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万人嫌他摆烂了 作者:日暮为安 内容简介 晏秋是一本狗血纯爱小说中的豪门真少爷,按理说他应该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但不幸的是,他刚一出生就被医院抱错了。 他的人生也由父母恩爱,衣食无忧变成了在贫民窟长大。 周围的环境加上父亲常年的家暴和母亲的冷漠性格,让他变得十分不讨喜。 等二十年后他被找回时,家里已经没有了他容身之地。 堂皇富丽的傅家。 假少爷瑟瑟可怜地躲在他亲生父母的身后。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为难又嫌恶。 本该痛苦的亲生父亲:你比不上霜迟的半根手指头。 本该自责的亲生母亲: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再怎么说,霜迟也是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他不能走。 本该维护他的亲哥哥:他也是我的弟弟,我绝不可能让他离开。 他就像是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的默剧演员,发不出声音,也无人在意他的悲喜。 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他可以理解父母对傅霜迟的感情。 他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于是尽力讨好。 然而因为生病而即将离世之时。 他听到亲生父亲无悲无喜地说道:死了也好。 他的亲生母亲:希望你下辈子别再托生在我的肚子里。 他的亲生哥哥对着傅霜迟承诺: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弟弟。 后来晏秋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是一本小说中的万人嫌真少爷炮灰。 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竟然想要求得这些人的爱! 如果再来一世 再次睁眼,他又回到了被找回傅家的那一天。 傅建庭:你比不上霜迟的半根手指头。 晏秋:嗯。 陆软: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再怎么说,霜迟也是我们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他不能走。 晏秋:哦 傅沉泽:他也是我的弟弟,我绝不可能让他离开,放心,今后你的那一份家产,我们分毫不会动。 晏秋: 他们以为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的晏秋注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永远无法融进他们的生活里,将来随意施舍他些财产也足够他一辈子感激涕零。 谁知后来却在报纸新闻上频频看到有关晏秋的消息。 #天才木雕师晏秋新作昨日于富比拍卖行拍出千万高价# #国内顶级木雕大师黎元井亲口承认晏秋是他的徒弟# #木雕师晏秋年纪轻轻,身家过亿# 后来傅建庭亲自找到晏秋面前想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晏秋笑容淡淡:哦?你是说你们家那个小公司,我看不上啊。 第1章 生日 晏秋睁开眼睛。 天还没亮,但已经可以听见外面佣人忙碌的声音。 傅家的佣人训练有素,哪怕做事发出的响动也不会太大,但他住在一楼,房间又不隔音,加上距离太近,因此外面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听清。 虽然昨晚因为激动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去,但晏秋却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快,而是迅速地爬起来洗漱好,开门向外走去。 然后就见工人在管家的指挥下,抱着一盆盆桃粉色的杯形玫瑰正在装扮别墅,从大门口一直摆满整个院子,连绵成一片花海。 此时沉寂一夜的天空刚刚破晓,淡金色的阳光与别墅前的玫瑰交相辉映。 晏秋因为眼前的场景一怔。 脑海中响起前几日母亲的话,“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妈妈想为你办一场生日宴会。” 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不真实,因此他还是忍不住走到正在指挥玫瑰摆放的管家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周叔,这些花?” 周管家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亲和儒雅,是傅家少有的对他温柔以待的人。 听他这么问,果然立刻回答了他,“秋少爷,这是朱丽叶玫瑰,当年英国的奥斯汀培育了50年才出的第一款切花品种,很是珍贵,是大少爷特意为今天的宴会准备的。”① “大哥准备的吗?”晏秋闻言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周叔说着,垂眸温和地看向他。 眼前的少年面容白净,生着一双鹿眼,看人时怯怯的,头发微长,快要盖过耳后,但还是能看到左耳耳垂上生着一颗鲜红的痣,像是上好的白瓷上最点睛的那一笔。 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着胸前的吊坠,像是在沉思。 虽然晏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毕竟谁都知道,在这个家里与他关系最一般的就是大哥傅沉泽。 大哥一直被父亲当做继承人培养,性格沉稳冷肃。 虽然对他从未疾言厉色过,但一直不冷不热。 晏秋看着他总觉得害怕,因此没事儿也从不敢主动与他说话,关系并不亲近。 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对这次的生日宴如此上心。 虽然知道这次的生日宴并不是为他一个人办的,大哥多半也是为了傅霜迟。 但晏秋还是不禁有些感动。 想着一会儿碰到大哥一定要对他道声谢。 等工人和花匠将别墅装扮完,正好到了早餐时间。 其实晏秋并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傅家无论是教育还是生活习惯都偏西式,但以他前二十年的生活经验根本分不清桌上那一堆长短不一的刀叉调羹。 因此闹出过不少的笑话。 哪怕后来他努力学习各种用餐礼仪,但是这么多年生活的差距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填平。 哪怕从没有人说过,但他每次吃饭都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若有似无的鄙夷。 并不明显,甚至轻若鸿毛,但日复一日,就像是一台不断被加码的秤,一点一点将他的自尊压垮,直至鲜血淋漓。 再加上他刚回家第一天时的场景,晏秋对于一起吃饭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抗拒。 但傅家规矩森严,父亲觉得吃饭是一家人感情维系的有效途径,因此每天的一日三餐都在一起,这是谁也无可撼动的规定。 因此晏秋只能向餐厅走去。 只是今日的脚步比往日轻快了些,他想趁早饭时跟大哥说一声谢。 谁知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楼上传来两道声音。 晏秋抬头,是大哥和傅霜迟。 傅霜迟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只穿了一件睡衣便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头发经过一晚的睡眠有些凌乱。 大哥走在他身侧一边提醒着他注意台阶,一边抬手温柔地帮他压下头顶翘起的微卷。 傅霜迟舒服地蹭了蹭大哥的掌心,神情慵懒享受,像一只矜贵的猫咪。 大哥见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温柔和笑意。 晏秋被他眼中的笑刺了一下,连忙移开了眼睛。 这是大哥从未对他展露过的神情。 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听说过傅家大少爷傅沉泽对于幼弟疼宠如命。 哪怕后来得知傅霜迟并非他亲弟弟,只是一个二十年前被抱错的假少爷。 态度也没有改变过一分。 相反,对于他这个亲弟弟,倒更像是陌生人一般。 晏秋还记得听佣人说过,原本母亲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是二楼,大哥和傅霜迟也住在那里。 但只因为傅霜迟跟大哥撒了个娇,说他们两人身份尴尬,不想天天碰面。 于是大哥便强硬地把他的房间换到了一楼,原来保姆住的房间。 晏秋倒没有什么异议,毕竟这已经是他住过的最好的房间。 正神游天外之际,大哥和傅霜迟已经走了下来,晏秋连忙收回思绪,想要鼓起勇气叫一声大哥。 然而还没开口就见傅霜迟先他一步叫道:“哥。” 傅沉泽闻言连忙紧张地伸手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傅霜迟说着,从晏秋身旁走过,“饿了。” “我让他们去给你取一块司康。” “不用了,爸看见不好。” 两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他们似乎看见了晏秋,又似乎根本没看见。 晏秋对于这样的无视早已习惯,只是早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想要道谢的勇气瞬间又散了。 他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来到餐厅,刚坐下不久,就见室内电梯门打开,接着傅建庭和陆软走了出来。 “爸,妈。” 他们三个立刻叫道。 陆软穿着一件金丝绒的酒红色长裙,妆容精致,笑意盈盈。 傅建庭则是一身黑色西装。 两人虽然已年近五十,但身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看起来依旧年轻。 “妈,你今天好美啊。”陆软刚一坐下,傅霜迟就夸赞道。 陆软闻言,抬手抵住唇瓣笑了一下,“就你会说话。” “爸,妈,你们怎么现在就打扮好了。”傅霜迟继续问道。 “我们能像你们一样吗?今天宴会到的人比往年都多,不能出一点差错,你们也别太不当回事儿,一会儿吃完饭就去把礼服换上。” “妈,我知道了。”傅霜迟点头应道。 晏秋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开口问道:“妈,我的礼服。” 陆软听到他说话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瞬才扭过头来,然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没听清他的问题一般。 晏秋见状,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我今天穿的礼服还……还没……” “你的礼服……”陆软愣了一下,虽然刻意压制,但晏秋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茫然。 晏秋刚想说话,就听一旁的傅霜迟突然接道:“哥哥的礼服送来了,只不过送到我那儿了。” “哦。”陆软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重新生动了起来,对着傅霜迟说道:“在你那儿就好,我还以为他们忘了。” 那个“他们”说得囫囵,因此听起来就像是,“我还以为忘了。” 不过晏秋并没有在在意。 正好这时菜都已经上齐,随着傅建庭的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吃起饭来。 傅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因此进餐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晏秋低着头,专心地和手里的刀叉作斗争,争取把面前的煎蛋切得不发出一丝声音。 然而这时却听右侧“嘶拉”一声,是西餐刀划过餐盘的声音。 这个声音实在太印象深刻,因此晏秋吓得一抖,手中的刀叉没拿稳,“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家的目光瞬间在他和傅霜迟的身上聚集。 傅霜迟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说道:“手滑了。” 陆软冲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了声,“你呀。”就没了下文。 然后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包容地吩咐道:“再给小秋换一副刀叉。” “好的,夫人。” 刀叉很快换好,晏秋却再没了吃的心情。 后知后觉感受到后背有些发冷,晏秋这才发现刚才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背上竟然渗了一层冷汗。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一年前他刚被接回傅家的场景。 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极而泣,拥抱温柔,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客气而疏离,甚至透着几分尴尬。 他还没开始说话,站在他们身后的傅霜迟就向外跑去。 接着,家里瞬间乱成一团。 许久傅霜迟才被带了回来。 看起来古板严肃的父亲满脸紧张,温柔贤惠的母亲正抱着他垂泪,不好接近的大哥满眼心疼地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轻轻安慰他。 晏秋提着行李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明明与他们不过几步的距离,中间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天堑。 过不去,摸不着。 好不容易将傅霜迟安慰好,大家终于一起吃了顿饭。 桌上摆着他从未见过的精致菜品,面前放着刀叉和一份肉眼牛排。 晏秋看着他们优雅地拿起刀叉将肉切好送进嘴里,自己也想要照葫芦画瓢。 可是因为动作不标准,刀叉划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瞬间向他看了过来。 陆软见状,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小秋,妈……妈没考虑到你不会用刀叉。” 说着,把自己面前切好的递给他。 傅建庭闻言,突然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姓晏了,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嘶啦”一声,西餐刀划过洁白的瓷盘,发出尖锐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晏秋随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见傅霜迟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小迟。”陆软立刻心疼了,“怎么哭了?你跟妈妈说怎么了?” 傅霜迟抬起头来,目光越过窄长的餐桌,径直看向他,“把我的名字给他吧,都给他,反正都是他的,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他才是,我都还给他。” 傅霜迟说着,突然拿起右手的西餐刀狠狠划在手腕上。 不深,但还是立刻渗出了血迹。 陆软惊叫一声,连忙掏出手帕捂住他的手。 整个傅家瞬间又乱了。 晏秋终究没有吃完他回家的第一顿饭,此后也再没有人提过给他改姓的事。 傅霜迟依旧是傅家的二少爷,佣人们折中地称他为秋少爷。 他们的身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只不过从那以后,晏秋对于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开始应激。 于是他对着网上找来的视频一遍遍练习不发出声音,而傅霜迟却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时不时就会故意来一下。 而那些看向他满时满是鄙夷的眼神同样落到傅霜迟身上,却换成了包容与无奈。 多奇怪,晏秋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同样的行为,他做会被认为没有教养,会被看出前二十年的困苦窘迫,而傅霜迟却可以如此若无其事,从容悠哉。 原来西餐的标准对不同的人也会不同。 “二哥?” 晏秋回过神时才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吃完饭离开,整个餐厅只剩下了他和似笑非笑望着他的傅霜迟。 他和傅霜迟同一天出生,但他早出生几分钟,因此傅霜迟在父母面前会喊他一声二哥。 但没人的时候就不会了。 今天不知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秋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连忙回了一声,“嗯。” “吃完了吗?”傅霜迟问他。 其实早上经过那么一遭晏秋根本没胃口,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走吧。” 晏秋愣了一下,“去哪里?” “取礼服啊。”傅霜迟笑盈盈地说道。 虽然他的笑很温和,但不知为何,晏秋该是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傅霜迟向楼上走去。 晏秋还是第一次踏上二楼,傅霜迟的房间和他的房间完全不同。 傅霜迟的房间足足有三个他房间的大小,除此之外还有装修奢华的浴室书房衣帽间,阳台外是一个弧形的露台,从那里可以看到一片淡粉色的花海。 晏秋这才意识到,是早上工人们布置好的朱丽叶玫瑰。 衣架上挂着两件礼服,一黑一白,傅霜迟懒懒地在椅子上坐下,冲着礼服点了点头,示意他拿一件。 脚下华贵的波斯地毯太软,像是踩在云端,晏秋走在上面,竟觉得有些腿软。 晏秋走到墙角旁黑胡桃木的落地衣架前,然后看着面前两件一模一样的西装陷入为难。 “哪一件?”晏秋问道。 “随便。” 晏秋被他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为了早点离开,他随手拿了坐外面那件白色的西装然后便想要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就在这儿试吧。”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然后就见傅霜迟依旧好整以暇地坐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虽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多年来的逆来顺受还是让他照做起来,然而没想到的是手中的礼服并不合适,他穿着有些大。 “呀!”傅霜迟见状,故作惊讶地抬手挡住嘴巴,“看来是妈妈忘跟他们交代了,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是按照我的尺寸做的。” 晏秋听到这儿,怎么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毕竟邀请函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他们不知道你也要参加很正常。” 晏秋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霜迟说着笑了一下,起身把一张做工精致的生日邀请函地给了他。 晏秋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轻颤了起来。 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晏秋却用了许久才打开。 他的目光落在邀请函上。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他读了很久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欢迎您于十一月十一日参加次子傅霜迟的生日宴…… 晏秋盯着那个“次子”和“傅霜迟”看了许久,脑子里突然想起前几天陆软的话。 “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妈妈想为你办一场生日宴。” 自从姑姑去世后,晏秋就没有再过过生日,因此他期待了很多天,然而现在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所以就算你是亲生的又如何?”傅霜迟看着他,笑得一脸挑衅,“比起血缘,爸妈和大哥还是更重视这么多年对我的感情。” “不是的。”哪怕心底那点早已摇摇欲坠的自信早就被眼前的事实击碎得七零八落。 但晏秋还是强撑着回道。 话音刚落,傅霜迟的眼中就闪过一丝讥讽,“那就试试?” 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傅霜迟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扯下他脖子上从不离身的木质吊坠握在了手里。 晏秋立刻就想抢回来,却被傅霜迟一把推倒,他躲闪不及,头重重磕上了一旁的柜子。 耳后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脑子一片眩晕。 很快,一声尖叫从他头顶传来。 等眼前的黑暗好不容易散去,然后就见原本空荡的屋子挤满了人。 地上掉着一枚沾了血的吊坠,傅霜迟正捂着胳膊,满脸痛苦地向其他人阐述着自己的“罪行”。 “我只是想看一眼,哥哥就生气了,突然用这块破木头划了我的胳膊。”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素日严肃正经的父亲看着傅霜迟手臂上的划痕眉头紧皱。 总是温声细语的母亲面容冷肃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心疼地用手帕抱住傅霜迟的胳膊。 向来一本正经的大哥表情第一次这么生动,眼中蕴满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居高临下地对着他问道。 晏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母亲跟着说道:“就是啊,小秋,你这是在干什么?妈妈不是跟你说过小迟有凝血障碍,不能受伤,他一流血很麻烦的。” “别跟他废话了。”一直沉默着的大哥小心翼翼地拉着傅霜迟往外走去,“我先带小迟去医院。” “我也去。”母亲说着想要跟上,却被父亲拦住。 “人都走了今天的宴会怎么办?你先下去。” 陆软看起来依旧满脸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晏秋一眼,向外走去。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与傅建庭。 晏秋想要站起身来,然而不知为何头脑依旧一片眩晕,只能无力地仰头看着他。 傅建庭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被一片冷意所代替,“你是我们亲生的孩子,血缘是他所比不了的,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 “晏秋,他争不过你。” 第2章 多余 傅建庭的话就像一根针,就这么直直扎进他的耳朵里,带来阵阵钻心的痛意。 晏秋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耳朵,然而手刚伸到耳后,却摸到一片温热的血迹。 他向左看去,然后就见实木的柜角处一片鲜红,耳后被撕裂的肌肤这才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甚至带起阵阵的耳鸣。 晏秋花了很长时间才扶着柜子慢慢站起身来。 空荡荡的卧室早已空无一人。 透过弧形的阳台刚好能看到窗外的朱丽叶玫瑰连成一片,映着初升的朝阳,像是淡粉色的云霞萦在窗边,构成一副绝好的风景。 晏秋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或许这玫瑰并不是特意为这次生日宴准备的。 大哥的爱就像一条从未偏转的河,一直流向的就是傅霜迟。 他怎么敢自作多情,幻想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 晏秋有些想笑,却连唇角都抬不动,只能捂着耳朵失魂落魄地向楼下走去。 虽然尽力加快脚步,但一路上还是碰到许多佣人。 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打量,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停下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晏秋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待,低着头快步走回到房间,抽了好几张卫生纸将耳后的血擦干净。 雪白的纸巾很快被血浸透,晏秋觉得自己的伤似乎比傅霜迟的还要重一些。 但那又怎样,他又没有凝血障碍。 不过就算有,他也从不是这个家的优先级。 晏秋一个人去医院包扎了伤口,回来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 来往的人穿着华丽,衣香鬓影,只有他穿着不合身的礼服,耳后带着伤口,身上还落着几滴零星的血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晏秋也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上不得台面,不愿过去自讨没趣,因此直接从侧门绕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经过大厅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却见头顶的灯突然一暗,只留下了吊顶上无数盏明黄色的小灯,像是满天的繁星。 接着,一道歌声从远处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 晏秋不自觉顺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就见大门打开,大哥推着一个八层的生日蛋糕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一步步走向傅霜迟。 两侧的宾客见状,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还配合地放下手中的红酒和香槟,一起拍手为傅霜迟唱起了生日歌。 傅霜迟也抬手跟着打起节拍,丝毫看不出早上受过伤的痕迹。 想必伤得并不重。 脸上也没了早上面对他时的狰狞,满脸笑容。 蛋糕带着满满的祝福被推到傅霜迟面前。接着,母亲笑着给蛋糕上插上蜡烛,大哥拿起火柴把蜡烛点燃,父亲满脸欣慰,为他戴上生日皇冠。 傅霜迟与他们温情地对视了一眼,这才走到蛋糕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接着吹灭了蜡烛。 大厅的灯再次亮起,刺得晏秋不自觉眯起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就见摄影师拿了相机提议为他们拍一张全家福。 他们自然没有异议,围成一个温馨的圈,把傅霜迟簇拥在中间。 然后所有人的面上都带着笑看向镜头。 “三、二……” 就在这时,陆软的余光瞥见了走廊角落里的晏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恰好被镜头定格了下来。 摄影师看着刚才的照片,对着陆软说道:“夫人,您刚才的表情有些僵,再来一张吧。” “啊……好。”陆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看了晏秋一眼。 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想要叫他过去,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脸扭了过去。 “来,再来一张,三、二、一、茄子。”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镜头,拍出来的照片完美又圆满。 晏秋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他想要将外面的声音隔断,但是奈何房间的隔音不好。 声音还是不住地往耳朵里钻。 晏秋在桌子前坐了许久,这才想起什么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雕了一半的榆木继续雕刻起来。 晏秋前二十年的人生实在缺乏可陈,如果生命真的有底色,那他一定是一片灰。 木雕大概是唯一亮眼的部分。 应该是从小和姑姑一起生活在乡下的缘故,他可以将一切看到过的东西雕刻得栩栩如生。 甚至还有人愿意出高价买过他的作品。 大哥和傅霜迟从小接受的都是贵族教育,上的名牌大学,而他只有这一样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找到人生方向的时候,前段时间却突然出了车祸,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右手手臂肌肉严重撕裂。 哪怕傅家花钱让他及时做了手术,但再也无法恢复以前的灵敏度,也不能过度劳累。 陆软大概也是见他前些日子太过消沉,这才提出了给他和傅霜迟一起举办生日宴的想法,想让他振作一点。 可惜,这最终也只是个想法罢了。 晏秋刻得很慢,刻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但哪怕肌肉酸胀无比,晏秋也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毕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还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正刻得入迷,房门突然响了起来。 晏秋扭过头,然后就见陆软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晏秋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被她用笑容掩饰了下去。 “小秋。”陆软说着,走了过来,故作亲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爸爸和妈妈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型的生日宴,出来吃蛋糕吧。” 晏秋强忍着想要躲开的欲望,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手中的刻刀和还未雕完的东西放进了抽屉里。 不过陆软似乎也根本没有在意他手中的东西,倒是终于看到了他耳后的伤,有些惊讶地问道:“你耳朵这是怎么了?” 晏秋没有看她,只是起身向床边走去,“不吃了,我困了。” 陆软见状,问道:“小秋,你是不是生气了?” 晏秋立刻摇了摇头,下意识想要用笑容掩饰些什么。 然而勾了勾唇角,却发现自己似乎连最擅长的开心也装不出来。 谈不上生气,只是习惯了。 陆软也发现了他的异样。 她不是第一次在晏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透彻的眸子黯淡无光,明明很失望,却依旧努力装作毫不在意。 虽然今天的事是晏秋有错在先,但想起刚才在大厅的那一幕,总觉得心中的愧疚无法释然,于是陆软放温柔了语气,走过来解释道:“这个生日宴确实是给你和小迟一起准备的,只是……” 陆软说到这儿,似乎也有些为难,“你早上……小迟流了很多血,在医院一直哭,他不肯和你一起过生日,我们也是没办法,为了安慰他才……” 晏秋听到这儿本来想解释,但很快又想到她肯定会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根本不会信,因此最终还是把那句解释咽了回去。 “小秋。”陆软见他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下来,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出去吃蛋糕吧,妈妈特意让人订做的,对了,妈妈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陆软说着,拿出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示意晏秋打开。 晏秋看着她手中的礼物盒,自从姑姑去时候,他就没有再过过生日。 明明曾经那么期待可以像别人一样收到一份礼物,可是当他真的要收到时,却突然不想要了。 但他最终还是打开了礼物盒。 然后看见里面躺着一枚翡翠雕刻成的小猫,和他脖子上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玻璃种的晴水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然而晏秋的心却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戴上试试?”陆软说着,想要伸手取下他脖子上的吊坠。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伸手挡住。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陆软愣了一下,第一次在晏秋的眼中看到了防备。 陆软对于他的戒备有些不满,但想到今天的事,还是努力缓和着说道:“不为什么,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 “是吗?”晏秋看着她晶莹剔透的翡翠,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透着怎么也压抑不下的苦意,“你是不是怕我再伤他?” 陆软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多心,又是这两个字。 他回家的第一天,傅霜迟用自残的方式毁了他到家的第一顿饭。 他问陆软傅霜迟是不是不喜欢他? 陆软说,“怎么会,你不要多心。” 他回家的第三个月,父亲让他进公司锻炼,他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然而却在工作时被调换一份大合同的文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傅霜迟,然后父亲并不相信。 只骂他,“没本事,还多心。” “多心?所以什么是多心呢?”晏秋说着笑了一下。 “什么?”陆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妈。”晏秋说着,握紧了脖子上的吊坠,“你说宴会也是给我准备的,可为什么礼服都是傅霜迟的尺寸?” 陆软闻言愣住,似乎也是现在才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但还是嗫嚅地辩驳道:“……是他们的疏忽。” “那为什么请帖上只有傅霜迟的名字?” “请柬一直都是定做的,每年都是这样,你不开心的话,明年把你的名字也加进去,只是……”” 晏秋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没有反驳,但陆软自己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 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晏秋总是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看人也能如此凌厉,像是一把刀,明明白白地把她所有的心思剖陈在他们面前。 让她无可辩陈。 “连我的礼物都是为了傅霜迟才选出来的,妈,你为了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晏秋说到这儿,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可是为什么呢?” “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不是吗?” - 陆软离开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刚才的一番对话让晏秋感到有些累,因此他连睡衣都没换就这么躺到床上,缩进了被子里。 然后握紧了脖子上的吊坠。 大概是太累,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中他看见了一片枯黄的落叶,那片落叶被风卷起,晃晃悠悠地落在了地上,接着,一个只有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走了过来,俯身将落叶捡起。 晏秋站在原地辨认许久,才认出那是童年时的自己。 晏秋从有印象起,就和姑姑生活在农村的一座小院子里。 生活虽然并不富裕,但姑姑对她温柔耐心,会给他讲故事,教他画画,木雕,吹骨哨。 因为有姑姑在,所以他从未羡慕过其他小朋友。 只是偶尔会好奇,向姑姑询问父母的事情。 “姑姑,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很忙,但很快就回来看你了。” “很快是什么时候?” “一千天以后。” “一千天好长。” “把《一千零一夜》讲完,一千天就过去了。” “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都很爱你。” 姑姑从来不会骗自己,因此姑姑给他讲完一个故事,他就用石头在门口的红墙上刻一道。 可是还没等他刻到一千天,就提前见到了爸爸妈妈。 在姑姑的葬礼上。 他们和姑姑描述过的不同,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厌烦和嫌弃。 仿佛在看着一团……垃圾。 晏秋那时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孩子的出生都寄托着父母的期许。 晏秋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哥哥,他是意外怀上的,父母都是公职,因此并不打算生下他。 只是母亲身体原因不能流产,这才留下他一条命。 他们规划谋算了十个月,最后决定把他送到姑姑家抚养,但后来姑姑意外去世,他们只能被迫把晏秋接回。 接回没多久就被发现,然后双双被开除了公职。 自那以后家里的日子一落千丈,所有人的心里都憋了一团火,晏秋自然就是那个发泄口。 他还没有案板高的时候就要踩着凳子学做饭,因为力气小,颤颤巍巍拿不动菜刀,有一次不小心切到了手,伤口极深,哭声引来了正在陪哥哥写作业的母亲,晏秋刚想诉说自己的痛苦,就被她一巴掌扇了回去。 “哭什么哭?只是流点血能有多疼啊?声音这么大吵到你哥哥写作业了!” 说着匆匆给他包了张创可贴便重新回去辅导哥哥。 留下晏秋继续做饭。 流出的血很快便渗透了创可贴,可他却不敢再哭。 晏秋就这样在那个家中熬到了二十岁。 就在他终于有了些积蓄可以脱离那个家的时候,却突然得知自己在二十年前刚出生时被医院抱错了。 自己原来是傅家的小少爷。 晏秋知道这件事之后开心了许久,因为在他前二十年的生活中,除了姑姑没有人再爱他,他以为可以得到一份新的爱,然而并没有。 他被接回傅家那天,所有人就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血缘终究抵不过多年来付出的感情。 他们更爱傅霜迟。 无论他在哪儿,都那么多余。 - 晏秋睁开眼睛,昨晚睡着时忘了拉窗帘,因此阳光直直顺着窗户照进,晃得他有些眼晕。 大概是昨天没怎么吃东西,胃里像是正在被灼烧一般,泛着灼人的痛意。 晏秋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完,这才将那股难捱的痛意压了下去。 虽然毫无胃口,但是到了早餐时间,晏秋还是被叫去一起吃饭。 因为昨天的事情,今日餐桌的气氛十分沉闷,谁也没说话。 晏秋只吃了几口胃就重新开始疼了起来,但他知道傅家的规矩。 因此一直忍到所有人都吃完这才想要起身离开。 然而刚准备走,却被叫住。 晏秋回过头,然后就听陆软说让他换一身衣服,一会儿要回一趟老宅。 晏秋知道傅家无论是谁生日,第二天都要再会老宅办一次家宴,这是傅家的规矩,谁也不能改变。 虽然他不想回老宅,但也只能跟着回去。 傅家的老宅位于市郊,占地上百余亩,住着傅老太太和傅老爷子。 傅老太太虽已过耳顺之年,但活得依旧精致。 一生都没离开过旗袍和高跟鞋。 无论是吃饭喝茶,还是走路谈话,都有些她养尊处优几十年所形成的各种各样的规矩。 因此如果说晏秋与傅家是格格不入的话,与老宅简直是势如云泥。 所以他每次踏入这里都会感觉到不舒服。 上到傅老太太下到管家佣人。 虽然无人当着他的面说过什么,但对他永远冷淡,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和疏离。 果不其然,今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傅霜迟一来就亲热地钻进了傅老太太的怀里,几句话把他逗得开心。 父亲和哥哥陪傅老爷子下棋。 母亲陪在傅老太太身边,不时闲聊两句。 只有晏秋僵硬无措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在沙发最角落处坐下。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做,除了晏秋。 傅霜迟从小在傅老太太身边长大,最懂怎么讨她欢心,因此不时就有欢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周围佣人的目光,傅霜迟与傅老太太的笑声,谈话声,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张网,将晏秋密密匝匝裹了进去。 明明周围都是空气,他却依旧觉得有些窒息。 因此晏秋最终还是没忍住站起身来,想要去透口气。 好不容易从迷宫一般的客厅绕了出来,想要在花园里坐一会儿。 然而还没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晏秋,好久不见。” 第3章 游戏 晏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是秦暮的声音。 这是那人惯有的语调,悠然而慵懒,念到“秋”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调笑。 