大将云集在此,主力大军也都是汇集,可却不能一口气吃下这支明军,真有碰了个钉子的感觉,各个心情都颇为的低落。 天上始终是见不到太阳,这种阴沉沉的气氛更是让每个人的心情都高不起来,好在是明军不敢野战。从前几次的胜利都是因为以车营作为凭依,徐徐而进,现在外面的土地泥泞不堪,大车出战就会陷在泥土之中,出来就等于是送死。 这倒是给顺军从容应对的时间,尽管明军看似这一天占据了上风,可他只能是窝在自己的营地内据守,顺军却可以从容的安排拿下营盘的方式和方法。 这么看起来,明军实际上也就是个早死晚死的问题,何况那贺人龙和白广恩还想着向东逃窜,更不要说别的了。 可前营制将军袁宗第却不这么想,几次攻打,丢下了将近三千具尸体,对面的明军又是那般的耀武扬威。 这种种的事情,都让他觉得自己在闯王李自成跟前抬不起头,本来两军的距离是五百步左右,为了稳妥起见,袁宗第又把自己的队伍向后拉了几百步,差不多有两里左右的距离,遥遥相对。 明军扎下这样的营盘,除却防卫外围的骚扰之外,却也是把自己圈死在其中,能提供大军行进的道路就是这么几块区域,现在要是贸然的向着东西两处溃逃,有些是死路绝境不说,必然带来大溃退和随之而至的追击屠杀。 所以袁宗第后退,却不担心明军会借机追击或者是逃跑,他要应对的事,就是会不会受到闯王的责备。 “孬种混帐,看看你打的什么球样子,白广恩那龟儿子在陕西的时候,见到咱们都要跑的,今天却在你小子跟前呈了威风!” 能这么出声喝骂的,顺军里面没有几个人,不过却不会是李自成,在占据襄阳之前,李自成的脾气也是这般的火爆,对下面的军将说打就打,骂更是家常便饭,他和下面军将的关系都是兄弟叔侄父子一般,这样打骂,反倒是让人觉得亲近。 可占据襄阳之后,牛金星曾经和李自成长谈了一次,说是如今基业渐定,大王不能当年起家时候的态度对人,要宽宏大量,温和待人,最起码要表面做到这一点,宋献策也是这个意见。 李自成相对于其他的义军统领,他对读书人的意见颇为的听从,从那之后,李自成就很少发脾气了,凡是都是先想三分。 方才这样喝骂的,在顺军之中能够喝骂袁宗第的,除却闯王李自成之外,也就是权将军,顺军首总刘宗敏,他地位超然,又是武将之首,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脾气,当然,或许是他故意让自己这般的火爆,顺军之中不能再有一个拉拢人心,手握军权的人物。 被刘宗敏喝骂,这也是应有之义,袁宗第倒还听出来,刘宗敏的喝骂倒是给他在开脱的样子,制将军袁宗第也只能是低着头,可闯王李自成一直是没有出声,让袁宗第不由得忐忑非常。 李自成一直是在看着前面的官军阵型,也是很沉默,听着刘宗敏还要骂,禁不住开口喝止道: “宗敏,胜败常事,侯恂这老狗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不必再说。” 这么说话,等于原谅了袁宗第的这攻打失败的罪责,李自成拍打马匹,让坐骑继续向前,身后的李双喜和一干的仪仗队伍跟上,闯王勒住马,迟疑了下,挥手让仪仗等部队停下,他在轻骑的护卫下,缓慢向前。 千步左右的距离,对面的部队有什么动静也看不清楚,白广恩他们也没有什么千里眼之类的装备,自然看不清来的是谁。 李自成在亲卫和大将们的陪同下,乘马缓步的向前,车营中的官兵在瞭望台上望见,还以为是一支小部队又来攻打。 能看到那几处马匹进出的缺口又是被打开,里面旗号闪动,白广恩的手下又是动作,准备做出防御。 李自成等人却也不担心,这几百步的距离,对方就算是想要追出来也有转身逃跑的时间,不如先观察个仔细。 刘宗敏和袁宗第都在李自成的身边,郝摇旗在那里布置大军的行动,郝摇旗最头疼的就是展开一个足够大的正面去攻打明军,贺人龙他们选择的这个地形的确是比较合适,前后都是相对狭窄,只有他据守的这里才算是宽敞。 “大车下面都是用泥土堆积起来,估计车上也是垒着沙包,等于是在这边落了一座城池,他那边进出方便,咱们却只能从明军圈定的几个地方来打,这东西弄得巧妙啊!” 李自成一边观阵,一边啧啧赞叹,他这般的表示,反倒是让袁宗第更加的心中惴惴,一咬牙,索性是上前禀报说道: “闯王爷,小的这次昏了头,打个糊涂仗,不干下面兵将的事情,宗第愿意自请责罚!” 李自成还是在看着对方的车营布置,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轻松的说道: “不是你昏了头,唐县老营那件事情让咱们上上下下都是昏了头,而且自从朱仙镇之后,觉得打官军容易的很,也不看看这几个总兵都是咱们陕西出来的,都是陕西的边兵,能和左良玉那些废物比吗?” 在顺军上下有个理论,那就是陕人善战,天下第一,这也是陕西边镇和蒙古已经是西域部落常年有战事,得到锻炼的原因,李自成这番话就是说这个意思,也有安慰袁宗第不必太过垂头丧气的意思,果然他这番话说完,袁宗第却不那么惴惴了,李自成的语气又是变得严肃了些,开口说道: “他们扎下了营盘,那里是说拿下就能拿下的,妄想一冲就能冲破,那就有些昏头了,报仇,都想着报仇,可要是自己的性命都丢在那里,还报个鸟的仇!” 李自成说这番话的时候,依稀露出了几分本色,狠狠的拽了下马匹,朝着本营的方向转了回去,一帮人连忙是跟上。 那边出阵的明军看到这边已经是回撤,也是偃旗息鼓…… 本阵这边已经是支起了个简单的营帐,闯王还有手下的将领对这个并不怎么挑剔,一帮人涌了进去,地面上放着木台,上面铺着个简单的地图,一帮人围着,李双喜正在那里指挥人布置。 李自成走到地图跟前,刚要说什么,却听到有人大喊: “右营果毅将军刘体纯的信使来了,有要事禀报闯王爷!” 李双喜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掀开帐篷去外面迎接,不多时,李双喜领着信使匆匆忙忙的进来,营帐诸将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名使者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而且明显不是因为长时间的赶路造成的。 稍微一迟疑,这名使者就咬着牙开口说道: “闯王爷,刘将军那边被明狗高杰给挡住了,硬攻了几次都没有打下来,侯恂已经开始给高杰那边派出援兵了,刘将军说……刘将军说请闯王给他那边也增兵……” “呯”的一声,放置地图的桌案已经是被李自成一脚踢翻,营帐中的诸人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几名身份足够的人刚想要上前相劝,李自成却不耐烦的摆摆手,大口呼吸了几下,开口肃声说道: “明朝廷最后能打的这一批人,应该就是在这里了,只要咱们能够把他们全部的吃下来,接下来就可以全力的对付山东了。” 刘宗敏火爆脾气,可在打仗这上面却相当的冷静,他稍微琢磨了下就说道: “以咱们现在的兵马,想要打败面前的明军不难,击溃他们也有很大的把握,可如果他们舍命突击的话,还是会跑出去不少,再收拢边兵,还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自成又是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想要做大事,就要舍得动用兵马,传我命令,田见秀所率兵马赶往汝州一带,驰援二刘,贺锦部加速行军,与我大军汇合!” 田见秀率领的兵马一万余,贺锦率领的兵马两万,相比于李自成各处兵马近三十万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 可田见秀去断绝陕西和河南之间的退路,贺锦去抵挡可能从开封方向过来的攻击,这两项任务都是极重,又是单独负责一方,对兵马的要求也是很高,田见秀和贺锦所率领的都是精兵,老营的老弟兄成分颇多。 李自成调集这两支部队前来,那就真是下定了攻打的决心,除却高一功和李过在湖广的守御之外,他已经是顺军八成的力量调来,准备吃掉这支官军。 听着李自成的一声声布置,在营帐中的诸位军将神色越来越严肃,知道这是不次于朱仙镇那次的大决战了。 侍卫首领李双喜看着书办把一封封命令写出来,然后封上装匣子,由他来安排信得过的亲卫骑兵去送这些调兵的信笺,都是五人二十匹马,保证脚力。 闯王李自成把这些都布置完,突然间哈哈的笑了出来,众人都是有些发愣和心慌,心想如此紧张的局面,怎么闯王突然间好像是发狂的大笑,莫非是出了事情,李自成笑声停歇,开口说道: “见多了虎狼,今日间被几只逼急了的兔子给吓到了,侯恂这帮人三天前就开始杀马了,你们说他们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众人都能想到,可对于顺军来说,维持三十万人汝州和开封府的边境一带,同样是耗费巨大,必须要尽快的结束战斗,但目前来说,明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不败,终归是个大麻烦。 “何必去和他们拼命,就用咱们朱仙镇的老法子,挖深沟把他们围起来,到时候饿也饿死他们,马上给刘体纯和刘芳亮他们传令,让他们征发民夫去挖掘深沟,把这个车营给我困死在这里,看看他们吃牛马能吃几天!” 李自成冷声说完,屋中的将领齐齐的躬身,轰然答应…… 这时候天色已经是晚了,几名送信的信使已经是出发,天却又开始下起雨来,双方的大军都要扎稳营盘,不能贸然的出兵相斗,不管怎么说,这一天的战斗,明军处于上风,今天他们胜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各营又把拉着辎重的牛和骡子杀了一批,大锅烹煮之后分给了各军吃用,估计也能顶个三天。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分到,只有那些骑马的骑兵和各个将领下属的亲卫才能吃饱,看着没有什么大碍,可凡是脑筋清醒些的都是明白,这样的状况根本没有办法支撑太久,可问题的关键是,明军目前不能也不敢主动去攻,只能是被动的守,牛马早晚有吃尽的一天,到那时候难道吃人? 早晨起来,或许还要有攻防战斗,警醒些的士兵们都看到骑兵们都是上马,有些人已经是绝望了,这骑兵上马的架势,明显是想要在情况不对的时候先逃。 可是谁也不要想跑了,一早开始,顺军就开始在明军车营的周围挖掘壕沟,相隔的距离足够远,除却挖沟的二线部队之外,还有足够的大军在保持戒备。 所谓自成善攻、汝才善战,就是说李自成的部队在攻城和工事方面特别的出色,此次挖掘长壕围敌,正是他们的强项。 大张旗鼓的挖掘深沟长壕,在车营里面缩着的明军自然不会看不见,白广恩、许定国都是派出去了几队骑兵骚扰,问题是顺军从来不怕明军野战,要是双方撒开来打,吃亏的肯定不会是顺军。 唯一有些突破的是陕西总兵贺人龙,可他的骑兵冲到长壕边上,等待着他的是郝摇旗率领的老营精锐,这些骑兵也都是陕西的边兵出身,战斗经历的更多,更加的精悍强大,厮杀持续的时间不长,贺人龙的兵马就被打了回去。 长壕在飞速的挖掘着,在明军的周围开始延伸,尽管大军还能支撑下去,可车营内的气氛却变的越来越慌张,几次的出击都是被打了回来,外面又是在修建这样的工事,耽搁的时间越长,恐怕就越难跑出去。 依靠杀马杀牛,明军支撑十天以上没有什么问题,可外面挖掘的长壕却是在击溃这些明军的信心。 当年在朱仙镇时候也是一样,深沟挖掘而成之后,明军发现自己无路可退无处可去,军心士气都是全面的崩盘了。 这天也是如此,随着长壕的挖掘,开始有那些被征调的民夫不管不顾的朝着外面跑,他们没有经历过什么,是最先心理崩溃的一批人,他们跑了本来是无所谓,可明军的军将们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开,如果他们走掉,那会引起更多的溃逃。 各路的军马都是安排了人在出口处守卫,凡有向着顺军那边逃遁的,一概是军法从事,当场斩杀。 这一天一边在繁忙,一边在混乱,双方交战的时候倒是很少很少,可胜败的形势,却是越发的明朗化了。 天黑的时候,被鲜血和首级震撼的那些明军民夫和士卒们逐渐的死了逃跑的心思,可那些老兵油子却知道,现在才是逃跑的时候,许多人翻过车营的屏障还有两边的栅栏,跑到对面的顺军那边投降。 谁不知道朱仙镇的时候,被沟圈起来的明军到底是死了多少人,而在营内的各位军将又有不同,贺人龙宁可人死,也要保证他和亲兵马匹的供应,同时派人给自己搜罗了不少平民百姓的衣衫。 陕西总兵贺人龙的举动,那边的榆林总兵白广恩都是一清二楚,他也是照猫画虎的学样,处在中军的督师侯恂终于是绝望了,军营外各位总兵都是在那里忙着布置防务和逃跑,他却是每日里饮酒大哭,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唐县那场屠杀,他已经是把自己的退路全部的封死,就算是投降李闯,也不会有他的活路,至于齐国公李孟,现在这局面跑都跑不出去了,还怎么投奔。 督师侯恂把自己贴身收藏的两封书信都是烧了,然后趁着酒意,写了几封慷慨激昂的绝命文书,总要死后也博个忠臣义士的名号。 潼关被顺军封死,湖广一带左良玉在武昌战战兢兢,河南全境都不归明廷控制,督师侯恂的这只兵马就这么被困在汝州和开封之间,朝廷和崇祯皇帝甚至还不知道消息,更谈不上什么援兵。 反倒是镇压后队的高杰,毕竟是闯营出身,看见刘体纯的那支兵马后退并且开始挖沟,就知道大事不好,延绥总兵高杰是真的害怕自己被抓到闯王面前的后果,他直接是发动全军总攻。 在这狭窄的道路上,几万兵马不管不顾的猛冲了过去,尽管践踏死伤颇为的惨重,可刘体纯、刘芳亮那边也是要停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来应付,尽管高杰病弱,二刘的兵强,但这么不要命的猛冲猛打,他们也是应对的手忙脚乱。 第一日就被打退了三里多路,如果不是刘芳亮亲率马队反击的话,局面甚至还要不堪,后退三里多,还有不远就是郏县城池,顺军是断断不肯让对方进入这个城池的,刘体纯直接是在城下列阵,堵住高杰。 从闯王老营那边的使者已经回来了,让二刘心中有底,只要能撑到田见秀的兵马到来,那高杰就只能是束手就擒。 这几天汝州一带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可开封境内的雨则一直是不小,闯军老营派出来的几名信使可是苦了。 这一路上的平民百姓差不多是四散逃空,大部分的闯军部队都是集结在几个战场周围,这些信使沿途得不到什么补给,襄城到洧川的距离可不近,沿途也不是一马平川,都是些丘陵山地。 两名信使在过许州的时候就因为雨淋生病不能继续赶路,只得是留下在许州养病,还有一名信使在许州到长葛之间的路上因为泥地湿滑摔断了腿脚,也是不能行动,剩下两名信使把所有的马匹都搜集起来,拿着几块饼子就上路。 路上风吹雨淋,这两名信使精疲力竭,脑中只是想着把闯王的命令送到果毅将军贺锦那边,到时候有口热汤水喝,换身干爽的衣服,这天气可是越发的冷了,在路上这么走,实在是难受之极。 进入洧川境内之后,雨总算是下的小了点,这两名信使记得这个贺锦扎营的地点在何处,两名信使已经是有些轻松下来。 马匹都已经是累死了五匹,翻过这个山包的时候,三天的路终于是结束,天已经是将黑,雨也停了,看着不远处营盘的篝火灯烛,两名信使都感觉到浑身发软,总算可以好好休息。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十几名骑士从营中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信使用尽了力气高声喊道: “闯王军令,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一边催动马匹朝着向前赶去,可那些骑兵的服色看着却不太对,越来越近,一名信使终于是发现了不对,他参加过涡水之战,他见过这个服色。 山谷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叫“是山东的兵马,是山东……”喊声嘎然而止,随之是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第四八一章 贼世道 就位 大顺果毅将军贺锦站在洧川北的一个小山包上,身边还有千余名狼狈异常的顺军士兵,贺锦尽管年轻,可也是当年在陕西就和闯王造反起家的老将,也是尸山血海里面厮杀出来的人。 他带着的两万兵全部是闯王返回河南后第一批聚拢来的人马,差不多有六成是当年流民入豫的时候流散在河南的老兵。 按说这样的规模和实力,应该是刘宗敏、郝摇旗、田见秀、李过、高一功这个级别的大将才能率领,可闯王把这个部队还是交给了他。这实际上是个两难的考虑,在开封方向的威胁是可能发生的,而大明在北方的野战力量却实实在在存在。 顺的主力部队必须要用来围歼督师侯恂率领的十几万明军,可又不能不防备山东兵马可能的进攻。 所以派一名资格老能打仗的果毅将军来这里镇守,并且留下一支足够强大的部队,如果豫北游击袁时中准备趁着顺明大战的时候拣点便宜,这支部队要把山东兵马击败,最起码也要挡住,等待大军回师。 果毅将军贺锦知道自己重任在肩,尽管对于不能去参加围歼侯恂大军,取得功勋的战斗而感觉到遗憾,可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方向的守御同样是胜利的保证。 而且闯王亲口许诺,此战过后,贺锦会成为制将军,最起码在陕西有他镇守的一块地盘,顺军回到陕西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实,闯王属下的诸位大将都琢磨着衣锦还乡,在乡亲父老面前风光风光。 目前制将军不过五人,资格和功劳在贺锦之上的还有几位,可闯王却给了他这样的许诺,足够贺锦安心在这边驻扎防御了。 对于这个结果,贺锦可是颇为的窃喜,对于得到的封赏和回报来说,防御任务未免太简单了。 对面的小袁营袁时中当年号称是和李自成、罗汝才并称三杰的,手中也是有几十万人马,可他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不过乌合之众,约束兵马极为不得法,从率军出逃,全军崩溃,到了归德府只剩下不足百人就能看出来他水平如何。 开封城尽管有袁时中和贾大山加起来万余山东兵马,可这些兵马大都是河南本地的乡兵,是两人旧部聚拢起来的,比起那正牌的山东兵马不知道要差了多少,也不用太过担心。何况开封城距离洧川这边很长的路程,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这边肯定会有人得到消息,并且及时的做出防备。 再不济,哪怕是最糟糕的状态,开封距离洧川和襄城距离洧川的是差不多的路程,闯王率领的顺军主力也可以给予支援。 果毅将军贺锦不光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而且也不敢放松,每日间奔走各营,督促防务,安排侦骑四出,打听开封周围的状况。 看起来应该是算无遗策,完备异常,可还是这样的结局…… 果毅将军贺锦在这个山上欲哭无泪,山东兵马突然间有将近四万出现在面前,并且是那齐国公的直属部队,贺锦也明白自己的两万兵马没有什么胜算,可这战斗是要有个过程才对,要接战、厮杀、然后溃败,这才是正常的程序。 近四万的山东兵马突然就过了尉氏直扑洧川,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属下的两个威武将军和几名都尉都是率部叛变。 偏偏这几名哗变的军官所在的位置都是要害位置,面对这么凶悍的敌人,就算不在要害位置的叛变也是大麻烦,何况又是这般的准。 两万余顺军部队花费近一个月时间构筑的防线,在刚一接战,瞬间崩溃,贺锦这才明白,为什么探马回来都说是安静无事,为什么山东大军到了自己的跟前,自己却没有发现踪迹。 事实上,连李孟等人也没有想到这么完全的崩盘,两万大军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成了一盘散沙。 归德都司贾大山率领本部乡兵一个团,在开封府南那些武装民团的配合下,绕路到了长葛设置了防御。 本来这个防御是准备阻截贺锦的大股溃兵,不让许州襄城一带的顺军太早知道消息,预备打一场苦战的归德都司贾大山却发现自己轻松无比,原本被估计会很顽强的顺军果毅将军贺锦部居然崩溃的如此彻底。 顺军的老底子之所以被看重,不是因为他们的战绩,而是他们战场上的经验丰富,经历了许多厮杀,见惯了血腥和死亡。 有了这样的经验,在战场上就会有韧性,就会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力,会和自己的同伴们互相配合,知道看准战场上的机会,观察战场的风向,知道在什么时机做什么样的事情,果毅将军贺锦所率领的这些部队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而是差不多有三成左右的士卒能做到这样。 达到这个程度的话,这些核心的士兵也可以带动身边的同伴一起去作战,这就是所谓的战斗力,老兵们的重要作用。 在胶州营军官团的推演中,都认为贺锦这两万兵马是块难啃的骨头,要不然,清查司所辖的灵山商行和山东盐帮也不会花费大力气去收买贺锦这支兵马中的军将。 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兵马临阵反水,整个的部队就直接崩溃了,士兵们不是朝着许州的方向跑,那样还能称之为撤退,还有重整旗鼓的意思,那样众人都要慎重,还要防备在追击或者攻坚的过程被反咬一口。 可那些同伴反水,山东兵马的军阵展开,用三磅炮进行冲锋之前的射击的时候,火炮炸响,整个的顺军部队就开始崩解,变成了一团散沙,差不多有六成的剩余兵马朝着四面八方溃散。 其余的人向坚实如山的胶州营军阵发动了一次自杀式的攻击,然后没有死掉的也是四面八方的乱跑求生,贺锦唯一能收拢起来的部队就是自己身边的这千余名亲兵,看着四下的乱局,真是欲哭无泪。 眼下发生的事情,就算是李孟也感觉到不可思议,倒是随军的袁时中说了几句话“这流民之军,没什么根底,算算李闯从鱼腹山十八骑入河南,不过是三年左右的光景,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得胜,士兵们哪里受得了什么挫折。” 实际上袁时中这话只是说中了几分,顺军和明军的战斗中,韧性十足,经常是拖垮明军取得最后的胜利,这果毅将军贺锦所率领的两万都是劲卒,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崩溃。 越是顺军的老兵劲卒,参加过当年涡水之战的就越多,被砍瓜切菜斩杀近十万的战绩对他们的震慑就越大。 知道面前是袁时中的兵马,不算是正派的山东军队,贺锦部心思还算是稳定,毕竟顺军对在河南还有对小袁营、李振海等地方豪族武装的时候,都是全胜的战绩,彼此有都是老弟兄,互相之间有信心。 而且这些官兵始终不觉得开封城那边对这里会有什么威胁,毕竟始终没有迹象和消息传过来…… 等到胶州营的大军突然出现在这支部队面前的时候,心理上的震撼可想而知,而且看到的是李孟的帅旗,知道是山东的大虫来了,人人惊慌,顺军在人多势众的时候打山东兵马都未必有信心,更不要说这时候看见胶州营是巨大的优势。 极为突然的,绝对优势的大敌出现,然后互相依靠的老兄弟突然间反水炸营,这时候,顺军的官兵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仗恃的,自己面临失败也是这么的近。 种种情况的叠加,就造成了现在的这种情况,开封府西边这一带的地主豪绅大批逃到开封城周围居住。 他们的亲朋故旧都在原地,不是被顺军拷饷杀戮,就是躲到山上聚众自保,这些地主的武装民团对顺军深恶痛绝,有血海深仇,加上齐国公大军来此,人人都想在李孟面前表现一二,博得个将来的荣华富贵,作战各个都是不遗余力,死命向前,即便是有溃散的顺军聚拢起来,妄图再战,也被这些红了眼睛穷追猛打的民团击溃,这些民团动手也是毫不留情,有那投降的顺军士兵也是直接被杀了个干净。 说起来山东兵马,不过摆了个阵势,并且开了几炮而已,这胜利倒还真是简单异常。 被困在小山包上的果毅将军贺锦,也顾不得督促士兵去挖掘工事,结成阵型,防备山下的山东兵马下一波的进攻。 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结果已经必败,还防备什么,无非是早死晚死而已,贺锦看着襄城的方向,指望能有跑出去的军兵过去通风报信,让闯王知道消息,他已经完全的绝望了。 在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可不过几个时辰过去,局面居然到了这样绝望的地步,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贺将军,咱们造反为了个啥,还不是为了金银酒肉,能够不受欺负快活一辈子,齐国公这边比闯王爷那边给的多多了,降了吧!!” “贺将军,小三子也是从陕西那边跟您一起起兵求活的,要不是您的恩情,小三子活不到今天,也当不上这个威武将军,可咱们打不过这山东的天军啊,齐国公仁义,给咱们一条活路,贺将军,投靠齐国公大人,前程不次于在闯王手下啊!” 听到这些话,都是贺锦熟悉的手下军将,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贺锦能看到围着自己士兵不断有人偷偷的回头看过来,知道下面的劝降声音很是说服力,不是说顺军前程无量,说是大明天下马上就要垮掉吗,怎么那些有前途的威武将军和都尉说投降就投降,而且还都是贺锦将军的亲信属下。 这些人位置坐的高,事情想得明白,他们都降了,咱们还在这里死战干什么,难道凭这千把人还能顶住胶州营的攻坚不成。 “贺将军,国公大人有令,只要你放下武器,即刻投降,立刻按照加参将衔头,本部改编成三个团,可以在河南镇守一府。” 参将衔头,贺锦倒是知道是个什么位置,可改编三团却糊涂的很,至于这镇守一府,那也是了不得的许诺,实在是诱人的紧。 “贺将军,你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再不下决定,我胶州营就要动手攻打了!” 那此起彼伏的劝降声立刻是停歇,一队队的山东士卒开始上前,现在天还是阴的,没有下雨,可地面还是泥泞异常。 山上的贺锦能看到山下的胶州营士卒把木板和稻草垫到炮轮下面,拖着火炮朝着这边移动,这一点点小事上就能看出彼此的差距,如果是顺军,这种天气根本无法拉出炮来攻打,可山东兵马可以。 自己身边这千人想要向下冲不太可能,尽管占个居高临下的便宜,可能打过下面那些山东兵才怪。 看着千余名亲兵之中,不断的有人回头看自己,脸上全是期盼的表情,果毅将军贺锦知道,这些自己最铁杆的军兵已经没有什么战意,既然对方开出了投降的条件,去投降总比战死在这里强。 贺锦本来手持着刀,还做着战斗的准备,看见亲兵的这番模样,突然间感觉浑身的战意斗志都是荡然无存,从陕西杀官造反到现在就好像是个笑话,自以为可以跟着闯王打下这个花花世界,封侯拜相,谁想到到头来一场空。 想到了这点,贺锦浑身一点力气也无,手中的刀都差点掉到地上,一直是紧绷着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对着身前的手下说道: “降了吧,这仗打到这种地步,咱们再打下去,再打也就是去送死了,卖命卖了这么多年,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闯王……” 突然间,自家主将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都是颇为愕然,特别是前队的那些人还没有听见这低声的话,还是靠着贺锦近的头目传过来的,人人都顾不得山下逼近的山东兵马,都是满脸惊诧的看向贺锦。 果毅将军贺锦看见众人望过来,笑着挥挥手,开口说道: “快丢下武器,下去降了吧,听人说那山东不管是当兵还是做民,都是个太平年景的规矩,去那里不比现在强。” 以贺锦对闯王的忠心,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惊人骇目,他的亲兵们明知道贺锦说的不是真心话,战下去就是必死,投降还有一丝活路,这生死之间的抉择,还是很容易做出决定。 如此突然的崩溃大败,又是这么丢人的被围住投降,每名顺军的士兵都是从心里感觉到不甘和屈辱,可是没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是如此,有的士兵禁不住当场就是嚎啕大哭,丢下武器,按照山下的要求把手放在头上,走下去投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贺锦这个一军的主将也就没有什么人理睬,几名贴身的亲卫想要跟他在一起,也是被贺锦轰了下去。 小山包其实不高,上面下面看的分明,抵抗没有一点的机会,山下的三磅跑直接就是打到贺锦所在的位置。 贺锦最后的力量鱼贯从山上走下,自有兵马过去接纳降卒,附近地主乡绅的武装民团现在都被命令去往归德都司贾大山那边驻防,还想要去往襄城、郏县一带和闯王大军汇合报信的,自然不必客气。 不过剩下的不过剩下这些人,不管是去田里做那永世不得翻身的屯田户,还是精选出来做军卒打仗,都是上好的人力资源,不能这么轻易的浪费了,就安排袁时中押送这些人回开封城。 天气尽管阴沉,可李孟骑在马上还是能看到山上贺锦的动作,好像是这贺锦也在山上向这边张望。 李孟心情有点复杂,这个贺锦或许在历史上是个很有名的人物,但自己在现代时候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名字,或许他在没有自己的历史上,还有另外一种结局,现在改变了,历史因为自己改变。 接下来还要有更多的这个历史上的名人,因为自己的出现,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改变一生的命运。 坐在马上的李孟突然笑了,冲着山上的贺锦招了招手,边上的将领和亲兵都不知道自家大帅这个举动的含义,大家都是板着脸,不发一言。 实际上,这时候的李孟感觉到颇为的意气风发,天下英雄即将操持掌中,由自己决定生死,大丈夫不正该如此吗? 果毅将军贺锦没有看到帅旗下的那个男人冲自己招收,这个距离看不清什么,只能看见帅旗下,精骑环绕。 听说这齐国公很是年轻,也不知道这等年纪,如何能在不到十年内做到这样的地步,但不关自家事了。 看着山上的亲兵们都是走下了小山包,贺锦理了理自己的衣甲,转向了西面,那是襄城和郏县的方向,闯王和顺军弟兄所在。 想到当年种田活不下去,跟着闯王杀官造反,那时候想的不多,就是开了大户拿出粮食填饱肚皮,没想到这局面越来越大,从陕西到山西,又从山西到河南,横行天下,痛快无比。在潼关被打散,自己呆在河南困守,本以为就当如此,谁想到闯王从鱼腹山那边回来,重立大旗。 短短几年的功夫,闯王已经是建立了大顺,眼看着就是天下到手,众人都是开国元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当年土里求食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就在今天早上,自己还以为一帆风顺,几个时辰过后,这天还没有黑,一切就是烟消云散,原来是美梦一场空。 “这贼世道……” 贺锦低声嘟囔了句,把刀放在脖子上,用力一拉。 驻守洧川的果毅将军贺锦兵败自尽,顺军两万劲卒或溃或降,此战过后,在郏县一带的顺军主力在东面已经是空门大开。 而齐国公李孟亲率胶州营大军三万五千,击破贺锦部之后没有停留,率军直进,过长葛,经许州飞速的逼近襄城。 雨又开始大起来,带着重武器的胶州营行军同样是困难之极,可这股兵马却在坚定不退缩的朝着顺军主力靠近,沿途在山上结寨自保的地主民团,和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后来迁居到开封一带的地主豪绅都是被动员起来,动用他们能动用的所有力量来协助大军前进,并且保证行进的消息不外泄。 实际上,在这样的天气,以及在郏县一带有那样的大战情况下,百姓早就是四散逃空,至于那些探马哨探,在山东和本地民团绝对的人多势众和地头蛇的优势状况下,起到的作用也是等于零。 在汝宁府和南直隶凤阳府临近的瓦店、阳埠等镇,部署在那里的顺军兵马慌乱成一团,开封府和凤阳府接壤处的沈丘镇出现了上万的山东兵马,轻松的击溃了那边的顺军守备部队,朝着汝宁府城的方向运动,而瓦店、阳埠等镇则是在这条必经之路上。 顺军对在南直隶的征西和平南两支胶州营部队没什么提防,一来是判断这两支部队主要的方向是面对江南各处,二来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来针对这些部队了。 胶州营一直是很安静的状态和李孟的低调,让李自成决意赌这么一次,吃掉督师侯恂率领的明军,他就可以从容的休养生息或者把全部力量用来对付山东,不过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次他错了。 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的率领顺军精锐,正在郏县南的区域和延绥总兵高杰率领的明军死战,在汝州城中留下的也是地方上的守备部队,这些部队也就是战力不强的流民军队,仅仅能守城而已。 九月十二,城上的守军在中午时分看见大股的骑兵从北面来,他们连忙关闭了城门,在城头严阵以待,汝州城显然不是这骑兵的目标,城上的都尉心想这是不是制将军田见秀率领的增援部队。 直到他看见那黑底红字的大旗,血红的一个“李”字在这黑旗的正中央…… 第四八二章 二刘 高杰 天阴 延绥总兵高杰的猛攻也就是三板斧而已,全军向前猛冲猛打,把对面的二刘率领的顺军部队逼退,可也就是仅此而已。 果毅将军刘体纯和刘芳亮稳住阵脚之后,高杰的部队就没有什么进展了,面对明军的时候,顺军即便是遭受短暂的失利,也会打的很有韧性,何况郏县附近的这片区域,只要是把官道上扎实了,高杰那边没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 闯王那边给二刘的命令也是要求挖掘深沟长壕封锁,面对高杰,他们可以打的有余力,可这般的局面,如果在拖延几天,就怕督师侯恂和剩下的三名总兵,一起率兵回返,合力攻打郏县这个方向。 那时候,闯军的主力也不能绕过去,明军以绝对优势攻打,二刘可未必能抵挡的住,之所以修筑工事,挖掘长壕深沟,也是为了在出现这种情况之后,能有拖延和迟滞的时间。 在正面,闯王大军做这个工事是为了困住,而在二刘这一边则是为了防御和拖住对方的动作。 壕沟越挖越长,高杰依旧是率领兵马突击,可每次都是打的虎头蛇尾,被刘芳亮率领的部队给牢牢的挡住。 等到壕沟挖到一定的规模之后,高杰的部队不出所料的出现了逃兵,实际上,这时候,已经有督师侯恂那边的零散兵丁跑过来了,尽管这些溃兵都是被高杰抓住,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斩杀示众,可那边的窘迫状况却传了过来。 目前等于是前后都没有什么进退的空间,眼看着对方的工事越来越完备,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会是大败或者是溃灭。 所有的明将都能投降,唯有高杰知道自己不能降,被闯王抓住,肯定是千刀万剐的下场,现在逼到这个地步,尽管无法死拼,克也只能是勉为其难了。 高杰把所有军中的民夫和牲畜都是给摆在了阵前,不管是人还是牲畜,都是身背土石大木,后阵则是本部的军兵压阵。 以延绥总兵高杰这种贪财怕死的心态,这次也是率领着亲兵和直属的部队在本阵的中间,他临行前恶狠狠的说道: “流贼挖沟困住咱们,朱仙镇左平贼是个什么下场,大家也都是知道,等到咱们饿的没力气,流贼杀过来之后,那时候万事都完了。” 朱仙镇,左良玉的兵马在李自成的挖壕沟困守,等到最虚弱的时候,全力攻击,明军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二十多万兵马彻底的溃散。 更关键的是,那一次杀戮特别的重,先是士兵们缺乏粮草,在开战那一日,左良玉的部队掉落深沟之中,人马层层叠叠压死踩死这都不算,闯营大部倾巢而出,全力的砍杀,那时候的明军士卒就算是投降也不可能。 几十万人的大混战,一方溃逃,一方追击,就算是跪地投降,追杀的兴起的,看见面前有人拦着,直接就是一刀砍去。 还有那骑兵追击,那里还顾得前面有人没人,直接是纵马就踩踏过去,踩死踩不死都谁还去管。 眼见着如今的局面,就是当日朱仙镇的翻版,郏县和襄城狭小的地形之中,明军大军被困在这边,而且深沟和工事都渐渐的完备起来,同样是顺军的大部兵马都是汇集于此,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很让人忧心了。 高杰把这番话说完之后,看见下面的骚动和混乱,就知道自己达到了预定的效果,他站在高处大声的说道: “现如今是大难临头,咱们不拼,就要被活活的饿死在这里,去神屋山那边,流贼跟在背后掩杀,咱们要死大半,现在的咱们的法子,就是把沟填满,杀过去,给自己冲出一条路来。” 他的手下都是些匪盗流寇出身的,也都是些光棍角色,听见高杰这么说,各个拔刀大喊,气氛顿时是高涨起来,高杰趁热打铁的喊道: “咱们出去这地方,兄弟们欠的饷银,老高给你们发双份,咱们去郏县,去汝州、伊阳,等咱们回了陕西,去了什么州府县城,老高不管你们,愿意干什么就是干什么!!” 这话说完之后,全场的人都是嗷嗷的大吼起来,饷银欠了好久,大家都没什么指望了,这次说要给双份。 那个去了什么城池,老高不管你们的许诺,更是丰厚,等于是允许他们放手大抢,不再约束一点,明军刺击的士卒的士气战力,也就是这洗城最为有效了,现在高杰这边又是银子,又是放纵的拿出来,当真是让人浑身热血沸腾。 延绥总兵高杰咬咬牙,冲着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十几名七手八脚的在马匹上拿下一些木箱,拿刀劈开,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锭,高杰又是喊道: “弟兄们,这银子都给你们预备好了,冲出去,咱们就发!!!” 底下人的情绪都被他给煽动的有些疯狂了,延绥总兵高杰趁势下令出动,以上的种种好处,和民夫丁壮没有一点的关系。 可他们这些人却要冲在最前面,去填埋壕沟,对面的顺军士兵也是严阵以待,怎么会任由你随便填埋,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去送死,可高杰对他们却下了狠手,从擂鼓进军时候起,后退一步者立斩。 所谓的民夫都是郏县和汝州那边搜刮来的平民百姓,还有部分是河南本地过来投奔的地主乡绅以及他们的民团。 延绥总兵高杰是陕西来的,直属部队也都是陕地的人多,对这些河南临时聚拢来的“义民”自然不会有什么客气和慈悲。 事实上,在督师侯恂和四总兵被顺军围困主之后,对待这些地主民团的态度就从开始的热络变成了冷酷,顺军在河南的时候,这些地主乡绅对闯王麾下的人马刻骨仇恨,天天盼着朝廷的王师。 结果朝廷的兵马到来,没想到却是这般的下场,所有人都是寒了心,寒心还算好的,问题的关键是成了官兵的奴隶和炮灰。 高杰的前阵刚刚发动,就有那民夫和丁壮精神崩溃,哭闹着不肯向前,但高杰的处置也是无情,直接是命令手下的军兵当阵格杀,用长杆子挑着人头在阵列中示众,血淋淋的威胁和后面军兵的督促。 这些“民夫”就算是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的前行,缓缓的朝着那深沟和工事走去,高杰这边杂七杂八的也能拼凑出四万多人,而对面的二刘兵马充其量不过是一万五,这也是高杰这么有信心的原因。 高杰骑在马上,手中拿着大刀,被亲兵和护卫们包围着,和大部人马明显是分开了一段距离,一名参将拍打着马匹凑近了过来,在高杰的耳边小声的说道: “大帅,贺总兵那边的眼线传话过来,说是他们要走神屋山那条线去登封,然后在陕州那边去山西。” 延绥总兵高杰神色不动,微微点头的沉声说道: “盯紧点,也不要声张,咱们自己弟兄到时候能跑出去就是万幸,要是传的乱糟糟的,到时候大家就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参将当年也是跟着高杰一起从闯王那边被官军招安过去的,算是高杰的体已人,这话自然是明白,低声的答应,然后拨马又是离开。 清早起来,就看着高杰营中旗号展动,部队调动列阵,在沟那边的顺军兵马自然是看的明白,对面的动员,这边也要做出应对。 刘芳亮点起兵马,开始布置,准备打防御战,目前来说,有力的地形是在顺军一方,而且给养和退路都是完备,可高杰这边却是乱作一团,给养缺少,二刘这里自然是心里有底,也不认为是什么难打的仗。 可等到高杰的大军开始动弹,在顺军这边瞭望台上的士兵才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是全军扑出来了,一副决战的架势。 二刘自以为守备完全,实际上这也是有了点自大的情绪,失却了先机,延绥总兵高杰的大军却已经是气势汹汹的扑过来了。 那些民夫靠近了壕沟,就开始朝下丢土石大木,牲畜的背着拉着的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散土,手脚不停,把一筐筐的土都是倾倒在壕沟之中,很快就是满了起来。 这边在填土,顺军的士兵自然不可能听之任之,弓箭手都是被推到了前面,不管不顾的拉弓就射。 壕沟的距离纵跃不过去,可对于弓箭来说是完全有效的射程,只要是攒射可以,连瞄准都不用,被射中的人,立刻是惨叫着从壕沟边上掉到了沟中,这点死伤根本不会阻碍高杰的进城,一个人死掉,剩下一个人就要跟着补上,不上的背后督战队的刀斧就招呼过来。 延绥总兵高杰属下的弓箭手和火器兵也都是向前涌去,在壕沟边朝着对面射击,将近两百多步距离的壕沟,就这么一点点的被填了起来。 不断的有尸体掉进了沟中,可掉进去之后,也是把沟填上了一点,一筐筐的土石,一具具人和牲畜的尸体,甚至还有大车等等都是被丢进了沟中,沟越来越浅,这堆起来的壕沟,越来越不成为障碍了。 延绥总兵高杰这次等于是完全发狠了,双方隔着这条沟相持了一段之后,高杰把部队里面的十几门火炮架了起来。 尽管架设火炮需要的时间不少,可比起填埋壕沟来所耗用的还是很短,等火炮架起来之后,不管不顾,也没有什么瞄准,就是朝着对面平射轰打,顿时有将近五十步的正面,顺军组织不起来阻击的队伍。 没有了对面的阻碍,填埋沟壑的速度又是快了不少,本来刘体纯还是颇为的放松,认为对方的攻打不过是老生常谈,做做样子而已,谁想到居然是这么鱼死网破的大动作,一时间应对不及,结果硬生生的被压过来了。 明军的大炮架起来之后,这边知道阻碍不住了,二刘一合计,刘芳亮索性是把大部分守卫壕沟的人马都是向后撤了一段,在距离壕沟二百步的距离那边列阵,虽说是给高杰他们留出了空间,可也给自己留出了应对的余地。 壕沟被填埋到能徒步通过的程度之后,早就是蠢蠢欲动的明军大队人马蜂拥而出,在他们看来,壕沟的这边是绝境,是死地,只要是能跨越过去,就可能能有一条活路,可以逃出生天。 但这些散乱闹哄哄的明军冲过壕沟之后,所面对的却是严阵以待的顺军,刚刚接战就被对方压了回来。 结成阵势的顺军缓缓推进,把那些半疯狂状态的明军士兵打的灰头土脸,稍一接触,又是缩了回去,刘芳亮作战颇有规矩,他不肯冒进,始终是在自己和顺军之间留出一部分空间,有这个空间在,士卒要更加精锐的顺军可以从容打击涌过来慌张混乱的明军士卒。 不过这次的赌命之战,高杰的确是稳住了,乱哄哄的冲过去的都是那些旁系兵马和地主民团,他的本部兵马仍然在督促着民夫填壕沟,不把这个壕沟彻底填平,他们就不会贸然的过沟战斗。 前面的那些散乱兵马眼看就要崩溃的时候,高杰这边也是完成了填壕沟的工作,大军开始缓缓推过壕沟。 尽管要宰杀军马,还要动用大牲畜来装运土填埋壕沟,高杰还是保留了两千多的骑兵,这支骑兵就是他此时动用的决定力量。 大军过沟,稍微稳了一下阵型,高杰就动了这支骑兵,二刘的兵马仓促间的列阵完毕,打退了几次明军的冲击,稍微有些放松,这时候的突然间一支严整的骑兵杀过来,应对很是不及。 先前那些散兵游勇,看着闹哄哄的,可战力一般,结成阵势很容易就能打退,也就是用五分力气,等明军的这一队骑兵冲来,本应该提到十分力气应对,可短时间内达不到这样的状态。 不能战,只能退,两千余骑兵汇集一点,攻击力颇为可观,仓促间只有退才能稳住阵脚,双方不过是百余步的距离,骑兵一冲之后,高杰的本部大军也是过沟,一步步的压了过来,等于是一层层的冲击叠加了过来。 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部队不崩溃,就只能是退,骑兵冲击,步兵攻打,顺军无奈之下只能是退。 已经是窝了将近十天的明军难得的取得了这个胜利,气焰高涨,趁着这个胜利追击,要把战果扩大。 可声势尽管大,但顺军也仅仅是退而已,却没有什么溃败,很是稳当的退却,没有给对方什么可称之机。 刘芳亮和刘体纯说道: “咱们不急,等到田将军率兵过来,咱们对高杰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优势,让他们进一步又如何,反正他们还是没有粮食补给,只要咱们能保持正当面的堵住,那高杰就始终是死路一条,耗费的力气越大,今后能用的力气就越少。” 他们想的明白,顺军就打的颇为从容,尽管是后退,可各级的将佐约束下面的士兵,不急不躁,始终没有混乱溃散。 而高杰的兵马一时表现的勇悍,可底子还是那个草台班子,一股气泄了,也就没有那么强的勇猛和冲劲。 顺军这么不急不躁的边退边打,延绥总兵高杰只能是收住了兵马,不能再进,因为突过壕沟,最开始的勇猛过后,部队发现自己不在绝境之中,那股冲劲顿时是泄掉了,有部分军兵直接就朝着空虚之处逃奔。 无奈之下的高杰只能是收拢兵马,就地扎营,这样的突围之战,如果说把握不好分寸,自己的部队说不准就要崩溃,也真是奇谈。 二刘率领的顺军后退了将近一里的路程,营地中的很多物资都是没有来得及带走,都是被高杰部拿到。 这些粮草和储备最多是三天的份量,摊在高杰的几万兵身上,差不多也就是一天多些的粮食。 可这些东西也算让高杰有了喘息的机会,对于顺军那里倒是没什么大损害,顺军的粮草都是从汝州和宝丰两地转运,不用担心什么粮草补给跟不上的问题。 回到营中,稳住阵脚,刘体纯和刘芳亮开始派出使者,一方去往汝州一带去催促后继的粮草补给,另一方去则是出汝州去往河南府,去看制将军田见秀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来,目前二刘最多也就是能挡住高杰的退路,但要吃掉却很困难,等到田见秀大军前来,将近三万余的顺军骨干,把握就大了。 而高杰那边重新扎定营盘之后,单独安排了部队,盯着顺军的举动,不能让他们再挖掘壕沟修筑长围。 战斗结束后几个时辰,白广恩、贺人龙、还有侯恂和许定国的使者和副手都是前来,在前阵和左右两翼,明军都是被顺军死死的困住,几次出击想要破坏工事前突,都是被顺军的精锐给打了回去。 目前军中的粮食只能是把总和以上的军官才能吃用,下面的兵卒或者是饿着,或者是只能是杀牛马吃用,不要以为这吃肉是什么好待遇,如果顿顿吃用,人完全是不适应身体会得病,而且牛马还有别的用处,就算是宰杀,每个人又能吃上多少。 朱仙镇的大败,他们当然也是知道,如今眼见这事情又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当然是着急万分,可眼下这个局面根本无计可施。 听闻高杰这边有了进展,有打开局面的可能,人人都想把部队转移到这个方向,能从这边突出去,去往山西,而不用和齐国公打交道,那自然是更好的选择。不过大家的心里面也是明白,这条退路完全是陷在了顺军的包围之中,凶险重重。 可这边有希望,总比其他地方的绝望要好太多,当然,每一方人过来的最重要目的,都是想来这边分润点粮食回去。 延绥总兵高杰难得有这种意气风发的时刻,可这种苦中作乐的时刻,让高杰的脑筋还算是清醒,想要一起从这个方向突围可以,可要是分润粮食那却是万万不能,眼下这东西可是命根子。 至于那边的几名将领,想要从这里一起突围,也还要继续的看看风色,大军若是转向走回头路,这仓促间的调动不说,若是被顺军掩杀,那可就是大崩溃了。 一天激战之后,双方扎营对峙,尽管高杰有心想要在夜间催促兵马再去突击,可看看各部的惫懒虚弱模样,也是无奈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对面的顺军营中从主将到下面的士卒都是沉着异常,但刘芳亮和刘体纯两人却没有睡的太早,而是在军帐之中布置。 刘体纯在闯王身边的时候多,资历地位也比刘芳亮高,此次的堵截也是以他为主,检查完营盘之后,刘体纯回到军帐之中,笑着说道: “等老田过来,咱们也少操点心思,他来领着打,高杰这个犊子还真能折腾,原来在陕西的是欧,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没想到还这么拼命,成了个麻烦!!” 刘芳亮拿着个粗瓷的大碗喝了几口水,接口说道: “蹦达不了几天了,闯王那边已经是布置的差不多,等前后发动,这些人都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正说话之间,营帐外却有噪杂,两个看起来很轻松的人猛地站了起来,现在这个时刻,白天又是后退,对方夜间有什么动作,很容易造成大的崩盘,不过随即外面就有亲兵在营外喊道: “刘将军,汝州那边有信使,可走的却是霍山、峒山那边的远路,小人们觉得有些不对,信使哭喊着要冲进来见二位将军,小人们拦阻问讯,惊扰了将军……” 汝州来到郏县这边,有官道大路行走很是方便,可要是走霍山和峒山一带再来这边,等于是在山区中向西跋涉然后折向东,来往的信使禀报的都是要紧事,要求时限,为什么有近路不走却走远路,的确是值得怀疑。 “不过几个送信的,这边上万人马,你们怕个球,放进来,放进来!!!” 第四八三章 夜 铁骑 破营 既然二刘传话了,外面的亲兵也没有拦阻的道理,不过还是安排带刀的亲兵护卫涌入军帐之中,在那里小心的防备着。 被带进军帐的两名信使从服号上已经看不出是那一方的士兵,衣衫褴褛不说,浑身上下全是泥水脏物的颜色,一进军帐,这两个信使都忘记了行礼问好,直接是惶急的问道: “刘体纯和刘芳亮两位将军在那里?” 顺军现在也很讲究这个尊卑名讳,听见这信使进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吆喝,二刘也是不太高兴,可看见这信使如此惶急的模样,也知道会有大事发生,刘芳亮先开口说道: “本将就是刘芳亮,有什么要事快讲!” 听到二刘承认自己身份,那名信使整个人好像垮了下来,直接是跪在地上,张口就要禀报,可仓促间,或许是火气公心,声音立刻就是嘶哑,急促的说道: “二位将军,山东兵马已经是过了汝州,直扑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边上站着的亲兵已经有人惊叫出声,这怎么可能,山东兵马怎么会在自己的背后冲过来。 刘体纯已经是冲到那信使的跟前,一把把信使从地上拽了起来,边上的刘芳亮脸色阴沉的可怕,也是肃声下令道: “你们几个先出去守住帅帐,无关人等靠近一概军法从事。” 亲兵们还没有出门,刘体纯已经是大声的吼了出来,山东兵马在背后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实在是让他心慌意乱: “山东兵马,还有多长时间到这里,有多少人!!” 那信使完全顾不得什么礼节了,说话间已经是涕泪交流,话都说的不顺,可还是挣扎这说道: “不会少于五千骑兵,两日前他们经过汝州城,小人和弟兄们出城报信,可是那山东在大路上布置了截杀的轻骑,我是走山路狂奔才到的这里,将军,山东兵差不多就要到了。” 尽管是道路不太好走,可对于骑兵来说,两天的时间也足够到这里,刘体纯听到这话之后浑身僵直了下,手不知不觉的松开,那名信使已经是无力站着,直接是滑落到了地上,在地上嚎啕大哭。 果毅将军刘体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冲着帐外大吼道: “传威武将军以及都尉来军帐商议,急事相召,快去,快去,谁要是晚来,老子拿刀砍了他们的脑袋!!” 外面的亲兵轰然答应之后,散去传令,果毅将军刘芳亮一把掀开军帐的帘子,看着北方的大路,天阴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没有回头,开口说道: “你召集各将布置,我去把本部的兵马聚集,防备不测。” 说完也不等刘体纯的回应,大踏步的去自己军营召集军队,这突然的消息完全是个噩耗,自己这边都出现了山东兵,那闯王那边,刘芳亮一边骑马朝着自己的营帐赶路,一边安排亲兵信使连夜的出营禀报。 “胡亮为什么还不来!!!小营和这边距离不过是五里路,难道睡了没起来!!!” 威武将军和都尉都是赶了过来,可驻扎在顺军大营北面的一支部队还没有到达,这也是常备的设置。 在官道关卡的地方放置了千人左右的部队,防备万一的敌人前来,来了之后,可以起到预警的作用,而且可以抵挡一阵,为大营争取时间。 刘体纯发了一阵脾气之后,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连忙给下面的人布置防御,山东兵马突然出现,二刘率领的万余顺军军卒一下子变得兵力不足,对付山东兵马的不去说,在南边的延绥总兵高杰的兵力,一下子成了大麻烦。 可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高杰有五万,可不过是个麻烦,山东兵马有五千,可却是大患,必须要把防御的重心转移到北面来。 布置了还没有到一炷香的时间,布置完也不用等合议结束,军将都是领了军令急匆匆的去领兵安排防务。 此时是夜间,很多军卒在白天和高杰兵马的战斗之后还在酣睡,叫起来调动,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可到了现在也顾不得如何了,知道大敌就要到来。 很快的,军帐中就剩下了三名都尉,这都是刘体纯的骨干兵马,刘体纯刚要布置,却“啊”的一声惊叫,帐内的军将,帐外的亲兵,还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刘体纯大声的说道: “快通知全营戒备,胡亮他们被人端了……” 小营的胡亮也是带兵多年,知道轻重的角色,怎么会宣召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就算是他抗命不遵,那宣令的亲兵又怎么会不回来。 他这话说的很巧,突然间在北面的方向喧哗大起,金戈铁马之声甚至连这边都能听得清楚,刘体纯脸色大变,转身带上头盔,抓起兵器,急匆匆的出营。 他的军帐是在高处,能看到在北面无数的火把,几乎是映红了半边的天,刘体纯脸色惨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半响才开口喊道: “快去封堵,弟兄们,撑到田将军的大军过来,咱们里应外合!!” 他们这边和贺锦那边不同,黑夜中尽管敌人来得突然,可却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到底是那里的兵马,除却军将们心中有数之外,士卒们并未得到通知,再者,这等夜间接战,如果失利,搞不好就是大溃散和大屠杀,也只能是扎营抵抗。 郏县这一带的地方,没什么矮山丘陵,地形颇为的平坦,可湿软的土地对人马来说都很是麻烦。 夜间遭遇敌人的袭击,又是精强的骑兵,也不敢出营野战,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下面的士卒依靠营栅和壕沟作为屏障,进行防御,支撑到天亮或者是敌人的兵马疲惫,就有胜机或者是保住自己的营盘。 汤二骑在马上看着对面的军营,能看到顺军的军营也是由当初的星星点点,逐渐的亮起来,声音也是由方才的安静变得逐渐噪杂。 他率领的马军一直是直属于齐国公李孟,作为最强的一股力量来使用,不过这次却给了他独立出战的机会。 当日间差不多身份的同伴,差不多都是镇守一方的总兵,有几个人还是堂堂的将军,汤二也是心中着急,这次总算是给他了立功的机会,自然是要慎重之极,他在马上盯着前面的顺军营盘。 身边一个个千总、把总在这里领令,准备开始战斗,汤二心中把李孟的叮嘱在心中过了几遍,这时候却听到不远处有哭声。 大战之际,怎么有这样的动静,汤二开口说道: “去看看到底什么事情,要是扰乱军心,你现在就动手斩了!” 一名身边的护卫骑兵连忙带马出队,朝着那边跑去,不多时那骑兵又是回转,脸上的神色颇为感慨,凑近了低声禀报说道: “大人,那边拉炮的马匹死了好几匹,咱们的弟兄们心疼马匹,在那里忍不住!” 骑兵中的马匹都是山东花费巨大的财力和人力才购买汇聚而成,而且马军一直是作为齐国公直属,是胶州营的决定性力量,骑兵们对自己也是要求很严,对自己的身份也颇有自豪感。 骑兵和步兵不同的地方,就是作为坐骑的那匹马,加上山东本身的马匹紧张,骑兵们对马匹都是爱护异常,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次急行军,一些辎重和火炮,为了保证能跟上大队人马的行进,因为从黄河水路过来,无法运来很多的畜力,直接就是用骑兵的乘马来作为拉车拖拽的牲畜,路上泥泞难行,这两天的路上,真是辛苦艰难,马匹累死不少,马匹的主人们都是心疼万分,这才有方才的哭声。 对于这样的情绪,汤二也不好说什么,迟疑了下,才大声的喝道: “想想咱们的马匹究竟是为什么死的,要让它们死的值得!!!” 悲伤归悲伤,可是动作都很快,迅速的在射程距离上架好了六门火炮,每门火炮的边上都是放着用毛皮和油纸蒙着的大木桶,大木桶的缝隙都是用蜡吐沫,密不透风,还能看到在些生石灰的痕迹。 这种种的设置就为了在这个阴雨天气中保证火药的干燥,炮兵们动作快速,开始填装火炮。 这种夜间的射击也不是为了什么准头和杀伤,而是正对面的营栅,一直是据守的顺军兵马却觉得有些不对了。 刘芳亮领着骑兵赶到正当面的营栅门口,开口大喊着说道: “快些打开营门,和他在外面打,山东的火器厉害,不能这么守着。” 守卫营栅这边的却是刘体纯的手下,开了营栅大门可是违抗了刘体纯的将领,一名都尉大声的求告道: “将军,天阴潮湿,山东兵又是轻骑突袭,怎么可能带着火炮,不能轻……” 好像是为他这句话做注脚一样,轰然的几声大响,营栅的营门就被火炮轰开,正在营栅后面的人被纷飞的木屑和炮弹打的血肉横飞,一时间慌乱、哭喊交织成一片,完全乱成了一团。 刘芳亮的马匹在夜间被这突然的连续大响也是吓得躁动,在那里惊扰不堪,好不容易安抚下来,却发现周围都是这般的慌乱,刘芳亮跟着身边的亲兵大喊说道: “跟本将一起喊,从营门处散开,周围列阵,准备迎敌!!” 亲兵和他鼓劲才喊出声来,火炮的第二轮射击又是来了,在那个位置架的火炮,实际上可以打到兵营的很多位置,不过山东的布置好像就是营门。 这第二轮的炮击效果不如上一次震撼,可杀伤力却丝毫不逊色,营门的后面正是慌乱的士兵队列,炮弹飞来,没有营栅的遮蔽,又是被扫倒了一片。 两轮的炮击过后,许多下马的骑兵从火炮的间隙走到了前面,最前面是火铳兵,后面则是手持长矛兵。 两个大火堆已经是在炮阵的两侧燃起,能够照亮很广阔的范围,鼓声敲动,差不多是三分之一个营方队的士兵开始缓步移动。 这些步卒的身上都是披挂着甲胄,足够防御对方的弓箭和鸟枪,这么仓促之间,顺军却是不可能把炮架起来的。 不过这些步卒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攻打顺军的营栅,而是为了身后的士兵们作为屏障,在这个步兵阵列的身后,则是大队大队已经是下马的骑兵,这些骑兵身上背着口袋,还有的拿着柴草。 随着前面的步卒阵列开始移动,身后的那些士兵把背着的泥土和柴草铺垫在前面,然后跑回阵列,早有人在附近开始找寻泥土和柴草,给士兵们装填上袋子,在营门正对的地方,没有挖掘壕沟。仅仅是地面有些不平整。 两轮炮击,仓促间聚拢不起正当面的阻击力量,却让这缓步行进的士兵逐渐铺出了几十步的一条宽阔大路。 胶州营走在前面的那名军官一直是分辨着营栅内的动静,在鼓点的节奏下,走了几十步之后,营栅内的顺军士兵已经是聚集起来,可也是在火铳的射程之中,这名军官也不管什么射击的有效性,直接就是下令开火。 两排的射击,顿时是打乱了顺军在营内的聚集,那名军官走一步,就拿手中的指挥杖在面前的土地上插一下,试探这土地的硬度。 走了几十步之后,这名军官举起了手杖,大声的发出了解散的命令,刚才还有如坚石的阵列,猛地朝着两边散开,这时候在顺军的营中已经是有箭镞射了过来,不过黑夜中射不准,在板甲上往往不能造成杀伤。 在方才的火炮阵列那边,有人高声的吹响了唢呐,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一匹匹战马从火炮和火炮之间鱼贯而出,排列成了阵势。 在炮阵稍微靠后的区域上,几个大火堆在熊熊燃烧,有专门的人朝着里面添加柴草,这大火堆的火光差不多把营栅前的大片空地都是照的透亮。 前面的步卒们散开,唢呐声停止,这一刻就连顺军的营中都是跟着稍微安静了一下,猛然间一面牛皮大鼓被敲动。 “咚”“咚”单调的鼓声,已经是列好队列的胶州营骑兵第一排抖了下缰绳,骑兵大队缓缓而动。 尽管方才实际上用泥土和柴草加固的地面,并且有往复填埋的士兵踩踏,可胶州营的骑兵一动作,还是在地面上略微陷了下去,地面实际上足够坚实,可这马匹加上骑士的重量实在是太重。 胶州营的第一次攻坚,就是用上了铁骑兵,身披铁甲的骑兵,马匹也都是有皮甲的遮挡,五匹马一排,并排前进。 马匹和马匹之间靠的很近,铁骑兵的行进速度也不是很快,就是这么小步的跑进了顺军营盘。 在火炮和火铳的轮番打击下,在被炸开的营门那边没有组织起抵抗,一片的狼籍,那些骑兵的背后是火光,黑化的板甲在火光下闪烁着乌光,一排排的骑兵好像是死神一般的压了过来。 在夜间的作战,我明敌暗是极为忌讳的事情,敌人往往可以隐藏在黑暗中攻击,明亮处的人则会成为靶子。 可铁骑兵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来,这一刻先是在气势上压倒了一切,营地内和营盘外却有所不同,在营盘中的人马践踏,扎营休息,往往都要找那些比较干燥坚硬的地方,正适合铁骑兵的冲锋。 铁骑兵的外延都是长枪大戟,加上人马甲胄精良,仓促集结起来的顺军士卒,靠近之后没有太有效的杀伤手段,可被对方的长枪大戟打中,那肯定就是重伤或者死亡。 别看铁骑兵移动的速度缓慢,但骑兵和马匹加上甲胄的重量巨大,这样移动产生的动量叠加在长兵器上,有极大的杀伤。 刘芳亮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本以为对方会迟缓些再行进攻,却没有想到对方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打了进来。 这进攻没有任何的花巧可以讲,完全是以力量压服一切,不管是火炮还是缓慢移动的铁骑兵阵列,顺军都没有什么可靠的方法能够对抗,就这么被硬生生的打了进来。 对付骑兵需要有组织的步卒,二刘率领的顺军部队也是老兵精锐,但在黑夜中仓促的集合,营门正对的地方被打的狼狈不堪,组织不起来任何的抵抗,在铁骑兵队列周围的步卒尽管人多,可却只能是被动的退。 铁骑兵的队列在跑进顺军的营盘之后,速度渐渐的提高了起来,偶尔有顺军的军官纠集起士兵抵抗,转瞬间就被铁骑兵的队列冲散。 前排的铁骑兵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铁锥,狠狠的钉进顺军的营盘之中,这个铁锥还在不断的加力,把这个破口越打越大。 打开一个缺口之后,想要再堵住已经是不太可能,而且顺军的兵力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优势,胶州营马军的后续兵马鱼贯而入,和前面攻坚的铁骑兵不同,手持马刀短矛的轻骑兵一般都是手中拿着火把,到处的点燃营帐,追杀散兵。 先是用铁骑兵破开口子,然后轻骑入内扩大伤口,顺军的骑兵马术并不那么精强,不过却胜在有组织和纪律,团体的力量肯定要比这零散的个人强许多,而且在正当面上,顺军投入的兵力被地形局限,也就是那么多。 即便是在兵力多寡的对抗上也没什么优势,全面的被压退和追杀,随着一座座营帐渐渐的起火,营盘内越发的混乱起来。 到处是惊慌逃跑的顺军步卒,可后面跟着追杀的山东骑兵,一贯是以勇敢果决著称的果毅将军刘芳亮居然是呆了一下,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双方的实力相差的太大太大,山东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在自己的背后刺上一刀,想必在襄城一带的闯王主力也会危机重重,大好局面,怎么就突然崩塌了呢! 果毅将军刘芳亮睁开眼,脸上已经全是悲愤和决然,他在马上大声的喊道: “弟兄们,山东的这些杀才是疲惫之师,咱们养精蓄锐,现在下去冲他一下,肯定是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啊!!” 这番话是给众人鼓劲用的,跟在他身后的兵卒都是齐声的大喊,刘芳亮一提马,他身后这两千人的队伍就朝着胶州营冲去。 刘芳亮直属的部队是五百多人的骑兵,骑兵冲锋讲究一个冲势,他和骑兵加速越来越快,渐渐的把身后的步卒甩了开来,刘芳亮借着火光的映照观阵,发现到现在山东的骑兵还都是有条不紊的在攻打。 他这五百名骑兵的冲击唯一的希望就是先打乱对方的步骤,然后给自己的军官纠集队伍展开抵抗的争取时间。 刘芳亮率领这五百骑兵差不多是自从胶州营马军突入营盘以来,第一次有足够力量足够规模的反击。 他们的目标就是铁骑兵的那个箭头,这个突前的前锋,对整个营盘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看见前面突过来的骑兵,铁骑兵的中间有人在那里吹响了哨子,本来就缓慢突进的铁骑兵渐渐的汇聚在一起,排成了十人一排的大队列。 铁骑兵的队列刚刚聚成,又是一声短促的哨子,前排后排同时催动了马匹,铁骑兵队列直接是朝着刘芳亮的这几百轻骑对撞了过去。 用兵聚散为常以为上,这是评价兵卒精锐与否的重要标准,对方的骑兵都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这仗还能怎么打。 铁骑兵的前排已经是把骑矛放平,面对着刘芳亮的几百骑兵毫不迟疑的对冲了过来,铁骑兵阵列冲锋,沉重的马匹和骑士,地面上都跟着震动起来。 不管从兵器的长度,还是马匹的质素,刘芳亮都找不到任何能胜利的理由,随着双方的靠近,刘芳亮能感觉到自己胯下的马匹都开始狂躁不安,动物在某些事情上,直觉比人更准确。 四处火光大起,喊杀阵阵,田见秀一时间是赶不过来了,就算是能从这里逃掉,又能如何,辛苦打出来的局面已经是土崩瓦解,果毅将军刘芳亮这一刻浑身都是放松下来,猛踢马腹,加快马速,朝着铁骑兵的长矛丛林冲了过去…… 第四八四章 夜战 胜亦劳 五百骑兵的队伍对胶州营骑兵的冲击,就好像是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海浪四散,礁石却巍然不动。 事实上,刘芳亮和几十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仅仅是把铁骑兵前进的阵型打的稍微凹了进去而已,刘芳亮手中的长矛长度上比山东的铁骑兵短了些,在发现对冲对方会先刺到自己的时候,他在马上把长矛投掷出去。 这根长矛正中他对面的那名铁骑兵,长矛正中对方的前胸,那名铁骑兵在仓促间躲不过去,只能是侧侧身。 长矛的力量极大,可水力锻锤打造的板甲坚硬的很,这一侧身,刘芳亮的长矛就从甲胄上划了过去。 那个铁骑兵身体猛烈的后仰,差点就从马匹上栽下去,他的胸前即便是有棉袍的内衬,肯定也会有淤血和暗伤,可却没有杀死。 刘芳亮被四根长矛刺中的时候,脸色很平静,他的亲卫也是勇猛,在这次的对冲中,铁骑兵也有五个人从马上跌了下来。 可在前面的这几十人被冲杀之后,后面的几百骑却没有战意了,面对这种必败必死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能誓死如归的。 铁骑兵的短暂混乱,在稍微整队之后,又是向前冲杀了过去,方才这五百骑冲过来的时候,已经冲进顺军营盘的胶州营马军稍微收了一下,聚拢在铁骑兵阵列的身后,这队骑兵的前阵一溃散,后队四散。 胶州营马军的骑兵也是跟着四散而出,继续砍杀和破坏,这样的战斗是极为的血腥可怖,营帐起火,地面上湿滑泥泞,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在跑动的时候都容易打滑摔倒,而且顺军的营盘之中空间相对狭小,在其中奔跑,往往不知道刀会从什么方向砍过来,很多顺军的士兵都是在沉睡中被唤起。 刚才的精神还不太清醒,突然间杀伐大起,对方的骑兵已经是冲了进来,顺军的士兵尽管是老卒,可都感觉到措手不及。 甚至有精神崩溃的,在营盘中乱跑乱冲,哭喊着拿刀枪不分敌我的乱砍乱杀,直到被自己人或者是被敌人杀死。 刘芳亮在前面战死,消息传的很快,顺军的各级将佐都有些压不住队伍的感觉,夜间来敌,刚刚组织起抵抗,统兵主将之一的刘芳亮就已经死在敌人的手上,另一位果毅将军刘体纯正在另一面调集各部兵马,准备在营盘之中设置防线。 顺军的军官和下面的兵丁关系很是不错,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一时半晌的也是不会忘本,可这夜间的催促调集,果毅将军刘体纯已经是完全的拉下了脸,稍有迟缓的士兵直接是执行军法。 这么严厉的催促,士兵们聚集的倒是非常的快速,可没想到转眼间,三分之一的军营已经是被胶州营的马军突入了。 看着军营北面的部分熊熊大火,而且消息已经是传了过来,刘芳亮战死殉国了,刘体纯一时间双眼发黑,心中已经对战局不报什么期望。 但现在的状况不是胜败,而是死活,刘体纯和手下们绝望的发现,北面被山东兵马堵住,南边是延绥总兵高杰的军营,而两边不适合大军的行动,自己是来困住敌人的,这时候却轮到自己被困在其中。 山东马军的进攻又有变化,清理出来一块足够展开的地形后,在顺军营地外的骑兵也开始进入,不过他们却不是骑马进来,而是下马之后结成步卒的阵型,徐徐而进。 长矛兵遇到帐篷,不管着火还是完好,统统的用长矛挑开,然后会有人再在上面点上一把火,当做照明之用。 火铳兵则是游离在长矛方阵之外,不停的射杀溃散的顺军士卒,这样的步卒推进,速度或许没有骑兵的快速,可却清扫的更为彻底,骑兵渐渐的被步卒队列超过,除却铁骑兵之外,大部分的骑兵都是下马结成阵势步战。 果毅将军刘体纯借着燃烧的火光看山东兵马的变化,没了那无坚不摧的骑兵阵列,或许此时自己还能打个反击。 刚刚大声吆喝组织起来的士兵们出击,却听到轰轰的声响,才聚集起来的队形一阵混乱,既然大队人马都是冲了进来,那外面那几门炮自然不会放在外面摆设,早就是一并用马匹拖拽了进来。 这火炮移动起来这么方便,开火又是这么迅速,刘体纯纠集起来的队伍,向前走了不到三十步,已经有两轮的火炮砸了过来。 两轮的炮击,不过是十几发炮弹,可对于士兵士气的打击是颇为致命的,特别是在军营之中,队形还无法展开,混乱的状况下,躲避也很不容易,往往一发炮弹落下,互相挤压踩踏也会有死伤出现。 本来在黑夜中就很难控制住队伍,仓促纠集起来的部队在炮击之后还要重新整理,各级军官都是慌乱成了一团,这时候也不讲什么官兵一体,凡是不听号令意图逃跑的,二话不说就是一刀过去。 身在中军的刘体纯反倒是镇定下来,看见局面这般的混乱,左右看看,大声的发令说道: “把所有的军帐窝棚都推倒,再有乱冲乱跑,大声喧哗的,无论职位高低,立斩不赦,生路就在北面,冲出去则活,前排退后排斩,我若退,士卒可斩,向前,杀敌啊!!!” 这斩钉截铁的命令下来,顺军的士兵们立刻是整肃,众人呐喊着把帐篷和窝棚推倒踩平。 空间一下子广阔起来,顺军部队的阵型也可以展开,相对稀疏的队列,对火炮的承受力也是强了许多,队形稀疏,每一发炮弹落下,造成的杀伤也会少一些。 总算能到白刃战的时候,顺军的每名士卒,士气都是极为低落,眼下很多人心中想着的事情就是把这条性命拼进去,一切就了结了,不用在这里活受罪。 胶州营的马军,除却核心的铁骑兵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是骑马的步兵,马匹只不过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机动力才使用的。 顺军和胶州营的部队很快就走到了几十步的距离,所有的火铳兵都是其列在长矛阵列的之前,排成横排,齐射了一轮。 射击一轮之后,没有理会在大片大片扑倒的顺军士卒,火铳兵们顺着长矛方队的间隙撤到了队列的后面。 火铳的射击有个问题,以胶州营的火铳兵训练,的确能达到很高的射速和轮转,可火铳在百步左右就可以杀敌,敌人冒着弹雨无畏冲锋,到不了肉搏的距离,可自己却被不断的杀伤,这样的状况最为损伤士气。 很容易在半途中崩溃,崩溃之后,自然是朝着远离火铳阵型的距离逃跑,距离百步,火铳阵列又需要立定射击,这种状况上反倒是造不成太大的杀伤。 胶州营的军将准备歼灭和大规模杀伤敌人的时候,火器的射击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这次的火铳也是如此。 很多人以为山东的兵马不过是火器精良,练的精锐,到了白刃战的时候,大家以命搏命,那时候胜负可就未可知了。 而且大家心中都有这样一种看法,就是躲在火器后面射击的人必然是懦弱的,靠近了白刃战一定不行。 这种看法或许是明军的敌人在射程之外就火器乱放,敌人逼近就全盘崩溃的印象使然,不过胶州营在历次的训练和战斗之中,对自己这边在白刃格斗战中的巨大优势认识的很清楚,把敌人放近来拼杀,那是发挥自己的优点和长处。 本来这密集的齐射,打的已经开始冲锋的顺军步卒脚步停滞了下,如果说再有两轮的射击,这个冲锋肯定会崩溃,士兵们会掉头就跑,可顺军没准会在不远处收拢部队,这样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了。 看见山东的火铳兵后撤,在火光的映衬下,对面的山东长矛阵列好像是一堵墙一样,可对面这个,顺军的兵卒没什么恐惧。 这样的场面,他们面对明军的时候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还不是一样就冲垮了,这山东的明军还是明军,又能强到什么地方。 “平矛,平矛!!” 在长矛队列之中的军官和士官大声喊出了命令,对面的顺军士兵已经是跨过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冲杀了过来。 本来竖举着长矛的胶州营长矛兵纷纷放平了长矛,身体微微向前弓起,做好了刺杀的姿势,步点鼓有节奏的响起,胶州营长矛兵小步小步的向前移动。 瞬间,突然,喝骂声惨叫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纷纷响起,双方的前队碰撞到了一起,顺军的士卒是在奔跑的状态中,而胶州营的士兵是步行前进,双方一对碰,这个前冲的势头把胶州营的阵线打的向后凹了进去。 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冲进长矛的范围之内,所有人都被挡在了长矛矛尖之外,排着整齐队列的胶州营,保证在阵线的固定长度上有足够的长矛刺杀,而散兵阵线的顺军则要一个人面对几根长矛。 不管是他武艺多么精熟高强,都只能是防御,而无法越过长矛将近十步的距离,实际上大多数人如果没有被刺死,他们能做的动作只能是退,可身后的同伴依旧是再向前冲,前面的人几乎是被同伴推挤到胶州营的长矛上被刺死。 如果说阵型是静止的话,这还无所谓,可山东的长矛阵列是在不断的向前推进,刚开始的冲锋势头减弱之后,顺军的士卒就只能是向后退了。 “把你前面的人推过去,跟在后面。” 在前面督战的顺军将佐都发出了这样的吆喝,也有的士兵们把前面刚刚倒下的同伴撑住,用尸体在前面的挡住,推到长矛上。 这个重量长矛无法承受,长矛垂下或者歪斜,士兵们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第一列长矛的间隙,可长矛队列并不是一排或者两排,按照操典规定,这个阵列最起码有五排长矛朝向前方。 士兵们侥幸的冲过了第一排的矛尖,可他们还是要面对第二排第三排,他们所能做的还是只有撤退。 步卒的战斗仅仅是稍微僵持了下,顺军的队伍又是被打的步步后退,果毅将军刘体纯不管在后面怎么督战吆喝,士兵们还是再向后退。 这不是作战意志或者说勇气的问题,而就是实力的差距,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经过战火考验的流民士兵和经过严格训练武器精良的胶州营士兵,散乱的流民军队阵列和严整的野战方阵,胜负实际上可以预判。 果毅将军刘体纯红着眼睛,已经是砍下了四五名士兵的脑袋,他手下的亲兵队也是一边哭着一边砍向自己的同僚。 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止住溃败的势头,刘体纯和相对直率一点的刘芳亮不同,他可是清楚的明白,就算自己带着亲兵冲上去,也不可能挡住对方的阵列冲锋,既然挡不住那为什么要送死。 马军的统领汤二已经是在步兵阵列的后面,借着各处燃烧的火头在那里仔细的观察,顺军的情况,能看见胶州营的长矛兵队列缓慢但是坚定的前移,每向前一小步,前面就会有尸体倒下。 开始汤二看到步兵队列的略显散乱,还有些担心和惊慌,想要做出调整的时候,步卒的指挥官告诉他,这种散乱是因为长矛兵已经向前推进的足够深入,已经是要顾及脚下的尸体,队形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长矛兵的缓缓推进造成的杀伤要比火铳的射击大很多,因为对面的敌人和你面对面的交战,他觉得有杀过来的可能,有战胜的希望。 在马上的汤二能看到对面的敌阵在慢慢的瓦解,可还是有很多的顺军士卒在坚持战斗,坚持的时间越长,放血就越多。 正在这时候,几匹马跑了过来,汤二身边的护卫都没有阻拦,这几名骑士都是穿着布衣,周围平民百姓的打扮,见到汤二在马上简单的行礼,急促的说道: “大人,高杰那边的营地有动静了,能看见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朝着前营汇集。” 延绥总兵高杰驻扎的地方和顺军的营盘,不过是一里左右的路程,这边喊杀声这么剧烈,那边当然不会听不到。 按说这等混乱正是被困住的高杰的大好机会,趁机掩杀突围,可高杰却不敢动,这时代的夜间扎营,极为讲究军纪,若是有士兵惊扰,等待他的惩罚极为残酷,士兵们的在拖欠饷银,军官的打骂,有如奴隶的待遇下心态极为的不正常,夜间若是有什么响动,很容易造成营啸。 这种半夜间的惊扰,经常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或者是整个军队的大溃散,哪怕是夜间调集部队。 相对于明军在夜间行动的战战兢兢,顺军在夜间遭到这样的突袭还能保持住抵抗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对于夜间奔袭,并且一直是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凝聚的山东兵马,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明军的不敢动和迟缓给山东兵马带来了一定的时间,现在高杰那边军营的动作算是一个信号。 听到哨探的禀报,汤二朗声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各队骑兵,即刻上马出击,把敌人彻底的赶出这个营地,彻底的击溃打散他们!!” 传令骑兵四散而出,一直是作为预备队的骑兵开始动作了,他们缓缓的催动了马匹上前,这些战斗都是有预先的演练。 已经是经受不住压力的顺军大队,突然看见对面山东兵马的右翼开始缓缓的后退,在这个方向上的顺军士卒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战局发生了变化,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欢呼。 已经成为他们梦魇的山东骑兵又是出现了,如果没有这支骑兵的投入,他们也会在接下来不久崩溃。 骑兵的再次出现,不过是让这个崩溃提前而已,不过这次骑兵除了砍杀之外,还喊出了招降的许诺: “丢下兵器,跪地不杀!!” 要是在战斗一开始,顺军的士兵会对这个口号感觉到愤怒,会用更大的勇气来拼杀和战斗,可现在,不停的被逼退,不停的被杀戮,招降的口号给了他们一个出路,让很多人都是放松了下来。 几乎是在骑兵一喊出来之后,就有顺军的士兵顺从的丢下武器跪在了地上,他们也不管会不会被马匹践踏,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有的人木呆呆的不说话,有的人则是跪在那里嚎啕大哭。 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所率领的这支顺军部队,在这个时刻,彻底的崩溃了,士兵们大批的死伤,军心士气被完全的摧毁。 刘体纯双眼通红,脸色却惨白的吓人,他在亲兵们的簇拥下不断的后退,看着前面的完全一边倒的战斗,局面的确是不能挽回了,刘体纯转头看看高杰的方向,明军的军营尽管反应迟钝。 但现在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刘体纯看了看手中的刀,心想是不是就此了结殉国,可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听见前面骑兵们的大声喊杀和招降,他又有些迟疑,如果自己做什么,实在不敢说身边的亲兵会不会动手。 闯王对自己不薄啊,刘体纯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低声的对亲兵护卫们吩咐说道: “这边出现了山东的贼军,咱们要快写把消息传给闯王,那时候不管他老人家怎么处置咱们兵败,也都是应该……还要分出一波人去告诉田将军,要他小心戒备,不要被山东的贼子趁虚而入。” 说完这番话,看见周围的亲兵部将们没有什么异议,刘体纯不敢在这里多呆,急忙的率领部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两侧的地形不适合大军行动,可是小队散兵的逃逸却是方便的很,刘芳亮战死,刘体纯逃逸,群龙无首的顺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个别手脚快的,逃出了营地,朝着荒野田地逃去,那些突前的,也只有跪地投降。 即便是相隔一里左右的距离,天又这么阴沉,可现在已经是能看见高杰的军营越来越亮,基本已经能确定胜利的胶州营马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还在外面营盘的辎重部队全部的开进了营盘之中。 骑兵们分散到各处去肃清残敌,而那些跪地投降的顺军士卒马上又是被胶州营的士兵驱赶起来去灭火,汤二此时的神态,比方才大战进行的时候还要紧张,他骑在马上大声的催促说道: “火炮和火铳兵检查弹药迅速的南移,在边缘落位防御,快些!!!不要在那里磨蹭!!!!还没有到咱们喝庆功酒的时候!!!” “快去灭火,被火炮打开的营门安排人挖掘工事,重新构筑防御,让那些流贼兵马动作抓紧,若是迟延,以临阵抵抗算,立斩!!” “肃清残敌后,各团各队立刻点兵报数,整理队伍,不得有延误,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会更加艰苦,咱们是为了自己在拼,莫要忘了咱们胶州营的军法大令!!” 汤二不停的率领亲兵在顺军的营盘中跑动,催促着各处的忙碌,团守备,团副守备,各营千总、各队的把总都是在紧张忙碌督促。 那些刚刚投降的顺军士兵看见这山东兵马在战胜之后,没有丝毫的放松,就算是普通士兵也是毫无怨言的在忙碌劳作,各个心中都是更加泄气和颓唐,今晚的大败,的确对方是突袭,的确对方是火器精良。 可面对这样的士兵,这样的军队,就算是白日里双方拉开阵势,堂堂之阵的正战,自己这一方又能有多少胜算,恐怕还是大败。 这场失败,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失败,闯王大顺的天下之念,恐怕要有大灾大难喽! 火炮被推到了对着高杰大营的方向,火铳兵也都是在指挥下落位,这边没人点火,还是颇为的黑暗,每隔五人的背后插着一个火把,依靠这个照明。 远远看去,一条光龙朝着这边赶来,高杰的军队总算是出营了…… 第四八五章 南拒明军 北攻顺援 顺军的人数不多,可营盘颇为的广大,尽管是主力对主力的厮杀已经是结束,不过或许也有零散的顺军兵丁躲在黑暗之中。 胶州营的马军大队大队的聚集在营盘的中央,一边是在紧锣密鼓的修筑工事,布置防御,另一边则是聚集在面对高杰兵马的方向,做好阻击防御的工作。 本就是潮湿泥泞的地面,那些帐篷和军营中的器材即便是燃烧也比正常的时候熄灭的要快许多,在南边营栅的部分,实际上看不见高杰那边的详细情况,只能见到点着火把的大队,正在朝这边缓缓的靠近。 速度的确是很慢,在这边营栅的胶州营马军士兵,几次都要睁大眼睛观察,判断对方到底是动还是没有动,几乎是静止在哪里了。 这延绥总兵高杰也算是老将,居然小心翼翼到这样的程度,不过高杰也是紧张万分,刚才人马喧哗,以为对面要进攻,可自家的兵马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也有数,即便是对方夜袭,自己召集兵马抵抗都有可能炸营崩溃,别说是情况不明前去偷袭了。 现在的高杰可是经受不了一点的风险,战战兢兢的把兵马调集起来,点燃火把,许下了赏格,并且安排亲兵和直属部队在外围包裹着,这才是凑了五千多的兵马,准备过来看看究竟。 如果没有便宜可赚,那就先撤回去,如果能趁火打劫,那自然最好,可延绥总兵高杰出来的实在是太晚了。 胶州营马军可没有那么多谨慎,一开始就大开大合的摧营拔寨,彻底的打垮了刘芳亮和刘体纯的顺军兵马。 高杰的兵丁出营的时候,战斗已经是结束一会了,看着顺军军营的喊杀声停歇,火势也是渐渐的小。 远处看着自然判断不清这到底是顺军掌控了局势,还是来扰乱的军队控制了局势,又或者这是一个诱敌的圈套。 判断不清,高杰生怕自己这疲惫之师冲到前面去,反倒是被对方设埋伏打个措手不及,白天那都是豁出老命来打,才不过是把对方打了个后退,半夜这么冒险,这五千多骨干要是丢进去,恐怕整个都要垮了。 走走停停,越走心里越没有底,派人远远的张望观看,看着顺军的军营越来越安静,延绥总兵高第已经准备要下命令撤退了。 好死不死的,正好是走进了射程之中,营栅后的马军军将也是看着的影影绰绰,依稀能看见对方的火把进入了射程之中,反正晚上不可能再有什么大战,开炮打不到,吓唬一下也是好的。 这边的火炮和火铳早就是装填完毕准备发射的状态,大喝一声“开炮”,七门火炮次第开火。 金属弹丸带着呼啸飞向了对面的火把群,正是因为夜间的黑暗,所以让在营栅这边的山东士兵看到了一副奇景。 呼啸停止,那是炮弹落在了地上,惨叫声迸发,能看见聚成一团的火把光点,呼的一下子散开。 天黑看不见人,只能是看见一根根火把,方才的“光龙”迅速的变成了“萤火虫”,这效果还真是有如梦幻一般,让胶州营马军这边看的目瞪口呆,众人立刻都是变得兴高采烈,不等军官吩咐,炮兵们就开始清洗炮膛,装填弹药。 准备再开一炮,看看下一轮炮击的效果,也已经是来到营栅边缘的汤二看见那些火把四散之后,马上就是朝着对面高杰的营地撤回去,这轮炮击已经是达到了预定的效果,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不过也能看见,还有不少的火把朝着两边跑去,这些人估计就是逃兵溃卒了,他们这么一跑,第二天肯定不会回来。 作为山东最高统帅的直属部队,马军的装备最好,训练强度大,号称精锐中的精锐,有能突击冲阵的铁骑兵,有侦察抄掠的轻骑,还有快速机动的骑马步兵,在马军中进入亲兵营学习的几率要比一般的步兵部队高许多,这也是显出骑兵的精良。 那边李孟面对闯王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当然也要把自己所有的力量纠集起来,可他却把马军派到这边来。 这个安排当然不是为了救援明军,给明军打开一条西去的通路,而是为了在这里把明军和顺军彻底的堵在郏县以南,达到彻底摧毁的目的。 胶州营在顺军之中也有布置,知道这调集制将军田见秀去往郏县的战术,田见秀是顺军中的宿将,手下有多是老兵精骑,很是扎手,加上在南边的明军,除却高杰部,可能也会有其余几个总兵加入这个方向。 攻占这营地之后的胶州营军队,可能要在一段时间内,同时面对两个方向的夹攻,肯定会艰苦之极。 而且为了在田见秀到来之前赶到郏县,最大程度的保证突然性,这伙部队的数量不能太多,毕竟大部队的声势太大,机动力又会受到规模的影响,有足够的实力,又可以派到这里来的部队,就只有胶州营的马军。 汤二自知身上的责任重大,所以步步小心,不敢有丝毫的慎重,如果这一晚上的火炮射击太过密集,肯定会让高杰那边会发现不对。 既然把对方打退了,那就不再做什么动作,趁着夜晚的时间,重新把这个营盘加固,接下来更加艰苦的大战。 真正感觉到亏的是延绥总兵高杰,把部队拉回去,在营中清点,发现差不多少了千把人,高杰也是见过世面的,刚才那一轮炮击最多也就是能打死百余人,而且因为天气潮湿,地面湿软,炮弹没有产生什么跳弹,之所以少了这么多人,无非是深夜出营,整个部队在惊慌中溃散了许多。 更让高杰恼火的是,部下各个军将过来说,下面的部队在对面的惊扰中逃走了不少人,这次夜袭是如此的不堪。 按照常规,高杰应该是抓到几个倒霉鬼,当阵砍了脑袋,用以震慑下面已经是惶惶然的兵卒,不过这次高杰却没什么动静,严令各营的军将看管好自家兵马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 这一晚,高杰军帐的灯光亮到很晚,而且以深夜惊扰不安的原因,把整个军中的骑兵和骨干部队都给调到了自己营帐附近驻扎。 延绥总兵高杰的部下们也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调动搞不好是自家的主将要领着跑得快的先跑了,本来就是打不过对面的,能打能跑的又要先逃,这怎么让人能够安心下来。 尽管这个晚上对面的山东兵马在完成防御工事和防御的布置之后,留下警戒部队,大队人马都是去休息。 这一夜颇为安静,可延绥总兵高杰的营地中却处处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很多人根本没有睡觉,就是在听着动静,如果有夜袭或者是主将高杰要领着人跑,自己可不能傻傻的被丢在这里。 好歹一夜无事,很多人是在下半夜才撑不住疲惫的入睡,但一大清早又是被地面上微微的震动给惊醒。 稍微有些经验的人,此时都是面如土色,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是大队骑兵到来的讯号,难道对面的顺军又是增兵了,这还如何是好。 所有留在高杰营中观察风色的各军使者都是急忙的跑回了本军,本来郏县的方向看着能打出一个缺口,事情会有所转机,可现在已经是彻底封死了这条路。 延绥总兵高杰终于是发狠了,他盘算自己一下自己手中兵马,约莫是四千多马军和亲兵,这些人不管朝着神屋山的方向还是朝着宝丰鲁山的方向,都要溃散大半,自己这降将不必那些大明的嫡系军将。 要是带着几百人或者是更少的人数跑出去,大明朝廷断然不会给自己恢复总兵的衔头,也不会让自己恢复原来的编制。搞不好就是一个千总把总的衔头打发了,高杰自己想得明白,他在陕西也是作恶多端,要是没了总兵的这个职位,或许会有许多的公私仇怨找上门来,真要是到了那样的地步,可就生不如死。 与其那样,还不如拼个明白,昨日的拼死厮杀不是从深沟的绝境中跑出来了吗,那今日再用同样的方式,想必会有个很不错的效果。 高杰昨日的许诺,今日里就要兑现了,延绥总兵高杰尽管是心中滴血,可还是把随身带着的金银珠宝,全部按照昨日的许诺分发给那些冲击敌阵在前,并且活着回来的兵卒,老实说,这个人数实际上不多。 一把真金白银发下,高杰营中的气氛果然又有不同,心气最起码看着要比昨日高了不少,所有用来载重拉车的牛马牲畜都是被宰杀,然后全营配合着昨日的粮食,饱饱的吃了一顿早饭。 这次没什么鼓动人心的话语,直接就是马军押后,步卒在前,后退者斩,马军若是后退,则最后压阵的亲兵队斩之。 这次高杰也是彻底的不要脸面,按说这样的冲锋,主将需要在前阵,最起码也要在中军才能算是合格,可这次高杰和亲兵护卫们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是个督战队的架势,当然,也是准备打不过先跑。 清晨那剧烈的震动,说明对方也有大批的援军到来,不如趁对方的兵马还未入营,发动大规模的冲锋,趁乱打开一番局面,这和战场上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是一个道理。 “炮兵再次检查装备,火铳兵尽快就位!!!” 高杰营中的这个动作自然是被对面的胶州营马军观察到了,一名骑马步兵的团副守备站在坡地上大声的吆喝命令。 昨夜罩在火炮上的油布炮衣被撤下,一个个密封干燥的大木桶被马车运送了上来,炮兵拿着干、湿两种刷子在刷着炮膛,装填手打开木桶木箱,拿出药包和炮弹填入炮膛之中,而几门火炮的两侧,拿着火铳的士兵则是以营栅为基准线,站立在营栅的后面,把手中的火铳架设过去。 因为昨晚的大部分战斗都是发生在营地的北面,南面高杰那伙人远远的就被轰了回去,顺军架设的营栅还算是完整,山东的士兵们正好是利用营栅作为射击的阵地,而火炮的前面则都是打开了个口子。 相比于昨天夜战,今天还有些轻便的小炮也是被架设了起来,只不过这些小炮装填的都是霰弹的铁砂,准备近距离的射击。 士官们大声的催促着手持火铳的士兵落位,并且检查他们的弹药装填和身上的装备设置,每个人都是忙碌异常。 可这仅仅是马军的三成左右,其余的部队则都是被汤二调集到了北面,这的确是巧,田见秀的部队就比汤二晚到了一天。 从凌晨开始,胶州营马军布置在官道上的探马和暗哨,就开始依次的把消息传递过来,看来大顺制将军田见秀率领的万余兵马也是知道兵贵神速,尽管在这样的泥泞路途,阴寒天气,也是连夜赶路。 也就是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按照探马的说法,田见秀的兵马突然速度慢了下来,开始整队。 这种情况很好分析,刘芳亮和刘体纯的大部分兵马被围歼击溃,有许多的士兵朝着四面八方逃去,肯定会有去给田见秀通风报信的。 