晏秋扭过头,果不其然。 来人宽肩窄腰,身量修长,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狐狸般狭长的眼睛,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几分眼中的精明。 身上穿着黑色的羊绒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里面经脉分明的手臂。 晏秋看见是他,立刻转身想要离开,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被他抬步错身拦下。 “就这么不想见我?”秦暮说着,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盖住了眸中的神色。 晏秋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但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惯有的那股清雅的铃兰香。 这个味道就像是裹着糖的□□,明知甘甜之下是剧毒,有一瞬间,晏秋却还是无可抗拒地想要陷下去。 因此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避开了秦暮的目光。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攥紧,指甲狠狠陷进手心,手中的痛意这才终于让他得到了片刻冷静。 “没有,我只是有事要回去。” “我刚看到你刚从客厅出来。”秦暮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只是说完,声音却低了下去,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失落“你删了我的联系方式,拉黑了我的号码,不肯见我,为什么?” 哪怕没有抬头,但晏秋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 纤长的睫毛落下,垂眸望着自己,神情温柔,带着几分难过之意。 如果是以前,晏秋大概会被他迷惑到立刻道歉,然而现在再听,却很轻易就能听出他的假装和敷衍。 晏秋前二十年所经历的爱恨都是那样直白,不加丝毫掩饰,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因此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秦暮明明对自己厌恶到近乎恶心,却还是能在他的面前装出一片温柔与深情。 “小秋……”秦暮叹了口气,似乎还想继续谴责他的反复无常和冷漠无情。 然而刚一开口就被晏秋忍不住打断。 “不好吗?”虽然晏秋努力逼着自己不动声色地回道。 “什么?”秦暮一脸疑惑。 “不用再对着我这张令你倒胃口的脸吃不下饭,不用再强忍着恶心安慰我,这样不好吗?” 秦暮闻言愣怔了一瞬,很快反应了过来,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很淡。 “你知道了。” 晏秋看着他方才伪装的善意立刻潮水般退去,眼中出现了他自从回到傅家后在无数人眼中看到过的神情。 明明已经痛到麻木,却没想到还能更痛。 傅霜迟在A市上流社会新一代那群富家公子哥中人缘极好,因此他回来时,所有人都怕他心怀怨恨,伤害傅霜迟。 因此对他很不友好,明里暗里给他下了无数绊子,在各种场合故意捉弄他出丑。 只有秦暮是他们中唯一对他好的人。 会在那些人太过分时皱着眉过来帮他解围,在他一个人默默流泪时给他递上手帕,安慰他不要难受,会在节日里给他准备礼物,会在他需要时给予他关心。 这是晏秋二十多年来从未得到过的偏爱和温情。 晏秋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这么缺爱的人,因此哪怕感受到一丁点的善意就恨不得用所有去报答。 从小到大对他好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因此出现的每一个他都格外珍惜。 就像溺水之人拼命抓住身边唯一的稻草,哪怕知道无济于事,迟早会沉下去,也要紧紧攀附着他。 直到不久前秦暮生日邀请了他,他用自己攒的钱买了一枚戒指想要作为礼物。 然而正准备出门时却碰到了傅霜迟。 傅霜迟抢过他手中的礼物盒,看到他准备好的礼物时笑弯了腰,扶着椅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戒指?看来你是真动心了,秦哥是真的有本事。” 晏秋没理他,想要出去,却被他叫住,“你确定要去自取其辱?” 晏秋问完停下脚步,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真的想再多看一会儿好戏的,可惜实在忍不住了,实在是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什么意思?”晏秋看着他脸上肆无忌惮的嘲讽,感到了一丝不妙,果然,下一秒就听他继续说道:“你不会真以为他喜欢你吧?” 傅霜迟说着,缓缓踱步到他面前,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然后点评道:“二哥啊,你是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 傅霜迟说着轻嗤一声,拿出手机,然后点开了一段录音。 虽然没有画面,但晏秋还是听出了那是秦暮的声音。 在自己面前总是温柔含笑的声音透过手机却是那么刻薄刺耳。 “不过就是个畏畏缩缩土包子。” “看人时眼都不敢抬,我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晦气。” “那种地方长大的人……大概给根骨头就能把命给你。” “小迟,一个月,我就能让他对我死心塌地。” …… 那天晚上晏秋终究没有走出傅家的大门。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看着自己买的戒指。 其实他买的是对戒,买下来后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戒身的内侧刻下了彼此的名字的首字母。 他的是Q,秦暮的是Y。 那时右手刚拆线,一用力就是刺骨的疼痛,可是那时只要想到秦暮戴上的画面,便觉得甘之如饴。 他就像一只独自度过寒冬的松鼠,将他生活中那零星可数的幸福每天存一点,直到堆满自己小小的仓库,便可以安心度过永无止境的严冬。 然而今天才知道,他费心捡回来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披着松子外衣的石头。 一切都是假的。 无论是明面上的排挤捉弄,还是暗地里的欺骗假意。 都只是为了傅霜迟开心而已。 有人四周全是焰火,却还有人担心他太冷。 有些人匍匐冰雪中,却还要被夺走零星的暖意。 晏秋最终还是松开手掌,把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戒指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删掉了秦暮所有的联系方式,握着姑姑送他的吊坠沉沉睡去。 - 晏秋抬头看向秦暮。 他曾将秦暮当做这暗淡无望生命中唯一的光,可后来发现这束光不过是照耀他人时偶然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倒影。 既然属于自己,那么不要也就不要了。 事情已经如此明晰,晏秋觉得无需多言,想要离开。 然而刚一转身却被秦暮扣住了手腕。 晏秋停下脚步转过身,然后就见秦暮笑了一下,眼神向下,似在俯视。 所有的伪装顷刻间碎裂殆尽,晏秋又看到了熟悉的傲慢,只是其中似乎还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 “你有什么资格说结束?” “游戏是我开始的,就算是结束,也要由我来结束。” 心脏仿佛被被一把生了锈的刀一刀刀划过,痛意并不尖锐,却长久。 “好。”晏秋有些疲惫地追问道,“那你所谓的结束是什么呢?” 秦暮似乎被他问住,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眸色越来越暗。 握着他的手指不断用力,扣得他生疼。 晏秋吃痛,甩开秦暮的手。 他懒得再和秦暮纠缠,转身向回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听身后传来秦暮刻意压低的声音。 他说:“晏秋,我不会放过你。” - 晏秋回到客厅,却见刚才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一旁的佣人告诉他,午饭时间到了,他们都已经去餐厅用餐。 晏秋一听,虽然没有胃口但还是匆匆赶了过去。 傅家规矩,人不到齐不开饭。 佣人替他推开餐厅的大门,大门开合,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响声如同什么信号,原本正在聊天谈笑的众人瞬间安静,目光齐齐向他望了过来。 晏秋讨厌这样的注视,但又不敢低下头,因此只能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坐下。 然后抱歉道:“我来晚了。” 母亲似乎想打圆场,但还未言声就听祖母先一步开口道:“不说一声就擅自离开,还让长辈等你,像什么话。” 说着,重重放下手中擦手的手帕。 晏秋对上她的目光,毫不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不满和鄙夷。 晏秋从小就听说隔代亲,他也在无数同龄人的爷爷奶奶身上感受到过这句话的含义。 但他原来在那个家时,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 后来回到傅家时得知他除了父母和大哥还有爷爷奶奶,他激动到握着吊坠和姑姑说了一晚上的话。 他以为爷爷奶奶总会爱他。 然而当父亲把他第一次带他回到老宅时,衣着华美的白发妇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给出了评价,“差远了。” 那时的晏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口中的那句比较对象是谁? 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傅霜迟。 傅霜迟从小被她亲自带大。 被她培养得会弹琴,打球,品茶,下棋,骑马。 傅霜迟的身上有着用钱堆出来的悠游自信。 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具备的东西。 傅老爷子倒还好,冲他摆了摆手。 晏秋愣了一下,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许久,一只温暖而宽大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接着,傅老爷子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他说:“回来就好,这么多年受苦了。” 傅老爷子大概是傅家唯一真正把他当成亲人的人,但是他掌舵集团一生所积攒下来的气场实在太过威严,因此晏秋并不怎么敢亲近他。 这次也是,最终还是傅老爷子替他解了围,“行了,吃饭吧。” 大家闻言,无论情不情愿都还是拿起了刀叉开始吃饭。 在傅老爷子面前,傅霜迟也不敢放肆,一顿饭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晏秋难得轻松地吃完了一顿饭。 回去的路上,晏秋地脑海中不断反复着秦暮刚才在老宅时说过的话。 其实大抵能猜出几分秦暮的心思,他们这个阶层从小都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自己大概是第一个拉黑他的人。 一时气不过罢了。 晏秋想通这一关节,想着他无非就是在什么聚会上和别人一起下下自己面子,让自己丢个人扳回一局。 然而没想到的是,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什么都没有再发生过。 晏秋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他想秦暮说不定只是一时的气话。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在心里把这件事翻篇时。 这天醒来,却发现他从不离身的吊坠不见了。 第4章 吊坠 吊坠是姑姑在他六岁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十几年来他从未离身,哪怕洗澡也不会摘下来。 因此晏秋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绳子断了,掉到了什么地方。 但哪怕他把床都搬开,也没有找到吊坠的踪迹。 如果不在自己房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于是他跑出房间,挨个问别墅里的佣人昨晚有没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然而佣人们皆是一脸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只有问到打扫走廊的那个小姑娘时,她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告诉了他,昨晚她值夜,看到二少爷曾进过他的房间。 傅家的二少爷自然不是他,而是傅霜迟。 晏秋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不妙。 在这个家他对于傅霜迟一直是能避则避,如果是别的东西他拿走也就拿走了,但吊坠不行,这是姑姑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因此晏秋在楼下踟蹰许久,还是抬步向二楼走去。 傅霜迟正坐在阳台上看书,看见他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 然后明知故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放下书抬起手腕,故意露出之前因为受伤而裹着的纱布,问道:“是来道歉的?” 晏秋瞬间想起了前几天生日宴上发生的事。 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但那天的经过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因此晏秋很清楚他就是故意的。 耳后还未痊愈的伤疤似有所感,猛地痛了一下。 晏秋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按向耳后,但很快就被他反应过来,强忍了下去。 虽然对于傅霜迟的要求无礼,但他既然这个态度,也恰恰说明吊坠确实在他那里。 为了吊坠,晏秋只能忍下不情愿,点了点头回道:“是。” “那就道歉吧。”傅霜迟轻轻抚摸着手腕,答得毫不迟疑。 晏秋垂下眼睫,盖住眸中的情绪,一字一句说道:“那天的事,对……不起。” 傅霜迟闻言笑了一下,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笑得志得意满。 等他笑够,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拿起桌上的书,驱赶苍蝇一般冲他挥了挥手,“我原谅你了。” 说完,还故意在最后加了一句,“二哥。” 这声二哥要讽刺有多讽刺,但晏秋已经没功夫和他计较,只是问道:“那能把吊坠还给我了吗?” “吊坠?”傅霜迟做出一副很茫然的样子,似是不解地问道:“什么吊坠?” “就是我一直戴在脖子上那个。”晏秋说着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但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哦——”傅霜迟这才刚想起来一般,恍然大悟道,“那个啊。” 晏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却只听他反问道:“你的吊坠不应该在你脖子上吗?为什么来问我呢?” 晏秋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手指不由攥紧,下意识向前了一步,“你昨晚进了我的房间,我醒过来就不见了。” “所以呢?就是我拿的吗?”傅霜迟说着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还有,谁告诉你我进你房间了?” 晏秋被噎住,他知道傅霜迟心眼小,因此并不想牵扯到那个佣人。 谁知傅霜迟见状,反而咄咄逼人了起来,“怎么不说话了?还是说不出来了?不会没有证据只是来诈我的吧?一大早的跑到我这里要东西还含血喷人,晏秋,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那个晏字咬得极重,仿佛要把他活吃了一般。 晏秋看着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不过是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又生怕激怒傅霜迟,他会直接把吊坠毁掉,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我从没有想过和你争过什么,我只想要我的吊坠。” “哦?”傅霜迟轻嗤一声,站起身来反问道:“从没有想争过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晏秋闻言愣住,看向他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傅霜迟一步步向他走近,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难道就不明白你和这个家根本格格不入,你融不进来,你前二十年的生活早就把你这辈子决定了,你就应该跟你那对摆摊的父母一起烂在那里,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才是傅家的二少爷!哪怕没有血缘又如何?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我和爸妈有二十年的感情,他们叫了我二十年的二少爷,你有什么?凭什么你一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我前二十年都是这样过的,为什么你一回来,我就成了鸠占鹊巢的贼,谁都可以轻看我,谁都可以嘲讽我?我得拼了命继续维持爸妈对我的爱,我以前根本不用的。” “可是……”晏秋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我没忘。”傅霜迟看着他,“但你也说了是本该,现实是……这一切都属于我。” “爸妈的爱属于我,大哥的爱属于我,傅家二少爷的位置也属于我。” “你还看不明白吗?就算你有血缘又如何?他们眼里的儿子和弟弟,只有我。” 有一瞬间晏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不然现实怎么会荒诞至此。 但这一切都又在拼命提醒他,眼前的一切确实都是现实。 晏秋已经不想多言,只是艰难地说道:“把吊坠还给我。” 傅霜迟也收拾好了情绪,没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问我不如问问秦暮,或许会有收获。” 晏秋从傅霜迟的房间出来,在客厅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把秦暮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然后按下了拨通键。 对面许久才接通,声音中透着装出来的讶然,虚伪地像以前一样故作关切道:“晏秋?出什么事了?” 晏秋喉头滚了几滚,这才艰难地问出了声,开门见山道:“我的吊坠在你那儿吗?” “吊坠,只是为了这个?”秦暮倒是承认得坦然。 “是。”晏秋言简意赅,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对面轻笑了一下,回道:“好啊,那你就去取吧。”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很快,一条短信发了过来,上面是一个地址。 晏秋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吊坠是姑姑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必须拿回来。 因此还是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秦暮给他的地址是一条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河,河边杂草丛生,一看便知许久都没人来过。 河中央处种着几株池杉。 秦暮只发来一个地址说在这儿就没了消息,电话再打过去就已经打不通了。 因此晏秋只能自己找。 他先是沿着河岸找了一圈,手指被岸边的杂草枯枝划破好几处,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然而直到他把河水两旁翻遍,也没找到吊坠半分的线索。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就在他思索自己是不是被傅霜迟和秦暮耍了的时候,一抬头,目光落在了河中央的那几株池杉上。 河周围都已经被他找遍了,只有那里还没找过,因此晏秋想也不想,直接一脚踏进了冷冽的河水里。 此时已经快十二月,早已立了冬,加上晚上的温度,因此刚一踏进去,冰冷河水便仿佛化成了一根根绵密的针,刺进了他的身体。 晏秋当即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但他已经无暇顾及,淌些肮脏的河水来到池杉下,然后掏出手机照亮,向上看去。 池杉的枝叶不算茂密,因此他刚找到第二棵树,他就看见了被挂在树枝上的吊坠。 他从小在乡下长大,爬树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因此晏秋一边把手机咬在嘴里照明,一边向上爬去。 树身不知被抹了什么,滑得厉害,晏秋只能放慢速度一点点向上爬,指甲几乎陷进树干。 好不容易才爬上去,握住了失而复得的吊坠。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脚下便是一滑,就这么直直摔了下去,径直落进树下的死水里。 这条河并不算深,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因为常年不流动,里面沉淀着各种污水和垃圾,味道自不必说,再加上如今是冬天,河水浸着冷意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刮过他的肌肤,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暖意。 哪怕晏秋很快就站起身来,但湿透了的衣服软塌塌地贴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冷意仿佛有意识一般不断地往他身体里钻。 晏秋被冻得仿佛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吸进一口气,接着,身体才仿佛反应过来,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上了岸,晏秋发现自己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打起架来,整个人哆嗦得厉害。 晏秋知道自己这一身回去不仅不会得到关心,反而会遭到怎样的白眼和嘲笑,于是打算先找个酒店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 只是这里是郊区,离市中心还远,最好的方式就是叫车。 但晏秋看着秘籍满身的脏污,估计没有司机会愿意拉自己,于是便自己一步步向回走去。 还好他没有多久就碰到了一家农家乐的旅店。 旅店的老板还以为他被抢劫了,赶忙给他开了个房间让他洗澡,还给他拿了热水和衣服。 晏秋感激地向他道了谢,快速将自己收拾好,又坐在旅店缓了半天,这才准备回去,但旅店老板看他脸色苍白,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关切道:“你要不在这儿休息一晚吧,我看你面色不太好。” 晏秋闻言低头看了眼手机,虽然刚才进了水,但依旧能开机,屏幕空荡荡的,没有一条电话和消息。 但他还是苦笑了一下,自欺自人道:“不了,我先回去了,家人会担心。” 旅店老板闻言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塞了一瓶热水给他。 晏秋这次叫了车,很快就回到了傅家别墅。 此时已经凌晨,晏秋还以为他们早就睡了,然而没想到别墅内灯火通明。 管家和佣人都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着他。 晏秋没想到他们真的会等着自己,心中一暖,连忙付了钱下车向大门口走去,想跟他们解释一下自己回来晚的原因。 然而刚走到大门口,正好撞见闻声从别墅里走出来的傅沉泽。 “大……”晏秋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啪”得一声,傅沉泽的巴掌重重落在他的脸上。 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声,仿佛有不知名的禽类对着他的耳朵嘶吼,风穿过他的身体,有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都空了。 晏秋下意识捂住左耳,等到耳边那股耳鸣声终于停,他才抬头向傅沉泽看去,茫然地喊了一声,“大哥?” 傅沉泽的面色仿佛能滴出水一般,目光狠戾而阴沉。 他没有问晏秋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没有发现他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没有看到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 他只是看着晏秋,语气中满是愤怒和失望。 “晏秋。”傅沉泽一字一顿地看着他问道:“你把霜迟带到哪儿了?” 第5章 质问 明明刚才的热水澡已经驱净了他身上的寒意,但是此时的晏秋却又重新感觉到了冷。 老板给他找的衣服并不合身,对于他来说有些太大了,冷风顺着衣服的空隙一阵阵钻了进来,晏秋只能抓紧衣摆,试图摆脱这刺骨的寒意。 额头有些烫,大概是发烧了,加上刚才一路的冷风,头脑一片昏沉,因此随然傅沉泽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傅霜迟。 什么叫他把傅霜迟带到了哪里? 傅霜迟不见了吗? 傅家人向来早睡,难怪今晚到了这会儿整个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能让大家这样大动干戈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他刚才怎么想的?居然会觉得是在等他呢? 想到这儿,晏秋自嘲地笑了一下,然而这笑落在傅沉泽的眼中,无疑是承认后的挑衅。 “你还敢笑,霜迟呢?晏秋,我警告你……”傅沉泽说着向前一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手指毫不留情地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像是在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恨意。 晏秋的肩膀处很快传来阵阵痛意,他有些吃痛想要挣开,然而还没动作,就听傅沉泽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许伤害他。” 晏秋还没抬起的手就这么落下,整个人仿佛被一阵无力裹挟。 哪怕相处了一年,他们之间依旧陌生得可怕。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傅沉泽就是可以这样毫无理由地觉得他会伤害傅霜迟,自己容不下他。 可是自从回到傅家,一直受伤害的不是自己吗? 晏秋沉默不语的态度让傅沉泽更加生气,暴怒之间又一次举起了手。 晏秋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传来了陆软的声音,“沉泽,你这是干什么?” 晏秋睁开眼,然后就见陆软从别墅里匆匆走了出来,一把拦下傅沉泽,挡在他的身前。 她的面色也很难看,语气中带着怒意,“你们是亲兄弟,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陆软的面子还是要给,因此哪怕傅沉泽依旧铁青着一张脸,但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陆软见状,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小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晏秋看着她,冰冷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似乎也暖和了一些。 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了陆软的下一句话,意有所指地问他,“小迟不见了,你看见他了吗?” 夜晚的凉风吹来,刚升起的那点暖意还没来得及在体内聚集就四散离去。 晏秋觉得,似乎更冷了。 刚回傅家时晏秋以为陆软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和大哥,对于他的不满和不在意都浮在表面上,晏秋一眼就能辨明。 但陆软却比他们会迷惑人心。 她会在自己生病时关心自己,替自己在祖母面前解围,在他受委屈时偶尔也会准备一些礼物补偿自己。 晏秋曾以为这是爱,但后来在见过她与傅霜迟的相处后才发现这不过是客气。 是她对世交好友的孩子如出一辙的客气。 更何况连这样的客气也要以与傅霜迟相安无事为前提。 陆软见他久久没有说话,以为他知道些什么,于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他在哪?是吗?” 晏秋看着她目光中藏着的焦急,收了想要诉说这一天经过的心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陆软见状勉强笑了一下,显然并不相信。 “妈妈知道你心中有气,但这种玩笑开不得,要是你知道霜迟在哪里就告诉妈妈好吗?” 陆软说到这儿露出一个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维持着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耐心。 “妈妈知道你心地善良,不会伤害小迟的,对吗?” 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他们的对话和反应晏秋也能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联想到他突然被拿走的吊坠和秦暮的话,整个事情就差不多拼凑出来了。 无非就是他们两个人联手用来整他的把戏罢了。 但当局者迷,对于他而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局,大哥和母亲却进入得如此真心实意。 晏秋看着他们,脑海中有一瞬间闪过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但很快就知道并没有什么用。 傅霜迟在傅家生活二十年,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样子。 但心是偏的,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他们会下意识偏向傅霜迟,觉得他的一切有苦衷。 就像他曾毁了自己回家的第一顿饭,小孩子耍脾气一样不让自己改回傅姓,不允许他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一切对于前二十年流落在外的晏秋来说并不公平? 他们知道,但还是由着他,纵着他,对于傅霜迟的要求一一应允。 想说的话太多,委屈积攒得太满,但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全部化成了一句,“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陆软的语气没克制住,尖锐了一瞬,但很快就被她重新压了回去。 “林嫂说霜迟是接了你的电话出去的,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小秋,跟妈妈说实话。” 晏秋听到这儿觉得有些可笑,但他在外面折腾了一天实在太累,一点也笑不出来,更不想再跟他们周旋下去,于是起身想要向别墅走去。 然而刚一抬步就被陆软挡住。 她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哀哀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母亲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担心。 晏秋停下脚步,觉得这一幕滑稽又讽刺,他在自己的母亲眼中,看到了她对别人的担心。 “只是……一通电话。”大概是今天吹了太多的风,晏秋的嗓子很干,因此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但他还是一字一句说了下去。 很快,喉咙里就尝到了血腥气。 “你们就觉得是我绑架了他,是吗?” 陆软听出了他的质问,愣了一下想要辩解,“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晏秋疲惫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其实也从心底觉得我会恨他,伤害他,对吗?” 陆软还想解释,然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话。 “可是,为什么你们会有这种想法呢?” 这句话让陆软彻底愣在了原地,虽然晏秋没有明说,但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父母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偏心。 她也知道晏秋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她刚生产完从病房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孩子是傅霜迟。 她亲眼看着不到枕头大的孩子一点点长大,绕着她奔跑,叫她妈妈。 二十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轻易放得下。 所以哪怕得知傅霜迟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她也依旧留下了他。 她知道对于晏秋不公平,也尽力想要弥补,但是看着他总觉得陌生。 哪怕亲子鉴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是她的孩子。 但对他始终无法像傅霜迟一样亲近。 她不是不知道晏秋与傅霜迟之间的那点小磕绊,但她还是无数次选择了装作不知。 在林嫂告诉她霜迟是接到晏秋的电话不见后,和其他人一样在心底毫不犹豫地将晏秋推到了对面的位置。 因为他们都知道晏秋虽然从来没有表现过,但他的心底有怨,而这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但看着晏秋的眼神,陆软却觉得她似乎错了。 哪怕晏秋从小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他们毕竟相处了一年。 他的品行自己也了解,怎么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呢? “小秋。”陆软的心口突然酸涩了一瞬,张口想要叫他。 然而晏秋已然累极,一分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抬步向屋里走去。 陆软看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他走路似乎有些奇怪。 衣服也有些不合身,这似乎不是他的衣服,但到底是不是她也忘了。 毕竟他每天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她也从未关心。 一旁的傅沉泽还想追上去,却被陆软拉住。 “妈。”傅沉泽低声叫她。 “不是小秋。”陆软说着抬手揉了揉不断跳动的太阳穴,“再派人找找吧。” - 晏秋回到房间。 哪怕别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还是觉得冷,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喝过水,嘴唇干燥得几乎快要裂开,轻轻一动就能尝到浓重的血腥气。 晏秋想起来接杯水,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起身的力气。 刚才整个人仿佛被冻在冰里,因此身体对于周围的感知迟缓了许多。 现在周围暖和起来,晏秋才感觉到胃不知为何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他捂着胃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进去。 然而却没有丝毫好转。 傅家有家庭医生,但现在所有人都忙着在找傅霜迟,晏秋也不想去找不痛快,于是便强忍着痛意躺到了床上。 这一天身心俱疲,因此哪怕胃里还一阵阵翻涌着难挨的痛意,但晏秋还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长时间,再次醒来时整个人都是软的,身体的零件仿佛被一个个拆下重组,从骨缝渗出一股难言的倦怠感。 晏秋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这才慢慢活动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然而刚一动作却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他的房间。 入目一片雪白,更像是在医院。 他怎么会在这儿? 晏秋抬手敲了敲依旧昏沉的脑袋,想要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时却听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你终于醒了。” 第6章 胃癌 晏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是有些仓惶地把头扭了过去,然后就撞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竟然是秦暮。 “你?” 大概是太长时间没喝过水,晏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卡住,嗓子仿佛被粗粝的砂纸狠狠磨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意。 秦暮见状,起身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晏秋看了他一眼,犹豫着伸手接过。 喝了几口热水,嗓子里那股沙哑才终于感觉好了一点,等他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这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来。 这里确实是医院病房,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睡着之前明明在自己的房间里。 秦暮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贴心地解释道:“你在家里昏过去了,被打扫房间的阿姨发现,然后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了医院。” “哦。”晏秋喝了口水,慢吞吞地回道。 他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没想到竟然会昏过去。 “你就不想问问别的?”秦暮看着他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爽。 然而晏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般把杯中的水慢慢喝完,然后把纸杯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没什么想问的。” 话音刚落,就见秦暮一副吃瘪的模样。 晏秋见状有些想笑,但那笑意只堪堪维持了一瞬后就像岸边的石子落入湖面,激起片刻的涟漪后就重回平静。 只余乏然。 其实有什么好问的,他应该昏迷了不短的时间,但醒来之后身边只有秦暮而没有傅家的人。 这就说明傅霜迟还没找到。 不然的话,最少也会有陆软陪在他身边。 倒也不是真的有多关心他,只是面上的关系总要维持。 而秦暮还在这里就说明游戏还没结束。 不用他开口,秦暮自然也会说明他们到底还想干什么? “你倒是沉得住气。”秦暮看着他说道。 晏秋靠在枕头上,眉目淡淡,好看的鹿眼微微垂着,似乎有些厌烦。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秦暮没说话,只是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有些好奇地将他从上看到下。 “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会死心?” “死心?” “晏秋,一年了,你还看不清吗?你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霜迟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你争不过他。” 晏秋闻言沉默了下来,这是事实,确实无法辩驳。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所以他们这么费心设计,只是想让他离开吗? 不过也是,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可值得傅霜迟费心。 父母的宠爱,傅家的地位,他已经全都有了。 只是…… 晏秋抬头看向秦暮,“你呢?” “我?”秦暮眉头微挑,似乎有些不解。 “你这么费心帮他,又是为了什么?” 秦暮笑了一下,“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似乎觉得没必要和他说明。 晏秋见状也没有再问,病房内重新沉默了下来。 