田见秀的部队在半路上歇息了半个时辰左右,才继续启程赶路,不过这次速度明显是慢了不少,并且许多在中军、后队的部队开始向前赶,这分明是要做好战斗的准备了。现在慢慢的开来,距离大营还有差不多两里左右的路程。 马军统领汤二双眼通红,全是血丝,他昨晚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上半夜的战斗,修筑营盘工事,下半夜接到田见秀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一直是在安排布置,最下面的军兵反倒是得到了很充分的休息。 马军统领汤二骑在马上,已经是披挂完全,他现在心里也是充满了懊悔之情,如果昨夜打完这一营地之后,直接是安排骑兵去田见秀的来路上设伏,趁夜打个埋伏,让他措手不及,肯定会有奇效。 可到了现在,却只能是硬碰硬了,汤二知道自己在大帅羽翼下的时间太长,事事都是听从大帅的吩咐,缺乏自己独立指挥的经验。 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家的兵马多少都有一段时间的休息,人力马力比对方都要充足不少,可清晨起来,高杰那边也是豁出去的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丢了出来,准备出营决战,在预先的判断之中,延绥总兵高杰这么滑头,不应该出营大战才对,到底是什么刺激的他倾巢而出。 不得以只能是把火器都给安排在南侧,火器用作守御极为合适,杀伤也是足够大,可这样一来,等于是胶州营剩余的马军差不多要用纯粹的冷兵器和田见秀率领的顺军精锐作战了。 “大人,各队骑兵都以集结完毕!” 下面的各队军将都是派人来汤二这边报备,汤二接过头盔,带在头上,扣上面甲,在面甲内闷声闷气的说道: “铁骑兵大队随我冲阵,轻骑随后掩杀,铁骑兵不停,冲杀不止,虽死不休!!” 这个命令下完,全军整肃,铁骑兵不停、冲杀不止,这是要彻底的摧毁顺军的这支军队,要不然就是自己被顺军彻底摧毁,要拼死了。 汤二手中的骑矛比起周围官兵所用的不同,长度稍长,直径粗些,并且是被漆成了朱红色,红缨好像是个绣球一样,这根长矛在骑兵阵列之中极为的显眼,实际上,这根长矛类似于马军的指挥权杖。 是由统帅齐国公李孟授予马军统领汤二使用的,类似于虎符,汤二此时率军出战,手中就是拿着这根赤矛,全军也是跟着他这根长矛的动作行动。 说完此战的宗旨,汤二把手中的长矛向前一指,他和身后的铁骑兵队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在铁骑兵队的两翼和后队,都是跟着大队的轻骑兵,本来一部分轻骑也是有火铳的装配。 在汤二的命令下,所有的火器都被交给了阻击高杰进攻的战友们,汤二对齐国公李孟的教导记得很清楚。 作为骑兵,不要在马上开枪或者射箭,你的作战就是挥舞着你的武器,排列成阵型冲上去,勇气、速度和你的马匹就是胜利的根源。 如果你没有什么巧妙的计谋和战略,那你就率领着你的部队冲向敌人,硬碰硬的和敌人战斗,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那就肯定会胜利。 汤二盘算了下自己的实力,对方步骑万人,自己可以动用的骑兵差不多有四千,以胶州营的精锐,而马军又是精锐中的精锐,硬碰硬的话,人数的悬殊未必会决定胜败,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那就豁出去打了,如果固守这个狭小的营盘,两边都是敌人,两边都被攻打,骑兵在守城的时候可就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了,而两边这个程度的攻击,火器仅仅能应对一边,营地并不是足够的坚实,反倒是会有危险。 胶州营的骑兵开动,因为整齐划一的队列和阵型,每走几步,高杰那边就有人趴在地上听听。 听到汤二率领大队骑兵出营的动静,还以为是顺军的又来援军,延绥总兵高杰的脸都要绿了,在马上不管不顾的催促大军前行,一定要趁着对方立足未稳的时候先冲进去。 毕竟是九月中了,天气略有寒冷,这几天下雨潮湿,可两天没下雨,地面干了许多,也是变得坚实了一些。 大军纵横来去,地面被踩踏的平实,铁骑兵和轻骑尽管保持着正常的速度,可却比前面几天跑的容易了一些。 跑了不久,就看见正在行进的制将军田见秀的兵马,田见秀率领的顺军部队还是保持着一个行进的状态,他也有探马和哨探,知道山东兵马的人数不多,而且还要和高杰交战,既然人少,肯定要以守御为主。 突然出现的山东兵马,并且是钉在了这个关键的位置上,山东兵马名义上还是大明的兵马,可却在这个位置上把明军的退路堵死,这到底是为什么,田见秀却也有个大概的判断,稍微深想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堵住明军,可也实际上堵住了顺军的一条通路,如果在顺军主力的身后出现山东兵马,那岂不是把顺军用在明军侯恂部的事情又是用在了顺军自己身上,原本以为山东兵马低调,可从这支夜袭二刘兵马的胶州营行动上,看出来山东只不过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罢了。 想到这点,田见秀也是身上发寒,一边是派出自己的快马信使去往襄城一带,一边是命令军队急进。 实际上田见秀率领的部队碰到溃卒的时间,比胶州营马军所查探到的时间要早很多,本来田见秀的部队已经是扎下了营,准备休息,遇到这样的情况,惊怒交集的田见秀顾不得士兵赶路疲惫,即刻拔营前进。 当然,敢大摇大摆前来,也是吃准了山东兵马人少,只能是固守等待攻击。 可在行军的途中,前队的兵马就看到大队的骑兵从南边蜂拥而来,看着对方的气势如此,田见秀就知道自己不能凭着骑兵和他们对冲了,尽管自己的骑兵也是陕西的精骑,可毕竟是疲惫之师,出来列阵已经是来不及,非得被对方冲垮了不可。 “步卒列阵,拒马迎敌!!” 步卒排列着紧密的阵型,用长兵器拒敌,这是步兵对抗骑兵的不二法门,有经验的将领就知道使用这个战术,问题的关键,不过是士兵们能不能有足够的意志挺住,能不能在敌人如山压来的感觉面前坚持。 田见秀对自己的士兵还是有信心的,随着命令下达,旗号展动,走在前面的骑兵向着两边撤后,而步卒挺着长兵器走到了前面来。 这一招往往是胶州营的骑兵队用来对付别人,此时却被人拿出来对付自己,汤二手中的朱红长矛毫不犹豫的向前放平。 每百名铁骑兵为一队,两队一排,共有三排,所冲击的方向正是田见秀这支兵马的中军所在,是步卒军中守御最为严整厚实的地方,可胶州营的马军铁骑,却是毫不犹豫的向着这里冲了过来。 汤二是在第二排两队的间隙之中,身边跟着一个小小的几十人护卫队伍,铁骑兵一直是小跑着向前,没有加速。 冲的越来越靠前,看到田见秀的阵列做出了应对,汤二手中的朱红长矛却是放平了,即便对方有拒马的长矛,可仍然要冲。 马军的指挥官已经是下了决心,对于胶州营来说,那就要坚决的执行,长矛放平之后,跟在汤二身边的几十名骑兵有几名掏出了铜哨子,猛地吹了起来。 听见绵长不断的哨音,前面的马蹄声猛然间激烈了起来,第一排两队的铁骑兵纷纷的催动马匹加速。 第一排先行加速,等到稍微拉开些距离之后,第二排也是加速,依次而来,到最后前面两队的骑兵都是发力冲刺了。 以第二排汤二为基准却依旧是保持着正常的速度,后队也是如此。 冲在最前面的铁骑兵手中的骑矛已经是放平,在最前列的顺军步卒,很多人的手都已经是颤抖。 铁骑兵人披铁甲,马披皮甲和毛毡,整个的形象好像是没有破绽一般,只有没有什么表情的双眼露在外面,加上那铁骑兵的马匹马蹄落地,所产生的比普通骑兵大许多的震动,更不要提那心里的震撼。 已经有心里支撑不住的顺军士卒转身要逃跑,可一转身,就被身后的校尉一刀砍下了脑袋,马上又有人顶上。 冲锋的时候,马匹速度极快,很快就要碰撞接触,泥地湿滑的影响仍然在继续,有马匹在急速的奔跑中滑倒,引起了一连串的混乱,可整个队伍的大势还是在向前冲,马上就要碰撞了。 长矛如林,铁骑兵的坐骑本能的就要转向避开,可也有重骑兵用后脚跟狠狠的踢向马腹,马刺扎紧肉中,被剧痛刺激到的马匹是发狂的状态,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 铁骑兵的甲胄主要是胸前的板甲,其余地方的防护相对薄弱一些,冲进顺军的长矛阵,马和人都是被长矛刺死,但这些铁骑兵不管不顾的冲撞,还是把面前的长矛兵一并的撞飞,骑矛上也是沾满了鲜血。 不过顺军却是挡住了这一波的冲击,阵列仅仅是被破开几个小口子,大部分的骑兵不是死在长矛之下,就是被马匹甩下来。 这第一波,却仅仅是铁骑兵的第一排,拉开些距离的第二排紧接着跟上,又是撞到了同一个点上,顺军也是发急,士兵们忘记了胆怯,拼命的互相靠着彼此拿着长矛顶着骑兵的冲锋。 第三排,第四排……好像是有人拿着大锤不断的砸向顺军的阵线,逐渐的要破开了。 第四八六章 击溃战 第一排的铁骑兵冲完,有的直接是死在了敌阵之中,有的摔倒在敌阵之前,还有的勉强控制住了马匹,可马匹却朝着两边跑去,这第一排的冲阵差不多是失败了,没有什么效果。 可这仅仅是大队横排的第一排,整个的冲击才刚刚开始,顺军的步卒们呐喊着伸着长矛向前,到了这个时候,几个正面对的阵线,就算是想要转身逃跑,都是拥挤的动弹不得,为今之计也就是拼。 前面那一排的冲击,后面也是看到,第二排想要调整战术也已经来不及了,这些铁骑兵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体尽量的向前俯下,手中的骑矛尽可能的前伸。 刚刚接触的时候,顺军尽管抵挡住,可第一列的阵线上还是有几个缺口,并且整个的大阵列,在铁骑兵冲击的部位,有个向后凹的趋势。 还没有调整过来,铁骑兵又来了,尽管相隔的时间很短,可这次的冲击效果却是非常的惨烈。 披着铁甲的人加上披着皮甲的马,还有杂七杂八的武器装备,叠加起来的重量,然后被马匹高速奔驰的速度放大,骑矛的矛尖上就是灌注着这样的巨大力量,在眼看要刺到顺军步卒的时候,铁骑兵都是急忙的撒手。 这样的重逢,反震之力也会非常的巨大,人如果还牢牢的握住的话,胳膊很容易被震断。 即便是这样,骑矛的前刺之力也是巨大无比,胶州营骑兵的长矛是经过改装的装备,有意识的比明军和顺军的步战长矛要长,当然,明军和顺军的步战长矛粗制滥造的货色多,在长度上往往达不到标准,一般都是偏短。 在马匹冲到长矛阵列之前,骑兵的骑矛已经是刺到了前面的顺军步卒,顺军步卒可没有山东兵马那样好的防护,第一排的人还身穿胸甲什么的。 他们运气好的不过是在缴获明军的时候,弄了身鳞甲或者说环臂铁甲,可这两样加州,都无法抵御近距离的刺杀,更不要说这样的力量。 何况大部分的顺军不过是布衣而已,带着巨大力量的长矛刺中他们肉体,像是用筷子插入嫩豆腐一样,扑哧一声贯穿,因为队列的无比拥挤,往往刺杀不只是杀死一个,而是三四人同时被刺穿。 这第二排的冲击,比第一排效果要好了许多,也有被步卒的长矛刺杀的倒霉鬼,可也有冲进了步卒阵列之中,抽出了长刀大斧开始砍杀的骑兵,但步卒阵列太过密集,他冲进之后,也不过是挥舞了几下,马匹都可能转动不开,紧接着被补上来的步卒从马上刺下来。 可刚才还看着不可撼动的顺军阵线,此时却显得有些松动了,这种迅猛的冲击,顺军的士卒见所未见,太过惊人。 这才仅仅是两排骑兵,后面还有浩浩荡荡的大队骑兵,前面这两次攻击尽管挡住了,可这是自己这一方几条命换对方一条命,还未必换得下来。 如此广阔的阵线,凭什么我在这中间顶着,边上那些同伴却不用面临这么可怕的冲锋,骑兵冲击步兵的阵线。除却本身的强悍冲击力之外,还有的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冲击之中,给步卒造成的心理震撼。 顺军的步卒能顶到现在,已经是很出色的表现了,第三排骑兵到的也是很快,可第二排打开的那个缺口,到现在也没有被补上。 第三排冲上的时候,已经有宁可丢掉武器朝着两边跑,或者是趴在地上,赌自己不被马匹踩踏,也要避开骑矛刺杀的士兵出现,特别是那些缺口,士兵们更加胆寒。 步卒的长矛已经有些不坚定了,阵线略微有些松散,这次马匹的踏地和士兵们呐喊没有掩盖住突然爆发的惨叫。 这次冲上的铁骑兵大部分在刺杀完毕后,都能硬生生的撞进步卒阵中,抽出挂在马鞍边上的长刀和大斧向下劈砍,让自己冲开的缺口越来越大。 顺军中军的前队,从一方坚定防守,一方决死冲锋,变成了混战,铁骑兵冲进顺军的队列,撞开他们的密集阵型,用劈砍兵器造成更大的杀伤,而顺军士兵则是依仗人数上的优势把铁骑兵分割包围,伺机刺杀。 可后面还有一波波的铁骑兵队,第二梯队的两个铁骑兵队已经是开始加速,在其中的汤二马速稍微放缓,手中的朱红长矛抬起,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圈,然后又是向前一指,铁骑兵队原来紧密的阵型开始散开,骑兵彼此之间拉开距离,但也是加速不停的向前冲去。 还在和第三排骑兵纠缠的步卒们看见敌人的大队骑兵又是杀过来,很多人或者是想着两边闪,或者是避开战场。 而还能坚守在前阵的步卒,发现自己身边的同伴或者是逃跑或者是闪躲,没有了同伴支持和集体的队列,零散的步卒对上骑兵那就是被屠杀的结果,没人愿意去送死,他们自然也要闪躲。 对抗骑兵的步卒阵列好像是雪山的雪崩一般,开始不过是小小的碎块,然后带来了整个雪山的崩塌,从一开始铁骑兵造成的胆怯,到小缺口,一直到现在的逐渐崩溃。 大顺制将军田见秀看这个场面看的脸色渐渐发白,能看见前阵的旗号逐渐的歪倒和向后退,也能听见士兵们的惨叫和哀号。 他没有想到山东兵马居然能这么不计伤亡的投入,用一个很有决心的攻击,让以为如坚城的步卒阵列一步步的瓦解,突然间惊慌的嘶喊又是大了一些,防备骑兵冲锋的步卒阵列崩溃速度又是加快了一些。 “老虎,你领着马队去抄他们的左路,现在这些铁甲骑兵正在冲我的正面,侧翼防备不得,这些铁甲冲的再猛,咱们的步卒也能抵挡一阵,我率军后退百余步,等你攻击他侧翼之后,本将立刻是反击。” 一名身着锁子甲的顺军都尉点点头,催动了胯下马匹,刘宗敏、郝摇旗和田见秀的手中都有以前陕西边兵为骨干组成的骑兵,是他们军队中最有战斗力的一部分,这位被称作老虎的都尉,是田见秀的心腹爱将,不到关键时候是不用的。 因为自己的骑兵马力疲乏,所以才让步卒前顶,现在多少是缓过来一点力气,眼下这样的局面,如果再不出动自己的骑兵,莫说是打通这个通道了,恐怕自己的部队都要崩溃在这里。 但制将军田见秀率领的好歹是顺军用来断绝明军后路的精锐,到现在,尽管布置在前阵的步卒渐渐的支撑不住,可田见秀身边的部队还能牢牢控制的住,他这边命令下达,旗号和鼓声一起发出信号。 田见秀所在的中军开始缓缓后退,和前面的部队拉开一段距离,这已经是在做前面被冲开后让出战场空间开打的准备了。 第二梯队的骑兵冲上去之后,顺军的前队再也无法保持严整的阵型和有组织的抵抗,彻底的散掉了,十几个人、三五个人聚成一队各自为战,有的人拼命的朝着战场外逃去,有的人则是依旧战斗。 不过现在,顺军崩溃的仅仅是这一部分,两翼和中军都还完整,胶州营马军的轻骑肯定不会和铁骑兵这般硬冲硬打。 马军右翼的轻骑,以铁骑兵的最后一排为基准线,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铁骑兵冲锋,轻骑兵也开始慢慢的加速。 顺军的左翼看见不远处敌人轻骑的动作也是跟着紧张了起来,尽管不如正中铁骑兵冲锋那么天崩地裂的惊人,可这轻骑也是威风凛凛,谁知道会不会这么直冲冲的打过来,结果左翼的都尉掌旅等人正在仿照中军那般聚集列阵抵抗的时候,对面的轻骑却趁着他们正在聚拢的时候,马军右翼轻骑大队朝着顺军的左侧而去。 轻骑大队转了一个弯之后,却是朝着左侧直接冲了过去,顺军的左翼刚才在军将的命令下聚集准备应对可能的轻骑冲锋,谁想到对方的轻骑居然从侧翼冲了过来,步卒活动需要的空间尽管小。 可左翼的这些步卒却没由胶州营士兵那么好的纪律和训练,已经是做出了抵御前方的动作之后,大队人马想要马上调整方向,面对左侧冲来的轻骑,这已经是造成了混乱,而轻骑已经是冲到了跟前。 因为人都是习惯用右手,所以在动作中都有向右的潜意识习惯,这种天性也在军阵之中体现出来。 将领们在布置战阵的时候,都是有意无意的把实力最强的队伍布置在右翼,并且去攻击对方的左翼。 制将军田见秀也是宿将,大风大浪都是经历过的角色,他布置军队当然知道左翼会出现的问题。 但今天山东的马军没有给他们什么时间,仓促间的列阵,只能按照惯常的方法布阵,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破绽,谁也想不到胶州营马军会在人数处于劣势的状况下,居然敢首先发动攻击。 而且是这么绝然的攻击,虽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不计伤亡投入自己的力量需要下很大的决心,清晨前来,对方人数又少,田见秀真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狠心的亡命厮杀。 那么精锐的铁甲骑兵,就这么不计伤亡的推了上来,双方一接阵就是措手不及了,所有的破绽,甚至是称不上破绽的小失误,都在这种仓促和措手不及中被放大许多,马上就成致命的失误。 对于胶州营马军的轻骑来说,尽管是轻骑兵,可冲锋的时候也是按照铁骑兵的路数来,骑兵冲阵的威慑在于队列,一匹马一名骑兵敌人不会惧怕,可一队整齐队形的骑兵冲锋,产生的震慑可不仅仅是和那么简单了。 顺军左翼阵列本来就还在混调整的过程中,看见大队的骑兵排列成队的掩杀过来,军将们就有些控制不住部队了。 这些顺军尽管也是老兵劲卒,可一夜的行军疲惫,突然遇见这样的场面,自己的队伍又是在混乱之中,仓促迅速变成了惊慌,惊慌迅速变成了崩溃,然后就是整个左翼的溃散和崩解。 马军在这一侧的轻骑也不过是一千五百骑左右,可产生的效果却不比正面冲阵,艰苦搏杀的铁骑兵差多少。 骑兵们的马匹彼此挨近,骑矛差不多是在一排上,矛尖都是斜下的指着,就那么保持着速度靠了过来。 让顺军士兵心中感觉到忿忿委屈的事情是,就连山东兵马的轻骑也都是带着铁盔,在上身有块胸甲护着,这样的骑兵要是在顺军,已经要是作为精锐使用了,可这样的防护已经是保证了从左翼零零散散射出的弓箭无法造成什么有效的杀伤。 在双方还没有接触的时候,顺军的左翼崩溃了,这些稍弱一点的士兵没有勇气竖起长矛来对抗冲来的骑兵,何况他们的阵型和集合程度无法保证,就算是前排的人把长矛架起来也未必能够抵抗的住。 这才是真正的灾难,顺军左翼的崩溃是个连锁反应,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还在混战中的前队也是跟着崩溃了。 问题的关键是,灾难和追击并不会随着崩溃而停止,胶州营马军的骑兵会一直追在这些溃兵的后面,让这个崩溃不断的扩大。 几乎就是这个瞬间,前队和左翼的步卒被马军驱赶着向田见秀的主力部队涌去,这可是田见秀完全没有想到的。 大批的溃兵朝这边跑过来,闪避不开,杀也杀不干净,中军的阵列也会被这些溃兵冲击的混乱松散,等到后面的骑兵一跟过来,那就再也无法挽回大局了。 制将军田见秀一边的命令溃兵顺着阵型的边缘向后走,一边是盼望着自己派出去的那只骑兵能够起效。 尽管顺军主力的士兵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大喊,甚至用矛杆和刀背抽打,可还是无法挡住溃兵朝着阵列里寻求庇护的脚步。 毕竟山东的骑兵正在高举着长矛刀斧在身后劈砍,即便是顺军的劲卒也没有勇气面对,自相残杀为了求一条生路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刚才用矛杆和刀背驱赶的,也已经要用矛尖和刀刃了。 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阻止不了溃散的趋势,刚才缓慢后退空出来的百余步空间,已经是被溃兵填满了。 现在铁骑兵追杀的颇为从容,一队队好像是海浪一般,轮流的拍打在溃散的军阵之上,让他们的混乱更加的加剧。而左翼的轻骑则是混杂在人群之中,拿着马刀和长矛肆意的屠杀。 而被田见秀寄予希望的右侧,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派去联络的亲兵被溃兵阻隔,居然回不到本阵之中。 田见秀看着士兵们慌乱无比的状况,心中郁闷无比,好像是有股火要发泄出来,气得在马上大喊,可眼前这样的局面,已经是控制不住。 “撤,撤,本部兵马不乱,其他处也不必理会。” 当断则断,田见秀准备丢卒保帅,但还是在马上迟疑了下,有些痛苦的下令说道: “若是有扰乱军阵者,格杀勿论!!” 这个命令经由传令的亲兵传到各处之后,混乱局面之中的哭喊声瞬间大了一倍,很多原本是同僚同乡同胞同袍的人互相举起了屠刀。 可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不及时退的话,那么整个的军阵都会有崩溃的危险,可现在也不是逃出生天。 周围有溃兵,身后有大队的追兵,想要从容撤退,哪有那么容易,撤退时候的人心惶惶,更是很难让部队稳下来,但这个时候,制将军田见秀却是不得不为,如果还在那里,恐怕结局更麻烦。 方才如山如林的顺军军阵就这么向后退了,汤二没有参与到追击和冲阵之中,他一直是呆在阵前观战。他手中的朱红色长矛就好像是一个中军的帅旗标志一样,始终是立在那里。 铁骑兵一队队的冲上,先前冲阵时候撤下来的散兵则是自动的在汤二身后聚集成队,此时的马军左翼已经是喊杀震天。 方才顺军的骑兵杀出,扑向马军的左翼,可对于胶州营来说,士兵的平均水准非常的高,因为他们都是在一个招兵的标准和一个训练的体系中出来的战士,在战场上右翼和左翼的区别也就是位置,和士兵的强弱无关。 按照马军统领汤二预先的安排,左翼的轻骑兵本来是用在跟随铁骑冲锋的后面,扩大战果的,这时候正好是用在阻挡顺军的骑兵上。 田见秀的精锐骑兵比起胶州营的轻骑来,的确在马术和战技上占据上风,可这个上风所包含的优势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优势,打不成击溃,一开始就是形成了胶着的战斗,胶州营的马军需要时间。 汤二身边聚集的骑兵已经是将近三百,看着对面的明军开始如同潮水一样的退去,汤二甚至没有理会在侧翼正在威胁到自己的激战,大声的下令道: “除却马鞍马具之外,解下马匹的护甲和毛毡,士兵除却胸甲和头盔外,去除其他的甲胄!!!” 这命令是针对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三百余骑兵,骑兵们听到这个命令后,没有什么迟疑,纷纷下马开始解甲忙碌。 用搭扣和绳结连接在一起的甲胄和护具解除倒也不难,很快他身边的骑兵们完成了他的要求,重新上马,刚才聚集在他这里的时候,骑兵们纷纷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给马匹喂食一些干粮,补充马力。 卸下护具,人也脱下部分甲胄之后,马匹的负担变轻了不少,在战场上这就是一股生力军。 “全体都有,跟随本将直冲敌军!!!” 尽管才三百人,可这三百人却全部是充满勇气,气势如虹,汤二把手中的长矛向前一指,催动了坐骑。 汤二率领的这一队人少,他们面前却已经是乱局和溃散,他们在战场上发动冲锋,前面的那些溃散的顺军士兵根本形不成什么阻碍,方才的铁骑兵和普通骑兵都已经是和步卒搅成了一团,没了冲击的势头。 这次汤二率领的这三百余骑冲来,再也没有能抵抗的人,步卒们纷纷闪开,而在冲锋队列两旁的胶州营马军在身后纷纷的跟上,这支冲击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把整个混乱的战场从中央切开。 顺军制将军田见秀的骑兵已经是派出去,手下的直属大部分都是步卒,撤退的速度未免慢了许多,而且周围被溃兵冲击包裹,又有骑兵一直跟随,始终是和大队无法分开,田见秀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 突然间跟在顺军主力身后跑的溃卒乱兵们突然间想着两侧跑去,汤二率领的骑兵冲到了,这迅猛一路已经是汇集了将近千余铁骑兵和轻骑,速度也差不多跑到了最快,正好是冲到田见秀的本军后队。 冰块有时候坚硬不逊于石头,可有时候,只要是力量用的巧妙和足够急促,一锤砸下,再大块的冰都是轰然粉碎。 此时田见秀的军阵就是如此,汤二在胶着时候投入的这支力量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顺军一直在勉力维持的本军稳定,瞬时崩塌,突然间,原来还能分得清的本阵和外围溃卒模糊成了一片,分不清了,因为所有的部队都是散了,现在的战场上只有两种战士,骑在马上的胶州营马军,还有在地上溃逃的顺军。 “全军听令,杀光你看到的每个敌人!!” 汤二一边狠狠的用朱红长矛刺进前面一名溃卒的后背,一边在马上大喊着说道,跟在身边的士兵们立刻是齐声的把他的命令复述着喊了出去,到最后战场上到处回荡着的就是“杀光”“杀光”。 好像是为这个气势做映衬一般,在战场的那边,也就是面对高杰兵马的方向,突然间枪炮大响,有如雷鸣。 “他们跑到哪里!!!我们就跟着杀到哪里!!!这天下间的胜利者,只有我们胶州营!!!” 第四八七章 砍瓜切菜 屠狗杀羊 在田见秀的本部兵马被山东的骑兵冲杀溃散之后,山东马军左翼顶住的那支顺军骑兵也是不得不撤了回去。 如果还在那里纠缠的话,很容易被山东的骑兵包抄合围,反过来给一点不剩的吃掉,到时候大家想逃也逃不出去。 实际上给予田见秀部队最后一击的倒是自己的骑兵,落在后队的骑兵不管不顾的撞开自家的溃卒,朝着田见秀的方向逃跑,自家骑兵这种不管不顾的践踏冲撞,更是让整个的队伍溃不成军。 对于田见秀来说,他不觉得这件事会如何,眼下能脱离这个战场的人部队也就是骑兵,多逃得几个人就是几个人。 他是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骑兵先跑,该攻坚的时候的确是要攻坚,可对方占据这么大的又是,彻底的把自己的队伍打垮,那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送死,制将军田见秀从前这样的场面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逃得性命要紧,只要人在,拉起队伍来再打就是。 能多跑出来些战力精强的部队,那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好事。 万把人的步骑精兵,结果到最后仅仅跑出来不到两千人,这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惨败,在战场上或者是战死或者是投降的,可都是顺军的老底子兵马,属于核心的实力,丢弃了之后,想要补充回来可就很难了。 顺军的制将军田见秀自然是心疼,但是他更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按照自己估计的山东兵马的目的,这支横在顺军和明军之间的山东部队应该是彻底的歼灭自己,让这个消息不至于走漏出去。 可自己带着机动力最强的两千多骑兵跑出来,对方为什么不追击呢!这个安排实在是让他有些糊涂。 当然,也有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田见秀甚至不敢去想,那就是在襄城一带的闯王主力,已经是和山东兵马开战了。 快些通报闯王,越快告诉闯王,避免类似大败的可能就越小,不过让田见秀回去再战或者是伺机偷袭,他是没有这个胆量了。 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在南边的那一阵枪炮轰鸣,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是打的粉碎,对方的人数比自家的少,却两个方向作战,看起来两个方向都有很大的便宜站着,这样的悬殊对比,怎么打下去。 想想闯王那边的兵马,和自己率领的兵马质素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也就是部队数量的多少。 在逃跑的路上,田见秀突然觉得很悲哀,从崇祯初年起事,纵横天下之地,大明朝廷都要倾覆,可到头来居然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田见秀不敢耽搁,胶州营的马军数量不多,这在顺军之中不是秘密,突然有这么多的马军出现在这样的位置上,已经可以判断,胶州营的大部队很有可能来了。 好在是胶州营没有派出追兵,明军的地方乡团此时也是慌作一团,不知道如何是好,田见秀倒是有把握两天内把消息穿过去。 问题的关键是,还有两天的时间吗? 相对于和顺军的纠结厮杀,拼死硬冲,对于高杰那边的战斗非常的轻松,简单的让人感觉到无聊。 那边都已经是杀声震天了,高杰的大队人马还是在磨磨蹭蹭,特别是听到那边因为骑兵对撞突然爆发起来的呐喊杀伐之声,甚至还把高杰的前锋部队吓得后退,还以为这营地的“顺军”有什么阴谋勾当。 这退还不是前队退,因为后面也有督战队,可就连督战队也是一同向后缩,这就有些让人感到猥琐了。 延绥总兵高杰那边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判定原来这喊杀声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那边也爆发了战斗,这才是心思镇定了许多,才层层命令,安排手下前进。 他判断明白,不代表手下判断明白,战场上震天的喧嚣呐喊,人喊马嘶,杀声不绝,让高杰的部下都是踟蹰不前,这声音就已经是让他们胆寒了,更不要说攻过去,这延绥总兵高杰倒也是知道兵贵神速,这时候要催促手下进军,可等他催促下去的时候,那边的喊杀声却越来越小。 这个变化里面蕴藏着不少蹊跷,可高杰手下的士兵们反倒是感觉到心安了不少,这又才是大军前进,朝着“顺军”的营栅靠了过来。 面对这个方向的山东骑马步兵,各级军将遇到了从参加战斗以来最麻烦的一件事情,就是火绳燃尽更换火绳。 胶州营配属的滑膛枪是用挂在鸟嘴勾上的火绳来点燃药池中的火药,激发弹药发射,火绳一般都是很长,作战的时候,火绳始终是保持着燃烧的状态,尽管燃烧的很慢。 火铳兵的身上都是有很长的火绳,并且还要不停的吹气,让他们保证燃烧,可在这方向遇敌,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骑马步兵的部队来到南边的营栅,准备对付高杰的部队,不过两千多人的火器兵,对付对方差不多五万人的大军,从数目上就能判断这场战斗会有怎么样的情况出现,军官和士兵都有个预测,会是一场很艰苦的战斗。 马军统领汤二也是给出了许诺,只要是支撑到大军击破顺军,主力马上是回返,双方合力防御。 胶州营中最精锐的部队是马军,其中老兵颇多,很多人的战场经验很丰富,这么悬殊的人数对比。 很多人都是想起了在涡水,在开封城下,在河间府的大战,对方好像是蚂蚁一样的士兵亡命的冲击进攻,自己这边不断的用火器射击,往往敌人都能推进到二十步内,有时候火铳兵也要挥舞火铳和短兵器去和对方肉搏。 那种情况下,还是有长矛兵在自己的身后作为屏障,又有事先修好的完备工事,这才是可以打好防御战。 而现在能倚靠的也就是这单薄的营栅,自己的人数又少,对方又是困兽犹斗,到时候少不得会有一场血腥的大战,这一次搞不好要把自己的这条命报答大帅的厚恩了。 大家都有了觉悟,可上了战场却是哭笑不得,看见对方的大军出动,火铳兵们都是做好了射击的准备,高杰的兵马迟迟不前,火铳兵即便是火铳架在营栅上和木叉上,但固定保持着一个动作也是疲惫。 而且火绳燃烧殆尽之后,对方还是在哪里磨磨蹭蹭,各级军官和士卒在这个时候真是慌了慌,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情况,要是敌人的计策,趁机在这个时候冲上来怎么办,那不是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接过等换完火绳之后,高杰的部队反倒是后退了一段距离,这下子,上战场之前的紧张感和战死的觉悟全都是消失无踪,众人有些无聊的等待着对方的攻打,而且大家还摸出了一点规律,只要是身后的喊杀声大一些,对方的就要稍微退后,并且队伍会有些躁动。 磨蹭了很久,汤二甚至是派骑兵过来,问讯这边的战斗情况,高杰的前锋部队才有进入射程的迹象。 二刘扎下的营寨还算有些章法,营栅密集而且很高,距离百步之外,实际上看不太清营栅的后面是什么,只知道有不少的人在那里防御。 延绥总兵高杰这次的攻打,用的是大明比较传统的方式,也就是炮灰们顶在前面,战斗力越强的部队就越在后面,主将更是率领亲兵马队在最后,这一来是有一层层督战的意思,二来是有打不过先跑的意思。 前面的民夫丁壮能有什么战意和勇气,越是靠近就越是慌乱,各个都是脚步放缓,彼此推挤。 后面做督战的军兵自然不会答应,开始的时候还是用刀背和矛杆乱抽乱打,后来就直接变成了砍杀,闹到这等撕破脸的地步,速度这才是加快了起来。 而营栅后面的山东兵马也是发了狠,实际上敌人早就是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可在军官的命令下没有开火,要等着敌人大队进入火铳的射击距离再开火,倒不是担心杀伤力不够,而是担心这边火炮要是开火,恐怕直接就把这些草包兵马给吓跑了。 磨磨蹭蹭,迟迟疑疑,高杰的兵马终于是走进了火铳的射程之内,一百步,九十步,脚步渐渐的开始加快起来。 火铳兵和炮兵都是扭头看指挥官的脸色,然后检查自己的火绳,这样的局面下,可千万不要再烧尽了火绳。 一直到了五十步,指挥火器的军将才是大声吆喝出来了: “开火!!” 这次开火的讯号却是一门号炮,这么多人的射击阵列,如果单靠喊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瞬时间枪炮齐发,方才还是举步可及的敌军营栅突然间被白色的硝烟笼罩弥漫,象征着死亡的高速金属颗粒和弹丸疾飞而至。 “不要理会对面,装填弹药,然后平射,听到我的话每个人,都要把我的命令喊出来大声复述!!” 指挥位置上的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大喊,下面的炮兵、军官、士官和火铳兵都是在一边紧张的装填弹药,一边跟着大喊。 在这样的环境下,命令很快的传达到了胶州营火器部队的每个人耳中,战场上有风,弥漫的硝烟和步行激起的尘土很快就被吹散,可延绥总兵高杰的兵马却在这个瞬间被打懵了,竟然不知道进退。 可胶州营的火器部队却是在疯狂的加速动作,第二轮射击又是打了过来,地面上早就是躺满了死伤的人。 有的人没有被打中要害,在那里扯着嗓子哭喊惨叫,后排那些不停打骂的督战士兵也是慌神了,这个瞬间他们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第二轮设计之后,前面的炮灰们突然间醒悟了过来,齐齐的转身就跑,这时候后队的督战士兵们也是反应了过来,开始拿着刀枪封堵。 尽管这时候他们也是慌神,可毕竟不是自己面对火器火炮的打击,可炮灰的手中也是有兵器,而且这些人有不少还都是地主民团出身,也是拿过刀枪打过几天战斗的人,平时惧怕倒也罢了,这时候往前一步就是找死,想要活只能是朝着后面跑。 有关生死的大事,那是最激发人的潜能,也最能唤起人的凶性,既然不让跑,那就让刀剑来分说个明白。 前面要是有挡路的同伴,立刻是一刀劈下,一枪刺过去,要是对面是挥舞着刀剑恐吓堵截的士兵,那就立刻拼命。 局面登时大乱,高杰和亲兵队伍远远的在后面,还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没有命令能够下达,应对不及,可前面已经是一锅粥的模样了,更加要命的问题是,前队还在火铳的射程之中。 尽管没有面对面的肉搏,可能看见敌人的狰狞,能听见敌人的呐喊和惨叫,能闻到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胶州营的火器士兵都是紧张的动作忙碌,打出了难得的高效率,第三轮的火铳射击又是提前到来,惨叫声和混乱都在这一刻放大了许多倍,稍过片刻,第二轮的炮击也是打了出来。 这时候的状况,就连高杰在前面布置的督战部队都已经无心战斗了,也是转身后退,向前冲是火器密集的射击,而且是要命的密集射击,冲是冲不过去的,可看这个模样,谁都知道“顺军”要追出来还有困难,跑是最好的选择。 前队的溃退,带来的是一系列的崩盘,前面的士兵好像是雪崩一样迅速的跨了下去,第四次火铳射击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是跑到了射程之外。 马军的统领汤二在那里撩起披风,胡乱的擦了把脸上的汗,他在瞭望台上看了看对面明军的混乱,很是不屑的笑了笑,冲着下面的亲兵说道: “快给我换一匹马过来,把能动的骑兵都给我集中到这里!!” 这句话说完,汤二匆忙从望楼上爬了下来,刚才去冲锋的骑兵除却在战场上打扫战场,看守降兵的之外,已经有不少回到了营中休息,听见方才的传令,都是三三两两的汇聚过来,聚在这里。 汤二翻身上了亲兵给他牵来的马匹,环顾四周,开口大声的说道: “老汤知道弟兄们累了,可这高杰匹夫,尽管猥琐,可手里这么多兵麻烦的紧,要是这么一遍遍的来呱噪也是麻烦,得一次打疼他,让他们知道厉害,乖乖的呆在窝里等死!” 这话不像是战场上的下令,倒是个拉家常的口气,马军的官兵听到之后都是一阵哄笑,汤二在马匹上直起身来,更加大声的说道: “愿不愿意跟老汤出去,把这些兔崽子赶回洞去,回来咱们再舒舒服服的歇歇!!” “愿跟大人一起!!”“不累不累,杀贼怎么会累呢!!” 听到周围如此的士气,汤二又是稳当的坐在马背上,笑着一摆手中的朱红色长矛,大声的吆喝道: “弟兄们,出去杀贼啊!!” 说完之后,一提马就是朝着那边的营门而去,身后的骑兵轰隆隆的跟上,人人都是欢声笑语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是出去打仗而是去打猎。 汤二的几名副将连忙的催马赶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大人,是不是整整队再出去,这样的散乱,怕是有闪失啊!!” 汤二摇摇头,看着前方笑着说道: “也不用担心太多,列阵出去那是杀人,这不过是出去赶羊,闹哄哄的还显得声势大些,快让他们火器的把门给我移开,别挡着路,也不要再浪费弹药了。” 几名副将的心中忐忑,不过看延绥总兵高杰兵马的窝囊模样,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小心的理由,在战斗中的这种表现,唯一让人顾忌的也就是他高杰的人多而已。 原本颇有些谨慎小心的军将以为这高杰种种表现是诱敌之策,不过现在看来,这的确是杞人忧天,高杰废物到了一种程度,丝毫不用担心。 火铳兵们的射击实际上已经是告一段落,因为高杰的前队和后面的部队跑的好像是兔子一样,已经是跑出了射程之外,那指挥官正琢磨着是不是派兵出去追击,刚要请示汤二,却等到了汤二的传令骑兵。 火铳兵们七手八脚的把营门那边的木栅搬开,汤二尽管没有整队,可身后的骑兵还是按照平素的训练,自动排成了大概的队形,整齐的队伍进出的速度实际上非常的快,在两侧火铳兵的欢呼下,这些刚刚经历过战斗的骑兵又是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战场上。 汤二单手举起朱红的长矛,在半空中划了几个大圈,扬声的吆喝说道: “散开来,向前追这些,够得着的就杀,够不着的就赶,让他们滚回去!!!” 他的命令被亲兵们大声的传到了周围的各处,胶州营马军的士兵门尽管身上还疲惫,可都是轰然答应,各自驱马散开,向着前面乱糟糟的溃兵冲去。 高杰的兵马比起田见秀的兵马来,素质上天差的别,前队在被火器打击之后,已经有崩溃的迹象,更麻烦的是,这前队转身向着后面涌去,让更多的部队崩盘溃散,完全的收不住了。 等到看着营栅中的骑兵出来,局面就更加的不可收拾,看着扬起的烟尘,巨大的声势,本就是低落无比的士气更是消失殆尽,每个人都是想要转身跑。 很多胶州营的骑兵按照预设的操典,距离敌军几十步的时候发动冲锋,可冲到跟前的时候却发现,敌人已经是跑了很远,还要继续的让马匹提速追击,搞得人很是烦躁,还有不少的人跪在地上求饶。 遇到这样的窝囊的兵马,让胶州营这些标准的战士门感觉心中极为的鄙夷,可也是火大异常,心想前面的或许是炮灰,后面的可能有真正的战士,就一直是打马向前追去,这么肆意的冲杀,把还有些规矩的部队分解的支离破碎,完全不能称之为部队。 整个大军混乱崩解,身在其中就好像是在大海中遇到狂风巨浪一般,身不由己,在后列观阵的高杰已经是脸色死灰一片,这场面已经是止不住了。 高杰身边的亲兵都在那里劝他,让他暂时回大营,既然这次突围不成,那继续寻找机会就是。 这话是真是假不好说,可眼下这样的局面不回去难道留在这里送死不成,高杰也不是什么能死战到底的角色,听到这些亲信这么说,自然也就准备答应,阵型的崩溃越来越快,即便是高杰的中军所在,也能看见那些冲杀的骑兵。 当年高杰从闯营中叛出,后来又在陕西为官,多次来河南助剿,对闯军现在的顺军衣衫服色还是颇为的了解。 今日间看见前面那有如狂风暴雨的火器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等看到这骑兵的装扮,更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因。 高杰在马上声嘶力竭的喊道: “这是山东兵马,这是山东兵马……” 一向是圆滑狡黠的高杰这一次在马上居然是没有作出反应,前面的骑兵越靠越近,就连高杰的本军直属部队都有被冲垮的危险,实际上冲垮也是早晚的事情,溃兵没有约束的乱跑乱撞,中军队伍已经是维持不住。 在高杰身边的几名亲兵左右架住高杰和马匹,一起催动,拥着他回营而去,高杰一直是这种呆呆的模样,走到一半才是反应过来,也是统领万人的将军,居然就在马上放声大哭,哑着嗓子说道: “完了……全完了!!” 时间向前推一天,襄城北。 明军和顺军的对峙可没有北线那么精彩,明军死气沉沉的呆在自己营地之中,山西总兵许定国和榆林总兵白广恩组织的几次突围都是被打了回去,已经是无计可施。 而顺军这边,闯王李自成在自己的军帐中召集诸将,肃声的说道: “明贼已被困在狭窄之地,弹尽粮绝,这几日溃兵不断,已经是到了最后决战之时,明日提早起火造饭,全军出击,歼灭明贼。” 第四八八章 未胜先忧 将败已愁 突然性,这是战场上决胜的重要因素,李自成率领顺军主力盘踞在襄城以西北方向,为主了督师侯恂的大部。 可是不管是郏县南的山东马军突入还是身后洧川一带的长驱直入,几乎就是在这三天内发生的事情,一方猝不及防,一方全力发动,直到现在李自成还是一个很懵懂的状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是放在对面苟延残喘的明军身上。 不过李自成从起家开始,经历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对战场上的一些事情早就是有了些直觉。 现在围歼明军主力的事情做的越顺利,李自成就越不心安,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个顺利,未免太顺利了。 若是天下间只有大明和大顺两股主要的实力,那就罢了,北地尽可以放开手脚大打,可现在的状态,还有山东这怪物盘踞,就算是那齐国公李孟再怎么低调,对这个坐视不理,未免有些太幼稚了。 尽管在战前李自成做好了各种的布置,并且给那李孟开出了数目巨大的空头票子,可李自成自己都不太相信对方会相信。 如果那李孟能被技俩拖延住,那还真是不足为虑了,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不过是运气罢了,可兵家凶险事,闯王李自成却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运气。 即便是从开战开始,战局一步步的都是按照李自成的预料进行,闯王还是心里不踏实。 面前的这支明军是大明能够动用的最后一支野战力量,包含了陕西、山西的大部分还有战斗力的部队,如果能吃掉这支部队,顺军的势力会丝毫不受阻碍的扩展到陕西、山西地。 晋、陕、豫、楚四地若是能按照计划掌握,那等于是有了半壁江山,很多事情都可以从容的施展计划。 陕晋之地若是合起,表里山河都在顺军之手,攻守都是从容自在,到时候山东偏于一隅,大明摇摇欲坠,都不会是顺军的对手,天下之事那就胜券在握了。 就和明军几次打垮流民部队,可流民部队却几次都重新的纠集人马再起,这大明的兵马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卢象升、杨嗣昌、孙传庭、洪承畴直到今天的侯恂,也是一次次的被顺军打垮,然后重新纠集。 李自成想要一劳永逸的歼灭明军的有生力量,所以才布下了如今的大局,既然力战会让双方胶着在这边,并且可能会激起明军的困兽犹斗,那索性是用朱仙镇的老办法,先挖掘工事把明军困在其中,把他们的精气神消磨光,彻底的饿垮他们,然后再全军出击,彻底的碾碎这些明军。 眼下这个局势确实是朝着李自成的目标而去,即便是最凶悍的陕西总兵贺人龙率军突围都是被刘宗敏给挡了回去,时间拖的越长,明军的士气就越低落,甚至是单纯是力气也在饥饿中消磨干净。 现在侯恂扎在官道上的大营已经是断绝了补给,每天都有溃卒从营中逃跑,攀爬深沟,过来投降。 按照计划,再有三天,就是彻底歼灭明军,全军出击的胜利之日,这战场上的事情固然要应对千变万化,可临时改变计划也会打乱很多事情的准备步骤,明军一息尚存,这时候打,未必会有摧枯拉朽的好效果。 李自成布置下去之后,各将听令,郝摇旗在那里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闯王爷,就这么开打,是不是有些太急切了,昨日我和刘大哥的部队还和贺疯子那边厮杀了一场,士卒还是疲惫!!” 若是平常,李自成也会笑着解说两句,没准还会开个玩笑,不过这时候神色颇为郑重的说道: “尽管是疲惫,可还是要比那明狗的饿殍强,回去督促兵马,切莫懈怠,明日间还要宗敏和你打头阵的!” 闯王这般说话,郝摇旗心中就是有再多的疑虑也只能是躬身听令了,闯王说完这边直接是转向李双喜问道: “洧川贺锦的消息到了没有,他那边有什么动静。” 亲卫首领李双喜连忙躬身,开口回答说道: “按照平日的规矩,两三日会有一封信过来,算计着今晚或者明天就应该到了,眼下路途湿滑,沿路又没有人家,骑兵通行很不方便,时间上总是有延迟。” 在军帐一直是沉稳发令的李自成终于显出了几分焦躁,开口说道: “那边既然没人过来,我们派人过去,贺锦那两万人,我总是心里不踏实,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李双喜又是一躬身,恭敬的回答道: “明日一早,探马就会启程,请闯王放心!” “还要什么明日,就现在把人派出去,若是有一点的耽搁,那就是大祸,你身为我的义子,难道以为就不受军法了吗?” 闯王突然的声色俱厉,让军帐中的诸人都是噤若寒蝉,刘宗敏身为权将军,号称顺军武将总首,可这时候也是不敢再说话,众人心中都是忐忑,即便是在鱼腹山的时候,闯王也就是冲着杨嗣昌的使者这般颜色,可那也仅仅是激昂,却没有想到今日间这般的愤怒。 怒喝之后,李自成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这等角色,平素里城府极深,这样的表露,已经是乱了方寸。 闯王李自成也不愿意解释什么,只是摆摆手,低声说道: “各位且先退下,明日还有大战,莫要耽搁了!” 众人不好再说什么,依次行礼离开帅帐,明日的战斗众人都没有什么担心的,明军已经是成了这般的样子,明日的战斗无非是胜利的程度不同而已,长围敌军,这等待的过程颇为难熬。 听到闯王说明日出战,人人都心中兴奋,盘算着如何建功立业,为自己在顺军系统之中的升迁加码,可见到闯王今日这样的表现,不知道为何,每个人心中都觉得有些沉重,那些高兴和企盼也是烟消云散。 实际上闯王大营和侯恂居处距离不远,若是在白日间晴朗时立起瞭望高台,彼此能看见也未可知。 相比于顺军闯王军帐的反常,督师侯恂的居所更是愁云惨淡,他一个吟风弄月,靠着党争上台的文臣,那懂得什么行军作战。 这次出兵运气好,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就自以为是诸葛复生,可如今陷入这境地之中,却是一点办法也是拿不出来。 原本几名总兵在节节胜利之下,还敬重他几分,听从他的意见,现如今这般的局面,谁还理会,也就是许定国的部队和侯恂直属的车营兵丁合兵一处,山西总兵许定国的本部兵马又是偏弱,需要用这些车营的兵卒增强自己的实力。 而且侯恂没什么指挥的才能,兵马指挥调度也都是依靠许定国,双方这才是在现在比较接近。 通过山西总兵许定国传来的消息,侯恂也是知道榆林总兵白广恩、陕西总兵贺人龙几次向外突围,都是被顺军堵了回来。延绥总兵高杰那边打生打死,乱成一锅粥一样,也是出不去,大家现在就是在这里等死了。 督师侯恂可没有什么看开生死的洒脱,可眼前这个局面,他也知道是一步步走向末路,来日无多。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每日间饮酒作诗,都是慨叹壮志未酬的诗篇,要是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他这些诗词,还以为这是何等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子,直追当年岳武穆关壮缪。 不过有那伺候的亲兵回来和许定国等人禀报,说是侯大人喝多了酒,都是哀叹富贵风月不再,有时候还要在醉意朦胧中呼唤一些女子甚至是男人的名字,可见这人当年到底有多么荒唐。 许定国有时候也是暗骂,当年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这样的大材为什么自己没有摊上,却给了自己这么一个玩女人玩相公的草包督师。 骂归骂,许定国还算是做的到家,牛成虎还剩下些骑兵,都被安排在督师侯恂边上作为护卫,这其实就是等在关键的时候,带着侯恂一起跑。 总兵许定国一共是派出了三波心腹,一帮人是去往白广恩和贺人龙的营中盯梢,免得有人不管不顾的先跑,要跑也要一起跑。第二批也是貌似翻顺军的工事出去,也去附近的民团寨子去找寻帮助,这第三批人则是直接跑到顺军营地之中,询问如果自己降了能给什么样的官职待遇。 可是唐县妇孺被屠杀,从出关以后,侯恂的兵马一直是节节胜利,对顺军的杀伤极大,现如今已经是围到了这样的地步,仇深似海的顺军没有必要答应他的投降,所有人都被割了耳朵给放回来。 事情到了这般,还真是一丝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许定国也是把骑兵调到自己的身旁,并且做好了到时候先跑的准备。 九月中的早晨,天气还是有些阴沉,不过依稀能看见天光露出,可这样晴朗的迹象没有给明军任何的好心情。 在顺军的营地中,炊烟正浓,并且比往日早很多,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第四八九章 言善 填壕 出战前不能吃的太饱,可一定要吃饭,在战场上这种对精神体力都是巨大消耗的地方,如果空腹,那就是灾难。 判断一支军队的动向,特别是两军对峙的时候,可以从对方营地的炊烟判断对方的动向,这时候天亮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晚,但顺军生火造饭的时刻,比从前还是要早了一个时辰,搞不好这就是总攻了。 贺人龙、白广恩、许定国等人的兵马大部分都是有几年经验的老兵,对这样的情况判断的清楚,大家都是心中有数。 知道要发生什么是一方面,可能不能应对又是另外一个方面了,大部分的士兵都是饥肠辘辘,饿了几天,军营中现在即便是杀马杀牛,这些东西也都是给主将和身边亲信的供给,下面的人是分不到的。 侯恂所率三总兵部队,除却高杰之外,还有近十万人的队伍,大部分都是饿鬼,已经是把驻扎地周围的草根树皮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是一扫而光,凡是年长一些的老兵都是恐惧,因为照这个局面发展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吃人了。 顺军总攻将至,眼看着就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这些日子白天晚上也有人偷偷的跑到对面去投降,可对方都是用刀枪和弓箭招待,大家也都明白,这是不准备给自己这边留什么活路了。 死路将近,可大家都是觉得有些轻松,反正也是要死,早点死还是干脆利索,不用这么活遭罪。 不过几个核心的大将那边却还有些反抗和行动的能力,而且跟顺军深仇大恨,彼此这么多年杀来杀去,根本没有什么能彼此缓和的余地,他们可不会束手待毙,看见炊烟升起,山西总兵许定国早就是披挂整齐。 他手底下还有千余的骑兵保持着状态,等到开打的时候,这就是突击出去的力量,从军多年,生死置之度外,可事到临头,许定国还是神色慎重,在军帐里面布置计划,只是这计划也是相当的冷血: “流贼若是发动,必然是从外向内的开进,那时候众人一窝蜂的朝着里面涌进来,谁都跑不了只能是一起死了,现在就去各营安排,说是突围就再次一举,窝在这里大家就是一起死,突出去还有生机。” 周围的那些亲信一起点头,不过谁都知道狠话还在后面,许定国迟疑了下,又是开口说道: “骑兵跟在后面,我听老贺那边的人说过,朱仙镇那时候,左平贼和手底下的亲兵怎么跑出去的,前面的死尸把那深沟都给填满了,好像是平地一样,到时候纵马过去就是,根本不是阻碍,咱们这里也是几万人,还怕他作甚!”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齐齐的打了个冷战,等一下就是尸山血海,可为了逃出生天也只能是这么做,何况就算是这么干,还未必跑的出去。 为了自己活命,也顾不得从前的军中同僚了,边上有人开口问道: “那侯大人怎么安置!” 问出这个问题,周围的人都是脸露不屑,许定国迟疑了下才是恨恨的说道: “这老儿出去后,没准还有大用,就算是山东那边也会需要他撑个场面,派人通知牛成虎那边,快些准备。” 这边还没布置完,有一名亲兵急匆匆的冲进军帐,带着惶急的神色低声说道: “贺人龙和白广恩那边已经是整军出阵,步卒在前准备迎敌了。” 这名亲兵看着精神也是不错,想来是属于许定国的亲信,要跟着一起跑的,听到这话,许定国一拍桌子,恶狠狠的骂道: “打的时候,从没有看见这两个杀才争先,跑的时候倒是一个赛一个!!” 骂完之后,大声的吆喝道: “快,快,各军准备!!!” 正说话间,听到外面有人大声的通报道: “延绥总兵高杰高大人使者拜见,有要事禀报大人。” “这都是什么光景了,哪有什么闲工夫去见,挡回去挡回去!!” 许定国不耐烦的喊完,大步的走出军帐,领着人急忙去预备了,门外那名高杰的亲兵被拦着,看见许定国骑马急匆匆的出门,不由得在那里跳脚大喊道: “许大人,许大人,我家大人有要事,有要事,咱们一起在北面突围,没准把握还能大些!!” 这时候,整个的军营都是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谁会理会这个亲兵的动静,这亲兵看着没有人理会,索性是上马跟上了许定国的大队,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一起突出去找条活路。 陕西总兵贺人龙现在率领他的马队却是和白广恩在一起,就在闯王冲阵的正前方,白广恩和贺人龙此时都在马下站着,这几天马匹吃料也不是太足,接下来的事情还麻烦,必须要节省马力。 “贺兄,你我在陕西也算是同僚多年,怎么要转进也不知会小弟一声,这也太不讲情谊了。” 到了现在,榆林总兵白广恩也没什么顾忌,开口直接是调侃,陕西总兵贺人龙也是个浑人角色,根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应,大咧咧的说道: “那边难跑的很,刘宗敏在那边堵着,突了几次都是出不去,而且那边再跑一里地,就是进山,到时候骑马还有个屁用,能带着几十个人跑出去就算是不错,我琢磨着,这前阵尽管顺军是主攻,可地形也宽阔,只要是趁着乱突出去,到时候大片大平地,咱们去山东还是找老左那边都方便。” “我一直琢磨着咱们走汝州那条线,更方便些,这边凶险也大,流贼这么多兵马堵在这里,我还不心他们在汝州还能有多少人纠集,突破了咱们回陕西就是!” “想得容易,汝州和郏县一带,两边都是山丘河流,堵住一个口子,那就是绝境,没听到高杰那边的传讯吗,田见秀、刘体纯、刘芳亮领着将近三万兵堵在那里,那可都是流贼的老兵,闯瞎子也不是傻子,肯定是出不去,我琢磨着,还就是这边会有机会,不时有啥死地后生的……” 贺人龙和白广恩打生打死多年,到还真是不太怕这个场面,生里死里都经过,荣华富贵都享受过,死就死了,没那么多讲究。 不过也就是贺人龙这种浑人和白广恩这样的降将才是这个心态,高杰那贪图富贵,胆小怕死的,许定国这种出身世家将门,富贵气稍微重点的都做不到。 两个人议论完,对视了一眼,贺人龙抹了一把虬髯,咧嘴哈哈的笑起来,白广恩摇摇头,也是跟着嘿嘿的笑起来。 现如今这种死地,两人还真是看得开,笑声持续了一阵,两人才是停下来,贺人龙粗声的说道: “这次要是突出去,老子就去山东当个小兵,要不就买八百亩地,养几个老婆,过过太平日子,再也不给这大明卖命了。” “我老婆孩子还都在榆林呆着呢,要是跑出去,我就带着他们去扬州杭州转一圈,买个产业安顿,我那婆姨自从被我抢来,就一直窝在那边,也没有享受几天福。” 这真是人濒临绝境,有些东西也就直接说了出来,贺人龙这等位置,在陕西自然也有亲眷子女,本来是不想,被白广恩这么一提,却也是沉默下来。 他们这等凶残之人难得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不过这种罕见的场面也迅速的被对面的动静打断了,“呜呜”的号角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陕西总兵贺人龙嘟囔着骂了一句,翻身上马,他回到自己的本军,临走时候笑着大声说道: “老白,要是咱们出去,一定要喝个烂醉!!” “一定一定,老贺,这可是说定了。” 这么吆喝完,白广恩也是上马观阵,他那些饿的够呛的步卒都是堆在了前面,几万兵马,想要隔着这么大队的步卒看到对面也不太容易。 影影绰绰的能看见对面的营门打开,大批的士卒涌了出来,顺军骨干也都是陕人,受西蒙古的一些影响,调动兵马有些草原上的习惯,比如说是号角。 各营的顺军士兵在吃过早饭,稍微缓和了一阵之后,状态都是不错,一队队的步卒在军将的指挥下出营列阵。 每名顺军士兵的后背都是背着一大包一大包的土,还有的人是两三个人抬着木板,看这模样倒像是要把沟填起来的样子。 顺军列阵效率要比状态极差的明军好太多,号角声响完,大队人马已经是排列完成,那边观阵的亲兵已经是把消息给白广恩送了回来,白广恩的脸色变了下,恨恨的说道: “千刀杀的混帐贼,居然要填沟过来攻打,这他娘的。” 真要是过来攻,恐怕是要把所有人都给圈在里面围歼了,这可就是大麻烦,白广恩这边还没有做出应对。 突然听到顺军的鼓声急促的响了起来,列阵完毕的顺军士卒开始朝着壕沟跑去,跑进壕沟,就把背着的土包倒进沟中,然后转身跑回,后队又是跟上,周而复始…… 第四九〇章 死亡冲锋 深沟尽管又宽又深,明军几次发起填壕,都是被顺军打了回去,可顺军自己填自己挖掘的壕沟的时候,速度的确很快。 对面的明军歪歪扭扭的摆出阵势,甚至在连那些用来指示部队的旗帜都是直不起来,这不是没精神,而是压根没有力气动弹了。 眼前这样的状况,的确不是闯王李自成围困所要达到的最佳效果,最起码明军还能站的起来,估计到了关键的时候,还可以拿着武器去战斗,可这样的士气和状态,已经是看着顺军在那里不断的填壕。 麻包里面的土不断的被倒进壕沟之中,将近万人的步卒就在顺军的前阵倒土,阵势排列的颇为松散,以便每个人可以倒完之后就转身回到后队去装土。 万余人周而复始,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机器在运转,每个士卒快步跑回后队,然后背着土再跑回来,他们所占站的位置都差不多,这样的组织力和纪律,让人叹服,顺军自闯王在鱼腹山区出来之后,这些年的确是锻炼出来了一只军队。 可这样的规模,在对面的明军眼中看来,可没有什么叹服的意思,都是震惊无比,更加的胆寒和士气低落。 白广恩本来和贺人龙分开,各自回到本军,准备在顺军过壕沟的时候,驱动自家的步卒攻击,可随着前面的不断运动,这两名总兵都是呆不住了,各自带着人向前来观看,他们上前的时候,壕沟已经是填了一半,将近五百步的壕沟,就要被这周而复始的填平,五百步的正面,这意味着顺军将要进行的是投入主力的大会战。 朱仙镇的时候,顺军先等明军崩溃,然后用小股部队将明军彻底的搅乱,再全军出击,完全歼灭。 那时候,实际上是左良玉为主的明军先动,朝着壕沟蜂拥而至,等到尸体差不多填满了壕沟,顺军才是倾巢而出,这样的打法,顺军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不用担心付出太大的伤亡,就彻底的歼灭了近二十万的明军。 争先恐后过壕沟,前后践踏,凄惨无比,可这却是一个空当,白广恩、贺人龙包括许定国也算是打老了仗的军将,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左良玉当时那是全员都被饿昏了,杀马杀到关键时候连坐骑都没有,被顺军从容堵截,然后歼灭,也是情理之中,那左良玉能跑出去才真是个好运气。 可如今这边有不同,白广恩、贺人龙、许定国三名总兵的家丁亲卫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千左右,靠着宁肯饿死下面的普通士卒也要让他们吃饱的策略,这些人还算是精锐的生力军,趁着那个空当,就可以突出去。 却没有想到顺军的决心这次下的如此大,明军大部尽管是饥饿虚弱,可还没有到完全没有体力的地步。到时候濒临绝境,拿着兵器拼命多少也会给顺军造成伤亡,以朱仙镇那时候看,顺军应该不会去主动招惹这样的耗费。 此时的明军应该比朱仙镇强一些,而此时的顺军却比当时的李、罗联军人数要少,并且还有主力部队在守备各个要点,应该不会这么大打出手才是。 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明军这几名大将想的倒是不错,可局势却朝着他们根本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白广恩和贺人龙,已经顾不上打招呼,却是各自不约而同的回返本军,去调动兵马,这是真正的麻烦事。 壕沟的宽度,不管是弓箭还是鸟铳都能打过去,更不用说火炮了,可偏偏各家总兵的亲卫除却能开弓射箭之外,火器的操控都是相对生疏,对他们来说,还是肉搏敢斗为先。 现如今,即便是想给对面的顺军造成些麻烦,可顶在最前面的士卒也就是拉开弓射一箭两箭的本事,这弓箭手可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但即便是能开弓射箭的,也都是距离壕沟远远的,因为顺军已经早早的在对面架好了火炮,这边就算是想要把火炮推上去也是不能了。 “各营将士听令,并力向前,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殉国,就在此时,若有后退迟疑着,军法处置,立斩不饶!!” 在白广恩和贺人龙回到后队之后,立刻有人大声的把这个命令传到了前面去,层层叠叠,而在他们后面的山西总兵许定国和督师侯恂,则根本不管手下那些步卒了,直接就是命令他们原地驻守,而自己则是带着马队跟在两名总兵的后面。 在后队,亲兵马队拍成了大横队,这不是为了去冲击敌人,而是为了把自己的步卒向前驱动。 鞑虏攻城的时候,喜欢在前面用大明的百姓作为签军炮灰,在后面伺机而动,现在则是把自家的步卒当做是炮灰,让他们前冲。 这命令发布出来的时候,对面的顺军士卒还是在不停的填埋壕沟,在前面观阵的袁宗第看见明军的阵列中命令连声,整个的队伍开始骚动,明军的士兵不情不愿,可又无可奈何的向着这边靠来。 看见明军的动向,顺军大将袁宗第立刻是下达了命令,正在填土的士卒们停止了填土,把土包就在壕沟的边缘放下,等到所有的顺军士卒把土包放下的时候,在壕沟靠着顺军这一侧已经是起了一个大半人高的土墙。 顺军挖掘了这个壕沟,又把这个沟填埋起来,现在又是修筑矮墙,这土木工程耗费人力可是相当的巨大,不过对于顺军来说,唯一不缺的也就是这人力。 所有的士兵把扛着的土包丢在那边后,顺军的火铳兵和弓箭手开始到前排来,火炮那边也是开始装填弹药。 明军队列的前端不情不愿的向着前面靠过来,老实说,现在的明军尽管是体力不支,可还没有到崩溃的时候,上面下达的命令还会得到执行。 而且后面的亲卫骑兵手中的兵器朝下乱打,后队士兵缓缓向前,可前面的士兵要是缓慢不前,他们就要挨打,他们要前进也要抽打前队的士兵,就这么依次的向前,整个队伍缓慢的压了过去。 很快的前队的明军就进入到了火炮的射程之中,可顺军的火炮却没有开火,反正隔着一个还没有填平的壕沟,放近了打更有把握。 “放箭!!” 顺军各处的头目都是放声大喊,顺军的弓箭手纷纷的拉弓射箭,施射的时候,箭并不是平射,而是略微上扬。 箭簇划着抛物线落在了明军的阵列之中,这样的射击不需要什么精确的瞄准,只需要瞄准一个大方向,把手中的弓箭射出去就是。反正对面的明军簇拥在一起,箭射过去,肯定会射中或者是砸中。 顺军的两千余弓箭手一起发射,这声势也是颇为的惊人,弓弦弹动,颤动的嗡嗡声响成一片,伴随着这响声的是对面明军的惨叫和仆倒。 看见这边弓箭射击,明军那边前进的势头仅仅是稍微的慢了慢,随即命令由后向前的传递了过来,不得迟疑,前冲! 与其在这里这么饿死,或者是被同伴吃掉,那不如在这冲锋中被弓箭射死,甚至是被人踩踏而死,也比饿死和吃人或者是成为食物要强很多。 主将的命令下达,每个人也就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就是向着壕沟那边冲过去,这世道,比死惨烈残酷的事情有太多太多,还不如这么死个痛快。 经过训练的弓箭手,差不多都能连续的保持力度射出七八箭,看对面的明军脚步不停的前冲,他们有壕沟和矮墙的遮蔽,也就不管不顾的连续射了出去。 这样的箭簇漫射,除却个别倒霉鬼之外,一击毙命的少,可大部分认这段时间已经是虚弱异常,被弓箭射中,身体根本经受不住这个伤害,失去行动能力仆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是被同伴踩踏的再也爬不起来。 前面的还大多是那些地主民团,民间壮丁的之类的杂牌,本就是精神处于崩溃的状态,在这样有如修罗地狱的场面中,那就是彻底的疯傻了,可后队的士兵却不能容忍他们在前面挡路。 动作一慢,刀剑兵器立刻是毫不犹豫的招呼上来,前面是死亡,后面是更近距离的死亡,每个人都只能是毫无犹豫的向前冲。 尽管顺军弓箭手的箭雨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却没有止住对方前进的脚步,顺军的火炮终于完成了准备,将近七十门大小不同的火炮次第轰鸣,弓箭手身后的鸟铳也都是跟着打响。 在这个距离内,就算是再差的火器也能发挥出杀伤力,何况火炮,这一阵火器打过,正当面的明军阵列直接是被打空了一块。 可他们还是跑到了壕沟的边上,前面的战友死掉,后面的人直接把战友的尸体推倒壕沟中去,现在的壕沟还有大半个人那么深,几具尸体起不到什么作用,看见这深沟即便是迟疑也是来不及了。 后面的人就像是推尸体一样把他们推下去,然后后面的被更后面推下去。 顺军和明军的前锋,现在距离不到四十步了…… 第四九一章 墙内外 前队的人向前就是死亡,就算再怎么了无生趣,再怎么视死如归,可真是刀枪临头,遇到了这样的场面,每个人的脚步还是忍不住的缓慢。 脚步缓慢但整个队伍前冲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停止,你不动,自然有后面的人推着你向前动,如果后面的人不推你,那就等着被更后面的人砍死。 许多明军的前队士兵和炮灰,跑到壕沟边上,还来不及调整身体的平衡,就被后面的人推了下去,落下去直接是仆倒在下面的散土中,若是身体平衡掌握的好,还能掉下去就向前跑。 如果直接是摔倒,那就直接会被后面跳下来的人踩死,没有人能爬的起来,向前冲的那些明军命运不比这个好太多,向前几步,矮墙后的弓箭手稍微缓过劲来,直接就是向下攒射。 这么近的距离,蜂拥而至的敌军,可没有什么射不中的,跑了几步就被射倒,然后又被后面的人踩倒。 顺军这边的火炮,飞快的装填完弹药之后,又是开了一轮,沟内的人打不到,只能是那些快要跳进来的明军遭殃。 这个距离,几乎是等于零距离的射击,效果大好,壕沟边上的士兵直接被打出来一个空白,可丝毫没有什么阻碍的作用。 “炮手丢炮回营!!!拿长兵器的上前!!!” 制将军袁宗第在矮墙后面几十步的地方,在稍微高一点的位置,观察着战场的变化,看见明军的士兵还是不停的跳下来,尽管缓过劲的弓箭手每一轮的射击始终会让明军倒下,可倒下的速度已经是挡不住这前进的速度。 袁宗第的命令说完,亲兵们已经是大声的把这个命令传达了出去,已经是丢下土包和木板,拿起兵器的顺军士卒开始蜂拥着上前。 弓箭手已经是射了几轮箭支,开始的七箭不管是速度还是频率都是非常的快,这休息了下,尽管体力恢复,可却无法到那样的状态,射箭不仅是慢了不少,后面拿着长矛等长兵器的同伴们上前,对他们更是一个干扰。 射箭的速度一慢,只知道拼命向前跑的明军士卒顿时是推进了不少,已经有人跑到了矮墙的下面。 矮墙这里因为倾倒散土的填埋,有一个自然的斜坡,跑到了跟前,直接可以顺势向上冲,看见弓箭手的射击已经是停下来,袁宗第摇摇头,当日间在涡水和开封城的时候,曾经看到山东兵马火铳兵和长矛兵彼此配合,互相不影响,互相还有加成,可自家的这个队伍,后面的拿着长兵器的步卒一上,弓箭手的射箭立刻是慢下来。 “弓箭手后撤,长矛兵顶上,刀斧手跟上补漏!!” 袁宗第的命令又是下达,顺军士卒层层叠叠的按照分配向前站好,弓箭手一停,下面的明军士卒没了前面的远程兵器阻碍,齐齐的发了一声喊,向着上面就加快脚步,不过他们饥肠辘辘,这又是个斜坡,向上的脚步免得就慢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拿着长兵器的顺军士卒已经是跟上来了,长矛纷纷的向下刺过去,很多人在从那边到这边的奔跑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不少人都是来不及格挡,直接就是被长矛刺到。 现在的问题是,受伤倒地,不管伤的轻重,直接就会被人踩踏在那里起不来了,可顺军长矛兵和弓箭手在前面交接的时候,某些位置还是出现了空档,这矮墙人只要是把住,稍微一翻就直接过去了。 在矮墙那边的顺军自然是人多势众,即便是这样的漏网之鱼,马上是不少人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方才不管是弓箭还是火器,都无法迟滞住明军的脚步,明军还是冲到了矮墙的跟前,远程兵器威力如何大,却总会有漏网之鱼,大家也有侥幸的心思。 可临近了矮墙跟前,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攻城之战,矮墙前后,手持着长短兵器的明军、顺军那可是面对面的厮杀。 这样的厮杀可容不下什么侥幸的东西,明军的冲势到了这里,速度终于是挺了下来,一直是不断的惨叫声顿时是停止,换下来的则是震天的喊杀之声。 不要小瞧这斜坡和矮墙,对于饥肠辘辘的明军来说,这个障碍已经是非常的困难,攀爬向上,动作未免会缓慢许多,可矮墙后面的顺军士卒可是吃饱了,养精蓄锐在这里等着,而且这动作也简单,长矛直接是放平了戳下去就是。 管他戳中戳不中的,个别身后灵活的向上跑,到了矮墙跟前,也是翻了过去,可自长矛兵的身后,还有手持刀斧的士兵等待。 面对面的厮杀,也最容易让士气崩溃,看着前面的人不断的仆倒在地上,后面的人上前也是如此。 满脑袋都是死志的明军也是受不了了,这上前就是去送死,没有一丝一毫的活路,这样的战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本来榆林总兵白广恩和陕西总兵贺人龙的大军是由后向前,一层层的催动,越是后队,士卒越强。在一开始冲打起来,前进的颇为顺利,可这时候逐渐是停止了,几万人的大军拥挤在五百步左右的阵线上。 在这填埋壕沟处的两侧,还有长长的深沟没有填上,许多明军的士兵受不了推挤,直接被同伴推到了深沟之中。 这个高度已经是能伤人了,很多人掉下去的时候直接是摔死,不知不觉之中,大批的士兵堵塞在五百步左右的阵线上,每次能投入的兵力就是这么多,上去一批,就只能是在对方的刺杀中倒下一批。 这已经成了个瓶颈,贺人龙和白广恩的亲兵部将,在前后队来回的奔驰,把情况通报给主将,前面的堵塞也自然是被传递到了后面。 “全军向前,全军向前,贻误军机,畏战不前的当阵军法处置,死罪不饶!!” 白广恩没有什么犹豫就是喊出了这个,贺人龙确实有些心眼,开口接着大声的说道: “督师侯大人已经是请下了天子剑,督促各军向前,谁若是迟疑不前,畏惧不敢战,立刻是行军法大令,你们若是敢抗旨不遵,老贺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边直接是把责任推给了督师侯恂,说的那是大义凛然,万一士兵们有个反复,还可以把矛盾转移下,话说的难听客气,可行动都是一回事,白广恩和贺人龙的亲兵家将都是开始向前。 这时候倒也没有把刀枪亮出来,就是马匹跟在后队步卒的屁股后面,行动要是慢了,后面的人出手就打,可听见刚才的命令,谁都知道,自家的主将也是要杀人了,慢走一步,恐怕就会有杀身之祸。 果不其然,贺人龙部下一名千总这几天倒是半饥半饱,可惜却着了风寒,脚步慢了些,后面的人催促,他这里却顶了几句嘴,心想自己也是有品级的军将,也是大帅的亲信,凭什么要受你的呵斥。 谁想到这就是祸事了,直接就是被几名亲兵抓住,禀报过贺人龙之后,直接就是砍了脑袋。 然后由一名骑兵用长矛挑着脑袋,在前后队溜了一圈,杀了这一个,等于是开了个头,又是一连砍了十几个脑袋。 看见这血淋淋的首级,上上下下都有些惫懒虚弱的步卒士兵顿时是凛然,开始向前,前队在拼命,越是后队就心态稍微平和些,觉得没有必要和自己前面的弟兄撕破脸督战,可这名千总一死,立刻是人人自危,当即是把手中的刀枪端平了,前面若是走的慢,也是要一下子过去。 整个的明军好像是波浪拍岸一样,从后向前层层驱动,刚刚停滞了一下的明军士卒又开始动了起来。 发狂一般的朝着前面的矮墙扑去,而在这五百余步的壕沟两侧,明军的士兵也开始挖土填满壕沟。 在矮墙前面的尸体越堆越高,渐渐的和两侧平齐,那个矮墙的阻碍作用越来越小,明军士卒不需要攀爬这个过程就能冲到矮墙的跟前,矮墙后面的顺军士卒也要提防着明军的弓箭,而且双方现在是拿着长矛在一个水平线上对戳,顺军这边也开始出现了死伤,每有一个倒下,军将们就催促人补上。 这时候,北侧的大战刚刚结束,除却满地的尸体之外,一切都是很安静,和南边却不相同,高杰的大营中却有了客人。 “高总兵,你这般懂得顺应天意民心,我家国公对高总兵这等识得大体的举动,定然会大加褒扬赞赏。” 看说话这位人的身份,在马军之中最多也就是个把总,可延绥总兵高杰态度放得很卑下,恭恭敬敬的站在他的对面,高杰满脸忠义的接口说道: “请大人放心,只要我高杰在这边,定不让那侯老儿率领的兵马和流贼跨过一步!!” 高杰身边还有一帮参将游击的亲随将领,态度都是一般的恭敬,全然看不出一个时辰之前,他在山东兵马的杀伤下,死伤了几千人。 现在的明军,北边安静祥和,南边尸山血海…… 第四九二章 无路可退 实际上,高杰这边开战的时间,还要比和贺人龙这边打的早一些,被火器洗了一边,然后被胶州营的马军来回这么一冲,立刻是崩溃。 整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田见秀率军逃遁,高杰也是嚎啕大哭着被部下带回了军营。 本来从闯军投降到明军的时候,高杰自以为有了个光明的出身,这时候不用说自己是贼了,也是光明正大的朝廷官身,可这些年局面崩坏,本来以为没什么前途的泥腿子顺军兵马却越发的坐大。 延绥总兵高杰有时候午夜梦回,也想自己如果没有勾引闯王的老婆,就那么跟着大军一路下来,今天会到什么位置。 不管怎么说,现在看大明和顺军控制的地盘,流贼兵马的大顺和大西两支军队加起来还不到三省,跟大明的天下之力相比,还是颇为的悬殊,自己呆在明军这边,还是可以长保荣华富贵。 在高杰的心底,甚至是被困守在这边的时候,率兵从绝境突围,高杰的心里面也一直是对大明的天下抱有信心。 说起来颇为的有意思,大明内部的文官武将都觉得天下摇摇欲坠,大厦将倾,要给自己寻找出路了,可这从被招安的降将却这么的有信心。 追究其原因,无非是高杰那时候的流民大军太过疯狂,没什么长久的希望,而大明这一方还有些规矩的缘故。 再者大明三百年江山,大家都不会认为说倒就会倒,这是正统所在,对于高杰这样的降将,特别深信这个概念。 但在大明的体制系统之中,身为总兵大将的高杰却比顺军那一方更能认识到山东的可怕,顺军希望山东低调和不思进取,大明的这些武将又何尝不是如此,若是山东动,没什么人能找到阻拦这个势力的方法。 胶州营的实力,已经通过历次的辉煌大胜得到了证明,同样的,被胶州营大败,被胶州营歼灭的那些敌人,都曾经给明军造成过大败,造成过歼灭,这一来一去的消长增减,自然容易判断高下。 高杰在安排突围的时候,有几个想法,一是运气大好,尽可能的带着部下兵马冲出重围,到时候顺山西回到陕西,只要自己的兵马仍在,大明朝廷肯定会给自己相应的位置,如果运气好,还可以恢复实力。 二是只带着少数的人跑出去,或许官府不会待见这残兵败将,不过靠着自己在陕西地面的熟悉,再拉起来一支兵马也不太难,只是要从下面一级级的升上去,花费些时间罢了。 当然若是死了,那就必然是一了百了,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了。 可高杰看到山东兵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所有的念头都是轰然崩塌,一切一切的倚靠和心理的凭依都是烟消云散。 山东若是出动,大明整个就是要改天换地了,自己的富贵基础、存身之处全部都是要翻天覆地,到时候那还有自己的活路。 能从一乡野无赖做到如今的一镇总兵,其中多少凶险,高杰自知,在这个位置上又有多少富贵权力,高杰也是明白。 可这一刻,高杰却知道,一切都要完了,是彻彻底底的毁灭,他也是快要四十的人,在总兵大将的位置上呆的久了,也知道城府深沉,可这时候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马上放声大哭。 山东兵马打散了顺军,却堵住了那个营寨,凶神恶煞的用火器轰打,骑兵屠戮,这是明摆着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事情的结果,突然发展到比自己所预料的最坏的还要坏,总兵高杰精神在这一刻都是崩溃了。 不过这高杰也是奸滑的角色,在自己的军营中恸哭之后,却也是很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反正也是打不过,又是这般凶悍山东兵马,那自己何必去打,索性是投降了就是。 自己这样的人物去往山东那边,或许没有自己的官职地位,可当个富家翁却没有问题,自己的家当随身还带着不少,到时候大不了带着家小去山东做个太平富翁。 高杰平日里对流民大军的关心要比其余的大明军将要多,对闯王李自成在山东兵马面前吃到的几次惨败都略有耳闻。 原本他担心是大明朝廷若是毁了,天下间落入闯王之手,那真是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可若是去山东,以山东的实力,肯定能庇护自己周全。 当这个总兵,领着几万人,每日间打生打死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个荣华富贵,去了山东做个平民或许受气,可也不用担心什么性命之忧。 心念百转,高杰颇有几分光棍无赖的性格,反正自己也是从饥民白身起家,到现在能过个富贵太平日子,也是不错,就当自己从没有做过总兵就是,算算这辈子,还是赚了不赔。 哭了小半个时辰,安静了小半个时辰,延绥总兵高杰也不管乱哄哄的局面,先是安排手下的亲信兵马把自己的金银财宝值钱的东西看守住,然后派出自己的同宗校尉拿着自己的印信去对面的军营请降。 请降的言辞中交待的明白,山东的天兵愿打愿杀,我们延绥镇受着就是,反正不会和天兵再有一点冲突。 若是齐国公慈悲,愿意给条活路,我等愿意做牛做马,服从山东的安排,这样的言辞和措施,是什么面子里子全然不要,趴在地上耍赖了。 那校尉去了之后,所用的时间很短就回返,这一次还真是让高杰给赌对了,山东兵马也不想在这里和他们耗费太多的力气。 排过来的那名胶州营马军把总说的很简单,全军不动,不过要立刻向着南方,也就是贺人龙、白广恩、许定国的后方挖掘工事营垒,就地设防,从此刻起,明军就是敌军,不能让那边的兵马过来一步。 能自己活命,还管他什么友军,高杰当即是全部的答应下来,下面的军兵就算是有意见的,也已经是饿得动弹不得了。 在知道对面的山东兵马准备匀出一点粮食给自己之后,高杰和治下的兵马更是死心塌地,准备给这山东兵马卖命。 按照过来这位把总的命令,高杰的部队又是忙碌了半天,手下整个部队开始转向,刚才是最强的兵马在南,现在最强的兵马则是在北,也就是高杰和他的亲兵直属转到了山东马军的营地附近。 然后按照由强到弱,由北到南的顺序层层叠叠的排成阵列,高杰的亲兵部队不少都是派了出去,严防死守,不让一个人跑到督师侯恂那边通风报信。 实际上,在山东马军把顺军的积储粮食分出一部分送过来之后,高杰部下的那些饥饿士兵没有一个想走的了,他们也知道友军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草根树皮都吃的精光,就要吃人了,眼下这边给个活路谁还会走。 等延绥总兵高杰领着自己的精锐直属来到山东马军这边,重新列队扎营的时候,高杰才发现此时的阵型和自己早晨安排的那个阵型如此的相似。 都是最强的在后面,最弱的在前面,到时候一层层的驱动督战,说白了也就是把自己身前的战友当成是炮灰和签军。 现在的排列,实力强悍的山东兵马就是他高杰整个大军的督战队,如果到关键时候自己不冲,那后面的胶州营马军就会把自己杀个干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延绥总兵高杰在自己的师爷口中也听过这句话,今日间却深刻的体会到这话的含意,不过除却苦笑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杰知道,自己就是那“鱼肉”了。 不管是侯恂、贺人龙又或者是李自成、刘宗敏,谁也想不到在他们的背后已经有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一条生路,已经是变成了一条死路。 不过明军不敢退,朱仙镇那次的事情是个警示,明军不退维持着个架子还能支撑,全军溃退,那接下来就是大屠杀。 这时候,没有人理会战场之外的事情,目前双方就在围着矮墙前后进行着惨烈的搏杀,顺军的士卒也开始不断的倒下。 而在这五百多步的两边,明军士卒的填土也渐渐的填满填平,壕沟的对面,顺军士卒则是急忙忙的构筑矮墙准备挡住。 明军的近十万多人马,没什么花巧,没什么偏师,就这么蛮横的,不管不顾的驱动,直接是扑向了正面的顺军。 明军的士卒还没有饿跨,在死亡的刺激下,还能进行疯狂的战斗,一波波的人潮呐喊着冲上矮墙,矮墙后面的顺军士卒不断的倒下,又有人不断的添补上,现在的局面,倒也看不出那个是攻,那个是守。 相比于朱仙镇那时候的一边倒,这时候的场面和局势更加的微妙凶险,前队指挥的袁宗第已经有些手心出汗,时不时的转身看着闯王的大旗所在。 那边没什么信号发出来,只是这壕沟,已经是渐渐的被填平了…… 第四九三章 惩罚 突围乎 现在的明军没有一个人是安静的,三名总兵的亲兵和直属兵马不断的大声喝骂,让前面的士兵向前,前面的士兵同样是大声的吆喝,就这么一层层的向前。 后队的每一次吆喝,差不多都是催动一波向前的冲锋,而车营的民壮则在士兵们的驱赶下,去填埋战场两边的壕沟。 在顺军据守的矮墙那边,很多士兵也顾不得什么矮墙的遮蔽,直接是把身体探出去,拼命的拿长矛乱刺。 现在的矮墙实际上已经成了双方的阻碍,如果不露头去打,稍微迟疑就会被翻过来居高临下。 “弓箭手,弓箭手,拥上去射!” 两边的军将头目都是在下这个命令,对于明军来说,在前面指挥的这些军官头目,算是被自家的主将抛弃。 可顺军根本不接受这支明军的投降,想要有活路,就要在对方的围堵中杀出一条活路,就只能是拼死作战了。 随着战斗的进行,前阵的这些明军士卒渐渐的忘却了自己的饥饿,拼命的向前杀去,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相比于朱仙镇那边的明军,现在的明军还没有饿垮,还有一些战力,现在的绝境就把这些战力给激发了出来。 明军的组织颇为的混乱,弓箭手一直是无法在突击步卒的身后列成阵势,加上没什么力气,射到矮墙那边的箭簇也是零零散散,没什么力气,而顺军的弓箭手则是尽可能的列队上前,把弓箭射倒对面去。 几乎是每一次的箭雨洒下,都会有明军惨叫着死掉,这等损失根本不会让人看在眼里,倒下去的尸体,或者仅仅是倒下去的人,很快就会被后面的人踩踏下去。 这么一波波的冲击,正对面这五百步的阵线明军这边,在慢慢的变高,被尸体逐渐的垫高。 地势逐渐的变高,让开始处于劣势被动的明军,在地利上却占有了几分优势,不管是居高临下的白刃格斗,还是射出的弓箭。 战斗一开始的时候,顺军可以从容的守住,明军往往花费十几条人命才能换掉对方一条性命,随着不断的冲近,地面上不断的变平到升高,伤亡比也是逐渐的拉平。 现在是每时每刻,顺军这边都有士卒惨叫着倒下,而且和明军那般毫无顾忌的攻打还不同,这边必须要把尸体和伤员运下去,这难免耽误了力量的再次投入,这样更是麻烦。 这种疯狂战斗,差不多是士气极限的状态不能持久,毕竟是极限的状态,可明军完全是不管不顾的上前。 这样的攻打一直是没有停歇,看着势头还能保持很久,而且这五百多步阵线的两侧,明军的民夫丁壮们在疯狂的填埋壕沟,为了提前做出防御,顺军也要分出力量去预备,这样让顺军交战的阵线更加的窘迫。 每一声惨叫在顺军这边响起,靠近战场的制将军袁宗第眼角就跳一下,可他还是连连的下令后队向前。 打前锋的,全是他袁宗第的队伍,而闯王和其余的大队人马则是在后军预备,他嫡系的一名威武将军打马靠了上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些惶急的说道: “将军,明狗那边跟疯了一样,拼命的冲上来,在前面打生打死的都是咱们自家的弟兄,其余各营的人都是在后面带着,这不是要把咱们耗干净吧,将军,快去和闯王那边求求,找其他军把咱们换下来!” 制将军袁宗第冷漠的扭头看了看后面的闯王大军,又看了看前面的矮墙战场,大声的下令道: “让拿着鸟铳的和弓箭手再向前靠靠,不要窝在后面,准备轮换,若是懈怠,立刻是军法砍了他的脑袋!!” 那名威武将军看袁宗第的反应,也有些急了,急忙的说道: “袁大哥,咱们的老底子打光了,将来在大顺里面那还会有咱们弟兄的位置,不留点兵马,到时候吃亏的是咱们……” 话还没有说完,袁宗第一个耳光就是扇了过去,一把揪住这威武将军的前襟,袁宗第的力气本就是比他下属大,这一下几乎是给拽了过来。 袁宗第几乎是咬着牙对目瞪口呆的这位手下说道: “你以为咱们前队失败就那么不痛不痒的过去了吗,今天要是不把按照闯王爷的要求,把这个底子拼进去,以后在大顺更是没咱们的地位,快去前面督促着冲!!” 那名噤若寒蝉的威武将军听完这番话之后,脸色变得苍白,咬咬牙转身打马朝着本队跑去。 明军阵中,骑马的传令兵不断的来回奔驰,把战场上的情况沟通传达,除却那五百步左右的阵线之外,两侧的壕沟也渐渐的被人填了起来,这壕沟是用活人和土石一起填起来的,很多被驱赶到前面的民壮还没有来得及倾倒,就被后面的人连人带土的推挤了下去,掉在深沟之中。 掉下去,甚至连爬起来的机会都不会有,立刻被砸倒在地上…… 眼下这种状态很疯狂,可却不能不承认,这样的状态会很有效,在刀剑和死亡的威胁下,每个人都是在疯狂的劳作和忙碌,眼见着这壕沟迅速的又要有很大一块距离被填平了。 总兵贺人龙和白广恩、许定国,他们身边的亲兵都是给派出去督战,这些亲信们知道自己没有被主将抛弃,也知道只有倚靠炮灰们和被舍弃的同伴们冲开面前的这道矮墙,自己才有活路。 因此他们督战起来是格外的疯狂,每个人都是六亲不认的拿着刀剑吆喝打杀,整个队伍就是在他们的驱动下,不住的一波波向前。 听到前面兵卒的回报,几名总兵都是不可置信,因为照这个状态打下去的话,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突过去了。 本来这顺军发动的时间就有些不对,几名总兵也都是熟知兵事,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道,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可不管出什么原因,可以突破出去,大家能逃得活路,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现在三总兵之中隐约以贺人龙为首,贺人龙也是不客气,听到传令兵的禀报,稍作沉吟就开口说道: “许总兵,本来要以车营的民夫丁壮作为阻碍,迟滞追兵的行动,没想到事情的进展这么顺利,咱们不如趁热大铁,而今这正面的战场上是被本将和白总兵的兵马战局,可壕沟很长,不能挤在这短线上博命,许总兵不如率军在右侧填壕,也是做个牵制,大家马队都是在这边,也不耽搁什么!” 意思说的明白,大家要跑是一起跑,不过放在后面那些民夫丁壮你山西的兵马要驱赶到前面去填壕。 眼下的场面,是能保命就万事大吉,死伤些民夫和兵卒算得了什么,许定国点头答应,连忙带着兵马前去布置。 边上的壕沟不断的填平,明军投入到正对面阵线上的士兵越来越多,可对于顺军士卒来说,很多地方还来不及筑起矮墙,直接是在那里摆开了士兵的阵线,准备战斗赌回去。 看着自己的老兵不断的倒在明军士卒疯狂的搏杀下,袁宗第心里好像是刀绞一般,这都是他的本钱,今天却这么丢进去了。 可袁宗第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冷眼的看着部队的动作,几乎是能看着深沟逐渐的变成了平地,大批明军士卒长牙舞抓的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袁宗第想起来自己刚刚跟随闯王起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状态,同样是为了求活,在那里不顾一切的去厮杀拼命。 他禁不住回头看看闯王的大军本阵,几面发令的旗帜依旧是竖立没有什么动作,难道真要把自己的兵马都耗尽在这边,闯王难道是疯了? 这么打下去,早晚会被明军给冲垮,那时候一切可都完了。 “闯王爷,差不多有将近千步的壕沟都被明狗给填平,袁将军那边死伤惨重,明狗都疯了!!” 在顺军一侧,同样是传令兵在往复来往,把战场上发生的各种情况通报给闯王李自成,这样的局面,看着倒好像是顺军设置围困,却在战斗中弄巧成拙一般,但从李自成和明军的胜败状况,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闯王李自成听到属下的禀报,转头看了看边上骑马的宋献策一眼,他的这名谋士点点头,李自成大声的下令说道: “即刻传令,袁宗第部弓箭手将手中的箭射完之后,全军向西,不得停留!” 袁宗第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也不管自己这一跑,防线会不会崩溃,眼下只是尽快从这个死伤惨重的战场上撤下去。 弓箭手簇拥在那边,拼命的把箭射完,突然又是密集起来的箭雨,把明军越来越疯的势头,稍微打下去了点,接下来就是跟着大队人马向着西边撤去。 稍微后退的明军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抵抗已经是消失,没有什么迟疑和错愕,有活路就要冲过去。 难道阵线就这么被突破了…… 第四九四章 迎头痛击 人命填壕 从早上起来就开始汹涌上前的明军步卒,实际上已经渐渐的疲惫,矮墙那边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等同于死亡之线。 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突过那矮墙,被后面的队友拥挤到前面,然后悲惨的战死,这样的战斗打的毫无结果,谁愿意这么去前面送死。 但后面的催动却是一波紧似一波,这边稍微的停顿都会让后面的人砍杀而来,进不得退不得,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精神崩溃在那里大喊大叫,乱窜乱跑,到最后被同伴杀死。 突然间,好像是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空空如也,刚才还大喊厮杀的顺军士兵忽然间有如潮水一般的撤去。 这个情况太过突然了,以至于一直向前突进的明军士卒都是忍不住呆了下,整个的阵线,除却两侧还在填埋的不停之外,厮杀攻打的位置完全静下来了,让他们恢复过来的是身后同伴的推挤。 后面的“督战队”一喝骂动作,前阵明军士卒猛地反应了过来,全都是发出了兴奋的呐喊和嚎叫,齐齐的向前扑去。 堆在壕沟边上的那个矮墙很快就在这些明军士卒的践踏下崩塌了,阵线就这么被突破了? 不少的明军士卒心中都有这个疑问,不过这个疑问也是一闪而过,立刻就是变得兴奋起来,有活命的机会,快向前跑,快向前冲。 明军整个的大队列,由前向后,整个大队拼命的向前加速,这是几万人的大军洪流,看着威不可挡,能冲垮面前的一切阻挡。 那兴奋也是从前到后的蔓延,每个人都是撒开了双腿向前跑,唯恐自己跑的慢了被大军甩下,刚才的攻战已经充分说明了这同袍之义就是扯淡,昨天还在一个大锅里搅马勺的战友,就会因为自己稍微走慢了一步动手杀人。 明军方才尽管士兵们士气低落到极点,可还勉强维持着一个阵型,各有军官统属,打个比喻,这明军整个的大阵就好像是一个大湖,几名总兵率领的本阵就是风,顺军的阵线就是堤坝。 风不断的催动湖水,掀起一波波的大浪拍击堤坝,堤坝坚挺不动,蓄积在堤坝这边的水愈发的多,浪也越发的巨大,所蓄积的势也就越大。 突然间堤坝消失无踪,湖水蓄积的大力无处发泄,只有拼命的向前涌去。 