晏秋看着不远处的墙面,明明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却看得入了神。 等晏秋回过神时病房已经没了人,秦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明明才刚醒不久,他却又重新感受到了一阵困意。 然而还没躺下,胃又突然疼了起来。 晏秋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吃饭,胃里空荡荡的,却又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撑得很满。 因此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吃,所以只是重新躺下,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手掌紧紧按住疼痛的地方,希望能和以前一样熬过去。 然而还没过多久,病房的门却突然被推开,接着一个年轻的大夫走了进来。 “晏秋是吧。”大夫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哀然。 他先是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看着旁边空了的椅子问道:“你的家人呢?” 晏秋强忍着疼痛坐起身来,懒得解释,只挤出一个笑敷衍道:“他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大夫闻言似乎有些为难。 晏秋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问道:“大夫,是有什么事儿吗?您可以直接跟我说。” 大夫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缓缓说道:“你被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有些严重,所以我们给你做了一些检查。” 晏秋看着他的神色,大致猜到了什么,“是情况不太好吗?” 医生闻言,慢慢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胃癌……晚期。” 很奇怪,晏秋停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心里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甚至隐隐有一种尘埃落定落定之感,仿佛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医生在医院里看见过太多惊慌失措,歇斯底里,哭泣哀求,头一次面对这么冷静的病人,反而有些不适应。 “要通知你的其他家人吗?”医生斟酌着问道。 “不用了。”晏秋摇了摇头,因为疼痛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一字一句强撑着说道:“我没有家人。” 大夫一听,面上更加不落忍,眼前的少年实在太过瘦弱,哪怕给他拿的是最小号的病号服,他穿在身上还是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病历上的年纪,医生真的很难相信他已经二十一岁。 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模样。 年纪轻轻得了癌症已经足够凄惨,没想到家庭又是这样的情况。 只能感慨一声厄运专挑苦命人。① 其实平时对于患者的关心和询问最多也只到这一步,但是大概眼前的少年太过可怜,医生不禁想多问一问。 “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许久才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很慢,但还是足够他听清,“医生,我胃有些疼,可以给我开些止痛药吗?” - 晏秋出院已经是三天后,他拒绝了医生住院的提议,拎着一堆药回到了傅家。 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看到了不久之前刚让全家人大动干戈到处寻找的傅霜迟。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绑架”过的模样,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旁边放了一堆零食。 陆软也在,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似乎正说着什么。 见他回来,似乎不能被他听见一般,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晏秋已经习惯了这样若有似无的“排斥”,自然不会过去自讨没趣,正准备回房间,没想到陆软却起身跟了过来。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小秋。”陆软脸上难得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说着,目光落在他手中掂着的那一堆药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生病了吗?” “感冒。”晏秋随口敷衍了一句便继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明显不想再多谈。 然而没想到陆软却继续跟了上来。 “还有事吗?”晏秋把药放进柜子里,转身看着跟进来的陆软问道。 陆软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小迟回来了,这件事搞清楚了,妈妈知道不是你,那天沉泽那么对你,妈妈替他向你道歉。” 冬日的阳光总是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惨白,透过卧室内透明的玻璃窗,直直地照在靠墙的镜子上,映出同样了无生气的光。 晏秋转过身,然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他在笑。 晏秋抿了抿唇角,想要把那个笑压平,可是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哪里那么容易改得掉。 原来在晏家他们总嫌自己晦气,因此从不允许哭,总是逼着他笑。 摔倒了要笑,挨打了要笑,吃不饱饭要笑…… 因此后来晏秋几乎形成了习惯,越是难过,笑得越开心。 陆软似乎被他脸上的笑瘆住,问他,“你在笑什么? 晏秋抬手按了按唇角,却发现怎么也按不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 晏秋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他笑从回家看到傅霜迟的那一刻就知道傅霜迟赢了。 他不知道傅霜迟怎么跟他们说的,但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让大家这么兴师动众得担心一场,也不会有什么惩罚,反正傅家的人都会为他兜底。 而他在医院三天,也无人在意他的消息。 哪怕他在家昏倒,被家里的佣人送到医院。 但佣人也知道这个家根本没人在意他,所以都懒得告诉他们一声。 秦暮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耳边。 他说得没错,无论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他根本融不进这个家,霜迟是他们从小疼到大的孩子。 自己永远争不过他。 “想明白了。”晏秋淡淡地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陆软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能感受到他的不悦。 因此有些尴尬地在一旁继续解释道:“小迟他从小被惯坏了,这次也是,一句话不说就跑出去这么多天,这些天我们一直在找他,难免忽视了你。小秋,你别生气。” 晏秋想说自己没有生气,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懒得再多说一句话。 然而陆软却仿佛没看懂一般,继续在他旁边说着一些没有意义的找补。 无非就是知道他受委屈了,想要补偿他。 生病对晏秋的消耗太大,因此他很快就又累了,就在他刚准备开口说自己想要休息的时候,却听陆软先他一步开口说道:“听你爸爸说C市下雪了。” “这周末咱们一家人去滑雪吧。” 第7章 抉择 不知是想把这次聚会当做告别,还是被陆软的那句“一家人”所触动,晏秋最终还是答应了陆软的请求。 周末和他们一起去了C市的雪场。 因为之前的那一巴掌,傅沉泽大概也觉得尴尬,一路上都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 傅霜迟和他向来不亲近,因此只有陆软一直和他呆在一起。 陆软这次似乎是真心想要补偿,一路上对他都格外照顾,试图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是之前的那些事在他们之间留下的痕迹实在太过深刻,因此无论她怎么做总显得刻意。 C市的滑雪场是全国最大的雪场,位于海拔近三千米米的高山之上,山上种着茂密的雪松,松林间被人为开辟出了不同的雪道,因为前段时间的大雪,整个雪场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因为每年冬天都有许多爱好滑雪的人士来这里滑雪,所以半山腰处分布着各式各样的木质别墅。 傅霜迟和傅沉泽都喜欢滑雪,所以傅家也租了其中的一幢,方便冬天的时候随时来游玩。 这里的别墅普遍不高,共有三层,一层会客,二层住人,三层是一个阁楼用来放杂物。 窗外白雪皑皑,雾凇斜挂,不时可以看到雪松间隙中透出的建筑,这是晏秋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因此坐车上山时他的目光一直看向车窗外。 转弯时透过挂满雾凇的树木,突然瞥见一抹红色。 那似乎是某座建筑的屋顶,在一片白雪皑皑中格外显眼。 但也只是一瞬,那抹红色便重新隐没在了漫山的雪白之中。 “那是?”晏秋没忍住,下意识问出了声。 “这个啊。”陆软也看到了,哪怕自己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但提起时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恭维之意,“是雪场的山顶别墅,也是整个雪场最豪华的别墅,据说建造的时候花费了近十亿,占地万余平,由三栋独立别墅合围成一个合院,奢侈程度令人吃惊,只是主人很是神秘,至今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这样啊。”晏秋点了点头。 在晏秋的认知里,雪场这样只有一季会来的地方常年租着一栋不住人的别墅已经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花这么多钱建造这样奢靡的别墅,这人实在是有钱到…… 晏秋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最终词穷地给补了一句,穷凶恶极。 很快他们就到了傅家租住的木质别墅。 别墅一层用于会客,并无房间,二楼主要用于住人,但不巧的是刚好只有三个房间。 因此晏秋只能住在阁楼。 陆软见状也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道:“阁楼已经提前让阿姨打扫过了,很干净。” 晏秋没说话,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提着自己的东西向三楼走去。 傅霜迟他们应该是常来,一到便换好了滑雪服,大家一起向雪场走去。 晏秋沉默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戴好滑雪板,一个个熟练地在雪地上飞驰,自己只能在一旁笨拙地默默移动。 “你不会滑雪?”陆软似乎有些惊讶。 晏秋点了点头,在他二十年的生活中,与此刻最接近的大概就是公园里十块一次的旱冰,但哪怕是这样的娱乐,也只属于晏井。 他在晏家时的那个“哥哥”。 陆软知道他不愿意回想起以前的事,正准备教他,谁知原本已经陪傅霜迟滑走的傅沉泽见状,却突然转身滑了过来。 晏秋对于傅沉泽这个大哥一向畏惧,见状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傅沉泽见状在距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我教你。” 晏秋闻言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陆软就已经喜出望外地把他推了过去。 “好啊,让你大哥教你,你们兄弟两个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晏秋还没说话,就见傅沉泽扶着他,真的教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向来对自己冷淡的大哥为什么会突然转了性,但晏秋对于这样难得的温情确实没有什么抵抗力,于是便跟着学了起来。 然而还没学多久,就听不远处突然传来傅霜迟的声音。 晏秋和傅沉泽同时抬头看去,然后就见傅霜迟不知怎么,突然摔倒在了不远处。 傅沉泽见状,立刻松开了晏秋,毫不犹豫地向傅霜迟滑了过去。 晏秋原本借着傅沉泽的力,他突然离开使他身体失了支撑,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好在地上都是雪,倒是不疼,只是猛地吸进去几口凉气,有些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对面傅霜迟已经被扶起来,然后拉着傅沉泽不知去了哪里。 陆软和傅建庭被佣人叫了回去,偌大的雪场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因此谁也没看到他咳进雪里的血迹。 晏秋坐在地上咳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卸了滑雪板一步步向回走去。 他回来的时候会客厅有人,陆软正在陪着聊天,见他突然回来了,她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问,只当他玩累了,让他先上楼休息。 “妈妈这会儿有客人,一会儿再……” 陆软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阿姨从厨房走出来问道:“太太,二少爷想喝的鸡汤快炖好了,还要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准备些水果送到客厅。”陆软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转身和阿姨一起向会客厅走去。 晏秋静静地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角,抬步向阁楼走去。 之后的几天晏秋一直不舒服,加上药里似乎有安眠的成分,因此他没怎么再出去过。 就算出去也只是寻找有没有合适的木头,拿回来雕刻一些小东西。 陆软一开始还会来叫他,后来见他实在不愿出去也就作罢。 这天晚上,晏秋依旧吃完饭早早入睡。 谁知睡到半夜却被呛醒。 他睁开眼,这才发现明明是深夜,外面却亮如白昼,而且还能闻到呛人的浓烟。 晏秋一边咳嗽一边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光亮原来是火光。 着火了?! 反应过来之后,晏秋立刻下了床,然后拿起睡前床头放着的半杯水浇到了衣服上,捂着口鼻向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睡着时已经吸入太多烟的缘故,他的腿是软的,好半天才走到门口。 刚一推开门,就见有什么倒了下来,重重砸在他的面前,带起一地烟尘。 哪怕已经用湿衣服紧紧捂住口鼻,但晏秋还是被周围无孔不入的浓烟呛出了眼泪。 别墅是木质的,因此燃烧极快,墙壁已经开始发黑,昂贵的壁画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入耳全是“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眼睛被熏得睁不开,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皮肤被周围的温度炙烤,他仿佛闻到了什么被烧焦的味道。 头脑因为缺氧阵阵发昏,但晏秋明白现在倒下绝对死路一条,因此还是强撑着向楼下走去。 楼梯是榉木做的,虽然是实木做的,但在这样的大火下也有些支撑不住,很多地方已经焦黑一片,踩上去便能听到“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坍塌碎裂。 周围的火越来越大,火舌一点点蔓延试探,试图将他拖进深渊,屋内的氧气仿佛已经消耗殆尽,每一口的呼吸都格外困难。 因此晏秋也顾不得多想,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躬身向下跑去。 越往下,听到的声音便越嘈杂。 除了烈火灼烧的“噼啪”声,东西掉落的声音,他似乎还听见了几道不甚清晰的呼喊声。 头顶似乎有什么动静,他抬起头,然后就见墙上那副半人高的壁画被烧得掉了下来,虽然他躲得及时,但还是被砸到了肩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下,就这么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晏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手中浸了水的衣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浓重焦灼的烟雾没了阻挡,争先恐后地向他的嘴巴和鼻腔钻去。 短短几息之间,各种烟尘就堆满了他的肺部,根本无法呼吸。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呼吸越来越困难,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晏秋强撑着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意慢慢散去,他终于看清了来人。 是傅沉泽。 原本已经认命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晏秋猛地咳嗽几声,拼尽全力喊出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大哥”。 傅沉泽似乎听到了,连忙叫了他一声,“晏秋?” 随即在他面前停了下,蹲下身来检查他的情况。 晏秋眼前一片漆黑,双耳也嗡嗡作响,撑着最后一口力气挣扎着想要把手伸给他。 然而还没碰到,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对不起。” 那一瞬间实在太过不真实,因此晏秋还以为是幻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傅沉泽的表情。 可惜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他怎么也看不清。 等到他眼前终于恢复清明时,他看见傅沉泽已经跑到了门口。 怀中抱着一个人,是傅霜迟。 晏秋这才发现刚才那一跤居然直接摔到了一楼,别墅的大门离他不过几米。 门口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有傅建庭,陆软,别墅的佣人,还有刚跑出去的傅沉泽和傅霜迟。 陆软似乎看见了他,想要冲进来,但很快被傅建庭拦下,按住眼睛抱在怀里。 此时傅沉泽已经把傅霜迟救了出去,他转过身来似乎想回头看一眼,然而恰好一根房梁落下,拦在了大门口,挡住了他的视线。 也绝了晏秋的生机。 傅沉泽向前一步,似乎想冲进来,但终究还是晚了,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痛意。 不过晏秋已经看不到了。 周围越来越热,意识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晏秋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8章 先生 晏秋似乎被困在了那场大火里。 入目之处皆是灼人的火舌,一点点向他逼近,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时而尖锐高昂,像是呼救,时而低沉哀婉,像是泣音。 鼻腔仿佛积满了烟尘,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意。 他想要呼喊却口不能言,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反反复复经历着同一场梦境,从阁楼醒来,然后一次次向楼下跑去,明明门就在不远处,可是短短一段距离,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在这似梦非梦中不知徘徊了多久,晏秋终于醒了过来。 鼻子似乎还能闻到烈火灼烧的气味,耳边似乎能听见各种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他睁大眼睛怔了片刻,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因为太过激动,带着鼻子上的呼吸机一起颤动了起来。 “晏先生,您没事吧?” 耳边乱七八糟的声音随着他的苏醒潮水一般退去,晏秋慢慢转过头,这才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陌生的长者。 晏秋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正戴着呼吸机。 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被抽净,一根手指都抬不起。 “晏先生,您才刚醒,别激动。”陌生男人说着,给他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他现在的处境。 晏秋这才知道面前的男人姓陈,是这里的管家。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他上山时偶然瞥见的那座山顶别墅。 “那天你们别墅发生火灾,先生派了人去帮忙,将您从火场救了出来。” “您的伤势太重,送到山下肯定来不及,但好在先生下榻的地方常年备各种急救的器械和医生,所以就先将您接到了这里。” 先生? 晏秋想问问他口中的先生是谁?然而一开口就是“嗬嗬”的气音,根本发不出声。 管家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并没有解释,只是安抚他好好修养。 “您的伤太重,所以还请先安心休养,等您好了之后,想要知道什么我再告诉您。” 虽然疑惑很多,但晏秋现在的情况确实也问不了什么。 只能点头同意。 晏秋能下床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伤确实不轻。 每天都有五位以上的医生来给他会诊,从他们花白的头发和气度来看,应该都是专家级别的医生。 各种医疗器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维持着他的生命,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药物流水一般送到了他这里。 刚醒过来时的晏秋还以为自己会命不久矣,但短短半个月时间,他就已经能下地,之前胃部的疼痛也有所缓解。 这让他不由感慨,不愧是钞能力。 可以下床的那一天,晏秋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洗手间照镜子。 管家见状犹豫着拦了他一下,从他醒来到现在,晏秋还是第一次在管家面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 因此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慈祥的双眼透着淡淡的怜惜。 “还是希望您能提前做好准备。”管家说道。 晏秋闻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向洗手间走去。 他走到洗手台前,低着头双手扶着边沿,虽然努力克制,却发现自己得手指在不断地抖。 “没关系。”晏秋勾了勾唇角笑了起来,“还有什么会比得了癌症还要更糟糕的事情。” 想到这儿,晏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镜子中的人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抬起头来,然后映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还是他的脸,只是这十几天一直靠输各种营养液为生,迅速消瘦了下去。 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微微凹陷,脖子上甚至可以隐隐看见细长的青筋。 头发更长了,散落在耳后,若是从后面看,说不定会有人把他当作是打扮中性的女生。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左边的脸颊。 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小孩儿巴掌大小的伤疤,暗红色的表面凹凸不平,已经结了疤,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敞在他的脸上。 看起来……有些滑稽。 晏秋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有关美丑,而是想这家主人的药真是厉害,这样大片的伤疤,这些日子他竟没有感觉到疼。 有些奇怪,晏秋竟没有觉得很难过。 丑是丑了些,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有些可惜,他还没去拍将来贴在墓碑上的照片。 不过化了妆应该看不出来吧?晏秋安慰自己。 晏秋在洗手间待了太久,久到管家差点过来敲门,他才终于出来。 “晏先生,您没事儿吧?”管家问道。 “没事。”晏秋说着冲他挤出一个笑,重新坐了回去。 接着就是日常检查输液和吃药。 等一切都忙完,管家准备离开,然而却被晏秋突然叫住。 他转过身。 阳光透过身后的落地窗照了进来,少年整个人仿佛在发着光,管家双眼微眯,一时间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色的薄毛衣空落落地挂在少年的身上,哪怕买的已经是最小号,但他穿着依旧有些大。 太瘦了,管家心想。 “我可以见见先生吗?”晏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怕管家多心,紧接着便连忙补充道:“我只是想道一声谢。” 管家闻言,沉吟片刻,抱歉道:“不好意思晏先生,先生最近不方便见客,您的谢意我会代为转达。”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毕竟从醒来后还没踏出过房门,但从屋内的摆设,窗外的风景,乃至派来照顾他的佣人来看,都不难看出别墅的主人并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这样的人,岂自己这种在傅家都低微如草芥的人想见就能见的。 管家本来已经想要离开,却瞥了他失落的神情。 似乎是怕他多想,于是破天荒地又多解释了一句,“其实晏先生不必在意。” 晏秋闻言抬起头来,然后就听管家说道:“这里本就是家里的产业之一,出了这样的事,先生本就该对您负责的。” 这么多天的疑惑在此刻终于消弭了,“原来是这样啊。” 果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好意。 晏秋在这里修养了一个月。 期间傅家的人一个也没有来过,晏秋本以为他们是当自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但后来听照顾他的佣人说,其实他们来过想要看他,但都被先生派人拦下。 “先生跟他们说,您此时不宜见客。” 晏秋因为这句话笑了一整天。 其实哪个圈子都没有秘密,他们傅家那点破事儿,估计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平时大家虚与委蛇惯了,谁也不会刻意去戳破。 这样明明白白打他们脸的,那位“先生”估计是头一个。 不过他说得似乎也没错,他于傅家,和客人有什么区别? 其实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检查中他患有胃癌的事情也被检查了出来。 因此那位先生又请来了这方面的专家为他会诊,试图替他治疗。 但晏秋却谢绝了他的好意。 管家有些不解,“您的癌细胞扩散得太快,如果说现在还有哪里能治疗,只会是这里。” 晏秋摇了摇头,露出一抹略带惨淡的笑意,“我知道,但我不想治了,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管家只觉更加疑惑,毕竟无论是他现在所在的傅家还是以前所在的晏家。 似乎都不是什么配被称为家的地方。 “那场火灾中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先生负责到这儿便够了。” 晏秋说着,有些犹豫地从枕头旁拿出一只梨木雕成的小鸟。 他的右手受过伤,刻得很慢,哪怕只有巴掌大小,也费了他很长的时间,加上工具也不齐全,虽然很难,但他还是努力尽快刻完。 晏秋把手中的小鸟递给管家,麻烦道:“这是我的谢礼,感谢这一个多月来的照顾,可以替我送给先生吗?” 管家看向他手中的木雕,小鸟的头向后歪着,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神态动作活灵活现,连羽毛上的每一条纹理都能看清,一看便是费了不少的心血。 因此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过,郑重地把“小鸟”放进手心。 “很精巧,我会替您转交给他的。” - 时隔一个月,晏秋终于踏出了房门。 这里不愧是先生花大价钱建造的地方,站在门口就能俯瞰整个雪场最好的风景。 连绵的雪松顶着皑皑的白雪蔓延至天边,错落有致的建筑井然有序地穿插在林间,再加上周围因海拔而升腾起的云雾,恍若仙境。 上车前,晏秋抬头想要再看一眼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作为告别。 然而刚一抬头,却似乎在三楼的落地窗前瞥见了一道人影。 但也只有一瞬,再看过去时,那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暗金色的窗纱微微晃动。 晏秋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也没在意,和管家道别后就上了车。 管家没问他去哪里,只安排了车送他,让他自己告诉司机目的地。 晏秋坐在车后,望着窗外与天空几乎连成一片的雪景,沉吟许久,说出了一个地址。 “康宁路三十三号……傅家。” 第9章 回家 晏秋回来时傅家人正在用餐。 黑胡桃木的餐桌上摆放着和往常一样精美的饭菜,陆软的面前依旧放着她每日都要吃的白燕燕盏。 傅沉泽正在给傅霜迟夹菜,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晏秋的眼睛。 待看清进来的是谁后,手腕重重一颤,刚夹起的肉丸就这么从半空中落下,弄脏了地面铺着的奶油白的羊毛地毯。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向门口看去。 虽然戴了口罩,但这样的身形气质,他们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晏秋。 接着,神色一个个都变得玩味起来。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傅建庭双手紧握,似乎想要站起身来。 从来不给他正眼的傅沉泽似有所愧,连忙低下头专心看着面前的饭菜。 傅霜迟手中的银叉没拿稳,掉在了餐盘上,发出“嘶啦”一声响。 这道声音仿佛惊醒了一旁的陆软,然后就见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燕盏起身迎了过来。 她满脸惊讶地走到晏秋身前,伸出的手想碰又不敢碰,许久,才难以置信地叫了他一声,“小秋?” 说完,这才鼓起勇气想要握住他的手,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躲了过去。 “我有些累。”晏秋丢下这句话便抬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陆软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愣怔许久,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追了上去。 “小秋。”晏秋本来已经要把门关上,然而陆软却抵住门缝硬是挤了进来。 “还有事吗?”虽然有口罩遮掩,但陆软还是听出了他的冷淡。 只是晏秋的一句话,她的眼眶就又红了,里面湿意盈盈,仿佛随时会溢出眼泪来。 “那天,那天别墅的事……” 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已经忘了。”晏秋摆了摆手,说得漫不经心。 陆软闻言,一直克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怎么可能会忘呢?对不起,妈妈替全家人向你道歉,小秋,那天,那天实在是……” 晏秋很想问问她有什么资格替所有人道歉,又为什么觉得这种事一个道歉就能翻篇?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懒得再和她句句分析,字字纠缠,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陆软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以为他的态度终于和缓,于是继续说道:“谁也没有想到那天会突然失火,火太大了,我跑出去之后才看到你和小迟没出来,我本来……” “本来什么?”晏秋打断她的话。 “本来……”陆软似乎因为被突然打断得话而卡了壳,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晏秋浅浅淡淡地笑了一下,“还没编好吗?那就等编好再来告诉我吧。” 说完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陆软似乎被他问住,张了张嘴,然而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开。 出去之后才想起来还没问他有没有吃饭? 然而还没等她转过身,就听“砰”得一声,晏秋已经把门关上。 陆软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这才感觉到,晏秋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晏秋将房门关上,然后从柜子里取出自己来时背着的双肩包,慢慢整理起自己的东西来。 他的东西少得可怜,一个包足够塞满。 他来傅家一年,能带走的不过几件衣服和他的木雕而已。 一切收拾好后,晏秋在桌子前坐下,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之前那块雕了一半的榆木捧在手心。 那块榆木虽然只有大致的轮廓,但已经初具形态,能够看到他刻的是一座小院子。 院子中间种着一棵核桃树,核桃树下放着两把竹椅,竹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膝盖上抱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的旁边卧着一只正在酣睡的猫咪。 虽然女人和小孩儿只有一个轮廓。 但晏秋却仿佛透过轮廓看到了曾经的姑姑和自己。 他把木雕捧到怀里,俯身小心地用脸颊蹭了蹭,然后无声地说道:“姑姑,我想回家了。” - 晚上门口传来很多次敲门声,让他去吃饭,但晏秋始终没有开门。 这是他以前在傅家绝对不敢做的事情。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他们大抵也是心中有愧,对于他这一“大逆不道”的行为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把饭菜放到他门口,叮嘱他一定要吃。 晏秋没说话,也没开灯,只是借着月色继续用刻刀一点点雕着那件未完成的作品。 因为之前受过伤的缘故,晏秋刻一会儿就要休息。 直到右手因为过度使用疼痛不已,这才停了下来。 他抬手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过了十二点。 晏秋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把刻刀和刻了一半的院子小心地收进背包,然后拿起背包向外走去。 此时的别墅一片安静。 因此晏秋走得很顺利。 冬日的夜晚太过寒冷,加上此时夜已深沉,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好在抬头依旧可以看见月亮。 月亮冷冷清清地挂在天上,刚好可以和他结伴而行。 晏秋来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D市的火车票。 因为有些晚点,所以凌晨三点的时候他才坐上火车。 火车上的人很多,不过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睡觉,因此倒还算安静。 只是还没安静多久,就被小孩儿的啼哭声打破。 晏秋从车窗外收回目光,然后就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母子。 小孩儿睡在母亲身上,大概不舒服,醒过来后便开始号啕大哭。 他这一嗓子哭醒了不少的人。 周围有人不满地发出轻啧的声音。 小孩儿的母亲也紧跟着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哄起孩子,“不哭,不哭,是不是饿了?吃点东西?” 然而小孩儿哪里会在意现在是不是哭闹的场合和时机,依旧哭个不停。 晏秋看着孩子的母亲一边低声抱歉一边压低了声音哄孩子,很快额头上就急出了汗,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梨木雕成的小老鼠递给他。 小孩儿大都喜欢玩具,因此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拿着小老鼠“咯咯”笑了起来。 “谢谢你啊。”年轻的母亲连忙向他道谢。 晏秋摇了摇头,回道:“不客气。” “这是你买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你的手可真巧。” “从小跟姑姑学的。” “那你姑姑也是个很厉害的人啊。” 晏秋闻言突然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回道:“是,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晏秋说完,重新扭头看向窗外。 冬日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夹杂着冷意的墨蓝色,万里无星,孤零零地挂着一轮明月。 明月高悬,照着人间。 晏秋握着脖子上的吊坠,思绪慢慢飘回很久很久以前。 晏家重男轻女,在他们眼里儿子才是希望,女儿什么都不是,女儿就像一件商品,价高者得。 为了供儿子上学结婚,姑姑刚成年就被嫁了出去,然后用换来的彩礼将儿供入大学,结婚生子。 而姑姑则嫁给了一个二婚的农村男人,那个男人粗鲁暴力,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恶。 姑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婚姻,曾向父母求助,然而他们却置之不理。 姑姑彻底死心,和家中断绝了关系。 不过好在那个男人没几年就得了重病去世,姑姑便一个人守着那个院子生活。 后来晏秋出生,晏家夫妇因为怕被发现而把他送到了姑姑那里。 姑姑本来想一口回绝,可是看到他第一眼就心软了。 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从那之后,他便开始和姑姑一起生活。 姑姑说她当年名字都改了,就是不想再和那个家扯上一丝关系。 但是看见他的第一眼,晏秋冲她笑了一下。 姑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姑姑说他小时候爱哭,所以姑姑常会用木头雕刻各种小动物给他玩。 自己一看见姑姑刻东西,立刻就安静了。 他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玩耍,画画,识字,长大。 每天吃完饭,姑姑会牵着他的手出去散步。 他们还在路上捡到过一只刚出生的小猫,还把它带回了家。 他在那里生活了七年。 第七年他生日的第二天姑姑意外去世,父母来接他。 晏秋走的时候想把猫也带回去,然而上车前晏母却把猫一把从他怀中抢过,扔了出去。 晏秋还没来得及追,猫就受惊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看见过它。 随着那只猫一起离开的,似乎还有他这辈子唯一一段幸福的光阴。 - 晏秋被一阵阳光晃得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周围的乘客大部分已经醒了,有的在刷视频,有的在聊天,十分热闹。 晏秋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昨晚就这么僵坐着睡了一夜,脖子都是疼的。 对面的年轻母亲见他醒了,热情地递给他一个面包。 晏秋没拒绝了,伸手接过,却没有吃。 女人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一直戴着口罩,不闷吗?” 晏秋闻言下意识摸了摸右边的脸颊,然后摇了摇头,“还好。” 说着,他拿起面包和矿泉水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随便吃了两口面包,然后把药吃了。 凉水喝得他胃有些不舒服,但晏秋也懒得理会,戴好口罩后捂着胃走了回去。 刚一坐定就听对面的女人说道:“你心可真大,手机都没拿,也不怕丢了,我看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你快接吧。” 晏秋才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位置上。 他从昨晚起就没怎么看过手机,一直放在兜里,应该是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 他拿起手机点开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都是陆软打来的,除了她,竟然还有傅沉泽和傅建庭。 