本来双方淤塞在这五百步左右的阵线上,拥挤不堪,突然间前面失去的了阻碍,众人都是向前跑去。 在顺军士卒撤退之前,有一阵急促的弓箭攒射,曾经把把明军的冲势稍微打的向后一缓,趁这个一缓,双方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顺军士兵急忙忙的向着另外一边逃走,方才的战斗中明军需要冲锋,而顺军只需要固守。 顺军士卒的体力要比明军士卒的体力充足很多,这么一撤退,很容易就是拉开了距离,仓促间无法追上。 留给明军士卒的是一个颇为宽敞的空间,从五百步那狭小的瓶颈处出来,明军士兵们的队列猛地散开,尽可能的朝着前面冲去。 方才的战斗已经是死战,突然间前面空出位置来,明军士卒都有些轻松的感觉,尽管他们直到前面还有敌人。 在那五百步的壕沟两边,距离填平还有段距离,拥挤不堪的士卒向前,不断的有人被从上面挤下来,包括两边那些正在挖土填壕的,也都是被突然发动的军队前冲带的载倒在沟里。 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们了,在明军士卒的心中,这深深的壕沟就是个死亡的界限,过了这个壕沟就是生,不过这个壕沟就是死。 人人前冲,不管是多么宽的阵型也要经过那五百余步的路段,变窄,然后冲过深沟,队伍又是变宽。 本就是慌乱的部队已经是收不住了,这一段距离的奔跑,让本来还有些队形的部队彻底的混乱成了一团,军将找不到兵卒,兵卒找不到同伴,每个人都是拿着兵器在跑,没有章法,不成体统。 本来观察前阵情况,来回传令的骑兵们都是通过队列之间的缝隙行进,可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他们都已经是被乱糟糟前冲的士兵们挡住,进退不得。 在后面压阵督战的贺人龙、白广恩和许定国三名总兵,都是有些发呆,心想本以为是艰苦卓绝的突围之战,怎么如此轻松的就敲开了。 看着手下的部队完全不成章法的向前冲去,每个人心中没什么轻松的感觉,反倒是感觉到有些不详。 乱糟糟的步卒队列冲过了壕沟,明军士卒的脚步不停,直朝着前面冲去…… 也不知道是安排失误还是如何,闯王所在的本阵距离壕沟这边足有六百步,袁宗第的前队步卒在那里厮杀的时候,后队要给予支援肯定会耽误时间,对于李自成这样的老将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 闯王李自成在中军的队列之前,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反倒是边上的亲卫头领李双喜紧张的要命,手握住刀柄又是松开。 在闯王李自成的身边,竟然都是骑兵马队,看不见什么步卒,这次的顺军主力悉数集中在这块区域,能称得上精锐老卒的差不多有四万余,这样的骑兵战力,也可以称得上是骇人了。 李自成看着明军的士卒越跑越近,整个的队列越来越散,高举起了手臂,随着闯王手臂的举起,举着大旗的士兵们都开始把旗帜晃动起来,这一刻,整个的顺军骑兵大阵都开始紧张起来。 前面的明军呐喊着纷乱向前,这声音几乎是淹没了一切的声响,可顺军的马队阵列,除却大旗挥舞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安静的可怕。 这一闹一静,已经很说明问题,闯王李自成胯下的马匹有些躁动,显然也已经是感觉到了这种紧张的气氛。 闯王李自成身手拽了下马缰,马匹顿时安静下来,按说此时算是大功告成,可他心中却感觉不到一点的兴奋。 李自成的手臂终于是挥了下去,拿着大旗的骑兵纷纷打马驱动,朝着前面直冲而出,这些骑兵顿时是朝着前面冲了出去。 打着旗的骑兵们速度并不快,仅仅是小跑着出阵,可他们这一动,天崩地裂了,一直是在那里蓄势的顺军马队大部,开始向前移动。 开始都是控制好马匹的节奏,只听到蹄声隆隆,大阵缓缓的向前动作,顺军马队的前阵都是头目军将,他们要控制好整个队伍前进的速度。 没什么太特殊的动作,开始的速度缓慢,整体的速度慢慢的加快,朝着前面的明军士卒冲了过去。 六百步的距离,明军的士卒不过是冲过了三百多步,剩下的距离足够让顺军的马队骑兵加速了。 随着速度的加快,这几万顺军马队的蹄声开始压过了这战场上的一切声音,整个战场的地面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明军冲过壕沟,死斗的心思已经是有些松懈,方才还有些模样的明军阵列,完全都是跑散了。可顺军的马队则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此时冲出来,正是打到了这伙明军最弱最乱的时候,就好像是打蛇重重的打在了七寸上,这一下是无比致命的。 乱跑乱冲的明军,已经是收不住脚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结成有效的阵型来对抗,甚至没有办法分散开躲避骑兵的冲击。 他们除却向前,没有办法去另外的方向,因为除却向前跑之外,其余另外的方向都会被后面的人给推挤倒地,倒在地上,就会被自己的同伴活活的踩死。 他们也看到铺天盖地的骑兵冲了过来,前面的人想要放慢脚步,可后面的人却在推挤,混乱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发生了。 没有任何中间阻碍,顺军的骑兵就和明军的步卒碰撞到了一起,最前面的明军步卒有些人直接就是被撞飞了出去。 更惨的是被撞中倒在地上,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的骑兵踩踏而死,这样的对撞和惨叫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冲过来的明军士卒大队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前面已经冲不过去了,前面是顺军的千军万马,要活命只能是向后退。 前冲和后退的明军士卒彼此碰撞在一起,整个的场面乱成了一锅粥,顺军的骑兵不停的冲击着明军的阵列。 明军的骑兵都在后面主将的身边,明军有战斗力的部队也都是在后队,前面的步卒面对顺军的攻打,根本没有什么抵抗之力,只能是溃退。 战场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士卒,明军后队的人甚至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变故,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大军的势头就从向前变成了向后。 很多在壕沟边上的明军士卒来不及反应,就被挤下了壕沟之中,填起来的五百步那个区域,明军在那里拥挤成了一团,已经是动弹不得,而他两边的壕沟,却不断的有人被推挤下去,甚至有人主动跳下去。 方才花费了那么大力气被填平的壕沟迅速的变浅,填在沟中的全是尸体…… 第四九五章 大溃败 本来明军一次次的向着南边扑去,终于是打开了一个口子,大军倾巢而出,准备越过壕沟。 拥挤在一道狭窄的阵线上死命搏杀,不管是如何的拼命催动,前面的矮墙都是巍然不动,本以为这就是一条死路,不管是前阵的士卒还是军将,都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顺军突然间支撑不住,撤去了抵挡。 方才的拥挤,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广阔空间,让许多士兵们的心思一下子就稍微放松,以为空间广阔,可以逃出生天的机会就更大了些。 这样的放松是绝对致命的,蓄势已久的顺军骑兵就在这个放松的当口出击,给予他迎头痛击。 人在紧张博命的时候,饥饿、恐惧和那种惶恐都会被掩饰掉,也能挥舞着刀剑大声的呼喊厮杀,可稍微一放松,整个人这一口气就突然泄掉了,几天的饥饿感觉在激烈的运动后体现的愈发明显,面前的空间广阔了许多,拼命的心思一下子淡了下去,眼下这个场面,好险不用厮杀也有机会跑出去。 就在这个时刻,顺军的骑兵投入了,这股骑兵几乎是结合了除却田见秀和二刘之外的所有顺军马队。 可以说整个顺军在山西、陕西搜罗的骑兵精华,历次战胜明军之后招揽的降兵骨干,都给投入在其中。 这样大的力量,整个的队伍真好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推了过去,都是劲卒老兵,知道保持住阵型威慑,马军大队好像是一面面的墙壁。 明军的整个队伍在跑过壕沟界限几百步之后,已经是完全散掉了,这样散掉的阵列怎么来对抗有组织的骑兵。 何况明军士兵们都是状态迅速的滑落变差,面对这雷霆一般压过来的威势,早就是心胆俱寒。 步卒如何能对抗骑兵,又是这样的状态,看到这个,没有什么明军的士卒拿着武器去拼杀,反正现在队形已经是散开,彼此之间的空隙很大,就算是转身逃跑也不会因为拥挤而动弹不得。 能有了转身跑的选择,谁还会主动的去拼命,几乎是在顺军的骑兵一发动,明军呼啦啦向前跑的架势立刻有了变化,跑在前面的人扭头就是朝着后面窜,顺军这次投入的力量太多,遮蔽了整个的战场正面。 这么严丝合缝的推了过去,明军士兵连朝着两边跑的空间都没有,整个的队伍都是由前向后的转身溃逃。 好像是海上的大浪被卷起,正气势汹汹的向前扑去的时候,突然间迎面吹来了更大的风,结果这浪朝着来时的方向倒卷而去。 尽管真实情况中不可能发生,可眼下战场上的场面就是如此,方才还闹哄哄向前冲的明军士卒,都是仓惶的朝着后面退。 最安全的通道是那五百步用土包和人命填埋起来的壕沟,那边几乎就是平地,可人人都想走那边,战场广大,现在的明军散乱无比,前后的消息已经是不通畅,前队的大队向后逃窜,可后队刚刚向前,就和前队推挤。 一个人转身容易,整个的部队转身可就难了,那五百余步的填平处顿时是变成了一锅粥的模样,彼此推挤,已经是动了刀枪,短时间内。进不得退不得。 顺军的马队控制的极好,先前那些打着号旗的骑兵并不加快马速,而是保持着一种匀速向前。 打着号旗的骑兵就好像是一条基准线,所有的顺军马队都是跟着这打号旗的骑兵在动,浑然一体,没有什么空隙,向前奔跑着,挤压着明军的溃卒向着来时的方向溃退。 战场上的空间被顺军的马队逐渐的挤压,越来越小,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那条狭窄的通路上退回去。 两边还有壕沟,大批大批的士卒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能跳下去,爬到另一边,好歹不会被骑兵踩踏成肉泥,可顺军的壕沟挖掘极深,跳下去,从另一边几乎是爬不上去,可大批大批的人还是试图在深沟这边找一条活路。 就算是你脑筋清醒,知道这深沟危险,可临近边缘,已经是颇为的拥挤,你不跳,后面的人会推你下去。 跳进沟里的人,先是那深度就让人摔伤或者是摔倒,可根本没有什么站起来的机会,很快就被后来者踩下去,然后又是有人跳下来。 最下面的人甚至连惨叫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活活的踩死在那里,开始的时候还是零零散散的跳下去,随着顺军马队的逼近,整个的队伍直接是被兜住了,明军的阵线越来越紧密。 人就好像是倾倒一样的朝着沟中下去,有的人是主动跳下去的,有的人则是被同伴推下去。 这时候,明军士卒们的精神真正的崩溃了,前面若是有人不肯向前,挡住了自己逃命的道路,那就是一刀砍下去,前面的同伴脚步稍微慢了点,同样是一刀砍下去,有时候就算是前面的同伴什么都没有干,同样是砍杀下去。 把前面的人杀光,空出道路来,这才能更快的逃出去,可是要跑回去的地方,不就是刚才自己要拼命厮杀才能跑出来的死地吗? 壕沟迅速的变浅,变平,明军互相践踏,死伤无数,沟壑终于是平了,可以让大军从容的通过。 战场在疯狂的死人,可在后队那边也是在疯狂的杀人,贺人龙、白广恩和许定国三名总兵都是在马上拼命的吆喝大喊。 “不得随便退下来,顶住,顶住,后退的士卒杀无赦!!” 不光是喊,那些准备带着一起跑的亲兵精锐都是向前顶去,没命的砍杀,在他们的逼迫下,感觉到事情不好的后队军兵,也都是惶恐的在转身顶住。 可这个场面持续的时间很短,在壕沟被死伤的明军士卒填平之后,大队溃退的明军士卒都是朝着后面的冲了过来。 一直是窝在后队的明军队伍,终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突然间变得有如仇敌的同伴,每个人都没有继续战斗的勇气。 明军还算是能保持队形和建制的队伍,在自家溃兵和顺军马队的压迫下,一节节的崩溃了。 刚才以为突围成功的三位总兵脸上迅速的由欣喜变成了恐惧,这次彻底完了,他们几个人的核心骑兵加起来也不足七千人,在这样大规模的溃兵冲击下,好像是在巨浪之中的一页小舟,稍有颠簸就要倾覆。 那些砍杀堵住敌人的亲兵队伍渐渐的顶不住溃兵的冲击,外围和边缘的军兵也开始被冲击的溃散,死伤也渐渐的大起来。 陕西总兵贺人龙看着形势越来越控制不住,脸色也是从红润到惨白,从惨白到铁青,终于是忍不住大吼道: “撤,撤,去高杰那边。” 喊完之后,不管不顾的拨转马身,朝着北边的方向就跑,主将这么一跑,身边的亲兵们反应灵敏的也都是跟着打马狂奔,督师侯恂和其余几名总兵都是差不多的反应,看见贺人龙那边动作,都是毫不含糊的跟着跑。 这是彻底的失败了,不过这边顶不住,实力最差的高杰那边又能顶多长的时候,可人要求活,无非是能多活一会是一会,谁还顾得这些,先跑过去再说。 主将和督战的亲兵们撤去了抵挡,直接是朝着北边跑去,整个明军的阵势更是混乱的不像样子。 不过大部分人还能反应过来,跟着主将们一起朝着北面跑,没准还有活路,可这时候顺军却不再那么慢悠悠的追了。 壕沟很长一段都已经是被填平,马队开始毫无阻碍的越过壕沟,能看见前面领路的号旗骑兵,都是把手中的旗帜在手中拼命的转圈。 看见这个信号,原本是并排结成阵势前冲的马队开始逐渐的散开,并且开始加快马速,骑兵们都是举起了手中的刀斧。 对着战场上乱哄哄乱跑的明军士卒,顺军所面对的只是他们的后背,只要是把手中的刀斧朝着要害处狠狠的砍下去就可以了。 被顺军的骑兵这么一砍杀,明军的混乱又是加大了几分,顺军的骑兵始终是跑不起速度来,乱哄哄乱跑的明军在前面堵着,砍杀的速度根本无法为大部队的散开提供空间。 可这是个加速度的过程,顺军骑兵砍杀溃逃的明军士卒,就好像是在进行砍杀练习一样,轻松无比。 一排排的明军士卒被砍瓜切菜一样的砍倒,顺军骑兵冲进每一个能冲进去的阵列空隙,没有什么士兵想要回头抵抗搏斗,每个人都想着向前跑,前面有谁挡着他们的路,他们也会砍过去。 不光是顺军在杀,明军自己也在杀,顺军的马队渐渐的在战场上扩散开来,战场的明军从开始的大队溃逃,开始变成被顺军的马队分割包围,割裂成一个个小队伍,然后被围而歼灭。 闯王李自成自然不会和大队人马一起向前去冲杀,可战场上的场面却完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在身旁的谋士宋献策看了看他的脸色,在马上躬身作揖,恭贺说道: “闯王爷大喜,大事将成。” 对面的战场,已经成了屠场…… 第四九六章 大胜 汝阳陷落 在两个时辰之前,还势不可挡的明军大队土崩瓦解了,从顺军的骑兵大队开始发动,明军的人数就好像是雪崩一样的减少。 尽管顺军的马队不紧不慢的追击,可追击过壕沟的时候,明军的人数已经是死伤了一半还要多,在明军大队的左右两侧也有人逃过了大队的冲击,朝着东边和西边逃窜,可是在左右两翼早就有顺军的步卒大队驻守。 他们逃得出这个战场,也逃不掉战死的命运,无非是早死晚死罢了。 追过壕沟之后,顺军骑兵后队也都是跟了上来,这些骑兵却不是那种拿着长矛刀斧的战士,他们手中都是拿着大木棒,前粗后细,细的地方用布条绑在手上,这木棒比马刀要稍微长些。 这种沉重的武器,如果在马匹高速奔驰的时候挥动,会直接把人的手臂扯断,可在大队骑兵已经把明军分割包围的情况下,就可以从容挥动了。 这次的步卒尽管是饥饿虚弱,可有不少人都是几位总兵带了许多年的兵马,经营这么久,也算是有些规整模样,有不少人都是带着铁盔,身上穿着各种的破烂甲胄,这样的防护,在这样的纷乱之中,还真是能起到不少作用。 不管是刀砍矛刺,若不是瞄准了来,可能会被对方跑了去,这大棒就不同了,凌空下击,只要是打中。 人力马力还有这棒子的重量叠加,挨着就是筋骨皆碎,何况这些最后投入战场的顺军骑兵还都是瞄准了打。 每一下去,必然是敲碎一名明军士兵的头颅,等到这后队的顺军骑兵冲上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另一种意义的打扫战场了。 在这个手持大棒的骑兵出现之后,溃逃的明军也是发生了变化,有的士卒跪在地上嚎哭着请求投降,也有的拿着手中的兵器冲向了骑兵。 在闯王的本身,没有什么命令发出,那顺军骑兵就不可能接受他们的投降,至于困兽犹斗,若是方才明军的大队人马不惊溃四散,硬顶着冲上来的话,可能还有几分胜算,可现在,一点作用也没有。 后队的在进行屠杀,前队的骑兵则是自动的分出一股,跟在前面的几位明军总兵追去,只有把些首脑抓住,这场战斗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胜利。 前队去追击,后队在屠杀完毕后也要一起跟着向前,合兵一处,把兵力最弱却是最遭顺军痛恨的延绥总兵高杰部彻底的歼灭。 明军和顺军投入到这个战场上的兵力差不多超过二十万,从早晨开始,顺军以填壕勾引出明军迎战,五百步的阵线填埋,实际上是让明军局限在这里厮杀,堵住一个小口,慢慢的把明军的势头蓄积起来。 等到明军骄躁,蓄势足够的时候,突然间撤去这个五百步的防御,让明军的大部汹涌而出,顺军的本部大队,则是撤退到距离矮墙一里外的地方。 若是稍微懂得些行军布阵的人来看,这李闯完全是昏了头,袁宗第近万兵卒在前面死打,可本部大军却在后面呆着,中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前后呼应不到,到时候岂不是坐视自己的部队倒霉。 可明军冲过矮墙,差不多有几百步的距离没有敌人,本就是后面驱动着前面猛冲,这么长不需要战斗的距离,士兵们只顾着往前跑,队形立刻是约束不住,肯定会越跑越散,不要说是现在。 就算是在任何的战场上,军队的阵列出现了空隙都是致命的伤害,而且明兵的拼死冲杀的那股精气神,也都会在这个奔跑中消失无踪。 就在这个当口,顺军的马队发动,以几万精骑对几万散兵,一方是养精蓄锐,一方是饥饿惶恐,突然冲击,必然让他们惊溃惶然。 他们本以为自己冲过壕沟就是逃出升天,却没有想到这壕沟却变成了他们背后的一条死路。 在朱仙镇时候,平贼将军左良玉所率领的兵马在饥饿惊恐之中,亡命的朝着壕沟攀爬,彼此践踏,死伤无数,这是顺军挖掘深沟围困的无意为之,这次的襄城之战,则是有意作为了。 既然提前发动攻击,明军没有被饿垮,肯定不会自己主动的朝着壕沟去跳,那就想办法把人敢进壕沟之中去,在哪里彼此践踏而死,会对明军的士气造成更大的损害,更不要提这杀伤。 等到明军的尸体填平了壕沟,顺军追击的四万骑兵已经是占据绝对的优势了,明军被歼灭已经成了定局。 一方惊溃突围,一方沉着围杀,有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刚开始的时候,双方的喊杀声真是有如天崩地裂一般,现在战场上的声势却渐渐的消停下去,间或传来一声惨叫。 闯王李自成脸上见不到什么表情,可在那谋士宋献策恭喜之后,在闯王周围的将领和亲兵都是眉飞色舞,满脸的喜悦神色。 “闯王爷,刘将军所率前队骑兵已经是跟上了明狗的贺疯子等人,特派小人来禀报闯王爷。” “闯王爷,郝将军所率兵马已经从右翼压过来,不让一个明狗逃出去,特派小人来禀报闯王爷!” “闯王爷,左翼……” 各处的信使亲兵纷纷的来闯王这边禀报,不管是那边传来的消息,都是让人感觉到胜券在握,大局已定,可李自成仅仅是动了下头上的红缨毡帽,转头低声问边上的侍卫头领李双喜道: “双喜,信使有回音了吗?” 这话问的李双喜颇为尴尬,信使在昨晚才派出去,最起码要到明天才会有回音,可闯王这么问,又不能当面的指出错误。 他毕竟是有个义子的身份,可以稍微放纵随便些,挠挠头刚准备说话,却听到一名在外围的都尉快马赶过来,按照规矩老远的下了马,和守卫的亲兵说了几句,立刻有亲兵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亲卫头领李双喜瞪大了眼睛,心想莫非真是有消息传回来了,那有很大可能是假的,定要拷问一二。 “闯王爷,昨日汝宁府城汝阳陷落……” 这话一说出口,方才还因为胜利将至,有些兴奋躁动的周围猛地安静了下来,李自成身子一颤,看着那亲兵厉声问道: “你说什么!!” 边上的李双喜尽管也是心中慌张,可还是急忙的去找那名都尉,那名都尉又是转身离开,李自成突然的爆发,让那名亲兵有些结巴,刚解释是外围一名军官所禀报,那名都尉已经是领着两个衣衫褴褛的顺军士卒前来。 方才凑趣恭喜的宋献策脸上也是变了颜色,李自成的本阵这边更是安静的吓人,那两名士卒身上明显有伤痕,走路也是跌跌撞撞。 边上的几名士兵都是过来搀扶,那两名士卒看见骑在马上,红缨毡帽,黑毡大氅的闯王李自成,顿时是激动起来,挣脱了同伴的搀扶,踉跄了几步,直接是跪在了李自成的马前,哭声说道: “闯王爷,属下汝阳都尉吴老六,汝阳城,昨日陷落了。” “昨日陷落,半日可到本王大营,为何今日间才到此处!!” 没等闯王发问,边上的李双喜却感觉有不对,连忙的厉声质问,吴老六身边的那名士卒跟着哭喊说道: “贼兵在城外密布侦骑,地方上的奸邪之徒也是纷纷响应,小人和吴都尉带着几十人一起出来,只剩下我们二人,还是走的山间小路。” “贼兵,贼兵,哪里来的贼兵,是太监卢九德的兵马还是左良玉的余部?” 李自成已经是恢复了镇定,沉声急促的开口问道,那吴老六又是磕了个头,颤声的说道: “是鲁贼征西将军的军兵,闯王爷,那鲁贼的兵马从沈丘突入,一路上都有地方上的奸邪之人引导护送,一路上都有地主乡绅作为内应,等到咱们城下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鲁贼的大炮犀利,咱们的城门还没有来得及填好,就被他大炮轰开,城内又有作乱的人,这汝阳城当即是守不住了。” 尽管李孟还是大明的齐国公,可在顺军内部称呼中,山东被称为鲁贼,而其余的明军被称为明狗,是截然不同的。 “征西将军,征西将军,这陈六带了多少兵!?” “小人给不出确数,可不会少于万五!” 这番问答之后,李自成把红缨毡帽向下拉了拉,没有出声,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出生入死也是辛苦了,快下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人安排。” 那两个人又是磕了个头,被几名士卒搀扶着下去了,尽管是在强忍着哭声,可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哽咽。 “双喜,立刻把你能动用的骑兵全给本王撒出去,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要立刻给本王回报,不得有丝毫的耽搁!” “传令刘宗敏,加快速度,尽快歼灭明狗,然后整队聚兵,不得有误,若是一个时辰后,不拿明狗总兵督师的脑袋来见我,本王就要行军法了!!” 闯王李自成脸色铁青,厉声的下令。 第四九七章 蝉 螳螂 黄雀 汝宁府城汝阳距离襄城这边还有段距离,而且并不是在顺军交通要道之上,毕竟湖广和河南连接的地方是南阳府。 让李自成感觉到惊怒交集的是,山东兵马终于动了,按照兵法的常理,南直隶那边侵入汝宁府,开封府这边这般安静,肯定是不应该。 事实上,闯王李自成已经是想到开封这边的山东兵马已经有动作,只不过自己没有发觉,兵事凶险,当谨慎万分,自己正在与明军打生打死,可却没有想到背后有大敌窥伺,没有做出相应的布置,自己的处境会如何。 边上的宋献策反应的快,在那两名汝宁过来的军官禀报之后,马上就命令附近的亲兵护卫把能听见这句话的官兵一概记名,并且不得妄自走动。 这自然也是闯王的意思,这消息必须要严密封锁,要是流传开来,整个的队伍恐怕就要军心涣散了,到时候要是被明军反咬一口,那就一切崩盘。 此次的大战,以牛金星父子的身份地位,自然要跟随前往,现如今的牛金星已经是大顺的第一文臣,已经有湖广文人撰文称之为“顺之萧何”,此次大军出征,他要和高一功、李过两人镇守后方,筹集给养。 牛佺则是跟随大军前来,而且是作为老营的记室,参赞大军机要,现在他就在闯王的身边观阵。 大顺初立,各处最重军功,牛金星的地位已定,牛佺跟着前来也有混个军功告身,日后也好在系统内跃升的意思。 不过他父子心底却有些不能宣之于众的私密事,听到那两名军将的哭诉,顺军诸人脸上或惊慌,或愤怒,只有牛佺低下了头去,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漠然悲戚,可此时已经有些慌乱,谁还顾得到他。 “本王率老营跟去,李来亨你率本部扎营结寨,不得妄动,双喜,再派一队骑兵去贺锦那边,要有确实的消息传来!!” 闯王李自成又是吩咐了几句,便命令身边的军校去调动兵马前行,李来亨和李双喜各自的安排本部行动。 牛佺、宋献策等人也懂些弓马之术,可大军作战,也没有让他们这些谋士书办冲锋陷阵的道理,两人和一些文书账房之类的被护在阵营中间,宋献策方才一脸凛然大义的模样,这时候却神色变幻,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 反倒是二十出头的牛佺口鼻观心,静坐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陕西总兵贺人龙、山西总兵许定国、榆林总兵白广恩三人带着督师侯恂的车驾,身边跟随大批的精锐骑兵,一起朝着高杰的大营狼狈逃窜。 开战之前,用的是山陕两名总兵的士卒大队,而督师侯恂自领的车营除却后来有部分被驱赶到前面填埋壕沟之外,这些成为士兵还不足半年的新兵大都是留在了大营之中,倒不是不用他们做炮灰。 而是这些人在几日的围困中是饿的最厉害的一批,他们所有的东西都被各军的士卒搜刮殆尽,只能是在那里空着肚皮等死。 就在这天之前,吃泥土吃死的已经是不在少数了,剩下这批人在营中,也就是仅剩下一口气等死罢了。 可明军大营当日里是配合着大车一起扎在官道的中央,这次三总兵率亲卫溃逃,这大营正好是拦在路上。 逃命要紧,谁也顾不得什么了,若是路上有人拦着,那就是刀砍过去,马踩过去,可怜这些车营的士卒,事到临头,竟然是连逃都来不及逃,只能是在那原地等死了。 三总兵的兵马大队毫不留情的践踏了过去,接下来就是那些顺军马队还没有圈住的明军步卒,他们也知道早晚是死。 可是能逃得一时是一时,就算是顺军不留俘虏不受降,可这战斗打到最后,总是要留下了几个投降的兵,希望自己能撑到那一刻,再说跑过这座军营,两边也有不少的路可以走,希望自己到时候能趁乱逃出去。 这些官兵对车营的同伴也不会有什么怜悯之心,只不过他们也是在跑,没力气去杀罢了。 然后就是顺军的大队骑兵,那时候可没有什么阶级兄弟,穷人不打穷人的说法,本来这次,闯王李自成和手下的文武商议,也是打算着把一批明军受降,该为自己的主力,督师侯恂也是天下闻名的文士,也可以给大顺装点门面。 但总兵牛成虎突袭唐县,屠戮满城妇孺老幼,那可都是顺军军将校尉的家属,这一来,双方可是彻底的撕开了脸面。 从开战的准备开始,闯王李自成就再也没有提过“不杀降卒”的这个说法,一进战场,顺军马队的中下军官就是红了眼睛。 若是有人不动手去杀,还会被领军的大声呵斥,认为是偷懒藏奸,何况顺军围了明军这么多天,军将士兵,从上到下都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开打,自然是放手大杀。 从壕沟那边开始,已经看不见正常颜色的土壤了,地面不是紫色就是红色,血肉已经是完全涂抹了此处。 明军的士卒在那里哭号求告,顺军的士卒在那里大声的喊杀,天地之间犹如是人间地狱,身处其中,除却绝望就只有暴虐。 这是真正的灾难,陕西、河南是从崇祯初年就开始闹起流民大乱的省份,官兵和流民军队彼此厮杀,拉锯般的滚来滚去。 大批的青壮劳动力或者是自愿或者是被迫的参与到这场大战之中,他们去参军厮杀,田地自然就没有人耕种,这样的状况,即便是年景改善,可稍有风吹草动,则又是民不聊生,然后逼得更多的人去作乱去当兵。 死掉一个人,田地里就少了一个耕种的农夫,当兵的多一个,依靠掠夺和来谋生的强盗又多了一个。 这是个极为恶性的循环,年复一年,让地方上人烟稀少,越发的破败不堪,而这次的襄城大战,明军几乎是把陕西残存的青壮劳力搜刮一空,进入河南后,又是到处的征发男丁随军出战。 顺军的情况稍好有限,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自然需要大部分的民夫丁壮协助,双方这么一来,可以预料,接下来的三十年之内,陕西、河南甚至是受到波及的山西、湖广之地,都不会恢复元气。 这之后,肯定还有更加漫长,让人苦不堪言的苦难要施加在关中、中原的百姓身上,可在现在的战场上,谁也不会以为会有什么比现在更像是修罗地狱。 顺军的马队从容追击,可所过之处,血流成河,明军的马队仓皇奔跑,所过之处,也是如此,若是外人看来,这简直是两军合力在屠杀。 明军彼此火并之事甚多,尽管高杰去往北边守住后路,可面对自家友军的方向上,却丝毫不敢大意放松,营栅、壕沟、拒马鹿砦一个也不少。 自从开战时候起,高杰部知道南下的路被其余几人占去,自己想要有活路,就只能从北边突围,所以南边没有留下什么方便大军进出的路径,反正这是后方,关键时候填平了就是,不耽误什么事情。 谁想到这举措,如今还真是有些歪打正着的好处,那边在壕沟两侧拉锯开战,这边在死命的攻打“顺军”营地。 等到贺人龙几名总兵朝着这边溃逃的时候,高杰已经是死皮赖脸的和胶州营马军统领汤二投降了。 郏县南和襄城北这两地还是颇有距离,那边溃逃狂奔,想要到这里也是需要不少的时间。 这等追杀逃命的,没有什么顾惜马力的说法,只是在哪里拼命的催马狂奔,可这距离不断,太阳落山的时候,也就是刚刚能看到高杰营寨的边缘,可高杰的营盘之中也是声音嘈杂喧嚷,纷乱无比。 少数听见这声音的,心中都是惊惧,心想,莫非是这流贼兵马是处处发动,高总兵的营中也是遭了难。 离得远远的,贺人龙等人就命令手下的军兵一起扯着嗓子齐声大喊: “高大人,高总兵,我们是前队督师侯恂的属下,快些开营让咱们进去暂避,一同抵御流贼。” 后来就干脆是大喊: “是自己人,快些开营!!!!” 也能看到高杰大军的营栅内旗号舞动,人喊马嘶,就是不见开营,突然间,一阵连续的大响,把所有的躁动都给压下去几分。 借着天光的余晖,能看见大响过后,在高杰的营栅之前地面上泥土乱飞,居然是开炮示警了,看到这个,这炮声分明是为了阻止自己靠近营栅,含义就是再靠近,炮弹可就不长眼睛了,这种情形,即便是逃命心切,明军人人都是不自主的放慢了速度。 后队追击的顺军大队,却也是遇到了一支狼狈汇合的小队,并且被亲兵引到了马匹不停的权将军刘宗敏跟前,这小队的马力已经是快要崩溃,跟不上大队的行动,可刘宗敏看到他们还是放慢了速度,惊讶的开口问道: “田见秀,你怎么来这里了!?” 第四九八章 此战将定 田见秀应该在高杰兵马的北面,和刘芳亮和刘体纯两人合力堵住明军的退路,可现在的田见秀却带着亲兵,狼狈的出现在刘宗敏的阵营之中。 权将军刘宗敏脸色马上就是阴沉了下来,很多事情不需要再问下去,刘宗敏在马上就扭头对身边的亲兵大声的吆喝道: “快去禀报闯王,就说田将军正和我在一起,记得,此事只能是密报闯王!!” 刘宗敏的亲兵也是认得田见秀,自然知道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连忙肃然的答应一声,拨转马身朝着闯王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色渐渐黑下去,夜战不管是明军还是顺军都是不愿意进行,可追击到此,总不可能不打,就算是不愿意也要动手了。 几万人的大军追击,刘宗敏只是居于中军压阵,前面几队的军将已经是命令手下开始加速了。 实际上,现在贺人龙等军将的兵马只剩下那些跟随他们的马军了,所有的步卒都是溃散,或者是死于乱军之中。 “高总兵,快开营啊!” 明军的骑兵喊的越发大声,可营栅后面却始终是看不见什么动静,倒是旗号火把的动向全部都像是在进行抵御的作战安排。 跑在前面的明军骑兵渐渐的心凉了,有人已经开始勒住马匹,放慢马速,不过更多的人却是加快了速度。 后面的追兵有如滔天巨浪,前面就是自己的友军营寨,死在后面还是去往前面,这个选择很好做。 有些跑快的已经是很近了,准确的说是到了火炮的射程之中,先是一声闷响,接下来是对着明军这面的营栅次第发出闪光,然后是地动山摇。 这年代,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火炮,这瞬间,差不多有近八十门炮打响,延绥总兵高杰没有这么多门火炮。 火炮的连绵轰鸣把战场上所有的声音都是压了下来,炮弹告诉的飞出,扯烂挡在它面前的一切血肉之躯。 尽管这几天没有下大雨,地面也是比较潮湿柔软,炮弹在地面上产生的弹跳也不会太远,可造成的杀伤还是极为的强烈。 跑在最前面的骑兵几乎是被这一阵的炮击打的稀烂,没有波及到的明军官兵都是惊呼一片,急忙的刹住马匹,后面跑的太快,前面却放慢,这仓促间,必然是乱成一团。 贺人龙和其余几名总兵都是动作比较快,又是在众人环绕之中,没有被炮击杀伤,只有那牛成虎是民团出身,督师侯恂又是文官,他们两个和手下的亲信,在溃逃的时候,没什么经验,以为跑在前面就安全。 刚才的炮声一响,整个队伍彻底的乱掉,他们尽管没有被火炮打到,可督师侯恂的马匹却被火炮惊扰,直接从马上载了下来。 后面的顺军马队还有段距离,这些明军的骑兵还算是有些章法,那督师侯恂从马上栽倒下来,趴在地上,后面的骑兵都是控制马匹闪开,可没有人愿意停下来援手,都只是一闪而过。 督师侯恂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穿着的还是督师的袍服,这东西平日里穿着显得威福自重,可在泥地中却是极不方便,挣扎了几下,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督师侯恂在京师江南风花雪月,党争政争,出来之后又是跟着山西总兵许定国到处的搜刮兵马,筹备出战,从太平到战争,从胜利到失败,都是太快太迅速,几乎没有什么过程。 跑到这个时侯,从马上掉下,爬起来看着周围,乱哄哄的没有人去管他,实际上在西边没有云的地方多了些。 最后的余晖和天光照过来,光落在每个人的侧脸上,这实际上是颇为瑰丽的情景,可每个人都是慌张和恐惧,每个人都是一副绝望。 侯恂从科举入仕途,可能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天,这样的情景,突然间他觉得很茫然。 他的坐骑早就是跟着其他的马匹向前跑了,牛成虎和身边的骑兵在前面还不住的回头,可最后还是咬咬牙,再也没有管这边的侯恂。 看着身边的无数骑兵闪开自己经过,却没什么人理会,侯恂在那里呆了半响,突然间又是软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也算是朝中重臣,这时候已经是全然忘了什么风度体统,忘了什么荣华富贵,就坐在那里涕泪交流的大哭。 “完了,全完了,这天下完了,大明完了。” 开始还能听得到哭声,在乱军之中,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住马匹,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躲避一个在泥泞中嚎啕大哭的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哭声消失不见,也没有理会,一位朝廷的一品大员是不是就这么死了。 前面的几名总兵更是不管,贺人龙放慢了马速,一边是盯着营栅上的大旗,一边是开口大骂道: “高杰你个兔崽子,居然和老子下狠手,你以为你个乌龟壳子缩在那边,闯瞎子就不收拾你了,你以为绿帽子这么容易就摘啊!” 恨恨的骂了几句,那边已经第三轮炮都是打出来了,又有收不住马的到了跟前,又是死伤一批,贺人龙一边是派人去找其他几位总兵,一边布置下面的兵卒转向,开口大声喊道: “各队快些掉头,前面路不通,天要黑下来了,咱们和这闯瞎子拼了!!” 几轮炮轰过,谁也没有什么幻想了,先不管高杰的营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追兵可是在没有什么遮蔽的身后。 山西总兵许定国同样是暗骂了几句,不过他停下马匹,派亲兵约束兵马的时候,还是问了几句侯恂的下落。 手下的兵丁都说不知道之后,他也没有继续的追问,眼下能顾好自己已经不容易了,反正是这样的局面。 可现在转身拼命又能如何,先前就打算了溃逃的主意,从总兵到小卒没有一个人有什么战意在心中,到了现在跑不了,却重新转身准备打拼命的战斗,置于死地而后生,困兽犹斗这些东西根本就讲究不上了,实际是绝望的等死。 但跑到靠近郏县的位置,却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两侧可以逃跑的路多了些,尽管都是些小路,不适合大队人马的行动。 真要是到了只能顾及自己生命的时候,单人匹马顺着小路能逃出的运气也很不小,可对于这些身在高位的大将们来说,要是那么逃出去,和死了也差不多。 而且如今兵荒马乱的局势,单人匹马逃出去,很容易就被小股的贼人,甚至是小股的溃兵给祸害掉了。 能把这些亲兵家丁带出去,这就是能有起家的本钱,到时候朝廷还要给个位置,可以凭借这些人在地方重新复起。 许定国所想,和贺人龙还有白广恩打算的差不多,但也是绝境中的小打算罢了,许定国甚至都不太愿意管手下们的布阵,反正是不多的骑兵,无非是聚成一团准备对冲。 下面这些家丁亲兵倒也坦然,自家将主平日里足粮足饷的养着他们,地位远远高于那些形如乞丐的普通士卒,很多人都是和将主用一个姓氏,同宗同族的,这么养着练着,也就是为了关键时候同生同死,冲锋陷阵。 总兵许定国有些魂不守舍,这几年一直是看着邸报塘报,今天这个总兵战流贼殉国,明天这个将军死于鞑虏,没想到今日里轮到了自己。 天色将晚,北边的高杰大营已经成了黝黑的剪影,总兵许定国突然感觉喉咙发干,咽了口吐沫,看见那面竖立的在高杰营中的大旗,被风吹的展开了下。 差不多是最后的天光照射在旗上,能看见大旗是黑底红字,可那红字是什么模样,却看不清楚。 高杰的大旗是总兵式样,可不是黑底红字,这个式样的旗帜许定国听过,再想想方才的急促密集的炮火,山西总兵许定国猛地激动起来,莫非自己有救了,可随即他变得比方才还要颓唐。 这隐约瞥见的大旗,让许定国彻底的丧失了希望,他低头了一会,听着不远处越靠越近的隆隆蹄声。 许定国抬起头,招呼身边的亲兵首领,这人算起来是他的堂弟,真正的心腹角色,靠近过来之后,直接耳语说道: “等下打起来,你叫上几个心腹的,咱们一起从西边跑,去宝丰,这边没得打了……” 那名亲兵头领听懂这话,猛地一愣,然后点点头。 刘宗敏已经是派人约束了自手下的顺军马队,不要让马速过快,身边田见秀倒还能保持几分镇静,说的倒还是有条理,可刘宗敏越听越是心惊,他几乎是想停下整个的队伍,立刻是回转了。 这时候,却看见十几名校尉朝着这边打马赶来,看他们的服色旗号,这是闯王身边的老营亲卫,出来都是代表着闯王发令的。 果然,前面一人举着闯王的信物,高声喊道: “闯王有令,大军奋力向前,歼灭明狗贺人龙、许定国、白广恩三人所统兵马,速战击破,不得有误!!” 第四九九章 哄堂而散 “闯王的大令?” 刘宗敏直接是把马停了下来,顺军之中也就是他才有资格质疑,马军行动,一干将领都是在右侧。 勒马停下,就是在一边寻了块空地,刘宗敏瞧了身边的田见秀一眼,粗着嗓子回问道: “我这边有个消息传给闯王,闯王可知道了这个消息吗?” 他说的就是田见秀带来的消息,这个事情不能在寻常人跟前乱说,所以说的模糊,但过来传令的那名亲兵却斩钉截铁的回道: “刘将军,闯王已然知晓,等下还有第二轮使者前来督战,闯王亲率老营队伍,随后跟上,务必彻底歼灭明狗残余!” 既然闯王已经是下了决心,刘宗敏自然不会违抗,当即吆喝了声道: “好,就请各位回报闯王爷,老刘定当把这些明狗的脑袋拿来给他看,挖了贺疯子的心肝给他下酒!!” 说完特意和身边的田见秀喊道: “老田,跟我一起杀贼去!!” 田见秀嗫嚅几下,还是没有说出话,带马跟了上去,马队这么不停的追击也已经是持续了很长时间,刘宗敏回到大队之中就开始派亲兵去约束各部的阵型和速度,这倒不是怯战。而是大战在即,需要让马队短暂休息下,跑散了阵型也要整理下。 影影绰绰的看着对面的明军也已经是转过神来,依靠着那营栅摆下了阵势,一幅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大顺权将军刘宗敏的脸色变得极为慎重,刚才那种粗豪的表情全然不见,而是有些阴沉,他开口低声问道: “老田,明狗和鲁贼是不是勾结在一起的?” 田见秀脸上则是颓唐之极,开口回答说道: “我带着的马步兵马还没有立住阵势,那山东的骑兵就不要命的冲了过来,我这边根本抵挡不住,硬生生的被冲散了,临溃逃的时候,听见这边打雷一般的动静,应该是和高杰那狗才的兵马打上了。” “姥姥的,这鲁贼就这么厉害,看这光景,高杰不是被他们灭了,就是被他们收服了。” 刘宗敏终于是忍不住骂了出来,听田见秀的说法,居然是顶着两边的攻打,而且击溃了一方,打服了一方,这个战斗力的比较实在是太悬殊了! “刘大哥,咱们打不过啊!” 田见秀忍了忍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刘宗敏也不知道听见没有,却从马上直起身来,一叠声的吆喝身边的传令兵和校尉去各处查探情况,迅速的回报,现在天已经是快要黑下来,看已经是看不到什么,只能是依靠各个队伍的自觉约束了。 夜战是这个时代的灾难,经常会有与实力差距无关的胜负情况出现,可这局面又是不得不战。 但从清早到现在,那种看着明军一步步落入自己的圈套,击溃明军,大肆屠杀,然后纵马追击的兴奋和快感已经是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种危机感。 这样的情况,胜利了又能如何,还有更可怕的敌人在身后,事实上顺军的高级将领,凡是知道消息的高级将领心中都是有个判断,自己用在明军身上的计策,被山东兵马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从头到尾,这个局面和这个局势的形成,全是在山东的掌控之中,对方布下了个天下之局,自己却钻了进来。 打生打死,几起几落,难道就是为了其他人做嫁衣裳吗,可不管心中如何不甘,这局面还是这么形成了。 权将军刘宗敏除却涡水之战外,没有和胶州营打过,那次他始终觉得流民兵马没有出全力,而且罗汝才拖了大队的后腿,所以他对山东兵马的强悍被传的神乎其神始终是不太相信。 现如今顺军的精锐都是集中在此,刘宗敏觉得全力扑上,山东怎么可能抵挡得住,肯定一切都是朝着有利顺军的局面发展。 正在安排的时候,第二拨使者又是到了,为首的一人却直接是闯王的心腹谋士宋献策,这个人的出现,无疑证明了闯王对这个命令的重视: “刘将军,闯王爷的大令,我军击溃明狗,使其不能为害即可,不必穷追!!” 这个命令说出,在场的众人立刻是反应过来,先前的命令目的可是歼灭,那就是尽可能的杀光对面大多的敌人,而击溃则是让敌兵溃逃散开,再也不能聚合成军即可,以对面明军的精气神,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实在是轻而易举。 可相对于一直没有怎么打交道的胶州营来说,对面的贺人龙和白广恩都是顺军深恨的明军将领,手上沾满了顺军官兵的鲜血,不杀不足以后快的。 宋献策伶俐之人,看着对面的刘宗敏脸色不对,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的开口说道: “将军,那明狗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跶几天,咱们可要分清轻重啊!” 刘宗敏嘴里嘟囔了一句脏话,转头叫过一名部将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部将听到刘宗敏的命令后,也是满脸的不甘,可还是骑马去照办。 命令一层层的被分配了下去,马队骑兵中一阵阵骚动,如果不是特意强调这是闯王的大令,恐怕就要出乱子了。 但顺军毕竟是心气正足的时候,还是按照上面的命令做出了调整。 对面的明军士卒反正都是放开了,他们这几千人不是总兵、参将就是各部的亲兵护卫,那都是在军中高人一等的人物,平日里在军中地方上都是眼睛朝天的,这次被围困的时候,更是体现了他们身上的优越感,他们有生的权力,而他们的同伴却没有。 这么多年,各地征战,也见惯了生生死死,人间惨剧,今日里被逼到了绝境,背后是大炮和拒马工事,前面是凶神恶煞的几万流贼精骑,看来这辈子也是活到头了,一旦确定了这一点,众人反倒是看开了。 对面的顺军渐渐的逼近,却重新放慢速度,摆开了阵势,这边不明所以,不过众人也不去管了。 手里面还都残存着些干粮,肉脯之类的,拿出来细嚼慢咽的吃掉,积攒点力气,等下拼命的时候还能多换几条人命。 也有的人把手里的干粮给坐骑吃,毕竟是跑了这么久,马匹也要补充点东西,没准还能借着这马匹逃出去呢! 陕西总兵贺人龙下了马,从马鞍边上的褡裢里掏出一个葫芦来,拔开塞子灌了几口,嘿嘿的笑着说道: “娘的,没准过一会,这辈子都是喝不到这好酒了。” 边上的几名亲信,接口笑着说道: “将主爷,等下咱们兄弟几个陪着您,没准咱们还就跑出去了呢,至不济,咱们每个手上宰这流贼都不下百十人了,也够本。” 贺人龙哈哈的笑起来,伸手拍了拍马鞍,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在他马鞍的夹层里面有几斤金叶子,还有几张度牒,这都是他保命的本钱,谁都不知道的东西,他要等等一会的局势。 实际上大明的这些军将士卒尽管看的开,可也想不明白,当日间,李自成被困在鱼腹山只有十几人,张献忠和罗汝才在房县、均州也是动弹不得,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局面,怎么突然间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太阳完全落山,只有天边还有一丝余晖,明军和顺军都看不清对方的存在了,火把松明也是骑兵必备的东西。看着天黑,两边星星点点的都是把火把点了起来,反倒是高杰的营寨,还是安静异常,只能看见营栅内部有几个大火堆在那里点燃。 现在双方观阵倒是容易了不少,只要是盯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动向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 顺军骑兵的前队火把突然开始朝着前面聚集,残余明军的骑兵纷纷上马,叫骂着,大笑着准备备战。 对方这是要冲了,这辈子差不多就是要到头,这么多人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全家白骨,老子吃香喝辣,这辈子活的值了,死就死,怕个鸟,差不多每个明军的将领和士兵都是在自觉不自觉的给自己打气。 “弟兄们,刘总首有令,打垮前面的明狗,打垮前面的明狗!!” 这个命令喊出来之后,顺军骑兵都是跟着大声的鼓噪,看着声势无比,可对面的明军在神经骤然紧张之后,却也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是杀光,而是打垮,那就是溃不成军就是他们的目标了。 难道是使诈,可这黑灯瞎火的,如果大军不来包抄的话,要分散开溃逃是轻而易举,高杰的营寨中可能被山东兵马控制的消息早就是在士兵们中间传开,这种种的事情结合起来,顺军的表现一下子变得合情合理。 冲垮,冲垮,还等对方冲什么,可每个人都在犹豫,看着身边的同伴,毕竟同伴不动,自己先跑,没准就让人来上一刀。 在队伍的后面突然有人大声的吆喝道: “弟兄们,咱们顶不住了,散吧,跑吧!!” 这好像是个讯号一般,方才还聚成一堆的明军骑兵轰然大散,只看见零散星星点点的火把朝着两侧的小路和野地遁去。 第五〇〇章 顺 明 鲁 为了避免明军的溃散掉之后重新聚集,刘宗敏分出了两股各三千人追击,黑夜之中,也不要指望什么战果,无非是威慑一下。 刘宗敏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粗豪,他的部队一直是距离高杰的营栅有段距离,也没有人上前观察挑衅。 大队的骑兵就在这里短暂休息之后,等待着后面的命令,刚才明军那般的一哄而散,等于是北方明军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的崩溃,顺军自流民起家以来,历经大小艰险战斗,几次覆灭,几次重新聚起。 这两年来,连续歼灭明军近六十万,总督、巡抚、总兵、参将,镇守太监,也是杀了不少,现在可以说是到达了最顶峰。 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都是慎重无比,眼下这个局面根本就没到什么庆功的时候。 才宰了明狗,可没想到还有老虎在身后窥伺,这山东兵马出现的时机如此的准,顺军从来摸不清山东兵马的底细,唯一的几次接触,都是顺军的伤亡惨重有关,这次山东兵马又来,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子,每个人心中都是无底。 追击的兵马是半夜时分回来的,贺人龙和白广恩、许定国几名总兵都是识趣的很,各自带了两三名亲兵护卫沿着小路逃了。 这样的情况,估计就算要收拢兵马,也要花费不少几天的功夫才能勉强聚起个规模,已经不足为患。 这些兵马回来的时候,刘宗敏率领的大队兵马已经是朝着来路回返,却也有刚刚赶到的步卒,在这边修筑工事,挖掘深沟。 哪怕是暂时的,也要把高杰的营地和顺军的主力隔开一段距离,这些修筑工事的士兵很多人在修完工事之后,直接就是在这里驻守,他们的命令式就算是死,也不能让高杰这边的明军和山东兵马过来。 权将军刘宗敏连续的换马,回到了襄城那边的大营,闯王急招,怠慢不得,回到营中的时候,是亲卫头领李双喜出来迎接。 李双喜尽管是闯王的义子,可而是懂得分寸,对这些身份贵重的大将都是颇为的客气,恭敬的和刘宗敏说道: “闯王爷和各营的将军已经是等候多时了。” 已经是出了这样的事,肯定要重新布置,借着老营内的灯火,刘宗敏却发现李双喜的脸色很不好。 现在的确是形势不妙,大敌当前,可李双喜不过是亲卫头领,这脸色还是过于的悲戚了,刘宗敏直接就是开口问道: “白日里,大营这边应该没有什么动静吧,若是那山东兵马已经是到来,咱们的探马早就有消息报过来。” 李双喜犹豫下,刘宗敏的地位,顺军军报应该没有他不能看到的东西,当即开口低声说道: “临天黑的时候,探马把消息带回来了,说是鲁贼的兵马距离这边还有半天左右的路程,差不多是下午的时分到的那边,咱们的哨探死伤惨重,可还是把消息穿了回来,贺锦那边,怕是没了。” 这么算起来,山东兵马在昨日的时候距离这边差不多是一天半的路程,这更证明山东兵马是蓄谋已久,要不然不会时间算的这么准。而且直到今天晚上,才有哨探传回来了消息,肯定是专门安排了人马来截杀顺军的哨探,这可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在洧川驻守的贺锦和刘宗敏等人的关系并不是太亲近,贺锦的战死倒是没让他们如何感慨。 贺锦的死无非是证明,在洧川的防线已经是崩溃,这个事实早就是让人接受,可闯王亲卫头领李双喜的表现却未免过了些,刘宗敏心下疑惑,又走了几步,李双喜自己却开口说话,已经有些哽咽。 “芳亮大哥在郏县南边战死,刘体纯大哥想回来报信,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那些乡团狗贼,一时间招架不及,身边的几名弟兄把人给抢了回来,一个时辰前,尸体才被人带回来了。” 权将军刘宗敏本来是走的颇为稳当,听到李双喜的这句话,脚步一个踉跄,晃了晃才站稳,嘴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末了还是摇摇头,粗声说道: “等这件事情了结了,咱们去屠了那个地方。” 说话间已经是走到了军帐的所在,有亲兵给挑开帘子,帅帐之中灯火通明,闯王和一众的军将都在那里议事。 负责统领步卒在两侧围堵明军溃兵的郝摇旗也是在军帐之中,并且正在和闯王争论,声音颇为的大,军帐四周的亲卫都是自觉地离远了一点,刘宗敏走进去的时候,这争论也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自从李自成回到河南之后,下面的军将对他愈发的敬重,很少有这种当面争论的事情了,此次郝摇旗也是全然不顾了。 “闯王爷,咱们撤吧,现在有马有牲口的兵马差不多有七万左右,现在走宝丰那边去叶县……” “大敌当前,你说什么撤,这不是动摇军心吗!!” 闯王李自成坐在那里没有出声,可是边上的李来亨却厉声的呵斥,李来亨是制将军李过的养子,算下来是李自成的侄孙,尽管是个果毅将军的身份,可说话却相对随便点。 郝摇旗瞥了李来亨一眼,压根没有理会,他在顺军之中何等身份,和这样的晚辈计较,那是失却了自己的身份,看见闯王在那里沉吟,开始继续开口说道: “闯王爷,鲁贼征西将军的军队现在应该出了汝宁,郏县那边又被鲁贼的马军掐住,咱们再不撤怕就来不及了。” 刚才李来亨说出话来,对方理会却也不理会,气得满脸通红,刚要继续争辩,却被身后的李双喜一把拉住,瞪眼示意,让他闭嘴。 “闯王爷,老郝说的有道理,出了汝宁,要是顺着舞阳去往叶县,那就是把咱们回到湖广的路给拦住了,到时候,咱们可就要被逼着与鲁贼的主力决战了。” 站在边上的袁宗第也是这个意思,他因为和侯恂兵马的首站表现太过差劲,这段时间一直是灰头土脸的,非常低调,不过他和郝摇旗的关系比较近,曾经听郝摇旗讲过几次和山东兵马的战斗,让他也是慎重异常。 郝摇旗却看到了走进来的刘宗敏,刘宗敏是武将之首,他说话比众人都是要管用,如果能给自己帮几句腔,在闯王那里肯定很有效果。 不过刘宗敏冲着闯王李自成一抱拳,冲着周围的人点点头,就走到了闯王右边,也没有出声说话。 制将军郝摇旗沉默了下,又是说道: “今日探马回报,鲁贼多是步卒,又有大炮辎重,行动比我大顺兵马自然要缓慢许多,只要咱们趁夜拔营,他们肯定追击不及,等撤到湖广之地,有襄阳天下雄城,又有水路天险,尽可以从容布防!” 闯王李自成默然的坐在那里,可他放在扶手上的那只手却在轻轻的敲击,熟悉闯王的人都知道,这是李自成犹豫不决的状态。 “可以借着畜力马力走的一共是七万,可咱们在这边一共是三十万,其余的人怎么办?” “闯王爷,有了咱们的老营精锐亲卫,多少兵马聚集不起来,老郝就怕咱们走不及的话,怕是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边上的李来亨终于是怒了,也不顾什么体统,开口大声斥责道: “郝摇旗,你也太没有恩义了,二十多万的弟兄啊,里面多少人是跟着我们几年的老兵,这都是咱们大顺的骨干啊,就这么走了,天下人怎么看咱们大顺,又怎么看闯王爷!!” “来亨,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闯王李自成把头上的红缨毡帽摘下又是带上,除了睡觉的时候,他都是带着个帽子,来回的摘帽子,代表着他的心情急躁不安,方才那句出声喝止,却是同样沉默的刘宗敏说出来的。 “恩义,恩义,要是咱们自家活不下去,谁和咱们讲这个恩义……” 听到李来亨的怒斥,郝摇旗直接是嗤之以鼻,冷笑着反讽了回去,当年困守在鱼腹山区的时候,闯王曾经有想要跳崖的时候,刘宗敏、郝摇旗都是杀了结发妻子表示死忠,谁还讲究恩义。 看着郝摇旗这般的咄咄逼人,亲卫头领李双喜也有些发火了,李来亨尽管是李过的义子,可毕竟是李氏亲族,闯王军议的时候,一向不太讲究规矩,他要是说话争辩,也不会被斥责。 不过这时候,闯王李自成沉声开口了,开口问的却是刚进来的刘宗敏,他说道: “宗敏,你说如今咱们的兵马,比涡水那时候到底是强了还是弱了?” 至今,顺军和山东兵马唯一进行的大规模会战就是在涡水那一次的战斗,当时还是李自成和罗汝才联军的流民大军在一战之中被斩杀了将近十万,这一战也是给顺军极大的心理震撼,让他们对山东兵马有一种恐惧感。 并且这种恐惧感是无法解决的恐惧,顺军知道山东兵马的衣甲兵器精良,士兵都是足饷,训练也是正规充足,可自己要做到,钱财上就根本支撑不下去。 权将军刘宗敏在那里沉吟着,他是那次战斗的亲历者,也是指挥者,当然闯王李自成和他在一起,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不过让他说,肯定是有特别的用意,军帐中几位将领都是在盯着他。 看起来,刘宗敏对双方实力的判断,就是决定是战还是走,过了会,刘宗敏粗着声音说道: “涡水的时候,曹操的兵马和咱们面和心不和,再说有朱仙镇那边的明狗牵扯着,就算是打也是不用心。” 从这说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刘宗敏的心机可不是如他本人表现的那般粗豪,说完这句,他转头扫视军帐中的每个人,看见李自成微微点头的样子,才是继续说了下去: “当日间虽然死了十万,可都是那些临时汇聚过来的杂牌,咱们的老弟兄也就是最后过去顶了顶,死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是临时拉上战场的新手,还没靠近就已经怕了的,咱们现在这些兵马,可都是在战场上生生死死熬过来的,曹操那边的兵马又和咱们的兵马合兵在一起了。” “汝才善战,自成善攻”,曹操兵马多精锐,在战场上善于野战搏杀,这是天下闻名,涡水之战,双方都怕对方消耗自己,彼此打的不尽心尽力,很多顺军的将领尽管为涡水的惨重失败惊心,可也是觉得没有用尽全力。 在火并了罗汝才之后,他部下除却杨承祖的兵马跑了出来之外,其余的部队都是被李自成完整接收,到现在真正形成了完整的融合,战斗力大大的提高,这也是从前明军几万兵,流民军队要是想要打个保险的全歼战斗,一般要带着几倍兵力前来,而这一次,侯恂兵马近十几万,多是明军劲卒,可李自成仅率三十余万,就想打个全歼的战斗。 “各位,涡水和朱仙镇的时候,咱们号称是百万,可能打的又有多少,各位每人手里几千兵,加上老营的两万多人,曹操那边又有三万余,算计起来不过是八九万而已,现在又如何,在这襄城一带的儿郎,哪个不是打过仗见过血的,都是劲卒,这些人可都是咱们大顺的军将种子,就这么丢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聚起来。” 闯王李自成把自己的红缨毡帽带在了头上,再也没有摘下来,手也是放在扶手上,没有再动。 “看各处来的消息,在汝宁那边的兵马不过是万五之数,在郏县那边不过万,正要过来的鲁贼主力也就是四万余人,鲁贼兵少,这也是常识,想必不会有什么隐蔽和埋伏,闯王,诸位,要和咱们打的也就是四万余人,三十余万对这四万,难道诸位就这么没有底气,老刘是个粗人,这李老虎领着四万多人来,未免也自大了些,有个说法,叫什么兵必败来着,咱们胜算,又是多了几分!” 制将军郝摇旗听到刘宗敏说这番话,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刘宗敏一同跟随闯王造反起家,一起出生入死,甚至自己还救了闯王几次性命,大顺初立的时候,刘宗敏是个权将军,而自己才是个制将军。 闯王在想什么,自己一直没有搞清楚,不过刘宗敏方才的分析也是非常有道理,就连郝摇旗自己也是有些被说服了,边上的袁宗第更是如此,他后退了一步再也不想说话,年轻点的李来亨和李双喜更是满脸的兴奋激动神色。 看着闯王的神色,郝摇旗知道事情肯定会朝着自己反对的方向发展了,他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他可是领着部队几次面对过山东兵马人,对方的装备、组织和战斗力,那优势可不是一点半点,刘宗敏列出的实力变化也不是虚言,可这样就能赶上甚至超过了吗,实在是让人没有底气。 迟疑了下,看见闯王要站起来,郝摇旗还是准备要说句话: “闯王爷,要是闯王爷一声令下,老郝我出生入死都没有二话,可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咱们的三十万兵马是照着围歼明狗的打法布置,这是个半圆的大形状,那鲁贼来了,却是在这个圆外,到时候能顶上的只有和鲁贼面对的那支兵马,其余的还要运动包抄,时间上怕是赶不及。” 沉默了许久的闯王李自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郝摇旗也是停住了话,李自成略一沉吟,开口说道: “郝摇旗,你今晚辛苦一下,去调整下左右的兵马布置,眼下有两个地方要放,一是叶县的方向,马上安排后营的两万人今夜开拔,去往叶县驻防,叶县和舞阳一带是咱们回湖广的后路,万万不能有失。” 郝摇旗听到这个命令,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和自己争取的那样变化了,可军令既然发出,那也只能是照做。 看见郝摇旗躬身听令,李自成转向边上的李双喜,命令道: “双喜,即刻传我将令,命马军不必再向这边赶来,在原地就地扎营!” 这个命令有些怪,不过李双喜还是躬身领命,李自成开口肃声的说道: “李来亨,袁宗第,你们两人现在就开始整备,命令老营拔营,去往北面的马军所在,不必耽搁迟疑,现在就去!” 那两个人也是齐齐的躬身领命,李自成这才是开口解释说道: “明日的大战,马军应是主力,奔波一天,能让他们多歇息些时候,修养下马力人力才是必要,本王所率的大营,去和他们汇合,则是刚才摇旗所说的,既然山东兵马在包围半圆之外,那老营后撤,咱们就和他在半圆内打!” 这一番布置的确是老成稳重,军帐内的诸位也都是见惯了兵事的老将,自然明白,不管众人心情如何,这打肯定是要打的了。 郝摇旗自去骑马前往周围各营,而李自成所在的大营本部也是开始喧哗起来,许多在已经是进入了睡梦之中的士兵又被军将们叫了起来。 李双喜是亲卫头目,传达完命令之后也要回到帅帐之中,李自成刚才给他们下令的时候,说话间已经是恢复了那种指点江山从容号令的霸气,这种气概,也是给他们增添信心的原因。 可李双喜走进帅帐,却看见李自成的神色并不是方才的那般从容坦然,而是凝重异常,李双喜进来却还是有些事情要说: “闯王爷,派出的探马回来了不少,这一路上,先前那些老老实实的寨子砦堡都是发了疯一样的,见到咱们落单的哨探就上去打杀,有些胆子大的,几十骑的小队都敢冲上去围杀,几个回来的都是身上带伤,闯王爷,这么搞下去,咱们的探马,恐怕都撒不出去了,这不是麻烦?” 李自成阴沉了下脸,沉声说道: “那李孟也是朝廷的国公,跟他们这些官绅地主那是一条线上的人,眼下大军过来,自然是各个都跳出来了,这些人本以为去山上落草就没什么祸害了,等咱们此事了结,一个个的洗了。” “好在那鲁贼的兵马就是这么横冲直撞的过来了,没什么别的布置,要不然还真是让这些杂碎坏了大事,闯王爷,外面的坐骑、护卫都给您准备好了,牛小先生那些文官也都是准备停当,咱们是不是这就走。” 李双喜愤愤不平的抱怨了几句,然后请示闯王具体的事项,闯王李自成点点头,李双喜告了声罪,转身就要出门布置。 李自成突然笑了出来,低声说道: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这谶纬对应个李字,当时有些迷昏,那李孟的名号里面不也是有个李字吗?” 李双喜身体僵了下,这些话不是他能接口的,当下装做没有听到,快步走出门去了。 营地内喧哗吵嚷,已经是开始行动,在大营周围的隐蔽处,却有不少服色各异的探子,或步行,或骑马,在那里盯着大营的动向,看见营内的变化,经验丰富的,已经是看明白了含意,转身急忙的去报信。 还有些看不懂的,在那里仍然是懵懂,顺军的探马哨探被截杀阻击,可熟悉地形的这些地主民团乡勇,都是纷纷行动起来。 顺军跟他们是死敌,那是水火不容,明军侯恂那个,让人无法信任也是观望态度,可这山东齐国公李孟,开封的情况摆在那里,前途无量,看看那袁时中,看看那贾大山,这时候再不去报效,还等什么时候。 顺军的马队大都是用在追击明军上,再就是四处联络的信使,这哨探探马上本来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现下又是着急变换位置,对于外面这些“虫蚁”,也就由他去了,况且顺军今夜所做的所有布置都是阳谋,行军布阵的大动作而已。 河南天气在这时候只不过是稍有寒意,可在京师,到了这个晚上,屋中已经是要生炭火了。 督师侯恂率军南下,几次击破流贼的兵马,胜利在望,报捷的信使不绝于路的时候,京师上下都是喜气洋洋,大学士、各部的尚书侍郎,凡是有机会的大臣们都是轮班的请求督师出战,报国之心切切。 不过这十日来,这些气氛都是消失不见了,督师侯恂所率领的兵马在十五日前送过一次报捷表功的文书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 那封奏折上侯恂说,贼酋李逆已经被逼迫到穷途末路,待臣率忠义之师前往歼灭,请圣上静候捷报佳音。 可那封捷报之后,就是无声无息,整个河南除却彰德府因为在北直隶和山西两处的夹缝中,还算是遵从朝廷旨意外,其余各处,不是在顺军手中控制,就是在山东那边掌握,消息怎么会流传的出来。 京师之所以知道消息,还是山西总兵许定国的派到家中联络的亲兵,因为走的时间巧,在大军合围的时候,已经是出了包围圈,可出包围圈之后,却没有走太远,还是知道了消息,回到山西之后,层层的上报。 到最后,消息总算是到了山西巡抚那边,这才是快马报到了京师那边,消息传递倒是极快,来来回回,竟然也就是六七天的功夫。 京师这边,在河南那边的消息断绝之后,稍微警醒点的大臣们就开始缩头了,等到确认被围的消息一来,所有的欢乐气氛就好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瞬时间就是无影无踪了。 被围的时候,侯恂和几位总兵想到了朱仙镇的故事,京师的诸位大佬又何尝想不到,等到山西这边的急报一来,方方面面的消息,各处有意无意泄露出来的军情,也都是汇聚到了京师。 流贼大军竟然是精锐尽出,足足三十余万,前后把侯恂和四位总兵率领的朝廷官兵围堵在郏县和襄城之间的一小块地方,人数上足足多了一倍不说,河南的局面比起当年朱仙镇时候还要凶险十分。 朱仙镇明军全军覆没,那这边呢,朝廷在北方找不出一点可用的兵马,崇祯皇帝在朝堂上提了一次京营兵马二十余万,可否前往救援。 结果是大太监王承恩和京营提督刘元斌一起磕头,说是京师防护重地,又有大敌窥伺在旁,若是随意调兵出去,怕是根本有失。 这话说的倒也是有理,崇祯皇帝对王承恩和刘元斌这些心腹内官的话还是听得进去,不过也有一番辛酸处,自家的宦官,在京师的自家地方,不敢提山东二字,只敢提大敌,这皇帝当到了这般的地步,也实在是让人苦笑。 临近兵马倒还有两处,一是山海关总兵高第,一是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这其中尽管有山东兵马阻隔,可还是能调拨的动,山东跋扈归跋扈,不过不牵扯自己的兵马调动,一向是不予阻碍。 而且这调动想起来是百利无一害,反正是有山东兵马在那里拦着鞑虏,不用担心防务,那空下来的地盘,想必山东不会推拒。 谁想到在朝堂上提起这个说法,这次磕头的不是宦官们了,大学士和尚书们不发一言,那些清流学士又是泣血磕头,说是祖宗的地盘,这么丢了,岂不是要被天下人斥骂,后世史书填上污点。 关外尽管凋敝到那模样,可毕竟也是几百里的土地,这丢失土地的事情,还真是很大的罪过。 被大臣们拿话这么一套,崇祯皇帝又是最受这天下之口,祖宗成法的,也是无话可说。 下面的那些大佬,都是心中有数,这件事不能开口,若是由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崇祯皇帝有了个台阶下,直接允了,后日这事情要是被提出来,崇祯难堪,搞不好要把你的脑袋借来当台阶了。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所以阁老大臣们都是在那里观望风色,不肯乱说一句话,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关内情况糜烂之极,吴三桂的辽兵被认为是可用的强兵,可几次调兵进关,都因为没有人愿意担负关外失地的责任和罪名而作罢,等到调吴三桂入关的时候,京师已经是被顺军攻下。 想了几个法子都无法得到实行,唯一可用的,那就是一封封的调兵文书发往湖广和江西了,那边还有个平贼将军左良玉,崇祯皇帝能拿出来的赏赐,也就是朝廷的爵位,旨意上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命他率军入豫支援解围。 不过,这个旨意发出,就连崇祯皇帝自己也不相信,左良玉这个人会率军救援…… 崇祯已经是接近绝望,皇宫中的人也是跟着倒霉,自从得到河南的消息之后,皇宫内就开始吃素,不得衣锦,不得言笑戏耍。 崇祯皇帝每日里在朝会的时候也是有些神情恍惚,他已经是焦躁刻薄不起来了,事情如此,已经没有什么转机可言。 据亲信的太监们说,崇祯每晚都是在宫中供奉列祖列宗的小屋子里闷坐,总是在低声的默诵祈祷。 从崇祯皇帝真正执政的时候就开始天下大灾,天下大乱,然后因为他的操切,杀了许多不该死的大臣,毁掉了本该到手的大好局面,然后有加收赋税,把天下间搞得越发的混乱不治。 朝中大臣除却几个投其所好的之外,其余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不敢多做,生怕这位皇帝在脾气不好的时候,抓进诏狱砍头。 崇祯皇帝如今到了这个模样,没有什么人可怜他,就连和皇权依附最深的权势太监也是如此。 京师到山东本来是一片坦途,可这些年风云变幻,民间还好,官方已经是不再行走山东控制的地盘,好像是有什么天堑险途阻隔一样。 现在河间府、永平府名义上都是山东的管辖,更是把路堵了个严实,在督师侯恂被围的消息传来之后,京师去往山东的路途上,除却那些行色匆匆为了生意和生活奔波年的商人和平民外,又多了不少衣衫华贵,行动鬼鬼祟祟的富贵人士,这些人的做派,看着就是拿架子拿惯了,可举止言谈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谦卑和小心,圆熟的很,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京师中豪富人家的奴仆下人。 这么多人在这个时候去往山东,取干什么,真是让人很感兴趣。 京师中的消息还是有不足,他们知道侯恂被围,却不知道齐国公李孟已经是率领主力前往河南了。 紫禁城深处的一间小院,这里是供奉大明列祖列宗牌位的堂屋,院子门口站着两名小宦官,两个人都是木木的站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两个人的身体却是在颤抖,这天气尽管冰冷,可他们身上的棉袍足够御寒了。 远处有人在一声声的惨叫,伴随着这个惨叫,还有“啪啪”的动静,宫里面的人都知道,这是在打板子了。 板子声没什么变化,惨叫声却逐渐的微弱下去,眼见着被打这个人活不成了,站在门口的小宦官恐惧非常,不过是领着万岁来这院子的时候,被风吹熄了个灯笼,万岁就以为是不吉之兆,以为那打灯笼的小宦官是故意的,当即是下令,让人拖下去打死。 那屋子中供着从太祖朱元璋到天启皇帝每个人的牌位,在灵桌之前,只有两根蜡烛在那里摇曳,整个屋子颇为的阴森可怖。 在这里,是听不见外面的板子声和惨叫,安静的很,崇祯皇帝直着身子跪在蒲团上,抬头看着那些牌位,脸上惨白僵硬。 他的目光始终是看着天启皇帝的牌位,口中喃喃的说道: “皇兄,皇兄,朕从等位的时候,每日间勤奋朝政,俭省自奉,怎么……怎么这天下弄得比你还要不堪……” 声音很轻,就算有人站在他身边也听不到,天启皇帝和崇祯是兄弟关系,两人关系极好,天启对崇祯很有些长兄若父的意思,临死的时候更是让崇祯接位。 可天启不是一个好皇帝,喜欢男色,沉迷于木匠之中,把朝廷的大权交给魏忠贤,文人士子的评价很是不好。 崇祯皇帝的老师和身边的伴读等人也是明里暗里的讽喻讥刺,把天启竖成了一个坏的榜样,让崇祯皇帝今后切莫学他。 可崇祯皇帝上台,先是一步步削弱宦官的权力,然后重用书生儒臣,可这天下迅速的滑落衰败,比其天启年间已然是天差地别,崇祯一直是不明白,自己一没有重用阉人,二是遵从圣人之道治国,局面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一辈子可能都是无法明白,呆坐在这里的崇祯皇帝自然不知道就在此刻,在襄城的顺军大营已经开始朝着北面运动,准备和顺军的骑兵大队汇合,准备第二天和山东兵马的决战,他自然也不知道被他看做三百年来第一乱臣逆贼的齐国公李孟,此刻正在河南襄城东边的营地中,也是没有睡觉。 “大帅,流贼大营已经开始向北运动,我山东探马和地方民团哨探都已经确认此事。” 一名负责情报联络的亲兵把总在帅帐中禀报说道,李孟穿着甲胄坐在帐中,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河南地面威风无限的袁时中、贾大山都是肃然的站在李孟的下首,口鼻观心,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亲兵把总禀报完之后,施礼转身出门,亲兵统领黄平却拿着几封文书快步的走了进来,先是行礼,然后低声的说道: “马军统领汤大人已传来消息,明延绥总兵高杰已经是率部像他投降,四万残兵都在掌控之中,请大帅调拨粮草,汤大人说,尽管我方马队七千,但可担保不会有什么差错,只需粮草,便可将局面掌控在手中。” 听到这个,李孟呵呵的笑了出来,笑着说道: “还能有什么差错,高杰那些种地放羊的兵,咱们七千人动手,杀干净了都是轻松,汤二单独出去,倒是懂得动脑子了,饿了这么久的明兵,给些粮食估计就能抓在手中了吧!!” 军帐中的几个人都是跟着凑趣的笑起来,李孟又是开口说道: “袁先生,现在就写一份调拨粮草的文书,安排军需那边的人去做。” 边上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运笔如飞,刚刚记录完,却有了个主意,恭谨的禀报道: “大帅,郏县那边,不管是走水路陆路都要耗费不少时间,本地义民想必还有不少的存粮积储,不如大帅开恩,给他们个襄助王师,日后封赏的许诺,让他们尽尽心意如何,咱们从开封这一路来,沿途不少的寨子土堡都是热心助力,民心如此可用,大帅,您看……” 顺军对地方上结寨自保的那些地主武装清剿一直不利,这些寨子里面都有不少的积储,而且还有些地头蛇的武力,对顺军他们是血海深仇,对李孟的胶州兵马可是唯恐奉迎不周,郏县需要粮草,从大本营这边调集毕竟是不方便,索性是用这些地方上的东西。 他们要奉迎,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山东这边,无非是一纸文书而已,李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关窍,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忍不住笑着说道: “袁先生,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寒了地方上义民百姓的热血忠心,你拟个文书,本帅看后用印就发。” 军帐中诸人都是跟着笑起来,黄平也是在下面恭谨的跟着笑,看见袁文宏去拟文书了,他才又开口说道: “征西将军陈大人的急报也是刚刚到来,陈将军的兵马已经是到了舞阳,陈大人信上说,流贼精锐,云集襄城,地方上都是些守备杂兵,形不成阻碍,又有乡绅义民相助,定可在流贼南窜前,进驻叶县。” 李孟的心情随着亲兵统领黄平念诵一项项各处军报,心中的兴奋也是渐渐的平静,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计划之中,还担心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军帐外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众人都是神色一凛,这么晚了,哪里来的紧急消息。 第五〇一章 家中事 双雄会 “大帅,东昌府王知府急报。” 深夜能靠近李孟大帐这么近的也只有送信的信使了,还得是一等一加急的信使,可局面都到了这个地步,又那有什么需要这么急的事情。 在军帐中的诸人都是凛然万分,大军出来作战,最怕的就是后路和家事,而且过来报信的居然是东昌府的知府。 山东六府,有三任知府是空缺,有当地的同知代管,还有三任是在任上,在任上的这三位,就是对齐国公里面表达了赤胆忠心的。 要是那登莱总兵赵能的信也是好的,是这文官的第一等急报,让人首先就是想到了不好处去,坐在上首的李孟却是神色淡然,扬声吩咐道: “不需拦,让送信的直接进来!” 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住,在军帐中的人能听到亲兵迎上去搜检全身,然后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屋中诸人,就连那边拟文案的袁文宏都是停住了笔,看着帅帐的门口,帘子被亲兵掀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看着却不太懂规矩的样子,抬头看见帅帐中的各位,都是高官大将。 这才是醒悟过来,跑了一步就直接跪了下去,喘气的声音极重,谁都能听得见,这人身上的打扮却是个盐丁的装束,看见这服色,更是让人心中不安,这信使从跪下起就拼命的咽唾沫,想润润喉咙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来,想来是路上辛苦,嗓子干涩之极。 “给他口水喝,把信拿上来!” 还是李孟开口,众人这才动作,黄平拿了个皮囊水袋过去,那信使连道谢也顾不得,接过水袋咕咚咚的喝了起来。 黄平把他手中的信拿过,快走几步递到了李孟的手中,李孟接过信,看了看上面的火漆印记已经是沾了点污渍,有些陈旧,看着没有人动过这封信。 他这里打开信,下面的文武诸人的注意力都是移了过来,倒是袁文宏愣怔过后,继续在那里写了起来。 急信的内容应当是不多,方强看完后,手中拿着信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出身,在那个编制中?” 那名信使喝完了水,跪在那里正有些不知所措,许许多多传闻的大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确是让人惶然,听到李孟开口,这信使连忙磕了个头,大声的回话到: “小人是东昌府武装盐丁大队,府城聊城中队驻守知府衙门小队的韩财!” 一个盐丁大队是二千人到六千人不等,现在是每个府有一个武装盐丁大队,大县驻扎一中队,小县驻扎一小队,聊城是东昌府城,除却驻守城池的之外,还有专门盯着官员的盐丁小队。 以东昌王知府这等早就已经是输诚的官员,这个小队就有保护和部分下属的职责在了,李孟继续问道: “可曾当过兵?” “回禀大帅,小人原来是兖州军的长枪兵,因为在搬运辎重的时候伤了腿,养伤在家,腿好了退役直接补进了武装盐丁。” “军中保密的规矩可知道?” “小人记得牢靠,请大帅放心!” “下去吃些饭休息吧,除了黄统领制定跟着你的亲兵,不要和任何人说话,跟这个亲兵也不能谈山东和你这次差事的话,明白了吗?” “请大帅放心,小人做事知道轻重,不会乱说一句话!” 经过这番对答之后,那名送信的盐丁又是磕了几个头,亲兵统领黄平叫来一名亲兵,叮嘱了几句,带着那韩才一起出了帅帐。 李孟看了看军帐中各位文武的神色,淡然的说道: “这信上的内容若是不和你们说,想必你们心下不安定,临清州龙华教作乱,据说已经是杀了州内的官员,扯旗造反了!” 这话李孟尽管是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可听到的人都是大惊,龙华教是白莲教的一支,这白莲教自从南宋末年开始,就是在哪个朝代就造那个朝代的反,简直就是个职业的造反邪教。 临清州在李孟未起家的时候,就是山东第四富庶的城市,现在名次尽管落后了一名,可这富庶却比当日见更甚,人口、财富都是众多,这样的城市如果被邪教把持,要是有心人煽动,那些不安定的地方跟着起哄,岂不是要大乱。现在士兵们征战在外,如果根据地那边出了乱子,士兵们岂不是要军心崩溃。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先开口的却是豫北游击袁时中,作为河南的武将,他开口反倒是最合适的,袁时中抱拳说道: “大帅,山东之地乃是根本,顺贼已经是灯枯油尽的局面,天命在我山东,歼灭顺贼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若先派轻骑回返,等山东局面确定,再进兵不迟!” 袁时中说完这句话,军帐中的各位都是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以山东的军事实力,击溃顺军的确是没什么悬念,确定了山东的局面,再进行大战,这才是稳妥的做法。李孟却不置可否,把信纸凑在灯烧掉,冷笑着说道: “一切不变,明日依旧按照计划提早拔营,和李闯会战!!” 看到下面的人还要相劝,李孟站起来,摇摇头说道: “临清州,最起码有我六百武装盐丁,距离兖州和济南两府又是颇近,兖州军和登莱军,以及他处的武装盐丁加起来有多少兵,这些兵马什么乱子平定不了。” 李孟的确是不担心,在山东目前主持局面的是孙传庭和颜继祖,以及周扬和宁乾贵,这些人手中握有的力量极大,就算是有乱子,也是顷刻平定。李孟对他们有信心,他也对自己有信心,山东被他治理的风调雨顺,相邻的北直隶和河南大批的饥民灾民都是逃过来求生,这样好的局面,难道还有人不愿意要,还要造反作乱,他还能捞到什么好处不成。 “诸位大人,自朱元璋建立大明以来,将近三百年的传承,白莲作乱无数,各位可听过有乱过一州之地吗?” 主簿袁文宏停下了写开口笑着说道,李孟斩钉截铁的说完,袁文宏又这么补充,众人心中都是安定不少,李孟朗声的说道: “成败就在明日一战,各位回营休息,明日寅时二刻造饭拔营,与李闯会战!!” 这时候,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要塞回肚子里去了,众人都是抱拳轰然答应,各自出帐安排去了。 亲兵统领黄平还是站在帐中,他要等李孟就寝之后才会休息,等人出帐走的远了,李孟坐在座位上对黄平说道: “派人给清查司去加急信,命田政司,登莱总兵、各府武装盐丁协查,日子过得好了,很多人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不安生了。” 这时候的李孟可没有方才的那么自信满满,反倒是颇为疲惫的模样,黄平连忙躬身答应下来,边上的袁文宏已经是把那个地方上筹集粮草支援文书写完,双手递给李孟,李孟大概浏览了一下,喊来掌印的亲兵,盖上大印,李孟吐了口气,又是开口说道: “严查,严办,首恶、主谋、协从都要杀头,这些人亲朋一概入屯田田庄,以敌军战俘对待,被蛊惑者统统降为屯田户,五年之内不得为平民,不得参军做官!” 袁文宏也是不得消停,连忙又是写了一封命令,交给等候的黄平,此刻的李孟不是担心,只是烦躁。 士兵们早早就已经是休息,李孟把一切布置完毕之后,也是熄灯睡觉,这个夜晚,在日后的很多回忆录和笔记,甚至是文学作品中被提及,有各种各样的描述,在大战前夜,李孟如何的镇定自若,评点风云,各路将领如何的钦佩大帅,各路乡绅义民如何的深明大义,相助胶州营。 但守卫李孟营帐的亲兵却有些别的秘闻,比如说熄灯睡觉的时候,隐约听见大帅在军帐里骂了一句: “真真是脑子坏掉!” 这一晚安静异常,李孟的大营之中有两个团是夜间轮值,准备应对顺军可能的骚扰,不过没有等到。 河南九月下旬的寅时,是天最黑的时候,可胶州营的营地却在这一刻开始喧闹起来,山东兵马对这个时辰是极为的着紧,军中有专门从西洋买来的机械钟确定时间,各营在每晚入睡前,都有专门的军官过来对时,行动时候才会同时。 寅时二刻出发,那寅时就要准备早饭,四万余人的部队,所需要的给养辎重人员甚至超过了部队本身的人数。 河南巡抚李仙风自然知道给大军后勤安排的好坏与否,一来是显现自己的能力,二来是决定自己今后在山东这个体系中的地位。 意识到这两点,李仙风那真是精神抖擞,全力运作,征发开封府和归德府的民夫丁壮,调拨黄河上运来和本地屯田田庄积储的粮草,都是打起了全副精神在做,下面的官吏考虑的也和他差不多,人人都不敢放松。 开封府尽管在山东控制下的只有三四个县,可其他非控制区的各个州县都是活跃的很,顺军到来时,臣服投降或者是率领亲眷上山立寨的致仕官吏、地主乡绅全部都是活跃起来,势力大的打出山东的旗号去围攻顺军地方部队,势力小的,也是偷偷摸摸的给山东和开封通风报信。 至于从开封城到洧川、许昌、襄城这一线,沿途更是许多地主乡绅主动过来投军相助,或者给大军输送粮草,或者是敢为前导,若是山东愿意接纳这些地主民团为兵,现在的兵力怕就是十万出头了。 有开封城的大明官吏运作,有地方上的乡绅地主协助,山东兵马从开封出发之后的行程一直是很顺利。 尽管带着大炮和许多粮草辎重的部队,在泥泞潮湿的地面上行进颇为的困难,可因为有这么多人力物力的相助,速度却不比天气晴好时候慢多少,更因为这些地头蛇的帮忙,对顺军情报的打探和对顺军哨探的封锁,一直是做的非常出色。 相对于顺军那方,这样的事情却一直是被忽视掉了,拷饷这个政策一出,实际上是和这个时代的社会中坚阶层彻底的决裂为敌。 至今在顺军所谓的控制地盘中,拥众万人甚至是几万人的大寨子都是层出不穷,这些人都是本地的豪强和流贼兵马势不两立,这都是顺军的隐忧和后患。 用过早饭,昨夜值守的那两个团和军需的官员驱使着民夫和丁壮收拾营寨,士兵们则是列队准备出发。 天蒙蒙亮的时候,顺军的营地中也有人敲响了梆子,这是起床的信号,在闯王营帐边上休息的亲卫头领李双喜一夜没怎么睡好。 李双喜年纪尽管不大,可却是打了将近七年仗的老军将,什么胜败血腥的大战役都是经历过了,可这一晚上,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想事情,以往是一沾到枕头就打呼噜,可这晚上却总是想刘体纯、刘芳亮,想那些从前认识的老弟兄欧诺个。 听见梆子响,他一翻身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甲,挂上兵器,举步营帐,抬头看看天色,尽管云彩还是不少,但却能见到些晴朗的意思了,连续阴了这么久,按说见到这晴天心情应该不错,可这却让李双喜更加的郁闷,在那里嘟嘟囔囔的骂道: “这贼老天,该下雨的时候却是晴天……” 山东兵马多火器,在阴雨天之中,这火器总归是用起来会有问题,可这天气却也是向着对方,实在是让人心情不舒服。 “李统领,闯王爷已经醒了。” 走到营帐边上,守卫闯王大帐的几名亲兵就和他说道,李双喜连忙快走几步进了李自成的帅帐。 闯王李自成的脸色倒还是好,昨晚看来是睡的不错,见到李双喜进来,站起来笑着说道: “快些把早饭吃了,随我去各营巡视。” 看见闯王这般的轻松自若,李双喜也是跟着有底气了些,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没等动作,李来亨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开口说道: “闯王爷,鲁贼的兵马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要到咱们这边了,刘宗敏派过去骚扰的骑兵,找不到什么空子,只能是回返,先派轻骑来知会一声。” 李自成点点头,肃声的说道: “各营用过早饭,就在营前准备列阵,迎击敌军!!” 那边李来亨重重的答应了句,转身出了营帐安排,李双喜跟着闯王走到外面,一起上了马匹,终于是禁不住问道: “闯王爷,难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山东打上门不成,这岂不是……” 话虽说了一半,不过意思却是明白,这等大战,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清楚,可闯王后移了大营,整个大阵地是布置了下,可接下来却没什么行动,难道就这么等着对方上门来攻打,这也太简单了些。 亲卫统领李双喜是心腹人,李自成当然不会瞒他什么,闯王在马上就指着大营外面说道: “从襄城到郏县之间的各个地方,可有一处如此开阔吗?” 李双喜略一思索,缓缓摇头,李自成笑着说道: “咱们手里最能打的就是那四万骑兵,可这四万骑兵若是在个狭窄地方打,能冲上去四千,那这四万骑兵最多也就是当八千用,地方越广阔,咱们的马队撒过去冲的威势就越大,当然要选在这里。” 看着李自成谈笑自若的模样,竟然看不出大战在即,李双喜也是跟着轻松不少,听着那闯王继续说道: “你看咱们扎营这地方,是个缓坡地,那李孟若是带兵过来,必然是从下向上这么冲,哨探回报,山东军队多是步卒,这从下向上的走法,多少是有些阻碍,你还记得涡水那次吗?” 说到这里,李双喜也是想起,在涡水那边,山东兵马在河那边的缓坡上列阵,李、罗的流民联军在这个坡地上当真是吃了许多的亏。 “本王琢磨那山东兵马打过的仗,他主动攻别人的时候少,都是在那里列阵等着别人攻,这是不是他山东善守不善攻,这次咱们先摆下这个阵势,让他们先动,只要是能拖住前面的攻打,郝摇旗率领的两翼压过来,那胜算就大了。” 后面的李双喜越听越是高兴,对山东的把握居然这么大,刚要说几句恭贺的话语,闯王李自成却加快了马速,他连忙跟上,听见闯王笑着说道: “双喜,你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义父,你捡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吃树根和草皮三天了,我娘就死在沟边上,临死的时候跟我说,要是饿的受不了,就把她吃了,吃的时候要烧火做熟了吃,要不然会得病……要不是您收留,双喜不是饿死,就是被过路的人吃掉……” 当年陕西之地如同地狱,李双喜的描述恐怕是很多人不愿意回顾的情景,李自成呵呵笑着说道: “老李被驿站裁撤了,家里没得开伙,周围的穷弟兄也都是没东西吃,老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儿饿死自家炕上,不得已才杀了县里的大户,领着大家伙找口饭吃。” 李双喜心中尽管感慨,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提当年的惨事,李自成顿了顿,又是开口说道: “当日差一口气就要饿死,咱们今日里却是万人之上的王爷和大将军,什么没享受过,什么没见过,人活到这份上,也是足够了。” 说完之后,闯王在马上哈哈大笑,豪气横飞,跟在后面的亲兵也都是情绪高涨,沿途各个营地军将士兵看见闯王这般逸兴横飞的状态,也都是觉得士气大振,跟着欢呼呐喊起来。 众人只是听见了那笑声看见了闯王豪迈的神态,只有李双喜从头到尾听了下来,越琢磨越是沉重,无论如何也是高兴不起来。 起床、早饭、拔营列阵在一个时辰内就可以完成的差不多,接下来的时间中,就是各级的军将不断督促士兵们调整阵型,做出准备。 骑马探子不断的往来于敌军和本阵之间,因为距离不断的拉近,探马出现在这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地面微微的颤动起来,能听到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声音,地面还没有干透,所以没有什么尘土飞扬。 可谁都知道,山东的大军来了。 顺军这边的士兵也不是那种初上战场的菜鸟,列阵完毕之后,不少人都是坐在地上,或者是跟身边的人闲聊闲扯。 他们绝大部分,对所谓的山东兵马没什么认识,山东的军队不也是大明军队的一支吗,无非是在山东而已,可能是很厉害,可多少曾经很厉害的明军最后不是被顺军打的落花流水,怕他作甚。 方才闯王说活到这份上值得了,下面的顺军士兵何尝不是如此,经过饥荒、战乱之后,能吃几顿饱饭,能活到几天,这就算值了。 山东的军队来了,坐在马上的顺军将佐都是凛然,就算是武将总首的刘宗敏手也是抓紧了缰绳。 阵列之中,下面的掌旅、哨总等军校打骂吆喝着,让各个队列的步卒站起来,紧张起来,马上就要开战,还坐在哪里干什么。 刘宗敏回头看了看,在他身后的骑兵们却还没有什么紧张的意思,顺军的骑兵不是第一波投入战场的,骑兵们必须节约马力,刘宗敏心里面庆幸的是,这闯王中军所在的部队,人的口粮和马匹的草料都还不缺。 但是积存的分量最多也就是支撑三日,山东兵马这时候来,还能保持生力军的状态去和他们打一下。 漫山遍野的马队骑兵,这些是大明军队和顺军这么多年的积累的精华,都是劲卒精骑,前面列阵的则是闯王老营的四万步卒,这些兵丁很多都是当年老闯王入河南那个时代就开始跟着顺军的老卒。 尽管闯王和他们这些大将曾经被逼到单枪匹马在鱼腹山躲避,可很多兵丁却一直是在河南小股活动,等到闯王重返河南,这些兵马又都是重聚在闯王的麾下,经过这么多次大小的战斗,也都是有经验,不怕血腥的老兵了。 这边近十万的精锐,左右两翼郝摇旗率领的那些士兵也都是有战斗力的军兵,将近三十万的强军,为什么怕了这对面才四万余的山东兵马,刘宗敏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没有必要退。 放眼天下,明军有战斗力的部队都被歼灭击溃,其余还有资格争夺天下的无非就是这齐国公李孟的胶州营以及还在湘赣一带活动的八大王张献忠的大西军,不如这次趁着击溃明军的胜势,一鼓作气的击溃山东兵马。 刘宗敏的判断很有道理,顺军在此处足有三十万兵马,山东兵马就算是算上郏县的马军,加上正在汝宁和南阳两府活动的征西将军部队,加起来也还不足八万,这等悬殊的人数,为什么没有信心胜利。 现在的战场上已经是紧张起来了,原本是散布在山东大军周围的散骑哨探,现在都是相回跑。 胶州营的骑兵马军的确是不多,因为在黄河上入汝州,堵住顺军和明军的退路,需要骑兵的速度,所以大部分的骑兵都是分配给了那个方向的战斗,这边留下的很少。 胶州营骑马的部队不多,一是各军的骑兵,二是亲兵大队,现在骑兵被派出去,亲兵大队又是拱卫中军。 目前在山东大军周围只有千余骑兵在那里游弋护卫,这都是袁时中和贾大山的部下,这些骑兵大都是他两个人的起家武装,亲信家丁等等,被派来做这个活计当然没什么异议,反倒是踊跃争先,不过很多人却是达不到胶州营的要求,这千把人还是放低了标准选出来的。 如果说是胶州营马军的千余骑,那这个场面就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了,对方的哨探轻骑肯定不会靠的太近。 