晏秋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 突然想起上次自己被傅霜迟和秦暮联手捉弄,回到凌晨也没有人打过电话,看着空荡荡的屏幕,那时他想要是有一个关心他的电话就好了。 现在他不想要了,却什么都有了。 晏秋勾了勾唇角,突然有些想笑。 他曾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却抵不过世间造化。 第10章 信封 “你不接电话吗?”对面的女人见他只是盯着屏幕,却始终没有动作,有些好奇地问他。 晏秋摇了摇头,取出了手机里电话卡从中间对折,接着打开窗户把电话卡扔到了外面。 然后把手机关机,随手塞到了背包的侧面。 从A市到D市足足有上千公里的距离,坐火车要几天几夜。 晏秋也不着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过来时就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喝药。 这样的日子粗糙却简单,因为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晏秋睡得不分昼夜,有时醒来还会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年之感。 也不知道在车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这天晏秋醒来后照例准备去啃几口面包然后吃药。 然而起身时不知为何,却感觉到旁边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 他扭过头,发现是邻座的几个男人。 见他发现了,他们立刻把头扭了过去。 晏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提高了些警惕。 然而就在他站在车厢空地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经过,虽然他几乎是立刻把口罩拉了起来,但那人不知是因为他脸上的疤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突然驻足多看了他两眼。 晏秋背过身把头面向窗外,捏着面包的手指慢慢收紧,虽然还没吃饱,但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奇怪的不对劲。 于是他将剩下的面包收了起来,然后配着矿泉水配把药喝了下去。 喝完之后,他便向座位上走去。 刚一坐定,就见对面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也是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 晏秋有些不适地拉了拉口罩,把头向外扭去。 然而这时对面的女人却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晏秋被这怀疑的感觉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没什么好气,语气不悦地问了句,“有事?” 谁知女人却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让他看,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你?” 晏秋闻言低头看去,然后就见里面是一则启示。 标题是傅家重金寻子。 报道不过短短几百字,却极度煽情,说家中次子突然离家,希望他能早日回来,爸爸妈妈都很想你,如果有人能提供线索,必有重金酬谢。 那下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是他刚回傅家时爷爷提议拍一张全家福,那是晏秋和他们唯一的合照,也是他们唯一拥有的和晏秋的照片。 这张照片就是从那张全家福上裁下来的。 时间才过了一年,与现在相比,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只是那时的自己更加青涩稚嫩而已。 晏秋看着这条启示,突然就明白了刚才的那些目光,想必是认出了自己。 果然,他一抬头就见刚才盯着他的那几个人还在盯着自己。 他们看晏秋的表情就知道应该是被发现了,干脆也不躲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盯住了他。 晏秋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应该是已经通知了傅家。 不过这里离A市已经很远,就算他们坐飞机来找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到。 因此他还有机会提前下去。 不过看情况,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 女人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是你,对吧?” 晏秋闻言没出声,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你也要告诉他们我的下落吗?” 女人一听,立刻摇了摇头,“你不想回去吧。” 晏秋摸不清她的目的,没有说话。 然后就见女人把手机收了回去,继续压低了声音,“旁边那几个男的盯着你很久了。” “我发现了。”晏秋回道。 “你要是想提前下车的话,我可以帮你。” 晏秋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女人拿着手里那块梨木雕成的小老鼠晃了一下,冲他笑了一下,“当还你的谢礼。” 晏秋愣了片刻,感激地冲她道了一声谢。 很快,下一站涂县就到了。 晏秋把包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假寐,放松着他们警惕,等到火车彻底停下,这才睁开了眼睛。 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齐刷刷向他看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时,女人抱着的那个小孩儿突然向那几个男人走了过去。 接着,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那几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女人就突然站起身冲着他们吼了起来,“你们干什么?是不是人贩子想抢小孩儿!” “你胡说什么呢?”那几个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反驳道。 “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我们家孩子好好地在我这儿,怎么突然跑到你们这儿了?乘务员呢?乘务员呢?”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我胡说?怎么你还想打人不是!” 看他们吵得越来越激烈,其他乘客也赶忙劝起架来,一时间车厢内乱成一片。 晏秋站起身来,感激地看了女人一眼,然后转身向车门走去。 那几个男人见状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追过来。 女人见状,直接冲他们扑了过去,闹得更加厉害。 很快,火车门闭,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追出来。 晏秋垂眸长舒一口气,将口罩又往上拉了拉,然后握紧背包匆匆向外走去。 他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确定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涂县,距离浅安镇还有不到一百里的距离。 晏秋知道傅家本事大,既然知道了他的位置,说不定会在高铁站,火车站等地方等他。 于是干脆不坐车了,打算慢慢走回去。 那是家的方向,他不嫌远。 走累了就找个饭馆坐下吃饭,吃饱了就继续向前。 越走,他听到的有关傅家的消息就越多。 餐馆的电视上,商场的屏幕上,随处都循环播放着陆软他们寻找他的消息。 陆软靠在傅建庭的怀里,泪眼盈盈地看着屏幕,隔空对着他说道:“小秋,是妈妈不好,你快回家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每次看到有关自己的新闻,晏秋都会把口罩猛地拉起,快步走过去。 但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有一次他趁人少的时间点独自在一个小饭馆的角落吃饭。 可是还没吃多久就有人进来吃饭,接着在他不远处坐下,讨论起他来。 因为挨得近,晏秋想不听都不行。 “你听说了吗?最近傅家那个事儿。” “怎么可能没听说,提供线索者一百万,谁不想赚这笔钱,可惜咱没这个运气。” “也是,你说一天天的这些富家公子哥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看把他爸妈急得。” “就是,他们家人看起来对他够不错了,一百万啊,也不知道闹个什么劲儿呢。” “闲的呗,惯的呗,全是爸妈给他惯的,吃饱撑得没事儿找事儿。” “好像都二十多岁了,一点都不懂事儿。” “不知道父母的辛苦。” “被宠坏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 晏秋听着他们的话越吃越慢,胸口又开始堵了起来,嘴里的饭菜怎么也咽不下去。 明明还没吃几口,他却已经饱了。 于是也不勉强自己,重新戴好口罩,把钱放到桌子上就起身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发现有什么从天空中落下,晏秋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而下,整个世界都笼罩着苍茫的白色。 晏秋喜欢下雪,因此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转身回去买了一瓶豆奶。 然后握着温暖的玻璃瓶踏进风雪里。 这一走直接走到了晚上,他在路上买了一份小馄饨,然后找了个小旅馆走了进去。 登记的时候老板要他身份证,晏秋怕有暴露的危险,就说丢了。 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戳穿道:“和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了吧。” 晏秋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谁知道紧接着就听老板继续说道:“你们这种小屁孩儿我见多了,青春期最容易和父母闹别扭,就让你住一晚,明天赶快回去。” 晏秋见他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冲老板点了点头向楼上走去。 回到房间他把背包放下,然后坐在桌前对着窗外的雪景吃起了小馄饨。 然而还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不知是不是今天受了凉,胃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 晏秋捂着胃咳嗽起来,一股熟悉的血腥气翻涌上来,他连忙抽了张纸接住,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卫生纸上的血迹。 晏秋已经习惯地手中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起身去卫生间漱了口。 等他回来时,桌上的馄饨已经凉了,刚好他也没了胃口。 于是从包里翻出那块没有雕完的榆木,打算继续雕完。 然而就在翻找的时候却突然翻到一张深棕色的信封,牛皮纸的质地,十分简洁,只有右上角处落着一枚印,金色的圆圈内印着一个繁体的黎。 晏秋这才想起这似乎是自己从山顶别墅离开那天陈管家交给他的。 但他那时的心思都在赶快回傅家拿东西离开上,一直没来得及打开。 此时夜深人静,窗外飘着细盐般的雪,雪夜总是有着一种独特的静意,于是晏秋借着暖黄色的灯光打开信封看了起来。 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短信。 照片上是他托管家转交给先生的那只“小鸟”。 “小鸟”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棵紫檀雕刻而成的树,树杆粗壮紧实,枝干坚韧有力,繁密的树叶像是擎天的华盖,像是能为身后的鸟儿遮蔽所有的风雨。 晏秋看着照片愣怔片刻,接着拿起了那封信。 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字,是用钢笔写的,苍劲挺拔,刚劲有力,不难看出执笔之人的风骨。 谢礼我已经收到,可谓栩栩如生,精巧之至,实在爱不释手,特写信表达谢意。 晏先生,承蒙厚惠,不胜感激,有缘盼可再聚。 肃此,敬请 黎郅道安。 晏秋将这短短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然后小心地将信封和照片收起。 他突然想起以前自己在傅家时将雕刻的东西送给傅家人时,他们眼中藏着的不屑和鄙夷。 陆软说:“木头有什么好玩的,你喜欢刻东西萝卜的话,妈妈让人给你找些玉。” 傅建庭说:“你怎么就会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为什么不和大哥学学,做一些正事?” 傅沉泽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他就发现自己送他的木雕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外面的雪更大了,屋内的暖气不热,晏秋冻得手指轻颤,却反而更加开心。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像他喜欢姑姑一样喜欢他的作品。 他想,自己或许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差劲。 第11章 丢丢 虽然老板没发现,但为了安全起见,晏秋第二天还是早早退了房,然后继续向浅安镇走去。 昨晚雪下了一夜。 虽然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停了,但积雪依旧铺满了地面,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晏秋仿佛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一边踩雪一边走路,玩得不亦乐乎。 大概是因为玩得开心,等中午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今天竟然比平时还走得还要快一些。 因为傅家的势力,虽然只过了短短几天,但知道他离家出走的人越来越多,看过他照片的人也不在少数,因此晏秋的装备也越来越齐全。 每次出门都用帽子口罩围巾将自己厚厚地裹一圈,好在冬天寒冷,也不算突兀。 为了不摘下口罩,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去饭馆吃饭。 总是买一些方便带的东西在路边找个人少的地方默默吃完。 这天他买了一个烤蜜薯,然后在不远处的小花园找了个位置坐下。 最近天气降温,因此外面没什么人,这也刚好方便了晏秋,可以暂时把口罩摘下来吃饭。 冬天的蜜薯又香又软,从中间掰开,香气扑面,因此连他也难得有了些胃口。 然而就在他捧着手掌大小的蜜薯刚咬了一口时,却突然听见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叫唤。 因为声音太小,晏秋还以为是幻听,所以只愣怔了一瞬便继续吃起了饭。 然而吃着吃着,他却又再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这次的声音比上次的大了一些,晏秋也听得更清,似乎是猫叫声。 于是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去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灌木丛下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咪。 小猫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很瘦,几乎能看到它嶙峋的骨头,一身纯白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几乎要和旁边的积雪融为一体。 有一瞬间,晏秋还以为是“丢丢”回来了。 “丢丢”是他和姑姑散步时在路上捡的那只猫,他和姑姑一起养了两年。 刚抱回家的时候姑姑让他取名字。 晏秋想了很久,说:“叫丢丢吧。” “丢丢?” “它肯定是被妈妈不小心弄丢了,希望它今后不要再丢了。” “好。”姑姑一边用奶瓶给小猫喂牛奶,一边回道:“就叫丢丢。” 往事如烟,过去的回忆渐渐从眼前褪去,晏秋回过神来。 小猫看见他站起身来,似乎有些想躲,但勉强动了动,最终还是因为没有力气而重新趴了回去。 晏秋见状走过去在它旁边蹲下,然后掰了一小块蜜薯放到它旁边。 小猫大概是真的饿坏了,用鼻子试探了一下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晏秋蹲在它旁边,和它一起分吃完一个蜜薯。 吃完后晏秋把围巾解下来垫在它身下后本来打算离开。 但还没走几步就又重新折返回来,然后用地上的围巾把它裹起来抱在怀里,这才重新向外走去。 这么冷的天,如果他不管,它应该活不过这个冬天。 晏秋刚才翻遍了所有的口袋,还有一千多块钱。 虽然不多,但勉强养他俩应该还是够了。 小猫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没什么恶意,乖巧地卧在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虽然兜里的钱不多,但晏秋还是带着它找了家宠物医院想给它做一下基础的检查。 进门时前台接待的工作人员问猫咪的名字。 晏秋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一个名字,“丢丢。” 晏秋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给它用了丢丢原来的名字,也不知道丢丢会不会生气?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丢丢或许早已不在人间。 不过如果丢丢有孩子的话,大概就是怀中这个小家伙的样子。 丢丢应该不会介意。 晏秋本来还担心万一检查出什么大问题的话自己带的钱会不够它医治。 不过好在小家伙十分争气,除了瘦了点,其余都没什么问题。 因此宠物医生只开了点营养品。 晏秋接过医生开的东西付完钱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走就又被叫住。 “还有事吗?”晏秋抱着猫过身来。 医生摇了摇头,只是说:“这会儿外面冷,喝口热水再出去吧。” 说完,还亲自接了杯热水递给他。 最近傅家找他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不由升起了几分警惕。 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声向医生道了声谢后就接过了热水。 “我不渴,这杯水就用来暖手吧,多谢。”晏秋说着,便抬步向外走去。 医生这次倒是没再拦,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从宠物医院出来后晏秋便感觉到有些不妙,虽然外面又下起了雪,但他没敢再休息,抱着猫继续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深夜,才找了家不需要身份的小旅店打算凑合一晚。 旅店很便宜,二十一晚,因此环境自不必说。 小小的一个单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晏秋拿热毛巾给丢丢身上的土和灰擦净,然后把它放到了床上,拿着路上买来的地图指给它看。 “虽然现在的环境艰苦了一点,但丢丢你看,还有三十里我们就要到家了。” “等到了家,一切就会好了。” “我会向姑姑介绍你,她一定很开心。” - 因为之前宠物医院医生的怪异,让晏秋一直有些提心吊胆。 因此每天都早早出发,走到夜深人静才敢休息。 不过好在之后几天都没出现过什么意外,他的一颗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 似乎连天也为他感到开心,最近几天风停雨住,日日都是好天气。 晏秋心情也不错,斥“巨资”买了个猫包将丢丢背在身前,一边走一边和它聊天。 “这次是真的就要到了,这是我们临县,赶集的时候我来过这里。” “看来再走半天就到了。” “我们镇挺好认的,镇口有个牌子,上面写着浅安镇,据说是以前的镇长写的。” “不过到了镇上还要再走一会儿才能到,因为姑姑家在村子里。” “故里村,记住了吗?” “丢丢,我们要到家了。” 其实最后几里地普通人最多四个小时也就到了,但因为身体原因,晏秋走得要更慢。 因此他一直从白天的阳光明媚走到傍晚的日暮西沉。 太阳渐渐落下,只留下暗红色的余晖。 路边的街灯渐次亮起,照着路上的行人。 街边的小商小贩开火上灶,叫卖声、吃饭声,共同在这个冬夜构成了热气腾腾的烟火人间。 脚步越来越沉重,可晏秋始终没有停。 他知道就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透过过喧闹的人群,晏秋终于看见了那块熟悉的,高高挂起的牌匾。 暗红色的底在岁月的流转中被渐渐消磨殆尽,只余一片木色,但上面的字依旧清晰。 上面写着四个字。 浅安古镇。 晏秋的脚下仿佛被重新注满了力气,积攒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他抬步刚想过去,然而很快却又停下。 只见那块牌匾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竟是许久不见的傅沉泽。 第12章 姑姑 晏秋看到傅沉泽的第一眼便是转身想跑,但他走了一天,又累又饿,实在没什么力气,所以很快就被追上。 然后傅沉泽就像拎小鸡一样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向车边拉去。 晏秋拼命挣扎,但他哪里是傅沉泽的对手,再加上顾及怀里的猫,很快就被傅沉泽推进了车里。 因为他挣扎得厉害,傅沉泽手下用了力,晏秋被推进来时头不小心磕在了门框上,瞬间一片眩晕。 好不容易等眼前的晕眩过去,再睁开眼时车门已经被锁上。 无论晏秋怎么拼命想要打开都无济于事。 “放我下去。”晏秋转头对着傅沉泽怒目而视。 傅沉泽没说话,踩下油门准备开车。 晏秋见状,将怀中的猫包放下,然后扑过去想要抢车钥匙。 傅沉泽见状,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手将他拉开。 “放我下去,我要回家。”晏秋说着扭头看向窗外,明明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怎么突然又远了? 傅沉泽没说话,也没再开车,只是有些烦躁地摸出一盒烟,从里面掏出一根点上。 很快,他的眼前就升起了一层薄烟。 淡淡的薄雾暂时遮掩住了傅沉泽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烟头处明明灭灭的猩红色。 “晏秋。”过了许久,傅沉泽才终于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能不能别闹了?” 晏秋似乎被傅沉泽的话问住,突然就哑了声,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傅家的人会来找他?明明大家都不喜欢他,不是吗? 他终于滚蛋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又要做出这样郁郁的神色?表现得好像很在乎他。 而且为什么让他别闹了? 他从没在他们面前哭闹过,这次也只是想回家而已。 怎么就……闹了? 丢丢似乎察觉到了晏秋情绪的变化,突然在猫包里躁动了起来,左冲右撞,嗓子里发出低吟,似乎是警告,不过配合着他奶乎乎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晏秋见状,俯身打开猫包把抱出来放在膝上,一边安抚一边试图解释,“我没有……”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沉泽打断,“是,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你想要什么补偿难道不能说吗?为什么要用离家出走来威胁?” 晏秋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他,有些不解于他的意思,“……威胁?” “不然呢?那你兴师动众地跑一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我们后悔吗?” “我们都知道你生气了,我们会好好补偿你的,别闹了,行吗?” 今天因为急着赶路,晏秋一天都没怎么吃过饭,大概是营养供给不足的缘故,傅沉泽的每一句话都要让他费力想上半天。 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不明白傅沉泽是怎么完成的逻辑自洽,觉得他的举动是在威胁? 他是谁?又有什么资格用自己来威胁他们? 他们明明并不在意他。 况且这一路上离家越近,熟悉的景物也就越多,他满脑子都是姑姑、丢丢和以前的事。 并没有功夫想其他。 傅沉泽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终于想通了,掐灭了剩下的半支烟。 这些日子为了找晏秋他几乎跑遍了从A市到这儿的所有路口车站。 一连几天的不眠不休让他也有些吃不消,因此看见晏秋不肯听话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不过…… 傅沉泽侧眸向右看了一眼。 晏秋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因为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猫咪,似乎终于想通了。 傅沉泽见状长舒一口气,准备继续开车。 然而刚把钥匙插/进去,就听晏秋说道:“我没有想过威胁你们。” “也没有闹,我只是想回家。” 傅沉泽急着带他回去见爸妈,因此根本没有认真听他的话,只是说道:“好,我现在带你回家。” 然后就听晏秋继续说道:“不是傅家。” 傅沉泽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你是说晏家?” 晏秋闻言,突然就不想说了,于是沉默了下去。 然而傅沉泽却继续追问道:“他们当初对你似乎并不好吧?” 晏秋想起以前的日子,回了句,“嗯。” “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你为什么还非要千里迢迢地跑回来?” 晏秋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向看着窗外的后视镜。 傅沉泽的车已经掉头,标牌上的清安古镇离他越来越远。 傅沉泽见他一直没有回答,也不在意,自己主动换了个话题。 “今天太晚了,我们先找个酒店,明天我们再坐飞机回去。” “爸妈都很想你,真的。” “你不知道你离家出走的这几天,妈都是以泪洗面。” 傅沉泽在晏秋面前一向少言,他一直觉得自己和一个弟弟没什么话说,但不知为何今天看到他,却突然多了许多话。 大概刚才握住他手腕时突然发现他是不是有些过于瘦了? 还是这次再见面之后晏秋的身上一直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东西。 傅沉泽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多跟他说说话。 不然的话…… 他似乎就要碎了。 傅沉泽向来是一个遵从本心的人,因此也没有管他回不回答,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你下次想去哪儿可以提前说一声,如果有时间我们会陪你去,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的事,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爸妈这次为了找你费了很大的劲。” “爸最近都没去公司,妈一直抱着你的照片哭。” “……我们知道你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对……” 傅沉泽挣扎了很久,始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晏秋也没有听,闭着眼睛睡着了。 晏秋睡得很浅,车刚一停他就醒了。 傅沉泽在吃住方面决不含糊,硬是开了半个小时车开到市区,然后找了家勉强看得过去的酒店停下。 晏秋知道只要傅沉泽醒着他肯定跑不了,因此只好先跟着他下了车。 为了更好地看住他,傅沉泽甚至只开了一个房间,连他洗澡都守在外面。 晏秋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洗完澡后就去床上躺下。 傅沉泽则把沙发搬到门口,然后在沙发上睡下。 傅沉泽这些天似乎确实累坏了,很快便沉沉睡去,然而晏秋并没有急着起身,一直等到凌晨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然后慢慢从床上坐起,抱起猫包向阳台走去。 他本来还担心丢丢会叫,不过好在它十分争气,一直安安静静地卧在猫包里。 晏秋来到阳台上,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阳台的门,然后一点点推开阳台上的窗户。 因为怕发出声音,所以晏秋推得很慢,一扇窗足足推了十分钟才完全推开。 寒冬腊月,额头上竟渗出了汗。 打开窗户后他往下看了一眼,他们住的是三楼,不算高,而且外面有空调外机,空调外机旁边就是管道,顺着管道应该能滑下去。 在脑海中做好计划,晏秋便把猫包挂在身上,然后向外爬去。 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裸露在外的空调外机和管道冷得像冰,晏秋的手指很快就被冻得僵硬了起来。 再加上他昨天实在消耗了太多力气,因此准备去抱管道时差点没抓住直接摔下去。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还是顺顺利利地滑了下去。 落在草地上时晏秋冻得浑身都在打颤,但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趁傅沉泽没有发现,抱着怀里的猫包大步向外跑去。 终于,他从酒店跑了出去。 此时夜深人静,路上来往的车也不多。 因此他拦了半天才拦下一辆面包车。 车主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见他一个人抱个猫站在路边,停下来问他要去哪儿? 晏秋试探着说了句,“浅安镇,故里村。” 没想到司机一听,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么巧,我就是回故里的。” 说着,热情地招呼他上了车,“你是去看亲戚的吗?村子里的人我都认识,没见过你啊。” 晏秋回道:“看姑姑,我小时候住在这里,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你姑是谁?” 晏秋闻言停了很久,这才回道:“晏雨。” 男人一听,语气立刻伤感了起来,“晏雨姐啊……” “我想起来了,你是小时候总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侄子。” 晏秋闻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这次回来住多久啊?” 晏秋似乎被问住,脑海中闪过傅沉泽的话,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大概住不了多久吧。” “不过我这次主要也是想看看姑姑,好久没回来看她,不知道她有么有生我的气?” 司机一听,立刻回道:“晏雨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她最喜欢你了,而且她那么好的人,她应该长命百岁的。” “唉,你说这是不是好人不长命。” 晏秋闻言想起自己的化验单,很认真地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然后得出结论,自己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因此一时间觉得这话非常道理,于是跟着司机师傅点了点头,赞同道:“好人不长命。” 因为有顺风车,这次终于顺利地回去。 但大概是太过顺利,到了的时候晏秋竟有些不敢下去。 司机师傅也没催他,只是耐心地安抚着他,“太久没回家的人都这样,这个叫那个什么,近,近,近……” “近乡情更怯。”① “对,就是这个,我之前出去打工两年没回来,走到村口的时候也是不敢进,不过……” 司机师傅拍了拍他的肩,“停一会儿也就算了,赶紧下去吧,哪儿有都到家门口了一直不进去的道理。” 晏秋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冲他笑了一下,这才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晏秋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原来在晏家时,他们不喜欢他回来,总觉得晏秋和他们不亲都是因为姑姑的挑唆。 晏秋只偷偷跑回来过一次,他十二岁生日那年。 他实在太想姑姑,硬生生走了一晚走回来的。 但很快就被找了回去,然后他被关在地下室关了三天。 不过他并不后悔,那次他被饿得脱了水,意识模糊之际,他似乎看到姑姑来了,坐在他旁边,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给他唱生日歌听。 因此哪怕后来在医院躺了很久,他也觉得值了。 他十二岁那年跑回来时看到的场景和眼前的一切渐渐重叠。 面前依旧还是那道古朴的朱红色木门,只是斑驳陈旧了许多,纹理脉络间皆是岁月的铭刻。 晏秋拿出钥匙打开大门,这么多年没回来,小院依旧整洁干净。 门口处的灯泡都是亮的,一按就开了。 这里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似乎他只要像小时候那样冲屋子里喊一声,姑姑就会走出来假装凶他,“这么晚了,还知道回来呢。” 晏秋想到那个画面,不由笑了一下,抬步继续向里走去。 院子里的核桃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枝叶,似乎在欢迎着他回来。 姑姑离世时将这个小院的两把钥匙一把交给了他,一把交给了邻居,还给了邻居一半的积蓄。 她希望邻居每过一段时间可以来这儿打扫一下,让院子不至于荒了。 “还有必要吗?到时候小秋他爸妈肯定来接他。” “有。”姑姑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不管他去到哪儿,这儿永远是小秋的家。” 邻居的阿姨人很好,哪怕这么多年都没人回来过,还是坚持每周过来打扫一次。 连灯泡都会每年换成新的。 没事儿的时候还会去给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浇浇水,因为当年姑姑的遗愿:不建坟,就把骨灰埋在那棵核桃树下。 说将来要是小秋想回来了,她还可以陪陪他。 “姑姑。”晏秋抱着丢丢走了过去,仰头看着面前的核桃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无数次等他回家的姑姑。 “我带着丢丢回来了。” 第13章 名字 晏秋是被惊醒的。 他睡得正熟,左臂突然被人猛地扣住,接着身体凌空,整个人硬生生被人从地上拽起。 意识比身体清醒得晚了一步,因此哪怕一睁眼看到的是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傅沉泽,晏秋也没有任何反应。 对比晏秋的一脸平静,傅沉泽的态度可谓是截然相反。 昨天半夜他是被冻醒的。 一起来就发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突然没了踪影,他走过去打开阳台,只见外面窗户大开,人应该就是从窗户跑出去的。 傅沉泽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穿好衣服出去找人。 在外面找了一圈才想起来晏秋被接回来之前,曾看过一些关于他的资料。 上面写着他七岁前和姑姑生活在乡下的一个什么村子里。 至于什么村,他当然不可能记得。 因此又打电话派人调了他以前的资料才找到了这里。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忙活了他一整晚,因此傅沉泽窝了一肚子火来到这里。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推开门一进来就看见这寒冬腊月,晏秋抱着那只猫就这么睡在了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下。 傅沉泽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也跟着凉了一下。 现在是冬天,晚上的温度能达到零下十几度。 这个人是疯了吗? 傅沉泽原本的怒火突然被一种新的怒火所代替,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把将晏秋从地上提起。 果不其然,晏秋身上的凉意隔着肌肤就这么传了过来,冻得他差点松开了他的手臂。 傅沉泽低下头。 只见晏秋脖子和手腕处露出的肌肤苍白如纸,整个人就像是一截坏了的木偶,毫无生气。 有一瞬间,傅沉泽还以为自己提起的是一具尸体。 一种异样的情绪从他心中闪过,他还没来得及辨明那是什么,紧接着就被暴怒所代替。 他抬手摸了一下晏秋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也不知道究竟烧了多久?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还是你不想活了?” “非要用糟蹋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报复我们吗?” 晏秋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就被傅沉泽的三连问问得一懵。 他实在不明白,以前在傅家的时候他们明明视自己于无物,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全都改变了态度? 表现得这么关心自己? 而且为什么总说自己报复? 在意才会心疼,关心才会难过。 他在与否?好与坏?他们似乎从未在意,又谈何他用自己的身体来报复,难道他们会关心? “没有。”晏秋说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些冷,但额头似乎又很烫,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能飞起来,于是很努力地抱着怀中的丢丢才没让自己飞出去。 “我只是昨晚太困,不小心睡着了。” 他的这个解释瞬间让傅沉泽更加来气,“困的话为什么不在酒店睡?非要跑到这里?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是会冻死人的?” “晏秋。”傅沉泽咬牙道,“你是不想活了吗?” 晏秋其实想说他想不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想不想他都命不久矣。 但转念一想这么说的话,估计又会被傅沉泽当作是对他们的报复。 因此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重新咽了回去。 他整个人困得厉害,因此一点也不想吵架,于是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抱着猫向屋子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傅沉泽挡住了去路。 他这次倒是没再冲着自己吼,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难得耐心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上次雪场的事对不起你,你生气我们可以理解,闹一闹也就可以了,你不觉得现在有点过了吗?” “我没有闹……” 不知道是这句话说得太多还是懒得再解释,晏秋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昨晚他坐在树下和姑姑说了太久的话,后来又不小心睡着了,大概是真的着凉了,浑身上下忽冷忽热,抬手都没有力气。 “不管你有没有闹,现在都跟我回去,爸这些天放着公司不管,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妈因为着急你,担心你,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连霜迟都在想办法找你。” “晏秋,大家都很担心你。” 晏秋听着他的话觉得像是在听故事。 曾经亲自将他从公司赶出来的人为了他而不管公司?拍全家福时可以装作看不见他的人因为担心他而住了院?陷害他,恨不得他去死的人却在找他? 晏秋听得有些好笑,他有些想反驳,可是不知为何,却连张嘴都没有力气。 整个人头重脚轻,怀中的猫包越来越沉,他已经有些抱不住了。 晏秋怕自己不小心摔到丢丢,俯身想要把丢丢先放下,可是刚低头眼前便是一黑,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晏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上。 身上披着一张毯子,车里开着暖风,整个人没之前那么冷了,只是浑身上下还是使不出半分力气。 傅沉泽正在开车,见他醒了递过来一个保温杯和一堆药,“杯子是新买的,把药吃了。” 晏秋没有急着去接,而是看向窗外的景色,很快就判断出了他们这是在高速上。 估计傅沉泽怕他再跑,这次直接开车带他回去。 经过这一遭,晏秋似乎也能想明白一些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执着? 无非就是上次雪场的事让他们感到愧疚,心里过不去罢了。 所以才这么大动干戈地找他,把他带回去,然后装模作样地补偿他一下。 等到他们心里的这道坎彻底过去,一切就会再次恢复原样。 晏秋看着傅沉泽如此坚持,知道他们不把他带回去“补偿”一番,自己永远不能清净,只能暂时认命,跟着他们回去一趟。 “我怎么了?”晏秋想通之后接过保温杯和药,却没有急着喝,窗外一片漆黑,他应该睡了很久。 “你发烧晕倒了。”傅沉泽言简意赅,“我带你去医院输了液,烧这才退了一点。” 早上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里浮现,晏秋这才想了起来。 一并想起来的还有晕倒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丢丢呢?”晏秋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开始四处找起他的猫来。 “你脚下。”傅沉泽不冷不热地说着。 晏秋闻言低下头,果然看见了自己的猫包,丢丢也感觉到他醒了,在里面小声地叫了起来。 晏秋俯身打开猫包,把它抱了出来放在膝盖上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一切都好好的,这才放心了下来。 傅沉泽看着他的对小猫关心备至的模样,问道:“这只猫哪儿来的?” 提起丢丢,晏秋的话终于多了一点,“路上捡的,但它很乖,很听话,一点也不……” 晏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沉泽打断,“霜迟他……对猫毛过敏。” 晏秋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因此他半天才反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傅沉泽连忙说道,“只是家里从不养猫,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给它找个新的主人,一定会对它好,或者寄养在宠物医院,你可以随时去看它。” “我不愿意。”晏秋立刻回道。 傅沉泽闻言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霜迟小时候抱过一次流浪猫,当天身上的皮肤就红了一片,喉咙也肿了,还引发了哮喘,差点丧命,真的很严重。” “人毕竟比猫重要。” 晏秋沉默许久,才终于说了话,语气坚定,“我不可能不要它。” 傅沉泽见一时之间肯定说不通,但也没着急,只是叹了口气,先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先把药吃了吧。” 晏秋也没再说话,沉默地摘下口罩,把药吞了下去。 刚准备喝水,就感觉到车子猛地加速,晏秋手中的保温杯也跟着晃了一下,里面的水不小心洒了出去。 晏秋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傅沉泽突然拐进了不远处的服务区。 紧接着,胳膊被人抓住,整个人被傅沉泽掰了过去,然后就见他沉默地望着他的左脸。 晏秋这才想起来那儿还有一块上次在雪场留下的疤。 果然,下一秒就听傅沉泽问道:“这疤是怎么来的?” 晏秋听陈管家说自己被救出来后就直接送到了山顶别墅,加上他后来一直戴着口罩,因此傅家的人并没有见过他受伤后的样子。 所以傅沉泽才会这么惊讶。 不过这么明显的烧伤,明知故问罢了。 果然,紧接着就听傅沉泽继续说道:“是雪场吗?” 晏秋没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推开他的手,然后喝了口水,将嘴里的药咽干净。 接着,重新把口罩戴好。 傅沉泽也没再说话,车里重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许久,他才重新发动汽车,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我会给你联系最好的整形外科的医生。” “不用了。”晏秋不甚在意地拒绝了他的提议,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我会带着猫搬出去。” 傅沉泽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知道父母肯定不会同意,但想起晏秋脸上那一片可怖的伤疤,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因此最后还是同意,“我答应你。” 晏秋得了他的保证,这才安心。 烧还没有完全褪去,再加上刚才的药劲儿,晏秋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傅沉泽还在开车,旁边放了面包鸡蛋和豆浆,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先吃点东西。”傅沉泽见他醒了,连忙说道。 不知为何,晏秋觉得他似乎有点怪异。 不过晏秋也没在意,默默吃完了早饭,然后从包里翻出一小包猫粮准备给丢丢喂饭。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他打开猫包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丢丢不见了。 晏秋猛地转过头看向傅沉泽。 傅沉泽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解释道:“你昨天猫包的拉链没拉紧,我停在服务区下去买水的时候……它跟着跑出去了。” 晏秋一时间也来不及去分辨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推开车门就要跳下去。 傅沉泽见状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拽住了他。 “你疯了!这是高速,你就这么跳下去是不要命了吗?” 说着,连忙紧急锁了车门。 然而晏秋此时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疯狂地按着门把想要下去。 丢丢还在那里等着他,他得回去找它。 他已经弄丢它一次了,不能再丢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打不开车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它越来越远。 有什么碰到了他的手背,晏秋低下头,是他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吊坠。 这是他和姑姑把丢丢捡回来那天,姑姑刻好送给他的。 “给它取个名字吧。” “叫丢丢吧。” “丢丢?” “它肯定是被妈妈不小心弄丢了,希望它今后不要再丢了。” “好,“就叫丢丢。” 第二天,他的脖子上就多了这个吊坠,是姑姑照着丢丢的样子刻的。 小猫圆滚滚的肚皮上还刻了它的名字,丢丢。 晏秋想,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名字取错了。 不然,怎么会再一次把它给弄丢了呢。 第14章 橘枳 晏秋从浅安镇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却始终没怎么说过话。 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那把藤椅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很少有人来打扰他。 只有佣人每日按时按点送来一日三餐。 不过大部分时间那些饭菜都没怎么被动过,只是和晏秋一样安静地被放置在那里,从热到冷,一点点失去温度,再重新被拿回去,反复加热。 傅沉泽每天都会过来几次,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在晏秋房间门口站一会儿,再沉默地离开。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或者是…… 只有他知道晏秋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是,他知道,却不能理解。 每次想到这儿,傅沉泽都会忍不住烦躁摸出一根烟,辛辣的尼古丁直直冲进肺里,才能换取他片刻的安宁。 只是一只猫而已。 傅沉泽一次又一次试图说服着自己,可是每次想到那只猫,与之一起出现的就是晏秋的眼睛。 平日里总是温润平和的线条变得那样凌厉,里面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箭直直扎进他的心里。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晏秋。 记忆中的晏秋像是一道影子,沉默、安静,脸上永远挂着谦卑讨好的笑,悄无声息地躲在人后,没有性格,看不出脾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弟弟? 哪怕亲子鉴定单上清清楚楚地将一切写明,可是当他看向晏秋时,还是难以置信。 他的弟弟明明该是傅霜迟的模样,是夏日里开得最烈的玫瑰,是天上唯一的骄阳,明媚,张扬,千人簇拥,万人仰望。 他会大大方方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为他摘星星,折月亮。 而不是在他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磕磕绊绊说不清。 从六岁那年第一次在妈妈怀里看到傅霜迟的那一年,他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保护好弟弟。 他会是这世界上最尽责的哥哥,给傅霜迟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之后的二十年他也是这么做的,傅霜迟要月亮,他从来不会给星星。 因为傅霜迟从小体弱多病,他和父母给了傅霜迟绝对的爱和关心。 傅霜迟是他们从小捧在掌心娇养出来的玫瑰,是傅家的中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张薄薄的亲子鉴定单却告诉他们,他们将爱给错人了。 理智可分对错,可情感不行。 给出去的感情哪里那么容易再收回去。 傅家别墅沉寂了三天,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将晏秋接回。 可接回来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都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晏秋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他们也做不到平等的一视同仁。 前二十年的感情给了就是给了,收不回去。 因此傅沉泽总是克制不住地将他们比较审视。 一个沉闷一个张扬,一个自卑一个大方。 他们如此不同,就像生在淮南淮北的橘和枳。 无论怎样看,傅霜迟都更应该是他的弟弟。 因此对于晏秋薄待而产生的那点愧疚很快也就没了。 都是晏秋自己不争气。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恣意潇洒。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明媚张扬。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 他不能。 所以更希望霜迟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人人都会这样选,他也一样。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对吧。 傅沉泽想到这儿,忍不住摸出烟盒中最后的一只烟点上。 然后随意将空烟盒掷了出去。 地上暗灰色的地毯上满是烟蒂,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四散的烟灰很快在其中销声匿迹。 傅沉泽垂眸看着夹在指间的香烟,烟丝和火焰纠缠,勾缠出袅袅的烟,像极了失火的那天。 那天的火烧得太快,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却听到父亲说霜迟还没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重新冲了回去。 然后目标明确地向二楼跑去,可是他没想到会碰到晏秋。 晏秋伤得很重,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额头上都是血,平日里圆润的双眼此时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阖上一般。 但在看到他那一刻时却又猛地睁开,里面重新散发出光彩来。 他像往常一样冲自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接着用尽全力向他伸出手来,哑着声音喊了他一声,“大哥。” 傅沉泽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晏秋也没有逃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了一步,想要去接住晏秋的手把他扶起。 可是很快他就听见了傅霜迟的声音。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傅霜迟跪在二楼楼梯旁,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的烟,正在不住地咳嗽。 火越来越大,“噼里啪啦”,一切都在坍塌,一切都在碎裂。右边的壁画被烧成黑色的骨架轰然落下,头顶的吊灯顶不住这高温,在空中就已经四分五裂,支撑整个房子的房梁摇摇欲坠。 没时间了。 因此傅沉泽最终还是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抬起重若千钧的步子越过晏秋向上跑去。 “我一定会回来,你再等我一下。” 傅沉泽拼劲此生所有的力气争分夺秒地把傅霜迟救了出去。 他想再回去的,可是一旁的傅霜迟却拉住了他。 他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大门最外侧的房梁轰然倒下。 之后的日子,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试图像以前一样说服自己。 那天的火太大,自己其实也想救他,自己尽力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他在那一刻放弃了自己亲弟弟的事实。 其实那句“你再等我一下”就是谎言,他心里知道的,没那么多时间了。 这个念头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这一年来晏秋在他心里一颗颗埋下的愧疚,终于在那一天破土而出,发芽开花。 所以他停了所有的工作尽力寻找,重金悬赏他的消息,不远万里地奔波将他带回去。 在路上他想了无数次,只要这次晏秋肯回来,自己从今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他,会像对待傅霜迟一样对待他。 可是…… 只是一只猫而已。 霜迟小时候只抱过一次,当天身上就从上红到下,躺在母亲的怀里喘不过来气。 所以猫不能带回去。 他已经将猫拿了出来,打开窗户想要放它自己离开,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晏秋在梦里突然喊了一声,“丢丢”。 傅沉泽就这么愣住,最终还是把猫放了回去。 大不了先寄养给邻居。 但他没想到那只猫会突然咬他一口。 他几乎是本能地抽回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跟出去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他没告诉晏秋自己其实后悔了,不是故意把它丢掉的。 但他知道晏秋肯定不会信他。 他早就把他们之间的信任弄丢了。 - 陆软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 晏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窗外。 窗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花盆,里面是一根枯枝。 核桃树的枯枝。 这是他从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上摘下来的,小心地装好放进包里,抱了一路才抱回家。 虽然他万般小心,但回到傅家的时候还是枯了。 不过晏秋也没在意,还是找了个花盆将它插在里面,然后放到阳台上,日日照顾。 其实说是照顾也不太正确,除了每日浇浇水外,他也没再怎么管过。 一来它大概也不需要,二来则是因为晏秋实在没有力气。 从浅安镇回来后他就没再怎么说过话,也没有出过门,吃过药。 药不是没有了,但可能是太苦了,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不想吃了。 癌症断药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胃里无时无刻不在疼痛,不过也没有疼到不能忍,有时候忍着忍着就睡着了,睡着就不疼了。 醒了就睁开眼看看窗边的核桃树枝,然后这一天就过去了。 一天一天又一天,冬去春来,岁月也就尽了。 他其实已经分不太清现在的季节,有时候窗没关紧,有风顺着缝隙往里挤,吹在他脸上是暖的,他以为是春天到了,可是很快就见外面飘起了雪。 大雪纷纷扬扬,差点压断他放在窗外的枯枝。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激起他的一些情绪,吓得他连忙站起身来,把花盆抱到屋里去。 “小秋,你又在看那根树枝吗?”陆软问他。 今天已经是陆软第三次进来了。 这次他回来,傅家上下对他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忍不住冲过来抱住了他,哭得不能自已。 傅建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住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别再乱跑了。” 连傅霜迟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微笑,伸手想要握住他,“二哥,你回来了。” 但被晏秋毫不犹豫地躲过。 所有人都看见了,然而这次却没有人像以前一样说他。 “小秋,这样没礼貌。” “小秋,不许没有教养。” “小秋,你让让他。” “……” 他们为他准备了一场家宴,还给他准备了一个蛋糕。 他们说:“这是补给你的生日蛋糕。” 每个人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他们给他戴上生日王冠,摘下他的口罩让他许愿吹蜡烛,明明看到了他脸上的伤疤,却自以为怕他难过而努力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他手里塞礼物。 他一下子就得到了所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和家人过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可以收到很多礼物,有人为他唱生日歌,祝他生日快乐。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眼前坐着他的家人,他的手里捧着一堆礼物,可是他却不想要了。 所有人都催着他许愿。 晏秋按照他们所说,闭上眼睛,可是脑海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 随着生日歌的结束,晏秋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所有人都望着他,含笑问他许了什么愿? 晏秋知道他们是想要帮自己实现愿望,这也是他们“补偿”中的一项。 可是他想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因此只能冲他们抱歉地笑了笑。 “我似乎,没有什么愿望了。” 第15章 故里 昨晚又是一夜的雪,好在不大,像是被人随手撒下的一把细盐,松松洒洒,落满了人间。 因此晏秋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了满目的银白,雪天像是连成了一色。 他连忙把窗外的那盆核桃枝搬了进来。 很快,树枝上的那层薄雪就在满室的温热中融化,变成晶莹的雪水,一滴滴往下落。 陆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实在不明白晏秋为什么放着家里那么多名贵的花草不看,偏要日日看着这根枯枝? 灰褐色的树皮,光秃秃的表面,像是以前乡下人冬日里烧的柴火。 让人实在不由联想起脏旧与破落。 但晏秋如此宝贝这根破树枝,她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这次回来后他的变化实在太大。 大到她有时会怀疑,傅沉泽是不是接错人了?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偶尔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毕竟她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正是他们。 陆软心底终究是亏欠的。 因此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只正插在她以前用来养花的紫砂花盆里,还在不断滴水的破树枝,强忍着把它扔出去的冲动,在晏秋旁边坐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小秋,真的不考虑一下你爸爸的提议吗?” 晏秋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之前那块还未刻完的榆木,这些日子他好些之后就重新从包里翻了出来,没事儿就会刻一会儿。 虽然手臂依旧无法用力,但他有大把的时间休息,累了就停下来,休息完再继续。 就这么刻刻停停,竟然也快刻完了。 只剩下一个丢丢。 轮廓已经刻好,可是再细致的地方,他却怎么也刻不出来了。 明明丢丢的模样就在眼前,可是一拿刻刀却好像又忘了,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晏秋想,或许是因为它是生自己气了。 气自己一次又一次把它丢下,所以才不想让自己刻完。 “小秋?” 晏秋听见陆软叫自己,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回道:“不了,我不想回去。” 他刚回来那天向他们明说了自己没有什么愿望,也不需要补偿。 但他们似乎并不相信。 傅建庭只当他不好意思提,于是沉吟许久,恩赐一般对他说道:“下个月你重新回公司吧,这次跟在我身边,从助理做起。” 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傅沉泽倒太大的反应,甚至一反常态地用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态度对他说道:“今后在公司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陆软则一脸惊喜地冲着他说道:“还不快谢谢你父亲。” 只有傅霜迟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就这么落了下去。 晏秋正垂眸看着面前的蛋糕,黄澄澄的芒果将蛋糕点缀得极其诱人,但很可惜,他芒果过敏。 因此只能拿起叉子,将蛋糕上的芒果一块块挑了出去。 “不用了,我不想回去。” 这句话就像是给滚烫的热水中加了一勺冰,刚才还热切的气氛立刻冷了下去。 傅建庭面上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把所有的不快咽了回去,说了句,“吃饭吧。” 陆软也有些惊讶,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晚上的时候又来劝了他许久,见他始终不为所动,有些无奈地问道:“小秋,你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 晏秋刚回傅家三个月时,傅建庭就把他安排进了公司。 但因为他高中毕业后晏家夫妇就不愿意再在他身上投入,于是撕了他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把他在家里关了三个月,不允许他再继续上学。 所以他只有高中的毕业证。 这个学历在傅氏实在拿不出手,因此傅建庭也没对他报什么希望,只安排他从最普通的职员做起。 也没有在公司公开过他们的关系。 不过晏秋对此已经非常满足,每日都矜矜业业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组长让他整一份文件,他加班做完,但不知为何,交上去后小数点却出了错。 因为这个错误,直接损失了近百万。 哪怕晏秋解释他做完之后检查了三遍,绝不可能出错,哪怕最后发现那份合同被调换过,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傅霜迟。 但却没有人相信。 傅建庭说他没能力,还多心,还要再学习,于是将他从公司赶了回去。 从那以后晏秋就没有再去过公司,没想到现在他们如今却又主动希望他回去。 “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晏秋摇了摇头。 其实无论是以前的事还是傅家的人都已经激不起他太大的情绪,他也没有置气,他只是没有力气。 大概人真的如书中所说,来如风雨,去似微尘。① 快要离开时,是会从内到外一点点变空的。 越来越空,越来越散。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我只是有些累了。”晏秋再一次解释道。 陆软闻言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如同第一次看见他一般,盯着他仔细看了起来。 然后她看见了晏秋瘦长的脖颈,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以及一根根快从他肌肤里透出来的青筋。 陆软这才突然意识到,他什么时候已经这么瘦了? 屋内的暖气很充足,可是晏秋还是套了厚厚的衣服,但哪怕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他给陆软的感觉依旧是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罢了。 陆软也不想再逼他,不想回就不回去吧,反正他还年轻,再给他安排个学校去上学也不是不行。 她记得晏秋学历不高,只有高中,在他们这种家庭里,确实有些拿不出手了。 “那我和你父亲商量一下,送你去上学吧” 但她没想到晏秋依旧摇了摇头。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吗?”陆软有些失去了耐心,但还是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 晏秋没说话,只是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那座榆木雕成的院子,然后抬手轻轻摸了摸院子里坐着的女人和她脚下的那只猫。 眼前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定睛看了许久,才看清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他还没有桌面高,偷偷拿姑姑的刻刀刻了一只四不像的小鸭子,兴冲冲地跑过去拿给姑姑看。 姑姑捧着那只勉强能看出一点轮廓的小鸭子笑了半天,然后摸着他的头骄傲地说道:“不错,我侄子真是随我,比我第一次刻的好多了,只要你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雕刻出最优秀的作品。” “真的吗?”晏秋仰起脑袋,听得心花怒放。 “真的。”姑姑说着把他刻的小鸭子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那个柜子上,“将来我们小秋一定是最优秀的木雕师,刻的东西被送到全世界展览,到时候记得给姑姑留一张门票,姑姑怕抢不着。” “好。”当时只有几岁的他对姑姑的话深信不疑,立刻应道,“姑姑,我到时候亲自带您去看。” “好,姑姑等着小秋。” 原本死寂的心又重新活泛,晏秋想了很久,这才斟酌地说道:“我想办一场展。” “什么展?”陆软见他终于肯多说两句,连忙继续问道。 然后就听晏秋说道:“木雕展。” - “木雕?”傅建庭闻言,有些无奈地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他不愿意去公司,不愿意去上学,只愿意摆弄那些破木头,真是……” 后面的话有些伤人,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知道不对,但傅建庭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与母爱的无私相比,父爱是不是其实有条件? 不然他怎么会对晏秋怎么也疼爱不起来? 他的长子年纪轻轻就拿到了藤校的硕士,进入公司给他帮忙,这么多年从未行差踏错,公司的所有人提起他都是交口称赞,无不认可。 哪怕是傅霜迟从小被如此娇惯,在学业上也未有丝毫松懈,一直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只有晏秋。 公司的事处理不好,学业更是不能看,每日只对着一堆木头苦心钻研。 他实在不懂,一堆木头是能雕出花来吗? 不过…… 傅建庭叹了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在火场时他浑身是血地倒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楼梯口,静静望着他们的画面。 终究还是心软,因此只能摆了摆手,无奈地对着陆软说道:“算了,他喜欢就办。” 听说他想要办展,傅家几乎全家都出动了起来,傅沉泽替他联系了展厅,傅建庭替他发了邀请函。 陆软则花重金给他买下了一块乌木。 乌木太过贵重,素有“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的说法,因此晏秋并不想要,但陆软却不容许他推辞。② 她说:“这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专门为你挑的。” 晏秋接过,乌木的份量很重,似乎是在说明着什么。 但无论是什么,都来得有些太晚。 接下来的日子里,晏秋在傅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展而忙碌。 晏秋说其实不需要太大的展厅,都是他自己的刻的东西,大概除了山顶别墅的那位先生,也没有什么人会喜欢。 但傅沉泽却没有同意,他说既然要办,就一定要办好,傅家从不会在任何方面丢脸。 晏秋拗不过他们,便也没有再掺和,只是把这些年他雕刻过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然后去展馆一件一件摆了上去。 最后只剩下一件压轴的作品还没有摆。 晏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那座即将完成的院子。 晏秋想,再没有一件作品可以像它一样承载这次展览的主题。 更何况,他的这次展览本也就是为了他和姑姑的办的。 其实他不在乎展厅大不大,有没有人来,只要姑姑能看看就足够了。 因此剩下的时间他都没再去过展馆,每日只闷头窝在卧室,刻着他最后一件还未完成的作品。 晏秋已经想好了名字,叫“故里”。 虽然晏秋很努力,但他的记性越来越差,原本就受过伤的手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再加上“丢丢”时不时来捣乱,因此明明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他却怎么也刻不完。 最后只能把姑姑送给他的吊坠摆在眼前,每下一刀,都要先抬头看上半天。 哪怕进度很慢,但终究还是有刻完的那一天。 晏秋看着手中的木雕,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丢丢的眼睛。 这也是他最为逃避的一部分。 每一件木雕作品都有它的灵魂,晏秋觉得他只是一个载体,只是用刻刀把它们原本的面目还原出来而已。 因此他一直逃避这个部位,生怕最后刻出来的丢丢,眼中对他充满恨意。 它会不会怪自己?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确实一次又一次弄丢了它。 虽然心里这道坎始终没有迈过,但晏秋还是拿起了刻刀,明天就是开展,他没时间再继续犹豫。 于是晏秋握着吊坠看了许久,这才深吸一口气,拿起刻刀刻了起来。 刻刀在晏秋手中灵活地游走,很快丢丢的两只眼睛便活灵活现,多余的木屑被擦拭干净。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那是丢丢的眼睛,正卧在姑姑脚边仰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明明猫咪没有表情,他却从其中感受到了它的开心。 丢丢它……似乎没有恨自己。 晏秋将雕好的院子捧到面前。 有一瞬间,他仿佛重新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碧绿的核桃树下满是绿荫。姑姑抱着他坐在院子里,丢丢蹲在他们脚边。 晏秋生怕她随时消失一样紧紧抓住姑姑的袖子,迫不及待地向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姑姑,我答应你的展就要办了,就在明天。” 姑姑抚摸着他的头,欣慰而开心,“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孩子,要开心。” 丢丢不会说话,只能在他旁边“喵喵”地叫着。 他们都在冲着自己笑,谁也没有怪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咳嗽将他拉回了现实,晏秋习以为常地抽出几张纸,然后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暗沉的血迹。 待平静下来后,他像往常一样随手将纸团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已经快堆满,全是带着血迹的纸巾。 晏秋将垃圾桶往里面推了一些,然后继续拿起刻刀,在院子的右下角刻下了两个小小的字。 故里。 “姑姑。”晏秋抱着院子说道,“我想回去。” 晏秋雕好之后,准备将“故里”送到展馆。 然而刚一起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竟是多日不见的傅霜迟。 自从回来后晏秋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连吃饭也不再出去,因此和傅霜迟根本碰不上面。 再加上最近在忙展览的事,对他更是无暇顾及。 没想到他竟会主动来找自己。 只要有傅霜迟在,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晏秋立刻提高了几分警惕。 “找我有事?” “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傅霜迟说着向他走了过来。 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木雕上,似乎颇有兴趣,“这就是你那个压轴的作品?” 晏秋搞不清他的意图,只是下意识收紧手指,将手中的东西抱得更紧。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傅霜迟笑着问道,“我还能吃了你?” 晏秋没心思和他在这儿扯东扯西,于是直接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最近家里都在忙你那个展,我都找不到人陪我,有些无聊罢了,这不,就想起了你。” “二哥。”傅霜迟说到这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真有本事,一招就把他们都抢过去了,现在大家都围着你,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没想抢任何人。”晏秋回道。 傅霜迟闻言冷冷地笑了笑,“你不会觉得这个回答很大度吧?这个回答只会让我更不开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霜迟没说话,只是再一次垂眸,看向了他怀中刚雕完的作品。 “院子、女人、男孩儿、猫……”傅霜迟慢悠悠地念着。 “我看过你的资料,这是你七岁之前的生活吧。”说着,他看向了落款处,“故里,二哥,你还真文艺。” “傅霜迟。”晏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有些无奈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傅霜迟说着向他更近了一步,“我只是觉得这个东西对你的意义似乎有些不一般。” “所以呢?”晏秋反问道。 “所以……”傅霜迟突然伸手从他怀中将木雕从他怀里抢了过来,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高高地将院子举起。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慢动作一般。 他看见傅霜迟冲他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然后重重将手中的东西向下砸去。 晏秋急忙伸手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 整座院子就这么在他面前四分五裂,抱着他的姑姑飞到了桌子旁边,核桃树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卧在他们脚边的丢丢不知跑到了哪里,怎么也找不见。 晏秋跪在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木雕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傅霜迟冲他露出了一个笑。 接着,把刚才还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 “所以,我想摔了试试。” 第16章 定金 晏秋扶着桌子,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 身后似有群群候鸟飞过,尖锐的鸣声穿透耳膜,一片朦胧中,他似乎看见了一片浓郁的血色。 “滴答滴答……”有什么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掉落。 晏秋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60mm的仰口削刀。 不长的刀身处布满了暗红色的鲜血。 正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手腕往下落。 很快就在地面上汇成了一小滩,晕湿了奶白色的羊绒地毯。 他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阵几乎能穿透耳膜的尖叫声。 晏秋抬起头,然后就见陆软正站在门口,震惊地捂着嘴巴望着他和半躺在地上的傅霜迟。 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晏秋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还滴着血的木雕刀,又看了一眼半躺在地上,手掌紧紧捂住腹部的傅霜迟。 这才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伤了傅霜迟? “不是……” 他有些茫然地向前一步想要去查看一下傅霜迟的伤势。 然而还没靠近,就见陆软猛地冲了进来,重重地撞了他一下,将他向远处推去。 接着俯下身子半跪在傅霜迟的身前将他牢牢护住,一脸防备地看向自己。 “你还想干什么?!” 晏秋手中的木雕刀倏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地毯上,上面还未干涸的血迹在空中甩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留下一串不规则的血迹。 “我不是……”他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试图解释。 他只记得自己刚才想要把散了一地的木雕捡起来,可是捡到姑姑时,傅霜迟却挡在了他的面前,一脚踩了上去。 晏秋已经说不清当时的感觉,只觉得有一瞬间,连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一拳挥了过去。 若在平时,他肯定不是傅霜迟的对手,但那会儿的晏秋仿佛被什么附了身,拿了拼命的架势,竟真的和他打的难舍难分。 再后来…… 他听见一声痛呼,接着傅霜迟捂着腹部向后退去。 晏秋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看到了傅霜迟突然冲他露出了一个笑。 “为什么要笑?”晏秋想要问他。 但傅霜迟却只是笑着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退到门口才停下,接着换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大声叫喊起来。 声音牵扯到伤口,傅霜迟的腹部很快氤氲出一片血迹。 晏秋的眼前似乎也被那片红色所浸染,刺得他闭上了眼睛。 接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的,是他……”晏秋刚想开口,就对上了陆软的目光,接下来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陆软像一只护崽的母狼一般挡在傅沉泽的身前,防备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愤怒和惧意,好像晏秋是什么洪水猛兽,随时都会冲过来再一次伤害到傅霜迟。 晏秋仿佛被她的目光冻住,就这么愣在原地。 从他回来之后陆软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撕碎了所有的伪装,充斥着强烈的愤怒和恐惧。 “我不是故意的。”晏秋一字一顿,艰涩地说着。 但陆软对于他的话自然不信,依旧满脸防备,一边驱赶苍蝇一般挥舞着手不让他靠近,一边大声叫着佣人。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恰巧回来的傅建庭。 尖叫声,吵闹声和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傅家就像他第一天回来时那样,又乱了。 - 今天是木雕展开展的日子。 大概是日子选的不好,从昨夜起就是连绵不断的阴雨。 不过晏秋也没在意,一早就撑着伞向展馆走去。 昨晚傅家别墅的灯亮了一夜,傅沉泽他们送傅霜迟去了医院,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他们这个圈子没什么秘密,毕竟大家的势力盘根错杂,你在那儿有点关系,我在这儿有点关系,探究些什么真的很容易。 因此昨天晚上傅家发生的事儿,今早就已经来回传了个遍。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尴尬,本来收下邀请函答应邀请也是看在傅建庭和傅家的面子上。 谁成想昨晚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再加上从昨天到现在傅家人都在医院,一个也没来,其中的态度不言而喻。 大家都是人精,因此来的人寥寥无几。 