可现在,往往是这边距离的近了,这些骑兵一股脑的涌过去,却把其他地方的空当漏了出来。 这等两方大军互相接近的时候,就是这些哨探骑兵最光彩的时刻,因为两军接近,追击和被追击的骑兵在阵前互斗,胜利者自然是得了个彩头,输了的,在全军和主帅面前丢脸。 现在山东军队周围这千余杂牌的骑兵,如何能与对方打熬多年的精锐侦骑相比,折腾了几次之后,看不去的李孟索性是让他们安分的在队伍右侧呆着。 反正这顺军的骑兵尽管折腾的漂亮,可完全是杂耍一般,只要是靠近了胶州营的步兵阵,火铳兵就架起火铳准备射击。 在几个靠近的顺军探马被从马上打下来之后,这些骑兵也只能是远远的耀武扬威,不过,也就是这么花哨好看而已。 但在顺军的大营本阵之中,士兵们却是一连声的叫好喝彩,这可是在开战之前赚了个不错的彩头,大吉大利的征兆啊。 胶州营的步卒已经是走了快有三个时辰,半路上歇息整队过一次,现在倒也不显得如何疲惫,相比于对面顺军的气势如虹,每个士卒的表现都漠然,每个军官都是在盯着士卒和同伴。 胶州营的士兵们有一种自信,他们不需要对敌人关注太多,他们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胜利就会到来。 在两军之间耀武扬威的哨探骑兵终于是都撤回了本阵,空间愈来愈狭窄,没他们闪转腾挪的地方了,顺军的哨探探马回到本阵的时候,受到了英雄般的欢呼,为本军争了面子,折了对方的锐气。 就连闯王也派亲兵过来发下了银子,更是惹得步卒阵列一波波大声的欢呼,气氛极为的热烈。 对面的胶州营一直是安静异常,好像是从出现在顺军视野中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冷静、漠然、好像是个机器一样按部就班的行动。 因为对面的这种冷静在,顺军的欢呼也无法酣畅淋漓,所以在半途中也就稀稀落落了下来。 胶州营的帅旗仍然在缓慢而又坚定的向前移动,李孟在亲兵的拱卫之下,控制着马匹的速度,缓缓向前。 他的身边有两名士兵,尽管也是穿着亲兵的衣甲,可却比其他的士兵显得瘦弱许多,两个人手中拿着几样明显是西洋传过来的工具,还有一人手中拿着算盘,一个人那工具观察,不停的报出数据,另外一个人在那里那算盘不停的打算,口中却是向李孟报数: “四百步有余”……“三百五十步有余” 这两名亲兵是神甫费德勒的学生,都是制造局的工匠子弟,算是对西洋的数学和大明的数学理论初窥门径,然后还能和实际的应用结合起来,这是难得的人才,别看年纪轻,可已经是制造局的工匠了。 并且孙和斗、丁旭、郭栋三人一致认为,现在这两人年纪太轻,再过三年,一定要给个大匠的称号。 胶州营的火药武器对于距离的测算要求相对精确,这次也是直接把这二人一起带来个过来,尽管战场上凶险,不过也有好处,那就是成为大匠不比等三年之后了,回去之后立刻提拔。 “三百步不足,二百七十步有余!!” 听到这句话,李孟勒住了马匹,抬起了左臂,身后的掌旗官立刻是立定了大旗,李孟朗声说道: “展开!!布阵!!!” 帅旗不动,有着指令意义的各色旗帜开始挥动,在胶州营掌旗官身边的几十名号手齐齐的吹响了喇叭。 铜喇叭的声音并不好听,可是却尖利异常,整个战场上一时间充斥着喇叭的声音,李孟的本军已经是停住。 在顺军耳中听到的单调变化的声音,在胶州营的军官耳中听到的确是命令,整个队伍突然间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动作。 “大营第五团,全体~~~~立正~~~~” “向左~~~转!!” “齐步走!!!” …… 各个团的号令次第喊出,一个个团方阵逐渐以李孟的本军为端点,向右展开,尽管士兵们都是便步行进,可依旧是整齐异常,在战场上,这些以一千六百人为单位的队伍,像是一个整体一样的前进。 每个队伍到达预定位置的时候,就开始停住不动,队伍依次布好,纵队前进的胶州营大军开始缓缓的变为横队。 看着对方这般好整以暇的变化,顺军的将佐都感觉到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中军的闯王李自成一直是盯着对面。 不过顺军此战是闯王和众将合议之后定下大的方略,战场的具体指挥,却是由权将军刘宗敏来负责,战场之上的队形变换,容易在行进中造成空隙和破绽,趁着这个破绽突击,往往会收到战果。 刘宗敏是老将,肯定会明白这个道理,闯王李自成的转向刘宗敏的位置的时候,看见一支两千人左右的轻骑,已经是从顺军本阵中突出,朝着胶州营主力的左边突击而去,因为队形是从右向左的展开。 三百步左右的距离,轻骑冲出,所花费的时间很短,顺军的本阵开始动作,轻骑冲出的空隙两侧,步卒队列都开始朝着两边闪躲,让这里变成一个出口,后队的骑兵开始向前推进。 如果前面打开缺口,就要趁势的突击,彻底把这个缺口给打崩溃掉,全力的发动一系列的进攻。 胶州营的每个步兵团作战团体都是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部分是长矛方队,一个部分是火铳兵,火铳兵是游离在长矛方阵的周围,用远程火力保护长矛方阵的力量,他们相对机动灵活,对这种战场上突发的局面更容易应对。 看见轻骑队伍袭来,已经列好队的团守备开始传令,每个步兵团之间的命令和信号传递,轻骑突进阵型弯曲的地方的时候,队列的展开已经是停下,在最外边每个步兵团的火铳兵已经是布置在了前面。 “检查火绳!!!” “目标前方敌人骑兵,准备射击,准备射击!!” 顺军这支轻骑也是看见了前面层层叠叠的火铳兵,这样冲上去,等于是要硬生生的迎接对方的射击。 这次的任务骚扰,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乱对方的布置的机会,而不是决死冲锋,距离百余步的时候,顺军本阵的锣声当当当的敲响,鸣金退兵。 已经是跑起来的坐骑想要直接兜回去可不太容易,总要在向前几步才能转弯,向前几步就进入了射程的边缘。 “第一排,开火!!” 有马匹和骑士冲的太近,收马不及,被火铳射中,直接是栽倒下来,但大部分的骑兵还是成功的从射程之外兜了回去,这次,顺军被山东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 战场除却胶州营阵型展开之外,又是安静了下来,过了会,顺军之中却有一名骑士从阵中奔驰而出,到两军对峙的阵中间停了下来,把手拢在口边大声的喊道: “齐国公李孟李大人可在,我家闯王爷想和您在阵前一见!!” 第五〇二章 战争从炮火开始 那边轻骑出击的队伍在仓惶的撤回,战场上闹哄哄的不像个样子,这边顺军出阵的人喊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他站的这位置倒是火铳和弓箭的射程之外,胶州营又不会单独拿炮来轰,等那边出击骚扰的顺军轻骑撤回去之后,战场上逐渐的安静下来,这名军将的吆喝声也被人听清楚了,不管是顺军那边还是胶州营这边,却愈发的安静。 现在不同以往,演义评话中所说,战前两员大将阵前比武,胜败决定所率领兵马的成败,现在要是有这些事情,只会被人当作是玩笑戏耍。 为将者,一来是要指挥若定,调动各处的军队,需要战斗的时候,也是身先士卒,领着手下冲锋陷阵。 战斗是千人万人的大战,一个人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作用,不过顺军这名军将的叫喊,却让许多战场上的军将兵卒兴奋起来,两边的士兵都是看向自家的主帅,心想莫非是这闯王想要邀请齐国公,两个人各持兵器大战三百回合不成。 不过紧接着也就是回过味来了,天下间闹腾的最大的两方,造反的流民百姓自然是这闯王成了气候,而这官家的兵马,野心家和枭雄那也就是非李孟莫数。 或许双方英雄惜英雄,想要在阵前见见面,估计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我家闯王爷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和齐国公相见,看看当时一等一的大英雄!!” 李孟在帅旗之下,听着前面亲兵传回来的消息,忍不住哑然失笑,可他也对这个提议颇为的感兴趣,对于穿越者的他来说,李自成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传奇,在历史书上也有重重一笔的大人物。 “大帅,贼酋狡猾凶残,这等阵前相见,凶险极大,谁知道这李闯包藏了什么祸心,万万不可前往!” 尽管双雄相会,这日后必然是史书所载的大事,可负责李孟安全的黄平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看着李孟颇为意动,连忙的劝说阻止。 李孟摇摇头,他已经决定要去看看,不过必要的安全措施还是要做的,李孟开口吩咐说道: “无妨,本帅也是想见见这位闯王,黄平你去和对方约定,确认这安全事体之后,本帅和他会会。” 无奈的黄平也只好在马上领命,自去骑马安排,那边的李双喜也是出来,双方在阵前讨价还价了一番,这时候的战场倒是颇为的奇怪,明明是将近二十万人的大战将要开始,可现在双方却毫无动作,却在这里搞什么见面的仪式。 双方各自携带四名亲卫,骑马相见,各自都是手持大盾遮蔽,彼此各派人检查对方亲卫的武器,在十步外目测对方首脑的装备等等。 这个动作倒也是很快,双方忙完了这一系列的事情,纷纷在亲卫的遮蔽下出阵,不约而同的,双方主帅的出阵,身后都有骑兵、步卒的调动,不管怎么说,大战在即的这种冒险,实在是太儿戏了一点。 李孟自然是穿着全身的板甲,在四名亲兵的环绕下,缓缓的走出了阵列,远看着几百步外的顺军本阵也是如此,黑色大氅,红缨毡帽的李自成在四名亲卫的护卫下,慢慢的走了过来。 双方都是小心翼翼,跟出来的几名亲兵都是如临大敌,他们拿着的大盾,近距离就算是火铳都未必能打穿,就这么挡在自家的主帅跟前。 和预先说定的一样,距离三十步的时候,双方停住了,四名亲兵则是手持着大盾挡在了前面,露出一道缝隙。 李孟的目力不错,不过三十步的距离看面孔也看不太清,只觉得那李自成的身形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都是要高大不少,脸上黑黝黝的,颇有棱角,看起来很有些英雄气概,这倒也是应该。 这时代,你想让人心服口服的跟随你,除却能力之外,相貌外表也是个很重要的条件,要是面目可憎,肯定会让人心生疑忌。 李孟仔细看着,心想若是李自成这相貌身形在现代的话会去做什么,一个性格演员应该是跑不了的。 先开口的却是闯王李自成,他的声音很大,隔着三十步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口音是带着些陕西口音的官话: “久闻齐国公的大名,今日相见,果然是龙行虎步,非凡之姿。” 听到李自成的喊话,李孟突然间有些恍惚,自己对面的可是闯王,可是历史上有浓墨重彩的人物,没有穿越前,历史课本还有部队的教材都给这个率领农民求活起义的李自成极高的评价。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自己逐渐的发展,开始听到李自成的传说,随着自己实力的增长,渐渐的要想法去制约闯军,去想法子让闯军朝着对自己对山东有利的方向去发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流民的作乱实际上帮助了山东的壮大。 大明朝廷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是被大乱吸引过去,山东才能相对安静的壮大和发展,到了现在,山东已经是无人能治。 到现在,李孟考虑的事情,就是如何消灭掉李自成的顺军,为自己的取得天下扫平道路,大顺和李自成,对山东没有什么正面意义了,现在已经是一个阻碍。 自己也成了争夺天下之人,也成了和这李自成对等的人物,不知道百年之后,几百年之后,史书如何评价自己。 会不会是说自己是阻碍历史发展,阻碍民族融合的大军阀、大地主,是野心家和枭雄,是压迫人民、残酷剥削人民的大流氓。 “闯王的大名,李孟也听闻的久了,现在见到,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李孟朗声的回答,不过却让对面的人听得一愣,这话中有不少感慨,可这感慨因何而来,却不知晓了。 “齐国公,俺老李是被这该死的朝廷逼得活不下去,这才领着穷弟兄们一起造反,却没想到今天到了这样的地步,能有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兵马,老李也就满足了,齐国公,你带着四万多兵前来,老李这边有差不多三十万,要真是拼杀,双方肯定要损伤了元气,反倒是让皇帝老儿捡了便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自成大声的在那里侃侃而谈,所说的内容,说的让李孟渐渐的露出了笑容,这番话还真是有些乡土的气息,当然也是狡猾异常,李自成继续开口说道: “齐国公,老李这边有两个省,也没有什么别的念想,这地方让弟兄们也有个安身立命的处所,齐国公那边南北各省,还有好大的地盘要去争夺,咱们不如就以现在各自占领的地盘划界,老李只要南阳府和河南府还有湖广的地盘,其余的地方全都给齐国公统属,从此互不侵犯,等齐国公取了天下,老李带着手下投靠过去,请齐国公给个封赏如何?” 双方对峙,一方四万,一方近三十万,不管怎么看都是顺军的李自成占据优势,可李自成却提出了和议,并且顺军主动从目前还在交战的几个府撤出来,山东兵马不经过战斗,在河南的地盘就可以扩大一倍,这是非常诱人的条件。 而且这件事,闯王李自成还摆在阵前,要求双方主帅出阵亲自来谈,更让这和谈非常的有真实性。 李孟在马上愣了愣,开口笑着回答道: “肉到嘴边,哪有不吃的道理,闯王爷莫要白费心机了,这场面已经是拉开,不唱一出大戏给天下人看看,岂不是遗憾。” 闯王李自成听见李孟的回答,在马上也是哈哈的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既然俺老李的一番好意不被齐国公接纳,那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齐国公啊,我这边三十万兵马,你就有那么大的把握吃下,莫要崩坏了牙齿,山东的局面就这样的稳如泰山,莫要在老李这边花了力气,却便宜了其他人。” 李孟笑着摇摇头,朗声的说道: “闯王,你是一时的豪杰,可是却看不清谁强谁弱,你我的兵马都是汉家的子民,华夏的血裔,等下开战,死伤必然是不少,本公不愿意再看到我汉家子弟多流一滴血,有这个勇气刀枪,去打蛮夷,岂不是更好!”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顺军进入北京之后,对关外的满清鞑虏严重估计不足,以为进了北京就是万事大吉,可以享乐安逸了,结果吴三桂引鞑虏入关,一片石出战的顺军却没有投入所有的主力。 然后一战之后崩盘,整个的天下落入了满清鞑虏的手中,几百年的黑暗时代就此来临,李孟这句话说的就是这个,但外人听来,却是讥刺李自成不识胶州营的强大。 李孟又是继续说道: “闯王,你要是现在降了,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亲眷和子弟无忧,顺军兵马,我这里都有妥善的安置……” 李孟这边的话没有说完,闯王李自成那边却打断说道: “齐国公,你若是等下被老李抓了俘虏,老李绝对不会杀你,还会给你个官当一当……” 话音未落,两个人在马上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双方却也是知道,已经没有任何相谈的必要,双方的要求相差的太远太远。 李自成自觉得有优势,可却不愿意开战的原因是,顺军的主力几乎是云集在此,稍微有个闪失,顺军队的大半实力就是烟消云散了,如果李孟那边同意和谈,反倒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山东兵马心怯,闯王李自成反倒是要准备打一打了。 但这番对谈之后,对面的齐国公李孟却是坚决无比的要战,看起来尽管人少,却对自己很有信心,这番做作,反倒是让闯王李自成有些迟疑,心想莫非这山东兵马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后招和埋伏不成。 想东想西,想了这么多的事情,闯王李自成始终不相信自己几倍于对方的精锐,会输掉,山东兵马再强,难道还能强到天兵天将的地步,既然要打,那就开战是了。 李孟回到本阵之后,刚才停下来的队伍展开,又是开始动作,在和顺军面对面的阵线上,八个团为一排,共有两排,还有四个团作为预备队在阵列的后面。 主帅李孟回到了帅旗之下的时候,所有的团都已经是进入了预定的位置,军官们的口令依次响起。 火铳兵在长矛方阵的前面列队,在步点鼓的节奏下彼此对齐,等到全体对齐之后,都是肃然立正,所有队伍就位之后,给顺军的感觉好像是凭空一座山突然落在了自己面前,顺军的队列禁不住一阵骚动。 李孟在帅旗之下,摇摇头笑着说道: “本以为和李闯在阵前相见,会说什么英雄相惜的隽永之言,结果却是李闯拿出当年劝左良玉、贺人龙那一套,劝本帅网开一面,不要被他人渔翁得利,实在是无趣之极。” 边上的士兵军将紧张的看着对面的顺军,眼见着大战将至,可没有什么人有心思陪大帅讲什么笑话。 一名传令的骑兵从阵型的左侧疾驰而来,到了李孟跟前,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开口大声的说道: “禀报大帅,各团已经落位完成,随时可以战斗!” 李孟把头盔带上,掀起面甲,朗声的命令说道: “各步兵团待命,传我军令,命炮队统领郭梁即刻就位,落位后即开始轰打敌军,不得有误!” 李孟命令下达,传令兵迅速的朝着右边跑去,没过多久的功夫,在胶州营右侧出现了大批的部队。 顺军的部队现在尽管没有被胶州营攻打,可整个队伍的骚动却一直是没有停下来,看着几百步外整齐列队的山东步卒,各个是咋舌不已,胶州营的步兵操典,普通步兵团列队的时候,前面四排的士兵应该是身上披甲。 这半身甲,自然就是胶州营制造局水力锻造,批量生产出来的板甲,因为数量太大,所以没有采用打磨光亮的防锈方法,而是直接用黑化的方式完成。 盔甲都是显得黑乎乎的,可毕竟是金属制品,依旧是有独特的光泽和模样,八个步兵团一排,排在前面的士兵都是身上穿着盔甲。远远望去可是壮观无比,在前队列阵的顺军步卒也都是见多识广的老兵了,他们自然知道要去置办这么一身甲胄会有多难,要花费多少银钱。 回头看看,就算是顺军自己的将领,穿的盔甲也不如对方士卒身上的那套体面,这么多人都是配备甲胄,这要花费多少银子,更不要提那些闪烁着寒光的武器了。 胶州营的士兵就那么平平常常的站在那里列队,就已经给对面的顺军士兵极大的心理压力。 这阵势,这甲胄,象征着无比巨大的物资和财力,这是胶州营力量的一种显露,已经是足够的震慑敌人。 整个胶州营的队伍都是从右向左的展开,这时候右边突然出现了大批的士兵,这些士兵大多是乘坐在马车上或者是跟着马车跑动,每辆马车的后面都是拖拽着一门火炮,有一名军官举着红旗站在了和阵列前端持平的位置上。 这些士兵控制着马车,依次的停到了位置上,这些士兵们动作娴熟的把火炮从马车上卸下,在地上支好,然后清洗炮膛,装填弹药。 按照规定,胶州营每个团配备三门三磅炮,但是在有多个团参加的战斗之中,火炮则是被抽调出来,集中使用。 顺军士卒也知道火炮如何架设,把装在箱车上的火炮运到阵地上,然后挖坑培土,把火炮从箱车上卸下,然后加以固定捆扎,这才能开炮射击。 可看着对面山东士卒的架炮布置,这完全是超乎常理,顺军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一门门火炮依次的摆开架起。 “张、刘、李三位都尉,立刻率你属下兵卒出动,不得让鲁贼从容开炮!!” 惊讶过后,顺军也是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在左翼的李来亨大声的发布命令,双方军阵间距不远,对方设置好炮兵阵地也是需要时间,趁这个机会,派兵突击骚扰,不让对方能够架设好炮阵,也是应有之义。 顺军的老营兵马,反应也是迅速,被李来亨点到名字的三位都尉,接到命令之后,已经是领着各自的兵卒出阵。 临战前的布置还真是分得明白,前队全是步卒,除却掌旅之上的军官之外,就连亲兵也无马,大批的骑兵就在步卒后面屯着。 步卒将近四千余,分为三队,在军将的率领下朝着对面的炮阵扑去。 在老成些的将领眼中看来,胶州营的这阵势尽管摆的齐整,可未免有些太僵硬,比如说帅旗的左侧是步兵军阵,可右侧的炮阵却没有什么步卒掩护,从左侧调兵,仓促间肯定是来不及,会引起混乱。 顺军就是要抓住这个空档来打,火炮这个武器在顺军的眼中是威力巨大的武器,可也是笨重不灵便的火器,在这个距离上,吃亏的肯定不会是自己。 这时候也就是十几门火炮架好,看着远处的敌军士卒气势汹汹的扑过来,炮兵们都是有些慌张。 郭梁站在炮架上也是看到,身边的一名副手紧张的喊道: “大人,快些请大帅派人过来救援,咱们这边挡不住的!” 郭梁嘿嘿笑了几声,中气十足的喊道: “不用麻烦大帅,咱们自己也一样能够对付,手里的大炮是干什么的,那就是粗点的火铳,该架炮的架炮,架好炮的朝着贼人那边给我轰,炸他娘的!” 他这边喊完,已经架好的那十几门三磅炮的炮兵边吆喝,边抬着火炮朝着敌人冲来的方向转动。 装填火药、夯实、略微瞄准、点火发射,这几个步骤早就是在平日的训练中驾轻就熟,完成的很快。 那边的顺军步卒才冲出来三十多步,这些火炮已经是轰然打响,十几颗炮弹呼啸着落进了人群之中,毫无意外的趟开了一条血路,惨叫声跟着响起,可身后是自家的大军,前面是敌人的军阵。 已经出来了,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那三名都尉咬着牙,高喊着命令,让自己的队伍快些散开,那些重伤的士兵同伴是顾不上了,唯一的想法是冲到炮阵的跟前,掀翻了炮,砍杀了炮兵给他们报仇。 可他们想不到,山东的火炮竟然是打的这般快,队形才刚刚散开,胶州营的火炮又是打了过来,这次对形是散开了不少,可对面打来的炮弹也是多了不少,伤亡依旧是不小,对面的火炮不断的落位,然后架起,装填弹药朝着这边轰。 第二轮炮击过后,方才还显得比较有声势的队伍,现在的声势就差了不少,队形也显得稀落,不光是因为散开,还因为炮击。 这才冲了七十步左右的距离,已经是两轮炮轰过来了,眼看着一次比一次的炮要多,这怎么打。 几名都尉有心吆喝命令,可看见对面的炮阵上一门门炮被架好,然后调整着对准自己这边,那黑黝黝的炮口从没有如同今天这样的可怕,在顺军和明军之中,火炮都是用来攻城守城,这样用于野战的真是见所未见。 胶州营炮队的统领郭梁看见火炮的杀伤,兴奋的在炮架上直跳,开口大声的吆喝道: “继续打啊,给那些贼崽子点铁蛋子尝尝,让他们知道咱们炮队也不是被欺负的!!” 炮队士兵们先前的紧张都是一扫而空,也都是在那里喊着号子,装填弹药,一门门火炮被推上预定的位置,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齐射了,那门火炮装填完弹药,直接就是点火发射。 顺军出来的这小股部队何尝遇到过这么密集的炮火,在第三轮炮击结束的时候,就直接在两军阵前崩溃了。 炮队统领郭梁从炮架上跳下来,大声的阵地上吼道: “停止射击,装填弹药,炮口调高,目标就是前面的流贼军阵,准备齐射!!!” 紧张忙碌的炮兵们轰然答应,布置在炮兵阵地上的火炮此时已经是超过了六十门,可还是有炮车不停的进入阵地。 第五〇三章 天摇地动 大炮火海 炮队统领郭梁原本是个老老实实的难民汉子,跟着他哥哥郭栋努力做工,刚被调进炮队的时候,甚至说话都不敢高声。 这几年的功夫,人已经是大变样了,被人称为火炮爆炸的还没有我们郭统领快,大声的吆喝,十足的急脾气。 并且很有些人来疯的意思,火炮打的越响,郭栋的情绪也就跟着越激动,整个人好像是喝多了酒一般的疯狂。 尽管这个很混乱,可却非常有效,胶州营的炮兵自成立以来,除却因为操作不当的炸伤炸死,炮身掉下来砸到人之外的伤害,没在战场上受过什么伤亡,这样固然让炮队的心态很从容。 可也缺乏了一丝锐气和勇气,不管在他们在前方还是后方,炮队也是胶州营的战士,也需要有战斗的勇气。 郭梁的这种脾气,恰好是弥补了这一点,他在那里大叫大嚷鼓动气氛,下面的炮兵也都是跟着情绪高涨,动作速率也是跟着快了很多,炮击的更加密集。 现在的郭梁也是这个样子,在火炮上跳着脚大喊大叫,鼓动周围的士兵开炮,不过他的喊声,下面的炮兵已经是听不到了,就连郭梁的身形都已经看不太清,炮击的声音震耳欲聋,硝烟弥漫。 实际上战场上的风不小,可风吹的速度,赶不上这硝烟产生的数量,越来越多的大炮加入到轰打之中。 最开始推上战场的是集中的团属野战三磅炮,这些炮最为轻便,就位开炮的时间也就最短,六磅炮、八磅炮依次的在炮阵那边推上。 这就是战前准备的作用,在大军靠近的时候,迅速布置好了标志,后面的六磅炮和八磅炮推上来的时候,实际上已经看不到前面的敌人。 只是朝着大概的方向,把火炮摇高,装填弹药不管不顾的点火开打,最后推上来的是十二磅的野战炮,这种火炮行动非常的不方便,推上来的时候,那样硝烟弥漫的昏沉环境,已经是无法看清了,十门十二磅炮在请示之后,也就是停住没有开炮。 河南巡抚李仙风征用了那么多的民夫丁壮,很大部分都是用在这运送火炮上,山东本军,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全部被调了过来。 一百三十门火炮一起发射,这样的壮观景象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是仅见,这么大规模的发射。 今天的这场炮击日后被襄城和郏县的地方人士争抢,争先说这是在靠近本地发生的战斗,并且各建立了战争的遗址。 在世界军事史上,这被认为是冷兵器时代彻底消亡,彻底进入火器时代的划时代的纪念性战役。 当时欧洲的几个大国在决定国运的海战之中,动用的火炮数量比这个战斗多一些,可陆军的战斗,并且是这样的炮击,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山东的一切都是李孟操持创立,这个炮兵阵地的设置,是李孟综合了穿越前在军队里一些耳闻目睹,一些经验性的常识设置的。 尽管这个炮阵设置的过于仓促,火炮间距,弹药放置,发令的官员位置等等都是很粗糙,可威力已经是足够大了。 或许没有达到最大的威力,但这个威力在这个时刻已经是足够大,对面的顺军有被炮击的觉悟,在前面百余步的阵型之中,站的相对松散,可却没有想到对方的炮击竟然这样的密集和宏大。 从前面那支步兵小队冲出去开始,拿先被摆上阵地的十几门火炮开火,炮声越来越大,参与到炮击的火炮越来越多。 好像是平静的海面,开始的时候是风平浪静,突然间起了一丝小风,然后风越来越大,直至惊涛骇浪。 现在已经是海啸了,整个战场都是地动山摇,顺军的兵马事先考虑过要被炮击,也想着忍过炮击,或者是趁着炮击攻过去。 可却没有想到对方的火炮居然是在这样的威力,李自成看着前队步卒的左侧开始崩解,军官们根本没有勇气去约束,能在这急促密集的炮火中活下来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命,快些离开这死亡的地带。 炮弹落下,砸烂了许多人,落在地面上又是跳起,每一发炮都是如此,三磅炮已经是足够的威力,射程更远,口径更大的六磅炮和八磅炮,更是死神。 即便是远离炮击阵地的李自成和身边的军将也都感觉到地面在震颤,李自成的亲卫已经是控制不住身下的马匹,马匹在巨响和震动中狂躁不安,嘶鸣乱跳,把背上的骑士从马上甩下去。 顺军的步卒们不管是经历过再多的战斗,有多么坚韧的神经,对都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天崩地裂。 每个人都拼命的朝着远离炮击的右侧闪避,军将们也是如此,整个的队伍已经是乱将起来。 顺军布置在步卒军阵之后的马军军阵,同样是乱了起来,在后来的大规模火器战争中,马匹在炮火和枪声中保持镇定和冲锋,那是因为军马已经适应了战场,可这现在顺军的大部分军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地面在震颤,雷声好像就是在自己的耳边,很多靠前的马匹都是狂嘶乱动,还没有上马的骑兵拼命的约束马匹。 整个的马军阵地的狂躁好像是会被传染一样,乱成了一团,闯王李自成脸上已经是不复方才的镇定,他身边的军将扯着嗓子对他大吼请示,可却什么也听不清,人和马不像是在地面,而像是船在海中,颠簸晃动,头晕眼花。 不管是压阵的闯王李自成,还是临阵指挥的权将军刘宗敏,都已经是失去了对队伍的控制权,被炮打到的地方死伤惨重,没被炮击波及的地方,士兵们拼命想要离开战场,这已经没有任何的胜算了,只有死亡。 炮弹落地激起的尘土,胶州营炮击阵地飘过来的硝烟,把一切一切的视线都给遮蔽住,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 人在战场之中,甚至看不清三步外的战友,好像是在梦境之中,不过对于顺军来说,这是实实在在的噩梦。 除却火炮的轰鸣,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命令和吆喝,什么都听不见,顺军人人都是惊恐万分。 “停,停!!” 在胶州营炮兵这边的郭梁,已经是开始命令士兵们停止施放了,方才那样大的规模,把他自己都是吓了一大跳,他也知道,经过将近四轮的炮击之后,射程之内的敌人已经是很难有存活。 再这么打下去,炮管会发热,而且白白浪费弹药,是赔本的买卖了,可声音震天动地,郭梁嗓子已经是喊哑了,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命令,无奈之下,只好弓着身子在炮阵中走动,一门门炮的通知。 等到炮声停歇下来,每个人都觉得战场上无比的安静,实际上这不是安静,而是每个人的耳朵都在炮击中暂时的失聪了。 胶州营的步卒们都实现有个布置,在第一炮打响的时候,都有预备的棉花团塞进双耳,看军官的号令取掉,即便是这样,方才的炮击也让他们脸色发白,惊恐不安,只是平时的军法和纪律在约束而已。 实际上,在炮击的时候,李孟的帅旗也是歪斜了不直,掌旗官咬着牙扶着大旗,不敢丝毫的懈怠。 不过在炮击的时候,战场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帅旗,谁还有心思和精力去注意这个,炮声停歇,就连李孟都是摇了摇头,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炮击中忍受过去,不过他所在的位置距离炮阵太近,还是受不了,无奈也是给自己和马匹塞了棉花团。 炮击结束,李孟迅速的摘下了棉花团,身边的人也都是跟着如此,人人脸上都有放松的神色。 亲兵统领黄平的脸色煞白,他是在山东盐帮做事,亲临战场,见到这般的炮击威力还是第一次,真是被吓得够呛。 稍过片刻,顺军的队列之中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这时候硝烟还没有散尽,对面的情况还看不清楚,不过每名士兵都好像是已经是获得胜利一样在那里大声的呐喊和欢呼。 “大帅,火炮的威力竟然如斯,天崩地裂、雷霆轰鸣,小人险些吓得叫起来,真是惭愧!” 缓过神的黄平实在是忍不住出声赞叹,他的心情已经是从惊慌变成了兴奋,那些欢呼的胶州营士兵估计和他差不多的心思,雷霆固然是可怕,可这雷霆若是在自己一方,岂不是胜利也在自己一边。 能看到在云层之中的太阳在不断的升起,战场上的风也愈发的大起来,炮击的硝烟和飞扬的尘土慢慢散去。 对面顺军的军阵终于是显露出来,方才看着还颇有章法规矩的顺军军阵左翼已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用大口子来说过于的保守,整个的左翼差不多已经是被打的不复存在,方才还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耸动。 突然间,这边变成了一片白地,地面上你看不见什么鲜血,只有紫黑色的泥土和尸体,能逃过炮击的士兵全都是溃散逃走。 就连炮击没有打到的中军和右翼都是混乱不堪,靠着左翼的顺军部队都是拼命的朝着右边躲闪,因为能看到炮击不会波及到那边,靠右的地方暂时是安全的部分。 可众人的拥挤,让那边的队伍无法维持原来的队形,也是混乱异常,炮击的停歇,终于是让顺军缓过气来,各级军将有不少都是暂时找不到自己的部队,更上面的大将则是在那里督促。 整个是混乱的不像样子,后面的马军原本森然步阵,既有威慑,现在也是乱成一团的模样,骑兵在约束马匹,还要顾忌着不要互相影响,也是一锅粥的模样。 胶州营这边的欢呼更加的炽烈,左翼欢呼仍然在持续,而右翼却很安静,按说胶州营的右翼才是更清楚的见到炮击成果的人,可右翼却欢呼不出来。 因为他们被震撼了,所看到炮击的范围之中,全部是尸体,甚至是看不见完成的尸体,血肉碎裂飞溅,隔着几百步,按说不应该看的这么清楚,可看见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几乎是消失的左翼,方才那威势无穷的炮击,这一切都说明,在炮击之后,不会有什么完整的人存在了。 亲兵统领黄平骑在马上,看的比步卒稍微清楚些,他此刻的脸色也是变得凝重异常,也被这种战果所震撼了。 “大帅,火炮之威,竟然如此!!!” 这次没什么比喻和感慨,黄平能说的也就是这句话了,看见真实炮击的威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 李孟的表情很平淡,他见过更加骇人的攻击,也知道有威力更大的武器,现在的不同,无非是近距离的观看,更加震撼罢了。 听见黄平的说话,李孟拿着马鞭指着边上的炮阵说道: “今后的战争胜负,恐怕就要比这火炮的多少和威力了,可这天下,除却我们山东,又有谁能有这么多的火炮,又有谁造得起这么多这么好的火炮!!” 没有等黄平回答,李孟又是那马鞭指向前面的顺军残阵,朗声说道: “李闯和手下军将打老了仗,懂得计谋进退,可又能如何,在本军这绝对性的力量优势面前,一切都不过是儿戏技俩罢了!” 这话若是放在其他人嘴里说出,肯定会被认为是狂妄,可此情此景,李孟从容说出,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天下英杰,不管是朝廷的阁老重臣、流民的魁首反王,这李孟是最年轻的一个,可如今,他却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发令,老营第一团到第八团出击,向前攻击敌军本阵,横排方阵前进!!” 炮击之后的震撼,已经差不多消解,而有过经验的胶州营士兵恢复的比对面的顺军要快很多,并且队形什么的没有散掉。 李孟直接是发布了命令,在帅旗的后面,有用车拉着的十几面大鼓,随着传令骑兵向着帅旗的左侧跑去,大鼓也开始咚咚敲响。 每个团各个队列的军官士官们口口相传,让每个人把耳中的棉花团摘掉,传令骑兵手中拿着一面红旗,从每个团的第一列依次的跑过。 这是出发前的准备,鼓声也是让各团对齐整队的命令,每个团都是依次发令,团守备手持斧枪和手杖在队列间快步的走来走去,负责指挥火器部队的团副守备在那里督促着士兵们检查弹药装填和火绳燃烧。 这些都是早已做完的准备工作,在此的检查不过是为了保险,炮击过后的胶州营军队士气高昂。 那名打着红旗的传令骑兵跑过,很多士兵都是跟着大声的呐喊起来,这名骑兵跑到阵列的右侧,马上是停住了坐骑。 第一波要出动的步兵团已经是做好了整备,李孟默数着数字,六十个数字一过,他扬手挥下。 鼓声猛地停歇,尖锐悠长的喇叭声音开始响了起来,如山的胶州营阵列开始动了,各各团的步点鼓手用差不多的节奏敲打着鼓面,士兵们缓缓向前。 闯王的大旗在战阵之中已经是倒了一次,混乱之中什么都无法保证,好在无人注意,闯王的亲卫士兵已经开始挥刀杀人,为的就是阻挡其他人不至于把闯王的这边冲乱,现在好歹是恢复了一点。 一直是镇定的刘宗敏满头是汗,一边是担心闯王的安危,一边是担心山东的炮击继续,突然间,一个浑身泥土的顺军士兵拥挤着到了跟前,刘宗敏的士兵刚要拦阻,这顺军士卒就在外面,带着哭腔喊道: “刘大爷,小李三爷被炮打死了,被打死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在那里放声大哭,小李三爷就是果毅将军李来亨,李过的义子,可刘宗敏却隐约听说,李来亨可能是李过的私生子,在军营之中,尽管李来亨比李双喜还要小了一辈,可地位却远远高出。 李自成无子,李过比李自成小一岁,却是叔侄,两人等同是一代人,下一代里面也就是这李来亨,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 刘宗敏听到这个消息,饶是他心如铁石,也是在马上晃了晃,忍不住扭头看向闯王的大旗所在,那边也是乱纷纷的,不过却突然间有几名骑士,不管不顾的撞了过来,马上的骑兵却是闯王的亲兵,靠近了大声喊道: “刘将军,闯王有令,溃散之军不必理会,死亡将士不必关心,眼前这一战才是重中之重,不要分心旁顾!!” 权将军刘宗敏拿手抹了一把脸,闷声闷气的说道: “回报闯王,老刘知道,也请闯王去后面的马军主持大局,这一战有的打!” 想起昨晚上问是战是走,刘宗敏认为自家的兵马不会输,坚持要战,现在却不知道他有几分后悔,不过后悔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各将层层下令,兵卒就近归队,乱动者立斩!!” 刘宗敏的命令大声的下达了下去,顺军前队步卒也是渐渐的平稳下来,可也仅仅是刚有迹象而已。 “袁宗第,你带你的兵马左边,没要让那边的乱局到这边来,鲁贼的炮够不着左边了!!” 袁宗第距离他不远,听到命令之后,也顾不得讨价还价,领着兵丁朝着左边而去,刘宗敏连声的命令,他手下的威武将军、都尉都是把身边的亲卫聚齐,然后依靠亲卫约束身边的士卒,滚雪球一样的扩大稳定。 局势稍微的约束住了些,不至于马上的崩溃,刘宗敏这才是发现自己满头是汗,看见对面没什么变化的山东军阵,刘宗敏的心猛地抽紧了下,方才的那种震天动地的炮击,慌乱绝望的局面仅仅是开始而已。 念头到此,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猛听到前面有人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大喊: “鲁贼攻上来了啊!” 刚刚有些稳定的队伍又是一阵混乱,差点是控制不住,就看见对面黑压压的胶州营方阵缓缓的向前压来。 前面都是手提木叉和火铳的火铳兵,身后则是竖立着长矛的长矛阵列,前面略有些散乱波动,后面则是方方整整的长矛兵队。 权将军刘宗敏仅仅是稍微一迟疑,就立刻是下达了命令,被炮击之后的压抑和躁动怎么缓解,去冲到前面战斗,这就能缓解。 “各营迎击,鸟枪弓箭在前,刀斧在后队,迟疑不进军法行事!!” “出阵杀敌!”“出阵杀敌!!”刘宗敏身边的亲兵呐喊,渐渐的每个营的军将也都是跟着呐喊。 渐渐的顺军的步卒都是在跟着大喊,前队的士卒几乎没有什么迟疑,就跟着冲了出去,混乱了好久的顺军也是跟着动了。 由前到后,整个的军阵动的越来越快,好像是积蓄在堤坝后面的洪水终于得到了泄洪的机会,向着口子汹涌而出。 在方才那种看似要泯灭一切的炮击之中,每个人的心都在缩紧,每个人都想大叫大嚷,每个人都想发疯,呆在军阵之中,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明知道死亡就要降临,却无法跑出去。 上面进攻的命令一下,每个人都发疯一样的向外跑,向前冲,哪怕是死在战场上也好,也比这么令人疯狂的恐惧和憋屈要强。 “弓箭和鸟铳到前面去,弓箭和鸟铳到前面去!!” “散开,散开!!” 这毕竟是久经考验的顺军老卒,临到近距离的拼命厮杀的时候,还是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避免自己的劣势。 可惜是做无用功,看见顺军好像是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在火铳兵队列的每一名军官嘴角都是忍不住挂上了笑意,火铳兵的队列去攻打的时候,每射击一次要前进一步,需要重整阵型,这很麻烦。 可要是敌人朝着火铳枪口送上来,那就是求之不得了。 “止步!!止步!!” “保持现有阵型!!” “检查火铳,检查弹药,由前向后,次第轮射!!” 火铳兵的军官和士官都是在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发令。 越靠越近,就要进入射程之中了…… 第五〇四章 绞杀战 临上战场之前,将领们都有种种的计策和谋划,受过传统武将教育的,自然是读过兵书战策,那些流民的将领,则是一次次生死战斗打上来的。 可每次的战斗,都有太多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发生,正是这些不确定,导致了战局的走向。 顺军权将军、制将军们,已经是懂得利用战场上的这些不确定性,并且让这种不确定性也成为增加自己胜算的因素。 明军的将领,除却极少数的天纵之才和将领们的亲兵卫队之外,其余的军队,本身就是这种不确定性的代名词,自从三大征的余部和辽镇总兵李氏将门的逐渐凋零之后,很多时候的明军在战场上就是笑话。 万人和几万人的军队,一上战场上,除却主将的本队可以通过亲兵控制之外,其余的一概是看热闹的,胜的时候,还有几分助力,败的时候,甚至会危害自身,自相残杀。 可山东却从来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长久持续的训练,严明清晰的操典,高效负责的战场命令传达,在战场上,让每个团、每个队、每个人都成为严密可控的零件,组成了可怕的战争机器。 本来顺军也是相对可控的,毕竟在这个战场的几万步卒都是顺军中最精锐的老兵,可是方才那钢铁火海,彻底的把一切可控的因素打掉。 地动山摇,没有什么人能在那死亡的金属风暴中存活,差不多六百发炮弹轰炸到了顺军的阵型之中,这次的炮击,差不多造成了七千人左右的伤亡。 如果一名合格的炮兵军官看见这样的战果,恐怕会捶胸顿足,因为这次的炮击可以造成更好的杀伤,更加有效的打击。 不过实际上,这次的炮击所造成的效果并不仅仅是杀伤,这次炮击做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这种处于时代顶峰的火力覆盖,彻底的摧毁了顺军士卒的自信,他们的纪律性,摧毁了战场上最重要的东西,士气和勇气。 顺军指挥官的命令的确会被手下们执行,可现在这个状态,只能说是命令和手下们想要做的事情重合了。 炮击之后的极度压抑和恐惧,需要用狂奔和战斗来宣泄,前面有敌人,冲上去,和敌人真刀真枪的搏杀而死,也比这样绝望的死在金属和火焰的风暴之中要好的多。 冲出去之后,下面的各级军将就已经是收不住士兵了,掌旅、哨总们都是发现,下面的士卒在疯狂的向前冲,已经有些掌控不住。 弓箭手和鸟铳手的确是被顶到了前面去,可这么冲,甚至是无法瞄准或者是准备,而对面的胶州营火铳兵,第一排已经是半跪下。 前面的胶州营火铳兵阵列层层叠叠,差不多完全遮蔽了冲锋的正面,火铳兵和火铳兵之间也有空隙,毕竟火铳兵身上的挂着后备的火绳,弹药袋,彼此距离太近,很容易被火星溅到,那就危险了。 透过这火铳兵的阵列,能看到后面还在前进的长矛军阵,火铳兵好像是稀稀落落插在前面的木桩。 这木桩拒马好像是很容易越过,可这却是一道死亡之墙…… 那惊天动地的炮击,胶州营的每名士兵所受到的震撼不比对面的顺军士卒少,可同样的,炮击过后,那种震撼就变成了无比的信心。 每名士兵的手心都很干燥,有些人的耳朵还是嗡嗡作响,不过各种动作都是非常的标准,一丝不苟稳定异常。 对于冲在前面,准备射箭或者是打响鸟铳的顺军士卒来说,他们比身后那些同伴,更加了解对面这火铳阵列的意义。 山东的火铳打的远,威力大,这些传闻他们知道,有很多人还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经历过,但此刻他们除却无奈的把手中弓箭射出去,鸟铳打响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顺军的冲锋好像是大潮一样,这些手持弓箭和鸟铳的士兵都是潮头,他们不能转向,不能回头,只能是顺着这大潮的方向向前。 他们的动作稍有变化,恐怕就会被后面的人踩踏而死,可在奔跑中,弓箭谈不上什么准头,甚至连射都射不远,因为开弓的动作无法做完整,鸟铳那种细管的武器,更是不必提。 在那里架起火铳准备射击的胶州营士兵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依旧是准备射击开火…… 能向前几步,靠近些然后打出第二轮,那样没准能有杀伤,顺军的弓箭手和鸟铳兵都是这么想。 但再向前,就是胶州营的火铳射程之内了,做火器统领的军官都有一些特长,对于火器操作和训练自然要精通,同时目测距离也要有点天赋。 临阵大战,指望跟在李孟身边那样有专业的工匠测算不现实,特别依靠火器统领的估计和测算。 这也是熟能生巧的技能,练的多了,也就能判断的差不多,看见顺军的士卒跑进了射程之中。 没有人还等着放近了打之类的,直接就是下达了命令,每个团每一排的火铳兵右侧都有一名举起军刀的军官,狠狠的挥下,口中大声的发令: “开火!!!” 各个团的射击口令并不是同时发出,战场上的火铳次第打响,第一排开火之后,还在向前奔跑,拼命稳定身体的平衡做出射击动作的顺军弓箭手和火铳兵直接向前扑倒,有的人不过是被对面的火铳打伤了腿。 山东兵马第一排的火铳兵毕竟是蹲下,重型滑膛枪的子弹线路是抛物线向下,尽管有意的抬高了枪口。 但倒地之后,甚至是跪在地上,都无法再站起来了,很快就会被身后的战友推挤倒地,然后被踩踏的永远起不来。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次第的开火,密集的好像是一次齐射,齐射完毕之后,从射击开始,火铳兵们就没有进行队形轮换,装填弹药射击,仅仅是尽可能快的把火铳打响开火。 如此密集的射击,即便是顺军冲的势头再猛,前面冲锋的几排人也都是被打的空了,后排的士卒脑子总算是被这狂风骤雨冷了下,脚步一缓。 这种效果很好的射击却没有持续,仅仅就是这么一轮,射击完毕之后,早就是得到了命令的山东火铳兵纷纷拿着火铳向后跑去,看起来好像是溃散了一样。 当然这火铳兵的队形还是保持的很完整,也不散乱,顺着长矛方阵的空隙朝着后面跑去,本来被打的冲势一滞的顺军士卒,看见前面的火铳兵突然溃散,刚刚心里的那点迟疑和恐惧又是烟消云散。 看双方这个距离,还是能追上,可以趁着这突如其来的后退在战场上取得胜势,顺军的攻势重新又是炽烈起来。 在火铳兵开火的时候,身后的长矛方阵一直是在行进,等到开火完毕转身撤回,长矛方阵也是顶了上来。 “止步!!” 看见对面越靠越近的顺军狂潮,每个步兵团的团守备都是高声下令,鼓声敲响三下,喇叭响了两声止呕,步兵团都是止步。 这种突然的停下,让对面的顺军士卒很不习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在盘算着双方都在向前,何时能撞在一起。 可对方却突然停下,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很多跑在最前面的顺军士卒也是下意识的放慢脚步,可跟在他们后面奔跑的同伴却来不及刹住脚,阵形中又是一阵骚动混乱。 “高举平矛,垫步前进!!” 在步兵阵列边上的军将们又是大声下令,士兵们都是把长矛平举到肩部,反转手腕,上身向前探出弓下,一小步一小步的向前移去。 而后排的士兵则是把长矛从缝隙中伸出来,层层叠叠,整个的步兵方阵好像是一个钢铁刺猬一般向前移动。 尽管顺军的士卒在高速奔跑,可不代表他们会主动的朝着这些寒光闪闪的长矛上碰撞,尽管很多人都是想着用盾牌做遮蔽,借着这个速度撞上去,把对方的阵型搞乱,然后趁势掩杀。 可山东兵马步卒阵型是这样的架势,他们要是撞上去,除了被刺成筛子之外,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下场。 这样的情况也只能是放慢脚步,伺机从对方阵型的空隙中杀进去,只要是撞开一个口子,那就能趁势突入。 前面的人要停下来,后面的人却在推挤,顺军的前面已经是乱的不像样子,可对面的胶州营长矛方阵还是一步步的向前蹭来。 高举平矛,矛尖是斜向下的,矛尖所对准的敌人部位,正是心脏和咽喉部分,都是上半身要害之处。 攻击这两处,不需要太用力的刺杀,只要刺进,就是致命的伤害,如果有人想要趁着高抬的长矛下面钻进来,对付他们的则是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长矛。 顺军士卒尽管推搡拥挤,但早晚还是要对撞到一起,纷乱的阵型导致了单位距离上,很多地方的人数不是最大数目,而在这种面对面的厮杀之中,单位距离上人数的多少,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队列严整不乱的胶州营步卒长矛方阵,就保证了每个距离上始终保持着最大数目的长矛,经常会出现一名顺军士卒要面对两根以上的长矛。 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这名顺军士卒怎么去战斗,手中拿着的是长兵器还是短兵器,他所能做的事情很简单,或者是后退或者是死。 后面的人不断的吆喝呐喊向前冲去,顺军在后队已经是拥挤不堪,平地之中人挨挨挤挤,谁也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一密集起来,众人都是担心头上会不会有火炮轰打下来,每个人听见前面杀声震天,都想去前面搏杀。 可拥挤到前面,无非是在胶州营士卒的长矛伸缩状态下,被刺伤被刺死,侥幸几个突入进来的人又是被后排的长矛刺杀。 胶州营的步卒方阵垫步前进,看起来好像是磨蹭一样,幅度不大,可这样却在激战中保证了队形的稳定,让战士们不至于彼此散开,能够互相依靠。 顺军的士卒尽管是大步的奔跑,看着势头凶猛,可实际上却没有配合,尽管是乌压压的大军,可在真正作战的时候,却好像是单个人面对对方的整个队列。 厮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胶州营的长矛方阵在不断的向前,在他们的阵列前面倒下了大批的尸体。 这样的战斗进行下去,已经不会有什么悬念了,眼看着胶州营的步卒方阵一步步的向前推去。 顺军的步卒刚冲出来的时候,势头凶猛无比,看似不可阻挡,可他们冲到对面的胶州营步卒阵列的时候,还是被挡住了,并且是一点点的被打了回来。 “老子这边的炮开火,你们再打,抢着开火,要是伤到老子的弟兄,我可跟你们没完!” 在帅旗的前方,八百名火铳兵正在十门三磅炮的后面,炮队统领郭梁的嗓门极大,就连在马上的李孟都是听的清楚。 战场如此之大,步卒们在那里绞杀,李孟的帅旗本部所在自然是空落了下来,在稍高些地方的李自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些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马队有几千骑脱离了阵列朝着李孟这边冲了过来,看着敌酋这边也实在是太过托大了,帅旗所在,居然和身后的几个队列还有段距离,有些脱节,如果能趁势的冲过去。 自然,这股突击的顺军骑兵不指望能把对方的主帅击杀,可自己这几千骑过来,对方帅旗所在的兵马肯定抵挡不了。 打不过为了主帅的安危肯定要后撤,趁着对方的主帅这队伍的后撤掩杀,一是能给对方造成混乱,二是能减轻正面步卒的压力。 已经是撤到马队之中的李自成观阵也是看的明白,冲在最前面的步卒完全是因为事先蓄积的那口气。 因为炮击的压力让他们要拼命,要去厮杀,若是能借着这股勇猛向前,不计生死气势冲过去倒还好,可现在却是被胶州营的步卒挡住,等到那股气势消耗干净之后,接下来对方要反推回来了。 战场上的战斗又不光是正面对正面的厮杀,既然左翼的空间被打开,那可以在这里做做文章。 比如原本准备在紧要关头才动用的马队,分出一支来攻打对方布置失措的帅旗本阵,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把整个的局面盘活。 帅旗之下,还有两千亲兵环绕,右边有火炮的阵地在那里布置,一支几千人的骑兵从对面跑出来,这动向也是看得清楚。 这边的八个步兵团向前推进之后,亲兵统领黄平就是提心吊胆,帅旗本部的兵马孤悬在大阵之外,这实在是太不安全了,看见那几千骑兵从山上突击下来,当即是变了脸色,急忙的劝李孟说道: “大帅,贼人顶上了这块,要用骑兵来突袭,大帅万金之体,这边防御又是单薄,咱们还是回到后队军阵稳妥。” “本帅来这里又不是来看的,几千骑兵怕什么,这李闯已经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黄平,你可知道有这么句话吗?落后就要挨打!” 李孟说的极为轻松,可黄平这边又是懵懂,又是担心,落后就要挨打这句话他的确是闻所未闻,真是不知道大帅为何突然提起,李孟的确没有当回事,笑着发令说道: “传令郭梁,用火炮挡住骑兵,黄平,调亲兵队上前辅助。” 大帅的已经决定,黄平这边再怎么担心也要执行,反倒是炮队的郭梁大大咧咧的不在乎,直接是把十五门三磅炮摆在了帅旗之前,八百名亲兵都是下马,手持火铳摆出了射击队列,在炮阵的后面。 那队骑兵冲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迅速的把方才还在另外一边的火炮转移到了当面,顺军骑兵尽管看到了方才胶州营布下炮阵的迅速,可还觉得这火炮是个笨重之物,呆在什么地方就不会在转动。 可山东的炮兵把炮架直接套在马上,迅速的转移到正前,动作极为的迅速有效,有人在清洗炮膛,有人在那里卸下炮架,绝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动作。 不到五百步的距离,大队骑兵想要冲过来,根本不会花费什么时间,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中,胶州营已经是完成了布炮。 率领这几千骑兵的顺军威武将军只觉得头皮发麻,临行前闯王有叮嘱,能给对方造成混乱那就最好,如果不能造成回转也不会责罚。 可这么多骑兵冲下来,断没有这样就回去的道理,而且十几门炮就算是打上一轮,不过是死上几十名骑兵,看着那鲁贼大头目的身边部队并不多,而且后面的步卒大队也没有调上来的迹象。 距离越近,带队的顺军威武将军就觉得机会越大,这名威武将军在大队还是向下走的时候,就开始晃动手臂。 顺军的几千马队开始逐渐的散开,这几千骑气势汹汹的冲来,扬起漫天的烟尘,显得声势不比那边的步卒厮杀大战要小。 可胶州营的火炮不光是能快速的移动,在原地调整方向也是容易的很,那几千骑兵在战场上不管是怎么绕过来,都要经过以炮阵为中心的半圆范围,顺军操炮,要把火炮固定在一个土台上,还要在两边用木橛子固定,火炮是不能改设计方向的。 山东就容易的很了,那些骑兵故意走的远一些,可山东的炮兵应对起来很简单,四名炮兵一边两个,把手中的粗木杠插进炮座尾端的一个铁环之中,同时发力,抬起来尾端,着地处只是两个炮车的铁轮。 这样的情况下,转动方向就容易的很,炮兵们方才的轰击尽管是双耳嗡嗡,身在硝烟之中,可打的却是兴高采烈。 现在步卒上阵,他们却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没有打过瘾,现在骑兵冲来,除却那摆在帅旗之前的火炮,其余的炮也是推着上前,准备动手开打。 “炮口调低,发射药给我减半,谁要有一颗炮弹打到咱们自己人身上,老子我扒了他的皮!” 炮队统领郭梁紧张的盯着顺军骑兵的运动,心里也在算着线路交集,看到对方的动向,他扯着嗓子在那里约束手下,顺军的骑兵走的线路也是算计过的,就是要让胶州营的炮兵顾忌,害怕误伤,借此冲到跟前。 看到那些火炮都是调整方向,顺军的骑兵尽管心惊,可还是战战兢兢的控制住马匹,继续向前。 如果开炮的话,必然会给很大的杀伤,可这个战场在最开始的时候压缩的很窄,要是斜着朝骑兵开炮,很有可能会波及到靠着这边的步卒,郭梁的目光一直是随着敌骑的动作而动,到最后他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 “老高,你那门炮等进了射程,压低了炮口开打,只打一发炮弹!!” 不管怎么算,前列适合开炮的地方只有几门炮,郭梁也是要想着小心为先,顺军的骑兵却因为没有受到阻碍和炮击,速度渐渐的加快了,他们也是发现了胶州营炮兵的迟疑,骚扰突进的把握更是大了些。 “炮阵第一排换霰弹,老高你那边不用动!!” 郭梁又是下令,在帅旗前面的八百名亲兵已经是给火铳装填好了弹药,其余的骑兵也是在黄平的调遣下开始准备出击御敌,主帅李孟却好整以暇的看着那边步步推进的战斗,丝毫没有理会面前的敌骑。 火铳兵阵列的前面,那十五门火炮可不用考虑着什么角度,因为他们是正对着敌阵的方向!! 越来越近,郭梁猛地大吼一声: “老高,打!!” 喊完之后,早就是准备好的那一门火炮已经是点燃发射,炮弹疾飞而出,骑兵队中顿时是有两个倒霉的,马腿被打断,人从坐骑上直接被掀了下来,对于几千人的骑兵队来说,这一炮的伤害等于没有。 可这一炮却是信号,在火铳兵之前的十五门火炮一起点火发射。 齐射、霰弹、射程之内…… 第五〇五章 稳如泰山 战场转折 冲在最前面的马匹,有正好迎上火炮的炮口的,这倒也说不上倒霉,一队人迎着枪炮前冲,总会有冲在前面的人被打到,这些人也有这个觉悟,就是为了替身后的同伴挡住。 尽管是三磅炮,可是装着铅子和铁砂的霰弹,在近距离被激发出来,威力可以说是惊人,正好迎上炮口的那匹马,马上的骑士被打的千疮百孔不说,马匹几乎是被打的倒飞了起来,尽管距离很短很短。 十几门火炮的霰弹,在炮口前三十步的距离之内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幕墙,刚才那些骑兵可已经是冲进了十五步之内。 而且飞溅的铁砂铅弹本身比较轻,尽管有效的射程比炮弹要短很多,可是这些铁砂铅丸飞射的距离却非常远,不管是人还是马被迸溅到都是剧痛和轻伤。 前面的几排顺军骑兵挡下了大部分的铅弹,死伤倒地,后面却有不少的骑兵受到了波及,人挨了下不过是大叫或者强忍,马匹挨了下,却直接是人立而起,痛嘶发狂。 坐骑疯狂,直接是把人从马背上掀翻了下去,这可是在冲击过程中的骑兵部队,前面被打死,后面的同伴,可以直接踩着尸体跳过去冲过去,可被波及到那些队列直接混乱不堪,那就是真正的麻烦了。 后面马匹有收住马速的,却挡住了身后的同伴,有收不住的却冲进了那混乱之中,这更是加剧。 马匹发狂还是人被打伤,平复下来倒也不复杂,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火炮是来不及装填发射。 但除却炮兵之外,十几门火炮的后面还有亲兵大队的八百名火铳兵,炮兵发射完毕之后,立刻是按照事先的约定,直接趴在了地上,后面的亲兵大队火铳兵立刻是跑步向前,火炮停歇就是他们开火的命令。 一百人为一排,八排轮转,这完全可以实现不间断的射击,对于胶州营最精锐的亲兵大队来说,三排或者四排的火铳射击,就可以实现不间断的轮转,何况是现在的八排。 被火炮霰弹波及到的骑兵,混乱刚刚结束,有的马匹不管不顾的朝着另一边跑去,有的人则是被从马上掀翻下来。 混乱刚刚得到控制,后面的骑兵就要抓紧上前冲,对于顺军这支骑兵来说,被炮击的损失的确是惨重了些,不过损失是可以接受,看这个模样,应该还能冲过去冲垮对方,接下来却是密集的火铳射击。 火铳的发射密集没有停歇,这次则是真正的收割生命,凡是在射程之内的骑兵都是被打到在地。 有的骑兵很幸运,马匹替他挡住了火铳的射击,可骑兵从地面上站起的时候,他还是会被接下来的火铳打中。 谁都知道,开始的时候,这支骑兵的各级军将只是让手下散开,火铳的射击总有间隙,忍受着些损失可以冲进去,但坚持了几轮之后,谁也不愿意用这么大的赌注去赌火铳射击的间隙了。 隔着尸体和火炮,能看到在那之后的火铳兵一排射击完毕,顺着队列的间隙跑回后排,依次轮转,好像台精准的机器的,在火铳的射程之内,没有什么人能活下来。 这支骑兵队阵型已经是足够的散,在后面的部分骑兵已经是离开了相对安全的区域,从战斗开始,郭梁就在那里紧张的盯着对方骑兵和自己火炮的距离,现在因为帅旗区域的反击极为有理,顺军骑兵的阵型拉的太开了。 “第一排还没换霰弹的火炮,照着贼人的骑兵给轰!” 那边枪声爆豆一般的连续没有停歇,郭梁嗓子已经是沙哑,可还是要扯着嗓子大声的下令,即便这样,声音也听不太清楚,好在炮队也有自己的传令兵,郭梁自己又在第一排,所以命令下达执行起来也快。 方才郭梁下令换装炮弹,本来已经是装填上实心炮弹的火炮又要紧张的换装,这可是个麻烦的工作。 炮队统领郭梁也是算准了这个,总有十几门炮可以发射实心炮弹,在这样的距离下,霰弹的射程远远不够,也只有实心炮弹能够打到。 郭梁的这一系列指挥,可供商榷的地方很多,这是生死悬于一刻的战场,指挥稍有失误,就容易造成崩盘。 火炮实心炮弹和霰弹的更换,实际上就是个很大的破绽,但顺军和胶州营等于是相差了半个时代,一个是冷兵器,一个是逐渐向热兵器转型,这样半个时代的差距,足以掩盖掉一些指挥上的瑕疵了。 这就是所谓的绝对力量,有这样的优势,可以压倒一切了。 炮弹呼啸着落在骑兵的队列之中,又是一片的惨叫嘶鸣,突然间,顺军这支的骑兵队伍面临着很尴尬的局面。 前面的火铳和火炮,还有一边的炮阵,另一边正在绞杀的战场,一下子把这支骑兵的空间给变得非常狭窄,现在他们要冲,也只能是想着前面不计伤亡的死亡冲锋,而对面的火铳射击,怎么看,也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看着刚才还是气势汹汹的骑兵,在前面艰难别扭的转向之后,离开了帅旗前面的战场之后,亲兵统领黄平才是松了一口气。 主帅李孟可以临危不乱,他却不能这么镇定自若,若是对方真的不顾损失的来次冲击,那岂不是大麻烦。 黄平刚要相劝,就听到李孟这边开口下令道: “传我将令,调预备队三个步兵团过来,听我指挥!!” 听到这话,黄平心里总算是放松了些,李孟的命令却没有停下,又是朗声的说道: “传令炮队统领郭梁,准备三十门火炮,随军行动!” 在正面战场上的战斗愈发的炽烈,双方的阵线刚刚碰撞,松散狂冲的顺军吃了很大的亏,被胶州营的长矛方阵一步步的顶了回来。 可随着战局的进行,地面上全是尸体,胶州营的长矛兵在前进的时候,也要提防自己被脚下的尸体绊倒,阵型已经是有些散乱。 胶州营长矛方阵不断的推进,实际上把顺军的阵型挤压的越来越紧,开始的时候除了战死,还有退的选择,可现在除却战死之外,没有办法后退,那也只能死战不停了。 顺军步卒的刀剑和长矛就算是上佳的货色,也很难给对面穿着半身板甲的造成什么伤害,步兵阵列的缓缓推进也是有盔甲负担这个考量,这个盔甲的重量的确影响了机动力,可却带来了上佳的防御。 但阵型逐渐的变散,却给顺军士卒有了机会,渐渐的有人能够冲过那不那么密集的长矛密林,可以冲进胶州营长矛兵的跟前,拿着刀剑朝着对方下盘和盔甲的缝隙进行刺杀,面对这样的攻击,胶州营的长矛兵只能是丢下长矛,拿出自己的佩刀去抵挡,放下长矛,前面有缝隙,而且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往往是来不及了。 当然,大部分的顺军士卒都是冲不到跟前,就算是杀到跟前的顺军敌兵也会马上倒在第二排胶州营长矛兵的刺杀之下。 顺军差不多要付出七八名士兵的代价才能换到一名胶州营长矛兵,这个交换比对顺军步队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可总算是有了交换,对胶州营有了杀伤,这种状况才让顺军士卒不至于崩溃,能够支撑着打下去。 胶州营每有一名倒下去,后排的士兵就自动的补上,士兵们的动作很单调,就是简单的刺杀抽回,然后周而复始,前面闪开了足够的空间之后,然后列队向前移动。 对面的顺军士兵动作很花哨,有想要跳起来的,有想要从地上爬着过来的,可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八个步兵团的长矛方阵,互相的间隔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按照从前的战法,在各个间隔中,胶州营的火铳兵应当是拿着火铳在这个间隔向前开火,或者是探出来交叉射击,可这一次却都是呆在步兵队的后方。 只有有顺军的士卒进入这个间隙的时候,后排的火铳兵才会动手驱赶和攻击。 “火器威力的确是巨大,可对这些敌人,第一波打完之后,敌人就不敢靠前了,他们要退,要逃,但根本的实力却没有受到什么损害,还要骚扰你的军队,还要和你为敌,用长矛上,双方作战的距离拉近到十几步或者面对面,他觉得也有杀死你的机会,敌人始终会坚持下去,觉得有胜利的希望,这样的战斗持续,有纪律、有训练、有体能、有装备的精锐山东步卒,可以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杀伤。” 这是李孟在临战之前,召集各个团守备开会时候说得话,此战意义重大,必须要强调一些事情,和属下们强调肉搏战的意义之后,李孟也是做出了其他的约束: “今日之战,关乎中原归属,天下气运,各位并力向前,也跟各位提前知会,此战将有军法队督战,当阵即行军法!!” 李孟说的平淡,可听到的人都是肃然,当阵即行军法,那也就是斩首,以胶州营的纪律约束,很少会有什么军法督战的情况出现,今日间大帅单独拿出来说了,可见对这一战斗的重视。 由士官们组成的军法队就是在第一列的八个团之后,不过到现在还没有用到他们的机会。 第一列的八个团和第二列的八个团距离越来越大,在战场上,这就是所谓的前后脱节,是最危险的一种状况,帅旗之下的李孟想必也是看见了这样的状况,可却一直没有什么调整,只是任由这距离越来越大。 看起来好像是有绝对的自信,想要凭着自己前队的一万六千人就把整个的顺军步队打垮,可那后面还有蓄势待发的大队骑兵,这个冲下来,没有火器步队的配合,恐怕会很危险了。 前方的战场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僵持和绞杀之后,顺军的步卒又开始支撑不住,向后退却。 这一方面是交换比太高,整个军队支撑不住,一方面是顺军步卒在这段时间之中已经是开始把队伍整理出来,渐渐的有了章法,不再是乱冲乱打,这么面对面的贴着,绞杀的之可能是顺军的士卒。 稍微后退些距离,拉开来空间不断的冲打,才有可能击破对方这坚韧无比的长矛方阵,剩下的弓箭手和鸟铳手也开始顶到了前面来,弓箭手的冷箭和鸟铳手的射击,对前面几排披甲的长矛兵来说,用处不大。 可对于后面那些没有披甲的步卒来说,除却被头盔护住的头部之外,肩膀和上身被流矢击中的可可能性就不小了。 顺军的身后也是有了空间后退,而胶州营的长矛兵步卒却不能脱离阵型进行冲锋,单个的长矛兵在这战斗中毫无意义。 顺军的指挥官刘宗敏脸上额头上满是汗水,现在这样的坚持,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看着对面的方阵,能投入战斗的就是前面六七排的士兵,后面的长矛兵依旧是竖立着长矛缓慢前进,这些人还一直是生力军。 那些零零散散的弓箭手,所能造成的伤害很有限,现在尽管拉开了点空间,可空间并不大。 权将军刘宗敏回头看了下后面的马队,心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要投入战场,莫要等到前队的步卒被打垮了才动手,那可就来不及了。 “袁宗第,你带四千人,一定要把鲁贼的中军打开个口子,不怕你死人,就算是用人命堆也给我冲开!!” 一旁的袁宗第嘿嘿的笑了几声,开口骂道: “不怕我死人,老子这次把命丢上去,看看能不能冲开!!” “弟兄们,不把这鲁贼的军阵冲开,咱们大家伙连个活命的机会都没,老袁的自家弟兄跟着我上前面去,老袁在你们后面,跑一个我就灾一个,老袁身后是刘总首的亲兵队,老袁也说了,老袁要是退就砍了老袁的脑袋!” 袁宗第骑着马到了自家的队伍那边,吆喝着开始大喊,下面的士兵都是脸色铁青,不过却都是咬牙跟随。 方才那惊天动地的炮击,让人崩溃绝望,如果胶州营的马军在这里,直接突击,搞不好让敌人全军溃散。 可步卒缓慢向前,经过这缓慢而又残酷的绞杀战之后,反倒是让许多顺军的步卒认清了形势,这局面,不拼不行了。 袁宗第尽管说的轻松,吆喝着向前,可实际上却是要领着大家一起冲过去,冲不开那就一起死了,以舍弃掉一部分的士兵作为代价,保护大部分兵马的安全,顺军在历次的战斗中可用过许多次。 而且这种牺牲自己,去解救大部分同伴的做法,往往能激起每名士兵的殉道和光荣感,从容赴死。 袁宗第这算不上什么动员,说完之后,直接就是在拥挤的空间中把步队领了出来,同时传令各处,把剩下的弓箭手和鸟铳兵都给集中到前面这个方向上。 “不用怕,不用怕,他们的火铳兵在后面,大家瞄准了凑近了打!!” 负责这一队的掌旅大声的吆喝着,一边督促着士兵们并力向前,胶州营正对面这两排的士官和队官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自己这边要避开地上的尸体,要保持队形的整齐,还要和对面的敌人战斗,速度快不起来。 可对方的弓箭手和鸟铳兵却已经是在调集,这么近的距离,每个人又不是全甲,要是这么开打的话,总归会受伤致命。 手持斧枪在队列右端的团守备自然也是看见,更是心中着急,只能是吼着让部下注意防护。 袁宗第布置的攻击是在八个步兵团中间的两个团,也就是四团和五团,两名团守备都是面对同样的情况,却没有时间来联系协调,这边准备守,另一名团守备却想起了从前的几个站立。 他大声吼叫着,放平了斧枪,怒喝道: “第一排第二排的士兵放平长矛,跟我一起冲锋!” 话音未落,他已经是大踏步的冲了出去,山东的军官在冲锋的时候从来不落于人后,他行动就是命令,前面的两排的士兵都是放平了长矛跟着冲了上去。 这么一直是缓慢的向前,顺军的士卒还以为胶州营的队伍只能是这么缓慢的移动,没想到突然间冲了起来。 最当先的几个人直接是被戳翻在地,那些人后面的弓箭手和鸟铳兵也是晃了手脚,他们的武器也不是近战的东西,碰到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做法是丢下东西快跑。 而另一边,也就是面对第五团的那一边,弓箭手和鸟铳兵完成了准备,开始了第一波的射击。 鸟铳若是打在上身的板甲上,仅仅是会激起四溅的火星,可这本就是没什么准头,打在腿上,打在其余部位的,都会造成伤害,弓箭更不必说,仰角射击的话,后排不带甲的士兵还是会被杀伤。 这远程武器的第一轮攻击,尽管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可却让第五团的士兵完全慌了手脚,很多人都是收起武器后退。 第四团的冲锋和第五团的稍微慌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可这个动向被顺军的军将看在眼中,这就是机会。 不管是指挥步队的权将军刘宗敏还是更远处的闯王李自成,更不要说就在前面的制将军袁宗第,他第一时刻举起了手,大声的喊道: “弟兄们,鲁贼乱了,咱们冲啊!” 早就是被动员起来的顺军步队都是呐喊起来,袁宗第放在最前面的就是他的直属军队,也是顺军中当打的精锐,听到他的命令,稍一停顿,立刻是拉开阵势向着阵型稍微有些散乱的第四团第五团冲了过去。 一方面是前后脱节,一方面是站脚不稳,第四团的团守备冲上去杀了一阵,看见敌人一直是在收缩的队伍突然间的后撤,顿时是有些慌了,自己和这两排已经是脱节,要是被人拦腰一下,可就全完了。 他们身披板甲手持长矛,本就是行动略慢,比起对面身穿布衣的顺军士卒更是不如,还没有后退回去,已经是被追上。 原来队伍的第三第四排长矛刚刚放下,可看着队友回来,又要把长矛收起,正是被顺军追打到第一排第二排的屁股上,前面几排都是撑不住了。 跑出去那两排直接被打散,好在那团守备骁勇,身上的全甲防护出色,手中的斧枪适合近距离的搏杀,居然撑住了,一边打一边大喊: “跟我冲出来的把手上的长矛丢了,拿着你们的佩刀回去当老鼠!!” 所谓的老鼠,就是在长矛下面,手持佩刀和爬进来的士兵短距离搏杀的士兵,现在手中有长矛行动不便,不如是丢掉长矛行动灵活,快些跑到长矛庇护之下。 这个法子果然是行得通,在队列外丢下十几条人命之后,总算是回到了队列之中,袁宗第的顺军队伍已经是冲上来了。 这次真是决死冲锋,有的人在冲锋的过程中躲闪不及,直接是撞在了长矛上,被长矛刺穿,或者是在被长矛下面的士兵用佩刀刺死,可后面的人直接是把尸体前推,继续前冲,有的长矛都来不及抽出,被沉重的尸体带偏,后面的人被胶州营后排的长矛刺杀,更后面的人照此办理。 本来刚刚是在长矛下的那些士兵见到这样的情况,直接是拿佩刀站起来去阻挡肉搏,这种短兵器面对面的肉搏,装备和训练的优势就被抵消了许多许多。 另一个团正在慌乱间,也是被对方这么不怕死的冲上来,也是个手忙脚乱,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层层叠叠的长矛,严整的阵型,对方是冲不过来,可现在这情况,却不是正常了,官兵们彼此之间的配合出了问题,一下子被对方推到了跟前。 不想被冲散,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退,原本是一条线的八个团的阵线,变成了向后凹的弧线。 后队的闯王李自成立刻是看到了这个地方,胶州营主帅李孟自然也是看到了这边。 奇怪的是,两人居然都露出了笑容…… 第五〇六章 战场激变 似溃实计 身临其境的战士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山东几个步兵团依旧是没有被打散。 可在观阵位置的李自成却能看到山东的阵线被打凹进去了,如果施加一点力气,就可以将这个阵型打开个口子。 前面这八个步兵团即便是击溃了,也不过是打散了胶州营在这个战场上三分之一的兵马,后面还有大批的火铳兵和同样稳固的长矛方阵,自己还没有这样绞杀和近战的机会实在是难说。 如果能有一种方法,能有一举奠定全功,那才是完全的计划,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了。 闯王李自成抓着缰绳的手都有些潮湿,刚要发令,却从旗号和命令上能看到前面的权将军刘宗敏已经是下达了命令。 既然是有了上风,那就要抽调出力量集中的攻击,把那个点打破,李自成想到了这一点,刘宗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胶州营前面几排的士兵长矛都无法放平,袁宗第的士兵们发现自己冲到跟前之后,伤亡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有身前的敌人遮挡,后排的长矛很难刺中,而近战中,自己手中的刀斧和山东士卒的佩刀比起来,并不怎么吃亏。 第四团和第五团的团守备都是红了眼睛,这样的战斗,本来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如果别人都是杀敌立功,自己却被流贼的兵马冲散,今后自己的前程官途会是什么模样,想想就是一片黑暗。 “弟兄们,和前面的贼子们拉开,距离远了动手,把他们顶回去!!” 喊是这么喊,看着前面的战友惨叫着一个个的倒下去,后面的长矛兵也是急眼了,顺着人群之间的缝隙,不管不顾的把长矛戳过去。 每一个动作,就要有一个人惨叫着倒下去,现在前面结阵的提防彼此拥挤,人挨着人,根本不用担心落空,唯一担心的也就是杀掉同伴还是杀掉队友了。 这样不管不顾的动手,前面很快就是被清理出来一小块空间,但这个空间也不会保持时间太长,因为更多的顺军士兵被集中到这个方向,准备继续突击。 顺军这边也有了点方法,那就是先用尸体作为掩护,推到对方的跟前,然后近身突击,用短兵器缠斗。 目前战场上的情况有了微妙的变化,顺军在接战的阵线中间找到了可能的突破口,不断的抽调劲卒投入到这个点上。 那两个团不断的后退,而两侧的其余六个团则因为顺军的力量不断的被抽调,面对的敌人变得偏弱,所以刚刚僵持住的战斗又开始发生了变化,两翼不断的向前,中心却逐渐凹下去,阵型弧线的弯度越来越大。 第四团和第五团的团守备拿着斧枪浴血奋战在第一线,几乎是同时他们都接到了后面信使的传令。 在这样的激战中,命令从主帅那边传达到团守备这个层次,传令的信使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他几乎是要进入到近身肉搏战的战斗之中,不过传令的信使本身也是精锐的战士,他们把命令传达到了。 从帅旗下传来的命令传达到了第一线的八个团守备手中,这个命令让有的人松了口气,可也让有的人感觉到颇为的愤懑。 各团的鼓声和号声次第的响起,除却第四团和第五团之外,其余的步兵团都是停止了前进,而是在原地立定,这让对面的顺军步卒松了一口气,好在顺军的弓箭手和鸟铳兵不是被抽调到中央,就是在第一波的攻击中消耗大部分。 胶州营的突然停住,两翼的顺军步卒也就是及时的回收兵马整队,和顺军对峙而已,各个步兵团响起的命令并不是一致的。 袁宗第所指挥的突击队伍被胶州营中间两团不分敌我的攻击打退了一段距离,然后又是迅速的扑上。 让袁宗第感觉到庆幸的是,对面山东兵马在鼓声和号声响起的时候居然是迟疑了一下,本来清理出来的那段空间都没有任何的用处,被后来的人迅速的补上。 随即冲上的顺军步卒把第四第五这两个团的士兵打的步步后退,就连抵抗都不是那么猛烈了。 闯王李自成看到了下面战况的变化,他一道道命令发出,身后的大队骑兵开始缓慢的整队集结,也有传令兵急忙的跑到刘宗敏那边,挡在顺军马队之前的步卒也开始慢慢的向两侧闪开。 胶州营长矛方阵的突然停下,让顺军的士卒终于是缓过气来,既然中间可这么打,两侧也可以有样学样。 军将层层的催促,士兵们也是有了些信心,这次是他们主动扑向了胶州营的步兵阵列,战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转变,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不光是中间那两个团在退,就连这两个团边上的团也是在被打退,唯一能坚守不动的就是在左右两侧的两个团。 远远看去,缓坡上的大队顺军步卒好像是潮水一般的向两边分开,军将打扮的骑兵在马队中奔驰吆喝,一队队方才有些发散的马队都开始严整气来。 而在胶州营这边,除却两侧这边不动,中间的四个团都是被打的步步后退,眼看就要备敲开了。 方才从第一列撤回的火铳兵们却没有上前支援,而是在第一列的后队开始列阵,在第二排的八个团的火铳兵也是上前汇合。 在前面苦战和后面待命的十六个团之间,十六个团所有的火铳兵,一共六千四百人列队待命。 对于这个变化,山上的人却看得不太清楚,他们只能是判断为山东兵马为了改变十六个团前后脱节的状态而做出的调整。 “大帅,将令都已经是传到,现在正在执行!” 李孟用手遮挡着阳光,看着远处李自成的大旗,听到亲兵们的传报,开口笑着说道: “估计这李闯也以为机会到了!” 方才跟随那三个团来到帅旗位置的豫北游击袁时中有些惶急的说道: “大帅,那流贼所准备的就是待前队纠缠,待双方疲惫,养精蓄锐的马队倾巢而出,击破我军,现在前面几个团已经是顶不住了,请派卑职领兵去前方支援……” 李孟放下手,看了边上的袁时中一眼,知道这位小袁营的首领自从被招降以来,就没什么表现立功的机会,这次大战也就是他表现的极为热切,处处主动。 眼前这个局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山东兵马因为一点疏忽,被顺军抓住,并且投入力量把山东兵马的疏忽变成了目前的退却,很多的战场上,这样的局面已经是很说明问题了,如果就这么持续下去的话,恐怕马上就要从退却变成大的溃败,前面一万六千人的步卒,被马队冲散,那是一个灾难。 马队驱赶着纷乱的步卒,然后会继续冲乱后面的还算严整的阵型,接下来就是彻底的溃败。 下这个判断没错,不过没有人意识到这个时代已经是改变了,胶州营在东方是走在时代的前列。 “袁游击,不必如此担心,这三个团是给你带的,不过却不是去堵住正面战场的错漏,你率人即刻出发,去往顺军左翼,避开他的兵马,远远绕行,炮队副统领会带着三十门炮和你随行。” 李自成的近十万兵马在前面抱成一个大团,想要避开兵马的阻击到左翼去,还要远远绕行,那这三个团基本上就不是参加战斗了,甚至连个牵制的作用都很有限,距离远了,恐怕火炮也是打不到那边,袁时中无论如何也不理解这个命令。 豫北游击袁时中心态和其他人不同,他毕竟是降将,行事比较拘谨小心,听到主帅如此下令,只得是郁闷的接受。 袁时中自去纠集兵马,李孟抖了抖手中的缰绳,自言自语的说道: “跟不上这个时代的人,早晚要被这个时代淘汰!” 说完之后,开口朗声的下令道: “亲兵各队随我前往,方才阵前十五门三磅炮也一并跟随!” 刚才还在射击的八百名亲兵都是急忙的整队上马,那边的炮兵也是牵来马匹,把火炮放上炮车。 “郭梁,剩下的那个步兵团马上就来此处,护卫你的炮阵,随时做好调拨换阵的准备!” 炮队统领郭梁连忙行军礼领命,被调走的都是一些团属三磅野战炮,而留在炮阵之中的都是口径威力更大的火炮,郭梁倒也是不怕。 就看着亲兵大队的士兵开始整队布置,帅旗是一军军心所在,不能轻动,帅旗的所属还有传令兵和旗鼓铜号,想要移动,也不是太容易。 闯王李自成看着下面敌军的调动,山东兵马的几个举动都是让他很不理解,这是生死攸关的大战之际,任何的变动都是和胜负生死相关,必然有他的道理,可却无论如何看不出那齐国公调动的道理。 “莫非是打的少了,对战场上的事情把握不清……” 闯王李自成有这个念头,可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但不管如何,自己阵前的布置,在这一刻能实现了。 他扭头沉声对亲卫头领李双喜说道: “双喜,你去领老营步卒三千,跟着袁宗第那边,一定要把这鲁贼的阵线打开,为马军开路,此事重要,你可明白!?” 亲卫头领李双喜为李来亨的战死哭的双眼通红,听到闯王的命令,在马上重重点头说道: “请闯王放心,双喜若是做不到,割下自己的脑袋来见你!” 胶州营在最前面的阵线越来越顶不住了,中间的四个团一步步后退,甚至连方阵的阵型都无法维持。 不过顺军从袁宗第到刘宗敏,甚至是刚刚投入战场的李双喜,都对胶州营步卒的士气和战技很叹服,实在是太有韧性了,顺军兵马组织起一次次的冲击,却仅仅是将对方冲的一步步后退,却没有溃散。 可惜这先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齐国公李孟太过无用,战场的指挥显得如此的荒唐,这才是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被顺军抓住了机会。 等到李双喜领着老营精锐冲过来的时候,第三团到第六团的确是抵挡不住了,第一团第二团和第七团第八团,在两侧尽管没有动,可却怕和友军脱节,不敢向前,就那么傻乎乎的呆在前面。 冲在最前面的顺军士卒在激战中,却也有人感觉到部队,因为山东兵马的各个队伍尽管始终在退,可控制节奏的号声和鼓声却一直是有节奏的响起,尽管比其进军和作战的时候,节奏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就要打开了,大顺的老弟兄跟我一起冲过去!!” 李双喜手中拿着兵器,开口吆喝着说道,他领着的过来的三千多兵马,大部分是闯王李自成的核心老弟兄,是整个顺军中最有战斗力最强悍的部队,有他们加入,山东本就有些支撑不住的部队更顶不住了。 士气都是在不断的局势变化中提升,顺军的士气就在不断的推进之中越来越高涨,相对的,山东兵马则是越来越低沉。 突然间,几乎是战场上所有人都能听到铜号的尖锐滑音,看着好像是号手因为恐惧才吹差了音。 步兵团之中,旗手、鼓手和号手都是作为士官的身份,因为他们尽管不参与到战斗之中,可却是担负着比战士们更重要的工作,他们就是这个团的头脑感官,不断的发布命令。 而且旗手、鼓手、号手没有拿着武器的机会,战斗时候需要靠自己的队友掩护自己,等于是毫无遮掩的面对敌人的攻击,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如此有勇气的人都要恐惧,更不要说普通的士兵,铜号的滑音刚吹过,就看见几个团的旗手打着旗朝着后面急速的跑去。 旗为将,旗动兵动,旗手都是打着旗要跑,何况普通士兵。 观阵的闯王李自成尽管不知道山东各个步兵团的编制和信号,可也知道山下的胶州营步兵要崩溃了。 他高声的喊道: “马队全军出动,击垮鲁贼前阵不停,持续前冲,一直到击穿贼人的全军!!!” 闯王李自成的命令一下达,他身后的大旗剧烈晃动了起来,一直是静默的大鼓齐齐的敲动,有如雷鸣。 看见旗号,听到鼓声,顺军从开战时候起,就一直是压在步阵之后的骑兵马队终于是动了起来。 前面刘宗敏已经是命令步卒向着两边散开,已经是让出来了一条道路,这条让出的道路对面就是胶州营的四个团。 那边也已经是被打的凹陷了进去,此时正在溃散的胶州营阵型,随着胶州营的溃散,顺军突击的步卒也是跟着一起向两侧散开,因为后面马队就要来了。 和刚才突然间爆发的炮击不同,顺军的大队骑兵想要瞬间倾巢而出可不太现实,前队的先要动,后队跟上,一直到全军一起跟着发动。 开始的时候是不过是有些嘈杂,然后就是地面都要震动了起来,顺军所在的地方本来是个缓坡,可这一刻却像是整个的坡地都跟着塌了下来,整个的山崩地裂。 李自成在坡地的右端看着自己的部队好像是潮水一般的狂冲而下,从他造反起家开始,流民军队自己的火并,和明军的历次大战,李自成从来没有一次动用过如此大的力量,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军队能挡住。 这一战,就这么赢了,刘芳亮、刘体纯、贺锦、李来亨这些人的死有意义了,闯王李自成感觉到有些轻松。 可突然间他发现有些不对,闯王能看到的是胶州营第一阵线的左翼,可左翼溃散的那两个团却不是溃散,也没有乱跑的士兵,尽管整个队形已经是完全散掉了。 但是旗手没有丢下旗帜,旗手仅仅是跑到了阵线一端没有溃散的两个团后面,而且是站在了一个角上。 这个旗帜好像是确定了个端点,那些跑散的士兵们迅速的以这个端点为基准列阵,方才跑散的那两个团都是如此,士兵们边跑边快速的就位,骑兵们正在汹涌而下,隔断了闯王李自成看向那边的视线,可他估计着,那边的恐怕也是如此。 现在的山东阵型,等于是把八个团一字排开的长阵拆开,变成了两个大方阵,每个大方阵都是由四个团组成,中间让出了一块非常大的空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闯王李自成心中担心,可现在几万马队已经是开闸放出的洪水,或者是冲垮一切,或者是被堤坝挡住,开闸的这个人已经是无法制止了。 这山东到底是怎么练出的这支兵马,居然在战阵之中也能这般的聚散如常,就算是自己身边的亲卫,若是这么调拨一次,恐怕也就是散了吧! 眼前这种情况危急万分,在山顶观战的李自成却心中生出这份感慨来,方才对方的些许混乱或许是自己这边的兵马冲击造成,可接下来的溃退却未必是自己的不断投入,而是对方主动如此。 可这个安排,有什么作用吗,李自成还是被不理解,难道凭着两个阵线之间的那点部队,几万马队的冲击,还有什么打不开! 一个长矛方阵一千六百人,尽管在方才的战斗中有损失,可却没有伤筋动骨,四个方阵分列一角,组成了六千多人的大方队。 每个方阵自成体系,却又互相支援,这几乎是赶得上北宋那时候只在兵书中出现的“万全大阵”。 号手和鼓手们都到了四个方阵中心的安全位置,稍微喘息之后,一起发出了有节奏的信号! 四个团每个团有两条边暴露在外侧,这些边有缺口迅速的被内圈的士兵补上,大方阵的四个个边迅速变得完整厚实。 等到整个大方阵的四边完好厚实之后,所有在外侧的士兵都是齐齐的转身向外,第一排身体前倾,一脚踏前,另一只脚踩住长矛的尾端,长矛也是斜向上的指出,后面几排则是依次的伸出长矛,现在大方阵的战术正是步兵团战术的拒马状态。 在战场上,山东兵马的第一道阵线,已经是变成了两个大方阵,两个硕大的钢铁刺猬,不可撼动。 从山上冲下的马队也不会傻乎乎的朝着拒马状态的步兵阵硬撞上去,率领这大队骑兵的是田见秀。 看见已经溃散的步卒就在自己眼前变成了无法冲击的刺猬,田见秀立刻是放弃了击溃第一道阵线的念头,现在只能是领着大队人马继续向前,冲垮后面的那几千兵还有更后面的阵地。 方才在那里艰苦搏杀的顺军步卒下场却比战死好不了多少,如此大的马队动作,不可能为了避让自己的同伴而停下,他们只能是朝着两边闪避,或者是借着追杀山东溃兵的动作闪开大队的骑兵。 可胶州营步卒本来就溃散的突然,又都是知道身后的大队骑兵就要过来,着急的是抓紧闪避,而不是战斗。 等他们一同闪到边上,反应过来的时候,胶州营的士卒已经是列阵完毕,对着他们的已经是寒光森森的长矛,这个方阵再也无法被冲破了。 顺军步队闪开的道路也有限,分开的胶州营步阵中间已经是给让开了足够大的空间,两侧又是钢铁荆棘丛林,看起来已经是把骑兵冲锋的区域给限制死了。 带队冲锋的制将军田见秀心中一阵阵凉气冒出,谁要不冲,就要被后队的马匹踩踏而死,可要是冲,这条看似坦途的大道却是胶州营给他们留出来的大道,大道的尽头是看似单薄的六千多山东兵马。 现在怎么办,要是刹住,要是退兵,山东兵马必然会跟着掩杀,能怎么做,为一能做的也就是冲过去。 在前面的火铳兵队列已经是摆成了一个九百人一排,一共六排的大扁平横队,所有的士兵都已经平端起来了火铳,等待着正在加速冲过来的顺军骑兵。 几万精骑的大队,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凶猛无比。 可这已经是火器的时代了…… 第五〇七章 虽退非败 以少围多 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之后,马队撒开,向着前面的胶州营步卒冲去,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是想要停止部队也不太可能。 几万骑兵向着一个方向的大动作,身处其中,当真是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摇摆,顺着这浪走倒罢了,若是想要转向迎头,那十有八九就要被这巨浪打的粉碎。 唯一能停下来的就是后队,可李自成还想着去尝试一下,在他的心中,这样规模的骑兵冲锋,又是在这样的平原地形上,普天之下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挡住。 如果自己把后队停下,导致冲击的力量不足,那可就是大大的失策了。 闯王这般想,领军在前面冲的田见秀却不是一样的念头,看见那前面森森然的火器阵列,尽管田见秀也觉得自己这大股的骑兵能冲开这个阵列,可损失会极大,后面的严整步兵阵能否突破还未可知。 因为胶州营各个大队阵线的距离拉的很开,马队现在正是到加速的时候,要是现在不约束部队,停下一部分的骑兵,接下来就来不及了。 顺军的马队各部将校已经开始下令,尽管被那两个大方阵把骑兵纵队的宽度约束的很窄,可冲出来之后必须要散开加速,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万马奔腾,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田见秀想要听到本队的命令却不太可能,看着身边的骑兵逐渐散开,开始用靴底敲打马腹加速,田见秀脸色已经变的惨白。 距离那几乎挡住冲锋正面的火器阵列还有不到两百步,这个距离还不能让人看的太仔细,可那阵列看着却让人有些发寒。 这个横队对于骑兵的冲击来说实在是太单薄了,胶州营的步兵方阵是四十乘四十的大队,这才能保证能抵挡住骑兵的冲击,其他势力的军将未必知道这个操典,可对于大概的情况,还是能估计的差不多。 对面也就是六排左右,可以被轻易的冲破,但面对自己的千军万马,这个单薄的横队却是稳如泰山。 顺军制将军田见秀也是打老了仗的人,在很多情况下,远远不如自己现在这规模的马队冲锋,在四五百步的时候,有的军队就会骚动,就会崩解,冲到这个距离上的时候,甚至对方的主将都要拨马逃窜。 可对方依旧是不动,这个阵列难道是吓傻了不成,这么整齐的队列,自然不会是吓傻了,那就是有绝对的信心来面对骑兵的冲击了。 田见秀朝着边上带了带马,咬咬牙,心中发狠道: “老子也知道你山东兵马的火铳打的快,威力大,可我这几万骑兵,就不信冲不开你这阵列!!” 马队的阵前指挥主将,在最开始冲的时候,是在大队的前方,并且是拉开一段距离,等到靠近敌阵的时候,主将和亲卫队就到大阵的右侧,放慢速度,毕竟是几万人的集团行动,需要一名主将居中调度,而不是去陷阵冲锋。 跑在前面的顺军骑兵都已经拼命打马,开始加速冲刺,人都是紧紧的贴在马上,手中的骑矛和刀剑拼命的前伸。 马匹自从来到这襄城一带的之后,在草料补给上就没有缺过,宁可让步卒饿肚子也要把马匹喂饱,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用上,刚才步卒在前面和山东的士兵打生打死,后面的骑兵却在休整,尽管也被炮击造成了混乱。 骑兵们把自己中午的干粮揉碎了给坐骑吃下,就是要在冲锋的时候坐骑有足够的力量,此时马匹也没有误事,各个跑得飞快。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都有必死的觉悟,冲锋陷阵,第一波就冲开的不是没有,可那样的军队,不会挺到现在还维持着阵型,冷眼等着冲锋的靠近。 顺军在最前面的那个骑兵,被称作是头马,他是最靠前的,也是距离那火器横队最近的。 能听见那横队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呐喊: “一百五十步,一百四十步,注意火绳……” 声音隐隐约约,过了会这骑兵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说自己和横队的距离,这名骑兵本来脸绷得很紧,这时候突然笑了,反正也是一样的下场,事到临头,反倒是看得开了,这次听得就比较清晰。 “九十步……准备……开火!!!” 然后眼前突然是硝烟弥漫,好像是年节之际放鞭炮的声响,那时候是什么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还和家里人一起快快活活的过年,然后遭灾,爹娘姐姐一个个的饿死,自己出来跟着闯王爷求活。 这真是很短的一个瞬间,紧接着他感觉到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接下来就没有了任何的感觉,身后奔腾如雷的骑兵,身前密集爆响的火铳,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看不到,眼前一片黑暗,然后是父母的笑脸浮现。 “我想回家……” 这句话他永远也喊不出来了。 