晏秋早已猜到了这样的情况,倒也没有太在意,只是自己默默地在展厅里走了一圈。 他不知道姑姑能不能看到,但还是每经过一件展品就会停下来,然后在心里默默地介绍一遍。 直到走到展厅中央,最中间的展台空荡荡的一片,那里原本是用来放压轴作品的地方,但是因为昨天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没办法再把“故里”放上去。 不过似乎也没关系。 他讲出来也是一样的。 “姑姑,这里我原本想要放的是一座院子,院子里有核桃树,核桃树下有你我和丢丢……” 他正絮絮叨叨地向姑姑介绍着,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晏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去,竟是许久未见的秦暮。 “你怎么会在这儿?”晏秋如今看到他时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 “来看看你办的展。”秦暮回道。 经过以前的事,晏秋自然不信他的目只有这么简单。 但他实在不想在今天败了兴,于是转身想要主动避开。 可是没想到秦暮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听说霜迟被你捅伤了,以前真是小瞧你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兔子急了也咬人?” “所以你是来替他报仇的?” “错了。”秦暮笑了笑,“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晏秋不解地看向他。 “是。”秦暮不疾不徐地向他分析起来,“霜迟有凝血障碍,虽然以你的性子估计也不敢捅多深,但他受伤真的很麻烦,听说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说到这儿,秦暮看了他一眼,“霜迟一直都是傅家的命根子,你觉得发生了这种事,你还在傅家待得下去?” “所以呢?” “我可以收留你。” “然后呢?” “然后?”秦暮拖长了语调,似乎有些被问住。 晏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 大概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会不自觉自卑的,因此以前在秦暮面前时的晏秋从来都是低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看,只偶尔趁自己不注意时才敢抬起头来偷偷看他一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直视自己。 秦暮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突然发现晏秋的眼睛原来也很好看。 “秦暮。”晏秋突然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想要玩什么游戏,我都不想再参与,请你放过我,以前所有的事都一笔勾销,还请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游戏?”秦暮眼中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不是吗?”晏秋反问道。 “从一开始不就是一场游戏,你高高在上地和我周旋,引我上钩,等着我对你捧出一颗真心,然后再毫不犹豫地践踏下去。只不过后来计划生变,傅霜迟为了羞辱我没忍住提前把你们的计划说了出来,你没想到我会先一步拉黑你,断了和你的联系。你高傲惯了,怎么能允许我这种在你眼中微贱如尘的人来说游戏结束,所以你一定要继续玩下去,扳回一局。” “晏秋……”秦暮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面色不由沉了下去。 然而晏秋却没有停,只是有些疲惫地继续说道:“生病住院,差点命丧火场还不够吗?秦暮,是不是只有以死谢罪你才满意?” “你!” 秦暮听到这儿,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握紧,眉头微微皱起。 晏秋懒得去猜他此时的内心感受,甚至懒得等他回答,径直越过他向外走去。 只是经过他时,脚步还是停了一下,“如果这是你的想法,放心,你迟早会得偿所愿。” “你什么意思?”秦暮闻言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腕。 只是晚了一步,只堪堪碰到了他的衣袖。 这次晏秋没有再停留,因此秦暮只能收回手,眸色幽深地望着他的背影。 但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今日就算了,他想,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着急。 晏秋走出展馆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只有晏秋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不知该往何处去。 抛开目的不谈,秦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就算没有什么大碍,傅霜迟也绝不会让这件事轻易翻过去。 傅家应该是回不去了。 不过他其实也不想回去。 比起傅家,他更想回家,但他也明白,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再奔波上千公里。 所以面前看似条条大路,其实他根本无处可去。 正纠结间,展馆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将他请了回去。 “晏先生您好,我们负责人想要见见您。”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负责人要突然见自己,但晏秋还是跟了过去。 他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会客厅,里面正等着一个中年男人,见到他来,连忙从沙发上站起。 “您就是晏先生吧?” “是。”晏秋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中年人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支票递了过来,“今天有位先生看中了您的一件作品,这是他付的定金。” 晏秋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支票,然后被上面的金额所震惊。 “这是定金吗?”晏秋有些惊讶地问道。 “是的,因为您没有说过这些作品卖不卖,也没有定价,所以他没有拿走,只是让我问一下您的意思,是否愿意出售这些件作品?” 这个发展远远超出晏秋的预料,因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办这个展览只是想实现自己和姑姑的愿望,从没想到有人会想要买他的作品,还是以这样高的价钱。 “我……” 晏秋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时,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抬起头来问道:“请问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说名字。”负责人立刻回道,“他只说,他姓黎。” 第17章 新年 黎郅。 这个名字很轻易地勾起了晏秋之前在山顶别墅时的回忆,以及那封信。 今天的展他也来了吗? 原来并不是假意的客套,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作品。 想到这儿,晏秋只觉得原本的心中的阴霾仿佛都被一扫而净。 于是将手里的支票递了回去,回道:“不卖,也没有定价。” “不卖?”负责人闻言有些惊讶。 “嗯。”晏秋点了点头,“黎先生喜欢的话就直接拿走吧,就当是我送他的礼物,来自……” “一个素未蒙面的朋友。” 负责人看着手中的支票,依旧有几分回不过神,毕竟很少有人能在这么多钱面前不动心。 但…… 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他对面的晏秋。 这么冷的天,眼前的少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单薄得整个人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因为戴着口罩,所以只能看到一双圆圆的鹿眼,眼神干净清澈,像是一汪可以一眼看到底的清泉。 明明还这么年轻,不知为何,身上却带着几分遍经沧桑的颓败感,哪怕背挺得比直,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强撑,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但他一笑,却又像冬雪春融,所有的灰败都在瞬间散去。 哪怕晏秋始终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但负责人想,他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好。”负责人伸手接过支票,答应道:“我会替您转交给黎先生。” 说完,有些犹豫地问道:“其实黎先生还没走,您要不要亲自去见他?” 晏秋闻言,下意识提了提脸上的口罩,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有缘……再见吧。” 说完,便和负责人告辞,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被太阳撕开一道缝隙,灿烂的阳光从里面透了出来,洒向地面。 天又亮了起来。 晏秋拿着那把黑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早上的雨仿佛只是一段插曲,现在雨停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街边的商贩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各种叫卖声中,他突然听见有人在卖糖葫芦,于是不由停下脚步。 老板见他想买,连忙招呼道:“来一串吧,都是刚做好的。” “好。”晏秋走闻言走过去挑了一串。 又大又红的糖葫芦一串串插在稻草把上,在一片灰白的冬天里,看起来十分喜庆。 老板是个健谈的人,把糖葫芦给他之后还忍不住拉起了家常,“你尝尝,我们家买的都是好山楂,不酸。” 晏秋闻言,微微摘下口罩吃了一个,酸酸甜甜的山楂在口中化开,山楂微酸,但有糖衣包裹,确实很甜。 “好吃。”晏秋点头回道,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冬天的时候姑姑每次去镇上,都会给他带一串回来。 “是吧,不是我自卖自夸,我卖了十几年糖葫芦了,这一片没有谁能比得过我们家的,小伙子你来得巧,明天我就不卖了,今天最后一天出摊。” “为什么呀?”晏秋问道。 老板闻言笑了一下,“因为要过年了,我也得和老婆一起置办年货,准备过年了。” 晏秋这才反应过啦,原来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 过完年就是立春,这个漫长的冬天就要尽了。 “说不定也就这一面之缘。”老板说着又用木签扎了两个山楂糖雪球递给他,“小伙子,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晏秋愣了一下伸手接过,也笑着回道:“新年快乐!” 晏秋拿着糖葫芦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他吃的很慢,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却没舍得扔,重新放回袋子里拿着。 经过刚才老板的提醒,晏秋这才像一只紧闭的蚌终于愿意张开自己的壳,探头看向外面的世界。 因此他这才注意到无论是商场还是道路两旁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很多人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应该是在准备年货。 只有他手里空空荡荡,只拿了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和一把黑伞。 这一刻他与世界的隔膜似乎终于撕碎了一些,留下一道缝隙,从里面可以窥见外面的烟火人间。 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不知走了多久,等晏秋再次回过神时天已经黑了。 他的面前是一条小巷,里面的布满了挤挤挨挨的二层小院。 晏秋茫然地看了一圈,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转到这儿来。 正准备回去,但一扭头,却看到不远处的院墙上有一簇核桃枝探了出来。 晏秋见状下意识收回了脚步,不自觉地转身向那里走去。 这是一座二层高的小院子,灰色的墙砖,朱红色的大门,一株高大的核桃树从墙内探出头来,伸出纤长的树枝,似乎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门上原本鲜艳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变得斑驳暗淡,但门口干净整洁,院墙下还开辟了一小块整齐的菜畦,里面种着绿油油的菠菜。 晏秋站在核桃树枝下,猜测着这座院子里住着的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正想着,就听大门打开,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端着一盆水推门走了出来。 老太太对于自己院子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过惊讶,端着淘米水过来一边浇菜一边问道:“小伙子,你是来看房子的吗?” “看房子?”晏秋随即反应了过来,“您的房子要卖吗?” “不卖,是出租。”老太太悉心浇好水后站起身来,“我老伴走了,一直是一个人住,前段时间不小心摔了一跤,其实没什么大事儿,但儿女不放心,非要接我去他们家住,还让我把这个房子卖了。我住了一辈子了,怎么舍得卖,所以就贴了告示,租一段时间。” 晏秋这才看到靠近门口的地方确实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租房启示。 “您要租多久啊?阿婆。”晏秋抬头看着错落有致的核桃枝,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像极了故里的那座院子,心中一动,突然就生了想要租下来的念头。 “阿婆都可以。”老太太说着看了他一眼,“这么冷的天怎么穿的这么少啊?进来说。” 说着,将他拉到了屋子里,给他倒了热茶,还递给了他一个烤柿子。 晏秋笑盈盈地接过,冲她道了声谢,却没有吃。 他怕口罩摘下来,脸上的疤会吓到阿婆。 因此只是捧着圆澄澄柿子向外看去。 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枝干虬曲,苍劲古朴,像极了姑姑院子里那棵陪他长大的核桃树。 “小伙子,你为什么会想要租阿婆的房子?年轻人不是都喜欢住楼房吗?” 晏秋闻言眼前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笑了一下,按了按手中依旧温热的烤柿子。 然后看着窗外说道:“因为那棵核桃树。” - 晏秋在除夕那天回了一趟傅家。 他回来时傅家别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门口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灯笼下是新贴的春联。 别墅里的佣人脚步匆匆,准备着一会儿要吃的年夜饭和零食。 傅建庭和傅沉泽坐在沙发上讨论着公司的事情,傅霜迟则靠在陆软的怀里和她一起看电视。 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和乐美满的场景。 但这一切都在晏秋推门进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傅霜迟最先看到的他,晏秋甚至没来得及避开他们,傅霜迟就已经抱着陆软尖叫起来。 一边叫一边指着晏秋的方向喊着,“啊啊啊啊啊啊,救命!他要杀了我!” 其他人闻言纷纷看了过来,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晏秋。 傅建庭没有过来,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傅沉泽则立刻起身,挡在了傅霜迟的面前。 陆软似乎想过来,但胳膊被傅霜迟紧紧拽住。 一低头,就见傅霜迟满脸惊恐地瑟缩在自己怀里,因此陆软最终还是没起身,连忙低头安抚起了他。 晏秋懒得看他们母慈子孝的画面,径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还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地毯上甚至还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血。 晏秋连忙去看那盆自己放在窗外,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核桃枝。 这些日子在外面风吹雨打,原本就已经干枯灰败的树枝更加萧疏。 晏秋本以为放在外面多经一些阳光雨露,说不定还会起死回生,再逢春色。 但现在才明白,枯了就是枯了。 他把树枝从紫砂盆里取出,用袋子细细包裹好,然后又打开抽屉,把里面的那套刻刀拿了出来,一起放进包里。 刻刀是姑姑的,他不能留在这里。 收拾好后,晏秋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这两样东西,似乎再也没什么要拿的。 他在这里住了一年,但属于他的,还是只有这两样东西。 拿好之后,晏秋准备离开,然而刚一转身,却见房门突然被推开,然后就见陆软走了进来。 陆软看着他手中的东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彼此的目的其实两人心知肚明,但陆软还是客套性地又问了一句,“你这是……” 晏秋没有答,甚至懒得再多说一句,抱着自己的东西想要离开,然而刚一走到门口,就被陆软拦下。 “小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8章 腐烂 原本这些日子晏秋一直没有回来陆软还有几分担心,但他着他对自己的态度,那点刚聚起来的担心瞬间散了。 再加上目光又扫到了地毯上那滩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陆软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晚傅霜迟被推到医院抢救,面色苍白的样子。 很快,那点关心又转化为了怒意。 “你不打算向霜迟道个歉吗?”陆软直视着他问道。 晏秋闻言,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神这才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道歉?” “是。”陆软刚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严厉,于是努力放软了语气。 “您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晏秋说着,手指一点点抓紧怀里抱着的核桃枝。 “知道,但……” “他摔了我最重要的作品。” “妈妈知道。”陆软接过他的话,“那天的事我们已经了解了,他先摔了你的东西是他不对,但无论如何,你也不应该用刀伤人,小迟他有凝血障碍,从小到大一点伤都不能受,妈妈知道你也是一时冲动,但因为你的一时冲动,他在医院躺了好长时间,而且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现在看到你就害怕,你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他摔了‘故里’,他摔了我……” “我知道。”陆软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晏秋还分不清什么是轻重缓急。 “无论那个东西再重要,也只是一堆木头而已,但霜迟他是人,小秋,你难道不明白这两件事的性质不同吗?” “木头。”晏秋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 “不是吗?”陆软看着他恍然的神色,不禁叹了口气,“我们知道雪场那件事对不住你,沉泽选择救了霜迟,这件事让你一直心存芥蒂,但我们已经在努力补偿了,你闹脾气离家出走,全家都在找你,你想办展,我们也给你办了,还不够吗?是不是非要霜迟以命相赔你才能满意?” 晏秋仿佛被她的话刺到,不由按紧了怀中的核桃枝,一时间手中忘了收力,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断了。 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晏秋努力去看清,这才发现竟然是傅霜迟的身影,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在冲他笑。 “你为什么要笑?”那天的晏秋如是问道。 那时的他尚且不明白,但今天的一切都是傅霜迟给出的回应。 多烂的把戏,但他们偏偏吃这一套。 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心血,自己的热爱,自己的过去,通通都是一堆上不得台面的“木头”而已。 之前的事是他们对不住自己,但那又如何?他们已经补偿过了,若自己再步步紧逼,那就是不识好歹。 他晏秋算什么东西,竟然敢为了一堆“木头”而伤害了他们最娇贵的小儿子。 傅霜迟同一套把戏用了两次,他们未必看不出来。 但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的又如何? 他们根本不在乎真相。 他们在乎的只有经过这件事后,他们再也不用对着自己低三下四,也不用因为在火场丢下他而谴责自己的良心。 现在是晏秋对不住他们。 “所以呢?”晏秋开口问道。 陆软见他转变了态度,语气也跟着软化了下来,“跟霜迟道歉。” 晏秋闻言笑了一下,“仅此而已?” 陆软知道接下来的话晏秋心里其实也清楚,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但真的由她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容易,“你刚才也看见了,小迟他看到你会害怕,所以……” “让我搬出去是吗?”晏秋接过了她的话。 陆软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 这还不都是晏秋惹出来的事情。 原本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但他偏要搅得所有人鸡犬不宁。 可终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于是找补道:“只是暂时的,妈妈名下还有别的房子,等过段时间小迟好一点了你再回来。” “不了。”晏秋摇了摇头,“我有住的地方。” “傅夫人,多谢关心。” 晏秋说完便越过她向外走去。 陆软被这个称呼震得一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要叫住他,但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晏秋已经离开了。 晏秋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傅家别墅。 出去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漫天的大雪映着别墅处处装扮的喜色,不时还有笑声透过窗户一点点努力钻出,传进他的耳朵里。 晏秋站在门口停了片刻正准备离开,然而还没抬步就被突然叫住,晏秋扭过头,然后就见管家撑着一把伞走了出来。 “秋少爷。”管家叫住了他。 “周叔。” “外面下雪了。”管家说着走到他身前,把手中的伞递给了他, 晏秋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然后真心实意地冲他道了声谢。 “不客气。”管家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慈爱,大抵也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于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叮嘱。 “您冬天的时候还是要穿厚一些,太薄了。” 晏秋认真地听着,没有解释穿得薄是因为衣服太厚的话会很沉,他已经撑不起衣服的重量。 有些事情,已经不足为外人道了。 管家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把伞递给了他,“秋少爷,夜深路滑,保重。” “您也是,周叔,保重身体。” 晏秋说完,接过伞向外走去。 今夜除夕,大家都早早回了家蹲守在电视前等待着八点钟的春晚和阖家欢乐的年夜饭。 街上的人很少,只能听到不知何处点燃的鞭炮声。 鞭炮声映着漫天的大雪一起照亮街边的万家灯火。 不远处一幢幢的楼房内,每一扇窗户上都贴着鲜艳的福字,福字后是一家人举杯欢庆,和乐美满的倒影。 晏秋驻足看了一会儿,这才踩着薄薄的积雪继续向前走去。 不早了,他也该回家了。 除夕路上的出租车太少,因此晏秋没拦到车。 虽然傅家别墅离他现在住的地方并不算近,不过家里没有人等他,因此晏秋并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雪越下越大,等他走到新租住的地方时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一指深。 晏秋踩着积雪刚一走进巷子,就听见几声鞭炮声。 原来是有几个小孩儿在外面甩炮仗玩,有一枚还差点甩到了他的脚下。 那几个小孩儿看差点伤到了人,瞬间你争我抢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几声,“快跑啊!”的叫喊声。 晏秋笑了笑,也没在意,正准备继续向前走,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猫叫,有一瞬间,他以为是丢丢回来了。 于是立刻停下脚步,四处寻找起来。 很快,他就在墙角处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 不知是太冷还是饿的,那只猫看见他竟然没有跑,只是瑟瑟地蜷缩在墙角下,圆溜溜的眼睛安静望着他,还冲着他友善地发出了一声叫。 晏秋站在原地看了它好一会儿,这才犹豫地走上前去,把手中的伞放到了它的头顶。 晏秋明白现在的自己做不了太多,但有了伞的遮蔽,至少可以让它少淋一些风雨。 如果有人碰到丢丢,希望它也能得到一些善意和关心。 放好伞之后,晏秋又去附近买了些吃的放到它面前,看着它一点点吃完,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家。 然而还没走几步,晏秋一回头却发现那只猫正跟着他。 见晏秋停下它也跟着停下,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 一人一猫就这样隔着漫天的风雪对视起来,最终还是晏秋抵挡不住移开了目光,冲它摆了摆手,示意它回去。 但猫咪却没动,只是在他抬步时默默地起身跟上了他。 晏秋见状只好转身走了过去,在猫咪的身边蹲下。 他下意识抬起手,但最终还是在距离猫咪不到一寸时停下。 他怕一碰到,就会忍不住把它带回家。 “回去吧。”晏秋对它说道,“我快死了,没办法照顾你。” “你现在跟我回去,万一过几天我不在了,你还得跟着伤心。” “趁现在感情还不深,别跟着我了。” 猫咪不知听懂了没听懂,但真的冲他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向回走去。 晏秋站在原地看着它重新回到那把黑伞下,这才转身,重新向回走去。 晏秋推开院门,打开了灯。 院子里的灯白惨惨的,映着漫天的雪,像是冻着一层层没有实质的冰。 晏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来到核桃树下,树下摆了一排木雕。 这都是之前展览的作品,后来展览结束,全部被工作人员送了回来。 晏秋也没有收起,只是把它们全部从盒子里取出,摆在了树下。 虽然头顶有树枝的遮挡,但木雕上还是落满了雪花。 晏秋放下手中的核桃枝和刻刀,然后拿起一旁的铲子一点点在树旁开始挖了起来。 冬天的地又冷又硬,因此晏秋许久才挖出了一个不算太深的坑。 手指被几乎被冻僵,不过晏秋也没有在意,只是把他所有的木雕以及姑姑送他的那一套刻刀全部放了进去。 接着,用手捧起同样冰凉的土,一点点埋上。 埋着木雕和刻刀的那一片地方比周围的地明显凸起,像一座小小的坟,埋葬了他所有的过去。 然后,晏秋把那一株已经枯了的核桃枝插在了小土包上。 晏秋想,这下他所有宝贵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不会落在其他人的手里。 不过除了他,似乎也没人会在意这些东西。 那样更好,它们终将和他腐烂在土里。 到时候还可以与他一起在那片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做伴。 大家都不孤寂。 处理好自己的东西后晏秋已经累极。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嘴里不住呼出纯白色的哈气。 左右的邻居此时都在阖家欢聚,有欢快的音乐声传来,似乎是春晚开场的序曲。 细细密密的鞭炮声由远及近,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冲上天际。 真好,晏秋想,这是新年的声音。 第19章 归根 晏秋是在半夜被自己的梦惊醒的。 梦中的画面很杂乱,一会儿是姑姑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会儿是丢丢从他怀中跳出去的背影,甚至还梦到了晚上回来时碰到的那只狸花猫。 他梦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自己早上一推开门就看见那只狸花猫正卧在他的门前,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身体已经冻得僵硬。 晏秋俯下身想要把它身上的雪拂去,然而刚一碰到它,却见地上原本已经没了生息的猫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原本漆黑的瞳仁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在控诉他为什么在它还活着时置之不理? 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原本的狸花猫突然变了,越缩越小,最后一点点变成丢丢的模样。 然后就见丢丢浑身冰凉,在他怀里细细打着颤,似乎是在和他说:“好冷。” 晏秋刚梦到这里就被惊醒,接着猛地从床上坐起。 哪怕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但还是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屋外北风肆虐,只听声音便让人觉得寒冷,透明的玻璃窗倒映着棉絮一般的冬雪。 晏秋这才发现傍晚那场雪到现在都没停。 屋内也没有比外面好多少,这种老院子没有暖气,取暖要靠空调,昨晚晏回来时已经筋疲力尽,连衣服也没换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此时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连忙摸到了空调遥控器,刚一打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因为受了凉,他咳得又猛又凶,嗓子又痛又痒,晏秋差点怀疑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好在空调很快就开始平稳运行,屋内的温度一点点回升,晏秋的身上跟着暖和了起来,这才堪堪止住了咳嗽。 手心一片濡湿,晏秋习以为常地抽出纸巾擦去上面的血迹,然后披上一件稍厚的外套向门口走去。 刚才那个梦让他始终有些心有余悸。 他心口有些慌,很怕那只狸花猫像梦里一样出现什么意外。 因此还是决定先把它带回来。 他走到门口,刚一推开房门,外面的风雪瞬间倒灌了进来。 晏秋没站稳,被外面强劲的风推得向后退了几步,凉风钻进喉咙,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夜半的温度更低,冷风夹杂着冰雪,就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利刃趁机凌迟着他的身体。 晏秋强忍着不适戴上口罩,又裹紧了衣服,这才抬步向外走去。 梦中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因此走到大门口时他不由停了一瞬。 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这才颤抖着手指碰上冰块一样的门锁,缓缓推开大门。 好在眼前没有出现梦中的场景,门口空荡荡的一片,并没有那只狸花猫的踪影。 晏秋不知是该更加担心还是松一口气,不过他也没功夫想太多,裹好衣服抵御着风雪,继续向外走去。 此时夜已深沉,没了白日里的喧嚣,外面一片沉静。 面前的巷道空空荡荡,大雪落了满地,上面没有半分脚印。 只有晏秋踩着积雪,寻找着那只狸花猫的踪影。 他先是来到晚上放伞的地方,但那把黑伞已经不在原地,大概是被风吹得转了几转,最后卡在巷子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只是伞下并没有那只狸花猫的踪迹。 梦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在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 晏秋的脚步也更加着急。 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冷的天,哪怕照顾不了它很久,至少帮它熬过今晚。 “咪咪?”晏秋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能一边走一边叫着全天下猫咪都通用的那个称呼。 然而他几乎把巷子逛遍,也没有看到那只狸花猫的身影。 大概是自己刚才拒绝了它想跟自己回家的请求,它生了气。 外面太冷,晏秋只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头重脚轻,虽然还是很担心,但也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慢慢向回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看见门口那方菜畦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接着,便见那只狸花猫从一堆菠菜后钻了出来。 但这次并没有靠近,只是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静静地和晏秋对视。 晏秋见状,没忍住笑了一下,“你怎么去那儿了?那儿更暖和吗?” 猫咪自然不会回应,只是扭过头去装作看远处,身体却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两步。 晏秋见状,只觉得心中像是被挤了一滴柠檬汁,微微酸了一下。 于是俯下身子冲它伸出手来,对它说道:“咪咪过来,我们回家。” 狸花猫似乎有些不信,因此并没有立刻过来。 晏秋也不急,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就这么半俯着身子冲它伸出手,静静地等着它。 许久,猫咪才终于有了动作,慢慢抬起前爪,踩着满地的积雪,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晏秋俯身拍落它身上沾着的雪花,把它抱在怀里。 狸花猫很乖,明明他们才认识不久,却像是熟稔的老朋友一般,依赖地用头不住地蹭他。 像是在交托一生的信任。 晏秋看着它依赖的模样,心里有些难受,“我照顾不了你多久的。” 猫咪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怀中的猫明明这么瘦,但那这一刻晏秋却感觉到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怀里。 因此他不由叹了口气,“但外面太冷了,我不放心。” 说到这儿,晏秋停住,无奈地笑了一下,“算了……” “我努力陪你熬过这个冬天吧。” - 晏秋睁开眼,然后就看到昨晚抱回来的狸花猫就卧在离他不远处的椅子上。 见他醒了,也跟着睁开眼睛,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晏秋旁边蹲下,脑袋轻轻蹭着他的手心。 晏秋笑了一下,揉了一会儿它的脑袋,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去梳洗。 空调开了一夜,屋子里总算回了温,晏秋的面色也终于有了几分血色,重新变得红润。 他洗漱完后,准备好他和猫的早餐。 一人一猫相对吃完,然后晏秋便躺在躺椅客厅的躺椅上,抱着猫一起看窗外的核桃树。 这些日子他一直是一个人,有话也没人说。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倾诉的对象,晏秋怎么肯放过。 于是一边慢悠悠地抚摸着它的毛,一边说道:“咪咪,你看院子里那棵核桃树,和我家里的那棵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肯定也有不同,每棵树也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世界上不会有两个你一样。” “你去过浅安吗?”说到这儿,晏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怎么可能去过,那儿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我的家在那儿,可惜没机会了,不然真想带你一起回去。” “咪咪。”晏秋轻轻揉着他的脑袋,“你的家在哪儿呢?” “你想回家吗?” “小猫会有乡愁吗?还是只有人才有。” “咪咪,我有点想家。”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① “可惜我回不去了。” “……” 躺椅旁的小火炉上煮着几个柿子和一壶茶。 茶水被煮烫,在火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晏秋见状,端起茶壶刚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然而这时大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响。 怀中原本已经快睡熟的猫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探头向外看去。 晏秋摸了摸它的头,把它放下,说道:“别怕,可能是张奶奶。” 张奶奶住在他隔壁,也是一个人。 大概老年人怕孤单,所以没事儿就会给他送点东西,顺便待一会儿拉拉家常。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大,因此晏秋穿好了衣服才出去。 他穿过院子来到门口,伸手打开大门。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并不是张奶奶,而是昨日看见他还要死要活的傅霜迟。 晏秋如今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因此下意识就要关门。 然而傅霜迟却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挡住了将要合上的大门。 “二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是。”晏秋冷冷地应道,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两人之前发生过那么多事,因此傅霜迟对于他的态度毫不意外,淡定地回道:“放心,我来不是为了让你道歉的。” 晏秋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觉得我需要道歉。” 傅霜迟闻言,脸上的笑容冷了一瞬,目光越过他落在晏秋身后的院子里。 “想找你可真不容易,这么破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又想干什么?”晏秋凝眸打断了他的问题。 傅霜迟这才终于切入了正题,“我是来通知你,明天要一起回老宅,你没忘了吧。” 他不提晏秋还真忘了,傅家除了两位老人的生日,其他人生日的第二天,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二,大家都要雷打不动地回老宅团聚。 不过事到如今,晏秋觉得这种聚会自己参不参加已经不重要了。 傅霜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的态度,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情。 “去不去随你,我只负责通知你。”傅霜迟了然地说道。 “其实本来给你打电话就行的,但大家找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有你的手机号,就只能勉为其难地亲自过来一趟。” “你来这儿就是想说这个吗?”晏秋不耐烦地问道。 “当然不是。”傅霜迟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其实妈本来是想由她来通知你的,但我主动请缨过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晏秋懒得理会他,傅霜迟也不尴尬,继续说道:“当然是为了显示我的大度,二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可是我却还是对你不计前嫌,你感动吗?” 晏秋:“……” “你可真不友好。”傅霜迟说着,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好吧,说正事,其实我来是因为最近拿到了一样东西。” 傅霜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薄薄的纸。 “要看看吗?这是父亲新修的遗嘱。” 晏秋平静地望着傅霜迟,心底毫无波澜,他已经不想再和那个家扯上任何关系,至于遗嘱,自然也和他没有关系。 傅霜迟习惯了他的没有回应,自顾自地把那几张遗嘱展开,念了起来。 