马匹的直觉反应比人要灵敏迅速,在奔跑之中就想要做出转向的动作,可怎么调整的过来,坐骑失去了平衡直接就要翻倒,密集的弹雨一开始就不会停止,这马匹和骑士的身上爆出了无数的血花。 后排的骑兵也都是如此,他们不管不顾的把身体贴在马身上,希望马匹能给自己遮蔽枪弹,也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冲到跟前。 幻想和现实总是有很残酷的差距,横队的火铳兵没有在瞄准什么,只是平端着射击,开火完毕,立刻是竖持着火铳,从队伍的间隙退回最后一列,紧张的装填弹药,第二排又是面无表情的射击。 马匹被疾飞而来的铅弹打中,这种速度下的铅弹打中马身,不会有什么穿透的效果,却是带着极大的动量,凡是被打中,创口和内部的伤害不识贯通伤,而好像是被钝器重重击打。 这样的伤害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是直接的丧失行动能力,平端着的火铳,很多时候打中的不过是马匹。 可马匹在高速奔驰之中倒地,又是这样大队骑兵的冲锋,倒下的那名骑士基本上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了,就算是他能继续站起来,也会被接下来的射击打倒。 这次火器横队的各横排的轮换和平时有些不同,第一排退下的时候,第二排并不是上前一步,而是站在原地立定发射。 如此不断的反复轮转,实际上这个火器的横队是在不断的后退,和后面的长矛方阵越来越接近。 尽管火器横队是在有序的后退,可在火器横队前面八十五步左右的距离上,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 顺军的马队骑兵撞在这个墙壁上,人仰马翻,人马尸体开始布满地面,若是胶州营的火器横队不动,那顺军的骑兵绝对会被挡在八十五步之外,并且会被这连续不间断的火力一点点的打退。 可那样的话,在火器横队面前撞得头破血流的顺军骑兵会因为前队进不得而产生混乱,但被越推越远,早晚会在射程之外。 那时候被硬刹住冲势的顺军骑兵肯定不会继续向前冲,而会从混乱中寻找别的法子,或者是直接的转向其他的方向。 每一排开火,然后回转后排,这实际上是整个的横队在每一排射击之后都要后退两步到三步。 这样的退后,并不是因为对方骑兵的冲势凶猛,而是为了引对方的骑兵持续上前,火器横队不断的退,就是让地面上的尸体不产生堆积,不给后面的骑兵造成阻碍,同时给对方一种可以冲近的假象。 每一排九百支火铳,因为火铳兵和火铳兵之间彼此还有距离,九百人的大横排,长度要有同样人数的长矛队列的两倍半到三倍。 相比来说,在前面两个大方阵之间冲过来的顺军马队,因为空间的限制,展开的阵型宽还没有这个横排长,在两侧的火铳兵火铳实际上要向内偏点,也就是说,顺军马队的正面,完全是在火器射击范围之内。 要是俯瞰这个战场,就会发现,不管是顺军还是山东兵马,各处的队伍都是非常的整齐有序。 唯一乱的地方也就是顺军马队的最前面,这边什么声音也听不清,全是一波波密集的火铳爆响,马蹄踏地扬起的尘土,火铳发射弥漫的硝烟,也是充满了这里,顺军的骑兵往往都是看不清前面的队友和身边的同伴。 前排的人在四处横飞的枪林弹雨中倒下,后面的人继续跟上,好死不死的是,后面跟上的骑兵一直没有觉得前面受到什么阻碍,始终是加速向前冲。 可在坡上高处观战的李自成和刘宗敏脸色已经是变了,他们这个位置是临时垫起来的土台,加上坡上的位置更是高出一块。 高处望远,这边也是能较为全面的看到战场,能看到自己的骑兵一往无前,可灰尘的那边,火器横队好整以暇的轮换。 这简直就是个血肉的磨盘,顺军的马队精锐,百战的骁骑,不断的填进去,被这个磨盘磨成了肉泥。 权将军刘宗敏已经是忍不住大喊了: “快把马队停住,快把马队停住……” 说话间,刘宗敏拿着鞭子到处乱抽,驱赶身边那些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的亲兵护卫,耽误一会的功夫,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填到前面去。 现在刘宗敏和闯王李自成都在一处,相比于边上的惶急的刘宗敏,李自成反倒是镇定无比,只不过要是细看,却能发现他的眉眼之间有些灰败,李自成几次部众十万以上,几次被打的只剩十几骑,这样的潮起潮落已经是经历的多了,眼前这样的局面尽管是惨烈,可还不至于让他绝望。 毕竟在襄阳,在战场周围他还有其余的力量,不过李自成难受的是,经营了这么久,自以为可以争上一争,谁想到却是这样的局面,对方四万对自己十万,从容先攻,然后把自己的骑兵引出来。 李自成的确是不理解,火铳这东西不就是个锦上添花的武器吗,为什么被对方用的如此威猛,这么多年,只听说什么营头太依赖火器,结果被人冲到了跟前,一肉搏就散掉了,可看这局面,完全是相反的。 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不过眼下显然还不是顾着这个的时候,闯王李自成沉声说道: “宗敏,把马队拦下来之后,咱们朝着鲁山那边走,其余的人让他们带着亲兵马队上来,下面没马的人,顾不上了。” 眼下襄阳是顺军的大本营,从河南去湖广,肯定要有南阳府,襄城这边最近的路是叶县,可叶县那边,十有八九被山东的征西将军陈六领军堵住了,那就只能是绕远走,走鲁山直入南阳府,也是个路子。 不过这么跑的话,等于是把这边的步卒全部的丢弃,左右两翼,正在堵着郏县那边的步卒想必也是不要了。 看今天这个样子,不要说步卒,就是这些撤下来的骑兵又能有多少能跟着回到襄阳,撤军还好。 可现在这个局面是溃逃,对方一追击,自己这边根本就是抓不住部队,半路上还不知道要散去多少呢? 以刘宗敏这般铁石的心肠,挺到闯王这番话也是有些受不了,涩着嗓子说道: “大哥,辛苦这么多年打下的局面,就这么丢在这里!” 自从“顺”建立之后,刘宗敏一干人对闯王的称呼也是正式了许多,现在叫出这句“大哥”来,足见他到底是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闯王李自成的脸色终于是有了一丝衰颓,他低声的说道: “不这么做,我们自己都要丢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摇旗说的在理,咱们回去,靠着天险要冲还能支撑,这山东……咱们怎么做,也不是对手!” 说到最后的时候,几乎是听不见,见识到对方的这个力量,李自成只觉得这么多年心中的热切,好像是被人浇了一盆雪水,全都冷下来了。 实力的差距最容易让人冷静,李自成现在是无比的冷静,所谓的天下之分,问鼎的野心和愿望就在方才破灭。 什么“十八孩儿当主神器”,这个李字,恐怕是说这齐国公李孟吧,什么对方低调,什么只想偏安一隅,没有野心,恐怕是要让自己搞乱这个天下,对方借着大义出兵,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打生打死十几年,几次绝境之中爬起来,占了湖广和河南大部,所有有生力量的明军全被自己歼灭,可辛辛苦苦,到头来却为对方做了嫁衣裳。 现在的李自成没有什么愤怒,甚至绝望的情绪都不高,他只是心如死灰,所以冷静异常,回到襄阳或许还有一线的机会。 李自成和郝摇旗在高处见到的战局,田见秀在战场上也是看到了,他和郝摇旗是见识过对方的火铳射击,听到枪声一响,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这是他听到最密集的枪声,可骑兵大队没有出现前方被挡住的混乱,反倒是不停的向前跑去。 枪声不断,马队的冲击也是不停,这时间持续的不长,可在烟尘中掩盖不住的惨叫和马嘶,让他绝望了。 按照自己的盘算,在这一阵的火铳射击之中,要有多少骑兵死在阵前,这是顺军下的最大的赌注和力量,可没想到的是,顺军自以为强大无比的马队,也不过是送给对方屠杀的对象而已。 那边的火铳队再退,就要和后面的八个步兵团靠上了,那八个步兵队彼此间的距离拉的很开,正是给火铳兵留出的间隙。 如果合在一起的话,这就是标准的拒马阵型,已经被火铳的密集连续射击打的锐气全无的顺军马队,根本不可能冲破对面的步兵阵。 “当当当”的声音突然想起,鸣金退兵!大批的同伴死在射击之下,空间也渐渐的空了出来,马队的冲击速度已经是放缓。 整个的大队尽管好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向前冲,可马队的骑兵们到这时候也是回过味来,烟尘那边尽管看不清,尽管队伍没有什么阻碍一直向前,可前面是死路。 听到鸣金退兵的声音,许多人都是如逢大赦,勒住马匹,想要打马回转,或者是从两翼绕回去。 云渐渐的多起来,风也跟着大了,方才弥漫的烟尘被吹散了不少,灰头土脸的火铳兵队列在灰尘中显现出来。 尽管人都是变得灰蒙蒙的,可那队形却依旧是没有散乱,他们也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判断是否连续射击,依靠的是从灰尘中传来的马蹄声。 现在马队停止了冲击,他们也没有必要随便的消耗自己的弹药,满地都是人马的尸体,可胶州营的队列依旧是没有被撼动。 这个事实让本就是无心继续作战的顺军马队更加的胆寒,方才闷头向前冲,以为这么多的骑兵冲锋,没有冲不开的敌阵。 可看那些尸体,方才对方边退边打,自己这边丢下了多少尸体,甚至没有敢想这个数目,听着后方的鸣金声音,每个人都无心恋战。 鸣金的声音一起,不光是顺军的马队停下了冲锋,刚才一直是停住防御的两个大方阵也跟着动了。 大批的骑兵从山上冲下,分列两边的两个步兵阵如果贸然卷入其中,很有可能被这大队的冲势给直接冲乱,冲散。 可打了这么一会,不断死伤,空间逐渐的拉开,这顺军马队的冲势放缓,队形也是不那么密集了。 等到鸣金退兵的命令一下,人人都是想着调转马身,这更让速度变慢,冲过来的时候锋芒正盛,苦战的步兵团自然要结阵自保,避让锋锐,眼下锐气已失,想要回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鸣金的声音一起,就好像是给第一道阵线的八个步兵团发出了命令,号声和步点鼓都开始响起,两个大方阵开始向着中间合拢。 顺军的马队就在中间,两侧大方阵向着中间靠过来,正在慌乱中的马队骑兵根本没有办法抵挡的住。骑兵要是不冲起来的话,面对步兵没什么优势,特别是面对结阵,而且是手持长兵器的步卒,何况,这还是山东的精锐步兵。 骑兵面对大踏步逼来的步兵阵,只有避开,第一团到第八团,好像是两扇大门一样在顺军的后路上关闭。 顺军将领看的不差,胶州营前面八个团,后面八个团,预备队,以及中间的火器部队甚至是李孟的帅旗所在,都间隔太远,已经可以说是脱节了。 可现在,因为彼此的间隔太远,两道阵线之间截下了顺军残存马队的三分之二,这一刻,局势逆转了。 第一道阵线靠近斜坡那一侧的四个团齐齐的转向,面对闯王的本阵,也不追击,只是长矛层层叠叠作出了防御的模样,而靠近内圈的四个团,稍微整队之后,在步点鼓的节奏之下,开始向着第二道阵线的方向前进。 横在第二道阵线长矛方阵之前的火器横队,按照预定的安排,队伍从中间分开,分为两队,士兵们快步的向两侧跑去。 “前进!!” 命令在火器部队跑开后迅速的下达,一直是待命的第二道阵线八个团也开始向前推进,火铳兵在第二道阵线的两侧分为两队列队,右侧有郭梁的炮队列阵,至于左侧主帅李孟已经是带着十五门火炮和亲兵队到达了。 前后各有步卒压迫过来,顺军马队已经没有了退路,想要向着两侧走,都有火铳火炮的封锁。 冲开胶州营的长矛方阵,每一个骑兵都不敢奢望,可现在是前后左右都无路,去到那里都是死,似乎有片刻的安静,被封在阵中顺军残余马队好像炸开锅一样,立刻是大乱了起来。 坡顶的李自成浑身一个哆嗦,能收回来的只有四千马军,其余的人都被圈在那边,至于剩下的步卒,那已经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 “走……快走!!” 在大阵左侧的李孟在那十几们炮摆好,阵中跑来的火器部队列队完毕之后,轻呼了一口气,笑着自言自语道: “胜了!” 第五〇八章 理所当然的大胜 在和山东第一道外侧四个步兵团相对的是顺军的步卒,尽管现在他们面对的只是胶州营的四个步兵团,不足八千人。 可这次他们遇到的阻力却要比方才大上许多,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刚才的退却不过是胶州营为了变换阵型做出的运动,而不是被他们打的退却。 实际上,第四、第五两个团的确是对顺军步卒组织的中军冲击准备不足,被打的站不稳阵脚,只不过这个小小的战场颓势,却被李孟顺势变成了队形的变化,正因为顺军的决死冲击占据了上风,所以在当时不觉得对方中间四个团的后退是有计划的行为,还以为是自己的冲击起到了效果。 等于是顺军步卒的行动一步步的被胶州营引着走,并且让李自成和刘宗敏这等老将判断,对方的阵线马上就要被打开缺口,可以把马队放出去冲锋。 胶州营这种类似于近现代军队的训练方式,精良先进的武器,高昂的士气,稳固发达的根据地,种种因素叠加,确定了他相对于顺军的绝对优势。 可这绝对优势除却李孟之外,就连山东其他的军将都是意识不到,更不要说顺军的将领,他们始终觉得自己有机会,始终觉得自己有胜利的可能。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才让胶州营在他们面前展开了一个大口袋,并且自己钻了进去,尽管顺军集中在这个战场上的士兵人数差不多是胶州营的两倍,可双方并不是一个时代的军队,这种时代的差距,太过巨大了。 在分列成两个大方队的胶州营第一道阵线合起来的时候,顺军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可为了,一切都无法挽回。 马队冲锋,顺军的步卒也都是闪到了两旁,胶州营的方阵合拢,他们却没有全部跟着合拢,只有方才决死冲击的袁宗第部聚成了队,其余的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向前。 闯王和权将军那边也没有命令发下,何必上前去进攻送死,袁宗第的直属部队也是没什么士气,发动了一次尝试性的进攻,早到了胶州营步卒最坚决的抵抗,也就没什么士气继续上前了。 闯王李自成的撤退还不算不管不顾,他等到下面的李双喜和袁宗第等人带着亲兵回到身边之后,才下令离开。 主帅动,帅旗跟着动,胶州营每个部队的士兵接到的命令,是自己所属部队的旗号和鼓声、号声以及长官口令,帅旗本身就是个象征和标识,他的动作对士兵们没什么影响,而顺军,帅旗就是主帅,帅旗动,则是主帅动。 那几千残余的顺军骑兵跟着闯王一同离开战场,帅旗也是斜向下的跟着离去,看到这一切的顺军士卒,士气崩溃了。 被胶州营第一道阵线拦在外面的步卒,再也没有发动攻击,只是不停的向后退,退了十几步之后,终于有人开始转身逃跑,整个的队伍瞬时的崩解,只要不跑到胶州营的攻击范围,向那里跑都行,只要跑的越远越好。 被夹在两道步兵阵线之内的顺军马队,前进后退都没有什么空间,前进的话,前面有近百步步的空地,可有完全生力的长矛方阵却在步步向前,逐渐压迫,向后退,根本就没有距离,唯一有可能的出口就是两侧。 胶州营的步兵阵封住了前后,可左右却有口子,也就是稍微的混乱之后,大队骑兵乱哄哄的自发分为两队,向着两边溃散,坡顶闯王的帅旗朝着远离战场的方向离开,自己凭什么要在这边拼命。 并不是没有向着前面冲锋的顺军骑兵,顺军的大队骑兵开始溃散的时候,满身尘土,衰颓异常的制将军田见秀打马小跑了过来。 他的身后是闹哄哄,纷乱无比,向着两侧狂奔的顺军骑兵,田见秀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着胶州营第二道阵线的步兵方阵。 制将军田见秀也是看到了帅旗的离去,在这样的战场上,逃命的时候,顾不上自己也是正常。 他是真正的心灰意冷,山东兵马这般压倒性的优势,让顺军和他自己的一切奢望都是烟消云散,就在这战场上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希望是一场可笑的梦,对面的山东兵马或许就是在一直看着自己做梦,边看边笑。 “好歹自己也是制将军,放在大明那也是总兵以上的武将,一二品的高官,不能在鲁贼面前失却了气势。” 田见秀昏昏沉沉的这么想着,一边打马来到了长矛方阵之前,后面是惶恐溃逃,前面是森然逼近战阵,田见秀却从褡裢里面拿出个用来装干粮的空口袋,抖了抖,就在身上拂弄起来,拍打尘土。 顺军的第二道阵线并不因为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战将在前面,而放慢自己的脚步,在步点鼓的节奏下,迅速向前。 田见秀总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衣甲,他看着面对越靠越近的长矛方阵,笑着整理了下头上的头盔,举起手中的长刀,两腿一夹马腹,开始迎面冲去。 若不是列队冲锋的话,马匹互相挨挤限制,坐骑很可能不受控制的在冲锋中逃跑,田见秀这样孤零零催马上前,马匹总是想要拐弯。 但这也就是几十步的距离了,田见秀口中呐喊,用马靴根部紧紧的踢打马腹,马刺刺破马的毛皮,把马的腹部刺的鲜血淋漓,坐骑吃痛,顿时是发狂奔跑起来,向着长矛方阵猛冲过去。 可惜这仅仅是一匹马而已,在田见秀冲到三十步左右的时候,正对面的军官才下达了拒马的命令。 长矛层层叠叠的向着这个方向,田见秀丝毫不管对面那寒光闪闪的矛尖,就那么举着刀,一往无前的冲了上去,好像是他这一下子能击溃胶州营的步卒阵列。 一声马匹的惨嘶,对这一匹马的冲撞,五排长矛的力量完全可以挡住,人和马都是被长矛刺穿。 中间一个团的行动也是止住,团守备和几名军官拿着斧枪出列,直接是把这人尸和马尸从长矛上撤下,稍微整队,加快脚步追上了其他的步兵团。 田见秀的尸体就这么躺在地上,有的士兵避让开,有的士兵则是直接踩上,没人注意到脚下这人是顺军的大将之一,也没人注意到田见秀的脸上还有凝固的笑容。 向着左右两边逃亡的顺军马队,在跑出阵列之后,才发现为什么对方没有堵截,因为这边布置着火铳兵和火炮。 现在火铳和火炮不用担心射击的时候会伤到队友了,他们的前面除了敌人之外就是空地。 先开火的是火铳,他们的目标是横着或者斜着在自己面前跑过的敌军骑兵,这就是移动靶的训练,因为骑兵连绵不断,这甚至可以当成是固定靶的射击联系,敌骑谁还顾得身侧有什么敌人,只想着快跑快跑。 火铳兵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快的把手中的火铳打响,这次和刚才不同,不是骑兵面对面的冲锋,不用担心敌人冲到跟前,火铳兵们的枪口都是微微的抬高,向着骑兵,而不是马匹射击。 看着骑在马上的骑兵在弹雨的泼洒下,一片片的从马上掉下来,有的骑兵看见了火铳的堵截,想要尽可能斜着跑,避开火铳的射击。 他们这么做的确很有效果,避开了火铳的射击,可还有火炮阵地,这个射程可要打远了。 火炮轰鸣之后,很多马匹在奔跑的过程中就被惊吓的乱跳乱跑,把背上的骑兵甩下,这种混乱则是直接导致了整个队伍的缓慢。 而在李孟亲自坐镇的左边,十五门换装了霰弹的火炮,和一千二百名亲兵组成的火铳部队,阵线和长矛方阵的大横队成一个向内的角度,这差不多是封死了顺军马队在左边的全部出路。 霰弹是近距离的扇面射击,近距离之内可以说是完全的封锁住,而其射程很近,不用担心误伤到自家的人。 这边火器射击的效果比右侧还要好,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左右被堵住,冲出去的时候,恐怕会死在枪林弹雨之下,可呆在这其中又能如何,两边的长矛方阵在逐渐的合拢。 现在留给骑兵们回旋的空间已经很小了,前后两边的骑兵已经和胶州营的步卒开始接战,跑不起来的骑兵根本不是成队步兵的对手,一个骑兵根本无法抵挡几支甚至是十几支长矛的攒刺。 两侧的步兵团没前进一步,就会有很多骑兵被从马上刺杀下来,两侧不敢跑,在中间的场地又是不断的被压缩。 但此时的空间比起方才要空旷许多了,没什么别的原因,死的人逐渐多起来,自然就空了。 在左侧的李孟现在已经是非常的放松,他手中现在只有亲兵大队和一个团的预备队,还有属于袁时中和贾大山的那些乡勇骑兵。 因为有一部分的亲兵下马射击,所以骑马的亲兵加乡勇骑兵也就是两千多号人,李孟人在马上立起,看了看远处的战场。 此时被胶州营包围的战场混乱不堪,尘土飞扬,根本看不见对面到底有什么,李孟稍微沉吟下,开口吩咐身边的亲兵统领和归德都司贾大山说道: “你们两个领骑兵去往顺军步卒阵地,凡有凝聚成队,从容退却的,务必击溃!” 黄平和贾大山都是响亮的吆喝着答应,李孟又是说道: “此战就要结束,等大军招降流贼的时候,你们那里一并跟随呐喊,一同招降,速去,不要耽误时间!” 那两人急忙领着骑兵绕圈子过去了,闯王李自成领着马队逃走,群龙无主,步卒们都是慌了神。 那些没有军将约束的就是漫山遍野的乱跑,那些有人约束的则是聚拢徐徐退却,靠着外侧的四个步兵团仅仅是严密守御,可却不进行追击,这倒是给他们一个逃跑的机会,不过时间没过去太久。 胶州营的亲兵统领黄平和归德都司贾大山领着骑兵杀到了,别看这只有两千余人,顺军的步卒尽管溃散,却有两万出头,可这两千多骑兵之中,有胶州营最优秀的战士亲兵大队的骑兵,这些士兵马步皆能,都是精通。 以这些亲兵骑兵为核心,那些乡勇骑兵外围跟随,抱成一团,冲进军心士气全无的顺军军阵,真是虎入羊群,勇不可挡,冲到哪里,哪里就是溃散,完全凝固不成阵型,完全聚集不成部队,彻底的变成了散沙。 没有过多长时间,炮击和火铳的发射都是停了下来,因为顺军的骑兵已经不敢向着两边冲了。 所有人都是尽可能的聚拢在一起,惊恐的看着两侧的长矛方阵压迫过来,也有人什么也不顾得向着一边的长矛方阵冲锋,可这种没什么加速的冲锋在面对接阵的步卒,没有丝毫的作用。 战斗已经是慢了下来,李孟看着战场的情况,现在的顺军马队所做的事情,也就是在那里无奈的等死,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被彻底的打消,李孟拿手揉搓了一下脸,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传我将令,步兵团止步,招降敌军,下马、跪地、丢下武器之人可活命,其余格杀勿论!” 周围的传令兵听到李孟的命令,稍微记录,彼此核对一下之后,纷纷打马冲出,奔往各个军阵。 现在的战场上对他们这些传令骑兵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危险,加上胜利在即,每个人都是精气神十足,高声的传令: “大帅军令,步兵团止步,招降敌军,下马、跪地、丢掉武器的敌兵可活,其余格杀勿论!!” 这样的招降命令,不光是要传达到自己的军队,也要让敌人听到,对此,操典中也有明确的规定,传令骑兵把命令传开之后,每个步兵团都是在齐声的大喊。 准备接受投降的呼喊,等于是给绝望的顺军军卒一条生路,愿意死战和愿意逃跑的骑兵都已经是战死或者是被彻底的打灭了这个念头,剩下的都是想要活命求生的。 听到胶州营的招降大喊,被困在阵中的马队们毫无犹豫的从马上下来,丢下武器,跪地求饶。战场上的大喊,同样是让那些四处溃逃的步卒们听到了,没什么迟疑,这些人也是丢下了武器,跪在地上。 很快的,战场上除却胶州营士兵带着胜利喜悦的招降呐喊,其余没什么别的声音了,有的顺军士卒丢刀跪地之后,悲从心生,放声大哭,彼此对比,更是让人心生感慨。 帅旗之下的李孟,看着这一切,去没有什么喜悦和兴奋的心思,当初百余名拿着竹竿的穷汉,冲上有弓箭的盐丁,那时候的胜利让人欣喜若狂,现在是打败了天下间有数的枭雄,此战歼敌近五万,还有俘虏三万余,心里却感觉很平淡,或许是觉得理所应当。 边上有几名亲卫一边兴奋的看着战场,一边都在偷瞄主帅李孟的举动,若是有什么隽永或者激昂之语,自己也可以回去传播传播。他们失望了,李孟所做的不过是握紧了拳头,向下挥了挥。 听着战场上的招降声音,李孟稍微缓了缓,就带了带马向着大阵的右侧而去,身后的一干旗鼓传令、亲卫扈从急忙的跟上。 胶州营的每一名士兵都知道自己胜利了,看见大帅的帅旗从左到右的移动,都以为是大帅在战胜之后,检阅兵马,一时间情绪高涨,士气如虹,人人都是高举武器放声大喊,在这生死搏杀之后,谁还有什么顾忌的。 尽管李孟平日里还是自称齐国公,可现在每个士兵都是在扯着嗓子高喊“万岁”“万岁”,每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喊,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孟对这个万岁的呼喊也很平淡,他不过是笑着挥挥手,打马来到了军阵的右侧,也就是刚才帅旗所在的位置,刚一停下就问一名亲兵说道: “袁时中率队走了多久?” 那名亲兵负责记录阵中各个命令下达,以及记录时间,听到李孟询问,马上是回答说道: “回禀大帅,袁大人已经出发了一又四分之一个时辰了。” 李孟双手拍了下,有些懊丧的说道: “还是晚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截住碰上!” 豫北游击袁时中率领三个团按照李孟的吩咐前进,开始的时候有些糊涂,甚至还想到了是不是大帅不相信自己这个降将,可走差不多小半时辰之后,立刻是明白过来了李孟的用意。 小袁营的袁时中也算是一名老将,对战场上情况也是把握的明白,尽管路程绕了好大一个圈,并且在本阵的左翼出发更加合适,李孟让他去的地方应该是双方对峙的所在的西边,那就是顺军去往宝丰的道路。 军队的移动,并不是在地图上从这个点转移到另外一个点,集团的大行动也必须要走官道,顺军的残部也是几千人的大队,要是逃跑,肯定也会从官道行走。 从襄城的战场上回到湖广,必须要走南阳府,去南阳府的道路有两条,一个是叶县,一个是鲁山。 方才的大战,顺军想必已经是胆寒,不敢面对山东的部队,而征西将军陈六的部队迅猛突进,叶县搞不好已经是被突破,顺军为了保险起见肯定不会走那条路。 而此时的南阳府还算是顺军的腹地,思来想去,闯王最大的可能就是走去鲁山的那条路。 李孟这也是估计,但想到了这个可能的豫北游击袁时中却不敢有丝毫的耽误,今日之战,自己会有军功,但没什么亮眼的表现,要是能截住闯王李自成的残部,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功一件。 想明白了这点,袁时中立刻是催促军队加速前进,不过三个团,三十门火炮,想要加速行进,的确是不容易。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是远远的看着官道上烟尘扬起,看那烟尘纷乱,还有靠近的速度,袁时中马上判断出,这是闯王的败兵。 这一刻真是又喜又惊,高兴的是看似声势浩大的流贼兵马,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胶州营击溃,这次胶州营的马军都在郏县那边驻扎,能有这么大股骑兵并且跑的如此散乱的,肯定是李闯的骑兵。惊恐的是,这河南的平原上看到归看到,可望山跑死马,自己这三个团想要拦住却有些困难。 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如此大的功劳,从自己面前这么跑过去,带来的三磅野战炮都是套在马车上,他们走的这是荒废的田地,速度也提高不上去。 “丢弃十五门炮,把马换到剩下的炮上去,每门炮补上十名长矛步卒,丢下长矛,协助推炮,火铳兵现在开始跑步前进,一定要赶到官道那边截住流贼残部!!” 袁时中在马上声嘶力竭的下令道,各级军将士卒,当然知道远处跑来的那支逃亡骑兵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豫北游击袁时中率领的这支偏师,疯狂的行动了起来,炮车前面被加挂了马匹,火铳兵也不讲究队列,朝着官道那边狂奔。 看起来这支偏师乱哄哄的朝着那边涌了过去,被加套马匹的炮车,在并不平坦的野地中颠簸,已经是三架直接是翻倒,连带着马匹也是摔倒在地。奔跑中的火铳兵更是强不到哪里去,摔得浑身是泥。 “大人,咱们肯定是赶不到了,不过还能把炮架起来打到!!” 疾奔的过程中,一名奔跑的军官在袁时中的耳边大声的喊道,现在已经是隐约看见闯王兵马的旗号了,袁宗第心中实在是不甘,可也只能是如此,跟着吼道: “射程之内,架炮轰打,火铳兵避开炮击的方向,继续前进,射程内开始射击!!” 现在这情况,已经不能奢望完全拉截住这支逃兵,能尽可能的给对方杀伤,已经算是能达到的最好状况。 主战场大败,守在叶县的郝摇旗却完全不是战时的状态,和所有人预料的不一样,叶县还在他手中,闯王在逃命,郝摇旗在接待客人…… 第五〇九章 识时务者保富贵 跑的匆忙,地形又不适合架炮,在官道上仓惶溃退的闯王残部,看见有人来阻截之后,更是加快了速度。 带来三十门炮,仓促间打响的只有八门炮,所谓惊弓之鸟,即便是百战的精锐,在这样的败战溃逃之际,也是慌了手脚。 炮击的损失肯定是不能避免,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催促马匹骑兵尽快的向前,大队通过就是。 可败军之将,仓皇异常,这样的局面除却能退却之外,看见几门炮在路边要轰打,远处突然又有几千兵马气势汹汹的扑来,有许多骑兵下意识的勒住马匹,或者是朝着道路的另外一侧溃散。 山东兵马这次真是算无遗策,居然还在退路上布置了阻截的伏兵,但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人恐惧异常了。 闯王李自成和手下的亲兵大将,在奔溃之中也是顾不得收拢兵马,只顾的自己狂奔快跑,任由后面的骑兵溃散。 八门炮打响一轮,炸死了不到十五骑,可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骑兵和大队溃散,而胶州营的火铳兵赶到路边的时候,也就是打响了两轮火铳,倒下了百余名骑兵。 明明看到目标就在眼前,大功就要到手的机会,可却因为晚来了一步,让李自成在眼皮下逃掉,这真是让人懊悔不已,袁时中气得眼中差点冒出火来,不过经过这么一次阻击之后,闯王身边仅仅剩下了不到三千骑。 袁时中这边除却拉炮的驮马之外,骑兵也就是百余人,步兵又不敢太过分散,要是跑散了,被闯王的骑兵杀个回马枪,转头冲过来可就抵挡不住了,袁时中领着士兵上了官道装模作样的追了几十步,也就恨恨的停了下来。 既然来到这里,也不着急走了,索性是在官道这里设立了个阵地,除却闯王领着的大队之外,肯定还有其余的散骑溃兵会走此地,到时候就在这里堵截了。 闯王李自成这次溃逃,可不是什么战略撤退,他完全是战场大败,濒临绝境之际的逃亡,根本不管友军的死活了,也是来不及管这友军的死活了。 在后方郏县一带堵截胶州营马军和高杰兵马的部队,还有负责两翼的郝摇旗,都已经是顾不上了。 特别是在叶县的郝摇旗,按照事先各种情报的预测,胶州营征西将军陈六的部队应该是到达了叶县。 按照今天胶州营几万兵马所体现的战斗力,郝摇旗在叶县尽管有四万步卒,可挡住征西将军陈六率领的一万多人,那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不过被认为是可能被击破的叶县城池,到现在还很完整,叶县周围的局势也是平稳异常,可征西将军陈六的大军就在距离叶县十里的地方扎营,已经是拉开了架势,尽管叶县城内城外的顺军部队也是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可也是没什么动静。 在这边驻扎的顺军步卒,比其在襄城一带由闯王亲领的部队来说,战斗力上要稍微逊色些,不过郝摇旗这边有个好处,他的直属老部队就在手中,本来他手中的部队也是顺军一等一的劲卒,这次和顺军的作战也要被抽调过去,可郝摇旗几次都是和山东兵马大打出手,手中的部队每次损失都是不小。 现在手中的部队成军的时间也不长,尽管是他的亲信部队,可战斗力比其其他人那些没受损失的,未免就差了几分。 但这也有个不错的好处,那就是手中有亲信的部队,叶县的整个盘子都在他手中控制着,命令顺畅。 叶县最好的宅院是某致仕知府的,这知府全家早就是逃往开封城,这次郝摇旗领着部队过来,他身为主帅,这宅院当仁不让的要归他使用,顺军到了现在,下面的人可能过得还清苦,都尉以上的军官都是讲究起来,制将军这一层次更是了不得,郝摇旗也算是一方大将,待遇上自然是不差的。 现在他的行辕,周围百步之内,已经是全部戒严,郝摇旗的亲卫部队手持武器在那里巡逻巡视。如此的慎重警备,是因为郝摇旗此时正在接见一位客人,这位客人,郝摇旗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尽管想要保密,不过郝摇旗的身边人却也知道这位客人的身份,郝摇旗他们还在陕西的时候,负责军需的高一功那边经常是需要陕西那边的青盐,郝摇旗帮着置办过不少,后来高一功那边盐货走的多了,打交道熟了,也会直接让人领着山东的盐商过来交易买卖,今天这位客人算是有点头之交。 若仅仅是这等浅薄的交情倒还罢了,流民大军几起几落,后来在河南蓬勃发展的时候,尽管有人负责军需,可很多时候还需要各部自筹。 粮草到还好说,一方面顺军自己有屯田种地,一方面打开那些豪绅地主的窖藏,可兵器衣甲还有些药材之类的,则是要买了。 这时候,郝摇旗才和当年这位有一面之缘的山东盐商再次见面,这名盐商倒是门路精熟,夸下海口,说只要是银子足够,他能给搞来大军需要的兵器和各种必需品。 银子顺军不缺,拷饷之策还有征战之中,肯定会有大笔的金银,可这些金银都是窝在手中,没地方花出去,大明地方官府一直是在严查资敌,并且进行物资的封锁。 听到这个山东盐商来找生意,郝摇旗还真是颇为的心动,后来就听说,其余各部都有些这样的买卖进行,他也就没什么戒心了,反正是要求先送货来再给钱,也不怕对方玩什么花样。 那山东盐商的能耐当真是不小,双方说定之后,还真是大批的物资运了过来,天知道他怎么通过的那些封锁。 查验货物,也都是上好的货色,换装收纳之后,郝摇旗的部队战斗力也是强了不少,尽管价格高出不少,可各取所需倒也不吃亏,生意做的双方满意不说,那山东盐商十分伶俐圆滑,每次的生意,总是把给郝摇旗和各位军将的一份留出来,绝不会遗漏。 众人尽管是对顺军忠心耿耿,可造反不就是为了吃饱,现在事业做的大了,那就要琢磨着怎么能过得好些。 用来购买武器药材的钱都是公款,有帐目可查,大家就算想要动手,也要琢磨琢磨军法,这山东盐商识趣的把钱送上来,自然是大家高兴,大家发财。 这生意在大明督师侯恂率兵出关之后才停下来,郝摇旗和各部汇合,彼此之间闲聊说起,才知道各部都是在驻扎地和山东、两淮、河北的商人做生意,各种各样的特产折抵比较低的价钱去购买那些价格高昂的物资。 想想这些年和山东的打生打死一直没有中断,居然有山东的商人一直是在不间断的做生意,这些人也不怕被杀头。 郝摇旗和顺军的其他军将在这些生意中赚足了银子,而且看起来对自己没什么坏处,而且那些商人看着就是做买卖的,也不来打探什么内部的军机消息,有利无害,大家自然不会揭破。 顺军的军将们当然不会想到,胶州营集团的各项收入中,利润最丰厚的就是和顺军的交易,山东各地换装的武器、还有从江南江北过来的低价物资,都通过山东的物流系统流向顺军的控制区,在那里,因为物资的封锁和紧缺,所获得的收入和利润差不多是正常情况下的三到五倍,某些特殊的商品价格还会更高。 与此同理,顺军控制区域的低价物资运送到山东之后,同样可以卖出个高价去,这些赚到的银钱,持续不断的变成大炮、火铳、军饷,投入到胶州营的军队之中。 自然,有这么一套在敌占区的网络,除却被灵山商行用来做生意之外,清查司自然不会放过,许多行走在河南湖广各处的商人,都有清查司的身份——山东盐帮的帮众。 明督师侯恂领军出潼关之后,一直是在这里做生意的那些商人才突然消失不见,这也想得明白,既然大战在即,对方想必不会来自陷险地。 可消失不见的商人在大战的这一天突然出现,用意谁都明白,他的身份也是昭然若揭,要是照郝摇旗自己的本份,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然后再上报闯王才是应该。 不过郝摇旗在面对这个面带笑意,镇静异常的江姓商人之后,迟疑了下,还是把人让进了府中,并且命令亲信静街戒严。 “好茶!!” 那江姓商人抿了一口茶叶,忍不住出声赞叹,这叶县也是大战的范围,十室九空,郝摇旗居然能搞到这样的好东西,再看看这茶碗,也是精瓷的上佳货色,真不知道是怎么置办来的。 郝摇旗身上穿着紧身的袍服,但没穿甲胄,腰刀也是摆在一边,近卫亲兵什么的都是被打发了出去。 看着白胖的江姓商人在那里品茶赞叹,郝摇旗心中一阵烦躁,别看这江姓商人看着富态,可能这么行走在乱地之中,也不是等闲之辈,昨日里他苦劝闯王离开不果,今日里这江姓商人就找上门来,让他心里感觉不对。 “江华,你这模样,在这等乱地,不怕被人煮了吃掉?” 郝摇旗有些沉不住气,先是开口讥刺道,江华老神在在的又品了口杯中的茶,放下茶碗,笑嘻嘻的说道: “郝将军哪里话,江某人这身肉虽然肥胖,可想要吃一口,却要担心是不是牙崩掉,河南上下的士绅百姓,还都是明事理的,不怕不怕!” 他不软不硬的对回来,郝摇旗火气更盛,可心中也是愈发的无底,又是说道: “这等乱局,江华你不在家享福,跑来做什么?” “将军啊,咱们这边还有五千两的卖刀银子没结,这次是来清帐来了。” 郝摇旗听到这话一愣,紧接着被顶的笑了出来,江华这等惫懒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无法,哭笑不得的伸手指着江华说道: “真是要银子吗?我立刻让军需给你预备,我还给你预备几匹马一同驮着走,你看如何,老郝好人做到家,反正你出门几里地,直接到陈六那边不就行了。” “郝将军,咱们生意做了这么久,你手里的金银不下十一万两吧?” 正在那里互相打趣的时候,江华悠哉悠哉的说出这么句话来,郝摇旗一愣,猛地站了起来,他这个动作动静不小,一直是在屋子外的几名亲卫举步就冲进来,郝摇旗站在那里长吁了口气,向着手下摆摆手。 十一万两这个数字,让郝摇旗心中大惊,这么多年购买军需一共是捞了四万多两,这个数目江华过手应该知道,可他各地劫掠拷饷,送上的来公款金银之中,被他不干不净的扣下了不少。 一共加起来,可不就是十一万两的数目,问题是这数目江华怎么知道,即便是自己军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也不过几十名心腹亲信而已。 郝摇旗站着怒视了一会,江华又是把那茶碗端起来,好整以暇的喝了口,郝摇旗突然间感觉没什么力气,又是坐到在椅子上,无奈的说道: “江华,江先生,有什么话就直接和老郝直说吧,咱是个粗人,这么打机锋,搞不明白的。” 江华嘿嘿一笑,把茶碗放下,整整衣襟肃然的说道: “郝将军,征西陈将军的大军就在十里之外,你可有把握战而胜之吗?” 郝摇旗没怎么犹豫就干脆利索的回答说道: “打不赢!” “郝将军,齐国公率领四万兵马对闯王十万大军,你觉得胜负如何呢?” “……打不赢!” 稍微迟疑了下,郝摇旗还是很肯定的回答道,江华身体前倾,恳切的说道: “郝将军,您也知道这山东和顺军的强弱悬殊,江某人说句得罪的话,大人十几年前不过是靠天吃饭的农户,现在可是身家十几万两,手下几万人的人上人,这等富贵,多得一天是一天,要是兵败身亡,一切烟消云散,那又何苦来呢?” 郝摇旗脸色愈发的阴沉,闷声的问道: “这胜负还未知,劝降的人就已经是上门了,老郝不明白,你们就有这么大的把握,且不去管这个,来,江华你说给我听听,齐国公那边开出了什么条件?” “大人若是想要为民,可以给个退伍军将的待遇,家产家人一概不动,山东江南繁华之地,请大人任选一处居住,大人若是想要继续领兵打仗,家产家人自然是不会动的,但家人需要在济南城或是胶州居住,手下兵将需要依照胶州营标准甄选之后改编选用,以郝将军的身份,起步是个游击不难。” 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郝摇旗自然不会去做一介平民,可他在顺军已经是将军、元帅的地位,投降过去做个游击,这实在是地位掉的太快,也是心有不甘。 可对方找上门来,想必已经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不被招降,等到对方的兵马打过来,这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到这里,郝摇旗心下也是恨恨,临战之时突然说起这等事,连个准备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权势富贵,跟着闯王忠心耿耿十几年,都要这一日之内的几个时辰做出取舍,真真是让人难做。 “郝将军,您和我江某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这边也不想让你为难,征西陈将军就在不远处驻守,没接到命令不会开战,眼下闯王和齐国公想必激战正酣,不出结果让将军拿个主意,想必难做。” 听到这句话的郝摇旗抬起头来,就看见江华笑着说道: “大帅在战局确定之后,会派快马送来消息,咱们就等消息确定,郝将军您再做决定如何?” 这时候的郝摇旗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座位上,低声的询问道: “你们山东,就有这么大的把握,就这么肯定……” “若不肯定,江某人都亲身前来了,要是说合不成,岂不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咱们等消息就是,郝将军,且问您一句话,城内城外的四万军队,你可抓得住,要是有不安稳之处,我这边也要及时和陈将军那边通报一声,早作准备!” 郝摇旗无奈的摆摆手,沉声的说道: “这不必担心,城内城外的军将多是我的心腹,真要有什么波动,襄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大家自然是知道如何取舍!” 这话说出来,实际上已经是认为闯王必败了,江华笑着拱拱手,重新又是端起了茶碗,开始赞叹茶碗和茶叶,这天气有些寒冷,江华身上穿的不少,不过背心处已经是湿了一片,这种身临险境,他也是战战兢兢。 现在山东情报工作归清查司掌管,原来灵山商行、山东盐帮的情报系统都是被清查司整合,江显绰现在是清查司的一名副主办,负责对外的情报工作,这江华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密探。 江华却和寻常的密探有些不同,江华是江显绰的堂弟,对这山东内幕了解也比寻常官吏清楚些。 眼下是大事将定,能早早立下功劳,就可以在将来博得荣华富贵,到时候起步也比其余的人高上几级,快上一点,若是等到大事确定,再立功劳,那就要在体系中慢慢爬了,前途也是平常黯淡了些。 此次劝降郝摇旗,危险不小,尽管都知道战场上的胜负没什么悬念,可有一名大将投降,山东兵马少打一场战斗,多一份力量,并且可以加速顺军的崩溃,这是极大的功勋,可贸然就来谈什么招降之事,郝摇旗又是顺军嫡系中的嫡系,最顶尖的几个大将,恐怕是一张口,就被人砍了脑袋去。 江华和郝摇旗打交道的多,知道此人性格和大多数的顺军军将不太一样,别人又是仗义热情,而郝摇旗则是凉薄许多,考虑事情更多的是考虑自己的利益,江华和其他的同伴互通消息之后,发现各处的声音,就这郝摇旗收的孝敬银子最多,既然这么爱财,总归不那么忠心。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江华也不敢判断到底如何,但他为了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还是要赌这一票。 从双方对谈的情况来看,自己貌似是赌对了,双方说完,郝摇旗的脸色变得很差,不过开始扬声的招呼外面的亲信进来,一道道命令下去,也不避讳边上的江华,江华拿着茶壶自斟自饮,可对郝摇旗的布置却听得明白,无非是某某营从城门那边撤下来,换上某某营,叶县城内的几个点都是换防。 这样的举动让江华心中更是笃定,郝摇旗已经是开始在城内换防,准备做准备了,而且这些布置,明显不是为城外的陈六,分明为城内的防务。 大战是上午进行,襄城那边快马来到叶县怕也是要几个时辰,消息传到,最早也要晚上天黑的时候了。 郝摇旗的亲兵侍从按照吩咐摆开了宴席,可不管是郝摇旗还是江华,都丝毫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都在等着战场上的消息,消息到,一切都能确定下来了。 叶县的城头早就是安上了岗哨,能看到对面的征西将军军营也是灯火通明,却没有任何出动的迹象,两方军队相距不远,心境却大为不同。 郝摇旗和江华在宅子里面呆的时间不长,两人也坐不下去,索性是让人在城头搭了个棚子,一同等待。 夜色越来越重,对面灯火通明的胶州营征西军营也渐渐的剩下了星星点点的光亮,江华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也不知道是天气还是心理。 或许是发觉到江华的这个状态,郝摇旗沉声的说道: “不用怕,我派出的探马也该回来了,他应该比你们山东的快不少!” 这等大事,如果城内城外假传消息用计岂不是要吃大亏,郝摇旗这样的老将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万籁俱静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进了城头上几个人的耳中,消息来了…… 第五一〇章 虽胜不喜 纷纷来降 带回消息的是郝摇旗的信使,李孟派出的信使先是去往了陈六的大营之中,然后才有人到这边城下来知会消息。 在城头上跟随郝摇旗一起等待的顺军军将,都是郝摇旗的亲信,知道了消息之后,自然会去做出布置。 实际上白日里郝摇旗这边已经是做出了安排,他自已不能控制的部队都是被放到了外面,而且是和陈六大营相反的方向,这个布置在明白人看来,是有脱节的空档,如果是真展开围攻,那这些空档就是破绽。 不过,这个空档,却是把郝摇旗能控制的部队和不能控制的部队给清楚的分开,并且让这些不能控制的部队,尽量远离胶州营的部队。 郝摇旗尽管是自己做出了选择,可和顺军的老部队毕竟是有香火之情,也不愿意那些不投降的部队因为什么事情被歼灭。 事到临头的时候,和那些部队的军将打个招呼,任凭他们去留。 晚上,郝摇旗的嫡系部队完成了一系列的布置,然后天亮时分,在城中议事之处,召集顺军各将。 顺军之中,特别是陕西、河南地的军将,主将议事的时候,每人都是带着兵刃,高度戒备,这要是放在大明或者是胶州营,早就是被人以心怀叵测或者是不遵礼节的罪名拿了下去,在顺军这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从流民大军开始闹起来,各路大股小股的流民军队就是彼此吞并火并,明争暗斗,持续不停,所有的军将都是高度警惕的状态,生怕什么时候去的宴会就是鸿门宴,走在路上就遭遇了埋伏。 特别是李自成以设宴为名杀了罗汝才之后,顺军军将彼此之间的警惕更甚,要是一个系统出来的还罢了,若是原来是不同派系,那就要小心万分了。 早晨起来,制将军郝摇旗召集的这次集会,就是如此,许多军将带着亲卫前来,全副武装,神色郑重的进入了议事厅。 郝摇旗则是穿着便服,一进门就是神色淡然的宣布了闯王战败的消息,近十万的大军仅有几千人掏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场的军将一阵骚动之后,却没有喧哗或者是骚乱。 只要是在顺军时间稍长的军将,大概都知道顺军之中对山东兵马强大的传闻,许多资格老的人曾经绘声绘色的讲过,涡水、开封城下的那些战斗,换另外一个角度说,胶州营的强大一直是顺军心中的一个阴影。 从朱仙镇到入湖广取襄阳,到回身和督师侯恂的兵马决战,顺军一直是在回避山东的军队,这种动态也是让顺军的将令心中有恐惧和担心,到了现在,实力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众人都觉得或许可以和胶州营一搏。 但对战局的估计,尽管表面上都在说天命在我大顺,此战必胜,可每个人心中都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现在这个最坏的结果应验,众人反倒是能比较坦然的接受了,他制将军郝摇旗若是想要撤或者是想要战,肯定是全副戎装的来到这议事厅,这般好整以暇,众人心中倒也猜到了一二。 下面的人这般“镇静”,倒是让上面的郝摇旗心中感慨不已,这人心本就不凝聚,怕是未战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坏打算。 就算是刘宗敏和李自成,又何尝不是想借着兵强马壮大胜之后的状态来博一次,只不过他们赌输了而已。 等郝摇旗说出了投降的打算之后,屋子之中鸦雀无声,郝摇旗的两个堂弟在议事厅外,顺着缝隙偷瞄,今天早晨的议事,也是要防备出乱子的,外面少不得布置了几百精锐士兵,关键时候要冲进来的。 不过屋子里那些武将都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管是不是郝摇旗的嫡系还是旁系,都没有什么争论的意思。 过了半天,才有一名威武将军站起来,有气无力的说道: “郝将军,咱们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份上,虽说咱们不用种地受苦,可地下的弟兄们,好不容易跟着咱们有条活路了,难道又把他们推回火坑里去……” 这是这次集会中唯一调动起众人情绪的话,顺军的军将都是穷苦人出身,眼下即便是有腐化也不是那么严重,总觉得这么不管下面的弟兄心里过不去,郝摇旗依旧是无精打采的回答道: “下面的兄弟们就算是跟着咱们,又吃过几次饱饭,你看看他们山东,据说就算在田庄里面做牛做马的,都没什么被饿死的。”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无话可说,众人再也没有什么异议,事情倒是比郝摇旗预想的要平稳的多,当然,顺军的军将此时心灰若死,谁也懒得去兴风作浪了。 昨日来劝降的江华在得到了消息之后,郝摇旗也懒得留他在城内,何况有些安排有这么个外人在也不方便,索性是让人大筐把江华放下城去,让他自去陈六的军营中,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征西将军陈六在徐州和凤阳府,清剿匪盗,巩固防务,编练新兵,却是没什么仗可打,在江南那边的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丝毫不敢妄动,就怕对方寻到什么理由打过江来,哪还敢自己生事端。 这让一贯好动的陈六颇为的无聊,此次从南直隶突入汝宁府来到叶县一带,一路上都是顺军的杂牌部队,根本不堪一击,这仗的实在是不过瘾。 今天一早就是起来,披挂完毕,命令全军戒备,那山东盐帮的江华看见陈六这般的架势,忍不住劝道: “陈大人何必这么紧张,昨晚大帅全胜的消息他郝摇旗已经是知道了,已经是说好了要降,应该不会有意外了?” 陈六没好气的回答说道: “如此大战,我这边只能是老老实实的招降别人,没有意思之极,倒是希望他郝摇旗想不明白,和我结结实实的打上一场,那样倒还是痛快。” 陈六是胶州营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他这般说话,江华却不敢接话,只能是配着苦笑几声而已。 没有等太长的时间,太阳快要正午的时候,城中打出了白旗,郝摇旗派出了自己的亲信将领,说是顺军步卒四万六千人,全体愿向山东投降,任凭处置。 江华松了一口气,大功结结实实的到手,今后前途不用担心了,陈六则是满脸失望,不过也只能是安排军将士卒出去受降看管,几万人过来,粮草耗费,各项补给,可都是个不小的数目,还有的操心。 不过郝摇旗率军投降的消息,陈六也是派人快马送到大帅李孟的本军去,尽管知会消息,而郝摇旗这边还写了一封信,是给在另一侧守御的顺军部队,劝他们投降。 在郏县一带堵住山东马军和明军高杰部的顺军部队,则是在听说大军覆灭,闯王溃逃的消息后,全军崩溃,已经不复成军。 襄城本来是被顺军完全占据的城池,在李孟大胜之后,原来在山上某寨子居住的襄城县令却领着一帮同样是在山上结寨自保的乡绅豪族,下山复任,打仗的时候他们缩在后面,这时候却是奋勇当先了。 可胶州营还暂时用得着他,这名县令完全看不出是大明的官吏,对李孟的态度如同对待皇上一般。 这等猥琐小人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不过此时地方上凋敝异常,无人可用,也就暂时用他了,同时李孟的元帅行辕连续向开封城那边发出命令,要求尽快调拨屯田田庄的筹备和管理人手来这边,大批的俘虏,大批的无主田地,尽快设立屯田田庄才能稳定下来。 大战在深秋发生,这么多俘虏的吃用是大问题,李孟少不得又要给河南巡抚李仙风去信,让他调拨物资来这边。 袁文宏和一干军需已经开始准备把大批的俘虏送到开封城那边去,开封城墙和附近的黄河堤坝在连年征战之下,年久失修,若不尽快修缮,恐怕会出大问题。 在大战之中,尽管伤亡比很少,可胶州营还是有一定的伤亡,各级的军官都准备在这些俘虏老卒之中抽取合适的人手补充进来。 更不要说那几千投降的骑兵,还有更多的马匹,这些是一贯人丁单薄的胶州营马军最需要的。 战场的那些尸体的掩埋,还有顺军丢弃的粮草辎重,这都需要人来做,一边是发愁俘虏太多,很难处理,一边又是需要大量的人力,有不少缺口,真是让顺军的一干官吏还有地方官难做。 好在是这一战之后,汝宁府、开封府、汝州和河南府一部分,差不多完全在山东的控制之中,而且闯王兵马的溃败,接下来河南的大部分地盘落入胶州营的手中,也是迟早的事情。 地盘大了,人口也就多,田地多了,安置人的地方也就多,所以也就是个麻烦,倒不是什么难题。 郝摇旗率部投降的消息在当天傍晚传到了李孟的帅帐之中,随行的诸位军将都是惊叹万分,本以为在周围的几万步卒还是个麻烦,谁想到被大帅如此轻而易举的解决,果然是正奇结合,计策若神。 但下属们紧张忙碌这些收拾战局的琐事公务,李孟不过是调拨八百亲兵和三千轻骑去追击闯王李自成,就再没有什么军令下达了。 将近四千骑兵追到鲁山就放弃了追击,闯王李自成这么多年的征战,亡命奔逃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他既然跑出去了包围圈,想要追上,可就难了。 闯王尽管是跑出去了,可他辛苦积攒起来的主力在襄城这一战之后灰飞烟灭,想要再重新练出这么一支部队来,可不是仓促能办成的事情。 而且闯王能有这样的地盘,能积累起来这样的实力,完全就是倚靠着一场场胜利,这次大败之后,天下人都是明白了谁强谁弱,有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可大顺接下来却是树倒猢狲散了。 就算是闯王想要恢复,也要看胶州营给不给他这个时间,以胶州营行事的风格,这种可能基本没有。 李孟不是崇祯,胶州营的各位军将也不是大明的督抚,万万不会因为李自成耍的一点小技俩就会延缓自己的计划和攻势,胶州营对待顺军的态度一直是忍和等待,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被找到,忍了这么久的山东兵马自然要把事情做的干脆利索,不留后患。 这些都是后话了,尽管河南形势一片大好,李仙风和开封城内的各位官员以及在河南有身份地位的豪绅名望,都开始写信派人来恭贺齐国公此战大捷,想必这消息传播开来,天下间凡是有资格写信恭贺的,都会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这一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大家都是心中明白,代表贫民流贼的李自成和代表大族士绅的李孟,到底应该选择那一边,大家心中更应该明白。 看着是喜事连连,不过在襄城一带大营中,高阶的武将都是知道,大帅这段时间的心情不好,脸也经常是阴着。 众人都在琢磨,这一战是不是有什么隐患,可思前想后,这一战之后,应该是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莫非是胶州营在其他方向上有什么问题,塞外和关外都是一片大好,现在那边已经是冬天,就算是有战斗也已经停下来了。 大帅究竟怎么了,唯一适合询问劝慰的,在现在的大营之中,也只有主簿袁文宏可以说两句了。 一来是经常参赞机要,二来他是军中稍有的高位文官,又是山东系统内部的嫡系,说话多少可以随便些,这一日他把郝摇旗部和襄城东顺军降卒的调配文书送到帅帐中来,进来之后,就看到李孟盯着地图发呆。 亲兵已经是通传过,袁文宏进去后,先是躬身问好,然后开口说道: “大帅,征西陈将军那边在降卒中挑选了五千人补充到部队之中,豫北游击袁大人和归德都司贾大人各自挑了两千人,开封那边过来的屯田庄头给大帅禀报说道,这边的顺军降卒都是青壮,而且懂得农活,只要是熬过这个冬天,将来都是上好的劳力。” 李孟看着地图没有回头,沉声的回答道: “顺军这些力量都是陕西、河南仅剩的青壮劳力了,活不下去起来求生造反,他们都是农户出身,自然是好劳力,让田政司的那些人查查,这些劳力的家人还在不在,若是在的,尽可能让他们团圆。” “大帅慈悲,这些降人必然感激涕零。” 袁文宏一边躬身赞颂,一边心中却是佩服的恨,顺军这些年轻的兵卒多年征战,陕、豫之地又是连年的灾荒战乱,十室九空,这些降兵大部分都是孤身一人,大部分都没什么家人了。 可李孟这个举措一出,这些顺军降兵肯定是感恩戴德,原本不稳的心思也会因为这个举措安定下来。 山东耗费不多,却可以收拢人心,并且在天下人面前呈现出一个仁义之师的形象,真是一举几得,这做法真是妙绝。 袁文宏告了声罪,急忙在边上找了个桌案,摊开纸笔把李孟的命令写了出来,写完之后,递给李孟过目用印,又在哪里说道: “马军统领汤大人已经派来了信使,说是今日下午就和那明廷的总兵高杰一起前来拜见大人。” 李孟已经是坐在座位上,浏览了命令,唤来亲兵用印,开口问道: “汤二那边对顺军的骑兵觉得如何,这次要不是想到留给骑兵点种子,我就让下面的人杀个干净!” “回大帅的话,汤大人说这些顺军的马队很多人的草莽习气太重,要不就是当年明军的兵油子,马上马下的作战还可以,但适应咱们山东的军纪还要一段时间,不过汤大人也对大帅感恩不尽,马军规模陡然大了一倍,他说只要过上半年,大帅就能看到一支纵横天下的无敌铁骑!” 尽管是袁文宏转述,可这话却依然是豪壮异常,连一直是沉着脸的李孟也是笑了下,可还是能看到李孟脸上闷闷不乐的神情,袁文宏迟疑了下,还是开口劝道: “大帅,学生斗胆说句话,临清之乱,无非是乡野村夫的呱噪而已,顷刻平定何须挂怀,而今消息未到,想必是路上耽搁而已,大帅莫要忧心,眼下大胜圆满,正应当畅怀欢庆,大帅也该舒心啊!” 李孟轻拍了下桌子,无趣的说道: “什么大胜圆满,我带兵用兵也快十年,若是能早一个时辰把袁时中和三个团放出去,李闯绝对逃不出去,可惜我在战中才想到此点,却让这李闯跑了,今后还要费一番周折,想想就是心中郁闷!” 李孟说的郁闷,袁文宏却不好跟着说什么,李孟这一仗从几年前的蓄势,引导顺军和明军的动作,到襄城大战的全歼顺军,变顺军的四面合围为胶州营的铁桶阵,这样的布局用兵,甚至可以被称为是神奇。 至于闯王李自成趁乱逃走,这不过是白璧微瑕而已,反正以胶州营绝对优势的实力,接下来也不会成为什么破坏性的错误,可李孟还这般的自责遗憾,该怎么去说,只能是说过于追求完美,袁文宏也没有什么劝解的办法。 军帐中安静了会,袁文宏才又是开口问道: “大帅,陈将军今日派人捎来口信,说郝摇旗是顺军的宿将,熟悉河南和湖广两地的地形,能不能划拨他帐下效力,徐州军中可以给他个参将的位置。” 李孟沉吟了下,摇摇头,吩咐道: “这个不行,此战结束的太快,郝摇旗又是顺军的核心人物,要是这么快让他随军征伐,难保会有什么乱子出来,郝摇旗手下的兵卒可以编练出四千来,再给他补一个团,让他去卫辉或者彰德,他在黄河北镇守,先熟悉下胶州营的各项规程,历练出来了,有他的用处,陈六那边,清查司那么多人,让他行文调拨!” 比起对顺军内部和河南地形熟悉无比的郝摇旗,清查司的探子们自然是差了许多,可李孟的考虑也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袁文宏自然不会说破,这件事也算是成了定论。 不过,马队统领汤二和明廷的延绥总兵高杰却比通知早到了会,听到军帐外的亲兵通报,李孟刚要见,却想到了一件事,开口扬声吩咐说道: “先让汤统领领着高总兵在咱们的军营中走走,看看各营的日常操练,也去正在打扫的战场上看看。” 几万大军的营地不小,加上四处赶来的民夫丁壮还有顺军的降卒,加上货场和焚烧尸体的场地,用巨大来形容也不过分。 尽管马队统领汤二不明白大帅命令的用意,可作为直属部队的他,却知道无条件的执行命令,和他一同前来的延绥总兵高杰尽管一直是恭恭敬敬,可未免太过油滑了些,让自命为职业军人的汤二极为不习惯。自从确定山东兵马大胜之后,感觉高杰一方面是敬畏,一方面则是打起了小算盘,比如说把自己的军队和马军的营地拉开距离,派出人在地上上拉丁入伍,和地方上的乡绅勾勾搭搭等等。 这倒也可以理解,投诚这个事情不会有什么疑问,唯一的是高杰想要让自己的部队规模大一些,自己的筹码也大些。 满心活泛的高杰在看完胶州营的大营地之后,看完那些严整训练的步兵队列,看看堆积如山的物资和大批的民夫丁壮,威武之师和这些一切背后的巨大物力人力,延绥总兵高杰突然觉得一阵胆寒,好像自己玩惯了并且把自己玩到总兵位置的那些招数,好像不会好用了,已经过时了。 结束了参观,差不多也到了午饭的时间,汤二和高杰心思各有不同的前往帅帐处用午餐,快要靠近的时候,却看到一骑飞驰而过,骑士在马上对拦路的卫士大喊: “六百里加急,山东急报!!” 第五一一章 帅帐对谈 “山东一切安好,国公请勿挂念!” 从济南那边直送到这边加急信笺,信上就这几个字,李孟在帅帐中看完之后,直接是交给亲兵军校,骑马在各军宣扬。 临清州邪教作乱的事情,胶州营中绝大部分的士卒都还不知道,不过这山东一切安好的消息,好歹会让士兵们心思安定。 “事情怕是过去了十天,怎么就这几个字过来?” 李孟淡然的问道,那名信使恭恭敬敬的开口回答道: “回大帅的话,公孙先生那边说,等大帅捷报到山东,再派人过来述说详情不迟,免得扰乱军心士气,公孙先生还说,那王知府大惊小怪,的确是小事。” 算算时间,估计来报告详细消息的信使已经是在路上了,因为自己大胜流贼的捷报在战争的当天已经是向着山东发出,和自己的预料差不多,的确是小事,尽管那王知府派人急报,可山东那样的局面,什么人能闹的起来。 出战在外,胶州营的军将士卒的年纪相对年轻,思乡之情也是免不了的,一个家乡一切安好的消息,让士兵们的士气陡然的振奋了下。 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尽管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还是放下心来,那边已经是通传过,说是马军统领汤二和明延绥总兵高杰已经是看完军营,对高杰这等的降将,李孟也不会宴请留饭。 对于大明这些游击以上,手握兵权的武将,山东都尽可能的有一份档案预备,特别是对陕西这种出兵出将的地方,延绥总兵高杰也是地方实力派人物,自然也会有针对他的调查和资料。 高杰尽管也是一镇的总兵,可从起家到被招安,这种种的举动只能是被称之为猥琐,完全是土匪流寇的作风。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混到总兵的位置上,可见这大明烂成了什么样子,这样的军将因为自己有从顺军带过去的几千老底子,搜刮兵马成了几万的大军,大明朝廷对这等有实力的武将只能用高官笼络,可高杰这些实力在胶州营面前压根不值一提,他想着从地方上多抓点兵丁,让自己在投降的时候多增添点筹码,这样的举动自以为是妙计,可落在李孟的眼中,只是更增恶感。 在明军的队伍之中,骑兵马队也是精锐,胶州营的马队除却装备精良之外,令行禁止之外,在马术和马战上显不出什么特殊来,延绥总兵高杰这么看的话,倒也觉察不出胶州营如何的强大,无非是人多马多而已。 等来到大本营这边,在李孟的授意下,安排汤二领着他在各处转转,大明的步卒是个什么样,无非是拿着武器的无赖穷汉,胶州营的步卒又是什么样子,装备精良、士气高昂、训练充足、杀气森森。 高杰再怎么糊涂,看完大本营的几万步卒和上百门的大炮,巨量的物资之后,终于是明白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有这样的差距,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和自作聪明的小把戏都是被打的烟消云散,老老实实的琢磨自己将来该干什么了。 吃完简单的午餐后,汤二跟帅帐的亲兵通传了下,稍过片刻,帅帐那边的亲兵传来回信,说是大帅通传。 此时的高杰可没有来之前的轻松,而是有些紧张和拘谨了,同在大明官场上,高杰自然对这位齐国公有所了解。 十年前不过是贩盐的无业军户子弟,而且还有传闻说这李孟当年是个傻子,可从那时候开始,这位操持贩盐贱业的军户子就开始崛起了,短短几年,就从守备、都司、游击、参将一步步到了如今的国公位置。 单纯从升官来看,李孟不是最快的,高杰被招安之后,差不多也就是五年左右就成了大明的总兵官,据说有些人三年就做到了。 李孟不同,他的每一步都是有辉煌的胜利作为基础,这些胜利,从地方上剿匪到和流民大军的大战,也有和鞑虏兵马的战斗,依靠这些不容置疑的军功,才是一步步的被提拔了起来。 这些胜利并不是那种大明军将官场的杀良冒功,而是实打实的敌人首级,经得起任何人查验检查的功劳,而且高杰还听说过传闻,几次大战,胶州营都在斩首上作假,不是做多,而是作少,据说涡水胶州营斩首近十万,可报到朝廷的不过是几千,至于在京师外面的鞑虏首级京观,这是天下传扬了。 今天在胶州营营地中看到这样的规模和实力之后,原本的那些传闻都是让高杰确信了,他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人物,可却紧张异常。 来这胶州营帅帐的时候,高杰有种种的打算,可如今全被紧张代替,跟着马军统领汤二走进帅帐,前面的汤二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高杰这边也是禁不住跟着跪下,跪下之后却没有听见李孟说什么起来的话语,不由得更加紧张。 马军统领汤二按照规矩磕了头,李孟笑着问道: “汤二,第一次让你独立负责一个方向,打的不错,本公很满意!” 听到自家将主这么夸奖,汤二兴奋莫名,连忙又是磕头跪谢,看着李孟居然一幅没有看见自己的样子,高杰更是心中忐忑,李孟简单的问讯了几句,转过来开口说道: “高杰是吧?” 按照规矩,双方还算是在大明之下一同为官的臣子,李孟也应该客客气气的称呼他一句高大人,听到这个称呼,高杰心中隐隐有些惧意,身在对方的控制之下,生命安危都不在自己手上,对方又是这样的充满敌意,高杰连忙膝行几步,上前磕头说道: “回禀齐国公,正是小人高杰。” “这几日,郏县那边的士绅写信给本公,说是你高杰这几日纵容手下四处拉丁入伍,掳掠钱财,这事情是真的吗?” 李孟说的平淡,可高杰却好像是有一声响雷在耳旁炸响,浑身上下都是抖了起来,连连跪下磕头说道: “国公大人,国公大人,这都是那些人诬赖,小人一心想着归顺国公,哪敢有那些的异心,还往国公明察,国公明察,汤将军,您不是和小人毗邻,还望您给小人作证,解释几句,小人感恩不尽……” 汤二已经是站起,和日常的举止一样,站在李孟的身边,他和李孟都是用颇为厌恶的眼神看着高杰,李孟听着下面的哭诉,渐渐感觉有些不耐,直接开口说道: “高杰,你手里现在有四万多兵,我这边出六千人,把你的兵马全部杀光,您信不信?” 听到这话,高杰的身上颤抖的更厉害,可想想方才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却知道李孟所说的并非是假话,他自己的兵如何草包他自己知道,高杰甚至觉得李孟低估了自己军队的战斗力,胶州营四千步卒,已经足可以将他的兵马杀的彻底溃散。 “国公大人,小人诚心投靠,若是国公大人对小人施加雷霆之怒,那可是寒了后来者的心思。” 李孟和汤二对视一眼,反倒是开口笑了,不屑的说道: “若是你这等模样的后来者,本公宁肯不要,高杰,不要害怕,本公不会杀你,两条路给你走,若想从军,军中也有你的位置,以你部下的模样,最多给你个千总,若不想从军,四万军队,我折给你六万两银子,你原有家产不动,前提是你的兵马在遣散改编的时候不能出乱子,可答应吗?” 每说一句,地上跪着的高杰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上的颤抖就加剧一分,不过等李孟说完,高杰做出决定的时间很短,直接是磕头在地上,恭敬的说道: “国公大人慈悲,小人戎马多年,也想在家享受天伦,小人愿意拿钱,小人的兵马,小人把控的住,绝不会出一点的乱子。” 李孟这次终于是哈哈的笑了起来,点点头赞许道: “高杰,你还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把心且放下,在我山东地方做个富家翁,比你在延绥那地方做个土皇帝要舒服百倍,只要你安心为民,本公保证你和家人的安全平安,来人,先带着高大人一起下去休息,等下和汤统领一同回返!” 几名全副武装的亲兵走进来,站在高杰的身后,高杰倒也是光棍,知道眼下已经是由不得他如何,不敢失了礼数,还是给李孟恭恭敬敬的磕了头,这才跟着亲兵一同下去,等高杰一出帐篷,汤二却有些焦急的躬身问道: “大帅,这高杰人虽然是猥琐了些,可咱们若是这么剥夺了他的兵权,其余的明廷将官?” 李孟摆摆手,肃声说道: “高杰的兵马多是老弱,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地痞无赖,战场上没有丝毫的作用,祸害百姓却是一等一,若是收降他们,军纪之事早晚会闹到不可收拾,到时候大军肯定不会再河南驻扎,收拾他这几万人马,还要费一番手脚,高杰这等人品,你以为他降后就能安心吗?” 听到李孟说完,汤二也是无话可说,不过他也没有什么担心的,高杰的兵马对于胶州营的马队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土鸡瓦狗,真要有什么波动,杀光了也是轻而易举,简单的很,李孟又是开口补充说道: “这次的几个总兵,也就是贺人龙和白广恩可以用用,若是能主动投降,准备安排到塞外草原去,其余的人,本公都不想再用,汤二你也不必担心,等下回返,本军会给你调拨三个团一同前往,高杰军或屯田或择其精壮补入辎重民夫,若是生乱,那就格杀勿论!” 汤二明白了李孟的用意,连忙躬身领受将令,李孟笑着说道: “这次让你前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高杰,襄城这一战,尽管是剿除了流贼的大部,可还有豫西豫南、湖广大部未曾肃清,本来安排陈六专任河南湖广肃清职责,后来想他大多是步卒,未免少了机动,本公决意将你的马军分为两部。” 大帅说起将来的计划,汤二连忙站在李孟的面前,躬身细听,李孟侃侃而谈道: “现如今有铁骑兵两千,轻骑五千有余,若是算上那战场上俘虏的顺军马队,差不多能有一万三千余,马军轻骑分出三千,顺军的俘虏分出四千,就地整训编练,你也留在此处,配合陈六一同肃清顺军残部,其余的铁骑兵和轻骑,我暂代你保管,先带回山东,怎么样,可有什么意见?” 汤二心情激荡,深深一揖,那还有什么意见,现在的胶州营系统,最缺的就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征西将军陈六,陈六统率的徐州军就是为了河南方向的顺军设置的,这次陈六率军进入河南,肃清顺军残敌,确定胶州营对河南的统治,是个人人眼红的差事,一来是大战被李孟领着本军打完,没什么凶险。二来是河南乃是中原腹心之地,又有顺军残敌,这功勋要大到何种地步。 马军和亲兵,这两支队伍尽管战斗力强劲,可统领的位置却都不高,汤二和黄平都是参将衔头。 原本亲兵统领王海去往朝鲜驻屯军担任方面大将,现在已经是总兵的位置,这让汤二真是羡慕的很,可他是马军的主将,属于专门兵种,而且是被大帅直接指挥的部队,想要有这种独立负责方面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了。 谁想到这次主帅给他这样的机会,河南广大,用到他马军的地方会有很多,陈六又已经是征西将军的位置,自己的上升空间实在是不小。 “这是大帅对小人大恩,小人愿率铁骑,扫清中原,为大帅打下一片清净天地。” 李孟笑着点点头,开口叮嘱说道: “顺军马队的这些俘虏你要抓紧整训,让他们切实变成你手中的一股力量,这河南和湖广的李闯经营日久,千万不要把这些俘虏添乱。” “小人知道了,一定会谨慎办理,请大帅放心。” 又是闲聊几句,汤二又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也就是躬身告辞,袁文宏一直在一旁安静的等待吩咐,汤二一出军帐,李孟略一沉吟,开口吩咐说道: “传我将令,本军第四团第五团前往叶县一带驻防,命令陈六即刻率兵进入南阳府,追击李闯是次要,给他两个目标,打下南阳是次功,若是能在明年正月之前打下新野,那就是头功!” 新野之地,是河南和湖广的要冲,襄阳是南北枢纽,天下雄城,可要从襄阳向北,进入河南,新野是必经之地,以陈六部队的实力,只要是能扼守住新野,就等于是把顺军堵在了湖广之中。 “豫北游击袁时中本部兵马留置开封编练,带第三团、第四团、第五团,去往河南府肃清顺军残部,贾大山自领本部兵马去往汝宁府肃清残部。” 袁文宏运笔如飞,一一记录,不过还是开口提醒李孟说道: “大帅,自从咱们胶州营进入河南以来,河南几府的士绅义民纷纷响应,这几日,从各处传来的消息,说是河南府、南阳府、汝宁府三处几乎是义民处处,到处揭竿而起,以迎王师,这些力量……” 说这话的袁文宏丝毫没什么激动和兴奋,李孟脸上也是漠然,甚至还有几分怒色,冷声开口说道: “这些人,说是地方上的士绅,还不如说是山上的匪盗,地方上本就残破不堪,李闯那边糟践一次,现在他们又要糟践一次……算了算了,这事情叫清查司那边的人去操持办理,闹得厉害的,让陈六一并剿了!” 河南这边,是全天遭灾最严重的省份,天灾不去说,流贼的几股大势力,几乎都是河南各处的兵马。 流民闹的厉害,乡绅地主们也是要武装自保,纷纷上山立寨,和顺军武装对抗,在山上久了,彼此之间也是互相吞并仇杀,并且也有些草莽习气,和那些绿林盗匪沾染了差不多的毛病。 在他们眼中看来,山下那些州府县城的百姓,都是被流贼李闯带坏的逆贼反民,对他们动手丝毫不用客气,直接杀光了利索。 这些人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尽管和顺军有刻骨深仇,可顺军强大的时候他们也不去招惹,尽管自称是大明的忠臣义子,可小股的明军还经常被他们打劫。 现在闯王率领的大军主力被歼灭,山东又是鼎盛强军,他们自然知道去依附投诚,可也有负效果,那就是自以为自己翻身在望,一直是不敢招惹的顺军也是崩溃虚弱,他们的行事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高杰当时的行动和这些人非常的合拍,他们也想趁着胶州营大军过来之后,多捞些地盘,多抓些实力,等大军过来,也好在新势力里面有个好位置,得到齐国公的看重不是。 结果各个山寨,开始互相的火并吞并,胆子大的开始攻打州县城池,胆子小的也去附近的村寨掳掠。 河南地面本就残破不堪,那些顺军的士卒好歹还是有点章法,又有军纪约束,尽管是败兵,对地方上的骚扰还不算什么,可这些在山上立寨的豪强地主,做起事来,就极为的凶狠残暴了。 因为这些人的掳掠厮杀,地方上过了没几天太平日子的贫民百姓,和那些溃散在民间的顺军小队结合在一起,和这些豪强地主的民团武装展开激战。 一时间,河南各处,除却山东明确控制的地盘,其余都是烽烟大起,乱成了一团,说起来山东的大胜不过三天的时间,可汝宁和南阳两府的北面已经是开始大乱。 胶州营是想要一个残破但是安静的河南,想要恢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改造那是肯定的,可眼下这等乱局,就算是徐州军和马军一起出动,肯定要花费比往常更多的精力,耗用更多的时间。 那些地主豪强自以为是不畏生死,给顺军造成麻烦,给胶州营帮了好大的忙,可实际上却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 李孟的烦躁就是为这个,现在大局展开,山东精兵十万,可需要用兵的地方也是众多,现在正规军除却追缴残敌之外,还要维护地方治安,这要牵扯多少人,耽误多少精力,真真是让人恼火。 “等下写一封急信,给田政司的周扬,让他加派人手来河南,荒废的土地这么多,要加快进行屯田,田庄设立,才能说是稳定下来,还有陈六那边,让他在我这边兵马接替之后,马上出发,乱世用重典,沿途百姓,凡有不遵从号令的,一概格杀勿论,不要手软。” 袁文宏答应了声,才动笔,就有些迟疑的说道: “大帅,开封府和汝州的屯田耗费颇大,河南一省,咱们山东可还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来年的财政怕是……” 说到这里,李孟也是明白过来,有些懊恼的拍拍额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要用的银两可是要花费以万为数目的银钱。 帅帐中亲兵口鼻关心的在一旁肃立,只有李孟和袁文宏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思索,过了会,袁文宏才迟疑着说道: “大帅,卑职有个法子,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但说就是,肯定不会怪罪你?” “大帅咱们山东和两淮之地,多少商人因私盐和外洋的生意暴富,就算在江南和北直隶,也有不少人靠着咱们发家,这些人手里有银子总想买成田地才放心,可天下间的太平地方就那么多,没那么多好田地给他们买,现下咱们打开这么大的地盘,不如……” 在胶州营控制的地盘,田地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袁文宏能想到这方面去,也算是胆子很大了,可还是战战兢兢等着李孟的反应。 李孟很凝重的脸色渐渐的解冻,终于变成了笑容,李孟朝着袁文宏竖起了大拇指,开口笑着说道: “袁先生,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第五一二章 襄城定策 战后诸事 对于当事人来说,帅帐中的对谈不过是一天中纷繁的军民两项事物中的一项,胶州营主簿袁文宏按照平素的规矩,把这项东西整理了出来。 同样是按照胶州营的规矩,每天袁文宏写下的这些东西整理成文之后,都要交到李孟这边过目,不合适的就要取消,合适的就要发下商议或者是直接定策发布,这工作实际上很辛苦。 在山东的时候,国公府中有孙传庭、刘福来这样的大贤,又有周扬、宁乾贵、颜继祖这样的智囊,很多事情都可以分担,大军在河南,这些人要操持山东各项事务无法跟来,身边能说这些民政之策的也就是袁文宏。 这一战等于是对顺的灭国之战,意义重大,李孟自然要亲临战场,山东、两淮、河北几府,各种的军民大事都要他决断。 天下间局势一步步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将来还有许多事情要谋划,大明三百年江山,到现在几乎是支离破碎,一切都要他来从头做起。真是千头万绪,尽管出征在外,可各项战斗按照计划运行。 每天倒是有大半的时间在忙碌不是军事的问题,只睡三个时辰左右,好在这么多年的身子打熬,也算是练出来好的身体底子,不至于支撑不住。 可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这风雅名士可未必都有什么好身体,跟随大军行动本来就是辛苦,还要操持公务,还要熬夜,真是受不了,每日间袁文宏都是双眼通红,一幅疲惫模样。 累归累,这可是关键的时候,眼见着胶州营的局面越来越明朗,像他这种在统帅身边参赞机要的人,将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若是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耽误了将来,岂不是要后悔的自尽。 久而久之,袁文宏也摸到了点规律,大营夜晚宿营的各项事务确定之后,李孟抽检巡视几个营地,就会在帅帐中读他整理的这些记录和文书,差不多要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没什么人来打搅,他尽管是随侍帐中,却一直是安静的坐在边上,也很少闻讯他什么。 趁这个机会尽可能的休息养养精神,等到看完文告后再抖擞精神工作,这也是袁文宏颇有捷才,白日间李孟所说所讲,都被他翔实清晰的记录下来,李孟临时提问的东西也不多,跟随这么久,袁文宏对李孟的一些习惯也是摸透了,一些很让他疑惑的习惯。 在来胶州营之前,袁文宏原来以为李孟并不识字,这倒也是正常,想要识字,怎么也要有些家产收入,孩子上学等于是占用了劳动力,李孟破落军户出身,那有什么受教育的机会,武夫懂得刀枪就可以,根本就不用认字。 但真正加入到这个系统之中,却发现李孟认字,而且好像是看过很多书的样子,不过又有一点奇怪处,貌似只能是认正楷,而且要替他加上断句的符号,句读认字是启蒙私塾就要教的东西,大帅看似读过书,却不知道这个知识,实在是奇怪。 齐国公李孟很少写字,一般都是口述记录,然后阅读检查,不过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且颇有笔力,这都是种种不解之处了。 听闻大帅在年轻时候是痴呆之人,后来被海水淹了一次,这才是突然间变得英武万分,一步步做到了现在这局面。 更有稀奇的传闻,说是被海水淹的那次,李孟被海中的真龙附体,这才是有了今天的场面,这是龙体天命啊! 按照袁文宏自己的看法,齐国公李孟的所作所为,各种决策,还有日常的行为,真是那种开国雄主的气派,自己真的攀附上了一条真龙,至于那些细枝末节,那些小秘密的事情自己还是闭口不言的好,免得招来祸事。 每天晚上在军帐中,李孟看记录文书的时候,就是袁文宏打盹的时候,李孟也是心中有数,也让这位机要休息下。 一封封看过,对于高杰的处置,马军的分配,征西将军陈六下一步的动向,这都是早就商议定的事情。 看着看着,就看到白日里所说的那个让山东辖地和江南的商人在河南买地的计划,当时不过是觉得亮眼,可现在看,却越看越有道理,而且可以通过这个计划,解决许多问题,李孟越看越是激动,兴奋的拍了下桌子。 这声动静倒是不大,不过那边正在迷迷糊糊的袁文宏却是一个激灵,还以为大帅有意相召,连忙站起,拍拍自己的长衫,有些惭愧的道歉说道: “大帅赎罪,卑职有些迷糊了。” 李孟却没有计较这个小节,反正也是每天都发生的事情,连声的招呼说道: “袁先生,你来看,白日间你曾经说过的这个,河南荒地众多,而沿海各省豪富却有银钱无地,正好互通有无,我越想越是觉得有理,来来来,咱们商议一下……” 这一天是崇祯十七年的十月初一,这一天在后世上有重重一笔,尽管就在九月底,顺军的主力部队被歼灭大半,胶州营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关内的决定性优势,但这一天晚上却被更多人认为意义更加重大。 “襄城策”这是每一名研究胶州营历史的人都不得不提的一个名词,袁文宏凭借着这个政策,也为他和他的家人后代挣得了非同一般的荣华富贵。 襄城策的核心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让地方士绅也仿照屯田田庄的架构,购买田地开办田庄,当然,这样的架构是没有护庄队的。 自从胶州营创立到名扬天下,他的经济政策就是从商和屯田,这两项上捞取了大笔的金银粮草,支撑了胶州营这一支天下强军,这其中主要依靠从商,设卡收取厘金,贩运私盐还有外洋的贸易,而屯田仅仅是从这上面积攒军粮和稳定人口,提供兵源。 李孟是朝廷封的国公,是标准大明体系内的军将,不是那种看见地主士绅就恨不得抽筋扒皮的流民大军,而且是整个大明,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强最大的军阀,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比顺军要受欢迎的多。 但地主士绅们,始终是对山东抱有一份警惕,因为山东重商,而且屯田田庄在法理上是归李孟一家所有的土地,很多地主乡绅的土地都被胶州营巧取豪夺而去,土地是地主们的命根子,而支撑这个天下的骨干阶级就是地主。 除却山东有很少一部分人是因为胶州营变得豪富,可满天下的豪商大贾,又有哪个不是大地主,有钱还是要置办良田才最为保险。 如果自己的田产土地又被李孟夺去的可能,那这是比要命还要严重的事情,这也是胶州营在河南畅通无阻,可在其他地方,尽管胶州营军纪严明,大明的军兵好似匪盗,可地方上的地主乡绅支持大明的当真不少,总是会给山东设置重重的阻力。 河南究竟战乱灾荒,人口只有原来的三成不到,大批的田地被荒废,也不知道有多少的无主之地,而中原地方,在太平时节种地可是个好营生,现在山东要把这大批的土地卖给天下间的富豪。 这无疑是释放出来一个信号,山东并不想要侵占你们的土地,给你们购置田地兼并的机会。 既然是荒地,地价肯定不会太高,有胶州营稳定住的局面,这边的田地肯定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那就是和这些大族豪门表现出胶州营的善意了。 做出这个姿态之后,想必天下间还在观望风色的人们,肯定会做出抉择,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有这么大的利益当前,大家都不是傻子,要是有那脑筋不灵光真是不开眼的,那灭了也就灭了,也是个无所谓的事情。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闯王李自成节节胜利,真是有所谓夺得天下的气运,天下间的豪门大族,那些有实力的士绅,地方上的地主都知道在朝代更替的时候要看风向,下准注,要不然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下对了注就是荣华富贵。 但李自成在天下观望的时候,颁布了“永昌诏书”,这个诏书的宣布等于向期待李自成转向的士绅阶层发去了一个明显的信号,也等于宣布了大顺政权的性质,也是从这份诏书中,士大夫看到李自成不可能和他们合作,双方除却毁灭彼此之外,不可能有什么调和的余地。 这就让顺政权极为的不稳,遭遇了一片石的失败之后,看着欣欣向荣的大顺政权很快就土崩瓦解,无法维持,在北方几省,甚至有地主士绅杀害顺军地方文武官员而迎接满清军队的情况。 这是反面的例子,相对于这个反面,明太祖朱元璋则是做的完全不同,朱元璋在东南坐大之后,很快就露布以闻,称红巾军为“妖”,把自己化身为地主士绅在元末时代的总代表,借以取得士绅阶层的响应,最后定鼎天下。 一好一坏的例子摆在这边,李孟自然知道要争取这些大族豪门的支持,说起来有些讽刺,北直隶、山东、江南这几个地方,若没有李孟胶州营武力的庇护,和山东经济的大爆炸对周围的带动,现在这些人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规模,会有这样的太平日子。 抛售河南的土地田产是末节,允许其余地方的地主豪绅来购买,设置属于他们自己的屯田田庄才是大事。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屯田田庄只能山东自己来设置,所有的土地都是归属大帅一人,现在他将这份利益让了出来,这就是一个表态,说的好听点是不与民争利,说的难听点这就是有财大家发。 当然,对于胶州营,对于山东来说,这买卖不亏,河南地方比山东大太多,人口又损失的太多太多,这么多的荒地,这么多的流民,山东现在四处用兵,花钱好像是流水一般,要调集大批的财力和物力过来赈灾圈地,还真是有些吃力。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把这些土地卖给各处想要买地,却没什么太平富贵地方的地可买的豪商们。 大家谁都知道江南那是良田,湖广是鱼米之乡,可江南那有什么无主的田地,湖广那边不是顺军就是左良玉,买不着也没得买,现在河南这边放出消息来,自然是正好双方各取所需。 这晚上大概定下了策略之后,所谓“河南无主荒田发卖告示文书”,这等大事自然不能轻动,还有无数的后续和辅助的工作要做,各个衙门都要安排人手参与,商议完之后,马上是派人快马送往山东,还有各个有资格参与的人手中。 河南仅仅是打了个大胜仗而已,严格来说,在胶州营手中控制的地盘也只有黄河北的几个府加上开封和归德两府以及汝州而已,还有很多的后续工作要做,这个计划只是具有前瞻性的提了出来,还要各方讨论而已。 征西将军陈六很想来见李孟一面,不过军务要紧,在李孟的催促下,他率军在叶县停驻的时间不长,就开始向着南阳府进军。 不过这局面的顺利还真是出乎每个人的预料,按照预先的计划,汤二的马军先不和陈六的部队汇合,而是去往河南府,沿途扫荡。 洛阳、新安、渑池、宜阳、永宁、卢氏、嵩县,这些河南府内的州县城池纷纷变幻旗号,成为大明的忠心臣子。 顺军先前集中大部分的力量去围歼明军,各地驻守的骨干力量都是被抽调出来,现在地方上驻守的都是些所谓的义军,也就是地方部队。 顺军的义军那真是龙蛇混杂,很多都是本地的明军阵前反水,甚至还有地方上的豪族武装参与。这些人都是墙头草,本身对顺军就未必有什么忠心,无非是看着势大不得不低头臣服,现在风向变了,哪有不跟着反水的道理。 不过是半个月的时间,顺军在河南看似牢不可破的基业就开始崩解了,说来很是可笑,对于胶州营来说,特别是对于汤二的马军和陈六的徐州军来说,这崩解的速度太快了,突然之间出现了大批的城池地盘等着山东兵马去接管。 一共两万出头的部队,怎么能压住这么多的地盘,还有很多看不明白风向的地方豪强,在山上立寨久了,自以为有一支武装,可以在这乱世搞风搞雨的,自己占据一块地盘做个土皇帝。 这样的人,胶州营的部队自然不会手软,直接是发兵攻打,打过去自然是轻松剿除,可这个也是烦不胜烦。 李孟率领的本军在十月初四这一天就踏上了回程的路,留下了四个团用来协助俘虏的善后和改编。 临走的时候,李孟下达了一道命令,还在徐州和凤阳府镇守的徐州军副将高科,率领剩余的徐州军部队进入河南和征西将军陈六汇合,南直隶江北之地,完全交给平南将军马罡镇守。 成立中原军,征西将军陈六为主将,除却本军之外,下辖汤二的马军、豫北游击袁时中三个团、归德都司贾大山的一个团,新任的彰德守备郝摇旗下面的两个团也会归他指挥,但不得随军出征。 这一次之后,征西将军陈六的部队扩充到将近四万,差不多是各军中人数最多的部队,他现在真是配的起将军这个称号了,这次地位有变化的是汤二,马军统领的参将衔,升职成了总兵衔头。 汤二是中原军的副将,专管马军,得到了这升迁的汤二喜悦非常,不过也有烦心事,顺军马队俘虏的训练不能耽误,可出去清扫剿匪也是大事,往往只能是留下一半俘虏一半胶州营老兵训练,他带着另外一半一半出去作战。 尽管胶州营的部队对闯王的残部没有进行彻底的追击,可李自成却在逃回的路上,没有纠集起一支人马,甚至也没有收拢住部队。 顺军主力战败的消息,比李自成逃跑的速度还要快,沿途都已经是大乱,闯王李自成走过的个别地方,甚至还有人敢纠集武装民团趁火打劫。 按说李自成率领的几千骑兵,在沿途也没什么力量能够碰他们,可这么溃逃,不断的有骑兵沿途散去,李自成又不敢冒险托大,生怕对方在后面追过来,这么不停的逃,不停的散,等到了新野的时候,身边只有千余骑兵了。 不过李自成到新野的时候,南召县已经被胶州营的骑兵攻破,这也都是后话了,李孟在河南做出这些安排之后,已经命令自己本军的八个团先行回程,他在河南还有些琐事要做。 李孟经常是征战在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些想家,现在已经是十月,如果到家差不多就要进腊月了,想到这个李孟也是有些感慨,自己的年纪是不是大了,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十月十三那天,李孟就在尉氏县城边上的军帐中见人。 天气很是寒冷,军帐之中也搬进了炭盆,但这炭盆主要是给袁文宏用的,怕他在这样的天气下经受不住。 地上则是按照规矩铺的毛毡,毛毡上现在跪着一个人,这个人也是一进军帐就急忙的跪下。 看他身上的服色,门外的亲兵心里有数,这肯定又是降将了,最近明军、顺军各色降将可是不少,不过能让大帅接见的也就是延绥总兵高杰一个,不过这高杰被李孟直接剥夺了军权,现在已经等同于平民百姓,正在协助开封赶来的屯田头分配人员进行屯田,也不知道今天这位到底是谁。 这个人身材高大,脸色阴沉,这和那满脸谄笑的高杰不太一样,在守门的胶州营卫士眼中,这些人都被已经被打败投降了,低声下气不也是理所应当吗,一通报的时候才吓了一跳,这就是顺军的制将军郝摇旗。 郝摇旗心情不好,折腾了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局面一朝间灰飞烟灭,自己还成了阶下之囚,身份地位瞬间反转,心情怎么好受的起来。 不过进了军帐,郝摇旗却毫不拖泥带水的跪了下去,口中称道: “齐国公大人,罪臣郝摇旗参见,多谢大人不杀慈悲之恩!” 跪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是看见了李孟的长相,尽管是心如死灰,可还是被震撼了下,做到这样大事业的齐国公,居然这样的年轻,他这边刚刚跪下,就听到上首的李孟笑着说道: “不用那么多礼,起来吧!” 这可不是对待降将的态度,郝摇旗甚至是做好了被折辱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李孟居然这般笑脸相待,这是什么事,贸然这般和蔼,真是让人胆寒,难道接下来就是要推出去杀头了吗,这样的事情,在顺军可是见得多了。 左右都是这般地步,死也就死了,郝摇旗倒也是想的光棍,谢了句,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才站起来,就看到李孟指着他笑着说道: “袁先生,郝摇旗也不是一般人,跟咱们胶州营打了几次,居然都是本队不散,只是退而已,这样的对手除了鞑子,还真是没见过,实在是人才啊!” 听到李孟的这句夸赞,的确是夸赞,可刚才害心有芥蒂的郝摇旗却觉得惭愧无地,每次和山东兵马对阵,都没有什么胜利,自己只是不想队伍损失太大才果断的退却,没想到这成了自己用兵的成绩,还被人称赞为人才,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是看到了郝摇旗的表情,李孟笑着解释说道: “老郝,不要觉得如何丢人,我山东兵马纵横天下,能打到你那个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这次你识得大体,少流了不少血,少费了我不少力气,老郝你有功!” 这话是夸还是骂,若不是当事人还真不清楚,郝摇旗却听得脸上火辣辣,心里面却有些活动,听这个意思,事情好像是要向好的一面发展? 果然,李孟开口笑着说道: “原本让你去彰德那边呆着,不用去了,跟我回山东!!” 第五一三章 风向转 人情变 李仙风 现在天气寒冷,不过黄河还没有封冻,大军去往开封,然后沿着黄河水路回到山东,这是最便捷省力的路程。 开封城作为河南的中心,在流民大军肆虐的时候,开封城和黄河以北的几个府仅存,差不多全河南二分之一的豪富大族和各地官员躲进了这座大城之中,李孟在襄城歼敌俘敌近三十万,李自成带着不足三千的骑兵撤退,这个消息很快的传入开封城之中,消息传入,整个城池都开始狂欢沸腾。 在这之前,尽管山东兵马出兵保护开封城和周围,可在开封城的边缘,还有不断变强大的流民大军,而且越发的兴盛,除却顺军之外,大明的气数未尽,那督师侯恂还纠集了四总兵近二十万兵马和顺军决战。 流民大军、大明朝廷和山东李孟,这三方这时候还在河南纠缠,众人尽管知道开封城已经成了安全的地方,却不知道将来谁会成为主导,而且大明、流民的主要力量都是在河南,这一战的胜利者都会明确一切,是大明苟延残喘,还是流民顺军定鼎乾坤,大家就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大家对山东没什么指望,因为李孟的行事太过谨慎低调,这次的明顺相争,想必他会在一边观战,希望取得渔翁之利,只是等到真出了结果之后,恐怕一切都晚了。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齐国公李孟竟然亲领大军入河南,在明顺激战正酣的时候,打在了顺军的七寸上。 对于顺军来说,主力尽出的胶州营也是个极大的诱惑,看起来这是顺军在北方最后的敌人,既然自家军容鼎盛,人数又远远多于对方,趁着这个机会吃掉对方,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岂不是大好。 胶州营实力的强大远远超过了顺军的想像,结果大家都已经是知道了,胶州营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对于开封城内的人来说,知道李孟和山东的大军出现在河南的时候,几乎是李自成的顺军差不多,对一个半封闭的城池来说,封锁消息要容易很多。 这时候,开封城内的人才知道就在开封府和汝州的交界处,明、顺、鲁三方正在进行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 人人心中忐忑,明军近二十万,流民大军近三十万,而山东各方加起来不过六万,这样的合战,就算山东强到了天上去,也是危险。 此战过后,不管从前怎么迟疑观望的人,这次也要决定下注了,不然被动的等待,那或者是幸运,或者是滔天的祸事,而且后者可能性更大些,而且这样的投机下注,一定要早动手,提早表态,得到的效果更大。 现在这战斗已经要开打,再不下注就要晚了,有意思的是,知道些情况的河南高官,比如说是巡抚李仙风等人,自然是站在山东这边不能回头,除却他们之外,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致仕官员和躲进城内的豪绅大族,都是写信向李闯输诚示好,明军得到了很少一部分人的支持。 事情变化的令人咋舌,城内这些人派到外面去输诚示好的使者走在半路,就得到了襄城大战,山东兵马已经完胜的消息。 消息传到开封城内的时候,除却那些事先支持山东的人欣喜若狂之外,城内一片安静,局势终于是明朗的不能再明朗了。 现在的长江以北之地,唯一的军事实力就是胶州营了,要说各地还有些卫军,在陕西、山西还有些边军,京师周围还有二十万京营,可这都是什么货色,能和齐国公手下灭闯贼、杀鞑子的百战精兵相比,那不是笑话吗? 楚赣一带还有左良玉的十几万兵,江南还有卢九德的十万兵,在湘赣一带还有张献忠的六七万部队,看起来还很复杂,可没有人觉得复杂了,南兵羸弱,北兵强悍,这不必说,齐国公四万灭掉几十万,在淮安府和扬州府的平南将军马罡手下的两万兵能打败多少,简单的换算一下,那些力量都不够看。 难道齐国公李孟这就是天下之主了? 如此明显的局势,很多人都是要拐了个弯才能想到这一点,有明三百年江山,就这么完了,也不对,那位崇祯万岁爷不是还在京师里面呆着吗?咱们大家不还是大明封的官员吗,就这山东的齐国公不也是朝廷封的吗? 可掰着手指算算天下间,李孟这般的实力,这般的作风,难道还想做忠臣义子不成,想要忠心耿耿,这就是笑话了。 延绥总兵高杰那样的武官大将,直接让他剥夺了官职,把手下的兵马全数按照流民的俘虏对待。 再说这李孟出现的时机,就是在明军进入绝境,被顺军围歼之后,要真是忠臣,那何不火速救援,非要等到朝廷最后的一点骨血烟消云散再出现,看山东兵马在和顺军战斗中表现的那么轻松,更是印证了众人的判断,这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借刀杀人,渔翁得利的念头啊。 又想想,山东这些年功劳大到天上去,朝廷却总是用手段掺沙子上眼药,山东一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所作所为都是枭雄的举动,可却对朝廷这般容忍客气,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位齐国公想走的是禅让的路子,那到了这步,该到九锡这步了吧…… 很多人都是在胡思乱想,不过那距离自己太远,充其量一帮人闲聊的时候扯扯,关键是自己将来该怎么办,能操这个心的,大都是在流民大军打进河南来,逃难进开封城的官员士绅。 现在胶州营进展顺利,据说被流贼兵马占领的各个地方一处处的被收复,自己可是那边的地方官,不敢说有过什么德政,可毕竟对地面熟悉,算是半个地头蛇吧,加上流民大军席卷河南的时候,知县、知州甚至是知府在城破的时候多有殉国战死的,同知、通判等有品级的官吏也是死伤累累。 逃进开封城的这些官吏除却琢磨着回去复任之外,还想着上面死了这么多,自己是不是可以向上走走,在河南这兵荒马乱的地方苦熬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该过几天好日子,舒坦舒坦了。 想是想的不错,可结果一切都说不定,毕竟现在要作主的是齐国公李孟,他老人家不发话,一切都是休提。 尽管李孟还没有到开封城,可各人都要表现出来自己对这场胜利的态度,这也是表态啊,听说河南巡抚李仙风和布政使一干人早就是投诚了,啧啧,身在高位就是不同,就算是磕头投降也要快点,将来不知道怎么大用呢! 齐国公李孟进不进开封还不一定,可开封城在上次被解围后的狂欢后,又是陷入了一种节日状态。 凡是那做官的,都要写一篇洋洋洒洒的赞颂文章,赞颂齐国公李孟的盖世功勋,那些寓居在开封城内的豪强富家,主动的到巡抚官署和布政使司衙门,说是自己薄有家资,愿意劳军出力。 这可是把开封城内的官员们吓了一跳,官员们的写赞颂文章,通过各种行动表达自己的忠心,这个倒是见惯了的,可这些豪强富户,平素里想在他们手里扣出来钱难似登天,太平时节,从来收不起赋税,怎么突然间转性了,居然主动出钱,这真真是太阳从西面出来了,稀罕啊! 齐国公李孟在十月十五的时候,大军已经是到达了新城,这边距离开封城也就是骑马半天的时间。 再有半个月时间黄河就要封冻了,时间很紧,他所带的本军没有停留在新城,直接是赶往黄河边上船回山东,对于李孟来说却不能跟着走,毕竟这河南现在也是他自己的地盘,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不过在开封城这边,很多事情简单了很多,附近的屯田田庄护庄队正在冬训期间,被直接调来做新城的外围防御,顺便齐国公要检阅下开封附近屯田田庄护庄队的演练情况,值得一提的是,每次护庄队的演练,齐国公未必会到场,不过却有一位身材高大,穿着千总服饰的中年汉子跟着看。 这人自然是郝摇旗,李孟决定把带回山东之后,他就放下心来,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入了齐国公的法眼,可今后的前途是不用担心了。 本来许他的是彰德府的守备或者是都司,可在李孟的身边,李孟只给郝摇旗安排了一个营千总的位置,而且还不是亲兵大队的,是普通的步兵团,郝摇旗知道这其中的门道,这是大帅身边的直属军官,那就和明军顺军中的亲兵家将差不多,这种亲信程度自然要比在彰德府当个灰溜溜的武官强太多了。 李孟对他的安排也很简单,先不用管什么,去多看多学,山东的东西和顺军和明军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尽管郝摇旗在顺军也是统领过十数万的大将,但那套东西,却未必适合山东兵马。 这的确不是狂妄,火器作为主要的杀伤手段,近现代步兵的训练手段,阵型布置,又有一个近代的后勤系统支持。 胶州营的确是这个时代最巅峰的军队,郝摇旗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一开始的时候,郝摇旗对李孟的安排颇有些不以为然,而且对山东了解多了之后,他也知道屯田田庄的护庄队是胶州营最基础的军事组织。 实际上就是给适龄的青壮进行军事训练,方便在适合的时候补入军队的这么一个预备役的系统。 自己领兵十年,见过多少场面,居然被安排学这些壮丁民壮的把式,这不是瞧不起人吗,郝摇旗还真是心中有几分火气的,一切的不满在到护庄队的民壮训练后都是烟消云散,这时候郝摇旗才真正了解顺军和山东兵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这次的确是败的不冤。 尽管是民壮之流,可在头目的组织下,进退有度,有组织有纪律,战技训练尽管简单却实用。 郝摇旗心中无奈,可却不得不承认,这护庄队的训练战力,恐怕要赶上顺军的主力部队,从令行禁止上,恐怕胜出不止一筹。 顺军就算是最精锐的部队,也不过是五天一校阅罢了,精锐士卒那是因为经历过历次的厮杀不怕死,听号令,练习倒是未必,闲暇时候还要种地呢,这护庄队也是在农闲的时候训练,这有什么区别。 看对方这阵型,还有选用的兵器,原来都是有这样那样的道理,这样可以让战士们更有勇气,可以彼此帮助,可以把杀伤力发挥到最大,这些东西看着浅显,可都是自己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跟着大军行进了几天,郝摇旗心中的傲气全无,倒是知道沉下心来学习了,这样的表现倒是让李孟颇为高兴,郝摇旗是个人才,又是懂得强弱风向的聪明人,能沉下心来学习山东的战术,这是下决心融入这个体系的证明。 不过,究竟会如何,还要看这郝摇旗将来的表现,目前对于李孟来说,郝摇旗只是一个可培养的,有前途的将领而已,并不值得花费太多的关心。 新城距离开封城不远,在这里也得不了什么清净,何况李孟本来就是来这里办理公务,在这个地界,能来拜见,并且够资格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河南巡抚李仙风无疑是排在第一位的。 大明的高位文官,已经是明确在李孟系统中的不多,李仙风是地位最高的一个,李孟对李仙风也是颇为的赏识。 和山东巡抚颜继祖的迟迟疑疑不同,李仙风可是颇有决断的实干角色,河南四处火起,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总兵陈永福领兵四处救火,更关键的是,确定了山东的优势之后,巡抚李仙风毫不犹豫的投了过来,没有什么拖泥带水。 能这么勤勉干事,又在关键时候如此决断,这样的人物肯定要得李孟的赏识,而且又是文臣这么缺少的状态下。 不过话说回来,河南巡抚李仙风在决定投靠李孟之前,也是不得不为,当日间亲藩失陷,要是不做乱臣贼子,落在崇祯皇帝手中,不是斩立决就是弃市的罪过,那三边巡抚郑崇俭还打了几个胜仗呢,自己这边连战连败怎么说。 自从投了山东之后,李仙风尽管震惊于山东的实力,可却对山东的战略琢磨不清,模模糊糊的,天下间局势就在这几年之间变来变去,很多机会把握不住可能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可李孟却木木的放过了一个个机会。 河南巡抚李仙风对这样的局面暗暗着急,可却没什么改变的能力,心说,齐国公你不慎重无所谓,可一招行错,下面我们这些人很可能就要粉身碎骨啊! 前段时期,开封本地的局面也有些问题,这流民大军在城外围城的时候,河南和开封上下的官员还能团结一心,共同抵御灭顶之灾。 可胶州营过来解救之后,开封城内的局面渐渐的缓和,所谓的团结也没有了,人心也就有变化了。 他河南巡抚李仙风不投胶州营就是个死罪,其他人却未必,还有人琢磨着李巡抚这边要是下了,我是不是能上一上。 而且这巡抚的官职本就是代天巡守,现在你投奔李孟去了,代表崇祯皇帝才有的法律性和权威瞬间消失。 如果不是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布政使的意见比较统一,那真是寸步难行,特别是河南的右参政和开封知府,这两个人那真是整日里摆出一副忠臣义子的模样,和李仙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巡抚官署和布政司衙门的命令每次出去,总是会有人刁难推脱,至于拖延办理那更是家常便饭,好在平素里办事的效率就是如此,山东用来管理开封城又是另外一套班子,这才没有出什么纰漏。 督师侯恂领着四总兵出关之后,节节胜利,一时间这开封城内倾向朝廷的势力又是风头大涨,更有一些“忠心”文人,每日间痛斥逆贼,颂扬大明,让他们指名道姓的骂山东,那是没那个胆量,不过指桑骂槐,大家心里有数而已。 李仙风想要自己在李孟面前表现表现都是不行,本来想要开封城内做些劳军或者是整饬的事情,可却都被人不硬不软的顶了回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仙风也是火大,可也是惴惴,那边督师侯恂的表现还真是一扫颓废之风,节节胜利,将来局势真未必如何,得罪人得罪太狠也是不明智,所以他也是忍气吞声。 等到侯恂的兵马被顺军包围,情势危急的时候,这些人也就破罐子破摔,大明要完,山东那国贼也未必能挡得住闯瞎子的大军,何必给你们这些山东的狗奴才好脸,大家僵着吧,都不要好受。 他这样的情况,清查司安插在各处的探子也是把相应的消息告诉了山东那边,所以大军来到河南,开封封城戒严,唯一能出入的也就是李仙风和布政使等彻底表明了立场的官员,也是对那些人不放心。 河南几个知道消息的高官,对于胶州营打成什么样子,实在是心中没底,胶州营的确是很强,可那边几十万人的绞缠,你这四万多人直冲过去,实在是凶险啊! 结果这段时间,他们在开封城更加的低调小心,甚至还派家人亲信去做些准备,当然,等到大胜的消息传来,一切的担心和小心都是不必了,大胜消息传到开封城的当天晚上,那些倾向朝廷的官员就按照品级高低,携带厚礼上门拜见两位大人,又有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富商,那礼品就跟不要钱一样的送过来。 实际上,开封城最惊愕的人差不多就是李仙风了,一是震惊这胜利来的如此之快,二是惊愕这城内的官民风色转换如此之快,李仙风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可也没有见过这般的转换,人情冷暖啊。 在李孟未到新城的时候,李仙风就感觉到了这样的转变,那真是令出必行,下面的人恭恭敬敬,前面拖延推脱的哪些东西,很多都是李仙风自己不记得了,被那些下面的人拣出来,雷厉风行的做完,然后还来请罪,说是因为什么耽搁,罪该万死之类的客套话。 等到齐国公李孟到了新城之后,距离开封城不过半日路程,一切都是明朗确定了,当然没人有什么怀疑,大批的顺军青壮俘虏,那个总不是假的,各个屯田田庄都是接收了一批,让城内的很多大地主颇为眼馋,这可都是好劳力啊,为什么自己分不上这一杯羹,还得巴结上山东才对。 城内的官民都是战战兢兢的等待,齐国公肯定要见城内的人,可会见谁呢,巡抚、布政使、两位参政、知府这些高位的人是琢磨着自己会不会有可能被叫过去,而下面的人则是琢磨着,要是齐国公宣谁相见,今后可要在他心上多下下功夫了。 齐国公的使者进了开封城,只点了三个人的名字,河南巡抚、河南布政使、河南左参政,这差不多是官位最高的三个,倒也不出众人意料,当然,这也是最忠心的三个。 三人出城的时候,那当真是无限风光,受尽了羡慕和嫉妒,李仙风此时真有些得意,自己下对了注,并且很早就下对了注,这才有今日的风光,想必将来会更加的风光。 到了新城,看见军容依旧雄壮的山东兵马,这次看又有了不同的意味,从在襄城的战斗终于明白山东兵马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更让李仙风有面子的是,李孟是单独宣见,他排在首位,小心的整理下本就崭新的巡抚官府,李仙风恭敬递给了通传的亲兵一锭赤金,不过却被推了回来。 李孟所在的地方是原来新城某大户的宅院,一进正厅,看见坐在那里的李孟,河南巡抚李仙风口中称颂,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 有些和从前不一样的,河南巡抚李仙风所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第五一四章 河南之政 牛佺 李孟自从入官场以来,对这礼节的学习就是马马虎虎,开始的时候,有刘福来那个大靠山在,他只需出银子,自顾自的发展,各方面的关系自然有他的伯父帮忙打点。后来位高权重,又是自成一派的军头,也不用跟别人客气,对这官场上最重要的礼节一事,也就很粗疏了。 那河南巡抚李仙风一进屋子,恭恭敬敬的三叩九拜,对比见皇帝的礼节,也就差山呼万岁了。 不过这一番做作,却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全然无用,李孟还真是不太理解这个的含义,他对李仙风的欣赏是基于其能力和决断的欣赏,而不是礼节上恭谨与否。 边上侍立的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却是看出来不同,心里先是一惊,心想对我家大帅行这等逾越的礼节,这不是害我家大帅吗,转瞬一想,却也是心中坦然,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是早行晚行罢了。 “何必这么多礼,坐下说话!” 李孟笑着招呼了一声,上前把河南巡抚李仙风搀扶了起来,对这个级别的人,就要客气几分了,李仙风对李孟的这种和颜悦色真是惶恐万分,连称不敢,这才是让了半边屁股扭扭捏捏的坐在了一边的座位上。 “河南全境解……那个光复在即,百废待兴,李巡抚你肩膀上的责任很重啊!” 李仙风和袁文宏甚至是帅帐中的亲兵都听到了李孟话中的这个磕绊,大家可都不明白为何,也就那么过去了,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心思在这时候终于是大定,因为李孟和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是完全上下的对谈,这等于是正式接受他进入胶州营的体系之中了。 这个磕绊或许是从现代而来的李孟,所显露不多的现代痕迹,当然不会有什么人发现破绽,出身解放军的李孟,对“光复”这个词颇为反感,解放才是最合适的用词,可解放这个词用在此处不合适。 当地的贫民百姓或许在顺军治下还能活的松快点,等到胶州营的体系确定,特别是河南准备卖田给各地富豪大族之后,他们的生活比起顺军治下,恐怕要痛苦许多了,他们没有自由,成为依附于地主的佃户,艰苦的劳动甚至不能取得温饱,只能说是活着。 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造反的权利,局面稳定后,胶州营保留在河南的野战军不会超过三万,可这三万配合起来屯田田庄的制度,足以扑灭任何的反抗。 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李孟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在太平时节,地主为了保证生产,特别是很多人已经是见识到了胶州营屯田田庄的那种生产方式之后,他们并不会对自己的佃农盘剥太狠,一个健壮健康并且愿意积极劳动的劳力,才是会让他得利最多的。 在天灾频繁,朝廷一项项莫名其妙的苛捐杂税摊下来,地方上的官吏又要借机发财,普通的百姓农民甚至连活着,像狗一样活着的权利都没有,自然要揭竿而起,造反作乱,现在太平时节,一切稳定下来,就算是成为长工佃户,可比起纷乱的时节,那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出去。 华夏几千年,中国的农民是破坏力最强的一群人,每次的王朝更迭,几乎都和农民的大起义相关,可中国的农民也是最温顺的一帮人,只要能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平稳的活着,他们就会忍受压迫,吃苦耐劳。 李孟不会了解他们的心态,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倒也不为过。 “肩膀上的责任很重”这话尽管平白,可李仙风还是准确无误的听出其中的含义,即便他进士出身,各个职位上历练,也算是身在高位的养气功夫,还是激动的轻微颤抖,本来想要低头掩饰一下,细想想却不对。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文士风骨,清高气概,又是急忙的离开座位,连连的磕头致谢,口中都有些变了声调,开口谢道: “国公大恩,卑职即便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万一,定当鞠躬尽瘁,为国公尽忠!” 这次的磕头,李孟也没有上前扶他,只是跟边上的袁文宏示意,让自己的主簿上前搀扶,自己坐在座位上笑着说道: “粉身碎骨干什么,好好给我做事,那就成了,起来吧!” 李仙风满脸激动的坐在那里,却看到李孟的表情有些沉吟,这时候河南巡抚李仙风可就是患得患失了,却听到李孟开口说道: “到明年正月之前,河南全境差不多就可以肃清残敌,各处的州县府城都会光复,李闯所在的时候,官吏士绅什么的自然是跑的跑,死的死,现在光复没个人管也是不行,你这边要拿出个办法来。” 听到李孟的话,河南巡抚李仙风稍微停顿了下,明显是把李孟的问题考虑了下,这是回答道: “国公大人,开封城差不多有河南省三分之一的官吏甚至是更多,他们都是在流贼肆虐的时候逃进来的,他们本乡本土,熟悉本地的局面,让他们回去,倒是可以很快的把局面收拾起来!” 李孟脸色没什么变化,可李仙风久历官场,察言观色可是高手,能看出来齐国公对他的这个建议并不高兴,李仙风当然也明白对方为什么脸沉下来,在开封城的这些官员可都是大明的臣子,在这开封城中自然要对胶州营百般的忠心,可要是放到地方上去,那就天高皇帝远不好控制了。 而其大家在这开封城内苦熬了这几年,手头都紧,只要是回到地方上,还不得大捞特捞,再把民间激起乱子。 不过李仙风倒也不慌张,他还有后话没有说出来,他沉着的继续说道: “大帅,开封城和周围三县,屯田田庄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山东河南各处的人物都在其中学习,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各地官员回原地上任,也应该多些辅佐之人。” 说到这里,李孟点点头,开封和山东境内的屯田田庄现在屯田头、收支帐房和书办都是严重的超编,实际上就是为了将来接管各地培养人才,李仙风所说的这个,却是和李孟的想法暗合了。 这可不是什么巧合,李仙风这等人物,想要投靠过来,并要在这新势力中打开一番天地,肯定要详细琢磨这胶州营和李孟的政策,当然,越琢磨就越震撼,屯田田庄之政非同凡响。 不光是稳定了局面,收拢流民,而且依靠集体化的生产加大产量提供兵粮,这田庄不光是产粮,而且还产人,胶州营的百战雄狮就是在这些田庄中培养起来的兵源,并且还能维护地方上的治安。 去年屯田田庄突然超编招收地方上的士人和识字的平民,很多人以为这不过是胶州营的李大帅为了安抚境内士林的心思,也算是给一直支持他的兖党和莱党酬答,可李仙风却决出了几点味道。 这是齐国公为今后占领更大的地盘时候在培养官吏,大明的一套准备弃之不用,而是用山东的法子来改造,想要改造就肯定需要大批的熟悉业务的人员,提前在田庄中进行培训,这就是未雨绸缪。 开封城外和三县的屯田田庄在设立之初,开封城内的“高人”们颇为讥刺,因为机构实在是太过臃肿,往往一个人能做的事情,还要填上七八个副手,而且还没什么分工,每次做都要一起动手。 这山东收买人心也是收买的太过拙劣,反倒是让人看得出他胶州营的笨拙之处,李仙风却是看明白的。 这也是李仙风对山东糊涂的地方,明明有掌控全豫的心思,为什么大军迟迟不行动,当然,现在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各地的守官大多战死,逃到城内的这些官吏大多是闲职此等,这次让他们回去,不若就以国公的名义下文告,封各地的这些在开封城内的人士为正职,然后国公大人再把田庄的那些候补派出去。” 李孟的脸上已经是露出了笑容,可见这李仙风的应对十分合意,当然,这也的确是中肯完全的政策,李仙风看见李孟的表情,更是从容,继续说道: “国公大人,屯田系统的人尽管是能员,可熟悉地方交接士绅,也还需要时间,这期间若是有些不对的地方,那都是正职的过错,他们担的干系也少些,等适应这过程一过,那些闲职的任期也差不多到了,到时候把国公的自己人换上来就好。” “你倒是考虑的周全,仙风,要有准备,今后身上的担子更重。” 这次不叫他官名,而是亲切的省去了前面的姓,少不得李仙风又要离开座位磕头谢过,李孟现在对这个李仙风的确是欣赏了,方才这一番提议,解决了很多问题,包括那些派下去人员的身份。 那些人都是闲散次等的官吏,想要就任正职显然要有人任命,这个命令自然要李孟来颁布下达,这样一来,这些明廷的官可就变成了他齐国公的官,没李孟的命令,这些人做不到正职的位置上,没有李孟,他们的官职都成了非法的东西,这一下,双方顿时变成了荣辱与共的一体。 这真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在军帐中谈了这么久,李孟兴致越来越高,既然这李仙风有这样的高见,那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他。 “仙风,前段时间在襄城那边发来的卖地文册,你可看了,说说你的想法?” 那“襄城策”在定下草案之后,直接是派人送到胶州营系统中够资格的各位大人,李仙风也算是够其中一员,既然是看过,那想必就是有自己的思路,听到李孟问起,连忙开口说道: “国公大人所筹划卖地之策,实在是高妙,这一来等于是安定了天下士绅的心思,奉大帅为明主,竭力效忠。” “莫要夸,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李孟倒是干脆利索,李仙风陪笑了一声,跟着开口说道: “国公莫怪,卑职家中薄有田产,对田地之事也有些心得,卖地之事乃是妙招,可卖地的银子是一份收益,卖完之后,田地的出产赋税,这份收益,咱们也要收上来才是,从天启年开始,地方上对百亩以上的人家,已经是收不上来银子了,因为他们都有功名在身,按例不需缴纳。” 这是大明著名的积弊之一,每次苛捐杂税,富人往往被波及的少,到最后全是到了平民百姓的身上,正常的税赋,又是因为功名免税的政策收不上来,如果不是崇祯前面的几个皇帝忍着骂名向下派太监收钱,中央几乎无银可用。李仙风又是继续说道: “大帅在山东革除积弊,士绅一体纳钱粮,这样的善政理应用到山东来,凡是外地士绅在河南买地,应一体遵循我屯田田庄制度,并由专人操持管理,大帅在田庄中培养出来的人才,派到各县就应负责此职。” 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坐在一旁记录,心中却是在赞叹,原来自己在济宁州不屑官场,每日间名士做派,对官场中人很是瞧不起,以为对方除了贪墨之外不过如此,可自从进了李孟的幕府,和这些人打交道,才知道身居这位置,的确是有他的道理。 李仙风的所说,几乎是把他提出来的襄城策补充完备,并且让他发挥的作用更加巨大和深入,这的确是大材,李仙风陈述还在继续: “各处私人田庄一体纳银钱粮秣这是应当,他们庄园之中的青壮劳力也应该由官府组织训练,此等乡团民壮不能操持在私人之手,而应当在官府的控制之中,这也是地方上长治久安的需要,另外,土地售卖不能过小,一县之地有三四人足矣,若是太过零碎,反倒是管理不便。” 这边又是说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李仙风看看李孟的脸色,继续说道: “明受害于土地兼并,可河南之地,地方上残破不堪,百姓稀少,卑职看山东屯田之政,乃是合众人之力协作,河南如此情况,要是分散,反倒是集中不起力量,何况田庄中培养的人才不多,一时间也是跟不上。” 听着李仙风的滔滔不绝,这襄城策的全盘计划更加的完备,李孟沉声的说道: “记录本公的命令,河南愿为胶州营做事的年轻人,有无功名均可,读书识字,四十岁以下,在开封报名,先去山东、两淮和北直隶的各处田庄历练,然后各有任用。” 说完之后,李孟笑着说道: “明廷的弊政甚多,不过这异地做官,却是实在的办法,本公还是要用的,李巡抚,河南英才众多,可要让其尽入吾彀中啊!” 这是用唐太宗李世民“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段子,也算是李孟看书读史所得,众人都是跟着哈哈笑了起来,李仙风能在帅帐中谈了这么多的机要之事,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了他来这里之前的预计。 接下来李孟勉励了几句,让他为新成立的中原军做好后备,加快地方上屯田田庄的建设,让更多的人为山东效力之类的话,李仙风自然是恭谨答应。 等到河南布政使进来,那就没有这么多话了,河南布政使倒是个勤勉用事的人,再就是知道观望风色,这次判断准而已,左参政则是和李仙风站在一派的,这次能这么做,完全是靠着李仙风的提点。 这样的人物,也不需要李孟花费什么太多的功夫,只是温言鼓励几句,也就没有太多话可说了,尽管莫不是什么特殊的人才,可用来做李仙风的副手也还合格。 上午见完这些人,下午开封两个最大家族的族长,一名豪商也光荣的也接到了入帅帐晋见的命令。 不是打仗的时候,可这劳累比起作战来丝毫不差,李孟到了晚上也有些头昏脑胀的感觉,主簿袁文宏请求自己呆在一个屋子里,今天没什么军令政令的文书,而且河南巡抚李仙风所说的,都是很有道理,尽快的形成文字在襄城策之中,把最新版本的文卷发到各处的高官之中。 屋中早早的放进了炭火,李孟在那里看着清查司河南这边各处的文告消息,现在各处那些山寨的豪强们纷乱无比,有的人去投明,有的人则是向胶州营输诚,不是聪明的人,那下场肯定也不是太好,这个毋庸置疑。 正看着的时候,门外有人低声的通传,亲兵统领黄平急忙走了进来,一进屋低声的说道: “大帅,今日间一名战俘被送到了新城这边,说是自从被俘后就一直是嚷着见您,层层审核之后,今天送了过来。” 李孟放下文卷,抬头问道: “是贺人龙还是白广恩,或是许定国?” 在他的印象里面,目前有价值的俘虏而以就是这几个人了,明军的将官都是油滑之辈,被抓到之后肯定要来求见的,田见秀、李来亨都是死在战场上,这都被确定了,其余几名大将都是跟着跑了回去。 袁时中这次却捡了个便宜,制将军袁宗第在那几千骑兵之中,却恰好被炮打中,当场身亡,消息还是稍后传过来的,几名逃散的顺军骑兵过来投降的时候,众人才知道居然有了这样的战果。 除却这些人之外,李孟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有价值被提起,黄平摇摇头,开口禀报说道: “大帅,小人请郝千总去看过,说是军中的一名书办,流贼第一号文臣牛金星的儿子牛佺。” 李孟“哦”了一声,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会遇见故人,略沉吟之后就开口说道: “的确是故人,这事你悄悄的去办,要保密,现在就请过来。” 没想到李孟说的这么慎重,黄平连忙答应了下来,转身出门去了,那牛佺自称是大帅的旧相识,下面的人自然不会怠慢,就是在亲兵居住营地之中,现在正在等待黄平这边的消息。 不多时,换了套棉袍的牛佺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李孟居住的地方,到了门口,黄平让那几名亲兵在门外守着,领着牛佺向屋内走去,那牛佺一进门,看见等下的李孟,这面孔很熟悉。 不过当日间自己父子在绝境之中,今日间自己身为阶下囚,对面却都是同一个人,当日间对方出了几百两银子,今日间还是要对方相助,牛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了,可此时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牛佺带着哭腔就是跪了下去,开口说道: “罪人牛佺,惶恐无地,参见恩公!” “除却黄平,屋里其他的人都下去吧!” 李孟淡淡的说了一句,屋内的亲兵躬身都是退下去,李孟点点头,也没让牛佺起来,只是开口问道: “真是好久不见,你父亲可安好?” 说起来牛佺也是幸运,顺军战败之后,已经无暇顾及他们这些随军的从员,宋献策那是闯荡江湖的角色,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匹马,先跑的远远的,牛佺也怕在兵荒马乱之中被乱兵波及,也是没头没脑的跟着跑。 结果也同样没头没脑的被胶州营追兵抓到,关进了战俘营中,进了战俘营,脑筋一清楚过来,就想到自己和这齐国公是旧识,这故人之情或许是能够救自己一命,就这样才找上门来。 好在这牛佺尚有急智,只是说自己是齐国公的故人,却不说自己是谁,牛佺被李孟收留在身边的消息也就是很少的几个人知道。 李孟和胶州营大军在黄河渡口上船的时候,李自成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襄阳城,城内自然是愁云惨淡,士气消沉,闯王的第一文臣牛金星听到自己儿子牛佺没于乱军之中,闭门不出三日。 三日后再见,牛金星已经是老了十岁的模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事莫过于此。 在靠近辽西的草原上,大雪纷飞,利州的金帐之中,察哈尔汗额哲,台吉阿尔斯楞,大同总兵陈永福,张坤等人,把酒言欢。 辽东和朝鲜接壤的安州城池,王海领着军将小心翼翼的在城头向下张望…… 第五一五章 回程 徐州宴 临清乱 在战时被那位东昌的王知府送来的急报,看起来在胶州营核心部门那边真不算个大事,李孟一行人的座船行至砀山,快要到徐州的时候,东昌府临清城那变乱的详细经过才送了过来。 船走的不慢,不过李孟大胜顺军,闯王率残部三千溃逃的消息比这船走的更快,尽管这船队仅仅是在几个大城镇补给,可沿途的乡绅官吏,都是要拜会齐国公,至不济的也要劳军协助。 不管今后如何,最起码现在的北方,齐国公一家独大的局面已经是形成,而且是绝对优势的独大,如此大功,齐国公接下来可就是齐王了,没准还会再进一步…… 从前观望或者是表示的不够,现在再不上前去做什么,那将来可就会麻烦了,树倒猢狲散是一说,这树大起来的时候,无数猢狲争着靠前,却也是常态。 在河上的李孟船队自然不可能寒了天下人的心,大部分人是没资格见到李孟的,不过李孟还是经常等人到了一定数目之后,就在岸边寻一块空地,集体的见面,客气安抚几句,这对于这些拜见者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体贴下情。 而那些送来东西劳军的,胶州营也不回推拒,直接是收下来,并且记录奉献者的名字,然后承诺肯定会被大帅看到。 船队走的慢不说,李孟和下面一干人真是疲惫不堪,这样的见面完全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胶州营的控制区,投靠在胶州营这边,或者是站队下注的,早就已经是做好了选择。 现在才过来的,都是些观望和首鼠两端的人物,可这些人也不是少数,目前这样的局面下,还是要让他们安心。 李孟身为齐国公也不光是纯粹的军事统帅,他还有其他的身份,这样的礼节性政治活动,他必须参加不能有什么怨言。 这比打仗要累太多,每日里脸都要酸掉了,过了砀山,就是徐州境地,在徐州走漕运去兖州,这段路程相对要轻松些。 这边是完全的胶州营控制区,每处能来恭贺的人都是有定制的,大家欢欣鼓舞庆祝就是,而且前面遇到的许多事情都可以说是哭笑不得,比如说河上送劳军物资的船只太多,结果阻碍兵船前进等等。 进入徐州境内之后,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徐州军副将,现在的中原军副将高科,已经从寿州快马赶到了徐州,在那里调集徐州军驻守在凤阳府和徐州的人马,准备去往河南和陈六汇合。 一直是在扬州府的平南将军马罡也是赶到了徐州,他现在负责了南直隶江北地的驻防,这差不多也是一省之地,而且要比河南富庶太多,也是重任在肩,还是有些事情要请示李孟的。 也不知道李孟是如何想,到了徐州之后,在原来当地卫所的清军厅把各级军将和幕府中的文人都给聚集起来,摆上酒席,然后才请砀山就汇合的信使出来讲述。 众人都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后来亲信人才估摸着可能是大帅这一路上太累了,所以想听听故事来消遣。 还真别说,一干人等,就连新近归降的郝摇旗和牛佺都很有兴趣,山东地方自从六府全被李孟掌管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出过乱子,这次居然在临清州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民间作乱不是外来的势力。 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乱子又是怎么被平定的,这真是引人入胜的故事,大家都琢磨着找个乐子。 十月二十八的这天晚上,清军厅周围早早的清场戒严,亲兵卫队和当地的驻军联合做了一番清理,并且进行了布置。 屋内则是从海州那边调来了一整套的酒楼班子过来伺候,这算是胶州营出征众将难得的休息时间,等到开席,李孟端着杯酒站起来,扬声说道: “此战之后,大局已定,各位随我南征北战,辛苦了,李某敬诸位一杯!!” 这番话要是旁人说,肯定会被认为是无礼或者是荒诞,这等大战,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却换来如此淡淡的感谢,岂不是要寒了下面的心思,可李孟这边不同,大家很少记得大帅会主动说什么感谢的话语。 今日这话说的尽管淡漠,可在胶州营这么多年之中,却是难得一见的感情深厚的感谢了,下面的将领们真是有些感动,齐齐的站起,端起酒杯,齐声恭祝说道: “大帅威服天下,卑职(下官)等岂敢居功……” 这话也是发自肺腑,在座诸人,没什么大才,全是凭借李孟一人构建了这体系,大家不过是在这个体系中跟着上升罢了,没有李孟,就没有这些现在名震天下,已经注定将来在天下占据重要地位的武将文臣的今天。 李孟喝了这杯酒之后,说了句“随意”也就坐了下来,众人也就跟着放松下来,大帅的酒量很大,可却不愿意多喝,众人也都知道这个习惯,所以没有人过去打搅,也知道大帅的性格,下面的人也不拘束,既然是在这个酒场上,那也就放开了,一会的功夫,清军厅的气氛就很热烈。 李孟那张桌子,只有马罡、高科,还有在下午赶到的方家老二方应仁,现在的扬州府同知,本来厘金局的主办孔三德也想赶过来,不过现在河南那边需要大笔的钱粮物资,孔三德和灵山商行侯山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只能是放弃了这个巴结的机会。 四个人坐在这里,实在是冷清,按照规矩,亲兵统领黄平和胶州营主簿袁文宏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李孟也是让他们坐了下来,还有炮队统领郭梁本来也是在其他的桌子,也被叫了过来。 不过这郭梁却是个没心没肺的角色,本来在其他的位置上闹酒闹得正欢,来着桌子上冷冷清清,大家都非常拘束,索性是嬉皮笑脸的跑了,他的性子大家也都知道,也就是跟着笑笑罢了。 马罡是胶州营资格最老的人之一,坐在李孟身边,说的话也就旁人多了点,所说的都是两淮之地的事情,但也不必避讳那方家的方应仁。 “马罡,陈六那边在河南,南直隶之事,要你独自的支撑,正月过后,你就开始扩军吧,苏北军改为两淮军,可以扩充两万。” 听着李孟淡淡的说话,袁文宏那边已经是摸出了纸笔记录,这军将的位置上,手下的兵丁越多自然是越好,马罡脸上有几分喜色,稍微琢磨了下,已经有了相应的计划,开口侃侃说道: “大帅,兵源之事,下官准备从下面几处抽取,还请大帅看看合适不合适,河南流民曾有流窜入淮的事情,为他们所设的屯田田庄护庄队已经做了几年,都是好兵苗子,可以抽取,再就是庐州府一带,地方上有不少是革左五营的散落兵马,尽管现在都是良民,可也是见过厮杀的青壮,也是可以用的,再有就是淮安府和扬州府的武装盐丁,他们多是本地青壮,也是可用的,这些人出两万兵不成问题。” 马罡和张江、张坤等人都是大明的世代军户出身,对于军队的一些规矩都颇为明白,很多事情坐起来也很有章法,这一点是李孟颇为欣赏的,当然,赵能、陈六、王海等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优点。 李孟点点头,对马罡提出的这个建议很赞许,看来在陈六被调往河南之后,平南将军马罡自己也是考虑过接下来两淮驻防的问题,李孟开口说道: “回头尽快把公文写出来,报到国公府那边去,让征兵一事尽快的开展。” 两人在这里说话,边上的方应仁也是大家子出身,只是在微笑着看场内诸位军将头目的吆喝斗酒,不过听马罡的对武装盐丁的提议,还是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下,不过他养气的功夫高深,所以没人发现他的神色变化。 两淮的武装盐丁和山东的武装盐丁不同,山东的武装盐丁多是胶州营退下来的兵丁和地方上的地主乡绅子弟,他们这些人是本乡本土的武装,各级的头目都是胶州营的老兵,对李孟忠心耿耿。 而两淮的武装盐丁则不同,两淮盐商把淮盐行销天下,富可敌国的时候,出于种种考虑,也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尽管是民团和乡勇的性质,可在训练和装备上,甚至都要超过了当地的明军。 这是盐商们自己的盐丁,这股武装力量,在胶州营进入到这里后,自然是不允许存在的,不过胶州营和两淮盐商的关系是合作者,很多事情不能做的太绝,所以各个盐商的私人武装尽管不允许存在,可没有取缔,而是采取改变的方式,让他们成为两淮的武装盐丁,尽管是从盐商们的私人武装变成了名义上属于胶州营的武装。 可这武装的经费和人员组成,都和当地的盐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盐商们在两淮的武装盐丁中还能保持影响力。 所以在有些细微的事情上,山东派驻在扬州府和淮安府的官员还有些指挥不动,其中最大的几股武装盐丁,自然是属于方家的。 尽管方家对胶州营忠心耿耿,可心里面难免没有把这些力量当成关键时候的自保的工具。 但马罡这个提议却是让方家的想法彻底破灭,胶州营从护庄队和武装盐丁中抽调人手补充力量,这本来就是山东的规矩,平南将军马罡这么堂堂正正的拿出来讲,旁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方应仁的情绪转的倒也快,从前对李孟的投资还算是赌博的话,现在来看已经是赌对了,方家今后的荣华富贵都是不用操心,也不用养什么私兵自保了,在李孟这等人面前还是少玩这等小把戏,要不然真是要粉身碎骨。 想明白这点,方应仁也是放松下来,接下来就是琢磨,方家是不是应该主动拿出笔银子来劳军,要是等到对方张口,可就不美了。他也有个想法,就是马罡和李孟当着他的面讲这个,是不是故意,不过这些想法迅速的就被抛在了脑后。 看见自己的建议,大帅是个赞赏的态度,马罡也是放心了,又是闲聊几句,也就不再说话。 为上位者无私事,本来是场放松的宴会,李孟却是清闲不得,这边马罡说完,边上的高科又靠了过来。 “大帅,在卑职这边得到了调拨命令时候,驻守在凤阳的漕运总督马士英遣散了手下五千余兵,他现在一共也就是七千左右的兵马,并且给卑职这边发文,说是力量不足,请求卑职这边派兵马协防。” 听到这话,李孟愣了下,随即想起马士英的种种,忍不住笑着说道: “这大明的官员之中,也就是这马士英是个灵醒的人,他倒是早就决定应该站在那边,不过是自家的位置太高,不好明白说话罢了,凤阳那地方,除却是大明的皇陵所在,位置上不值一提,高科你既然去了河南,那这边的事情就安排给马罡做了。” 高科连忙站起来领命,李孟随机和黄平说道: “找人去写封信,送给那马士英,说他的心思我知道了,让他不要着急,不过,本公以为他这样的大才,却只能是在凤阳驻守,南京才是更加重要之地……” 李孟话中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想必那马士英更加有数,那边袁文宏到现在还没有吃一口喝一口,笔下始终是不停,已经是写出一份递给了黄平,亲兵统领黄平也是告罪一声转身下去了。 除了这一桌在谈论要事之外,其余各个桌子都已经是闹得厉害,一帮人吆三喝四,彼此劝酒敬酒,高兴异常。 四下看看也就是坐在角落里的郝摇旗和牛佺相对的有些不合群,他们的心态也是可以理解,李孟转身叫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那名亲兵领着一位盐丁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李孟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抬起手臂向下按了按。 尽管方才还是热闹异常,不过李孟这个动作之后,很快就是安静下来,李孟扬声说道: “诸位不知,大军在河南征战的时候,东昌府临清州却出了点小乱子,有邪教在临清州作乱,未过当日即被平定,今日里大家兴致高,就特意请人过来给大家讲讲,大家就当个故事来听,乐呵乐呵。” 李孟这边说的很简单,可下面却一阵骚动,除却极少人之外,这个消息根本没有人听到过,很多军官都是愕然,等听到“未过当日即被平定”那句话之后,这才是安定下来,听到大帅说的轻松,好像是平素里请人去听评话一般,众人的兴致重新又是高涨,不过屋子里却是安静了下来。 那名盐丁本来是被派来给大帅讲述经过的,选的倒是个口舌便给之辈,没想到来了这边,却要和这么多的军将讲述,一时间有些紧张,不过说着说着,也就是渐渐的放开了,还真是个故事一样。 临清州在胶州营没有崛起的时候,就是山东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城内城外人口几十万也是个大州县。 这几年济宁的关卡枢纽,胶州的私盐和外洋贸易纷纷发展起来,临清州也不是那么显眼,不过底蕴仍在,他本来就是漕运在山东的第二个枢纽所在,算是山东和北直隶之间连接节点。 北直隶的繁华大城,所需要购买的各色货物,从日常用品的杂货,到利润极高的南货和西洋货物,都是通过临清州中转。 灵山商行在山东分号设置,有几个特殊的点,就是济宁州、济南、胶州还有临清,这四个地方济南尽管是总号,可仅仅是居中调度,要说是货物储备,现金流量还有在山东商业体系的重要性,总号就排不上了,临清州反倒是排在了第二位。 晋州的柳家早早在临清开设了大商行,灵山商行这种地头蛇,八闽商行这种巨无霸自然不必说,在大同总兵陈永福血洗了平遥之后,为了表示一种态度,山西的豪商大富也都纷纷的来这里开设了分号。 这些晋商当时的意思是表示对李孟的臣服,如果胶州营又需要,这些分号随时可以划出大批的银两供应军队。谁想到来到临清州,居然是大把大把的赚钱,这才是变得死心塌地起来。 临清州这么富庶的地方,而且又不是在李孟手中才富起来的,城内的居民百姓对于李大帅的忠心和敬服,比其他地方可是差了许多。 满清鞑虏第四次入关的时候,大军从临清城下经过,直扑济南,这是临清城内的居民遇到的最危险的一件事情。可也是有惊无险,安然度过,城内的居民也是感觉不出来胶州营是怎么保护了地方平安。 反倒是许多乡间的地主被剥夺田地之后,进入城内过活,对胶州营的屯田田庄政策颇有怨言,这直接也是影响了临清州居民对胶州营的观感。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临清州在满清入关之后被攻破城池,满城平民被屠,史书上记载,被杀百万,是极大的惨剧,可在这个时空,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居民也谈不上什么感恩之心。 在清军厅中讲述的这名信使很是会调动人的情绪,先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说临清州对胶州营的态度。 下面的军将已经有些怒火,加上方才吃酒,脑子不太灵光,已经有人低声骂了出来,那信使很是满意这个效果,这才是进入了正题。 临清州内有户姓景的大户人家,家中三代单传,这一代老来得子,景大少爷那真是被当成了宝物一般的供奉,娇生惯养自然不必说,百依百顺也是理所应当。 这景大少爷和平常人倒也不同,别人喜欢酒色,他喜欢修仙,家里的银子也不知道被那和尚道士骗去了多少,也不去打理家中的生意,也不去传宗接代,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活活的把自己的父母气死了。 没了父母管束,这景大少爷更是无法无天,偏生是运气不错,家中的几个管事账房又算是勤谨实诚,家业没有被败下去,反倒是做大了不少,这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谁和大少爷说的,说是大少爷之所以如此幸运,那是佛子转世,有神灵庇护,这才是一切顺利,平平安安的。 佛子降世,这可不是正经的寺庙讲的东西,说这个的,也就是罗教,世人俗称的白莲教,山东这一支则是被叫做弥勒教,这些教门都是蛊惑愚民村妇耗尽家产,要不就是趁乱起事妄想着天下的邪教。 山东各处,村镇之间有护庄队,城池之中是武装盐丁,再不济还有各路的驻军,暗地里又有清查司的密探,层层叠叠,根本不可能有邪教生存的空间,也就是在东昌和兖州两府还有存在的可能。 景大少爷这种有钱有信教的,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目标,到了崇祯十二年的时候,景大少爷已经是弥勒教副教主了,弥勒教的教主、圣女这类的人物,自以为找到了大金主,可以把这个景大少爷玩弄于股掌之上。 谁想到这位大少爷也是有手段的,也不知道是看书看糊涂了,还是看聪明了,讲究个人心不可测,讲究什么杀伐决断,一晚上,请那弥勒教的上下头目吃酒,埋伏下些早就联系好的山寨强人,在喝多的时候,进去全都砍翻了,撞在麻袋里埋在自家的后花园中当肥料。 这次之后,他景大少爷就成了堂堂正正的弥勒教主,大家都是恭敬的叫一声景教主,因为这设宴之事,更被人称为有成大事的能耐,有王者之气,高深莫测,莫非真是佛子转世等等的说法。 偶尔有些狠手段,并不说明这人是如何的大才,不过景教主此次却把周围的人全给吓住了,弥勒教不过是些装神弄鬼想要求财的神棍,本来想控制住这景教主混个吃喝,谁想到缺遭了别人的手段。 这景大少爷坐了这样的事情,又当上了教主,心中已经膨胀的厉害,他家中豪富,又有弥勒教的地下网络,一时间居然在临清州甚至是东昌府的地下世界之中称王称霸,这又让不少混不下去江湖强人,破落的锦衣卫,被李孟打压逃窜的盐枭们主动过来投奔,一时间势力也是滚雪球一般的越来越大。 佛子转世,那是要当皇帝的,罗教供奉无生老母,可也经常是用佛子诞世来忽悠人,景教主把那颠三倒四的弥勒教义看多了,自己的脑子也就糊涂起来,觉得自己可以当皇帝了,而且这山东大好基业,偏偏那李孟治理的天怒人怨,如果自己起事,想必是万民景从,夺了这基业,自己来取天下当皇帝。 的确是脑子糊涂了,他身边的人,都是仇恨李孟和山东各项政策的失意者,还有些原来山东锦衣卫的破落户,这都是和李孟不共戴天的人,自然不会在他的面前说什么李孟好话,每日间恨不得把李孟抽筋拔骨。 景教主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山东的天翻过来,自己来做这个江山,他这一举旗号,更多的匪盗、破落士绅官吏、亡命之徒过来投奔。 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山东盐帮无能,弥勒教里的那些锦衣卫出身的教徒,对如何对付盐帮的清剿和官府的盘查都有系统的一套,加上地下教门秘密传教多年的经验,居然就这么避开官府和清查司的监视发展了起来。 不过也就是在东昌府一地还有些规模,每次到其他地方,总是会被连根拔起,如果不是景教主心狠,及时舍弃了些卒子,恐怕早就是被发现了。 这次李孟率大军出山东,去和河南的闯王决战,消息隐藏的很好,可军队调动瞒过本地百姓却很难,被这弥勒教知道了消息,他们也会盘算,山东几万兵,流贼几十万兵,就算是山东兵强,也要打上几个月。 相持的时间之中,山东防御空虚,不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吗,这个打算倒也是合情合理。 一切准备就绪,就在胶州营在洧川围攻贺锦的那天,晚上三更时分,弥勒教的教徒点燃了景家在城内的一个宅院。 那宅院里面堆满了干燥的柴草,并且在屋内浇上了火油,点上火之后,火光冲天而起,顿时是惊动各处,城中着火,非常容易蔓延,这边一着火,各处的居民都是要过来救援,一下子乱了。 趁着这纷乱的时机,在城内的各处准备多时的弥勒教徒立刻是发动,拿着兵器一边造成更大的混乱,一边是朝着城内的盐丁驻地、武库和知州衙门杀去,富庶繁华的临清州突然间乱的不可收拾。 而此时,在城内的最高武官只是一名守备,这人却是李孟的熟人,自称南山先生,大家都叫他南山贼的张承业。 乱起的时候,张承业在青楼睡的正香…… 第五一六章 归程 回家 李孟还是参将的时候,这张承业已经是胶州营的一名千总了,可如今李孟已经是齐国公,手下将军、总兵的都有近十个,这张承业不过是个守备。 鞑虏入寇山东的时候,张承业曾经是立下大功,颜知府夫妇平安,可就是他的功劳,可今日间他却仅仅是个守备,而且还是负责地方治安的守备,这实在是让人无言。 用烂泥扶不上墙来形容这位张南山实在是太贴切了,别人在胶州营这个体系中都是图个前程奋进,所以对这个体系严明的军纪和艰苦的训练都能接受,可张承业在造反的时候就是个贪财好色之徒。 人一喜欢享受,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头来奋进了,贪生怕死自然不必说,胶州营的行军速度保持者一直是张承业。 当年多尔衮领兵入山东,鞑子的前锋距离张承业的驻地很近,这位张南山知道消息还算是晚了,可知道消息之后,亡命奔逃,鞑虏骑兵追之不及,也创下了胶州营部队行军的新纪录。 本来当年误打误撞的救了颜知府夫妇,李孟酬功,准备提拔他做个游击,可大本营的任免命令还没有发出,那边张承业贪墨军饷,吃空额的消息就被报到了李孟的桌面上。 吃空额喝兵血,这是大明兵马的积弊,在山东是极为避讳的事情,张承业犯了这样的错误,那当然不会被提拔。 张承业的部队是直属济南大营统辖的,李孟看见这文告直接是下令亲兵营缉拿,准备审问后斩首。 这南山贼消息倒也是灵通,知道这事情之后,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是把克扣的军饷还有部队的空额补齐,一边是涕泪交流的求到了颜知府的门上,好歹是救命的恩人,又是把钱补上,颜知府也是替他求告了几句。 当时这事情并没有传播广,补齐了钱,又算是有功之人,李孟把张承业的职位直接是贬到了把总上去。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张承业也发现这胶州营尽管看着银子到处的流淌,可能钻空子捞钱的地方实在是不多,而且从前他所了解的那些大明官兵中的种种钻营贪墨的门道都完全用不上了。 张承业心里面对这胶州营之中的前程心思也就淡了,他本来造反作乱的时候,手里面就剩了不少的银钱,尽管混得不得意,可毕竟是胶州营的军将,很多人还要卖几分面子,有关系有本钱,又是东昌府这等繁华地方,张承业做些南北货物的生意,几年下来,也变成了富家翁。 尽管胶州营各部变动,但张承业这个人已经是被打入冷宫了,各军的主官考虑要提拔的人,这张承业也都是不被考虑在其中。 但山东有个规矩,每县每州按照规矩要有一名武官常驻,这武官未必是带着驻军,而是名义上在该处统领该处一切非驻军的武装,像是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和武装盐丁等等,一县设一名千总,州则是守备,而每一府有一名都司,这个设置,实际上是为了安置那些从胶州营退下来,或者是被招降无处安排的军将,本来是个闲职,很多地方都是空置。 张承业这事情不太一样,尽管他被贬成了一名把总,手底下的三百人还是当年跟着的老弟兄,在野战军这么熬着已经是意思不大,索性又是求人,把自己这支人马转成了武装盐丁编制。 别看他张南山在胶州营不被大家待见,可毕竟是老资格,还是能把请求直接送到李孟案头的。 三百多人,也就是武装盐丁一个中队的规模,地方治安的部队,李孟索性就给他转了,并且特意安排到临清州那边去,因为临清州是大城池,应该放两个中队其中,有另外一个牵制监视也是放心。 别看在军队之中做的一塌糊涂,可作为武装盐丁却倒是风声水起,这张承业本来就是个地头蛇出身,自己又有不小的买卖。整个地方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小偷小摸的事情,很难是瞒过他去,更别说城外那些走私货,贩运私盐的事情,这么下来,张承业居然是在武装盐丁这个位置上积攒了不少的功劳。 让张承业继续高升,或者是掌管一府的武装盐丁,没有人放心,索性是让他补上了那个临清州守备的虚职,名义上管理这一州的兵马,实际上掌握的力量还是那三百来人,地位还高了,这也算是皆大欢喜。 得了这个职位的张承业也明白自己的仕途怕是到头了,他已经是快要四十岁,又是赚的家财万贯,倒也没什么不满足的,有这个身份做保护伞,安心做买卖享受富贵,人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每日间声色犬马,奢侈享受,这就成了张承业的日常生活,弥勒教起事的这一天晚上,他正在城中最大的青楼内胡天胡地睡得正熟。 听到外面人马喧哗的闹将起来,才把张承业从美梦中警醒,他这般草莽出身的武人,对这等事情极为的敏感,听到外面兵慌马乱,还有人乱喊什么“弥勒降世、佛子降世”“杀了李孟得太平”之类的话,也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他那身平时穿着到处乱晃的守备袍服,自然是不敢穿出去,这要是出去,肯定会被人乱刀砍死。 这张承业也的确是光棍,直接拿着刀去了别的房间,逼着别的嫖客把衣服脱下来换给他,然后偷偷摸摸的跑了出去。 尽管胶州营体系下的各支军事力量整天的励兵秣马,每日整训不休,可住在山东的百姓官员都有一种安全感,没有人会认为出什么事情,都觉得在胶州营的庇护治下,山东处处肯定是安全无比的。 在这样的麻痹心态下,乱子一起,局面一下子就不好控制了,那知州衙门一下子就被攻了进去,好在知州等人跑的快,逃进了附近一个院子里,一帮衙役家丁拿着棍棒刀剑在墙头顶住,和那些人僵持了起来。 武装盐丁和城内的小武器库是在一起,他这边的表现甚至还不如知州衙门,放哨的卫兵被几名教徒给解决,等暗哨发出消息的时候,以那些穷凶极恶的强人,明军溃卒组成的教徒前锋已经是冲进了营中。 不过这营地也是有些固定的布置,比如说在敌人打进来的时候,可以临时构筑一条防线来支撑。 偏生城内的这支武装盐丁是张承业的队伍,军纪松懈了点,各项规定执行的也不是那么充份,结果种种布置都没有用上,反倒是这么被人一直冲杀了进来,死伤惨重。 好在这专业的士兵还要比外面那些盲目冲打的教徒要好些,到最后的时候勉强结成了阵势,退到武库那边苦苦的支撑。 这位景教主毕竟不是真正的佛子,夜晚起事,有不少必须要做的东西,他都没有做,比如说是控制城门,一身平民服装的张承业到了城门那边直接是亮出身份,让在那里紧张万分的守城士卒开门。 那边看见守备来了,好歹也是一个主心骨,连忙听令开门,城内的平民百姓未必敢上街逃出城池,只敢战战兢兢的呆在家里,可那知州被围的时候派出的使者,还有这张承业却是趁乱狂奔而出。 那边知州和武装盐丁两处被围攻的很快就是稳住了局面,一方面在那里竭力的抵抗,弥勒教那些教徒的锐气也就失去,尽管是一方被围攻一方在抵抗,可也是僵持住了,而那景教主这时候不是继续调派人手攻打,而是搞了身黄袍,去那知州衙门登基做皇帝去了,并且是用什么皇帝的“玉玺”盖印一封封的“诏书”发了出来,心想各处的百姓官吏看见这诏书肯定是万民景从。 这就是邪教的荒谬和可笑,那景教主正在知州衙门里面志气昂扬的发号施令呢,那边张承业却领着城外的武装盐丁和护庄队冲了回来。 临清州是漕运枢纽,城外的运河码头上也有一支武装盐丁的中队驻守,还有按照规矩调来协助的五百名屯田田庄护庄队,差不多近千人的规模。 张承业这时候可是发急了,要是临清州有失,他这个武官恐怕就要因为失职被军法杀头了,何况城内还有他的万贯家财,一想想自己辛苦赚的钱财这么毁于一旦,张承业的眼睛就红了。 他这个虚职的守备在这等时候也有调动武装力量的权利,城外驻扎的这些兵丁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有些心慌,张承业的命令算是给他们主心骨了。 张承业在这种时候也是亡命徒的性子发作,领着士兵进城,他先是命令守城门的士卒把所有城门紧闭,然后领着武装盐丁和护庄队杀了过去。 尽管这弥勒教有四处投奔的强人,还有什么锦衣卫,大明的溃卒等等,可碰上武装盐丁和护庄队这种有训练的半正规武装,根本就不是对手。 双方也就是一照面的功夫,就被杀的溃败,接下来就是武装盐丁和护庄队分成一小股一小股的城内追逐残敌逃犯,张承业和解救出来的知州上下就开始指挥聚集起来的民众救火了。 可笑那景教主称帝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抓了起来,捆了个结结实实,事到临头,这景大少爷才发现这些年的事情不过是痴心妄想,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了,可现在想什么也都晚了。 不过天色已晚,那临清知州派出来报信的信使却已经是追不上,这信使自然不知道临清州局面已经是稳定,这么一路狂奔,把消息传到了东昌府城的聊城,那位东昌府的王知府自然是大惊失色,急忙派人给大帅送去了加急的急报。 等知道临清城平安消息的时候,加急的信使已经是追不回来了,这边一切按照规矩办理,参加叛乱的教徒,胁从的都关押起来,罪大恶极的先行处斩,而罪魁祸首的景教主和一干高层,则是被装进囚车送往济南。 这派来讲述的信使,口才当真是了得,说到弥勒教聚众攻打衙门和军营,听着的胶州营诸将各个神色紧张,说到张承业从青楼狼狈逃跑,人人哄堂大笑,说到张承业领着人杀回去的时候,众人才是长出了一口气。 到这里,就算是说完了,那名盐丁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清军厅,屋中的气氛稍微停顿之后,又开始哄笑热闹了起来。 相对于下面的军将,坐在李孟那张桌子上的几位高层包括方应仁可知道这件事情并不那么可笑。 李孟沉着脸,的确没什么可高兴的,清查司干什么吃的,眼皮下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好在是这张承业当时有胆子杀了回去,要是一时惊慌胆小,反倒是跑了怎么办。 尽管可能性不大,可临清州这边要真是乱起来,消息就会很快的顺着运河传到南北各地,那时候自己正好出战在外,恐怕山东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这张承业看着人这么猥琐,没什么作战的勇气,不过想想他在维持临清治安的时候做出的成绩,还有这件事情上的表现,倒是可以安排在其他方面做事。 桌子上的气氛比较尴尬,几个人都知道大帅的脾气现在不太好,也不敢出声说话,还是李孟自己先开的口: “袁先生,临清守备张承业进清查司做事吧,先做江显绰的副手,有功赏,无功罚!” 那边袁文宏连忙记录下来,李孟沉吟了下,这次的问题却是在问边上的方应仁,和下属说话和这些类似于客卿的人说话,语气是完全不同的,李孟开口问道: “方同知,扬州那边,寺庙道观如何?” 这问话颇为的模糊,不过结合刚才那信使所讲的那些,方应仁却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很是恭敬的答道: “回国公大人的话,按照规矩这些寺庙道观都是免赋税的,不少大家都是把田产挂在寺庙之中,还有的直接就是自家供奉寺庙道观,总是个减免赋税的法子,很多大寺大观都是大地主,手下民壮和佃户都是不少。” 李孟这边点点头,却是转向一旁的袁文宏,尽管没有说话,袁文宏心中明白,连忙回答说道: “大帅,咱们山东这边因为孔家在,所以没什么大的寺庙道观,只有鳌山卫那边有几个道观,可差不多等于是咱们自己的供奉,放心的很。” 鳌山卫就是崂山一带,那边的道观道士大多都是军户子弟的出身,关系密切非同一般,李孟不信神,军将们也都没什么信的,不过各家内宅的女眷和那些年纪大的,未免要供奉香火求些福缘平安,胶州营搬到了济南城这边,很有几个道观也都是在济南城开设了下院。 听到这个,李孟点点头,开口吩咐道: “寺庙、道观这些出家人的地方,既然也从土地上吃租得利,那也要有相应的义务,凡是本公统辖之地,出家人所缴纳税赋等同凡俗,不得免除,此外发文给清查司,让他们盯着地下教门之事,莫要被其他人钻了空子!” 对出家人征税,历朝历代都很少这么做,听到这个命令,袁文宏想要劝一句,不过看到李孟的心情并不是太好,迟疑了下还是没有出声。 这一晚,胶州营的军将也是尽欢而散,不过李孟却一直是若有所思。 一行人到了兖州的时候,白日间和孔三德以及地方官员见面之后,在晚上李孟叫来了袁文宏,吩咐说道: “袁先生,查下察哈尔和土默特他们到底是信红教还是黄教?” 要查这个倒也很简单,济宁州这等繁华大城,多得是南来北往的商人,找个曾经去过草原上的问问就是。 没用多少功夫,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已经是把消息带了回来,原本察哈尔部和蒙古各部都是信奉西藏黄教,不过在十几年前林丹汗还在的时候,改信了红教,这信仰的改变造成了草原上各部的分列。 所谓红教、黄教都是吐蕃佛教密宗的流传分支,蒙元刚开始兴起的时候,尽管铁骑纵横天下,可没有和实力相称的文化,民族相对接近,文化相对发达的吐蕃文化开始主动被动的被蒙古各部接受。 密宗的喇嘛在各部的地位极高,那些各教的坐床喇嘛地位甚至仅次于该部的汗王,而却对于野蛮的蒙古鞑虏来说,这些文化程度相对较高的喇嘛很多情况是相当于高级文官的作用,对各部的政策影响很大。 “能不能传令下辖各寺庙,让那边的出家人去草原上看看,要是能和那些喇嘛一样,说动那些蒙古王公供奉他们,那就是大功一件,本公这边不吝封赏。” 李孟这个想法的确有些异想天开,不过却也是有他的考虑,宗教这种东西,都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处理好了或许是助力,处理不好却是祸害,这次临清州的小小变乱就是对地下教门的轻视造成。 袁文宏想了想,有些为难的开口说道: “大帅,寺庙那些僧人,不是穷的没办法当和尚求口饭吃,就是养尊处优的享福,谁会有心思去那塞外苦寒之地,小人觉得怕是不会有人愿意前往。” 李孟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缓声开口说道: “关外那些蒙古鞑子,说的是他们的蒙语,信的喇嘛教和萨满,和咱们汉人完全不是一个路子,要是不用相同的东西同化他们,怕是稍有反复,这些蒙古鞑子就要作乱。” 听到李孟的这个说法,袁文宏心中颇为震动,他作为胶州营的主簿,心思还一直放在刚刚结束的大战上,怎么安定地方,战俘的处理还有那些手尾,却没有想到李孟的心思已经是想了这么远。 这就是所谓的天下之心,的确,现在中原和北方已经是找不到可以值得当作对手的敌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南方已经不会形成什么抵抗了,现在大帅要考虑的敌人和对手,都只是在关外了。 袁文宏略微沉思了会,躬身开口说道: “大帅的心思,小人明白了,请大帅给小人些时间,这样的高僧在当今天下尽管难找,可未必找不到,等寻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来禀报大帅!” 对于李孟的这次胜利,决定天下的大胜,李孟统治下的各块地盘体现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作为大本营和根基的山东表现的很平静,因为这里的百姓官员们已经是习惯了大帅的胜利,他们也有这个信心。 目前山东从上到下的文官们,除却按照礼节恭贺大帅胜利之后,全部都是忙碌在崇祯十七年的各项工作结算还有第二年的预算,更高层级的官员则是在研究河南卖地的各项细节,没有入仕的士子文人们不管对胶州营的态度如何,都开始琢磨着在能不能在各地的田庄中某个见习的职位,因为有许多走这条路的前辈已经被派到各处州县做官了。 如果说有些不同的,那就是今年山东各地的年节气氛,比以往却更加的浓烈一点,人们可以更加欢乐的庆祝。 李孟率领的部队在到达齐河县的时候,山东各地的信笺就开始如雪片般飞来,信上的内容千篇一律,一是恭贺大帅取胜,二是请大帅谋取更大的富贵。开始有人讲李孟的天命,开始有人说当日李孟在薛家岛千户所诞生时的种种异象,大凡朝代更替,这种东西总是必不可少。 山东对此的态度就是不表明任何立场,任由其发展,对这些阿谀奉承、怪力乱神的东西根本不看一眼。当然不能冷冰冰的拒绝,现如今各处的人都是对李孟热切期待,不能寒了地方人士的“忠心”。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初八早上,济南城的西门大开,齐国公府的内眷,山东和济南府各个衙门的官吏,以及登莱总兵赵能属下军官,都是在城外排列成两队。 齐国公李孟今日率军归来…… 第五一七章 草原来信 事实上李孟大军的回返让城内的很多人都是措手不及,当然这种措手不及是单纯的情绪,是一种带着惊喜的突然。 李孟动员了六万胶州营的士兵去河南作战,而明军动员了二十余万,顺军则是动员了三十万以上,大明一名总督、五名总兵参与,顺军则是从闯王到下面的大将全部投入,三方都已经动用了看家本钱。 有明一代,这种规模的大战,基本上都是以月为单位,很多时候都要持续一年,可李孟从出发到回来,用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月,真刀真枪的战斗不过是在几天内就结束了,准备的说是一天。 李孟如此迅速的归来让他的家眷欣喜若狂,毕竟是家中顶梁柱在外征战,又是这等规模的战斗,总是让人担心和心惊肉跳。 不过这么快的回来却让一些人心中惊疑不定,这么快的结束,千万别是在外面吃了亏,说是自己战胜回来。 直到胶州营的大胜消息从非山东的渠道传回来,这才是心中笃定,大家终于是可以确认一切都掌控在李孟手中了。 小孩子长个子都很快,也就是几个月不见,李宏和李武都是稍微长了点,见到李孟之后,开始怯怯的不敢上前,后来又是腻着不放,这也是父子之情,倒是让李孟在外征战的疲惫缓解了许多。 至于身边妻妾,小别多日,这些私隐之事就不便多说了,又有济南大本营兵马驻防安置,还有登莱总兵赵能的回返原驻地,这些一直折腾到十一月的二十才算是真正的消停下来。 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在河南传来六百里加急的急报,这却是中原军主将陈六的报捷文书,陈六亲率中援军四个团,击破了没什么抵抗的南阳府城南阳,按照陈六在信上所说,南阳城守军不过三千,稍作抵抗之后,就离城撤退。 军报上说的详细,河南府和南阳府各个州县城池,凡是有顺军驻守部队的,凡是忠心于闯王的部队,都是主动的回撤回去,而剩下的驻军则或者是本地土豪在其中,直接的哗变翻盘,还有的部队在出城之后,直接就是溃散而去。 等到山东的大军一到,主动投降的也是不少,这些投降的和被俘虏的顺军士卒则是被随后跟来的屯田田庄的各级办事人员接管,就地设立屯田田庄。 陈六的军报上还专门提到在南阳府的裕州和镇平两县,这两个县的顺军早早溃散而去,可这两处却被原来在山上立山寨自保,知道这个消息杀下来的两股地主民团占据了,其中镇平县的土豪叫做王奇峰的,自称“奇王”,在没有上山前就是当地贩运玉石的大商人,而且和山上绿林人士素有往来。 等到顺军来到,这王奇峰带着人马上山,自然和从前来往的那些绿林匪盗合成一处,王奇峰自己手里有个三四百的乡兵家丁,裹挟了乡里近两千的青壮,加上山上的匪盗,还有零零散散或者来投奔或者是被抢掠,又在山上火并兼并,也凑齐了将近五千多的兵丁,堪称是南阳府一等一的大势力。 这王奇峰很会观察风色,顺军势力大的时候,他们呆在山上绝不轻出,只是去南阳和汝宁交界一带,顺军势力比较单薄的地方动手,顺军一直是忙着屯田招兵,稳定地方,对这些山上的豪强武装一直没有什么太多的精力顾及,结果这王奇峰的势力就这么一直的存在了下去。 等到顺军溃退,这“奇王”王奇峰以为机会到了,领着大队人马占据了镇平县城,并且不断的在四周抢掠平民百姓,充实自己的力量。 按照事先李孟的要求,先行占领南阳府城,然后进一步占领新野,将顺军的势力彻底的逼在湖广一带不能出来。 可这王奇峰实在是把地方上糟践的太惨,陈六在占领了南阳府城之后,直接就是派出了带着火炮的一个团。 这王奇峰在山上久了,却有些不太了解下面的局势,还以为山东兵马就是惯常的明军,他可是估计的更准确,自己这五千多人,吃下两千多明军士卒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好容易占了这么大的地盘,怎么能吐出来。 大明的气运大家都是看得明白,那是根本长久不了几天了,趁这个机会多捞取些地盘实力才是正事。 不过双方开战之后,这甚至都称不上是一场战斗,那王奇峰大摇大摆的在阵前,三门团属三磅野战炮架好了对准一轰。 一是目标显眼,二是这次的开炮运气好点,那王奇峰长得又是胖大,直接是在阵前被打死。 即便是王奇峰的几名心腹想要纠集人马上前,第二轮炮击之后就彻底溃散了,然后是降的降,跑的跑,山野之人,哪里见过威力如此大的武器。 尽管是耽误了攻打新野的时间,可南阳府势力最大的一伙乡勇覆灭,也让周围那些看不清局势的人认清了利害,地面也是跟着肃静了不少,也没什么人打屯田那些官吏的歪主意了,一片臣服。 按照陈六的信上说,新野那边已经算是一座空城,看来顺军的意思准备收缩所有的力量,以湖广为腹地,以襄阳为前线构筑防御,几十万大军的覆没,已经是让顺军手中的武装力量变得很窘迫。 汤二率领的马军一边训练一边作战,河南府和汝州差不多已经是被肃清,并且在潼关和陕州一带设立了驻守的部队,防御陕西和山西可能过来的敌人,不过陕西和山西的明军更为紧张,他们的防御比胶州营更加完备。 目前河南唯一还有顺军残部活动的地方是汝宁府真阳县和新蔡县这一线的南部,这里多是山区,地形复杂,小股不甘心失败的顺军藏在山区那边打起了游击,现在还没有什么余力到达那边,也只能是暂时维持新蔡和真阳以北汝宁府的平静。 这块区域,是正在徐州整装待发的副将高科负责,他率领的人马过来,平定应该是问题不大。 这次的军报,也可以说是个报捷的文书了,但陈六却也在信上提出了要求,希望能在河南再扩军一万五千左右,因为马军尽管精锐,可肯定不会长放在河南,终有一日要被调走,那时候中原军维持河南的治安,可能还要负责陕西以及其他几处的攻略,兵力太少应付不来。 看了这加急的军报,李孟对河南的局势也是放下心来,关于增兵一事,李孟还要等河南开封和归德以及黄河北几府的年终报告过来,河南尽管是大省,可在历次的大战之中也是破坏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必须要看看恢复到了什么地步,才能量力而行。 十一月二十五之后,济南城上下都开始忙碌年关了,齐国公府的春节并不光是自家的家宴,还有许多仪式性和礼节性的东西,比如说宴请能赶过来的,山东够资格的文臣武将,豪商巨绅,这就是个很大的活动。 颜若然领着家里的几个管事婆子忙的脚不点地,而木云瑶和顾、柳二女则是在私下里被李孟批了一顿,临清州那么大的事情都被清查司从眼皮底下漏过了,这样的机构设置还有什么作用,要不然就放到外面让黄平和侯山他们去做,女孩子好好顾家就是了,何必操持这么重的事务。 但木云瑶却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着不肯放手,既然清查司的事情出了错漏,那就一步步自检修补就是。 原因也是很简单,李孟在外征战,需要各方面的情报配合,还要兼顾着其余几个势力的动向,大部分的情报力量,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都被派了出去,山东这边,有武装盐丁和护庄队压着,自以为会平安,谁想到就被这邪教钻了个空子,实在是让人感觉到无奈。 李孟也是感觉到别扭,明明是自己的老婆,可还有自己下属的身份,公事私事混淆,十份的不方便,偏偏这情报隐私的事情,还是要抓在自己人手上放心些。 十一月二十七那天,李孟按照规矩巡视完城内城外的几个军营,就来到了内书房所在,孙传庭和一干文吏,都是在这里处理胶州营所辖各处的要务,很多事情都需要李孟临机处置,与其送到正堂上来,不如是自己过去,还能知晓第一手的情况,和孙传庭能有个沟通。 李孟进了内书房,一干文吏都跟着站了起来,李孟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碌,靠着里间的位置,用屏风隔出来了一个小空间,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就是坐在那里处理文卷政务,看见李孟过来,孙传庭扶了扶脸上的铁面,现在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了,两人寒暄了句,孙传庭在桌上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张文卷,笑着说道: “国公大人来的真是巧,蒙古那边有封信刚刚到,正要给国公大人送去,没什么大事,陈总兵他们在金帐里杀了几个番僧。” 第五一八章 金帐杀番僧 在回到济南之前,李孟就和袁文宏说过,蒙古王公和喇嘛的联系颇为密切,往往在政策上受到他们的影响。 结果事情来的真快,还没有等这边做出政策,在草原上已经是传回来了消息,说是杀了几个番僧。 李孟这喇嘛的叫法是比较正式的,在中原人眼里,这些喇嘛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蒙元时候在京师祸害百姓的劣迹流传至今,正德皇帝的那些喇嘛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百姓们称呼他们,直接就是番僧。 孙传庭说的很轻松,李孟也没当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杀了也就是杀了,无非是知道经过而已。 大同总兵陈永福和欧曼·加里斯是山东在草原方向上的主持人,陈永福是明军的总兵出身,又是新近加入到胶州营之中,各项事务都是做的小心翼翼,这文告也是写的格外的详细,唯恐大帅误会。 现在的土默特部可是草原上实实在在的庞然大物,差不多是汇集了原来土默特、哈剌慎和科尔沁以及察哈尔残部的所有资源,当然,哈剌慎和科尔沁有不少的实力在那场大溃败之后,就直接的逃进了满清鞑虏的控制区域。 此时的土默特部,可以随时出动三万牧民骑兵作战,如果经过动员,可以达到七万到八万的骑兵,这个规模,已经是整个草原上的最大。 自从蒙元覆灭之后,大明北边的蒙古诸部,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到了万历年之后,更是不堪,各部联合能凑出三万以上的骑兵,已经是算是稀罕了,经常有号称十万的大战役,那都是把所有能骑马的老弱妇孺一起拉到马上去凑数,看热闹,当不得数。 土默特部凝聚起来这样的力量,西蒙古和漠北蒙古已经是没有任何一家能够赶上了,而且现在打着土默特部名义作战的还有胶州营的精锐步卒,以及来自山东和山西的铁甲骑兵。 在草原上没有下雪前,土默特部的军队和满清的武装进行过几次战斗,互有胜负,但却是胜仗居多。 经过这些明里暗里的实力证明,大家都知道现在草原上说话最有力量的人到底是谁,而且把中心设在大小凌河交界处的利州,土默特部的金帐所在,现在也是东蒙古最繁华的商贸中心。 来自山东、北直隶的商人们,从喜峰口和冷口出关,把蒙古牧民需要的盐,蒙古勋贵需要的白酒和奢侈品贩运到利州,然后运回金银、牲畜和毛皮,土默特部的台吉阿尔斯楞从没感觉自己这么有钱。 每一笔生意都要抽一定比例的税金,这个税额不算高,台吉阿尔斯楞只在里面克扣很少一部分中饱私囊,可这也是让他富得流油,而且还在蒙古王公贵族之中得到了一个清廉的好名声。 生意实在是太多了,个别小生意,台吉阿尔斯楞甚至已经不屑于收税了,本来他的贪墨还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过后来发现那些主持事务的汉人对他的这种行为是默许的,这才是放心捞钱。 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台吉阿尔斯楞的“清廉”名声还带来了其他的效果,比如说后来归附的那些王公贵族,开始觉得土默特汗被杀一定有道理,阿尔斯楞这等难得清廉公正的人,怎么会做那种悖逆的事情呢? 有武力,有财力,这样的巨大部落在草原上,那真是纷纷来投,而且现在土默特部主事的是察哈尔汗的嫡系传人额哲,这可是黄金家族的最高贵者,唯一草原共主名义的继承人,这样的人还有大义的名份。 许多小部落原本是抱着事不关己,我不帮着满清,我也不会帮着你土默特部打仗的态度,可现在则是都来投奔。 这样兴旺的势头,思来想去也只有蒙元那个最鼎盛的时代了,脑筋不清楚的人看来这是草原上的蒙古要复兴了。 脑筋清楚的人则是看到了别的,驻扎在察哈尔汗额哲以及各部亲贵居住地边上的军营,那里禁止闲杂人等出入,那里的步卒和骑兵都要比土默特部的所有士兵精锐,而且每次的金帐议事,总是会有几位坐在上首的汉人还有一位是色目人,最有权势的台吉阿尔斯楞每次发布命令都是要看看他们。 不可能有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兴旺,土默特部在这半年中,突然死掉了土默特汗,并且经历了一次惨重损失后,居然有这样的改变,最显而易见的原因,想必就是这支驻扎边上的汉人军队还有这些汉人武将了。 如此的兴旺发达,过来依附的话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处,土默特部的那些喇嘛在土默特汗被杀之后都是逃到了他处。 而这额哲被满清从河套那边带回来之后,已经是满清鞑虏的阶下囚,完全是个傀儡,原本那些奉承着他们察哈尔汗家族的红教喇嘛,则都是跑掉了,转而去奉承关外的那些女真八旗和蒙古八旗。 如今额哲也算是个傀儡,可毕竟是这么一大摊子的场面,并且富贵逼人,台吉阿尔斯楞和那些真正的主事人,在名义上还是颇为敬重。 很多人都开始打起了歪主意,自从在利州稳定下来开始,红教和黄教的喇嘛就都来到这里。 先是请求蒙古各王公和亲贵捐献修庙,这些蒙古贵族们一般都是信奉密宗的,利州本来不过是个小城镇,没什么寺庙,这次既然是安定下来了,修庙倒也是正常,大家纷纷施舍捐献,动员自己下面的奴隶部民,很快就是修建了起来。 庙宇修建了起来,距离的喇嘛就更多了,人一多,心思就开始不安分了,那些汉人的军兵,满打满算也就是八千人的规模,而且还有部分的步卒,而蒙古各部能上马拉弓的人,差不多可以动员十几万,还怕他不成。 事实上,河北军总兵张江把高第赶到山海关一带,打通喜峰口和冷口这两个关内去往关外的隘口,也是为了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河北军能尽可能迅速的到草原上。 番僧们借着他们和蒙古诸部的上层关系好,到处的串联走动,说的无非是现在大好时机,为什么不把咱们蒙古人自己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反倒是便宜了那邪恶的明人,现在把那些明人赶出去,这股力量吞掉西蒙古和漠北蒙古,再和满清鞑虏联盟,这可就是成吉思汗的事业啊。 按说,他们最应该找的是额哲,可额哲纯粹是个空头的架子,享受的富贵倒是不少,可实际权利却是一点也没有。 番僧们对各部的权力架构极为的清楚,知道蒙古这边说话管用的人是台吉阿尔斯楞还有几个达鲁花赤,借着传经讲法的机会,就模模糊糊的把这个意思表达了出去,能到这个位置上的蒙古亲贵也不傻,立刻是明白了这个意思。 当即就有人动心了,一来是在利州这般大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动心,人力、财力都是盆满钵满,抓在自己手中,这前景实在是诱人,再有就是这实力对比,那汉人武装不过一万,自己这边随时能动员几万,要是动手,不会吃亏啊! 这些被喇嘛们撺掇的贵人中,权力最大的就是阿尔斯楞,甚至有人和这位老贵族许诺,只要他倡导此事,他就是接下来的蒙古大汗,法统和血裔的事情,由寺庙里的活佛帮忙做定。 不过阿尔斯楞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客客气气的等几个说合的大喇嘛离开,然后火速的去往陈永福等人的住处报信。 接下来安静了半个月,汉人们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喇嘛们的串联更加频繁活跃,草原上的冬天来得比中原要早很多,在十月末的时候,大雪纷飞,下雪之后,不管是满清还是蒙古,都没有办法组织太大的战役了。 因为在草原上,想要在白茫茫的雪野中行进,对于战斗双方来说,都是一个灾难,下了大雪,除却靠近关内的几条商路还勉强畅通,其余的大部分活动都是停止了下来,牧民们依靠储备的牧草过冬。 察哈尔汗额哲发出了邀请,请在利州的蒙古各部王公、台吉、那颜来汗帐相会,今年这么多事情,应当是设宴感谢。 这样的大会,自然是够身份的都要前往,新来利州的几位大喇嘛也是在邀请之列。 觥筹交错这个不必说,利州现在是商贸中心,从北直隶过来的高度烧酒,让这些好酒的蒙古亲贵们都是被勾起了酒瘾。 接下来也是传统的戏码,酒席进行到酣畅处,突然有一名金帐亲卫的千户急匆匆的跑进来,在军帐之中大声的示警,说是刚才得到密报,红教和黄教的喇嘛勾结满清贼人,想要谋害大汗和活佛。 众人喝的晕陶陶的,突然听到有人这么喊出来,立刻是知道不好,大家都是在高位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戏的套路怎么唱,心中都是大概有数。 在大汗的帐篷之中,除却割肉的小刀子,其余的兵器都要放在外面由卫士看守,万一要是针对自己,想到这里,很多蒙古王公都是一身的冷汗,难道这额哲是个狼崽子,要把大家勾到这里来,一网打尽,自己抓了这权。 这种事情旁人不能干,一干的话,各部落都要跟着一起闹起来,可唯有这额哲有资格做,毕竟他是草原上名义上的公主,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坐在正当中的额哲听到这名千户的禀报,迟疑了下,或许还看看了坐在他左手边的阿尔斯楞,猛然扯着嗓子喊起来: “保护活佛,保护汗帐,对恶徒无需客气……” 他这句话喊出来,外面早就是准备好的卫士涌进了帐篷,汗帐中铺的是上好的波斯毛毯,士兵们的靴子带着雪水和泥水直接的踩踏在上面,看得一些小部落的贵人都是十分的心疼。 那几名大喇嘛都还在惊愕之中,个别反应快的在那里大喊这是别人的陷害,如狼似虎的卫士们已经冲到了跟前,忽然又听到有人大喊,这几个喇嘛身上带着武器,想要谋害大汗,快杀了他们。 这下子就更不用客气了,卫士们手起刀落,乱刀就砍杀了下去,那几个大喇嘛每日间修着欢喜禅,吃肉喝酒,根本没什么抵抗的机会,就这么被乱刀砍杀。 就算是大家都见过这血腥的场面,可看身边的人被砍死,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大家的主心骨,台吉阿尔斯楞站起来,带着威严说道: “留下一部分人保护大汗,其余的人快去救活佛!!” 对,在吐蕃派来的活佛还在寺庙里,因为活佛要修行什么经书,所以今晚不能前来,留下一部分士兵之后,听得帐篷外马蹄阵阵,大批的骑兵朝着利州城边上的寺庙去了。 到了这时候,大家也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脑筋灵便的更是想到了这些日子喇嘛们的到处串联,看看察哈尔汗额哲,这小伙子战战兢兢的,尽管发号施令可还是禁不住害怕,看看白须飘飘的阿尔斯楞,那老台吉不住的看边上的那名汉人武将,平时那个色目人还有几个年轻的汉人都不在宴席上。 金帐中每个人终于又是确定了一件事,在土默特部这么大局面下,到底谁说话真正的管用。 这一晚上的利州血流成河,在寺庙里的喇嘛完全没什么防备,直接就是被人攻了进去,这一晚上动用的力量全是欧曼·加里斯手下的实验大队的步卒,红教一庙,黄教一庙,里面的喇嘛全被杀的干净,只留下了两位活佛。 住在利州的蒙古牧民,还有些中下层的小官僚,很有些是虔诚的信徒,听见寺庙这边出事,都是主动的过来救援。 在利州的夜间也是按照大明的规矩实行宵禁,张坤和欧曼·加里斯下达的命令很干脆坚决,凡是在宵禁期间冲出来的人一概格杀无论。 既然能在宵禁期间都冲出来救援,那一定是红教和黄教的虔诚信徒,也就是这些心怀叵测的番僧能动用的力量,这都是隐患,山东兵马不足万人,孤悬塞外,手段不狠一些,不决断一些,那只能会危害自身,反正杀的不是汉人,杀起来丝毫没什么心理负担。 仓促赶过来的这些牧民们怎么会是实验大队这种山东精锐的对手,都是被砍瓜切菜的杀了个干净。 喊杀的喧嚷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就是安静了下来,不过该杀的人都已经是被杀光,过了这一晚,活佛已经是被“保护”起来,所有的话都是由别人帮他们说出来了,察哈尔汗额哲一道道命令的发出,土默特部的三名贵人和五个小部落都被宣布为叛逆,勾结女真贼寇谋害汗王和活佛。 剥夺他们的地位,他们的部民和财产全部被充公,首恶被斩首示众,这个命令得到了阿尔斯楞的大力支持。 现在土默特部的直属部众就可以动员出来几万骑兵,那些贵人和小部落根本没有违抗的能力,像是阿尔斯楞这样的聪明人也有,他们都是把消息告诉了陈永福他们,这些被宣判的贵人和小部落的酋长,就是隐瞒喇嘛的串联,保密不说的人。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土默特部上下,总算是明白了谁是真正的主人,不过去没有什么负面的影响。有时候抛开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去享受实实在在的富贵,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落个舒服快活。 如果说,土默特、哈剌慎、科尔沁、察哈尔各部融合在一起,那的确会有更大的力量可供山东使用。 只不过,一直是一盘散沙的蒙古各部被融合在一起,那就成为了一股力量,凭借着山东在塞外的几千人马如何控制的住,搞不好还要危害自身,陈永福看的明白,现在他就是以自家的兵力压住土默特部的三万青壮骑兵,然后凭着这股力量驱动其他各部的骑兵行动,这些部落彼此之前互相有矛盾,互不统属,这才是长久的办法。 这样的杀番僧,乃是权衡利害的决断之举,是让山东可以更容易的控制蒙古各部,当日间陈永福和张坤、欧曼等人在大同那边给土默特部设伏,本身就是冒险之举,如果不行雷霆手段,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和目标的打成。 他们写在信上的情况,被李孟和孙传庭看到,肯定不会有什么责怪的心思,只会是夸奖。 当日间陈永福和张坤、魏力、杨承祖几个人商议这件事的时候,为了让大家全力参与,打了保票,说是责任自己承担,结果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列名的人不少,陈永福、张坤、杨承祖和欧曼·加里斯。 李孟看到这文报之后,却对这几位列名的军将很是欣赏,这等能独自谋划,并且有担当的人物,将来应该更加重用才是,富贵前程,往往就是在这样的细节之中,还有敢不敢去赌一下,显然那些人都是做对了。 “杀了也就杀了,孙先生,这些草原上的蛮子,对这密宗的东西很是迷信,有时候生死厉害都是丢在边上,可你看看临清州这桩事,除了能骗骗自己人做皇帝梦之外,还能做什么,窝里反的废物。” 听到李孟的话,孙传庭摇摇头,也看不出铁面下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是又拿起另外一份的文卷,笑着说道: “国公大人,这是河北总兵张江送来的文报,上面说的事情倒是和那塞外相关,比起杀番僧稳定局面,倒是这文报有更多细节可观。” 难得听到孙传庭如此说话,李孟也是有了兴趣,伸手接过,上面按照自己的习惯,用正楷誊写,并且加了句读的圈点。 他在这边看,孙传庭在边上开口解释说道: “国公大人在河南发回的河南卖地之事,到和张总兵信上说的有些相通之处。” 李孟也是看见了信上的内容,尽管是河间府和永平府的事情,可还真是和草原相关,目前土默特部独大,各部依附,看着是一幅繁荣的景象,可实际上,有大批的小部落和牧民离散破碎,无处求生。 永平府在满清鞑虏几次入寇之后,除却被军头们控制的佃农们,其余的人都是朝着其他的地方离开,逃避兵祸。 