遗嘱很长,因此他只挑了重点的一些念。 本人傅建庭,我在此立下遗嘱,对于本人的所有财产,作如下处理: …… 念完之后,傅霜迟将纸张合起,笑吟吟地说道:“二哥,你有没有发现里面没你?” “你与他们血脉相连又如何?你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又如何?你也看到了,他们只爱我。”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晏秋,从来就没有人爱你。” 哪怕已经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意,但听到这句话时,晏秋还是控制不住气闷了一瞬。 似乎有什么顺着胸口向上倒流,很快,他就在喉咙里尝到了熟悉的,腥甜的血腥气。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接回来?” 哪怕知道前方是陷阱,是生着铁锈的荆棘,但晏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他深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把他认回来? 他本来已经对亲情毫无期待。 为什么给他希望,又要残忍地收回去? “为什么?”傅霜迟故作沉思地想了片刻,这才好像回想起来一般说道:“他们本来是打算将错就错的,但……” 傅霜迟说到这儿停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爷爷不同意。” “他坚持要把你接回来,说傅家的骨血怎么能流落在外。” 说到这儿,傅霜迟轻嗤一声,“所以二哥,明天你可一定要回去看看爷爷,毕竟这个家估计也就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口中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恰好一阵穿堂风吹来,凉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原本平静多日的胃也猛然抽痛起来,疼得他差点弯下腰去。 但想到傅霜迟还在这儿,晏秋的头便无论如何也低不下去。 于是他默默咽下喉咙中几乎要涌出来的血,努力站直了身体。 然而一抬起头,却看到傅霜迟斜斜地倚在门口,眼中满是怜悯。 “晏秋,我都有点可怜你。” 晏秋闻言突然有些想笑。 晏秋晏秋。 或许从他出生起,所有的悲剧都早已注定。 晏家夫妇连名字都懒得给他取,因为生在秋天,所以便叫晏秋。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秋,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是秋…… 小时候他问姑姑,为什么读《唐诗三百首》时,关于秋天的古诗都那么凄凉? 秋天不好吗? 姑姑抱着他说不是。 她说也有赞美秋天的,大诗人刘禹锡就说过,“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④ “秋天是丰收,是希望。” “秋是最美好的字眼,和小秋一样。” 那时的晏秋信以为真,可是等他长大才知道,这一切只有姑姑认为。 可是…… 这难道不应该是傅霜迟的人生吗? 为何最后可怜的却是他。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后来兜兜转转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大概是情绪大喜大悲,起伏太大,晏秋眼前竟黑了一瞬。 一口一口的鲜血从喉咙不断上涌,但又硬生生被他全部咽了回去。 已经够难看了。 他不想最后一丝自尊都被傅霜迟踩在脚下。 “唉。”傅霜迟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有件事我真不忍心告诉你。” 不过他状似怜悯,但口中的话却丝毫未停,“晏秋,你还记得你的右手是怎么废的吗?” 晏秋闻言,猛然抬头看向他,手指紧紧抠着身旁的墙面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因为文件出错,刚被傅建庭赶出公司的时候。 他整日闲在傅家无事可做,于是就便拿起刻刀刻了一些小玩意儿,然后拿到古玩市场上去卖。 在那里曾碰到过一个老人,老人对他的作品很感兴趣,每次来都会和他聊几句,两人就这么成了忘年交。 因此那时候的晏秋平日里最大的乐趣除了做木雕就是去古玩市场找老人聊天。 然而有一天他们聊得开心,忘了时间,回家时已经是深夜,晏秋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 那场车祸导致他右手的肌肉大面积撕裂,再也无法保持以前的灵敏度,也没办法长时间用力,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晏秋从那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碰过木雕。 陆软也是看他太过颓废,才答应给他办一场生日宴,希望他能振作。 “你什么意思?”脑海中似乎有无数碎片闪过,慢慢拼凑出了事情完整的线索。 他震惊地看向傅霜迟。 然后就见傅霜迟噙着笑冲他点了点头,“没错,是我。” “傅、霜、迟!”晏秋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 他想要做些什么,然而脑海中一片空白,连身体的下一步指令都发不出,只是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离开了身体一刻。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满眼恨意地站在原地,看着傅霜迟的嘴巴一张一合。 “这就受不了了?”傅霜迟一边笑一边说道,“其实妈也知道这件事,我那天‘不小心’撞到你后吓坏了,回去向妈坦白了,你猜她怎么说?” 自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还帮我把车送去修了。” “上次的生日宴本来也是没有你的,他们根本没打算公开承认过你,加上你不过是因为妈妈心中愧疚而已。” “不过这也怪不了妈妈,毕竟二哥你实在是……” “太上不了台面了。” 晏秋以为自己会像电视剧女主一样扇他一巴掌,或者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同归于尽。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甚至连抬都没有力气。 心口木木的,很迟钝。 原来真的痛到极致,反而不痛了。 “所以……” 晏秋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了陆软的声音,“小迟。” 这么冷的天,陆软依旧穿着绒面细高跟,巷子里崎岖不平的地面似乎让她很不满,走得一脸为难。 她在门口处站定,看着两人没有打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秋。”昨晚的事她似乎还有些芥蒂,因此态度很是疏离,但还是努力扮演着一位好母亲,“怎么住在这里?别闹了,我一会儿叫搬家公司把你的东西搬到南区的公寓里。” “不用了。”晏秋努力提着一口气回道。 “你……”陆软见他还是这么固执,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本来妈妈是想亲自过来的,但霜迟坚持要过来,他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他一定要解释清,希望今后和你好好相处。” “小秋,霜迟被你伤成这样都能不再计较,你也大度一点。” “大度?”晏秋轻咬着这两个字,“傅夫人。” “傅霜迟开车撞我的时候,您也这样劝过他吗?” 陆软本来还因为晏秋的那句,“傅夫人”而不悦,但是听到他后面那句话,脸色瞬间变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晏秋,随即转头看向了一旁傅霜迟。 晏秋看着她的反应就知道,傅霜迟说的都是真的。 “不……小秋……”陆软似乎想要解释,但然而支吾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所有的话到这儿都已经尽了,晏秋努力压下一切酸楚和疼痛,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我累了,不送。” 陆软看着他惨白的面色,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 于是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然而不知为何,刚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晏秋站在原地正准备关门,细长的手指抵着门沿,瘦得有些不像话。 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那一瞬间,陆软的心不知为何突然钝钝地痛了一下。 她原本在外面等的是傅霜迟,这么久没回来,怕晏秋伤害到他。 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晏秋此时的状态是不是过于差了? 他这样,还能伤害得了谁呢? 眼看大门即将关上,陆软也不知为何,一颗心仿佛正被一根根细线用力牵扯,又痛又麻。 于是她又忍不住退了回去,“小秋,妈妈明天来接你。” 里面自然没有回答。 但陆软还是不死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你脸色不太好,过段时间咱们全家人一起去三亚旅行吧,好吗?”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陆软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傅霜迟突然牵住了她的手,说道:“妈,回去吧,我饿了。” 陆软这才回过神来,扶着傅霜迟的胳膊愣了片刻,怔怔地回道:“行。” “我们回家。” 大门后的晏秋一直听着他们离开,这才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出了喉咙中隐忍许久的鲜血。 身体一点点顺着墙面滑下。 屋内的狸花猫见状立刻跑了出来,咬着他的衣服似乎想把他往里拖。 但是它那么小,哪里有拉的动他的力气。 晏秋眼前黑了许久,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看着急得绕着他直叫的猫咪,伸手把它抱到了怀里。 “对不起……” “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本来想陪你……熬过这个冬天的。” 猫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一动不动地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他说着。 呼吸越来越困难,似乎这些日子的平静都是假象。 所有的病痛与折磨都在今日撕下伪装,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 口中的鲜血越来越多,几乎浸透了他的前襟,胃里仿佛有人在用利刃一块块切割。 晏秋努力抱紧怀中的猫,然后把头一点点向左转去,看向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 大概是眼花了,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核桃树,像极了浅安的那一棵。 “咪咪……我好像看到我家了。”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⑤ “叶落归根……” 不知何时,晏秋的身上仿佛突然又有了力气,于是他扶着墙,抱着怀中的狸花猫从地上站起,向那棵核桃树走了过去。 枯了一冬的核桃树不知何时重新换上了一身绿装,繁茂的枝叶像是一把撑开的伞,将小小的院子遮蔽。 不远处厨房的烟囱突然吐出一股薄薄的炊烟,接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飘了满院。 有什么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秋抱着狸花猫回过头,然后就见一只纤长的手将厨房的门帘掀开。 接着一道久违的人影从厨房走了出来,那人的脚下还跟着一只纯白色的猫咪。 “姑姑?!”晏秋惊喜地叫道。 “小秋。”那人的脸终于清晰,脸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你又跑到哪儿玩去了?还不快洗手吃饭。” 破碎的灵魂飘飘荡荡,终于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晏秋把怀中的狸花猫放了下来。 很快,就看到一白一花两只猫打闹在了一起。 “小秋?”姑姑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叉着腰唬他,“快去洗手,饭要凉了。” “好,姑姑。”晏秋立刻应道,“我这就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迎来新的一年,但他终于回家了。 第20章 重生 “秋少爷, 快到了。” 晏秋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侧头向窗外看去,然后就见来接他的车驶进暗灰色的铁艺大门, 绕过院中碧蓝色的庭院喷泉, 最后停在了一幢蓝顶白墙的欧式建筑前。 别墅内纯白色的欧式拱形大门向外敞开,管家和佣人早已等在了门口处。 车门打开,司机提着他的行李等候在车边, 等着他下来。 晏秋下了车, 看着面前的别墅,一路上轻飘飘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 他现在终于可以无比肯定地确认, 他确实是重生了。 重生到了他被接回傅家的第一天。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了姑姑和丢丢。 他以为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然而下一秒便有什么开始在他脑海里不断翻转, 接着,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出现。 晏秋这才知道, 自己所有悲剧的来源都是因为自己是一本纯爱小说中的万人嫌真少爷。 而这本书的男主是傅霜迟。 自己的存在就是作为他的对立面, 用自己万人嫌衬托他的讨人喜欢。 连他的死也不过是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傅霜迟在他死后开启了感情线,和傅家长子傅沉泽分分合合,不断纠缠,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的结局幸福圆满。 想到这儿,晏秋垂眸,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姑姑送自己的吊坠项链。 紧接着, 脑海里中出现了书中所写的, 自己死后的事情。 傅家众人假惺惺地为自己悲伤了几日后便恢复了常态, 甚至还把他的房间又重新改回了保姆房, 仿佛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有爷爷真真正正地为他伤心, 还大病了一场。 除此之外, 为他伤心的就只有一个没有详细描写的人物。 书中说他死后被火化,骨灰葬在傅家的私墓。 比起其他墓碑前的花团锦簇,只有他的墓碑空空荡荡,就像他生前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 但他头七那天,有一个人来到他的墓碑前,在他的墓碑前站了许久,最后放下了一束纯白的洋桔梗。 只是晏秋还没来得及弄清送花的人是谁,大脑便是一阵剧痛。 再次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一辆车上。 他有些茫然地向窗外看去,正在开车的司机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悉心地向后递了一瓶水,“秋少爷,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把窗户打开。” “秋少爷?”眼前的场景,熟悉的司机,似曾相识的对话,这让晏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他刚被接回傅家那天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 - “秋少爷,我们进去吧。”司机看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好心地提醒他道,“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已经在等着您了。” 晏秋闻言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刚回到傅家时的场景,只觉得有些想笑。 确实是在等着他,毕竟有人早早就准备了一出好戏打算在今天给他表演。 前世的一切像是一本不断翻页的书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时针被拨回原点,前世的种种在这一刻重合。 这是他回到傅家的第一天,也是所有悲剧的起点。 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之前他带着对傅家人的期待回来,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任人欺负。 “秋少爷?”司机又一次叫道。 “嗯。”晏秋淡淡地应道,“走吧。” 晏秋走进别墅的大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样,傅建庭他们已经等在客厅,目光中是一模一样的打量,然后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小秋。”最后还是陆软先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走上前来,“欢迎回……”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傅霜迟变了脸色。 陆软也看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有些尴尬地招呼他坐下。 “一路上肯定饿了,先吃饭吧。” 傅建庭见状也客套而疏离地跟着说道,“是,先吃饭吧。” 晏秋闻言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傅霜迟。 果然,陆软他们还没来到桌边,就见傅霜迟突然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他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撞了他肩膀一下。 接着,和上一世一样,其他人立刻追了出去。 傅家瞬间乱成一团。 都是经历过一遭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晏秋仿佛没有看到旁边佣人脸上的神色,伸手接过司机手中的行李箱放到了一旁,然后洗干净手向厨房走去。 陆软说得没错,他确实有些饿。 但他对于桌上那些生冷的牛排西餐并不感兴趣,于是开火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 他一碗面刚下出来,就见傅霜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回来。 傅霜迟本以为此时的晏秋一定满脸尴尬,拘束无措地站在原地等他。 然而没想到一进来只看到一个行李箱。 他扭头向餐厅看去,然后就见晏秋端着一碗面吃得正香。 众人见状都有些愣住。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最后还是陆软笑着打了圆场让大家赶紧入座。 晏秋知道他们回来了,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听着身旁的位置一个个坐满,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小秋,怎么吃的这个?不喜欢妈妈给你准备的饭菜吗?”陆软一坐下就关切地问道。 晏秋闻言,这才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回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你们去的太久,菜都凉了,我胃不好,吃不了凉的东西,就重新下了碗面。” 傅霜迟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 毕竟他们离开这么久就是为了找他,晏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责怪他。 傅霜迟原以为他就是个乡下的土包子,没想到竟然还挺难缠,气得手指在桌下紧紧握成拳。 不过虽然生气,但傅霜迟自然不会跟他硬着来,因此只是稍加思索,便话锋一转,对着主位上的傅建庭提示道:“爸,您还没有说开饭。” 傅霜迟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又纷纷落在了晏秋身上。 毕竟傅家规矩大过天,傅建庭发话才能开吃,而现在傅建庭还没动筷,晏秋的那碗面都快吃完了。 这对于傅建庭这种向来不允许别人置喙的大家长而言无疑是僭越。 因此傅建庭听完,面上果然显露了些不悦。 一旁的傅沉泽见状,也有些不满地跟着说了一句,“没规矩。” 陆软一听,连忙想要替他找补。 然而还没开口就见晏秋突然放下了筷子。 “啪嗒”。 晏秋细白的手指微微用力,筷身碰到了碗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瞬间聚集。 经过上一世的种种,晏秋早已习惯了他们或鄙夷或嫌弃的目光。 因此并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回避,而是直直迎了上去。 只见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回道:“抱歉,我是没有规矩,毕竟从小没有父母兄长管我,也没人教我规矩,还请各位见谅。” 此话一出,大家的面色纷纷精彩了起来。 把晏秋接回来之前,他们基本都看过他之前的资料,也了解他在晏家的情况。 晏秋这么说,他们确实不好再说什么。 因此傅建庭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抬起筷子轻轻碰了碰碗沿,说了句,“吃饭。” 大家这才拿起刀叉吃起饭来。 然而刚吃没两口,就听傅建庭开口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姓晏了,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嘶啦”一声,西餐刀划过洁白的瓷盘,发出尖锐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所有的一切都像上一世一样,一模一样地向下发展。 傅霜迟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小迟。”陆软立刻心疼了,“怎么哭了?你跟妈妈说怎么了?” 傅霜迟抬起头来,目光越过窄长的餐桌,径直看向晏秋,“把我的名字给他吧,都给他,反正都是他的,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他才是,我都还给他。” 说着,便举起刀叉划向自己的胳膊。 接着,一滴滴鲜血落在纯白色的法式刺绣桌布上。 陆软见状,立刻捂住嘴一声惊呼,“小秋?” 众人望去,这才发现晏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手,握住了傅霜迟手中的餐刀。 餐刀划破了他的手心,血正一滴滴往下落。 傅霜迟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晏秋一用力他就愣愣地松开了手。 银制的餐刀就这么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没事儿吧?”陆软说着,连忙递过来一张手帕。 晏秋没接,只是抽出一张抽纸将掌心的血一点点擦净。 一边擦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傅霜迟,对他说道:“真奇怪。” “你一边口口声声说着我才是傅家亲生的孩子,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但做出的每一个举动却都和你说出的话都不符合。” “我……”傅霜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走向,一时有些语塞。 “先是我一回来你就跑,接着又是用刀以划伤自己相威胁,不愿意让我改回属于自己的名字。” “不想我回来就大大方方地说,何必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傅霜迟被他说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所有的事情都发展得和他的预想截然不同,这让他一时间又没办法反驳。 “更何况你有什么可要死要活的?”晏秋说着,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伤,浅浅的一道,很快血就止住了。 “这一切难道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 饭桌上霎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晏秋,谁也没料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温和的人,说出的话却这么强硬直白。 晏秋说着,慢慢掀开左臂的袖子,一大块红色的疤痕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底。 晏秋把胳膊伸到傅霜迟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长这么大需要做过饭吗?” “你知道被烧开的开水烫到是什么感觉吗?” “你一不高兴就有那么多人去追着你哄着你,那你知道手差点被烫废掉,你的母亲却只关心她的锅有没有摔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傅霜迟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回答,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不知道。”晏秋替他做了回答。 “但这些我七岁就知道了。” “傅霜迟,你衣食无忧了二十年,享受着我父母的爱,不会因为饭做糊了而挨打,不会因为钱不够而无法继续学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名字这种可以随便改的东西,也值得你要死要活?” “多可笑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傅这个姓就留给你。” 晏秋说到这儿笑了一下,抬头略带讥讽地看向餐桌前的其他人,“毕竟血缘才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是吧爸妈……还有大哥?” 他和傅霜迟之间的气氛这么剑拔弩张,自然没有人回答。 不过晏秋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完后就站起身来,“我吃完了,先去休息,你们慢慢吃。” 说完正准备离开,然而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着陆软问道:“对了妈,我的房间在哪儿?” 陆软听着他刚才的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给他准备好的一楼的保姆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此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说道:“二楼,左拐第一间。” 傅霜迟闻言猛地看向陆软,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晏秋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一下,提着行李向外走去。 只是即将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对了。”晏秋扭头看向傅霜迟,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原本流血的伤口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下次割腕别用餐刀了。” “太钝了,最多只能划破个皮。” 第21章 二更 晏秋走进二楼的房间。 这里和他原来住的保姆间完全不同, 和傅霜迟的房间格局倒是有几分相似。 看着宽敞明亮的房间,晏秋这才明白上一世的自己对着一个保姆房感动不已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不过比起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秋没有收拾自己的东西, 只是随意地把行李箱推到一旁的角落。 然后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右手手指微微用力。 久违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体,晏秋垂眸盯着自己此时还没受伤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右手, 一点点握紧脖子上的吊坠。 身体没了刚才在楼下的紧绷, 向后靠去,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姑姑。”晏秋习惯性地自言自语道, “一切都还没发生,别为我担心。” 整理好情绪, 晏秋从行李箱中拿出姑姑留给自己的刻刀和一块自己以前偶然买到的胡桃木。 然后盯着眼前的胡桃木开始设计起想要雕刻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胃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但从他的感觉来看, 应该还没有到上一世不可挽回的地步。 所以他需要钱, 他要先给自己治病。 但在赚钱之前, 他还是想先亲手刻一份礼物。 打定了主义,晏秋开始低头慢慢勾了起线条来。 他打算刻一个文玩木雕鳄龟的手把件。 然后送给上一世在古玩市场碰到的那位老朋友。 晏秋至今都还记得那位老人的样子,头发花白,一身羊毛连肩唐装,手里握着两个被磨得发亮的四座楼狮子头的文玩核桃,手腕上套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笑纹, 看起来精神矍铄。 晏秋第一次去文玩市场的时候, 带的都是自己刻的一些小玩意儿, 本来也没指望卖出多高的价钱。 可是那个老人逛到他摊位前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拿起其中一个唐马的手把件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了许久, 久到晏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刻得太差劲, 被行内人看出来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打算收拾东西赶快离开。 然而这时那位老人却突然说道:“这个不错。” “您真的喜欢吗?”晏秋有些不确定似地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人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笑容和蔼道:“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看这么久?” 说完,还适时地点评了几句,“年纪还是太小,功夫不够,而且刀法不够流畅,但……” 老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布局和比例都跟老到,很有灵气,我喜欢有灵气的作品。” 晏秋听完老人的话,只觉得仿佛吃了棉花糖,一颗心轻飘飘的,柔软又晃荡,于是主动把那个唐马的手把件拿起来说道:“既然您喜欢,那就送给您了。” 老人闻言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小友,一句赞叹就能换了你的作品,你还怎么做生意?” 晏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您就随便开一个价吧。” 老无倒也没有再争执,只是把手中的佛珠褪了下来,“小友如此真挚,谈钱反倒俗套,我便拿这串佛珠换吧。” 晏秋虽然前半生生长在那样的地方,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 但老人的打扮与谈吐都能看出不是什么一般人,再加上他对木材的了解,很快就认出了这是用紫檀木做成的佛珠。 这比他用香檀做的那个唐马摆件的价值要高得多。 “不,这太贵重了。”晏秋连忙摆了摆手。 但老人却拉过他的手,把佛珠放进了他的手里。 “没什么贵不贵重的,只不过这佛珠开过光,希望能保佑到你。” 说着就拿起那尊唐马离开了。 后来晏秋又在文玩市场碰到过老人几次,两人每次都会聊两句,有时候老人也会给他一些指点。 慢慢的,两人竟也有了几分忘年之交的意思。 虽然老人点评的不多,但对于晏秋这种几户纯靠天赋和自学的人来说,实在是大有裨益。 因此后来再去古玩市场,更多的是为学习。 直到那场车祸。 晏秋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因为下雨车不好拦,于是他便冒着雨向回跑去。 为了早点回去,他绕了一条小路。 那是一道很长的旧古巷,街边的路灯昏黄破旧,在夜色中随着大雨摇摇晃晃。 晏秋刚从巷子里出来,眼前便是一道刺目的远光。 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住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辆车直直向自己撞了过来,接着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冰冷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浇在他的身上,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在那一瞬间碎去。 晏秋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雨夜,但好在碰到了好心的路人替他叫了救护车。 接下来整个人便是失了灵魂一般的浑噩。 他无法睁眼无法说话,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 转运床的脚轮划过坚硬的地面,医生急切的呼喊,以及滴滴答答的,他叫不出名的,机器运作的声音。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陆软坐在他旁边,满脸的心疼,“小秋?你还难受吗?” 晏秋怕她担心,下意识摇了摇头,然后下意识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来。 然而刚一动作,右臂就传来钻心的痛意。 他有些惊讶地向着手臂的方向看去,然后就见自己的右手打着石膏,一动也不能动。 陆软见状,连忙解释道:“你先别动,只是骨折了,慢慢养着会好的。” 晏秋用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 吊坠还在,他这才安了些心。 接着,向左手手腕处看去。 那里原本戴着一个紫檀做的佛珠,他把那串佛珠当作老人送他的礼物,为了表达喜欢,日日都戴着,可是现在却不见了。 “我的佛珠呢?”彼时尚且躺在床上的晏秋强忍着不适,艰难地开口问道。 陆软也是一脸茫然,但还是握着他的手安抚道:“你别着急,什么佛珠?妈妈这就让人去给你找,说不定还在那里。” 晏秋闻言反握着她的手指,攥得很紧,“帮我找回来。” 陆软满口答应,但最后却还是食了言。 他右手并不只是单纯的骨折,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陆软也没有找回那串佛珠,最后给他买了一串新的当作代替。 晏秋不忍看她跟着自己一起难过,最终还是把那串佛珠收了下来,并笑着安慰她没事。 但那时的晏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那场车祸的元凶会是傅霜迟。 而陆软什么都知道,却选择了和他一起欺瞒自己。 虽然他上一世离开傅家时并没有拿走陆软送给自己的串佛珠。 但这件事只要想起来,依旧还是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手中的刻刀有些不稳,晏秋知道这是被回忆影响到了情绪,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看着手中只有一个轮廓的鳄龟,慢慢稳定着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正想着,便听一阵敲门声突然传来。 晏秋把手中的东西放进抽屉,这才说了句,“请进。” 话音刚落,就见陆软推门走了进来。 “小秋。”和上一世一样,陆软手中端了一份甜品,试图和他拉近距离。 “有事吗?”晏秋颇为冷淡地说道。 上一世对于她的虚情假意看得实在太多,因此晏秋已经懒得再陪她扮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 陆软似乎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冷淡,端着甜品的手指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脸上重新挂上一个微笑,顺势把手中的甜品放到了他的面前。 “刚才我看你只吃了一碗面,怕你饿,所以亲手给你做了一份甜品,你要不要吃一点?” “不了。”晏秋回绝道,“我不饿。” 晏秋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待让陆软面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于是笑容也跟着淡了下来。 见他一副实在不想和自己交流的样子,陆软沉吟片刻,终于开门见山,切入了正题。 “今天的事你不要介意,其实小迟这个孩子本性并不坏,他只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一时接受不了。”陆软尽量说得婉转,试图修复他们的关系。 晏秋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桌子上的甜品,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陆软见他始终是这样的态度,耐心也有些告罄。 “你若有什么不满可以跟妈妈说,但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晏秋闻言,终于抬起头来,分给了她一个眼神,“妈妈?” 陆软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态度也跟着软化,刚准备开口,然而没想到晏秋的下一句就是,“你是谁的妈妈?” 陆软被问得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晏秋说到这儿,笑了一下。 “今天是我回来的第一天,傅霜迟先是搅和了我回来的第一顿饭,又用餐刀划破了我的手,您都不打算关心我一下吗?反而一开口就是在为他找补。” “不是,他……”陆软一听,连忙想要解释。 然而晏秋却没打算听她的理由,只是顺势接过她的话,“他和我一样大,是二十岁不是两岁,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陆软被他说得哑了声,只能尴尬地继续解释,“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会说他。” 经过从前的事,晏秋对于她的话自然半分都不信,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然而陆软这时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对了,让我看看你胳膊上的那块疤,是烫伤的对吗?” 说着,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臂。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避开,一双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晏秋看着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抬手有意无意地拍了拍差点被她碰到的地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陈年旧伤,没什么好看的。” “我……” “还有”晏秋打断了她的话,“有些关心如果来得太迟,就没必要再来了。” 第22章 三更 陆软端着手中的甜品从晏秋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本想直接离开, 但临走时终究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晏秋房间紧闭的房门,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晏秋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 陆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一动未动的甜品, 她明明是来关心他的。 谁成想晏秋不仅不领情, 反而说起她的不是来。 这个孩子,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 陆软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有关晏秋的资料,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哪怕他是她的亲生儿子, 但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人, 终究还是长歪了。 