这永平府不是太大的地方,可荒地极多,正是适合屯田田庄开展的地区,但却有个问题,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目前只有蓟州镇、卢龙、迁安、开平、滦州几个大城池周围才开始进行,可那不过是把高第原来的屯田变成胶州营的军屯罢了。 这时候,草原上那些无处安家,流浪四方的蒙古牧民成了最好的劳动力,在卢龙和迁安之间的屯田田庄中,已经开始尝试着使用蒙古劳动力,他们一开始甚至只能是满足基本的温饱,因为他们对农活不太精通,只能是作为帮工,通常是一名汉人农民带着五名蒙古帮工。说的难听点,这实际上是取代了牲畜的作用。 等他们熟悉了农活,就可以按照屯田户的要求来对待了,那时候他们也会汉化的差不多了,可以当作汉人来对待。 张江在信上还说,灵山商行的几个管事在永平府那边看到,说是这么用蒙古人未免浪费,现在大军缺马,对牲畜和各项副产品也都是缺乏,永平府这边可以在牧业上多多发展。 有些带着金银跑到这边来的蒙古贵人,已经是看着买地有利开图,不管是放牧还是种田,纷纷的把银子花了下去。 他们得到了好处之后,又把消息传到塞外,有很多境况不错的部落亲贵们为了找条后路也是拿着金银来永平府置业,还有的直接是去河间府买地买产业,也就是这些人跟山东关系最为密切,在草原上经常通风报信。 因为大家已经成了个利益共同体,这的确和河南卖地的方略暗合…… 第五一九章 回应 助你上煤山 腊月的山东一切都是喜气洋洋,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老太监刘福来感染了风寒病倒了。 本来山东的政务他已经不太插手了,可大军出征河南,临清州又是闹出了那样的乱子,老太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也是知道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如果稍有不慎,弄不好是全盘皆输的惨剧。 少不得刘福来又要强打精神,出来整饬清查司的细务,拿起当年在宫中所见到东厂和锦衣卫那些衙门的经验,开始防备和搜索邪教的作乱。 那位景教主闹的规模不算太大,也就是临清州折腾起来的,其余的地方在发动的时候就被当地的武装力量剿灭,不过老人家的身体本来就是不好,做完这些之后,在河南那边又是传来了大胜的消息。 事务的疲惫加上骤然的放松,让刘福来的身体就有些顶不住了,加上天气也变得寒冷,也不知道什么,就染上了风寒。 少不得在忙忙碌碌之中,李孟要到跟前看看,老太监刘福来总是感慨自己前世积德,是个有福气的人,李孟这么高的位置,和自己有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所做的事情比起寻常人家的子侄辈都要强上几分。 在腊月十三,河南中原军陈六那边又是送来了军报,新野毫无悬念的被陈六占领,李孟这边在合算之后,允许中原军招兵一万五千,由河南巡抚李仙风负责此事,河南的乱象迅速无比的稳定下来。 目前来说,在湖广那边的顺军部队,在拼命的从各处抽调兵马,一时间没什么动向,胶州营在河南的部队目前主要的任务不是和顺军作战,而是各地山上立寨的那些豪强,这些豪强在山上呆的久了,已经不太懂的分辨形势,有的以为山东是客军,在河南地盘上那是任人欺负。 也有的觉得自己手中也有力量,凭什么要让山东这么容易的拿走,要护住自己的地盘不被外人侵夺。 对付这样的人,陈六的手段没有什么柔和或者是手下留情,直接就是派兵剿灭,杀的血流成河之后,很多人也就明白了轻重利害,都能够很清楚的看清形势了。 地方上的黎民百姓本来对于来自山东的军队颇为的恐惧,以为又要这些人和从前左良玉人马一样,所过之处,民不聊生,残暴堪比匪盗。 不过在胶州营大军来到之后,一般都会跟着一帮吏员,在当地组织百姓起来准备明年的生产和农耕,而且多多少少还有赈济的物资粮食过来。 这次的顺军和胶州营的大战,对地方上的损害并不大,原本顺军搞起来的军屯,山东稍加改造就可以直接应用,本来顺军在河南的控制区之中还算是安定百姓,维持民生,这样不算残破的局面胶州营改造起来也很容易。 比较让人无语的是从潼关到汝州这一带,也就是明军从潼关入河南所走过的地区,所过之处,真好像是剃刀划过,一切都成了焦土,地方上甚至是见不到什么青壮,完全的破坏掉了。 这样的地方,胶州营的屯田系统人员各个是跺脚骂娘,心说你好歹还是朝廷兵马,怎么做的这般绝户,这样的地方想要恢复,恐怕是只能从外地移民了,请示了陈六和李仙风之后,在当地做好丈量工作,尽可能的赈济老弱病残,等待下一步的处理。 只要是能把百姓们的生活大概维持住,总归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起来闹事,地方上也就慢慢的安定下来了。 不过河南广大,现在又都是江河封冻的时候,很多赈济物资在开封府和归德府还有南直隶北部根本无法运进来,很多老弱病残还是免不了冻饿而死,这也是无奈的事情,要怪恐怕只能怪生在这个乱世了。 齐国公李孟大胜的消息渐渐的传开了,天下人都是静默无声,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心中有数,可这个事情来得未免太过突然,众人要何去何从如何抉择,短时间未必能拿出决定,做出表态了。 山东这般辉煌的胜利,震慑天下,在湖广和江西却发生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战况,平贼将军左良玉,朝廷已经给他的爵位加到了宁南侯,看着这是朝廷不多的能够倚仗的力量了,要知道,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左良玉成为南明最大的军阀,爵位也不过是宁南伯而已,以明廷吝啬封赏的传统,这已经是罕见的高位了。 宁南侯左良玉手中兵马现在二十余万,多是各地被招安的农民军和匪盗无赖集合而成,根本没什么战斗力,自从占据武昌这个要地之后,就不思寸进,在长江上设卡抽税,并且开始贩卖私盐。 他的军队肯定不能局促在武昌和黄州两府,也琢磨着要扩大地盘,尝试着攻击武昌府中部的咸宁县,因为顺军的粗疏大意,被左良玉部下的参将吴学礼率军攻下,按照明廷的记录,这算是光复。 可在咸宁县地方志上,此次城破乃是咸宁立县以来最为凄惨的时刻,左良玉部全城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大批的百姓逃入附近的村镇之中。 权将军李过和制将军高一功留守襄阳,要负责后方的安危,眼看着左良玉部如此的妄动,也要做出坚决的回击。 德安府德安守备张鼐在顺军攻破德安府之后献城率部投降,被封为果毅将军,这次顺军就是张鼐派了出来,率兵一万,张鼐在德安府尚有官声,风纪不错,加入顺军之后,所统领的兵马还比从前多了几千。 他领兵出击,吴学礼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大家同为明将出身,战斗力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区别,那是靠兵丁人数取胜的。 没想到双方在咸宁县城门前第一战,吴学礼的部队就大败亏输,甚至连城都来不及回,就狼狈逃窜。 顺军的果毅将军张鼐还真有几分锐气,率军径直的追击,左良玉沿路上共有六万余兵马,这张鼐挥兵直进,把这些左良玉的兵马都给打的溃散,甚至是在武昌的左良玉都不稳了,把所有的家当和兵马都是搬到了穿上,随时准备向九江转进。 宁南侯左良玉二十余万兵马,张鼐一万余兵,居然是这样的战果,明廷所谓的依靠显得可笑之极。 配合上李孟那边大胜的消息,一正一反更是说明问题,李孟战胜的乃是顺军一等一的精锐,而张鼐不过是顺军二流的部队,明廷还把左良玉当作第一等的精兵,这彼此比较,倒是比较出强弱了。 湖广北部是如此,南部张献忠的大西军闹得天翻地覆,在九月和十月间,孙可望攻破常德,刘文秀攻破宝庆,张献忠自率大军直逼长沙,湘赣境内的本地明军拼命的抵抗,在长沙附近勉强打成了相持。 十一月初大胜,十一月在回程的路上,消息开始传扬天下,腊月初十左右,各地的贺喜信笺就如雪片般飞来。 比较相熟的势力,方家老二方应仁从徐州回到扬州之后,又是带上了一笔十几万两的厚礼启程,准备以来是做年节的节礼,二来是恭贺胶州营大胜,而且这次来到济南城,已经是把扬州府同知的职位交卸,他准备留在济南看看风色,若是有什么鼎革之事,正好在其中为自家争取一二。 他这番举动还真是和郑家有些暗合,郑芝龙三弟郑芝豹又是带着人和银钱前来,这次可就不是来做人质了,而是心甘情愿的过来,拿着银钱准备做和那方应仁一样的事情。 于柳清扬那就更方便了些,他直接让自己的族兄柳清嵩恭贺,银子自然不必说,而且还给李孟带来了些草原上、山西还有京师的消息。 山东各地各方面的势力自然不必说,那是要毕恭毕敬的祝福,就连孔府的衍圣公都打算亲自来济南一趟,要给齐国公讲讲天命更替,另外一个消息是在嵫阳城的鲁王据说是曾经想要上吊,结果被亲随们给救了下来。 山西、陕西、北直隶、南直隶北部、河南、山东这几个地方,豪门大族自然不必说,那是要表态祝贺,而且可以光明正大的派使者携带礼物过来,有些地方上的文官武将的,则是要隐秘了许多。 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总是要写封算作投名状的书信过来,算作自己的表示,不过这么做的,也就是山西巡抚一个人,陕西那边还没什么动静。 江南繁华之处,那些富甲天下的豪商们也是在观望风色,山东的私盐和商贸,隐约间和他们有冲突,现在李孟这么大的势力,眼见着富贵无极,肯定会有更大的影响,怎么对待这个影响,还真是个难题。 清查司在京师内的布置始终是排在各处情报搜集的前三位,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很快的传回来。 京师周围二十余万京营,现在每天都要溃散掉千余人甚至更多,而且这趋势有越来越大的样子,尽管山东目前对京师还是老样子,可京师每天都有大批的人出城逃难,京师富人多,很多人带着家产金银搬到山东来,很多官吏出身的人物,则是不敢呆在这台风眼之中,寻个太平地方安置。 现在局势已经是明朗的很,胶州营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京师了,问题关键是,李孟到底想要用文还是用武。 相对于天下间的纷纷攘攘,李孟却是在自家府中,守在老太监刘福来的床前,这屋子里是有火炕和火墙的,适合老人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药香,边上几个小丫鬟前前后后的伺候。 老太监身上盖着绒被,躺在炕上,李孟坐在那里陪着他说话,几名小丫鬟心中都是颇为的惊讶,她们都是胶州营体系中文武官员家里的年轻女性,在进行了严格的审查之后才被选了进来。尽管这件事是颜若然的操办,不过李孟却有一个坚持,并且形成了规矩在胶州营内部,那就是女孩在齐国公府类似于士兵的服役,满三年之后就会放还原家,或者是由国公府作主为她许配人家。 对李孟来说,他感觉目前的四个妻子已经是完全够了,没必要像是皇帝那般奢求更多,耽误了那些女孩的青春。 唯一不太好斟酌的就是清查司的女官,目前木云瑶主持的清查司,还有李孟一些机密要事的办理,都是依靠这些女官来协助,这些女官,随着胶州营地盘的不断扩大,很迫切的需求新血补入。 可这些参与了大量机密的女官,新血补入倒是不难,可要是放出去,那可就有很多的隐患麻烦了。 目前也找不到什么太好的解决方法,也只能是这么维持着,对这些选进国公府的女孩来说,大帅不好女色,想要依靠相貌入选不太可能,不过可以通过不断的学习,逐渐进入女官的圈子,这就能留在国公府中,成为核心圈子的成员,也会帮助自己的家里。 这几个小丫鬟第一次见到李孟,在她们的印象中,齐国公是个不苟言笑,冷冰冰的杀神,虽想到今日这一见,不过是温文尔雅的青年汉子,倒是让这几个小丫鬟有些羞怯,进出屋子机会,却发现李孟尽管在笑,可身上的威势不自觉的散发出来,压迫的众人紧张的喘不过气来,这才是收了那些小儿女的心思。 “伯父,您现在染了风寒,好好养病才是,外面的公务何苦去操心,耗费精神。” 刘福来今年七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高寿了,老人身体虚弱,染了风寒之后,就一直没有好转。 看见李孟脸上真切的关心神色,刘福来满心的欣慰,虚弱的笑笑说道: “都是自家人,说那么见外的话做什么,你做那么大的事业,咱家在边上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总是别扭。” 李孟叹了口气,那刘福来喝了口边上丫鬟端过来的参茶,又是说道: “咱家在宫里的时候身份太低,和刘元斌、王承恩这些人没什么交往,等到了司礼监了,刘元斌又是在山东做监军,不过天下大势已经是如此,咱家写这封信,不过是为你牵线搭桥……” 话说到这里,刘福来一口气没上来,在那里咳嗽了起来,李孟连忙招呼外面等候的郎中进来,几名伺候的小丫鬟和婆子也连忙的围过来伺候,老太监边咳嗽边伸出手摆了摆,断续的说道: “咱家没什么……大事,你还有要事要忙,先去忙吧。” 李孟点点头,吩咐了屋中的下人几句,转身走了出去,走出门之后,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刘福来这病让他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毕竟老人家年纪已经大了,别看风寒是小病,对老人家来说可是大麻烦。 刚一出门,就看见主簿袁文宏在门外恭候,躬身把一封信递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禀报说道: “大帅,信上的文字都已经是验看过了,没什么不对的,都是劝那刘元斌识时务的言辞语句。” “荒唐!我自家伯父,难道还会害我不成,你们……” 李孟怒斥了几句,不过声音却放得很低,现在这个体系完全按照规矩来运转,就算和他很亲密的人也不例外,接过信,李孟本来还想看下,想了想,又还给了袁文宏,边走边吩咐说道: “快些送到那刘元斌的手上,本公可以许他一个富家翁,他在南皮不还是有个侄子吗,山东可以给个官做。” 太监没有延续后代的可能,往往对自家的亲戚,特别是子侄辈极为看重,清查司查到的消息也很准确,刘元斌这些年明里暗里捞取了不少的钱财,要有什么大变化,肯定不会剩下一文,这侄子可是他们刘家骨血的传递,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们家可就绝后了,李孟这两个说法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抓紧去办吧!” 李孟嘱咐了一句,袁文宏连忙去操办此事了,李孟这边走了几步,来到了内书房之中,招呼了孙传庭,两个人一起到了内书房边上的偏厅。 这偏厅是个保密的空间,两人坐下,李孟直接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孙先生,我伯父大人那封信,是你出主意写的吧。” 孙传庭刚把脸上的铁面具摘下,听到李孟的话,笑了笑,抱拳拱手回答道: “京师那边的事情,拖沓无益,时间长了,恐怕还要生出什么别的变故,下官斗胆,就去和老太爷那边谈了谈。” 李孟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带着些火气的说道: “这位崇祯圣上,脑筋实在是有些不清楚,眼下还傻呆在京师皇城里面,莫非等着有什么忠臣义子骑兵勤王救驾吗?山西巡抚和太原总兵都给我写了投靠的信笺,河南、山东、北直隶都在我手中掌握,他还想如何?” 现在每日里在京师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崇祯皇帝在朝会上大哭,或者是大怒,或者是兵部某某人被捉拿下狱,兵部尚书张国维已经是被锦衣卫直接锁拿,投入诏狱,内阁首辅陈演每日间战战兢兢的被训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捉拿下狱了。 之所以陈演还在位置上,因为根本无人想要接替这个位置,张国维那边就是如此,这位兵部尚书被下诏狱之后,没有人想要过来接任,本来是委派了兵部某侍郎,这侍郎第二天就重病在身。 然后准备让户部某侍郎接任,结果第二天,这位侍郎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乔装打扮成平民百姓,直接出城跑了,还是锦衣卫去了他们府上查看,才发现全家出逃的这个事情,更加荒唐的是,此事居然成了个导火索。 几个能捞取银钱的衙门,大小官吏都是发现了门道,纷纷丢弃官职,携带家财家人跑到山东去。 早有明里暗里的揭帖文告,山东控制下的济南、胶州、济宁、临清,南直隶的扬州、庐州、山阳还有河南的开封,这些繁华大城接纳一切从外地搬入的人,并且保证他们的财产安全,并且还有传闻,说是只要拿着银子去哪些地方,有不少可以投资的产业,总归是不会赔钱的。 而且在十二月渐渐的又有流言,说是山东在河南得到的大批膏腴之地,都要放出来发卖,有了这些地,那可是祖祖辈辈的产业啊! 种种种种,吸引京师这些富贵人等的条件,山东一个也不缺,这人自然也是大批大批的跑了过去。 设身处地的想,目前明廷在江南一带还有力量,如果崇祯皇帝化妆从山东控制区穿过去,去江南重整旗鼓,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可这位崇祯皇帝,每日间就是呆在皇城之中,怪天怪地,却不动弹,难道真在哪里等死不成。 在密室之中,李孟说话不太在意,他有些无奈的说道: “崇祯现在不管如何做,都比这么呆皇城里好,不管是去江南想要重开局面,还是想不开自尽,现在居然这么僵住了,反倒是尴尬起来。” 孙传庭双手揉了揉脸颊,笑着说道: “到了这样的局面,有些事情国公大人已经不方便去做,刘元斌此人在山东和大帅共事过,知晓轻重厉害,这也是下官斗胆请老太爷写信的原因。”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军进入京师,崇祯皇帝在煤山上上吊自杀,可现在,崇祯皇帝却有了很多的选择。 李孟发泄的说了几句之后,沉默了会,冷冷的又开口道: “本来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血,不过塞外和关外的事情也要尽快了结,如果这封信没效果,那本公亲自动手,送崇祯爷去煤山上看看风景。” 对面的孙传庭沉默了下,不是对李孟弑君之语的惊愕,而是有些迷惑,不知道为什么李孟专门提起煤山这处。 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这是李孟记得不多的历史知识了…… 第五二〇章 两道命令 腊月了,登州和仁川那边都有了海冰,更是风大浪大,船只出海极为的不方便,就是现在的这个状态,还要每日间发动民夫去砸兵凿海,免得海冰损害停靠在港口里面的船只。 王海在朝鲜和辽东的交界处设置的防线,还很安全,当然,安州和盐川两个小城加上配合上火器的工事,多铎和鳌拜被抽走不少力量的军队还真是没有太多的办法,不过王海这几千人目前也不能去进攻,只能是守御。 不过这消息是在十一月中旬传回来的,算上在海路上浪费的时间,这应该是朝鲜驻屯军在十月底的状况了。 清查司隶属于山东盐帮系统的探子,真是绞尽脑汁,现在满清鞑虏的控制区尽管是腹背受敌,甚至是四面受敌,可基本的架子还在,情报不是那么好打探。 腊月初十的时候,总算是在山海关那边用快马加急传来的消息,说是目前朝鲜驻屯军构筑的防线仍然安全,维持着十一月的状态,目前招募了差不多一万五千左右的汉民,都在朝鲜国的帮忙下安置了下来。 李孟最担心的也就是在朝鲜的这一支孤军,朝鲜那边的情况,一到了冬天海运断绝,陆路没有打通,如果趁这个时候,鞑虏兵马不及损失的发动猛攻,那朝鲜驻屯军还真是危险重重。 既然那边无事,李孟也就放下心来,在辽西一带的草原上,蒙古已经是在那里屯驻了近十万骑兵。 大小凌河的流域距离盛京和辽阳一带非常的近,尽管草原上是大雪封地,可如果这样一股力量扑过来,鞑虏也要差不多动员六成以上的力量才能抵御,自然不敢妄动,陈永福他们却也是知道,如果贸然驱动所有力量去进攻,搞不好看似强大无比的蒙古各部就要这么分崩离析。 彼此都有顾忌,彼此互相牵制,加上被河北总兵张江给堵在抚宁以东的山海关总兵高第,以及我在辽西走廊那边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实际上满清鞑虏对大明可能的攻略方向,都已经是被堵住了。 满清鞑虏已经是被圈在了关外那块地方,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进入大明了,局面既然这么稳定,李孟已经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腊月十五,齐国公府发布了一道命令,是关于登莱总兵赵能的,登莱军扩军两万,在明年黄河可以通行之后,四万兵马走黄河过河南,通过潼关进入陕西平定流贼之乱。 目前最大的流贼李自成已经是在河南被打的元气打伤,而陕西之地,流民出去了不少,官兵出去了不少,这么一波波的搜刮人口,已经没什么人来闹了,如今就是几个大城在苟延残喘,再就是陕西张掖一带还有些本地的土豪酋帅固守,实际上局面颇为的安定,李孟派登莱总兵赵能去那里,除却占地盘之外还能干什么。 陕西三边,大明的边镇防务三百年,大多数时候,重心都是在陕西和山西,反倒是辽镇太平了很多年。 陕西这样第一等的军事要地,只要是被占领,表里山河的山西也未必能守得住,陕西和山西只要是被李孟拿到手中,这北直隶就是囊中之物了。 当然,李孟这边也有自己的考虑,陕西那边的青盐,一直是私盐生意中质量最好的货色,灵山商行的一直没有断绝这条商路,对陕西那边的情况也是相应的了解,流民大军带走了不少的青壮,官兵都带走了不少的边兵,现在的陕西空虚之极,如果不是张掖那边的本地豪强还有些战斗力,恐怕西蒙古那些部落早就是冲进来拣便宜了。 这陕西和河南也一样,经过这历次的战乱之后,也会有大批的无主土地空出来,如今年景恢复,天气逐渐的正常,稍加经营屯田之后,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西安府的赋税更是在大明的各个州府之中排在前几位,这样一块大肥肉可不能轻易的让给别人。 若是让西蒙古那些蒙古化的突厥人打进来,烧杀抢掠一番,留给自己的是一片废墟之地,收拾起来还要花钱费力,那岂不是不值得。 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部队拍进去,反正早晚也是要安排兵力占领,陕西那边和四川又有汉中相连,到时候大军入川也是方便很多,更不用说已经是非常空虚的山西之地了。 齐国公手下也有俗称的四大金刚,登莱总兵赵能年纪最大,但能力却非常的平庸,他能把李孟交给他的任务完成的很好,可自己再有什么变化却是万万不能,当然,在很多的情况,能有这样的忠心,就已经是足够了。 现在陕西、山西和四川等地,唯一能形成抵抗的也就是一些明军地方部队,胶州营对上这样的部队,具有各方面的优势,这等有官府身份的齐国公部队,那些明军除却个别死脑筋的,都会看风色投靠,这要是碰见顺军可就不行了,那是双方不能共存的生死仇敌。 赵能去这三个地方,军事行动一定会颇为的顺利,而且以赵能的性格,在处理地方上的事务也是稳妥为先,对于已经是苟延残喘的陕西三边之地,和战战兢兢的山西、四川两省,都不会引起什么反弹。 对于作为齐国公李孟来说,他作为胶州营系统的领袖,要带领大家前进这是目标,可也要平衡自己手下的各支力量,尽管大家都是忠心耿耿,可野心这个东西不是一个人天生就有的,而是先天后天的各种条件叠加在一起。 如果一个人有了太大的力量,就难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李孟也是一直在平衡这个事情。 陈六目前扩军扩张到四万,马罡那边也要相应的扩军,这两边扩军完成之后,河北军的张江和登莱军的赵能两军加起来才赶得上他们一个军,而且河南本身就是大省,山东对河南并没有什么地形的优势或者是便捷的交通。 只有把赵能军力扩充,并且把他放置在陕西一带,这才能对已经变化的胶州营系统形成新的平衡。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都是帝王心术,实在是太过诛心,大家心中有数就可以了。 这消息齐国公府颁布之后,就立刻的送往各个胶州营营头和衙门,以胶州营目前的影响力来说,这个举动也算是公示天下了,让人感觉到倒吸一口冷气的是李孟这次给赵能加的官衔——陕西将军。 这征西、平南的将军号,尽管和大明加在九边军将身上的将军号相似甚至是相同,可也能硬着头皮说一声杂号将军,当不得数,这齐国公李孟现下直接用陕西将军这个名号授予部将,这就是野心明示天下了。 先不说大明没有这种将军号之前用地名的习惯,李孟的齐国公只不过是都督鲁豫冀淮四处的军务,这陕西不在他的防务范围之中,可他却大摇大摆的把这个地方的军务包揽下来,并且授予部将。 进行了这件事情之后,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李孟的不臣之心,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现在说话管用的人不是崇祯皇帝,而是他齐国公李孟了。 天下人在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却也都是反应了过来,得了,现在齐国公都是做出了姿态,咱们这些想下注的也应该放亮眼睛,做出明确的表示了。 陕西巡抚王一平在接到快马加急的传信之后,几乎是在当天就作出了决断,说是陕西地方不靖,需要齐国公派兵平定。 现在陕西和山西两处的地方大员,都已经是作出了表态,他们也是无奈,这两处乱成这样,来一个死一个,自己不知道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被朝廷拍到这里来受苦,现在流民覆灭,又有个更大的家伙来临。 好在山东兵马不会拷饷杀人,能给条活路,现在不表态投靠,等到表态晚了,山东大军一到,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陕西本地的土豪那是一亩三分地没人动,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且西蒙古的鞑子现在让他们也是头疼,能过来一支能打的部队给他们分担下压力也是好的,山西更不用说,大同的边兵还是陈永福从河南带过来的几千步卒和胶州营一个步兵团的混合部队,这就是山西最强的武力。 而且山西凡是和草原上有些联系的人都知道,现如今那巨兽一般的土默特部实际上是被陈永福控制的,现在大家也明白,大同总兵陈永福那是和齐国公穿一条裤子的,他儿子在山东做李孟亲卫的消息也是渐渐的传开了,这件事情说明了很多问题,陈永福身上的所谓“忠义”光环也是散尽。 有些人明里暗里的大骂陈永福是逆贼,可平遥的屠杀却让所有人不敢有什么妄动,更是带来了一个后果,那就是目前济南有许多将门和军户的年轻子弟,这些人都是想要直接进入亲兵营服役,也算是在齐国公身边讨个出身。 局势如此明朗的情况下,所有人的眼睛都是在看着山东,看着济南,看着李孟,只有少数有恶趣味的还在盯着京师,看看这李孟已经是做到了这般地步,那位“勤勉英明”的崇祯皇帝该如何反应。 也不知道李孟那边是如何想法,好像是给天下人唱戏看一样,才过了两天,齐国公府又是发布了一道军令。 这道军令很简单,是山东部队的调动,北直隶盗贼众多,几次在河间府聚众抢掠,齐国公为百姓安定计,调山东本部兵马一万入顺天府平贼剿匪,大城、文安、固安、宝坻、武清、东安、霸州六县一州为剿匪目的地。 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天下间的人做出的姿态颇为奇怪,就好像是压根不知道此事一般,大家都是自顾自的朝着齐国公表忠心,竞相把投靠的心思做足。 南京城那边自然是凄凄惨惨,太子朱慈烺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再怎么帝王心性也是忍不住害怕和惊慌。 至于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和一干南京的文武大臣也都是愁云惨淡,只有新任礼部尚书刘宗周在那里大声的疾呼,说是贼子如此的势大,我等更应该奋勇振作,励精图治,尽快的增长自己的实力,好和奸贼对抗。 只是这话谁去听他,目前山东在江北保持着两淮军的两万兵,这两万多的军队,根本就不是卢九德能纠集的军队可以对抗的,就算是励精图治,在这江南之地连税赋都很难收上来,怎么打。 唯一有点亮色的就是驻守在凤阳的漕运总督马士英,在此国家危难之际,主动的请缨回南京镇守。 说是什么凤阳皇陵之地尽管重要,可南京才是如今的要害之地,带兵回来镇守才是最好的选择。 文官领兵是大明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尽管朱慈烺已经到了南京城,这般的难堪局面,可该守的规矩还要守,黄得功和刘良佐可以带兵,但这武将让人放心不下,可文臣们都是精明的很,这节骨眼上,谁愿意去领兵,兵败几乎是肯定的结局,而且还要得罪山东的那尊大神,这实在是太不合算了。 马士英也隐约算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之一,这些年表现也被人成为能臣,钱谦益等人看见有人出来顶缸,自然是全力支持,加上阮大铖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又是洒出银子给马士英造势,南京兵部尚书兼领各处兵马的职衔自然是他来当了,卢九德为正他为负,卢九德控制的兵马多些,他控制的兵马少些,倒也是相得益彰。 这些都是周边人的反应,真正的漩涡中心是京师…… “都督大人,都督大人,不是小的们不做事啊,那揭帖突然间像是下雨一样的到处都是,根本弄不干净。” 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在锦衣卫衙门之中大发脾气,下面跪着十几个番子除却磕头之外,就是连声的解释。 那道山东大军即将进入顺天府剿匪的文报,自然也给京师这边送了过来,朝廷百官,各个衙门,各个军营还有那些勋贵富商有门路的都是知道了消息,不过黎民百姓还不知道,这消息万一传扬开来,肯定是哄堂大乱。 可几乎贵人们知道消息的同时,京师的大街小巷上被人贴满了文告,全是山东兵马就要进顺天府剿匪的消息。 天子脚下的百姓对这样的消息能看明白,自然也能看见这消息背后的潜台词,不过让那些富贵角色意外的是,京师百姓没有什么惊慌和混乱,心思安定的很。 这些年山东折腾的这么利害,大军进入顺天府威逼京师,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才做出这样的明示,未免是来得太晚了点。 河间府、永平府都有山东的驻军,军纪十分的不错,而且把当地建设的出色,这样的部队也不太让人反感,最起码有了山东的兵马,京师这边的百姓再也不用担心什么鞑子进关,威逼京师了。 满街贴的都是文告,文告上的内容反倒是成了次要的东西,山东到底在京师到底有多少力量,怎么能动员起这么多人来贴这个东西。 锦衣卫、东厂、顺天府、刑部、五城兵马司都是惊怒异常,那些大佬说话在京师这城中还是有点用处的,各个衙门的差人们都是行动了起来,结果第一天请掉了,第二天又是被人贴了满城。 这看起来好像是个笑话了,可各个衙门哭都哭不出来,抓不住人的原因很简单,各个衙门的差役们都不够用了,大批差人携家带口的出城暂避。 平日里这六九城的衙门口都是塞满了人,往往一个差事下面管着三十几个帮闲,人是用不了的用,可今日间,不要说下面的帮闲了,就连正编的差役都跑到城外乡下去了,这山东本来就是大明体系中的一员,名声也是很不错,杀鞑子平流民做屯田一样样有声有色,这样的势力来夺权,大家万众一心的支持也不太可能,不过同仇敌忾抵抗胶州营的入侵也不太可能。 城外不还是有二十万京营吗,让这些京营的兵马去打吧,那二十万连刀枪都拿不动的草包估计也不会打什么胜仗,等山东的兵马进了京城发了安民告示之后,咱们再回来就是。 但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还不光是城内的,在胶州营顺天府剿匪的军报发到京师之后,在京师城外驻扎的京营开始大溃散了,二十几万的兵马,可只要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根本不是山东一万兵的对手。 鞑子大军四万多人啊,就那么在河间府灰飞烟灭,鞑子一万打京营十万都富余,这胶州营一万兵马,还有河北军两万多兵,灭掉京营二十多万不是很轻松的事情吗。 京营二十万,在腊月十九知道消息,腊月二十一那天已经散掉了将近一半,其余各部也都是临近崩溃,就是提督太监刘元斌的直属部队还算是稳定…… 第五二一章 逼 投名状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刘元斌现在应该是南京镇守太监,南明政权的建立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然后和马士英等人控制住朝政,不让东林诸人进入朝政核心,结果被人唾骂,更在各种笔记资料上大肆的抹黑。 如今刘元斌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是做监军或者是提督太监,始终是带兵练兵,没得到什么太平富贵的职位。 白白胖胖的刘元斌到了现在却是依稀有点武将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颇为的有章法规矩,更略微有些威武的封堵。 在晚明天下,刘元斌一个太监有这般的姿态实在是难得,而且他手下的二十万京营,尽管草包,可刘元斌却差不多能约束的住,并且直属的两万多楚军还有战斗力,说句实话,这般的本领,已经算是翘楚了。 有这样的能耐,崇祯皇帝不说是利用,反倒是派了勋贵、文臣还有太监的副手来节制刘元斌。 若是寻常武将,被这么一圈,恐怕早就是大怒,带兵跑了,这刘元斌是内宫出来的宦官,对崇祯皇帝的这套做派早就是熟了,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就算是这样,刘元斌这边也被人安了个绰号,叫做“童贯”,这个绰号所代表的意义无疑是极为侮辱人,可这些读书人得罪不起,尽管是骂的难听,可刘元斌也只能是忍着,朝中大臣们也是如此的骂,刘元斌索性是直接住在城外的军营之中,一来是京师内乱的下任,不知道有多少各方面的探子,安全得不到保障,二是在城外呆着,远离城内的那些呱噪喧闹。 京师的城内城外,大家觉得有战斗力的也就是御马监控制的几千兵,没人觉得京营有什么战斗力,大家对他也没什么理会的。 这刘元斌倒是落了个清净,他的提督衙门是在京师城东,手下的两万楚军也都是驻扎在此处,因为凡是鞑子入寇,都是在永平府那边过来,他这边的兵马必须要充当抵抗鞑虏的第一道防线。 二十几万京营,朝廷东拼西凑的给发出六成的军饷,刘元斌扣下大半给自己的两万楚军,其余的零头才给其他的营头发放,军饷发的足,下面的部队士气和战斗力就还说的过去,刘元斌督促下面练兵也不至于有反感的情绪。 在京师周围这么长时间,京营提督太监刘元斌倒也练出了几千体已的兵马,借着这些部队,也能控制住两万楚军。 胶州营即将出兵顺天府的消息文告传过来,京营各个部分都是好像雪崩一样的散去,也就是刘元斌控制的部队还能维持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的刘元斌却摆出一幅忠心勤王的架势,命令部队加强戒备,在军营驻地的周围实行戒严清场。 尽管刘元斌这边也能控制住部队,不过稍微明白些事理的人都是纳闷,心想难道你刘元斌脑子糊涂了,怎么可能打得过山东的胶州营。 不光是其他人这么想,就连崇祯皇帝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京师从文官到武将,吏员和衙役、兵丁士卒或者是丢弃了差事混在平民之中,或者是直接带着点家底出城下乡,也有直接过去投奔山东兵马的。 反正顺天府到河间府和永平府之间,也不是什么太远的距离,谁愿意做忠臣义子的傻子,就由他去做,大家看热闹就是。你刘元斌要给这刻薄寡恩的明廷崇祯殉葬,大家可不会陪着你一起死。 胶州营这边向顺天府派兵不要太简单,本来胶州营就在天津三卫有八千余的驻军,直接先行开拔,等本部兵马过来之后再行替换。 文告贴上不到两日的功夫,这四个团的部队已经是过了杨村,直逼武清,在武清驻扎的两千多明军士兵,甚至连撤回京师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是出城投降,交出武器之后,各回各家。 他们本来就是当地的民户抽取丁壮凑出来的部队,一来是不愿意拼命作战,二来河间府那边传来的种种见闻,感觉山东还是不错。 大军出动,总要有粮草和辎重补给跟随,四个团八千多人,又是对弹药依赖很大的部队,这么轻师冒进也是有些莽撞了。 京师一些有心的勋贵大佬都是派人在盯着被胶州营点名那几县的状况,看见山东的部队这么大摇大摆,不管前后的过来,都是有些鄙夷,心想,如果山东的行事就是这么莽撞的话,还真是要再等等才表示自己的态度。 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他们目瞪口呆了,那武清县已经是提前设置好了兵站,在城内城外为漕运服务的仓库中,堆满了粮草,甚至还有弹药,地方上的民夫丁壮也是早早的安排完毕,若说是粮草一项,还可能是原来的储备,可这弹药,除却山东还有什么人用,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 武清县一直驻扎着京营的部队,锦衣卫和东厂也有探子盯着,给胶州营筹备物资和募集民壮的人怎么大摇大摆的做出来的。 武清如此,想必其余几个地方也是如此了,这样的趋势,山东的兵马莫说是兵精炮利,就算是没有大炮,恐怕开到了城下,城内直接就有人把城门打开了。 做这些后勤工作的,自然在真定府晋州的柳家,现在柳清嵩已经算是胶州营系统的高级文官之一,听到大军要出兵顺天府,除却激动之外,柳清嵩也是等到了难得的卖好机会,说是兵贵神速,不如让柳家来承办此次的大军后勤。 万余兵马的粮草给养,可是个极大的数目,柳清嵩派人给族长柳清扬送去急信的时候,还在信上单独说明,如果家里觉得开销太大,自己做官这么多年还是捞了点银钱,愿意贴补,这可是为了柳家的富贵做投资。 柳清扬比柳清嵩看的更加明白,自从胶州营用他们柳家在北直隶做私盐的代理,并且打掉了山西高盛和之后,他们的生意已经是爆炸一般的增长,高盛和和草原上的那些买卖,大头差不多都被柳家和灵山商行联合吃下,赚了多少钱,柳清扬自然是心中有数,只恨自己在李孟起家的时候,没有去和其交往,现在已经是有些晚了,如果将来胶州营得了天下,哪怕是占据北方,陕西那边的市场再分给柳家一点,那也是吃用不尽的富贵。 现在操办军需,先不说其中利润如何,能依靠这个把自己家和山东的关系再拉近一点,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自然不用柳清嵩拿钱贴补,柳清扬甚至是停下了部分去往山西的生意,把所有能调集出来的力量用来筹备军资。 柳家是北直隶数得着的大族,行商各处,又和各地的大族豪强关系不错,这次也是不惜工本的把这些关系都给动用了起来,柳家地头蛇的帮忙,加上早就是渗透极深的清查司山东盐帮和灵山商行系统,这才是有了让北直隶和京师人士瞠目结舌的场面。 实际上,现在除却京师周围三十里之外,已经没有官府的探马在游荡了,刘元斌知道了武清的消息,还是靠着自己安排的哨探。 现在尽管是在京师城外扎营,可刘元斌兵马所处的情况就好像是在野战一般,必须要战战兢兢的扎营,并且派出哨探不停的在外面打探,这也是让人很难堪的局面,明明是在内线,可就如同睁眼瞎子一般。 腊月二十三,在很多地方,这个被称为小年的日子等于正式宣布春节的开始,可现在的京师哪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京师东边刘元斌的大营更是戒备森严,已经不许士兵轻易外出,完全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可在这样紧张的局面下,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居然在会客,随着情势的紧张,握有京师内外最强一支武装力量的刘元斌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他的楚军其他人也调拨不动,就算要撤换他也要考虑哗变的危险。 原来高高在上的司礼监大太监王承恩现在也要客客气气的和刘元斌说话了,王承恩现在很羡慕已经是退职返乡的曹化淳,他捞足了银子回到家乡,以山东做事的作风,曹太监将来可以舒舒服服的做个富家翁,他王承恩和崇祯皇帝荣辱一体,去那里跑。 现在的崇祯皇帝已经是精神恍惚了,这时候总要做点什么,大太监王承恩还能动用不少的资源。 他带着还没有逃走的一名兵部员外郎,带着金银和猪羊出城劳军,刘元斌把他们请进了营中。 这也算是权倾朝野的两位大太监的会面,不过场面冷清之极,王承恩的态度放得很低,那兵部员外郎更是奴颜婢膝,可刘元斌很淡然,甚至可以说是漠然,首领太监王承恩这次来不奢求什么调动。 他只是想让对方给自己一个承诺,就是刘元斌不会背弃朝廷的承诺,可这样的承诺,刘元斌都不愿意松口给出,这些皇宫内的太监最重这些虚礼,刘元斌此次连客套也不愿意客套,始终不给明确的答复,到最后,才模模糊糊的说了一句“咱家也是个讲情义的人,不会把刀子放在熟人的脖子上”。 得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承诺,也比没有什么承诺要好,王承恩心中冰凉一片,可还是脸上带着笑容离开了军营,现在不比以往,形势已经完全的变化了。 他想回去劝劝崇祯皇帝,江南那边有太子,也有钱粮,更有可以依靠的兵马,以及没什么破坏的地盘,去那里,就算是偏安也是个好地盘不是,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王承恩脑中一闪而过。 内阁首辅陈演、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甚至连兵部尚书张国维下狱之前,都曾经劝崇祯皇帝舍弃北地,去往江南以图再起,可崇祯皇帝却带着哭腔回答: “那朕岂不是成了宋末的亡国之君,今后史书如何说朕,朕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首领太监王承恩每次想起来这个,就忍不住肚里暗骂,陛下你已经是个亡国之君,史书对你的评价肯定不会高,要是太祖和成祖有灵,肯定要把你抽筋扒皮,骂归骂,崇祯不走,王承恩也不能走,能这样骂,也是因为他把自己看成崇祯皇帝是一体的人物,总归是灰心之极,可还是看着这么一步步的向死路上走。 他们这边凄风冷雨的回城,却没有想到他们前脚走,后脚刘元斌的大营又是来了客人,这次来的几个客人都是和和气气,都是商人的打扮,本来在军营门口被守卫的兵丁呵斥,心想这节骨眼上,你们这些无关的人士还来凑什么热闹,谁想到不多时就有一名参将领着提督公公的亲兵出来迎接。 惹得一帮门口的卫士,以及下面的军官乱猜,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 接见这些“商人”的刘元斌屏退了左右,却把下面几个亲信的参将、游击叫了进来,那名商人却不怯场,也不自低身份,客套了两句,就站起来直接说道: “刘公公,如今局势明朗,做抉择可要今早,莫要耽误了这最后的机会。” 刘元斌没什么太过谦卑的表示,反倒是坐在那里低着头,听到对方干脆利索的说话,才慢条斯理的讲道: “齐国公大军无敌,咱家自然不会作那螳臂当车的蠢事,前次信上不都是说的明白吗,怎么,齐国公还要咱家做什么别的不成?” 那名商人转身朝着京城的方向抱了抱拳,回头笑着说道: “刘公公想要保全自己和下面部署的平安富贵,想要让令侄在国公治下有个仕途前程,总要有个投名状交上来才是。” 刘元斌缓缓的抬起头,顺着那商人抱拳的方向看了过去,京城之中值得做投名状的……这肯定不是什么商人,投名状这话可是江湖上的黑话,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知道那商人说的是什么。 沉默良久,刘元斌长叹了一口气,骤然间,人好像是苍老了十岁…… 第五二二章 大明无忠 这是刘元斌的军营,那几名商人打扮的山东代表不过十人,可站在刘元斌的官署之中侃侃而谈,刘元斌呆呆的坐在帅案的后面,在下面几名亲信的军将都是深深低头,不敢看人。 山东的暗示,实际上极为明显,大家都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但让他们做的事情却是他们心里的一个底线。 这些人从小到大,心中都养成了这样的一种感觉,皇帝是天,人怎么能对天做什么呢,天让人干什么,天能决定人的生死,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突然间,几个人施施然的过来,让他们反过来做,一时间怎么能转过弯来。 过来那几名商人,除却领路打招呼的那人是晋州柳家的一名长房子弟之外,其余的四人都是清查司的情报人员。 山东清查司,除却统合上层资源,统一调配之外,原来的架构变动不大,分明暗两条线,遍布各处的灵山商行分号和其他名字的山东店铺,是明里的机构,山东盐帮依旧是做暗地里的勾当。 在明处的店铺有义务为暗处的人做掩护,所以这些探子往往是做行商的打扮,山东盐帮的构成是整个胶州营最复杂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开始的时候的确是鱼龙混杂,不过几次清洗之后,剩下来的都是那些忠心于山东,并且按照规矩办事的人。 说来也巧,剩下的人,反倒是从前那些江洋大盗,绿林巨寇居多,也有少部分的地方豪强,这些人在进入山东盐帮之前,就有了不小的场面,他们都是赤手空拳打拼出来的基业,天生的冒险家。 今天来这的四个人当年在山东的地下社会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他们从未觉得有今天这个时刻这么意气风发。 尽管他们面色沉着镇定,对着大明第一等的大太监刘元斌侃侃而谈,可他们都觉得人生能有今日,此生不算虚度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个地方上的人物,何德何能,居然能在这里谈这等翻天覆地的阴谋,当然是大帅的威能,可自家也不白活这一辈子了。 在这个屋子中,陷入了一阵莫名的安静,安静到外面值守的亲兵要担心的吆喝一声,问问屋中各位要不要茶水。 这也是一个暗号,如果没有人接口回答,那就是里面出了问题,外面的人马上就要冲进来动手的。 一名参将闷声闷气的呵斥了句,屋中继续安静,那几名山东派来的使者也不慌张,在那里凝神静气的等待回复。 这安静的已经是让人烦躁了,刘元斌座下的几名武将彼此交换眼色,又看看坐在上面的刘元斌,五十刚出头的刘元斌此时整个人就是佝偻在座位上,也不抬头,这样下去可也不是办法。 刘元斌手下的一名游击得到了同伴的鼓励,迟疑了下,咳嗽了声,这总算是吸引了在座位上刘元斌的注意力,看看那游击的神色,刘元斌点点头,那游击瓮声瓮气的问道: “请问几位先生,先下京营各处的兵马都在溃散,可差不多还能凑齐了五六万人,加上宣府边镇的残余七万兵总是凑的出来,说句刘督公怪罪的话,咱们这心腹兵马也就是这不足两万,真要闹将起来,自保都难啊!” 要真是刘元斌这两万兵做出什么事情来,尽管是刘元斌提督节制这二十余万的京营兵马,可还有勋贵、文臣同领着京营,这边一闹,其他地方直接就有名义不听指挥,或者是起兵勤王。 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多少活络了点,又有一名参将服色的开口说道: “真要是闹,怕是咱们自己的兵马就要崩盘,倒是除却我们自己的亲兵家丁,还有什么能约束的,都说不准啊!” 山东的几名使者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有鄙夷之色,如果没有克扣普通军饷去养亲兵家丁,搞这种差别待遇,又怎么会有控制不住部队的事情,这样的部队,怎么可能是山东的敌人,完全是笑话。 先前说话的那名使者冲着同伴们招招手,几个人凑起来耳语嘀咕了几句,那人又是站起来,笑着说道: “刘参将,赵参将,魏游击,李游击,你们几位一共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亲兵部将,算上刘公公的亲卫一千二百人,这就是两千七百人,再算上刘公公这两年练出来的兵,加起来差不多五千人有了。” 这话说完,就连一直佝偻在那里的刘元斌都是睁大了眼睛,下面的几个武将更是脸色灰败,原来山东都知道他们几个人的名字,甚至连他们手中有多少亲兵部将都是清楚,这样的敌人,未免太恐怖了些。 “五千人,在这城东结寨自守,凭着其余的那些土鸡瓦狗,怎么攻的破,退一万步讲,要真是有那危险的时刻,刘公公,我家大帅有个承诺,只要你坚持八个时辰,我山东兵马就到了。” 说完这些,屋中又是安静,过了半响,才听到刘元斌惨笑了几声,他在椅子上又是挺直了身体,声音也是大了些,开口说道: “既然,齐国公已经是做到了这份上,咱家和下面的儿郎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可有几个要求也要讲讲。” 既然肯提要求,那就一切好办了,说话的那名使者态度客气了几分,躬身说道: “公公请讲,山东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凡是合理的,都会尽力满足!” 这话也是软中带硬,不过刘元斌也是顾不得这个了,他稍一沉吟就开口说道: “咱家的家产这是已经商量好了的,我下面的儿郎这个想必山东也不会侵夺,但咱家听过山东的屯田田庄做法,其余的京营人马咱家不管,可这两万多的楚军,是咱家从湖广带出来的,要是让跟其他俘虏那样,奴隶一般的被圈在田庄里面,咱家不干,还请齐国公大人开恩,给他们一条好点的安置,咱家不求别的,让他们变成普通百姓就成,跟了咱家这么多年,也要有个安置。” 几名山东的使者又是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颇为肯定的回答道: “既然刘公公这么讲,这个不成问题,不过,要先在屯田田庄中,作为屯田平民户三年才能出去为民,这也是山东的规矩,公公要明白。” 刘元斌越说精神经越是足了点,点点头,又是说道: “刚才几位算到,咱家和儿郎的差不多还有五千能用的兵马,这些兵马也是花大钱练出来的,就这么白白的散去实在是太过可惜,咱家厚颜请齐国公他老人家安排下,能不能把这些人编成武装盐丁,维护地方上的治安,一来也是弟兄们有个出路,二来是也给齐国公帮帮忙。” 这话说完之后,在下面坐着的几个商人彼此对视,气氛却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刘元斌属下的几个军将都是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安排这五千多有战斗力的明军,想必上面的军将武官也要一并接纳,安置到地方上做武装盐丁,这件事情就变得有些大了,事先这几名商人可是没得到这个授权,刘元斌在上面又是说道: “咱家知道齐国公是个信人,不过这件事情太大,总要把后路置办好些才是。” 那几名商人看了眼京师城池的方向,咬咬牙,出头说话的那个人又是站了出来,犹豫着说道: “刘公公,这件事情在下几位也不能做主,还要回禀国公大人才能决断,不过在下贸然的说一句,此事问题不大,只是这几千兵怕是要先整训改编,具体驻扎在哪个省也是未定之事,在下权限只此,不能再多做保证了。” 话说到这里,也就足够,刘元斌的迟疑了下开口说道: “几位请回吧,那件事,咱家这边尽可能在年前办完……要是办不成,反正是山东兵马所向无敌,那就自己过来办了吧。” 这些清查司派出的使者,在来之前,实际上已经是做了不少的前期工作,今天面谈就是个收尾。 尽管这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回答的含含糊糊,而且在相谈的过程中一直是在哪里提条件,可有最后这一句话,已经是达到了比预想还要好的结果,已经是足够回去复命,并且立下了功劳。 双方一直是客客气气,不过送出来的时候,却没有按照礼节,出来一名足够身份的军将相送,只是派了个亲兵头目带着人送了出来。 那几名心腹军将和刘元斌都是留在了刚才的官署之中,想必是要商议刚才的事情。 屋子里的声音放得很低,就算是站的最靠近的亲兵也无法听清里面说什么,只能依稀的有几句话传出来。 “……五城兵马司,小的倒是有些熟人……” “……御马监的掌印原是……” “番子那边……早就是散去……” 到了临近天黑的时候,从这边的住扎营地有不少人朝着城内跑去,在京师南边的一个大车店里,一名骑士把信戴在身上,快马赶往山东,如果可能的话差不多后天就可以有消息传回来。 清查司山东盐帮系统的哨探在刘元斌的军营外盯着,这太监承诺是年前动手,可这都腊月二十五了,却还不见丝毫的动静。 在腊月二十六那天,在二十三来拜访刘元斌的几名山东商人中,有一人来到了他的营地之中。 李孟盖印确认的亲笔信,上面承诺了如果办了这件事,刘元斌和手下的两万楚军都会被安排到湖广一带,不愿意当兵的,三年屯田户之后,分得田地变成平民,刘元斌的五千余人将放到四川和湖广交界的府县去当武装盐丁。 得到了这个信之后,刘元斌和手下的军将们都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而且信上的另外一个要求更让他们心安,齐国公要求他们维持京城的治安,不允许京城出现骚乱和趁火打劫等等恶性的事件,尽可能的维持原状,平稳过渡,山东做出这样的命令,那就说明不是捞一票就走的军阀,而是有长远考虑的。 腊月二十八那天的晚上,京城中偶尔听到一两声鞭炮,不知道是谁家没心没肺的还在准备过年。 不过整个的京城很快就是安静下来了,皇帝在绝望,富贵人士在观望,百姓平民则是在等待,那山东又不是鞑子,还是名声不错的兵马,来就来了。 二更刚过,三更未到,在寒冷的冬夜中,刘元斌所在的大营突然间喧闹了起来,看着各部的人马都是衣衫整齐的跑出来列队,就知道这是早就有预备的行动。 在这奔跑之中,如果有谁的动作慢了,军官们也不喝骂,直接就是一棍子或者是一鞭子抽打过去,大半个时辰左右,士兵们已经是列队完毕,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效率了。 大营正前方的木台周围灯火通明,很少出现在士兵面前的提督太监刘元斌在几名将官的簇拥下站在木台上。 没过多久,每名士兵都是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紫禁城之中有奸人妄图劫掠圣上到关外鞑虏那边去,现在时间紧急,已经顾不得规矩,大军直接进京勤王。 只要不是傻子,众人都知道进京城要干什么,不过刘元斌对士兵们一直是不算苛待,这就足以掌握住部队了,大家甚至都能猜到这次进京背后到底是闪动着谁的影子,训话完毕,没什么骚动的各营在军将的带领下朝着京城的东门开拔。 深夜这个时分,京城九门早就是紧闭,可大军默默的开到门口的时候,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们又是惊讶了一下,城门已经是敞开,甚至还有为他们照明的灯笼准备…… 崇祯十七年腊月二十九,清晨起来的京师百姓发现在各个路口有全副武装的京营士兵把守,整个京城都有一种肃杀的气氛,中午消息渐渐传开。 崇祯皇帝被潜入京师的满清鞑虏刺客刺杀,首领太监王承恩舍命救主,也是不幸身亡。 刺客已经被连夜进城的京营兵马围歼,暂时维持京师治安的提督京营太监王承恩发文告: “京师纷乱,请齐国公尽快入京主持大局……” 崇祯纪年就在这一天终止了,据说刺客们杀皇帝的时候,没用刀剑,而是用白绫勒死。 …… 荒诞! 第五二三章 遇陛下 此生无憾 满清鞑虏的刺客刺杀,现在的鞑虏那边,就连这个黑锅的消息都传不过去,那里谈什么派刺客。 这个解释,就连刘元斌手下自己的兵马都不相信,更不要提京师的百官百姓,不信是一方面,可大家都是从心里松了口气,崇祯皇帝这么呆呆的在京师之中,实在是让山东甚至是让京师的官民难受。 你说你要是懂得做事,想要保全自己性命,那就应该顺水推舟的封齐国公为齐王,然后加九锡,齐国公那人虽然是出身草莽,可做事一向是光明正大,肯定不会要你的性命,最起码下辈子富贵不愁。 你要是想重新振作,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在江南,那边也有成规模的基业,为什么不快些前往南京,保存大明的一丝实力,京师这边,除却孤城一座,已经成了被齐国公圈起来的死地。 可你就这么呆在皇城里面,每日间说自己无错,就你是圣明之君,天下间都是亡国之臣,亡国之民。 这么一块招牌矗在那里,总有些忠心不开眼的军将要护卫,这一护卫少不得要和齐国公的精锐兵马开战,这一开战,大家的安全和财产就得不到什么保证,至于有官位地位的还想在新朝博个富贵,如果开打,把齐国公的火气打出来,再连累着大家跟着获罪,那岂不是耽误大事了。 结果到最后,还是刘公公看的明白,领着人进宫替大家了解了一桩心事,想想这几千年,被下面的人勒死的皇帝有谁,还是亡国之君的,啧啧,那不就是隋炀帝杨广吗?不懂变通的崇祯,败坏了大明的三百年江山不说,还给自己找来了这样的骂名。 所谓东林党、浙党、楚党,甚至是依附宦官的阉党,以及和大明朱家有各种各样关系的勋贵武官集团,平素里都是把忠君爱国的口号喊的震天响,到了崇祯皇帝被“鞑虏刺客”刺杀,提督京营太监刘元斌名不正言不顺的接管了京师的防务,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什么义愤或者是忠心的言语。 尽管大家心中也是有数,这刘太监连皇帝都敢动手,下面的人想要有什么反动,那凶神恶煞的楚军可不会客气。 要说这二万多兵已经算做的不错了,除却横蛮霸道,有时候买东西不给钱之外,基本上还算是军纪严明,不烧杀抢掠,做哪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想必是维持治安,给那山东的齐国公做个样子看看的。 刘元斌在做成这件事情之后,连夜给山东在京师的代表送信,几名使者也不避讳,换上了刘元斌手下兵卒的衣服之后,直接是进宫查看,然后在京城出发,趁夜向山东发出了六百里加急的急信。 又有几名信使,向着已经进入武清县的胶州营先头部队,还有已经回到河间府天津三卫等待消息的河北总兵张江发出了信息。 二十八做成的这桩事,腊月三十的凌晨李孟接到了消息,不过这没有打搅他的睡眠,因为他正在老太监刘福来的房间之中。 老人的身体到了这个年纪,突然性非常的大,本来感染了风寒,以为是小病,而且在腊月二十七左右的时候还有了好转,谁想到了腊月二十九病情却急转直下,被请来看病的几个山东名医都是战战兢兢。 一名医术精深,据说是给世代给孔府看病的一名老医生猜测说,老太监刘福来可能是在年轻的时候得过什么病症,当时没有好利索,这次感染风寒,一并的引发出来,结果变成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好在李孟尽管在孔府那边被传的好像是个杀神,但接触下来倒是个讲道理的人,几名医生得了丰厚的报酬之后,还是交代了几句,无非是刘福来的身体怕是顶不过这几天,亲人们多陪陪吧! 腊月二十九日的晚上,老太监刘福来的状态就有些顶不住了,陷入了昏迷之中,李孟身为子侄,也是陪在床前。 京师那件事是胶州营排序第一等的大事,也就不管齐国公在那里,信笺必须要在第一时间交到他的手上。 李孟接过信笺,挥退了下属,展开之后,说来也巧,就是这时候,刘福来从昏迷中醒转了过来,他的目光也是盯在信上,李孟会意,沉声的读了出来: “崇祯已死。” 尽管李孟早知道这个结果,可还是禁不住一阵放松,边上的老太监刘福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应的更加激烈,本来很虚弱的呼吸也是变得激烈起来,李孟有些着急,这么一番动静,在边上困的受不了的颜若然和木云瑶也是被惊醒过来,急忙的上前,一看到老太监这般模样,都是有些着急。 刘福来的精神却逐渐的好起来,脸色竟然也有了几分红润,看到那两个女眷要去招呼郎中进来,连忙发声止住: “不妨事,不妨事,这精神却比前几日得病的时候见好,先不要叫郎中进来,咱家和李孟说说话。” 什么叫见好,屋中几人都是看得明白,老太监这根本是回光返照,李孟上前一步握住刘福来伸出的手,却是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他眼眶已经有些发红,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老太监刘福来的确已经和他是亲人了。 边上的颜若然和木云瑶已经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强忍着自己不哭出声,那边刘福来的眼神都跟着渐渐的明亮起来,握住李孟的手,现在屋中的光线尽管明亮,可他现在也只能是看见李孟一人了。 刘福来带着感激说道: “咱家上半辈子孤苦,下半辈子享福,这都是遇见了……” 话说到这里,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虚弱灰败起来,那话也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淹没,李孟急忙上前,却看到老太监嘴还在颤动,向来是话没有说完,连忙凑过去倾听,却听到刘福来低声的说道: “……老奴遇陛下,此生……” 然后再也没有什么声音,李孟起身一看,刘福来脸上的微笑已经是僵住了,李孟转身冲着门外大声吼道: “来人,医生快进来!!!” 三名等候在外的胶州营军医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那边的木云瑶拉着颜若然闪到了屏风后面,一名军医在老太监的心口、鼻间试了试,转身对李孟说道: “国公大人节哀,老大人去了!!” 屏风后面的颜若然和木云瑶已经是哭出声来,听到这个消息,李孟闭上眼睛扬起了头,那几名军医都是躬身不敢看,很少见过齐国公如此失态的模样,还是少听少看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李孟拿手在眼睛上揉了揉,没在房间中继续呆着,反倒是转身出了门,齐国公府管家罗西正在门外等候,李孟走出几步,才涩声的说道: “军国大事要紧,丧事从简,国公府守孝三日,除却亲友之外,各处官场上下无需吊唁。” 罗西恭恭敬敬的答应了,急忙转身去办理,李孟大步的走出了这片房间,下面的家人仆妇从四处赶过来,整个的齐国公府已经是变得喧闹忙碌。 山东的这件事,只能说是李孟自己的私事,对整个的大局面影响是丝毫没有,京师的这次过年注定是冷冷清清,百姓们都是战战兢兢的观望,而京师百官和勋贵阶层,则是发疯了一样的互相走动商议,就是为了拿出个章程出来。 这投靠也是分三六九等,大家抱成团来,就可以卖个好价钱,要是零零散散的过去,不一定会得到什么好处,没准备还被对方压价。 目前的刘元斌算是京师留守,他这几天却有些焦躁,京师的治安有些控制不住了,大面上还好,可京师这等大城可不是两万兵就能顾的过来,眼看就要被招降,就连刘元斌自己这两万兵都是人心惶惶的。城外的近十万京营兵马在听到崇祯皇帝被“刺杀”之后,从军将到下面的军兵,人心一下子就完了,紧接着就是大溃散,京师被刘元斌的嫡系兵马牢牢控制,他们也知道拿不下,就只能是向着周围流窜。 京师附近的皇庄和勋贵庄园众多,这次也是遭了大难,被这些溃兵窜进去,烧杀抢掠,祸害的不轻。 大队人马进不了京师,可有些胆大包天的溃兵和小团伙,也是趁乱混进京师,在城中做些浑水摸鱼的勾当,把城内的楚军和还在值守的衙役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军兵折腾的到处奔跑,苦不堪言。 腊月三十的下午,和承诺的一样,武清县的胶州营四个团赶到了京师,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大炮已经被摆上了紫禁城和外城的城墙上,全副武装的山东士兵开始在街道上巡逻,治安迅速好转。 同时,河间府的步卒和武装盐丁、护庄队由河北军副将王韬带领,全面进入顺天府,剿匪平贼。 济南府的驻军和武装盐丁则是接手河间府的防务,真定府、保定府、广平府、顺德府、大名府,北直隶境内各府开始由胶州营接管治安防务。 第五二四章 小偏厅定天下策 对于天下来说,下一步就是天下如何分配,走势将会如何,对于山东来说,下一步则是尽快的接管北直隶和河南,消化这些地盘和人口,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对于济南来说,目前的第一等大事就是老太监刘福来的葬礼。 新春佳节,齐国公府不想让这个丧事打搅了大家的兴致,可全城还是看不见一丝过节的气氛。 就算是想要过年的,也都是去城外自己的庄园或者是其他府的亲戚家里凑个热闹,城内齐国公这边在办丧事,谁家敢喜气洋洋的过年。 管家罗西牵头,山东巡抚颜继祖和布政使柳清嵩负责操办,甚至还有孔府负责礼节的人过来帮忙,一起来举行这个葬礼,老太监刘福来名义上是李孟的伯父,李孟此时的地位已经是贵不可言。 要真是按照什么礼制之类的说法,这场葬礼要办的隆重无比,风光大葬,可是李孟这边有个严要求,三天内完成,不许太过张扬。 想要让这个仪式又不失却了山东的面子,又要不太浪费时间,还真是让这几个人绞尽了脑汁,倒是孙传庭传出话来,说是如今齐国公的位置,有些事情都是给天下人看的,场面上还要过得去才好。 有了这句话,厘金局那边立刻是划拨了银子过来,场面上总算是过得去,不过是缩短了点时间。 正月初一到初七,本来是在家过年团圆的日子,分别在自己家中都有很高地位的郑芝豹、方应仁都是呆在济南没有回去,老大人仙去,他们这些亲近家族的晚辈,总要过来尽尽亲戚的义务。 那慰问的厚礼自然不必说,海上的郑家,两淮的方家,那都是在天下间排上名号的富豪,银钱自然不会在乎。 实际上,这尽管是丧事,郑家和方家的代表都是颇为的兴奋,现如今这个场面,是找个送钱的机会都难,齐国公这人又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平时送钱送礼没准还有反效果出现,今日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趁机上前拉拉近乎,岂不是大好。 郑芝豹和方应仁一个海上的大豪,一个是扬州府的富商,什么身份面子都不顾了,整日价的在齐国公府帮忙忙碌,好像是亲戚子弟一样,为的就是套近乎。 可惜齐国公已经是有了计划,丧事仅仅办三天,要不然时间长一点,可以更加拉近关系,让齐国公有好感。 李孟知道现在自家要办什么婚丧嫁娶的事情,肯定会有大批的无关人士蜂拥而至,送礼卖好,而今是北方攻略的要紧时候,把精力牵扯到自家的私事上,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周围这些人的钻营程度,正月初三葬礼结束,老太监刘福来被李孟安葬在了济南城旁边的历山上。 可送礼问安的人群直到正月十五那天都没有安生,山东六府的豪富之家,士绅大族这个不必说,河南、北直隶、两淮凡是能和山东挂上点关系的豪强和商人也都是纷纷派来了自己的使者。 然后还有京师的官员勋贵,这些人的礼品和帖子是明着送过来的,南京城内的勋贵和官员也是都是送来了礼物和帖子,不过都是暗地里送过来,大体上江北的各省督抚总兵,都是摆明了投靠之意,江南的则是要做的隐秘些。 按照这个算计,恐怕正月过完宾客还要不停的登门,不过李孟也懒得去接待,正月初四之后,也就只有管家罗西和亲兵统领黄平负责接待客人了,凡是送礼问安的,都是拿着册子记录下来,并且保证这名册上的名字,肯定会被齐国公大人看到。 李孟在正月初四的时候,和家里人吃了一顿团圆饭之后,就开始和孙传庭商议接下来的各项事宜。 在内书房的偏厅之中,孙传庭依旧是带着铁面,他全家被掳到山东来,他在山东不过是身边有妻子和大儿子,二儿子已经是在亲兵大队服役了,这个年过的也是冷清,还不如来齐国公府操持政务。 双方清晨在偏厅见面,李孟的脸色比较阴沉,孙传庭起身问候了一句,就开始正题,山东的文牍工作是很高效的。孙传庭在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这种全力以赴的工作方式,大明官员,做事讲究是个从容,哪有这等好似商人一般的勤勉不休。 但时间长了,孙传庭反倒是对这样的体系颇为习惯,而且加以改动,让其更加适应胶州营的系统。 在偏厅中摆着一个宽大的书案,李孟面南背北的坐着,孙传庭和几名亲卫一起来到的门前,几名亲卫抱着藤箱走进来,在书案前依次放下,给李孟行礼后退了出去。 外面带上门,孙传庭弯下腰,把藤箱中的一份份文卷拿出来放在桌上,李孟这些日子脑中一直是在回忆刘福来言语行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这还是第一个身边的亲近人死掉,这提醒李孟,现在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自己很身边的人也是有生老病死,也会离去。 老太监刘福来帮了自己这么多,眼见着富贵将成,却突然间这么走了,李孟心中不好受。 书案靠着孙传庭的那一半很快就被文卷铺满,孙传庭拿着墨在砚台上磨了几圈,掂起毛笔,刚要开始今日的日程。 李孟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孙先生,把脸上那劳什子的铁面摘下了吧,憋闷了这么长时间,今后不用带了。” 听到李孟的这句话,孙传庭身体僵了下,然后用很缓慢的动作躬身抱拳说道: “多谢国公大人的恩典。” 以孙传庭的想法,自己出身隐密,尽管能为李孟参赞机要,做的是宰相一般的人物,可这辈子恐怕都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了,毕竟他是被李孟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从诏狱里面弄出来的。 没想到今日间却被李孟告诉,可以用真面目见人,在济南还真是有几个人见过孙传庭,比如说巡抚颜继祖,孙传庭面具刚刚摘下,却迟疑着问道: “国公大人,巡抚颜大人曾经见过下官一面,这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不妨事,不妨事,你为本公做这么多的事情,真面目示人又如何,天下人只会羡慕你的运气,又怎么会多说你什么。” 孙传庭摇摇头,苦笑了下,把铁面具放在了桌子上,因为带了许久这个铁面具的原因,孙传庭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些,鬓角和发际也是同样有白色,当然,这就不是因为光照不足的原因,孙传庭直接是捡起了最靠右的一份文卷,打开之后,开口问道: “南京城那边应该在正月初八左右才知道消息,下官推测,南京百官首要做的事情是推太子朱慈烺即位,崇祯当年应该已经是有类似的打算,毕竟刘宗周已经是去就任礼部尚书,马士英这边去就任兵部尚书,架子差不多搭齐了。” 李孟低头沉吟下,开口说道: “一定要让马士英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告诉扬州方家,不要怕花钱,把那些关系都活动起来……消息也放出去,崇祯的老婆孩子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对他们如何,安安分分的,我也许他个侯爵的位置,做个太平富家翁,还是能给他的。” 孙传庭笑笑,南京和江南各处的事情,根本不是问题,不过是按部就班的做罢了,他在那文卷上批注了几笔,然后拿起另外一份,继续说道: “平南将军马大人的军报,说是当年大军去往开封的船队,加上两淮商人们的船只,已经足够渡江了,今年二月十五之后,随时可以渡江而攻。” “安排侯山去济宁州和两淮一带督办此事,当年的船队就是他的手尾,这次做也是熟门熟路。” 孙传庭又是批注完这一份,拿起第三份的时候,想了想问道: “国公大人,眼下北直隶已经全在我山东控制之中,京城乃是天下魁首之地,国公大人还是早去坐镇为好。” 李孟接过那第三份文卷,听到这话,摇头说道: “还早,我不想现在就把自己圈在那皇城里面,人呆在里面就变傻了,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北直隶的盐丁和护庄队要尽快的扩建,传令给河北总兵张江,对于那些祸害地方的溃兵,该杀就杀,不必手软。” 那边孙传庭已经拿着空白的文卷开始记录起来,李孟继续这个话题说道: “山海关总兵高第估计在知道消息之后该想着投降了,我这边只有一个条件,变为平民,他手下一个兵给他一两银子,原来的家产不动,要不同意,直接让河北军打杀了就是,吴三桂那边照此办理,本公这边没心思陪他们玩。” 孙传庭快速的写完,却想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国公大人,崇祯一死,如今要用什么纪年,以咱们眼下的情况,用明廷的年号已经是不合适了,不若趁此机会把咱们胶州营的将来也定下……” “……公元是不行……华夏几千年,就用这‘华’为号吧!” 第五二五章 南北朝 华元年二月十六,南京的明朝百官因崇祯皇帝殉国,纷纷上奏请太子在南京的太子朱慈烺继位为帝。 华元年二月二十,朱慈烺称帝,帝号弘光,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这个帝号应该是他的一个远方兄弟继承。 任命刘宗周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兼任礼部尚书,大学士马士英为副辅兼任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按照大明的规矩不得管部,偶有特例那都是极为得皇帝恩宠的,如今江南一带一切都是草草,也只能是特事特办。 南京镇守太监刘元斌为首领太监,统管内宫以及南京锦衣卫,黄得功为应天总兵,刘良佐为镇江总兵,拱卫南京要地。 即位的时候,给在九江的宁南侯左良玉加封,封为宁南公,大明第一等的爵位,算起来,左良玉和李孟而今已经是一样的爵位了,如果在同一体系的话。 武将大都是得到了爵位,黄得功被封为忠勇伯,刘良佐则是毅勇伯,从前武将若是想得到爵位,那要立下绝大的功勋才有可能。 而现在江南小朝廷建立,弘光皇帝不要钱一样的把爵位撒了下去,那刘宗周号称是方正,可对这个大违礼制规矩的事情,也是闭口不言。 小朝廷控制的地盘是南直隶江南部分、浙江、江西、福建、广东、云南、贵州、广西、四川,看着也是半壁江山,可这半壁江山细细数来,江西此时等于是宁南公左良玉的自家地盘,福建是郑家的独立王国,两广云贵之地距离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四川看那个态势,不是被流民夺去,就是被山东夺去。 真正能控制住的,也就是江南和江西这一块地方,他所倚仗的武力,就是卢九德的几万兵,黄得功和刘良佐的兵马,马士英从凤阳带回来的部队,还有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家为代表的勋贵武装。 这样的局面,可就没有什么朝廷武装的说法,基本上把各处的兵马都是在各处自己手上控制着,兵为将有,这局面说白了也就是军阀化,几家军阀合起来支撑着皇帝的存在,现在兵在手中就是实力,谁也不会把兵权交出去,皇帝能调动与否,无非是看那些军阀对小皇帝的态度。 何况朱慈烺年纪不大,从小又都是养在宫闱之中,对这治国坐天下的事情都是懵懵懂懂,全是卢九德和刘宗周手把手的教,更是谈不上什么威信,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把爵位撒出去笼络人心。 这段时间,北直隶每天都在杀人,除却河间府和永平府之外,北直隶其余各处的黎民百姓对山东的印象很不错。 胶州营不光是对地方上盘剥的轻,而且很是讲理,只要你在他定下的规矩中做,肯定不会惹到什么麻烦。 人善被人欺,官府太好说话了,民间也有不少的豪强百姓开始琢磨着弄些花样,看看能不能在这胶州营的身上赚些便宜。 这样的心态,崇祯皇帝的被杀,大批的溃兵涌入,京师周围几个府的治安一下子就崩溃了,到处都是溃兵在烧杀抢掠,本来已经是太平了段时间的村寨,又变得紧张了起来,大户人家动员起来家丁和民壮自保,小户人家纷纷朝着河间府或者是永平府逃难。 不过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紧接着胶州营的河北军、武装盐丁和护庄队开始大批的进入。 一贯是给人和和气气,军纪严明的印象的胶州营,暴露了他铁血的一面,武装力量四处的清剿,那些本就是草包一般的溃兵怎么可能抵挡的住,本来还琢磨着被抓住大不了是服苦役,到时候逃出来就是。 谁想到胶州营所做的就是杀,抓到溃兵就地斩首,不接受投降,不治疗伤员,抓到之后,只有杀。 到了正月十五左右的时候,地方上平定异常,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胶州营的肃杀之名可以止小儿夜啼。 地方上那些有歪心思的人士各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乱说乱动,拼命的拥军助饷,大家这才想起来,这山东兵马当年可是在北直隶屠杀了四万多的鞑子兵马,在京师外面摆下过京观的。 直到把地方上都给杀服了之后,河北军总兵张江这才是颁布了封刀的命令,可以接受溃兵流贼的投降,所有俘虏将送到各处的屯田田庄做五年到十年的苦役,看表现情况调整他们屯田户的等级。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的溃兵,还有哪些趁乱而起的匪盗,当真是如逢大赦,他们已经被胶州营杀怕了,几年的苦役算什么,总比被这些杀神宰了要好。 真定府的晋州柳家现在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北直隶的大族豪强有个麻烦,那就是北直隶的皇庄、勋贵产业太多,自己想要赚钱,总是会引起这样那样的冲突,尽管柳家也有不少人做官,可比起那些贵胄子弟,皇家血脉,可是差太远了。 到了现在,一切不同,目前晋州的柳家是北直隶唯一和山东挂上关系的大族,李孟的夹袋里也是缺人,直接是把柳清扬升做北直隶巡抚,统管除顺天府之外的各府,这柳家的生意跟着膨胀了起来,北直隶巡抚,根本就没有这个职位,可如今的北直隶各府州县,再也没有一个官位比这个更有合法性了。 柳清扬知道是自己下对棋子,帮着大军在山西的动作,在草原上的物流往来,还有在北直隶的情报打探,牵线搭桥,军饷操办,这些事情,齐国公给了足够的回报,如果想在新朝有更大的富贵,那就要看自己的表现了。 这柳家的柳清扬在没有李孟的时代中,他泯没于时代的大潮之中,可在这个时代,有人赏识提拔,很快的就焕发出自己的光芒,尽管李孟久石让柳清扬维持河北地方,可柳清扬却在主动的观察河南和山东的作为,以及河间府和永平府这被山东统治一段时间的地方,没有人吩咐,柳清扬主动的开始清量各处的土地,并且把皇庄地产重新的清点,登记造册之后,把统计后的结果,交到李孟的手中。 柳清扬此举,的确是大得李孟的赏识,少不得记在心中,今后更有大用。 山海关总兵高第的投诚文书是在正月十二这一天发出的,他和手下兵马被堵在了抚宁卫那边的狭小地方,消息极为的闭塞。 等知道外面的情况后,山海关总兵高第后悔都来不及,所能作的也就是快些把投诚文书送到齐国公那边。 高第在送投诚文书的时候,却也存了个心眼,比他消息更闭塞的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他没有去通知。 他心里想得明白,齐国公这种成大事的人肚量一定不小,尽管自己做抉择有些晚,可还会被原谅,但二月初二的时候,他得到了通报,河北总兵张江亲率六千兵已经到了抚宁卫的城下。 投降,一两银子一个兵,保全家人家产,去做个富家翁,山东的条件开的干脆利索,山海关总兵高第听到之后,却觉得好像是五雷轰顶,人在这个位置,一呼百应,土皇帝一般,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可不丢又能如何,难道和山东兵马开战,打得过吗,高第心里可没这个把握,自己的几支兵马都是栽在对方手里,而且是败得干干净净,怎么去打得过。 现在高第已经明白,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跟山东要求的那般,保全家产和家人,下半辈子去做个富家翁了,可不甘心啊,这么多东西,这样的位置,难道就要这么轻易的放弃。 让他下决心投降的原因很简单,河北军总兵张江这次带来了十六磅的野战炮,在城下架好火炮,装填好弹药,一炮轰出。 胶州营目前的水军舰船中,还有更大口径的长炮,但在陆战上,这是威力最大的火器了,一炮打出,正对着的抚宁卫城墙就是被轰开了个口子,砖石粉碎,城上的卫兵早就是闪的远远的,可看见这缺口,人人咋舌,再有这么一炮,城墙直接就被打开了。 武力悬殊如此,那还打什么,难道等火炮把城轰开,对方那些穿着甲拿着火铳长矛的精兵进来屠杀吗? 好在守卫城墙的那军官是高第的心腹,还是讲点良心,在投降之前,急匆匆的跑到高第在城中的府邸,说了城外的情况,高第这才是彻底死了这条心,一边派人在城头喊话,让对方暂时停止攻势。 当日下午,高第率本部军将出降,交出一切军权,自带家眷家产在一队山东士兵的护送下去山东居住。 弘光皇帝在南京即位的第二天,山西巡抚与山西府县官员联名致信齐国公,请求胶州营入晋维持治安,山西百官,愿意接受齐国公的安排。 华元年三月初一,齐国公李孟自称齐王,同日,山东面向天下颁布了“无主田地处置发卖策”,天下喧嚷。 江南的弘光政权,被世人称作南明,有文人写打油诗嘲弄:纷纷攘攘,新朝模样,只是不知,末了是陈还是唐。 南陈、南唐,结局如何,尽人皆知。 第五二六章 齐王制度 齐国公自称齐王,这个事情没有让人有任何的惊讶之处,相反的,众人都觉得李孟做的太晚。 既然是称王,那王府也有百官设置,这一整套的行政班子也是要建立起来,这齐王府和大明藩王以及前朝的各种实权无权王爷的体系完全不同,有很多新的东西,齐王之下的第一文官是齐王相。 齐王相的设置直接就让人想到了内阁首辅和宰相,不过这人却不是外界所知李孟班底的任何一人,对这个首辅文臣的猜测有很多,周扬被认为是第一人选,此外、李仙风和颜继祖也被认为有可能,甚至有人猜测是刘福来。 不过这次的人大家都很陌生,是一位孙先生担任,这位先生在山东的外界名声不显,众人都是惊奇异常。 但在山东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这位孙先生突然间出现在齐王的身旁,当时被称为“公孙先生”,整日里带着铁面具,齐王对他极为重视,在山东参赞机要的人之中,此人的地位最高。 济南戒备森严,几乎是军事要塞,除却经过准许的客人之外,寻常人也是无法进入,这孙先生是谁,还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也不是没有不认识的,李孟称齐王之后,大会在济南的文武官员,山东巡抚颜继祖就认出了这位当年的大明栋梁,擎天之柱,剿灭流贼的功臣,因为被杨嗣昌构陷下狱,传说病死在狱中的孙传庭,孙伯雅。 这次集会之后,颜继祖回到家闭门三日,称病不出,他的状态的确好像是病了,因为他被震撼的不轻,如何把一位被下到诏狱里等死的重犯,还是朝廷一等一的忠臣给弄到山东,并且让他甘心臣服效力。 颜继祖以为自己身在山东,从头到尾看着胶州营从地方的民团成为雄霸天下的军事集团,所以对这个体系很了解很清楚。 可看到孙传庭的存在后,颜继祖才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胶州营这个集团的力量,想想密布各地的屯田田庄,想想在莱芜那些巨大的水力机械,突然间,颜继祖才发现李孟率领的这个集团,有远远超过自己想像的强大。 颜继祖的惊愕并不是例外,几乎每个想要了解和自以为了解胶州营的人,都会发现,这个集团这个体系比他们想像的要强大很多很多。 除却李孟或许是中人之上的才能,其他人不过是平平之资,却作出了这样伟大的事业,如此的对比更让人惊愕。 原因无他,这是个超越了这个时代的集团,尽管超越的时间并不太多。 齐王相下面统辖几个机构,田政司,主办是周扬;财贸司,主办是宁乾贵;制造司,主办是孙和斗;厘金局,主办是孔三德;山东巡抚颜继祖也在其中得了一个职位,人事司,这个机构的名字倒是浅显易懂,不过却太白了些,这是齐王的坚持,也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了。 这人事司落到颜继祖头上的时候,当真是让他受宠若惊,人事司顾名思义,那是负责胶州营体系的官员升迁任免,这可是大明吏部尚书的职权,当真是权重无比,不过对这个职权,李孟亲自有交待,该司的主要任务是把目前胶州营占领的范围内,所有待命和在职的官员士子做成档案登记。 目前地盘急速的扩大,继续留用原有的大明官员仅仅是暂时的过渡性做法,如果还是使用他们,那齐王和崇祯就没什么区别了,现在的问题是,陕西、河南两处,就算连大明的官员也是缺额严重。 在这样情况下,山东必须用自己的人员顶上去,尽管李孟早就是用屯田田庄吸纳大批的士子在其中学习,可想要尽可能有效的任命分配,还要有一个相对正规系统的体系来整理和统计。 人事司就是做这个的,尽管在名义上的职权还有任命和考核官员的职司,但李孟明确的命令,人事任命这一点是由齐王进行,首辅和各司主办以及其余高品官员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 而且这人事司将来职权还会有相应的变化,但得到了这个职位的颜继祖已经是心满意足,他知道这个地位代表着什么,将来就算是有变化,也会给自己带来相应的地位和人脉。 登记录入士子,那等于是决定在齐王统治的范围之内决定谁能做官谁不能做官,这是何等的权力和荣耀。 不过,人事司在成立之后,就被加上了这样那样的限制,其中清查司的大批人员审核着人事司的一切程序,并且把其中重要的报到更上面去复审,学到了老太监刘福来那套规程的女官们负责的盯着颜继祖和人事司的官员,防止出现问题。 这也是李孟的无奈之举,目前手下的这些人之中,只有颜继祖有在吏部工作的经验,吏部都给事中,这个职务代表着大明官员系统的最精英,也只有先让颜继祖做下去了。 除却上面这些机构之外,还有专门负责李孟直属的几个机构,负责内务和情报的清查司自然是直辖,还有一个新成立的机构是秘书监,这些都是直属于齐王府的文吏书办还有顾问等等,胶州营主簿袁文宏则是秘书监的主办。 各个司衙门还有秘书监的主办,以及齐王相,这些官员组成内阁,商议齐王统辖范围内的各项大政和重要的人事任命,形成决议后交齐王裁决。 地方上,基本上就摒弃了布政使司这一个机构,而把这个体系并入巡抚官署,目前的直隶巡抚柳清扬,山东巡抚柳清嵩两人都是领着原来的布政司班子治理地方,原来的布政使和左右参政则是作为负责专门方面的副巡抚履行职责。 省的划分依旧是维持不便,不过地方上的治理分成两套系统,城中的大明原有官制保持不变,但仅仅是管理所在城池,城外则是由田政司的屯田田庄分片负责。 地方上的层级也有微调,把州和县的级别划为同等,州官仅在行政级别上高于县官,但不再有管辖县的权力,但也有特别繁荣的州是直辖州的身份,直辖州的官员比一府官员低半级,直辖州和府是平等地位,都是向该省巡抚负责。 柳清扬和柳清嵩早就是李孟夹袋中的人物,这次的任命并不让人意外,倒是李仙风那边有些特殊,李孟的任命是河南巡抚并暂代陕西巡抚,陕西和河南两省之地,彼此相连的地方也就是潼关一处,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这时候,陕西将军赵能已经是率军出发,赵能的能力有限,陕西又是纷乱之地,各地州府大都是在流民之乱中毁掉,就算是平定地方,也需要重新的建立新的地方官系统,李仙风的任务就是协助重建。 两处肯定不可能是长久兼任,但李孟对李仙风的重视却明显的表露了出来,对这个,颜继祖颇为的嫉妒,这可是明摆着的事情,陕西、河南不可能一个人长久统管,等重建的任务结束之后,也不可能呆在河南巡抚的位置上,肯定会有一个更高的位置等着他,看来就是内阁某司的主办了,会不会和自己这边冲突,也是难说。 南直隶江北地这一块,肯定要单独拿出来的,这个位置可是很多人盯着眼红,扬州方家的方应仁和方应孝都是盯着这一块地方,想要给自己活动下来,能在新朝为一方督抚,封疆大吏,自己家的十代富贵又是能保证了。 但方应仁银子泼水一般的花出去,大部分银子却被退了回来,那个位置,根本没有多人能说上话。 在地方官的任免中,有两个职位的人很有趣,一个是新任济南知府,这是还不满二十的苏安琪担任,再就是莱州府知府,熬了好多年的吴文颂总算坐上了这个位置。 齐王系统中,专门负责军事的另有一套系统,都元帅府,全名是都督天下兵马元帅府,下辖各军。 和平时节,都元帅府就是按照大明兵部的模式运转,战时则是直接变成统帅府,统领各军出战,调配所有能调用的资源和力量。都元帅一职自然是由李孟兼任,其余各项军事体制变化不大。 有变化的是朝鲜驻屯军那边,二月份启航的船队除却援兵和军资之外,其余还有李孟的一项任命,朝鲜驻屯军统领王海,为辽宁将军,兼管关外及朝鲜军务。 这套新的系统和大明官制和行政系统颇为不同,很多人都颇有兴味的研究,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司对应着大明什么部,什么职位对应大明的什么官职,颜继祖这个,已经被认为是齐王的吏部尚书了。 但对于这官制官职的研究和非议,比起“无主田地处置发卖策”引起的轰动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济南发布命令,传文属地各处,又从属地传播到其他各省,四月初,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天下间的士绅富贵阶层沸腾了。 第五二七章 多头并进 四月初,陕西将军赵能率领两万五千登莱军已经是过了潼关,明军的守关将领率军投降,经过河南境内的时候,陕豫巡抚李仙风给他补上了八千豫兵,剩下的缺额就等赵能去陕西之后就地招兵改编。 从山东到陕西,即便是通过河南,也不可能保证一个完整的后勤运输线路,就算是有黄河水路的转运,也是耗费太过巨大了。 好在山西现在有一群战战兢兢又不知道如何跟大帅表现的豪商,财贸司下属灵山商行的大掌柜侯山在二月初就赶到山西,在那里调配军需。 那些豪商可以调动大量的物资,并且山陕之地又是熟门熟路,在赵能率领的陕西军过了陕州之后,剩下的军资供给就交给他们负责,按照赵能飞马送回来的信中,这些晋商做的很不错。 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给大军负责前方的情报,这些晋商因为和东西蒙古的生意,还有和陕西官府以及流贼做的那些黑市的生意,对陕西的地面精熟,跟官员和各方势力更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晋商们在平遥被屠之后已经是吓破了胆子,这之后也不是没想过找些法子对付山东,可草原上的大部落被山东一点点的抓在手中,山西周围的省份逐渐的被山东吞并,他们没有一点的反抗之意,反倒是开始担心会不会在天下平定后被清算,要这山东单纯是个武力集团那倒还罢了。 这些武夫总归会依赖商人们的转运和贸易,可胶州营还是一个商业集团,手里有巨量的资金,又有闽商和淮商的同盟支持,这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灭掉晋商,对李孟没什么坏处,也没什么妨碍。 担心被清算的晋商们突然发现山东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这当真是欣喜若狂,能出力的不能出力的纷纷去帮忙。 除却情报之外,帮助山东盐帮系统和陕西的各种势力联系,劝降那些死硬的官员,和当地残存的大族搞好关系等等等等,真是给山东节省了很多的力气。 赵能进军陕西,唯一的不和谐音也就是陕豫巡抚李仙风了,尽管他也知道这是齐王的信任,可这个位置还是让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现在山东的地盘不过是五省之地,他一个人居然就管了两个最大的省份。 当然,他现在要负责陈六和赵能两名将军的后勤和供应,统管两省也是为了权责统一,可这等凶险位置,谁要在齐王跟前歪歪嘴,稍有不测,那就是杀头灭族的风险,结果是每天除却忙碌这忙不完的事情之外,还要给齐王接连去信,说自己负责两省,实在是逾越,请齐王尽快安排陕西巡抚的人选。 对李仙风的这个请求李孟根本是懒得理会,四月上旬,他自己也是忙碌的焦头烂额,陈六的部队已经是推进到了距离汉水三十里的双沟口,现在已经是把大营扎在那里,准备襄阳的攻城战。 中原军主将陈六也是写急信给济南,请求大帅调拨十六磅野战炮到那边,这样的炮最起码需要十门,襄阳城天下雄城,顺军又不是明军那么草包,很难用什么计策来骗开城门,按照过汉水去侦察的探子回报,现在襄阳城外,竟然是模仿山东修筑的各种攻势,在襄阳城的外面修筑了一圈的工事和砦堡,以及拒马壕沟。 对付这样的城防,长矛和火铳显然不会有什么用处了,陈六也是想的明白,那只能是用大炮敲开。 兵器制造局已经打算在南阳府开设工场,专门给中原军铸造大炮,这场战斗,恐怕打不成什么速决战了,近七十门火炮和弹药也是已经装船启运,进一步加强中原军的战力。 山东的兖州和东昌两府,南直隶的徐州和淮安两府,一共编练了六千的士兵出来,但这些人并不是为了补充平南将军马罡的苏北军,而是在三月底的时候在分批在海州和胶州上船,被郑家的船队运往朝鲜,补充到朝鲜驻屯军之中去。 按照王海送来长达几十页的报告文书上说,经过山东盐帮的探子在辽东之地的煽动,辽地的汉民差不多有五万多人经由各种途径进入了朝鲜北部。 这也是因为满州鞑虏大部分的力量都是集中在盛京和辽阳的西面和蒙古对峙,对辽镇其余的地方控制就放松了许多,而且很多女真人都是重新从这边朝着吉林和宁古塔那边走,说是这边不安稳了,还是回老林子安生点。 这样的情况,自然对下面的控制也放松了许多,汉民的逃亡也是渐渐的控制不住,对于这些汉民,王海没什么新鲜的政策来做,直接就是照搬山东的法子,设立屯田田庄,大批曾经和鞑虏有关系的朝鲜地主官吏,家产、田产被罚没,朝鲜出现了大批大批的无地流民。 但这些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地之后马上被强制的编入屯田田庄,汉人和朝鲜人差不多是一比四的比例。 朝鲜屯田户生产出来的粮食,除却维持他们温饱的部分之外,其余的全部被征收走,而过来投奔的汉民生产任务轻松许多,但享受朝鲜屯田户供养的代价是服兵役,汉民青壮的八成都被编入了屯田田庄的护庄队和军队,他们必须要用自己的武力来维持自己的安全和处境。 除却屯田田庄的出产之外,汉城以北的赋税和粮食,朝鲜国的小朝廷自己已经是控制不了了,这些都被朝鲜驻屯军强行的征发,作为自己的补充。 也就是说,王海除却带到朝鲜的五千兵马之外,还能动员将近两万的青壮投入战斗,只是缺乏足够的武器和训练,从正月之后组织的海运,运送过去的物资和生产工具就是解决这个的。 在王海送来的报告上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那些汉民中人有人知道朝鲜驻屯军并不是朝廷派来的军队,看着王海在朝鲜搞起了这么大的场面,就开始琢磨着把这实力据为己有。 鞑虏清军掳掠关内人口,往往是同乡同族的都被安排在一处种田,这次过来投奔很多人也是彼此熟识,有野心的往往又是乡里族里说话有分量的角色,这一倡议,还真是煽动起来了。 但他们把朝鲜驻屯军想的太简单了一点,王海的确是没有想到辛辛苦苦从鞑虏铁骑中救出来的汉民居然会造反,为什么在鞑虏的统治下不起兵反抗,被自己救出来了,反倒是要变乱了呢。 或许是鞑虏八旗给这些汉民的威慑太大,而明军的废物又给他们很深的印象,或许他们以为汉人的兵马都是那种懦弱的废物。 暴乱的很突然,几个大的屯田田庄一起动手,经过粗糙训练,并且有武器的屯田田庄护庄队朝着军营这边攻过来,王海完全没有料到,也没有准备,但严格按照战时行军布置的暗哨却及时发出了消息。 等汉民的叛乱队伍快要到栅栏边上的时候,已经有两千人全副披挂的准备应战,而其他人也快准备完成了。 这一次的朝鲜驻屯军终于是让这些叛乱的汉民队伍意识到了什么叫强军,朝鲜驻屯军主将王海没什么慈悲之心,而是让手下放手杀人。 有时候不动用强力,是无法压服这些无知乡民,怪不得会被满清鞑虏掳掠到关外,怪不得会有人不断的被抽调成为汉八旗和汉军。 这一夜死了上千人,从此被招揽来的这些汉民百姓对胶州营的命令都是彻底的执行了下去,再也不敢有什么歪心思,也不敢有什么怨言,所谓恩威并施就是如此。 这次送去的六千兵士兵,是为了等春季开化,道路可以通行之后的准备,按照线人和探子透露的消息,鞑虏会针对朝鲜组织一次攻势,将这边的敌人彻底打残,然后封锁港口,保证自己的后路。 扫清朝鲜之后,然后汇集八旗和各个从属的部队的力量,去和在盛京西边草原的蒙古大部决战,打开目前这个包围圈。 王海自信在火器的帮助下能够守住自己的地盘,等那六千多援军一道,不管鞑虏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他这边不会这么守备下去,而要发动攻势了。 “王爷,河南地方广大,不能只卖给小人一个府的土地,价钱不是问题。” “王爷,下官这边银子也是不少,北直隶荒地不少,下官直言一句,地价还是太低,哪怕高上一倍也是可以的,王爷不是喜欢对多层的炮船,下官愿意大力协助。” “王爷,除了我们方家,扬州和江南地也还有不少商人士绅想要购买田地,还请王爷开恩啊!” “……广东那边也有些海商想要买地,还请王爷恩准……” 济南城齐王府,方应仁还有刚刚赶到的郑芝龙脸红脖子粗的恳求李孟,这就是卖地策的影响,淮商和闽商携带大量的金银来到了山东。 第五二八章 天下银河汇济南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郑芝龙投降了满清之后,携带大笔的家资前往京师,几百万两的数目这是大家都确认的,很多野史笔记都说这财产是千万两。 一向是精明的郑芝龙可能以为自己从龙很早,所以准备带着银两去京师安享富贵,不过财不露白这个道理,古今中外都是通用的,对那些关外的蛮族来说,看见这么多银子还怎么忍得住。 去了京师没多久,郑芝龙就被问罪下狱,死在狱中。 在这个时代,郑芝龙算是地方势力中较早和山东挂上关系一个,尽管这之间彼此有很多的勾心斗角,郑家和鞑虏勾勾搭搭,想要进攻山东的港口,但明面上的关系还是维持住了,一方面是通过胶州这个港口和灵山商行的体系,把外洋运来的货物销售到了北方更广大的地方,二来是山东盐货一直是向福建销售,三来则是几次海上运兵,郑家都是出船出人。 另外,山东的水军系统一部分是邓格拉斯和青州海猴子杨四带出来的,一部分则是当初被放到福建历练的那一批人,尽管当时被郑家提防的深,限制种种,可毕竟也有香火渊源,下面不少的中下军官都是相熟。 这样里里外外的关系,郑家下定决心改换阵营,也没有什么阻碍,山东也相对接纳,毕竟郑家的势力都在海上,和胶州营目前的发展方向没什么冲突。 当然,真正让李孟放心的是一点,那就是郑芝龙这个人,郑芝龙能在福建这等地方,把郑家的势力发展到这样的几步,几千艘大小舰船,几万部众徒属,算上外围,几乎是东亚海面上的霸主,可以说是李孟发展的一个翻版,何况这郑芝龙没有李孟身上的这些奇异之处,更是难得。 有这样的大才,偏偏却没什么自立之心,在海上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就和大明官府眉来眼去,琢磨着要被招安。 那边满清势大,又是主动的过去联络卖好,等山东确定了自己的绝对优势之后,郑家马上又是贴了过来,没有什么自己独霸一方的想法,却总是想着依附强者,用手中的势力换个太平富贵。 这就是所谓的小家子气,孙传庭对郑芝龙有个很贴切的评价“胸无大志,可惜大才”,这样的评价和后世对郑芝龙的说法差不多,正因为如此,李孟才对郑芝龙很放心,他自然不会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满清亲贵一样杀鸡取卵,反倒是准备给这郑芝龙足够的富贵,换取他手上的这支海上力量。 现在白人已经在是海上划分范围,而自己连大明还未统一,如果从零开始的发展海上力量怕是来不及,用郑家已经颇有规模的海上实力,总归是起步点高一些,追赶欧洲已经领先许多的海上脚步,征服那些西方还没有征服的领土。 此时的北方距离被李孟全面控制也就是一步之遥,并且李孟掌握的实力远远超过各方势力混杂的南方,天下大势已经是明朗。 想要依附强者的郑芝龙自然会主动的过来投靠投诚,他把自己的弟弟郑芝豹安排在济南钻营联系,这就是一个明显的举措。 李孟已经是考虑到了接下来对郑芝龙的安排,不过这次的卖地策一出,郑芝龙的表现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卖地策本来就不是什么保密的文件,从襄城那边确定时候开始,胶州营系统从上到下的人就都知道了,有些想法,能写几笔的人都尽可能的参与到这讨论之中,也是山东官员相对自律,这个消息在正月之后才慢慢的传开。 在济南常驻的郑芝豹差不多在二月份才知道了确切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写信告诉还在福建的大哥郑芝龙。 三月底的时候,郑芝龙带着三百万两白银从福建赶到了济南,方应仁快马赶回扬州之后,比郑芝龙晚了一天回到济南,他拿了白银两百三十万两。 淮商依靠的是盐,闽商依靠的是海贸,这是这个时代得利最大的两个生意,扬州方家和福建郑家就是这两处的代表人物,他们也是积累了惊人的财富,三百万两和两百三十万两,几乎赶上大明一年的财政收入,可却被私人轻易的拿了出来。 拿了这么多的银子,两家要求的很简单,买地,河南、陕西、北直隶拿出来发卖的田地他们都买。 李孟的确是太吃惊了,他真是低估了国人对土地的热情,豪商富贵,有钱之后,扩大再生产是次要的,买地作为传家的底子才是重要的,福建多山地无良田,两淮多皇庄盐田,河南、北直隶多良田,陕西也有八百里秦川,这都是上好的田地,怎么不让这两家动心,他们先来,凭借的是和山东与众不同的关系,还有自己雄厚的财力,一定要尽可能的多买下天地。 不管是郑芝龙还是方应仁,都和李孟说的实在,不管是盐上的生意,还是海上的生意,赚来的银子再多,那也不过是浮财,还是买了田地,这才能把这富贵世世代代的传下去,子子孙孙都能受着福利。 银钱不对产业进行再投入和扩大生产,反倒是投在购置田地上,这也是工商业产生了所谓“萌芽”却没有生长成参天大树的原因。 对郑家和方家的热情,制定政策的山东明显没有料到,按照原先定的地价,河南所有“无主土地”几乎都要被这两家卖空,因为这些田地抛荒一年,暂时也找不到农民耕种,对山东的意义实在不大。 可看到这热情之后,却发现这样一个问题,这各处的无主田地发卖,本就是打算笼络天下的士绅豪强之心,取得天下,需要恩威并施,山东的武力和军威已经是足够威慑,让他们真的心悦诚服,那就要拿出好处来。 目前拿出来的三省田地,自然是中州河南的田地最多最好,要都被这两家买走了,其他想要买地的人怎么办。 结果财贸司的人紧张盘算之后,把原来定下的低地价又给抬高了不少,这样方家和郑家也只能是买下一府的田地了,但这样的规模也实在是太大了。 可郑芝龙、方应仁也算是大人物了,这次完全是不顾身份体统,和李孟纠缠了起来,非要多买一点才好。 这两家如此的撕破脸买地,山东反倒是不敢卖给他们,这两家富甲天下的都如此的热切,那其他的豪强士绅又会如何,到时候总要给他们些田地才是,要不然徒惹怨恨。 果然,四月中旬的时候,山东巡抚柳清嵩亲自求见大帅,要求购买河南彰德、卫辉两府的田地,北直隶巡抚柳清扬派族中的几位亲信带来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百万两白银,那就是将近十万斤,这几家如此大数目的现银,肯定不是几个人拿得来的,郑家有大船队运输,方家和柳家也是动用了家丁佃户,济南城周围的胶州营士兵也是忙碌的不可开交。 这大笔的银子大批的人护送运输前来,也要安置,也要安排人看护守卫,本来还在休整中的各部兵马又是重新动员了起来。 山东各司的官吏文员都是忙疯了,整日里连睡觉都安生不了,几个主办的头发都是愁白了几根,厘金局主办孔三德直接从济宁州赶到了济南城,他对于处理大笔银钱的经验非常丰富,想必能帮上点忙。 尽管是人人烦恼,但却是幸福无比的烦恼,华元年扩军近一倍,武器的制造,屯田田庄的设立,前期对灾民的赈济,以及林林总总,天下将定,胶州营东征西站积攒下的金山银山也是快速的消耗了进去。 田政司、财贸司还有厘金局每天都是在打嘴仗吵架,财贸司想要在田政司所辖的屯田田庄中加大征收,想让厘金局上缴的银两更多,那两家对指标如此之高极为不满,说你财贸司手下私盐和商行指标未免太低,而且商行走漕运免收厘金,私盐卖给田庄按照公价,这是不是要加收厘金,降低盐价才是。 现在不用吵架了,各地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进入了济南,现在各司局的主办每日里都是团结一心的和制造局主办孙和斗,副主办郭栋吵架,让他们快些修筑金库,并且催促那些汉人和洋人的大匠把水力铸币的机器造出来。 山东现在不用为钱发愁,而应该为怎么花钱,怎么更有效的花钱发愁…… 柳家来了之后,孔三德也有几十万两银子拿了出来,山东和两淮的豪商们依次动员,带着银子奔向济南,江南之处,富豪之家不敢明目张胆,可同样是派家中子弟带着钱财走海路去往山东。 京师的官员勋贵也都是身家富贵的,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也都是反应了过来,纷纷派人拿银子前来,更加可笑的是,在永平府的几名蒙古王公,居然也是安排自己的手下拿着金银赶往山东。 天下间的银钱,突然间汇集成河,向着山东流去。 第五二九章 买田作进身之阶 天下间有钱的地方也就是几处,山东这边因为私盐、外洋的贸易,工商的兴盛和局面的稳定算是一处,江南,准确的说是浙江和南直隶的江南地,这边几百年的兴盛富裕累计下来,豪商无数,两淮之地的盐货贸易自然也有一批富豪出现,还有山西因为和草原上的贸易发家致富的晋商。 这林林总总,都是在这个乱世之中身家没有受到损害,反倒是赚了大钱的阶层,除了这些商人,剩下的有钱人莫过于京师和南京的官员勋贵了,千里做官只为财,两京的高官都是豪富,往往还在家中广置地产,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和皇室有这样那样关系的勋贵之家,更不必说,北直隶除却皇庄之外大部分的地产都是他们的,北直隶、河南甚至是临清州和济宁州这两处许多产业也有他们的影子,南京的那些自然不必说,都是在江南各处大城之中。 商人们的钱财倒还好说,他们知道趋利避害,只要给他们有利可图的项目,商人们就会自动自觉的拿钱投入进去。 到现在来说,山东尽管在商人们眼中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要你不触犯规矩,齐王会让你平平安安的赚钱,会让你在一个尽可能公平的环境下做生意,这和敲诈勒索的明军、敌视商人的顺军和动不动就下手抢掠的鞑虏来说,已经是公平之极。 但商人们手中的钱财是一部分,他们的钱有的在周转有的在投资,真正有大笔流动金银的就是这些大明的统治阶级,那些有实权的高官和那些皇亲勋贵。 对于这部分的财富,为了维持一个平稳过渡的局面,李孟并不想来硬的,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李自成的顺军进入京师之后,制作了七千副大枷,然后搜寻明朝的高官勋贵,开始拷掠。 很多高官勋贵养尊处优,根本没有想到要受这个苦处,很多人忍受不住吐出家产,很多人则是被活活的枷死。 经过这件事,顺军大概捞取了近千万的白银还有不少实物,但也和天下的地主士绅彻底的决裂了。 等到满清鞑虏在一片石击败李自成入关之后,北直隶和河南之地处处烽火,都是针对顺军的骚乱和暴动,组织者自然是和顺军不共戴天的地主士绅,退役的官吏,甚至有无耻之徒喊出了“清帮我报明灭之仇,我自当效忠”的话。 在关内,对胶州营来说,对明决定性的战役都已经打完,下一步要尽量平稳的过渡,而不是通过破坏性的战争来征服。 南明小朝廷牢牢占据整个天下最富裕的江南之地,如果真要是开打,胜仗那是不难,可江南恐怕会遭到很严重的破坏。 天下间最多的人是农民,可真正的统治阶层却是地主,李孟现在要化身为这个阶层的总代表,而不是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上去。 但明朝高官勋贵还有些高层的家族,积攒捞取的财富,却不能这么不管不顾,让他们窖藏起来,只用来自己的享受和购买奢侈品,天下间却一丝一毫不能受益。 怎么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把钱掏出来,并且花完钱之后没什么怨言,还要和山东结成牢固的共同体,这就是卖地的妙处所在了。 陕西、河南、北直隶三省无主土地的发卖,好处一是向天下间的士绅地主表明齐王李孟的立场和态度,齐王和闯王不同,他不是代表着那些穷哈哈,他是站在士绅地主豪强的一边,这次就给大家散发战争红利了。 这好处二是,地价便宜到让人发笑,这一次一下子放出了六千多万亩地(河南一地在万历6年的登记田亩是1449470顷,这个数字被证明是相对可靠的,一顷等于一百亩,这个时空陕西和北直隶的土地相对少些,河南又有几个府没有遭到太大破坏),又有低于六千亩不得购买的规格,历朝历代都是尽可能的抑制兼并,众人想买些田地都是困难,可这山东却不管不顾的卖,真是让人捡便宜。 从天下人知道胶州营开始,胶州营在守诺这上面做的一直不错,相信他的,都是跟着发了大财,尽管这么多土地发卖,却也很少有人觉得这是骗局,特别是郑家和方家以及柳家都拿出了巨资出来之后,众人都是闻风而动,唯恐自己动手晚了,便宜就都被别人赚去了。 河南被卖的这些地,原来的不少地主逃难出去,或者是在山上结寨自保,他们的土地也是被一扫而空,原来那些地主对土地所有权的法理来源是大明官府的地契,而买下这些地,发给新来者地契的当然是齐王的田政司,陕西那边也是如此,而对于北直隶来说,那些用来发卖的土地都是来自于皇庄。 凡是买地的,肯定是赚到了便宜,将来还有更大的好处,但他们对土地的所有权却完全来自齐王的合法性和地位,等于是通过卖地,把大江南北关内有实力有资格的富贵人士都给绑到了同一辆战车上,这辆战车的名字叫胶州营,这就是好处之二了。 当然,如此低价的土地,凡是过来买的人心里面都是有数,大家不是傻子,这买卖要是会赔谁也不会来。 好处之三是显而易见的,大笔大笔的银子入账,齐王府幕下亲兵的军官士官们,还有秘书监、清查司、财贸司、厘金局等等部门联合作出的军队预算,对接下来需要的巨额军费都是头痛不已。优先保障军事这个毫无异议,可其他部门在接下来也是摊子骤然铺开,尽管将来受益也会大幅度的增长,但首先增长的是大幅度的预算和花费。 各地的私盐收入,外洋的贸易,以及漕运上厘金,齐王下面的各司主办以前都觉得手头很宽裕,可突然间就紧张起来了。 偏偏漕运和私盐这一块,因为南明和齐王的敌意,封锁水路严查,收入一下子就减少了不少,更让各处捉襟见肘。 这个难题,在土地发卖之后,一切一切都是迎刃而解,看着济南城吵吵嚷嚷的各地商人,看着由胶州营部队看管他们带来的那些金银,钱完全不是问题了,财贸司做了一个大概的测算,这些银两配合上以后的收入,今后五十年内不会出现什么赤字的问题,何况这两年的巨大开销是特例,最多也就是持续五年。 至于对胶州营其他的好处是,那些新近占领的土地,上面的农民不是在饥荒和灾难中被饿死,就是被官府和流民军对招揽去拼死作战,要不就是散落山中为盗贼,田地抛荒,百里无人,想要恢复,就需要招募、安置、赈济种种麻烦的事情,事务繁多无比,即便是山东在屯田田庄中增收人手,加派到各地的官吏,根本不可能填补做这些工作巨大人力缺口。 让这些士绅豪强去做这些繁琐的工作,山东的屯田田庄给他们一个良好的示范,给他们一个可行的方法。 现在天下人都是有数,山东这种综合人力的大田庄方式是行之有效,并且获利颇丰的方式,大家买地都是为了赚钱和经营,有这样的好方法自然会去学习,在卖田策之中,也特别注明了这一点。 买这些地,就要按照山东的指导来经营,对于一个赚钱的法子来说,众人当然不会有什么质疑。 以上的好处种种是山东想到的,这些法子又把那些人的银子从口袋中掏出来,免得让这些不在齐王控制下的巨大财富成为阻碍和祸害,然后又把大家拴在了同一辆战车上,形成了以大军阀、大地主、大官僚、大商人、大家族为集合体的统治集团,并且让地方上尽快的整合,成为自己的力量。 当然,对于税赋之事,则不会像是大明那般,官绅士子免税,那是削弱国家,却得不到什么忠心回报的傻事,换句话说,如今这些大豪们拿出这么多的金银,他们怎么积累这样的财富,还不是国家一分税也没有收到。 对于这些拿出大笔银子来买地的人来说,他们经营拥有田地佃户的时间比齐王和蛇鞭大部分的人都要长很多,对相应的业务也要熟悉很多,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田地,除却北直隶的皇庄之外,河南和陕西的大块土地需要花费偌大的力气才能变成赚钱的东西,赚大钱是肯定的,不过也不是那种轻松吞下的便宜。 之所以要买,而且天下蜂拥而来,那是因为大家看明白齐王取得天下已经是大势所趋,齐王和胶州营崛起的太快太快,众人除却几个运气好的,大都没有什么交结来往的机会,此次给大家这么一个送钱的机会,并且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回报,那为什么不买,为什么不上前凑趣。 关键不是多少钱买到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买到的问题,这被认为是能不能在新朝邮资机一席之地的重要象征,自然,土地多少也就象征着身份的高低。 各地的人不断带着大笔银子过来,为了谁能买多少争吵不休,到了六月,广东和南洋的买家也来了…… 第五三〇章 殖民先行者 新朝建立,下面的人总要做些表示,那蒙古鞑子是放手大抢,明太祖朱元璋还说什么江南富翁足睡不着觉。 总的来说,有钱人总要吐出些钱来,齐王和胶州营这般的趋势,凡是下面的人都在琢磨着应该给多少了。 开始发卖各省无主田地,豪强富人们的考虑很简单,这是一次政治投资,把钱丢进去,等新旧鼎革的时候,涉及到自己的也会少一点,相比于直接的动手拿,山东这边还提供了大量的田地。 这好歹还有点东西拿回来,不是一味的掐住脖子要钱,而且这田地怎么看也是有利可图的东西,山东已经是做的足够了。 齐王把这个姿态做出来之后,天下间的地主士绅,豪富商人,即便是心中疑虑,可也明白齐王并不会像是流民大军一样和自己势不两立,齐王这边把姿态做出来,对应的,其他人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 福建郑家,两淮方家,还有河北的柳家,这三家和胶州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了解齐王的做事作风和经济政策,知道这次的土地发卖除却政治目的之外,的确是个发大财的好机会。 所以毫不犹豫拿着家底投了进去,山东本地的商人和两淮一带的商人也属于清楚底细的,所以拿钱也是痛快。 山西的晋商、江南的富商、京师的高官勋贵还都是迟疑,但他们普遍是认为这是齐王和山东给大家一个站队的机会,把钱拿出来,买些发卖的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等看到郑家、方家、柳家这几家就像是白送一样的投入银子之后,山东、两淮一带的商人几乎是拥上去抢,才觉得这卖地策并不是简单的从大家口袋里面掏钱,而是给大家一个赚钱发财的机会。 商人是以追逐利润为目的,看到这件事有利可图,那态度自然和刚开始不情愿的时候不同也,江南的豪商们也是抱成一团,要求山东给他们更多的份额,土地是有限的,地价在涨到一定程度之后也不能继续上涨。 可这么多的银子,这么多的士绅阶层,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唯一的方法就是拿出更多的田地来发卖。 目前陕西将军赵能刚刚率军进入陕西,正在征战之中,山西在名义上还在明军的控制之下,河南、北直隶、山东才在完全的控制之下,一切在未确定的情况下,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的土地来发卖。 郑家、方家、柳家作为盟友和亲信,山东的孔三德还有山东和两淮大大小小的商人,这些人都是自己人,这些方面都要照顾到和满足。 可就这些人的购买力就差不多要把拿出来的土地清空了,其余的人怎么办,而且郑家提出来,齐国公对郑家的舰船和造船的力量一直很感兴趣,如果田地上能多多益善,这些事情也都好说。 反正郑芝龙也是想明白了,反正将来要做对方的臣子,还不如趁这个时侯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讲讲价钱。 建立一支强大的海上武装力量一直是李孟的愿望,可建造舰船需要大批的钱财不必说,关键是造船的工匠和合适的水手,这可不是仓促间花钱就能办到的,这些郑家都有,这就是郑家称霸海上的本钱。 可这时候已经是无地可卖了,江南和山西的商人们绝大部分还没有买到,去那里找出土地发卖。 田政司和财贸司的上下官员都是绞尽脑汁,还是齐王李孟解决了这个难题,李孟只是说: “天下间的土地早晚都要打下来,拿那些确定能卖出去的给他们就是!” 这番话让负责卖地的官员恍然大悟,能卖出去的,这范围可就广了,大明各地的藩王所占的土地都是当地最好的,而且占地极广,等改朝换代,这些田地自然就要被没收,这就是一块。 还有各处大明卫所的土地,这些军屯在大明倒下之后,自然也会成为无主之地,这两种加起来,也是极大的数量,更不要提各地被顺军和大西军占领的区域,被左良玉破坏的区域,这些都是如此。 李孟的这个提议,让下面的官吏给发扬光大了,在征询了李孟的同意之后,关外的辽镇和现在还属于满清鞑虏的白山黑水一带,还有山西和北直隶口外的那些草场也是在发卖的范围之内。 在五月下旬的时候,还把朝鲜汉城以南的土地也是当作了可以买卖的土地,这些大明藩国和敌国的土地相比于关内各省的土地,价钱便宜,而且条件也比关内的那些放松许多,比如说有免税几年的待遇,在关内你必须要在山东人员的指导下建立田庄,田庄要缴税,田庄内的佃户有被抽调当兵和服官府劳役的义务,而关外、塞外和朝鲜的田地上则是有这样那样的优惠。 关外的土地和草原上的草场,江南商人们未必感兴趣,可山西的晋商还有北直隶的一些富贵人士却知道其中有利可图,先不说土地本身的价值,那牛马牲畜毛皮,已经和那些游牧民族的贸易,那就是金山银山啊。 对于郑家来说,关外辽镇和朝鲜几处靠海的港口,港口山东不会发卖,可能在港口周围建立起自己的庄园,货物的储存还有船只的修理甚至是相关的生意都可以安置在哪里,这也是让他们动心。 山东提出这个概念来,官员们给发散开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调动民力,胶州营兵力有限,不能处处兼顾,却可以鼓励地方上的民众去外面殖民拓荒,等到条件成熟了,官府再派兵介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下面的官吏发散想法,没想到的是这些豪商富人也是拓展了这个想法,广东和福建的海商,以及来自南洋的大户人家,和西方的接触较多,从山东的卖地策后期改变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他们提出来能不能把南洋诸国还有倭国日本的土地也和朝鲜那边等同看待,他们宁肯出的价钱高些,但是请胶州营把那边的土地征服之后他们有优先的购买权。 对这个想法,负责卖地的官吏请示了齐王之后,直接是给否决了,但私下里,却有官员主动和这些胆大包天的商人们接触,并且说,要他们主动做些工作,再过几年提出这个要求未必不可能实现。 卖地的事情纷纷攘攘,千头万绪,差不多到了华二年的年中还有余波,不过成效也是显著异常。 那天下间汇聚来的财富自然不必说,各地的风向局势陡然一变,京师和周围几个城市的消费,是带动南北贸易的关键,崇祯被杀,人人自危,大批的人都跑出来,市面一下子萧条,南北的生意往来也是跟着停顿,山东的商贸和漕运上的厘金收取都是受到了影响,等到卖地策一出。 在京师的官员勋贵富人等等都是看明白了局势,心思也跟着安定下来,很多逃出去的人也都是回返,市面跟着繁荣起来,相对的,漕运、商贸也是跟着被带动起来。 所影响到的不光是京师,南京城的小朝廷文武百官一提起李孟这个弑君谋逆的奸贼就是恨得咬牙切齿,江南士子也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可四月之后,风向渐渐的变化,百官那边骂的精神少了很多,士子里面开始有人羞羞答答的讲述天命更迭,毕竟崇祯在位的时候,天灾内乱外患全都是纷繁,可这两年却渐渐的恢复过来,这不是天命吗? 也有人说,先皇崇祯的确是死于鞑虏的刺客之手,怪到齐王那边岂不是冤枉了好人,大家又有什么证据呢? 还有人做大义凛然状,说是北兵若南下,必然是兵戈杀伐,那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大家都是汉家子民,为何不为百姓考虑,免了这刀兵之灾呢。 读书人的家境一般都要比平民百姓好些,毕竟这要占用家中的劳动力,越是有钱的人家,家里出有功名的读书人的可能也就越大,这些士子所说说做,自然要代表身后的家族和乡党。 现如今江南大族富户纷纷把银子投到山东,或者是买地,或者是做生意,现在已经快是荣辱与共,那还骂个什么,大家和和气气一起发财才是正事。 齐王李孟的心思早就是从这卖地策上移开了,五月中旬,胶州营的军需和后勤先期赶往北直隶,准备在天津三卫那里修建大营,对关外作战,大营显然要在北直隶境内更加合适些,休整了近半年的齐王直属部队又开始准备调动。 陕西将军赵能的军报送回了济南,明藩王秦王在西安城自杀,陕西巡抚、布政使等人开城投降,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分兵平定陕西全境。 在秘书监担任一名书办的牛佺,在山东盐帮的帮助下,终于是联系上了在襄阳的牛金星,通过很秘密的方式书信往来。 当然,牛佺明白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每封信都是主动交给齐王李孟过目…… 第五三一章 暗流涌动的襄阳城 现在的顺军控制区仅仅是湖广的北部了,辖区内的人心情都是颇为的复杂,谁都知道是大势已去。 可在湖广一带,张鼐等人对明军的攻势真是摧枯拉朽,在湖广南部,张献忠的大西军对明军也是全面的攻势,这样的状况不由得让人奢望,如果能把长江以南的明军全部肃清,或许可以和胶州营维持个平分天下。 制将军李过和高一功对襄阳和湖广这部分地盘的控制十分得力,尽管大家都知道河南一战,顺军的主力损失殆尽,可却没有什么大的乱子。 从李自成重归河南,逐渐占据湖广和河南几府之后,尽管设立军屯,治理地方,逐渐的整合力量,可也有很多地主豪强逃入山中,结寨自保。 这些大大小小的寨子在山上修筑工事,招募地方上的流民入伙,有自己的田地,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几乎是独立王国。 其中在宜城和南漳之间的白云寨,是这些寨子里面最大的一个,白云寨寨主刘洪起,当年是南漳县的豪强,又有武举的功名,在地方上的很有影响力,上山立寨之后,湖广一带的豪强溃兵投奔不少。 刘洪起人称刘天王,也有上万人的青壮可供驱策,这样规模的势力,却因为对顺军毕恭毕敬,主动的送粮缴赋,顺军就一直是让他那么存在,而不去理睬,刘洪起这样的山寨,在河南和湖广到处都有。 顺军一直是忙碌着攻城占地,接受明军的政权,对于这些残余则是投入的精力很少,或许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中,河南的那些山寨正在被陈六的中原军一步步的清理掉,而湖广的山寨还是保持这个样子。 顺军在最强盛的时候,差不多有近百万的军队,对明军几乎是战无不胜,这样的实力和战绩,自然让人不敢招惹。 如今就算是败退回来,李过和高一功、张鼐手中差不多也有五万的骨干部队,杂七杂八的兵马合并起来,差不多也能凑出十五万兵,这样的大军同样是山寨上的那些土豪不能匹敌的,所以他们的态度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可私下里的情况却不同了,大明新任湖广巡抚何腾蛟以招募义民的名义,把顺军占领的那些州府县城的官身全部做成了空白的文书,并且盖上大印,派人送给湖广各处山寨的头领。 这些土豪在上山前最多也就是个八九品的小官,又对江北的形势不太了解,看见大明朝廷发下来的空白官身文书,一个个眼睛都花了,满口的答应,都准备替朝廷通风报信,等到朝廷大军一来,就起事内应。 不过朝廷也实在是太过废物了些,张鼐手中的兵马已经是被抽调了剩下了八千左右的骨干,可湖广巡抚何腾蛟和宁南公左良玉的兵马却寸步难行,被打的步步后退,根本谈不上什么反攻。 白云寨的寨主刘洪起能折腾到这么大的局面,脑筋也是比那些见到个委任状就头昏的小土豪要清醒许多。 河南那一场大战,和接下来的许多事情都说明这天下就要变化了,尽管齐王李孟那边也才是占领了几省,可这却是天下间唯一能够统合自己地盘和力量的势力,而大明、大顺、大西这几方彼此争斗,肯定没有联合在一起的可能。 可卖地策却把刘洪起吓坏了,原来不少河南的山寨都和他有勾连,结果这次卖地策,却把这些人的土地统统卖了个干净,这些土豪有气不过和胶州营做对的,结果直接是被大炮轰开寨门,大兵推进去杀大杀一通,那些活着的都是被抓去做了苦役。 刘洪起在南漳也有不少的私田,逃进他寨子里的地主们更是大户,如果湖广的田地和河南那样都被卖掉了,今后那有什么存身之处。 可胶州营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恐怖了,刘洪起对河南那些寨子很了解,很有几个寨中都是能打的青壮,而且地形也是险要的,不管是顺军还是明军,想要拿下这些地方,除却长期围困没别的办法,可胶州营这么简单就是打开,真是让人惊恐。 现在顺军是苟延残喘,明军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投靠谁也是没有前途,刘洪起真是左右为难,自立自己的本钱不够,可山东那边,要是把自己的田地都卖光,自己的存身之处都无,可想要为敌,却远远不是对手。 这刘洪起忐忑不安,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平素里经常和他打交道的盐枭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越是这样在山上的寨砦,因为地形复杂,道路崎岖,这吃盐是一等一的大事,只要下面稍微一封锁,山上人没有盐吃,那就会慢慢的丧失战斗力,自动的败亡,所以各个山寨都是在积储盐货。 可湖广本身不产盐,顺军尽管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山寨,可也不会放任盐货随意进山,所以山寨用盐的价钱比平地上要高出不少,也很有些盐贩子为了这利益冒险,刘洪起算是有远见的角色。 他一直是用比其他山寨更高的价格收购盐货,以备在紧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可他所在的区域也是顺军核心地区,那有什么盐能这么容易的送上来,有位河南的私盐贩子姓向的,却主动是找上门来。 这盐枭自称向万,能有盐货提供,刘洪起半信半疑的和他做了几次生意,却没想到这人还真有办法,陆上水上的盐货就这么送了过来,倒是让白云寨得了便宜。 华元年六月,正当这刘洪起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盐枭向万主动过来联系,给出了一个让刘洪起又惊又喜的承诺。 惊讶的是,自己身在湖广的山中,齐王下面的密探居然就能找到自己并且把消息传来,喜悦的是,齐王给他开出了条件,将来市面若是太平了,湖广和襄阳这边有他的一席之地,这样的条件当然不是凭空给出来的,只是要求在某个时候,他手下的力量要服从山东的调配去做几件事。 想要在新朝保自己的荣华富贵,那就肯定要付出自己的代价,这个道理刘洪起也是明白,事实上,对方能主动的找上门来,这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自从闯王带着几千溃卒渡过汉水回到襄阳之后,襄阳城的气氛就变得颇为古怪了,顺军原本分驻在湖广各府的野战兵力纷纷的朝襄阳一线抽调,征发民夫修筑襄阳和外线的工事堡垒。 闯王领着兵马占据湖广的时候,曾经为了有区别于大明的横征暴敛,特意的对于税赋徭役免除,让民间缓慢的恢复。 这等和大明完全不同的宽仁政策,让地方百姓都是衷心的拥护,可此时情况完全的变化了,看山东兵马的势头,即便襄阳是天下雄城,险要异常的地形,恐怕这守城的战役也要十分辛苦。 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要尽可能的积蓄物资,储备后续的兵源,因为顺军在民间很少收税,一直是依靠军屯和那些士绅大户、高官藩王的积储来作为军需物资,几次大战之后,耗费巨大,却得不到有效的补充。 这等生死关头,生存是最高的需要,谁还顾得什么民心不民心,顺军同样是开始搜刮民间的存粮,以及各处招募青壮入伍。 可怜湖广一带的百姓,安定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日子又是过的艰苦起来,在这些区域,顺军的控制力还是颇为的强大,而且因为顺军本身就是百姓的穷出身,对民间各种事情都是清楚,盘剥的更加仔细。 本来各个地方的山寨中,被地主豪强裹挟上山的百姓佃户在山上做牛做马都是辛苦异常,一有机会就向着山下跑,可在华元年正月开始,第一次出现了主动去投奔地主豪强的百姓,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况居然出现了。 投奔李闯的那些文士和大明的官员,纷纷的劝谏,这局面尚有维持的可能,要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做下去,恐怕就要崩盘了。 但自从李自成回到襄阳之后,就很疏远这些文人,即便是从前作为文官首位的牛金星也是如此,每日里只是到处视察工事,督促练兵,经常的率领轻骑去附近勘察地形,他在准备着和山东兵马的下一场大战。 而牛金星自从得到了牛佺生死不知的消息之后,人也是衰老了许多许多,每日里闭门不出,他就牛佺这么一个独苗,如此的哀伤悲戚,众人也都是理解,可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对此不理不睬,或者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也只有是制将军李过和制将军高一功派人慰问致意,算是礼节周到。 但也仅此而已了,顺军在襄阳和周围各府乱成一团,谁也顾不得一家的悲欢离合了,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牛金星府上在五月偶尔有客拜见,五月之后,牛金星府上的家人在襄阳城内外的走动频繁了许多。 第五三二章 那是在武昌这是在襄阳 山东那边卖地卖的如火如荼,这件事和李闯没什么关系,不过要在天津三卫那边组建征北军大营,这个消息却让李自成松了一口气。 齐王李孟不率军亲征襄阳,说明胶州营下一步的主攻方向不会投放到襄阳这边,这倒是实实在在对顺军的轻视,不把顺军当成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这种轻视倒是顺军的众将颇为别扭。 但这总归是好事,陈六的中原军尽管也是兵强马壮,可比起胶州营的核心部队想必也有差距,总归开打轻松些。 陈六已经是在准备船只渡过汉水,大军已经开始肃清襄阳北边的一些顺军残余据点,山东兵马的战力在河南的时候,顺军已经是领教过了,陈六有一万五千兵马用作全河南的地方治安和肃清。 可剩下的两万五千余兵马,顺军的十几万兵丝毫不敢小觑,严密布防,闯王李自成则是亲自主持防务战斗的布置。 身为统帅,闯王每日里都是在附近观察地形,勘测战场,襄阳周围的地盘,都是被顺军严密控制的,李自成对安全也是放心。 华元年六月二十九那天,李自成率领三百名亲卫去襄阳城南的鹿门山勘察,如果中原军陈六那边率领部队绕远从枣阳那边打过来,也会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襄阳城去鹿门山,沿途都是顺军的军营,现在刘宗敏等几路大将都是在各处调集部队,一边是安全没有问题,一边是抽调不出人来,闯王李自成也就是和李双喜一同率军前往鹿门山那边查探地形。 定湖广取河南,得天下腹心进而取天下,以大势压迫李孟臣服,这都是牛金星一干文臣给李自成的天下之策,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很顺利,顺军不断一步步的占据地盘,看着距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然后全部崩盘。 如此大好的局面,却突然间烟消云散,闯王李自成尽管知道这是不可逆转的势头,但要说心里面对那些文官谋士没有怨言,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经过这一败,顺军那种屡败屡战,坚忍不拔的精神气质也是被彻底的打散了,和明军交战,即便是一开始受挫,可到最后,顺军总是会压倒对方取得胜利,可对于胶州营这种如此明显优势,就算是坚韧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次次的失败。 李自成心中怨气渐生,宋献策当时的谶纬之词“十八孩儿当主神器”,他几乎是忘记自己听到时候的狂喜和得意,而只是想,这谶纬明明是说那齐王李孟,与我何干,自己误会了那么久,真是自寻没趣。 谋士宋献策自河南大败之后,就悄无声息,牛佺没于乱军之中,也是不知死活,牛金星则是闭门不出,李自成却也是懒得理会,如今这样的局面,无用的文人还理会他干什么。 牛金星闭门不出,只有些亲信家人在外面活动,闯王李自成是这片势力范围的最高统治者,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迹可循。 闯王李自成要去往鹿门山勘察地形的消息,很多人在三天前就知道了,这自然也瞒不过牛金星这边,牛金星在自己屋中沉思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有一名牛府的家人,家在郧阳府的说是家中有事,想要回家探亲。 尽管顺军已经在这附近开始了戒严,可牛金星的下人家仆,那自然有特权在,城外的人稍一盘查就放过去了。 李自成率领轻骑从襄阳城出发之后,一路上没怎么停留,就到了鹿门山一带,这边算是另一处关口,如果在对面的枣阳组织人马渡江,顺军就要在鹿门山一带组织防御了,必须要提前看看地形。 白云寨就是在宜城附近,刘洪起在李自成还没有离开城池的时候,就知道了消息,他点起了能动员的三千多嫡系的骨干精壮,一起下山。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官方记载的史料和地方志上,以及文人记载的那些野史笔记,都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大家都承认的一点是,闯王李自成在从鹿门山上下来的时候,遭到了白云寨刘洪起率领地主民团的埋伏。 手下的三百精骑竭力拼杀,可架不住对方同样是精壮的家兵家将,没有一骑逃了出去,等到附近的驻军赶到,现场已经没有活人,过来埋伏的地主民团把自家的伤亡尸体临走的时候一并带走。 卫兵并不重要,关键是闯王的生死如何,翻遍了这里,也只是发现一具穿着闯王袍服的无头尸体,身上的饰物和武器全都是找不到了。 实际上有见过闯王本人的,已经能从这身形和一些特征辨认出来了,可兹事体大,不敢擅自的做出判断。 只得是快马加急报到襄阳去,让那边的人再派人过来查验确定,七月的襄阳已经是很湿热,那具“疑似”闯王的尸体已经是腐烂了不少,只能紧急用石灰处理。 这件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在襄阳的制将军高一功亲自率队前来,当然不会有什么意外,这就是闯王的尸身,谁是凶手并不清楚,可在这附近能动员起来这样规模部队的实力也就是那几个大山寨。 不过前面那些对闯王尸身的不确定,导致了今后许多民间故事和传说中都提到闯王实际上没有死,而是在湖广一带的寺庙出家为僧,官方对这个也是懒得追查,结果有无数的文艺作品以这个为题材。 白云寨的寨丁在混战中用弓箭射中了闯王的脸颊,闯王摔在地上以后,被跟上来的人砍掉了脑袋。 闯王的首级被装进木盒中,里面放上石灰和药物,派人走小路,快马加急的送到河南将军陈六手中。 满心复仇心思的高一功现在却没有机会报复了,当地的驻军听到消息来到鹿门山下,到通知高一功过来验看,这之间差不多花掉了十天的时间,就在消息流传环节的第四天的时候,中原军发动了攻击。 汉水并不是天险,樊城也不过是纸糊的,真正难啃的是襄阳城,顺军还在汉水和襄阳之间布置了重重的防御。 但开战之后,胶州营的火器部队还是很快的上岸,布置好了阵地,中原军在汉水中,在岸上都有伤亡,而且比起胶州营正常的战斗来说,伤亡不小,原因很简单,因为襄阳城的守御顺军用上了大炮。 尽管这些火炮很落后,可用在城防上和城外的工事上,却用处不小,看见舟船过江,也是炮火齐发。 这样困难的局面在中原军登岸后,把火炮架起就开始逆转,灵活准确的山东兵马火炮,开始一个个的拔除对方的炮阵。 等到大批的步卒上岸之后,顺军的炮火就不再造成什么威胁了,按照常理来说,趁着对方立足未稳,马上就是派出部队迎头痛击,肯定会有效果,可中原军一上岸,顺军的阵地立刻就崩盘了。 很多顺军的士卒直接是从阵地上溃逃,军官们不管怎么弹压都是制止不了,在鹿门山附近的驻军发现闯王尸身,消息正在回报的时候,襄阳城内,就开始有零零碎碎的消息流传,说是闯王已经被杀了。 高一功率兵去看,无疑更是加强了这个传言的真实性,襄阳城中的衙役和兵马司,都是用从前大明剩下来的衙役差人,维持治安也就是个勉勉强强,想去查这流言的源头肯定不成,大家心里都是明白,搞不好这流言就是从那些人之中流出来的。 可等到对岸的中原军突然开始进攻,可城内还是没有闯王的行迹消息的时候,大家心中有些明白了,搞不好这件事情就是真的,闯王是顺军的领袖,刘宗敏、李过都不能服众,何况闯王李自成也是一个象征,他一死,顺军士卒对大顺的最后一丝忠诚和希望也是烟消云散。 在没有李孟的历史上,一片石惨败之后,到武昌李自成被武装民团偷袭身死,这一系列的惨败都没有影响顺军士卒的斗志,他们一直和满清鞑虏进行着最坚决的斗争,可现在不同,胶州营不是异族蛮夷,齐王治下的百姓能吃饱饭,过上比从前更好的生活,顺军的奋斗目标这都实现,闯王李自成身死,顺军作战和效忠的目标和对象都是突然间消失不见,那就不要谈什么斗志了。 襄阳城的外围迅速被扫荡一空,上岸的区域被清理出来,大批的士兵和辎重在船运下开始登陆。 刘宗敏和李过都是在襄阳城内,他们已经是意识到城中关于闯王的传闻搞不好是真的,城内还有他们能抓得住的骨干部队,依靠这些部队和坚固的城防工事或许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不过看见城外胶州营中原军架起的大炮后,他们都对自己这个判断怀疑起来…… 中原军这次动用了四十门十磅以上的大炮,其中十六磅火炮十二门,据说十八磅的重炮正在路上。 第五三三章 天下人心所向 七月下旬的时候,中原军主将陈六给在济南的李孟送来了两样东西,一是李自成的首级,二是襄阳城破的消息。 已经是秘书监书办的牛佺和亲兵营把总郝摇旗来辨认了首级,尽管面目全非,很是狰狞,可还是确认这就是闯王的脑袋。 被称为天性凉薄的郝摇旗再看完首级之后,回到自己住处发了一夜的呆,第二天双眼深陷,全是血丝,清查司的探子一直是在盯着他的动向,牛佺则是表现的魂不守舍,懵懵懂懂,差不多三天后才恢复正常。 闯王李自成是何等的人物,那是有资格逐鹿天下的英杰,不世出的枭雄,可如此的突然,就是这么突然的,脑袋被送到了山东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有资格知道,可这个死亡未免太简单了。 襄阳城破的消息很快就被公示山东天下,这过程也是很简单,先是肃清了襄阳城外的工事和防御,然后集中重炮轰击城墙的一角,在十六磅和十八磅的重炮轰打下,这所谓的天下雄城也没有支撑住。 关键的问题是,城墙垮塌后,顺军的士卒无法把缺口补上,胶州营的火铳兵清扫一切敢于露头的敌人,然后披甲的士官带头,拿着斧枪和身后的长矛兵冲了进去,一个缺口被打开,整个城的防御就崩溃了。 中原军的攻击仅仅是针对襄阳一点,但打开了这个点,整个襄阳的防御就无法维持,胶州营的步卒是天下强军,在他们面前没有可以形成抵抗的敌人。 何况在襄阳城之中,闯王的死讯已经是让居民人心惶惶,突然严厉起来不必明朝逊色的政策,让人心也是有些溃散了。 没有了居民的支持,顺军士兵也无法固守,如果困在城中不动,那只能使被胶州营瓮中捉鳖,彻底的歼灭。 顺军的武将之首刘宗敏在火炮轰击的时候,不慎被碎片集中,当场身亡,袁宗第不知所踪,李过和高一功带着几千嫡系的亲卫从南门出城,去汇合在宜城的张鼐,他那里还有近三万的部队。 不过张鼐的部队是新起,估计能有三千到五千的骨干已经是幸运了,襄阳城破的消息传播的如此之快,在湖广一带的地主豪强,纷纷听到了消息,他们就好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蜂拥而至。 从前的顺军也是巨兽,没有人敢触碰锋芒,现在则是块肥肉,谁都要上去啃一口赚赚便宜。 前面有胶州营大军的压迫,后面有地方上武装民团的骚扰,顺军湖广的力量迅速的土崩瓦解,很多顺军士卒都是脱掉号服,变成百姓混入乡间。 那边张鼐本来是打的顺风顺水,可大局势变化,他这边也是顶不住了,白云寨的刘洪起纠集了所谓四十八寨的联军差不多有七万多人猛攻宜城,他也只能是率领精兵突围,和李过、高一功等汇合。 从襄阳城中带出来近万人,张鼐这边有三千多人,可一行人一路边打边退的到长沙府投奔了大西军张献忠的时候,手中仅仅是剩下七千多人,剩下的人都是在沿途消耗掉了。 其兴也勃矣,其亡也乎矣,形容大顺这个政治武装集团再合适不过,几起几落,好不容易有了稳固的根据地,准备进取的时候,被胶州营迎头痛击,也就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大顺实际上已经是覆灭了。 如此大的势力这么迅速的被消灭,让天下人彻底见识了胶州营凌驾于各个势力之上的绝对优势。 顺比大西强,大西和明互有胜负,但占据上风,大体上就是这个区分,现在顺的覆灭,山东从北向南的扫平天下,号称是天下雄关的襄阳城轻而易举的就被拿下,这更是加深了众人的这种印象。 到了八月间,天下间变得很安静,大西军张献忠本来整合了手中的各支力量,已经对明军占据上风,李过、高一功等顺军骨干的加入更让大西军的实力上了一个台阶,可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南直隶和江南处,只是调整部队的动向,开始琢磨着去广东之地。 平贼将军、宁南公左良玉那是被胶州营的血腥手段吓怕了,何况左将军当年在河北和辽镇同鞑虏交过手,自然明白歼灭鞑虏几万兵马的山东部队到底是强到了什么程度,明明现在他周围的顺军和大西军都在收缩,可他不敢有什么扩张地盘的举动。 反倒是把自己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都是放在船上,一有不好就准备沿水路南下,溜之大吉。 南明小朝廷的愁云惨淡自然不必说,内阁首辅刘宗周实际上还是小皇帝朱慈烺的老师,每日间进宫讲课的。 弘光小皇帝现在已经是惊慌之极,生怕有人开城把他献出去,刘宗周毕竟是学问大家,这做官的本事不免差了点,他开口劝慰的话很有意思,居然说你一个小孩子,对李孟那等枭雄没什么干碍,做个太平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刘宗周此人算是这南明小朝廷最忠心耿耿的臣子,居然都说出这等话语,显见是对局势没有一点的信心了。 更有荒诞者,在朝廷的内阁朝会上,护送着朱慈烺一起来到这边的伴当太监,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秉笔的某人,哭着在朝会上下跪,求各位阁老若是有什么打算,皇帝不想管,也明白大家的难处,只是皇帝还小,请大家给小皇帝留条生路。 如今这内阁之会,可和京师的概念不太一样,提督太监卢九德也是参加的,南京守备魏国公也是参加的,兵部尚书马士英也是参加的,而剩下的几名尚书大臣也都下面的几名总兵军将有这样那样的关系,这内阁之会,实际上是个军阀的会议。 基本上是手中有兵权的人,或者是手中兵权那些人的代表在这里,这些人各有心思,听到这太监泪流满面的跪下,彼此之间也是很尴尬,内阁首辅、礼部尚书刘宗周在那里木然无语。 南京城破,江南归于齐王之手,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也就是早晚的事情,按说从前,城内肯定是混乱无比,许多人趁火打劫,可如今却不同,几路兵马都是专门布置人手在城内严查,若有作奸犯科的人,肯定是先宰了再说。 明白人多得很,大家心中有数,这是为了给齐国公一个完整的南京城,免得到时候大家难做。 现在就是大家猜猜,到底是谁主动的把南京城给开城,谁得了这个头彩,倒是新任应天巡抚阮大铖干的热火朝天,整顿地方,清理税赋,维持治安,东林诸人那是看得心中有气,这混帐难道在北面得了什么好处,怎么被他拔了头筹。 南北漕运的交通并没有断绝,从北面来的人带来了消息,带来他们从北面的所见所闻,几处大的河港都有大量的船只停泊,胶州营的部队已经是做好了渡河作战的准备。 东林党主要来自苏松常之地,而浙党又是杭嘉湖三府,这些人就是所谓天下士子的精英核心。 自从山东兴起,江南士子就是谩骂不休,朝中也是一面倒的攻讦,一来这李孟是大太监刘福来的亲戚,又是武夫,这等人就是最为人不齿的阉党,自然要势不两立,而且李孟根本不把文人们放在眼里,文贵武贱的传统关乎文人地位,也是不能退让的,一定要见个高下。 更关键的是,山东的私盐销售,山东的外洋贸易,还有山东的商业网络,还有设在漕运枢纽上的厘金关卡,这些都是对江南的大族豪商造成了冲击,有利益的损害,这可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了。 江南素有资助贫寒士子读书的传统,而富豪大族又多是书香门第,而江南优秀的文化传统则决定了江南人士在官场上占有很大的数量,这些和江南豪商大族有千丝万缕利益关系的官员自然要捍卫江南豪商的利益。 那山东的李孟自然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暗中下绊子,明里抹黑,给山东掺沙子,各种各样的手段都是用尽,谁想到今日这李孟已然要一统天下了,江南的豪商大族也是觉得跟着这位齐王,没准有更多的好处可拿,纷纷转变了立场。 一段时间的失声之后,舆论也要观察形势,等看到南京城和江南各处都是这番模样,舆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本还是偷偷摸摸,现在的诗会文社之中,已经有人公然的宣称北地乃王气所在,还拿出当年明成祖朱棣和建文帝的段子来当论据,大有你南京城内的文武如果不开城投降,那就是违背天意民心,必将被历史唾弃的意思。 这边民意沸腾,都是为了能在齐王面前表现表现,可齐王府那边却顾不上这个,李孟手中拿着一杆比火绳滑膛枪稍微小一点的火铳观看,身边的孙和斗笑着解释道: “王爷,先前咱们走了个误区,这激发的装置不必用弹簧,改用簧片就可以,现在已经是批量生产了。” 第五三四章 大势所趋 在齐王府附属的射击场上,和很多时候一样,三十名拿着胶州营制式滑膛枪的士兵站成一队,而三十名手持新式燧发枪的士兵站成一列。 这次和战场上的状态不同,每个士兵们的身边都有个水桶,水桶的边缘搭着湿布,校场上硝烟的味道极重,士兵们现在都在拿着手中的湿布擦拭枪管,湿布擦过枪管,滋滋作响,有白色的蒸汽冒起。 亲兵大队的亲兵把总领着人拦在那火铳兵和李孟一干人之间,一步步的发布命令,让士兵们擦拭完火铳后,空手到一旁待命。 又有一些工匠小步的跑上前,小心翼翼的把地上的火铳捡起来,仔细的检查,一边检查一边报出数据,边上还有人在那里快速的记录。 一百余步外的放有各种草木靶子,也有人在那里检查记录,这些人有汉人,也有少部分的白人,这都是兵器制造局的工匠。 齐王相孙传庭手中拿着一杆燧发枪,不断的拿起放下,做出射击的姿势,脸上喜色颇浓,孙传庭当年可是披重甲,骑烈马,领着精兵冲锋陷阵的人,虽然是文臣,可也是身材健壮,懂得武艺。 他初来山东的时候,看见山东的火铳就是惊叹异常,这可比明军那鸟铳要强出太多,真是军国利器,没想到今日间又看到更强的,这燧发枪相对轻便,而且装填弹药,激发射击,都要比火绳枪迅速。 因为是燧石激发的装置,所以气密性做的也是很出色,射程远了不少,这样的武器如果装备在军中,肯定是会让胶州营的战力更加的增强。 兵器制造局的主办和副主办孙和斗和郭栋站在李孟和孙传庭的身边,随侍在一旁的只有亲兵统领黄平,其他人都是自动自觉的离开远些,看那些制造局的工匠忙碌。 “王爷,这个火铳已经是制造了六千杆,都是完全合格的产品,每杆火铳的都能追查到制造人,质量请放心。” 郭栋是李孟府中的仆人出身,关系亲密,说话也是随便些,边上的主办孙和斗就有几分矜持了,躬身微笑着说道: “王爷,几位大匠专门督造了水力的机械,这些机械专门为燧发枪设置,也配备了专门的熟练工匠,和足够的人手,生产速度不会比滑膛枪慢。” 这燧发枪的生产和大规模生产对李孟自然不是秘密,李孟本以为滑膛枪这个是欧洲军队的标准配置,谁想到在郑芝龙定期送过来的传教士和洋商那边,知道了欧洲军队那边已经开始配备这种燧发枪。 尽管这件事对胶州营没什么影响,可李孟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维持着中国军队不被西方拉开,这可是他的责任,天赋的职责。 听孙和斗和郭栋介绍完,李孟琢磨了下沉声问道: “保密工作如何?” 边上的孙和斗连忙解释说道: “本地的武装盐丁在外围,大营第七团就近看防,距离工场三里划定禁区,妄入者重罚!” 这工作做的没什么问题,李孟点点头,开口又是吩咐说道: “尽快给部队列装,就按照各团的序列进行,弹药包的生产也要配套,不要落后。” 孙和斗和郭栋两人连忙的躬身答应,李孟冲着这些人摆摆手,举步向外走去,这些庶务自然有相应的官吏来做,不用太过关心,做好做错,都有相关的考核和赏罚,有规矩有自觉,这是个快要完善的体系了。 李孟向外走,齐王相也有不少的政务要做,孙传庭走出校场之后,和李孟告辞回官署办公,秘书监的主办袁文宏则是快步的跟了上来,自从李孟从齐国公自称齐王之后,负责安全这一块的亲兵统领黄平建议李孟不要骑马,尽可能的乘坐马车。 当时李孟还发了脾气,怒斥说是名目上换了变化,莫非就要享受富贵,骑不得马匹了吗?结果黄平颇为尴尬的坚持说道,如今火绳枪和燧发枪渐渐的生产推广,难保没有一两只流落民间,万一有人拿着不利王爷。 说到这里,李孟也是无奈,身在高位总有许多不得以的事情,兵器制造局为这件事专门抽调了人手制造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是那种带着座位的马车,有车厢,行动方便灵活些。 李孟上车,袁文宏则是坐在了斜对面,御手抖动马缰吆喝一声,马匹小步的跑动起来,在马车周围骑兵护卫也都是跟着启动,这些骑兵都是精锐亲兵,如果有事,可以在最快的时候形成护卫,作出反应。 马车离开校场一段距离,李孟一直是靠在座位上闭眼假寐,马车轻微颠簸了下,李孟突然开口说道: “李自成的首级现在在那里?” “现在在亲兵大队军营的仓库中。” 袁文宏等于是李孟的秘书长,千头万绪都要理清,在李孟的建议下,他用纸做了个本子随身携带,这种笔记本迅速的山东文官之中推行开来,并且很多人开始使用硬笔,因为记录起来要便捷迅速许多。 李孟问的这件事情,倒是不用翻阅本子,随口就可以回答出来,李孟沉思了下,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在历山上找个地方好生安葬了吧,等湖广那边的事情了结,把李闯的尸体焚了,骨灰送到陕西米脂去。” 袁文宏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下来,他没有接话,不过心中却颇为的钦佩,他跟了这么久,发现齐王在政治和军略上最多只能说是中上之才,可心胸却是极大,颇能容人,即便是再针锋相对的对手,也会给予正确的看待和尊重,大明和顺军已之间彼此仇杀之极,李自成陕西米脂老家的祖坟被挖,族人被杀了干净。 按照袁文宏的想法,如果明廷抓到李自成,肯定会把他挫骨扬灰彻底的毁掉才算是罢休,可李孟却说好生的安葬并且送还祖籍,这等气度,实在是非凡。 尽管马车能通风,可却稍嫌闷热,李孟却是穿着长袍,额头上微微见汗,他拿手扇了几下,边上的袁文宏连忙的跟着说道: “大军入城之后,陈将军按照大帅的吩咐,把牛金星先生的府邸保护周全,牛先生已经是准备全家搬到山东来,和牛佺一起。” 李孟点点头,顿了下,询问道: “牛佺这边如何,秘书监的文士就他这一个河南人士吧!” “王爷,牛佺做的很是不错,毕竟曾经在闯营参与机要,做过具体的政务,上手很快,为人也是低调。” 李孟点点头,不再说话,牛佺对他来说,不过是有关系的故人而已,又在湖广的顺军攻略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要给予照顾,但照顾到什么程度,当然要看他自己的表现。 不过牛佺如果能做,将来可能是前途无量了,他的父亲牛金星就算是天纵之才,也不会用他了,毕竟牛金星曾经是顺军的首席文臣,如果用他,肯定会背负滔天的骂名,牛金星的确是颇有才华。 李孟要是想用,也只会是给他参议和顾问之类的角色,不会让他占到台面上来。 北直隶的土地差不多完全安排完成,三成的土地被柳家和其旁支买走,其余的则是被京师中的大明前高官和勋贵们买走,已经是开始安置处理,这个并不复杂,农具佃户调集容易,连土地都是熟田。 因为是这样,所以天津大营的组建颇为迅速,通过漕运大批的物资已经是开始调配过去,山东大本营的部队也开始逐渐的调拨。 河北总兵张江给李孟的军报上说,目前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已经是准备投降,可仍然希望在胶州营之中做个军将,保存自己的实力。 目前这样的情况,山东不会答应他的条件,这一直的犹豫不决已经是让齐王上上下下颇为恼火,那点实力,打也就是打下来了,不过吴三桂手上的兵丁和佃户也是纷纷逃亡,也是看到大势所趋。 辽西草原上,陈永福、张坤、欧曼等人指挥的蒙古骑兵和济尔哈朗和阿济格的部队打了几次,草原上的牧民骑兵没有胶州营步卒的协助,根本不是八旗的对手,几次都是被打的溃败。 可架不住土默特部轮番车轮大战,不怕损耗的拼杀,辽西这边始终是纠缠不休,一锅粥一样的局面,蒙古死伤惨重、女真也是伤亡不少,吴三桂的部将附庸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势所趋,才逐渐的逃亡。 齐王的车队已经是快要出城,几名亲卫从王府的方向骑马赶来加入车队。 有人敲击窗户递进了几封信来,袁文宏接过,直接是展开第一封,低声读道: “王爷,河北张将军急报,吴三桂请降,愿为一平民,请在齐王治下做一富家翁。” 李孟点点头,这种不知道好歹的人,原本是要杀了的,好在他见机的快,做出了决定,袁文宏展开第二封信,脸上却露出了喜色,先是开口说道: “恭喜齐王!” 第五三五章 南京城开 马士英的家小妻儿在六天前到了淮安府城山阳,按照事先的约定,这就是进攻发起的信号。 现在兵部尚书马士英的队伍正好是放在江边,用来抵御平南将军马罡的渡江攻略,既然是带着兵来,那肯定不能不让进城,马士英的队伍也进城了一部分,并且按照规矩,看守两座城门。 城门在手上,那就是进退从容,也算是一个权限,基本上,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家,也都是如此。 现在的南京兵部尚书马士英是南京城内官员中最早向李孟表示善意的,这人也是个人才,在很早就已经是看明白了将来的局势。 这才有他去南京城做兵部尚书,阮大铖在城内拼命的鼓噪齐王天命所在的原因,有些事情是口说无凭的,比如说开门献城,最起码要拿出什么凭证来做,比如说把自己的妻子儿女都给送过来。 平南将军马罡早就是准备好了渡江的攻势,甚至通过来往南北的船只,安排细作探子,把江边上适合架炮的区域都给勘探好了。 这是南明小朝廷最荒谬之处,因为这朝廷的存在,基本上是依靠江南大族支撑起来,那自然不能影响这些大族的收入财产。 江南和北直隶、陕西。江南和两淮之地,江南和山东的生意都已经兴盛无比,这样的财路肯定不能被断绝。 明明江北是大敌,而且随时要渡江作战,可往来的船只却始终没有停下,江南是各个势力团体各自为政,北面的消息也是打听不来,实力羸弱,就算是知道了消息也没什么用处,可南边的消息,事无巨细,全部被胶州了解。 有不少的事情,胶州营根本没有打算去知道,可也有为了搞好关系的人主动过来告诉,南边对北边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马士英送来家人作为人质之后,渡江攻势就可以开始,算计这个时间,马罡是在扬州府的江都准备,路上加急,估计着战斗已经是展开两天,可能今天就要有结果了。 能否打下南京城,这没有一点的悬念,对于在济南的齐王各位来说,只不过是何时发动,何时结束而已。 所以秘书监的主办袁文宏看到马罡发来的军报,所做的第一反应就是恭喜,李孟睁开眼睛,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袁文宏趁热打铁的说道: “王爷,琢磨这时间,明日里会有进城的消息传来,这天下已经很难翻盘了!” 李孟点点头,用手敲击了下旁边的座位,沉声开口吩咐说道: “卢九德的态度一直是暧昧不清,让刘元斌再写封信给他,刘良佐倒是早就有投诚之意,他手下的兵马军纪极差,告诉马罡要严控,黄得功那边死硬,如果控制住朱慈烺,就让朱慈烺劝他。” 袁文宏在那里飞快的记录,李孟随想随说: “南京城那边尽可能的不要发生巷战,可以把话放出去,如果任何一名明将抵抗造成了巷战,灭九族,全军为奴,原有官吏暂时不动,马罡要严肃士兵军纪,不得欺凌百姓。” 江南那等富庶繁华之地,还是要养成给自己继续下金蛋的鹅最好,因为战火造成破坏那就太不值得了。 “朱慈烺那边要是自己不去犯傻,就好好的安置起来,许他一辈子做个富家翁,朱家人做皇帝那么久,未必觉得是福气,刘宗周还有一干文人,找人盯着就是,其他的不用去管,掀不起什么风浪,魏国公为首的勋贵,按照北直隶这边安排,只是家兵武装一定要接受改编,不能私人保留,如果勋贵子弟还想从军的,安排条船来山东,自有地方安置!” 南京城内的人物,文人之中还颇有些精华,很多在京师的文臣,在崇祯最后几年,或者是被贬斥,或者是自己辞官,纷纷回到南方。 这其中有多少是对朝政伤心绝望,有多少是觉得京师不太安全,想要回乡避难就说不清楚了。 不过南明小朝廷成立之后,这些“忠义之士”汇聚而来,纷纷要在朝廷中取得个官位,这其中刘宗周学问大家,刚直名臣,得个首辅的位置是理所当然之外,其他的人则不好说了。 按照李孟的估计,尽管南京城中人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开城投降,可马士英的举动,一定会让他们感觉很突然,怕是一个也跑不了。这些各党的士子,治国平天下的本领是没有的,可让他们做做忠义的表象,却做的十足十,什么以身殉国,哭天喊地之类的事情,以山东的行事风格,要是做而过了,恐怕就要动手杀人。 没什么害处的这些文臣,身后都和江南的豪族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杀了之后总归还是有点麻烦,不如留着,也算是装点太平。 反正文人一张嘴,到时候士兵们拿着刀剑一吓唬,也就是老实了,而这南京城的勋贵家将却和京师的有点不同。 京师的勋贵早就是变成废物了,南京城因为一直是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守备共同治理,南京守备是魏国公徐家的世袭,手中还是有五百多的家将,两三千的亲兵,要经常练着才能保住这个位置。 连带着,南京城周围一系列勋贵担任的武职之中,多少还练出些兵来,说来也有些奇怪,北地尚武,可京师的勋贵沉溺享乐,江南奢华,徐家和一批勋贵,却还有些尚武的习惯和风气。 当然,这些所谓的强兵也就是稍强点的明军,对于胶州营的部队来说,完全不是对手,这些有尚武风气的勋贵家将,若是不投降,自然是干脆利索的杀掉,可在卖地的时候,南京城这些勋贵武将之家买卖的热情丝毫不逊色,估计会有大批不战而降的,这些人呆在南京城和江南之地,未免是个不安静的因素。 安置这些贵族子弟,那就不如来到济南城的军队服役,在胶州营这个体系中洗脑培养,肯定会成为山东的有用之才。 袁文宏在马车上写完,从座位下面的暗格中拿出专用的公文纸张,按照标准的格式又是抄录一边,递给李孟又看了遍。 “回府之后,快点形成公文,那到我这里看看,用印之后,今天发出去!” 袁文宏连忙答应下来,南边已经展开攻势,李孟自然不会去城外的军营了,命令御手转向,准备回齐王府。 到了府邸之后,袁文宏召集秘书监的书办,去做李孟交办的公务,陕西的公文却已经是送到府中去。 陕西平定却有了点波折,张掖以西,有不少当地的土堡,这些都是当地豪强,这些很多都不是汉人,算是当地的土司豪酋,当着大明封赐的官,和西蒙古以及西域那些部落勾勾搭搭,作他们的土皇帝。 陕西将军赵能派兵过去,这些井中之蛙那里知道利害,派兵骚扰,抢掠军资,甚至杀害设置的屯田田庄的庄头和屯田户,没奈何,只能是杀光了干净,这些土豪又是分散开来,化整为零。 这让陕西将军赵能颇为的头疼,不过倒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无非是坚壁清野,慢慢的杀过去,这次的军报,不过是例行公务,打个招呼。 回到王府,新任济南知府苏安琪拜见,苏安琪可是在齐王府中的熟人,现在是一方知府,做事总要按照规矩来。 李孟对他,无非是看自家子侄的态度,连忙传了进来,进来之后还是按照当年的规矩,磕头请安,苏安琪在济南知府任上,这么年轻的人居然坐到了这么高的位置,又没什么经验,有不少人都是等着看笑话的。 谁想到苏知府在位置上,表现的好像是多年的老吏,熟悉异常,而且因为是胶州营嫡系的出身,制定制度,做事规矩都是快捷准确,孙传庭和各司主办都是赞不绝口,要说这也不是偶然。 在各个衙门历练,跟着各级的高官做书童亲随,又是见过学过处理事情的方法和经验,用在知府的事务之中,还真是驾轻就熟。 “你去看过费德勒神甫吗?最近他的教堂已经是建起来了,忙碌的如何?” 来到山东的白人工匠,还有福建郑家的一些人都是信奉洋教,费德勒神甫总算找到了传教的对象,他钱上面不愁,人面上又是熟悉,教堂很快建立了起来,不过门庭比较冷落。来的人都不是胶州营体系的。 “多谢王爷的关爱,费师傅那边活的自得其乐,每日间教堂忙碌,又去公塾教课,倒也很充实,卑职这次来,是想和王爷说说关在知府衙门大狱里的景某人。” “哦?那个景教主,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苏安琪老气横秋的躬身,然后沉声的说道: “王爷,卑职以为,这景某人还是有几分才干的,他这等人放在咱们汉人地面是个祸害,要是派去祸害别人……” 话说到这里,李孟当即明白了。 第五三六章 初定之后 “……这个东方帝国和暴动农民之间的战争是残酷无比的,或许是地主和官僚们不能接受自己维护的体制被破坏,可对于在这个体制之内崛起的大军阀——明帝国的一位公爵,自封亲王的李孟来说,却是毫无保留的接受……” “这差不多是我所了解到的最和平的一次内战,当北方那位亲王的军队渡江特来的时候,城内的大臣们已经是打开了城门,这座石阶上最大的堡垒就这么毫无悬念的陷落,当时有一位明国的高级官僚正在教堂里做祷告,他的家人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淡淡的说道,不妨事,做完祷告再说……开始我以为他是镇定自若,后来才知道,局面很安全,他没必要为此担心……” “……开始我以为自己的财产会被军队劫掠,也担心我的几位明人朋友,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候补官员,但北方的军队来的太快,想要躲避已经是来不及了……等我忐忑的从床上醒来,直到吃过晚饭,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甚至我的朋友还约我去秦淮河上娱乐……” “明帝国南方的读书人如此的虚伪,他们痛哭流涕,甚至是写文章痛骂北方的那位野心家……直到三年后,我和北方的一名海关官员饮宴的时候才知道,南方富有的读书人,都在北方有大量的投资,并且由皇帝提供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非常紧密……” “尽管我被人耻笑,可我还是要坚持,这个古老并且陷入衰颓的帝国,一定突然发生了很神奇的事情,要不然,他们的军事技术突然追赶了上来……” “……在北方的草原和林地中,还有鞑靼和女真的蛮族,在南方还有明国的军阀和暴动农民的军团,可不管是谁,甚至上面所说的这些势力也承认,大亲王李孟统一整个中国,击败他所有的敌人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对于齐王的军队顺利进入南京城,史书上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比较通用的解说是,众望所归,万民景从。 天下间的仁人志士,平民百姓早就是盼着胶州营到来,所以自发的打开城门迎接,这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根本不被人采信,无非是粉饰太平,吹捧华朝罢了。 大部分的真相都是在一些西洋人的传教士和商人的笔记以及回忆录中,并且有些文人私人的记录也可以互相印证。 开始的时候,很有些真相党兴奋了一番,以为可以找到胶州营在城下头破血流,损失惨重的论据,谁想到西洋人的记录中也是风轻云淡。 “……军事大臣马士英的直属部队打开了城门,首席宦官卢九德的部队以及徐公爵的部队联合起来反扑,但是北方的步兵团进城后,一切抵抗消失了,好像所有战争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高级官僚和贵族们迅速的开始投降……” 反倒是最上面那些关于对南方豪门士族的描述颇为有趣,成为许多文章引用的对象,特别是某些辛辣的杂文。 实际上,整个南直隶南方布置下来的防御,唯一准备作战的就是应天总兵黄得功,但他布置的抵抗在弘光皇帝朱慈烺的一封诏书下崩溃了,若是忠臣,那就要听皇帝的旨意,既然皇帝命令你投降,你若抗旨,那就是不忠。 至于花马刘刘良佐早早的就是交出了军队,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拾好,随时准备胶州营过来接收。 他可是派人打听过北面的事情,和自己差不多的高杰直接被剥夺军权,高第则是差点性命不保,自己还是识趣点好。 南明内阁首辅、礼部尚书刘宗周一代大儒,为人方正,被认为是最可能殉国的,城破消息传到他耳中的时候,他正给小皇帝讲课。 他的几个门人弟子都是很紧张的盯着自己老师,生怕刘宗周学崖山的陆秀夫,背着小皇帝跳到什么地方去。 可刘宗周听到这消息只是呆滞了半响,当他看到小皇帝哭了几声之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之后,仅仅是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陛下,你年纪还小,如今治天下不必提,这自身的修养也是要学的,愿意坐我的弟子吗?” 听到刘宗周对朱慈烺自称“我”,在这书房中的诸人面面相觑,一边是觉得古怪,一边是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说最郁闷的人应该就是平南将军马罡,他的这次南征行动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武装的巡游,消耗的炮弹不超过两位数,铅弹不超过四位数,想想自己本来是齐王座下的首席大将。 可现在赵能正在陕西作战,将来对西蒙古那边自然是陕西方面军,而陈六则已经是打下襄阳,那战斗尽管也是稀松,可比自己打下南京要好看许多,王海那边则是专力的对付鞑虏。 明显是自己这边的功劳不显眼,他现在特别眼馋王海那边的,尽管谁都知道打鞑子那是最辛苦的,可凡是齐王的亲近人也都知道,齐王对鞑子那种刻骨的仇恨,打鞑子一万的功劳胜过打明军十万。 眼下还值得动手的也就是两处,一个在江西和武昌盘踞的宁南公左良玉,一个就是在自称八大王的张献忠。 可这两个大敌怎么盘算也是打下襄阳进行湖广攻略的陈六方面会更快的接战,自己这边要是不打下浙江,还真是腾不出手来。 浙江没什么强兵战斗上倒是不会花费功夫,但真正麻烦是两个省的地盘,想要彻底的平定也是要耽误不少时间。 地方上方方面面的反应和各路大将的心思不去管他,和秘书监主办袁文宏估计的差不多,第二天马罡的急报就是送了过来,渡江成功,势如破竹。 这消息很快的就被齐王府送往四方,并且公示天下,济南全城百官平民,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人人有欢欣满足之色,现如今,已经可以说天下已定,剩下的都不足为患了,济南这边,都是官吏军将以及各衙门的办事人员还有他们的家属,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从龙之臣,富贵平安已经是可以保证了。 另有一件趣事,济南知府衙门得到清查司的一份知会文报,说是济南城新近迁入之人中,有三人需要注意,一人名为贺人龙,一人名为白广恩,一人名为高第,都是携带家眷和细软,准备来这边做个太平富家翁。 明军和顺军在襄城的大战之后,还真是让贺人龙和白广恩逃了出去,只是山西总兵许定国再也没有消息,或许是死在乱兵之中。 贺人龙和白广恩身边还跟这些忠心的手下,都是些打老了仗的凶汉,依靠这些人手,回到当地在裹挟些轻装人手也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心里明白,怎么纠集人手也不是山东的对手了,能逃得性命已经是大幸,何必再去送死。 家人和家产尚在,可这局势已经是齐王要一统天下了,想要起兵为敌那是找死,可就这么呆在乡里,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把自己当成功劳交出去,既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的住在齐王眼皮能看到的地方,反正也在那里做个良民,齐王也要给天下人做个宽宏的姿态看看,现如今谁还图什么,能过个太平日子已然满足。 不光是这几个人是这个想法,大明的统兵大将,又没有什么勋贵身份的,都是一般的打算,江南的黄得功和刘良佐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关外的吴三桂据说也是。 这些人已经不打算再次的进入官场,他们也没有这个机会,可毕竟是武将的出身,自家的亲族子弟还想去有个进步,都听说陈永福的儿子陈德现如今已经是齐王直属大军的团守备,自家的子弟也可以近水楼台的投军,将来也可以在新朝得个官位富贵。 他们自家的子弟都是武人世家,这训练上和体能上还是有自信的,不过这也是带来一个好处,华元年和华二年,李孟直属部队的兵卒质量很高,这些人都是飞黄腾达。 现在苏安琪要做的事情,就是专门制定安排衙役来盯梢,更细致的工作肯定是由清查司安排负责了,倒也不用操心太多。 这一天他去进言之后,第二天齐王府就有人过来下令,提知府衙门监狱关押的重犯景某,这也是一切草创的无奈,目前济南城的重犯都是在原来济南知府衙门的监狱中关押,新的监狱还是在修建之中。 景教主早就不是起事和之前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他总算是知道了齐王到底为什么是齐王,而自己却只能是做个弥勒教的教主的原因,每日里在监牢里,尽管也就开始吃了些苦头,后来就是囚禁而已,可这景教主的胆子都已经吓破。 被带到齐王府的时候,人已经是瘫软在地上不敢动弹,听到有人笑着问他道: “你想死还是想活……” 第五三七章 紫金山书院 北战 弥勒教的景教主,山东内部可是很多人恨他入骨,临清那次实际上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可却给自信于严密控制的山东治安方脸上抹黑,而且偏偏还是新朝就要建立的前期,在齐王面前丢脸,大大影响将来的前程。 所以这人被抓进去的时候,已经是给他预定了好许多刑罚,什么秋后问斩,家人亲戚世代在屯田田庄中不得自由的刑罚都是设置好了。 没想到的是,在八月初的时候,这位景某被从大狱中放了出来,和一些留下来的弥勒教骨干,以及那日变乱之后,山东和胶州营控制区的肃清扫尾,有大批的民间道门、邪教骨干都被抓进来。 这些邪教的分子也有不少被抓进来,这次统统的被放了出来,不过要说是获得自由却也不尽然,这些人统统的被赶到济南城外的一个庄园之中,有消息灵通的认识倒也是知道点底细。 那庄园是清查司的产业,而且清查司负责外部行动头目江显绰整日里朝着那边跑,可能要把这些人废物利用,做些其他的用途,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清查司这边好像并不是太注意保密。 八月中旬,齐王李孟率军启程,前往在天津设置的大营,在这之前,平南将军马罡已经是进入了杭州,而陕西将军赵能也开始在汉中一带准备进入四川。 让马罡失望的是,河南将军陈六的动作很快,他的先头部队已经是突进到武昌府的边缘,南明在湖广设置的巡抚等各级官吏,武将们纷纷跟着左良玉逃到江西,文官则是留在当地准备投降。 左良玉的队伍在朱仙镇的那次惨败之后,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些兵马了,而是地方上的土豪民团和流民部队的集合体。 这样的部队也就是乌合之众,在胶州营部队从左右两翼并进,给予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左良玉已经是抓不住部队了,手下的部队或者是不听号令,或者是直接散去,但让左良玉绝望的是,齐王有明确的说法,不接受他的投降,对他的处置就是斩首。 当日在开封城附近的兰阳县,左良玉兵马的屠城兽行,彻底的激怒了李孟,这样的禽兽之人,丝毫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南明小朝廷的弘光皇帝下诏退位之后,按照前朝的常理,各地的藩王总有站出来自称正统,即位当皇帝的,可这一次,各地残存的藩王都是失声沉默,有门路的,则是带着细软金银前往山东控制的区域。 要是贪图那一时的名分,山东大军一到,杀头恐怕不会,但乱军之中恐怕难免有个失手之处。 齐王也算是宽宏,那崇祯的继承人朱慈烺也是在监视下每日间正常的生活,每日里去刘宗周那边学习。 胶州营在南京城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就是由官方和民间出银两,建立了紫金山书院,刘宗周则是这书院的主持人,除却讲授传统的学问之外,还有些传教士和类似于孙和斗三兄弟的角色,去讲授物理化学地理天文等格致之学。 这个紫金山书院因为有胶州营官方的背景,而且一开始的时候,还有江北地的屯田田庄的后备官吏过来学习,很让人以为是这是新朝国子监之类的地方,进入之后,就会取得功名富贵。 一时间,江南的士子趋之若鹜,结果刘宗周只得和几位有学问的大儒设置了各色的门槛这才算是略微止住了这个势头。 李孟设立的这个书院的目的很简单,给那些闲的勋贵子弟和富有的年轻士子一个去处,免得去做些有的没的,给自己造成麻烦。 同时也算是设立这么一个地方,把朱家的子弟圈起来,便于监视,当然,目前的华夏却少后世的那种综合性大学,这个紫金山书院的设立也有这个性质,李孟统一天下的过程有条不紊,非常的和平。 地方上没什么破坏,明末的许多所谓名士大儒都是没有因为兵祸消亡,这些人往往脑筋转不过弯了,自诩为是忠臣义子的也是不少,这些人偏偏在地方上也有些影响,乱说话的话也会有麻烦。 设立这样的书院,也把这些有学问的人给圈起来,让他们在书院里折腾去了,不要在民间造成麻烦。 在五十年之后,紫金山书院是整个亚洲最大最强的大学,就连阿拉伯地区和欧洲也有不少人来这里学习,很多世界各地的大学问家都是远渡重洋来到这里研究学问,钻研课题,在很多亚洲国家更是有明文,在紫金山学院学成之后,回国后等于是有功名的候补官吏了,直接可以进入候选。 而且有这个出身的官吏往往升迁的很快,因为进入这个学校是很难的事情,非精英不能。 紫金山书院兼容并蓄和自由的风气成为全世界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明灯,但也有人讽刺道:紫金山书院的自由仅仅是学院的自由,出去之后,一切照旧。 对于这个书院,还有个有趣的事情,那就是紫金山书院其中各个学院之中教授的比例,朱姓特别多,这就是大部分的前朝皇亲子弟大多在其中钻研学问的缘故。 说来倒是有些缘由,自弘治之后,大明的皇帝做皇帝未必如何出色,可干别的却很有成绩,比如说天启的木匠活,正德的多方涉猎,嘉靖的道术炼丹,各地的藩王亲贵被憋在城中不出来,除却自暴自弃的,也有些是整日里研究其他的方面,并且有专精的。 这些人的爱好兴趣在紫金山书院,就变成了可以专精的学问,并且愈发的发扬光大,这也是建立的时候所没想到的。 李孟在启程前,收到了清查司在辽镇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李孟到达沧州一带的时候,朝鲜那边的消息也从海路上传回。 辽宁将军王海对满清发动了第一次攻势,自从他率军在汉城登陆以来,尽管是逐渐的向北推进,可却一直是处于守势。 在满清鞑虏在辽地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辽西草原上蒙古部落持续不断的攻势发动,让满清抽调更多的力量去辽西防御,辽东这边则是力量逐渐的单薄,力量对比越来越对山东有利。 辽宁将军王海率领一万兵马从安州出发,逐渐的推进,结果在义州过江之后,满清鞑虏的兵马才反应过来,现在为了防止金州卫、复州卫还有盖州卫三地可能从海上过来的敌人,负责这个方向的多铎和鳌拜,必须把兵马放在凤凰城也就是定辽左卫,而不是面对朝鲜的最前线。 在凤凰城,他们手上有限的兵力才能够兼顾两个方向,随时做好最大限度的机动。 现如今不同以往,从前在黑龙江、宁古塔还有吉林几个地方抽调旗丁,各个旗在祖宗地方的旗丁人口都很愿意前来,毕竟在辽镇这边拿前程的机会比在老林子那边要好太多,而且还有汉民帮着种地。 能有机会跟着主子们去大明和蒙古打几次,金银、牲畜、奴仆什么的就都不用愁了,可现在却完全不同,出征大明,死了将近四万,光是真八旗就死了近一万,盛京的西边和北边又和蒙古人打生打死的不停,每次尽管人死的不多,可架不住全年到头的这么打,现在就算是得了军功也没什么好处。 不去抢掠,就关外这点东西,那还有什么能拿出来分的,只能是空有个位置,到手的实惠也越来越少。而且辽镇这边,汉民不断的向朝鲜跑,蒙古人不断的朝着草原上跑,冲锋陷阵的活计越来越要自己上。 那些亲王贝勒的,各个在盛京绫罗绸缎吃香喝辣,咱们一点好处拿不到,凭什么去拼,能躲先躲。 这个情况带来的就是就算是盛京和辽阳的下层旗人,也不愿意在这里呆着了,想法设法的回老家去,摄政王多尔衮无计可施,只能是用高压的政策强自的征兵抽丁,这样的政策更是激起了反弹。 民心士气都是大跌的状况下,多铎和鳌拜对付的又是憋了一个冬天,求战心切的朝鲜驻屯军,战果可想而知。 多铎和鳌拜都是所谓猛将,在这样士气低落的状况下,想要求胜,就要身先士卒一马当先,鞑虏的弓箭没办法和山东的火铳比较射程,所能指望的也就是骑兵冲进,看看能不能冲垮对方的步兵阵型。 战争没什么悬念,双方在平原上遭遇,满清鞑虏勉强算是在内线作战,可能动用的人数却比朝鲜驻屯军要少。 在山东和朝鲜繁忙的海运供给中,朝鲜驻屯军装备了大量的新式火炮,这次的战斗就是以炮击开始,然后是勉强聚集起来的鞑虏骑兵,在火炮和火铳的枪林弹雨之中冲向朝鲜驻屯军的阵型。 很多时候,战场上有勇气是远远不够,战斗结束的很快,骑兵四散溃逃,步卒死伤殆尽,亲王多铎和副都统鳌拜死在炮火之中…… 第五三八章 大结局 满清鞑虏始终对胶州营的火炮到底强到什么程度没有概念,他们或多或少的把从前攻击明军军阵的方法用在这个上面。 双方在寻找战场的时候,鞑虏的兵马或许可以闪避,可这是满清的内线,王海顺着义州到盛京和辽阳的大道一路向西,那就威胁到满清八旗的腹地所在,多铎和鳌拜必须要纠集兵马去决战。 面对面的碰撞,仅有蛮勇的蛮族士兵,必定不是火器的对手。 收到这封军报的时候,李孟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太高兴或者是欣喜,心情平静的很,若是从前,多铎、鳌拜这样所谓鞑虏贼酋的授首,会让他很激动,可现在也就是平平常常,因为这并不让人感觉到惊奇了。 河北军总兵张江的部队,有一万左右的兵马留在北直隶和山东过来的武装盐丁一起维持北直隶的治安。 其余的兵马则直接顺着山海关开入辽东地界,接受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的地盘,准备和鞑虏先行交战。 李孟则是把大本营摆在天津三卫这边,准备在秋天的时候开始进行关外的战斗,在从前,关内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都会在第一时刻送到满清盛京的亲贵手中,可现在却完全的被封锁掉了。 现在辽西的草原上,每天都有战斗,每天都有死伤,到了现在,已经不需要陈永福他们这些人来进行压迫和驱动。 蒙古人和女真人已经有了血海深仇,每日间厮杀不休,不把任何一方彻底的杀光,不会罢休。 满清亲贵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一部分人说是放弃辽镇这汉人地方回祖宗地方去,一部分人则是不舍得放弃这大好江山。 在李孟率领的大军到达永平府的时候,盛京发生了一次内讧,摄政王多尔衮一天夜里派镶白旗的部队杀进了礼亲王代善和肃亲王豪格的府邸,因为早有勾结,内外响应,暂时回京议事的两位亲王都被杀死。 英亲王阿济格领兵围住和他在一起的勒克德浑,可是却事先走漏了风声,接过勒克德浑率兵突出重围,朝着宁古塔那边跑去。 正在指挥部队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尽管事先接到了多尔衮的通知,可看见内讧的这么厉害,心中惊惧,趁夜带着自己的镶蓝旗部队也是准备撤回吉林。 可大批的土默特部骑兵冲破关口,跟在后面杀来,在半路上追上了撤退的部队…… 本来摄政王多尔衮想要整合八旗的力量,却没有想到措手不及,造成内乱重重,满清鞑虏经过这一次之后,多尔衮手中能控制的力量也就是仅仅保住盛京和辽阳这一块了。 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收缩在各处防御的兵马,李孟在过山海关的时候,在军中称帝,国号为“华”,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华太祖。 胶州营的主力部队行军很慢,在盛京和辽阳之间的地方,大批涌入的土默特部骑兵和满清的部队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在双方伤亡惨重的时候,胶州营的部队到达了辽阳和盛京城下,教训了几股已经是控制不住的土默特骑兵之后,胶州营用大炮轰开了这两座大城的城门,多尔衮在巷战之中被长矛刺死。 攻入城内的第二天,胶州营兵马撤出了城,给蒙古兵马放假三天,在不断的厮杀之中,蒙古和女真的仇恨已经是不能化解了,放假三天,实际上就是屠城三日…… 出关这一次的战斗,李孟实际上感觉到很无趣,或者说没有预想中的那种兴奋了,放蒙古部落进来之后,对女真八旗和那些女真化的居民和士兵造成了最大的破坏。 两败俱伤的蒙古部落和女真人,再也不能对华夏造成什么威胁,何况关外的驻军因为在海路和陆路的连接下,也可以随时的到达辽镇,实现了完全的控制。 李孟在十一月的时候,从辽镇折返,留下了辽宁将军王海安定这边的局面,华二年八月,这边发生了关外自满清起兵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战斗,满清兵马向着装备燧发枪和火炮的辽宁军发动了无畏的冲击。 经过这一战之后,女真人再也形成不了千人以上规模的抵抗,王海派出的小部队向北探索,在雅克萨和俄罗斯人发生了冲突,所有的俄罗斯殖民者都是杀死,并且按照他们的临死招供,知道了在西伯利亚俄罗斯人为了远东殖民而设立的城堡要塞。 宁南公左良玉在华二年初的时候,部队在压力下或者是溃散,或者是向胶州营投降,左良玉在有一天晚上在军营中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人杀死,还是携带金银细软逃跑,这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大西军张献忠部,在陈六和马罡率领部队的追击下,在广东边境处彻底的崩溃,李过、高一功自尽,张献忠率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人投降,张献忠尽管野心勃勃,可在山东的严密看管下,倒是善终。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都在胶州营中做到了很高的位置,其中孙可望和李定国还成为一方大将,负责对外攻略。 临清人景某,在华二年的时候,出现在草原上,自称为来自黄教大庙的活佛,自称弥勒宗传世弟子。 华十二年的时候,草原上各部已经有六成信奉弥勒宗,羸弱不堪,草原上全是关内大族豪商控制的草场,蒙古贵人或者和这些大商人合股,或者是把自己的牲畜部民交给关内来的人经营,自己坐收红利。 朝鲜在华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华的属地,被分成三个府,属于辽宁巡抚管辖,华五年的时候,利用倭国幕府和地方大名的矛盾,华海军出兵干涉,占领九州和四国,并且在本州岛上取得租借地。 华六年,南洋各国的西方殖民者开始和华国的海军发生冲突,差不多在华十年的时候,南洋诸国或者是被华直接控制,或者是臣服。 华朝被称为是大地主、大商人的国家,是以李家王朝为代表的山东军事集团统治亚洲的王朝。 城市中实行鼓励工商,发展内外贸易的政策,在城市之外的地方,则是实行屯田田庄,严密控制农民,压榨农民的政策,因为天下间的土地在完成全国统一之后,差不多都被以各种方式瓜分。 大地主们一方面把土地上赚来的财富投到城市的工商业中,一方面希望获得更多的土地,在他们的推动下,华朝对外政策基本上就是扩张。 华朝从一开始的政策就是士绅一体纳粮,地主们对屯田田庄有经营权,佃户和屯田户为他们生产,关系仅此而已。 官府不仅是保持着税赋的征收,佃户和屯田户的兵役徭役,以及通过兵役徭役获得自由的政策,一直是顺畅的执行。 事实上,佃户和屯田户不愿意离开庄园,在这里的生活相对稳定,而且公民权利基本上可以保障,获得自由之后,没有田地分配给他们,只有去城内更残酷的手工工场中讨生活,反倒是下降。 华六年,赵能率领的西北军团和西蒙古葛尔丹各部发生了冲突,并因此引发了对漠北和西域的远征。 华三十二年,皇帝李孟驾崩,史称太祖,华这时候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并且还在持续的扩张之中。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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