不过他才刚回来,或许还有机会再帮着他改改。 想到这儿, 陆软把手中的甜品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又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这才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 第二天晏秋刚一醒, 就被通知说要回一趟老宅。 爷爷奶奶想要见见他。 一切都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模一样, 并没有什么意外。 因此晏秋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更何况, 他也确实有些想见见爷爷。 毕竟爷爷是傅家唯一真正把他当成亲人的人,还在他去世之后难过到大病一场。 只是他掌舵集团一生所积攒下来的气场让上一世的晏秋实在不敢亲近。 因此两人连单独坐下来聊聊的时候都没有过。 想到这儿,晏秋总觉得有些遗憾。 好在如今还能从头再来,他还有机会改变。 晏秋下了楼,然后就见司机已经开了车等在别墅门口。 陆软他们已经上了车,晏秋见状,也跟着坐了上去, 因为昨天的事, 傅家的人都对他有些冷淡。 尤其是傅霜迟, 一路上一直挽着陆软的胳膊在聊天, 大概是想向他展示他们母子之间的亲密。 不过晏秋对于这些已经毫不在意, 只是淡然地移开目光, 一路上都静静地望着窗外。 车子缓缓驶进市郊的庄园,熟悉的建筑一点点映入眼帘。 上一世,晏秋每次进到这里都是浑身的不自在。 但如今大概是知道有人在真心地等着自己,反倒放松了下来。 他们走进老宅的别墅,爷爷奶奶已经在客厅等着他们。 晏秋刚一走进去,就见一身宋锦香云纱旗袍的傅老太太正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悠悠地饮了几口,这才不紧不慢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 接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差远了。” 上一世的晏秋听到这三个字时只觉得如芒刺背,浑身冰凉,整个人尴尬地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但如今的他却可以坦然地听着傅老太太的评价,迎着她的目光。 看着他不卑不亢的模样,傅老太太的眼中倒是闪过一丝惊讶。 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傅老爷子却先一步冲他招招手说道:“过来。” 晏秋看着不远处白发苍苍,对他释放着善意的老人,心中的情绪也跟着翻涌起来。 其实上一世他和傅家人的感情都不算深厚,尤其是两位老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傅老爷子会为了他的去世而那么伤心。 因此立刻抬步走了过去。 然后像上一世一样,傅老爷子温暖而宽厚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 接着,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回来就好,这么多年受苦了。” 晏秋本以为经过上一世的那么多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还能影响到他的情绪,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一潭死水的心却又突然重新活泛起来,心里酸酸麻麻,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委屈。 怕他们看出来什么,晏秋连忙收拾好情绪,然后抬头露出一个微笑,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爷爷。” 一旁的傅老太太一听,面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悦。 于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喊奶奶?” 晏秋转过头去,看着一脸阴郁的傅老太太,沉吟片刻,像她刚才说自己一样缓缓回道:“差远了。” “你说什么?”傅老太太一听,脸色立刻变了。 “我是说您和我想象中奶奶的样子,差得有些远。” “你!” “晏秋!”一旁的傅建庭见状,立刻开口喝住了他,“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 长辈?晏秋听得有些想笑。 但还是换了一副神色,解释道:“不是,只是奶奶看起来这么年轻,和我印象中奶奶的样子差得有点远。” 虽然依旧感觉怪怪的,但傅老太太的面色还是好了一点。 “行了。”傅老爷子开口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已经让他们把饭菜准备好了,吃饭吧。” 说着,起身领着众人向餐厅走去。 大家到了餐厅纷纷落座,然后吃起饭来。 吃到一半,傅老爷子突然提议道:“过两天办一场宴会吧,庆祝小秋回来。” 傅老爷子的话音一落,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精彩。 毕竟谁都明白这场宴会的意思。 欢迎傅家亲生骨血的归来,向所有人介绍晏秋的身份,顺便表达傅家对他的态度。 但这对于此时的傅霜迟来说,无疑让他本就尴尬的身份更加尴尬起来。 因此他几乎是立刻求助一般抬头看向旁边的陆软。 陆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傅老爷子说道:“爸,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别兴师动众了,不如我们办个家宴,亲戚们来坐一坐就好了。” 傅建庭也跟着说道:“陆软说得有道理,没必要大张旗鼓。” 傅老太太也有些不满道:“回来就回来了,还非要弄到人尽皆知吗?” 傅老爷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什么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小秋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们为人父母的不想着好好补偿就算了,连承认他都做不到吗?” “我们没有不承认他。”陆软连忙辩解道,“我们都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子,只是……” “行了。”傅老爷子打断了她的话。 毕竟一生叱咤风云,傅老爷子身上的气势可谓不一般,因此他一开口,其他人瞬间不敢再说什么。 “小秋,你说呢?”傅老爷子对着他问道,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上一世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的晏秋见陆软他们都不愿意办这个宴会,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于是便顺着他们的意思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然而直到现在他才明白爷爷的意思。 晏秋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桌上的傅老太太、傅沉泽、陆软和傅霜迟。 看着他们明显不赞同的神色,晏秋笑了一下,对着傅老爷子回了句,“谢谢爷爷。” 话音刚落,就见傅霜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不过虽然其他人都不赞同,但是傅家当家做主毕竟还是傅老爷子。 因此这件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宴会交给了陆软来办,就在三天以后。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陆软一回去就忙碌了起来。 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他操心,因此晏秋每日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忙着雕刻他那只鳄龟的手把件。 很快就到了宴会那一天。 因为有傅老爷子的授意,所以陆软也不敢弄得太敷衍。 该邀请的人都请到了。 所以宴会那天,可谓是热闹非凡。 傅老爷子也来参加了宴会,带着他挨个认人。 其他人见傅老爷子这个态度,也给足了晏秋面子,对着他便是一顿夸赞。 傅建庭和傅沉泽招待的基本都是生意伙伴,陆软则忙着招待女宾。 只有傅霜迟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角落处,看着傅老爷子带着晏秋和宾客言笑晏晏的场景。 他有些气闷地从托盘中拿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手指紧紧握住高脚杯的杯柄,几乎要将杯柄折断。 今日的宴会陆软本不想让他来的,毕竟他们都知道,傅霜迟的身份尴尬。 但他就是不甘心。 凭什么晏秋一回来,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他在这个家生活了整整二十年,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傅家的二少爷。 可是今天的宴会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个冒牌货。 想到这儿,傅霜迟看向晏秋的眼神中又了几分愤恨。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看着晏秋将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夺去。 他要让晏秋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宴会。 -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因此只陪着晏秋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便上楼休息。 只剩下了晏秋一个人在后花园里陪着客人们继续聊天。 正说话时,却见傅霜迟突然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说道:“二哥,方便聊一会儿吗?” 一旁的客人见状,识趣地暂时离开。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傅霜迟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离他们最近的客人都在五十米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但足够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于是从桌子上拿了杯酒递给晏秋,假模假样地说道:“二哥,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其实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 晏秋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不甚相信地反问道:“是吗?” 傅霜迟闻言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我如今身份尴尬,总得想些办法保全我自己。” 傅霜迟说着,走到旁边的游泳池前,看着面前碧蓝色的池水,将杯中的酒倒了进去。 “你有血缘不必担心,刚一回来爷爷就给你办这么隆重的宴会欢迎你,向所有人成人你的身份,那我呢?你们置我于何地?” 晏秋看着他的动作,瞬间联想起上一世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于是也跟着靠近了一些,多留了些心。 “晏秋。”傅霜迟扭头看向他,“我不想针对你的,但是没办法,都是你逼我的。” 说着,傅霜迟突然拽了他一下,接着猛地向后退去,眼看就要坠入身后的泳池。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一直注意着他动作的晏秋眼疾手快地拉住,将他拽了回去。 “每次都是这样。”等他站稳后,晏秋这才松开他的手臂,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似乎想要抹去触碰过他的痕迹。 “傅霜迟。”晏秋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问道:“你是不是只会这一招?” 第23章 派对 目的没达到还被当场拆穿, 饶是傅霜迟也做不到继续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呆下去,于是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别墅走去。 晏秋见他离开, 这才端起傅霜迟刚才递给自己的那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一杯酒喝尽, 他也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晏秋扭过头,没想到竟是许久未见的秦暮。 这么冷的天, 他依旧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薄衬衫, 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修长的手指扣着细长的杯柄,杯内暗红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依旧是那副平易近人的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如今的晏秋十分明白,这些不过都是表象。 “你就是傅家刚找回来的那个小少爷?”秦暮双眼微眯, 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 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好, 我叫秦暮。” 晏秋没有回答, 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们刚认识时的场景。 也是在一场宴会上,他被与傅霜迟交好的其他富家公子哥刁难,孤立无援之际,是秦暮出现帮他解了围。 他以为秦暮是自己的救赎。 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他们设下的一场骗局。 是一场只针对他一人的游戏。 晏秋本来还想着遇见秦暮的那场宴会不去参加,这一世直接避开他。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提前遇见。 不过如今的晏秋实在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牵扯, 因此冷淡地回道:“你好, 我叫晏秋。” 说着还向后退了一步, 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然后举起手中的空杯和他遥遥碰了一下。 秦暮被他的举动逗笑, 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道:“你还挺有意思的。” 晏秋没有接话,只是笑了一下,敷衍道:“我还有事,秦少爷自便,我就先不奉陪了。” 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 秦暮见状一愣,但也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晏秋离开的背影。 - 宴会之后,傅霜迟难得消停了下来,许久都没再找过他的事。 晏秋自然不相信他真的会善罢甘休,估计只是躲在屋子里想新的对策。 不过晏秋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管他。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终于刻完了那个鳄龟的手把件,又顺手刻了好几件作品,拿到了古玩市场去卖。 上一世经过老人的指点,他的技术有了很大的提升,因此那几件作品除了鳄龟的手把件很快便销售一空。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要出钱买下那个手把件,但晏秋通通回绝。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礼物,并不打算卖。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还没到的缘故,他来了古玩市场好几次,但一次也没有碰到过老人。 难道真的要等他被赶出公司后再来吗? 不过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晏秋始终没有放弃,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刻好的东西去古玩市场卖。 就这么一段时间,他已经有了一小笔积蓄。 这天他照例从古玩市场回来,一进门就见客厅里坐满了人。 晏秋一看,除了陆软和傅霜迟,还有秦暮和一个与陆软年纪相仿的美妇人。 陆软见他回来了,连忙伸手把他招呼了过去,道:“小秋,你终于回来了,这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干什么呢?” 晏秋在她旁边坐下,并没有回答陆软的问题。 不过陆软也不是真的关心,很快就开始向他介绍起对面的人来。 “这是你叶阿姨,这是秦暮,我们和秦家是世交,秦暮和霜迟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们今后也要好好相处。” 晏秋抬起头,然后就见秦暮正望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虽然晏秋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没办法对他置之不理。 因此还是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陆软和秦夫人又闲扯了两句,就听阿姨走过来说道:“夫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就要吃饭吧。” “不等你们家老傅了吗?”秦夫人问道。 “他和沉泽今晚有应酬,我们先吃。” 说完,便招呼他们来到餐厅。 晏秋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谁知刚一坐定,就听见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他扭过头,然后就见秦暮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晏秋抬头看了一眼傅霜迟,恰好撞见他正往这儿看。 晏秋不知道他们又要玩什么无聊的游戏,但也懒得管,只是低头默默吃起饭来。 然而刚吃没几口,就听秦暮突然凑到了他耳边道:“过几天我生日,会办个party,要不要一起来?” 晏秋一听,头也没抬地回绝了他,“没空。” 他的拒绝似乎在秦暮的意料之中,只见他叹了口气,幽怨道:“晏秋,你可真冷淡。” 晏秋没说话,在心里回了句,“你可真烦。” 然而没想到秦暮却还不死心,突然开口对着不远处的陆软叫道:“陆阿姨。” “怎么了?小暮。”陆软立刻问道。 “过几天是我生日,我想邀请霜迟和晏秋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陆软一听,立刻回道:“好啊,你们年轻人多聚一聚。” “但我看晏秋似乎不愿意去。” 陆软闻言看了他一眼,连忙回道:“怎么会。” 说着,对晏秋说道:“反正你在家也没事,就和他们一起去,这种聚会今后还有很多,你迟早都得习惯。” “是啊。”一旁的叶阿姨也帮腔道,“刚好小秋刚回来,让秦暮带着你也多认识些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晏秋自然没办法再拒绝。 因此只能放下筷子,冲着他们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回了句,“好。” 很快就到了秦暮生日那天。 晏秋自然不会觉得秦暮特意叫自己去只是单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 但也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做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和傅霜迟一起来到秦家。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了。 晏秋仔细看了看,还有几张熟面孔,都是上一世给他使过绊子的那几个人。 果然,今天是场鸿门宴。 傅霜迟明显和他们都熟识,很快就和他们玩成一片。 晏秋则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想着待一会儿就赶紧离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还没坐一会儿,就见秦暮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这样倒显得我招待不周了。”秦暮问道。 晏秋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不咸不淡地回道:“我喜欢一个人。” 秦暮闻言在他旁边坐下,道:“你似乎对我有很强的敌意?” “没有。”晏秋皮笑肉不笑,“是你多心。”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傅霜迟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就是,这是谁啊?怎么没见过?”其中一个蓝头发的男生指着晏秋问道。 然后一个穿着白西服的男生戳了戳傅霜迟,问道:“这不会就是你们家那个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土包子吧?” “肯定是啊!”蓝头发笑着回道,“你四处看一下,这里面的人除了他,其他人谁你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白西服的男生假惺惺地对着晏秋说道,“你别生气,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 晏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个蓝头发的人突然对着他问道:“其他人都在跳舞,你怎么不去?” “我……” 晏秋刚一开口,傅霜迟就接过了他的话,“行了你们,别为难我二哥了,他不会这些。” “哦哦,我忘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没关系,晏秋是吧,我可以教你,跟我跳一曲怎么样?”蓝头发说着,把手伸到了晏秋面前。 这摆明了是让他上去出丑。 傅霜迟怎么会放过看他难堪的机会,也没有再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晏秋。 晏秋抬眸,看着他们的目光,里面或讥讽,或不屑,更有甚者毫不掩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两世的时光仿佛在这里重合,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嘲讽。 秦暮见状,想要给他解围,“好了……” 然而刚一开口,晏秋就打断了他的话,“好啊,我们跳一曲。” 晏秋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瞬间变了,多了几分玩味和探究。 他们当然不相信晏秋会这种场合该跳的舞。 觉得他无非就是逞强嘴硬。 晏秋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站起身来,和蓝头发一起走进了舞池。 此时所放的音乐是蓝色多瑙河圆舞曲,很经典的华尔兹乐曲。 “你真会跳吗?”蓝头发依旧是满脸的不信,“其实你现在认个怂也没什么?不就是土了点,没见过什么世面……” “你怎么那么多话?”晏秋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然后将手按在了蓝毛的手上。 接着,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跳女步。”便跳了起来。 “啊?”蓝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晏秋已经搂着他的腰跳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是一阵惊讶,虽然晏秋跳的都是最简单的舞步,但动作却很标准,舞姿也很流畅。 一看便不是第一次跳舞。 只是就他以前生活的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会有人跳华尔兹吗? 最惊讶的还是当属蓝头发,本来听说晏秋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想要替傅霜迟出口气刁难他一下。 没想到这人还真会跳,还让他跳女步。 今天在这儿的基本都是熟人,被这么多人看见他跳女步,明天还不得被笑死。 但已经开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跳到最后,音乐声缓缓停下,舞蹈也接近尾声。 蓝头发刚站定,脚下便是一痛。 他一低头,就见晏秋踩了他一脚。 “不好意思。”晏秋说道,“没收住。” 说完,晏秋冲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松开他的手离开了舞池。 “二哥。”傅霜迟见他回来了,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华尔兹啊?我怎么不知道。” 晏秋闻言看向他,突然想起上一世也是如此。 因为不会跳舞被他们在宴会上刁难嘲笑,回去之后他就找了视频一个人默默在房间练习。 但没想到的是,上一世他练了那么久也机会再跳过的舞,竟然会在今天排上用场。 思及此,晏秋收回目光,同样似笑非笑地看向傅霜迟,对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第24章 直播 傅霜迟没想到晏秋会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身旁那群狐朋狗友听了,自然也不乐意。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霜迟不也是关心你。” “就是, 你有没有礼貌啊?” “不好意思。”晏秋端起面前的酒杯笑着打断了他们, “如你们所言,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哪有什么素质, 如有冒犯, 多多包涵。”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然而刚迈开步子,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停了下来, 转头对着秦暮说道:“对了, 秦少, 差点忘了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 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那群人看着晏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离开,还是感觉气不过,想要追过去。 没想到却被秦暮拦下,“行了。” 秦暮说完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晏秋离去的背影,有些玩味地对着傅霜迟说道:“小迟,你这个哥哥, 似乎也没你说得那么软弱。” - 晏秋从秦家离开, 并没有直接回傅家, 而是去了趟医院。 这段时间他也攒下来了一些钱, 还是要先把病治一治, 毕竟最重要的还是身体。 于是他先去医院做了检查。 和上一世一样, 结果依旧是胃癌,不过幸运的是,如今还是早期。 癌细胞还没有转移到淋巴结,尚且可以通过手术局部切除来解决。 只是晏秋问了一下手术的费用,医生预估五到十万左右。 他虽然这些日子也攒了点钱,但无疑是杯水车薪,还是不够。 其实他只要开口也能弄到钱,无论是爷爷还是陆软肯定都会给他。 但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晏秋都是一个人,他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因此怎么也无法学会求助别人。 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来赚够这笔钱。 打定了主意,晏秋便回了趟家,然后拿了这些天新刻的木雕去古玩市场卖。 因为是纯手工的,所以晏秋每次卖的数量并不多,加上每一件作品都做工精致,栩栩如生,因此很快就兜售一空。 正准备离开时,晏秋经过一家古董店。 这家店的店名叫沉古轩,晏秋被名字吸引,于是打算进去转一转。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店主正在直播。 店主是一位老人,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但精神依旧不错,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盏茶,手中拿着一只汝窑天青釉的橄榄瓶在讲解。 晏秋本来只是想逛逛,没想到却被老人风趣幽默的讲解所吸引,驻足听了起来。 老人年纪大了,并没有直播多久,大约只讲了半个小时就停了下来。 晏秋在这里站了半天,老人自然也发现了他。 “小伙子,你对瓷器很感兴趣吗?我看你在这儿听半天了。” 晏秋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您讲的很有趣。” 老人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有一个人听也是好的,人要跟上时代发展的潮流嘛。” 晚上晏秋回到家,拿出新买的木材开始雕刻。 然而刚一动刀,却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位老人。 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试试他这种方式。 想到这儿,晏秋便随便点进了一个直播软件注册了一个账号。 然后用手机支架将手机固定好。 他本来也想像那位老人一样一边刻一边讲解。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面对着镜头试了好几遍,却始终无法坦然,所以最后决定只直播雕刻的过程。 做好了决定,晏秋便调整好手机的角度,又深吸了几口,这才点开了直播。 晏秋直播间标题起的很直接,只有四个字:木雕制作。 因此好一会儿才有几个好奇心爆棚的人点进来看了看。 本来他们也只是好奇扫两眼,然而没想到一进来却出不去了。 只见空荡的房间内坐着一个清隽的少年。 因为角度原因,看不见少年的脸,只能看见他穿着一件款式最普通的白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饶是如此,还是露出了一截修长的脖颈。 雪白的灯光落在少年的脖子上,像是覆了一层雪。 衬衫的褶皱处隐约可以看见身体的轮廓,袖口处扣子紧紧扣着,严丝合缝地贴着凸起的腕骨纤长的手腕。 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像上好的葱段,莹白如玉,左手拿着暗红色的胡桃木,右手拿着刻刀,手指翻转间,作品的雏形便呈现在大家眼前。 很快,直播间里就有了第一条弹幕。 【好厉害。】 晏秋没想到真的有人看,心里暗暗高兴了一下,更加认真地刻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差不多雕刻完一件作品,已经是深夜。 刚才精神专注还没觉得什么,如今一放松下来,才感觉到整个背都僵硬了起来,手臂也因为长时间用力而酸痛不已。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想要下播。 然而没想到这一会儿没看,屏幕里的弹幕消息已经多得数不过来。 【谈恋爱就去吃野菜:这个手好好看!】 【学无止境:虽然看不见脸,但是凭感觉肯定是个帅哥啊,氛围感帅哥。】 【撒哈拉的诱惑:哥哥能不能露脸,我给你刷火箭。】 【绿油油的绿油油:别光顾着舔屏啊各位!这位小哥哥刻的东西也很好看啊!你是开网店的吗哥哥?给我链接,我这就去下单。】 【花痴怎么了:送出火箭x1】 【橘子橘子大橘子:送出玫瑰花x99】 【互联网疯子:哥哥你别刻那么认真!哥哥你说句话啊!】 【撒哈拉的诱惑:送出火箭x1】 …… 晏秋平日里也不怎么看直播,自然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有些无措。 看着直播间飞速变换的弹幕,晏秋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似得回了句,“谢谢大家的喜欢。” 然后便匆匆下了播。 下播之后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他还怕自己的直播太无聊,会没什么人看。 没想到第一天就有这样的效果。 这让他有些还没做好准备,因此直到第二天才重新登录那个直播软件看了一眼。 没想到一点进去就看见了自己昨天的直播回放赫然挂在新人榜上。 而自己的粉丝数也已经破千。 晏秋没忍住点了一下后台,发现光昨天的打赏就已经有了小一千块钱。 他看着后台的余额,虽然惊喜,却也觉得这钱来得也太快了,拿着实在不踏实。 虽然直播是个不错的赚钱方法,但晏秋觉得还是不能经常直播。 毕竟都是别人的打赏,平白收了别人的钱财,总是有些不安。 因此晏秋暂时没有提那笔钱,还是想要先靠自己的努力赚钱。 之后的几天,晏秋继续边刻边拿去卖。 然而就在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却碰到了上一世遇到的那位老人。 这天晏秋刚来到自己找摊位,摆好木雕没多久,就见有人在他面前驻足下来。 “您要看看……”晏秋一边向往常一样介绍,一边抬起头来。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突然顿住。 面前站着的赫然就是上一世与他亦师亦友的老人。 老人依旧一身中式唐装,手里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在他面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看着晏秋所刻的木雕。 晏秋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无论说什么都觉得突兀,所以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等着老人先开口。 老人盯着他的作品看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奇怪……” “奇怪什么?”晏秋立刻紧张地问道。 然而老人却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拿起地上的那个文玩木雕鳄龟的手把件端详起来。 “刻得不错,这是你做的吗?”老人问道。 “是。”晏秋立刻回道。 “你认识我?”老人突然问道。 晏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认识没有办法解释,说不认识似乎也不太对。 老人看着他为难的表情,笑着摆了摆手,“是我老头子自多作情了。” 晏秋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跟着笑了一下。 “你这个鳄龟怎么卖?” 晏秋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老先生很面善,您与这件作品有缘,就送给您吧。” 老人闻言一下子笑了起来,“你们年轻人现在做生意都这么随缘吗?” 晏秋点了点头,自然不能说这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礼物,因此只是说道:“喜欢的都是有缘人。” 老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和上一世一样,用了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来换。 临走时,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鳄龟,对着晏秋说道:“说不定我和这件作品真的有缘。” 原本以为还要等很久的礼物今天突然就送了出去,因此晏秋高兴了一整天。 晚上回去的时候,没忍住又开了直播,只是这次提前关了打赏功能。 他刚一开始直播,直播间里瞬间涌进了许多人。 【鼠鼠我啊:主播你回来了!】 【嘿嘿嘿嘿:哥哥你怎么这么久都没直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花痴怎么了:哥哥你把打赏关了吗?啊啊啊啊啊啊!你打开啊!我想给你花钱!】 【橘子橘子大橘子:哥哥,哥哥,今晚刻什么?】 【爱吃海绵宝宝的蟹黄包:哥哥你能不能再说两句话啊!你的声音好好听。】 …… 晏秋本来想说几句话,但眼花缭乱的弹幕实在让他有些眼晕。 因此干脆不再看弹幕,直接进入了正题,拿起一块桃木打算刻一个葫芦。 晏秋只顾低头刻东西,并没有太关注数据。 因此并不知道自己直播间的热度很快飙升,排到了热榜前三的位置。 此时,与傅家隔了半个城市的山顶别墅。 暗金色的窗纱轻轻晃动,将卧室内的一切勾画得影影憧憧。 “先生,复诊的医生来了。”西装笔挺的老管家走到门口处停下,对着里面说道。 偌大的房间内,一身暗灰色家居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桑蚕丝面料的家居服顺滑如水,顺着他的动作缓缓垂下,勾勒出他挺括的身材。 走出房门,全A市最顶级的内科医生早已严阵以待。 男人走进旁边的房间,里面堆满了不输于医院的最顶尖的医疗器械。 他在床上躺下,百无聊赖地拿起平板随便刷了起来。 这是他主治医生的建议,用来帮助他放松心情。 男人今日选了直播,本想看看沉古轩的老爷子今天又讲了什么。 没想到一点开,就被今天的热榜第一吸引了视线。 木雕制作。 没想到除了沉古轩的老爷子,还有播这么冷门的。 不过…… 数据似乎很不错。 于是他也点了进去。 很干净的画面,只能看到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 少年的侧影映着头顶雪白的灯光落在身后的墙上,像是一道山水剪影。 虽然看不见相貌,但也知定然不会差。 原来还是靠容貌,黎郅心想。 然而正想退出去,偶然一瞥,却觉得什么有些眼熟。 于是他定睛看去。 然后就在少年皓白如雪的手腕上看见了一串有些熟悉的佛珠。 第25章 深渊 因为多了一项直播, 晏秋的日子更加充实起来,每天过得忙碌但快乐。 只是这落在傅建庭和陆软的眼中,便是晏秋每日无所事事却还早出晚归, 不知在忙些什么? 为了让他能有点事儿干, 这天吃饭的时候傅建庭突然提议道:“从今天起,小秋就跟着我去公司锻炼锻炼。” 傅建庭一说完,饭桌上霎时一静。 当年傅沉泽硕士一毕业就进入公司开始工作, 傅霜迟大学还没毕业, 但寒暑假的时候也会去公司实习。 如今把晏秋也安排进去,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但晏秋比自己先进公司, 傅霜迟终究还是有些不高兴。 不过在傅家,除了傅老爷子外, 傅建庭的话就是圣旨。 说是提议其实也就是通知, 因此就算心里不满, 傅霜迟自然也不会拿到明面上说。 因此还是挤出一个笑, 假模假样地说了句,“恭喜二哥。” 晏秋闻言也跟着抬起头啦,看向一脸假笑的傅霜迟。 其实对于公司的事情他并不感兴趣,还不如让他呆在家做木雕来的自在。 但想起上一世的事情,晏秋总觉得以傅霜迟睚眦必报的性格,之前的事必然还会再来一次。 反正该来的总会来,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 想到这儿, 晏秋对着傅建庭的提议回了句, “好的。” 吃完饭晏秋便和傅建庭一起上了车。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他们之间都没有过这样单独相处的时刻。 因此两人都很不适应, 车内的气氛极度压抑沉默。 直到路程过半, 傅建庭才开口问道:“我看过你的资料,学历是高中,你觉得你能胜任什么工作?” 晏秋因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怔了片刻。 其实他当年考上大学了,且成绩非常不错。 但晏家夫妇一方面不想再继续供他上学,想让他尽快工作,好还他们这么多年在他身上花费的钱,另一方面他们从小手把手教导,悉心栽培的大儿子却连个本科都没考上。 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用心培养的却是个废物,更不愿意将来晏秋出息了压在他们宝贝大儿子的头上,于是撕了他的录取通知书,还把他关了三个月。 等大学开学的时候,直接替他找了一份工作。 他们的大儿子飞不出这里,那么晏秋就得和他们一起烂在这里。 这是晏秋很难掀过去的一道疤,每次想起都会忍不住难过。 但如今毕竟是在傅建庭面前,现在也不是什么适合展露情绪的时刻。 因此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公事公办地回道:“我是没有上过大学,但我考上了,我的学习能力是有的,无论您给我安排什么,我都会努力做好的。” 傅建庭当初看得资料并不算详细,只有一些基本信息,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因此先入为主,想着他考上了没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大学,因此也没有多问什么。 只是觉得晏秋这话说得有些不谦虚。 不过年轻人进入社会之前都是一样的德行,还是要先放到基层磨一磨脾性。 想到这儿,傅建庭心中也有了主意。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傅氏。 傅家的产业由傅老爷子白手起家,一手发扬光大,经过半生的商海沉浮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最后交到了傅建庭手里。 傅建庭虽没有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但是将公司守的不错,这么多年并没有出过什么太大的差错,因此傅家在A市一直有一席之地。 但虽然求稳,也并非一成不变,傅建庭这么多年也是一直力求扬长补短。 除了继续发挥实业的优势外,也将目光放在了新能源、人工智能这些高新技术领域。 一直试图与相关公司寻求合作,补充这方面的短板。 傅建庭没想过重用晏秋,本来也就是给他找个事儿干,因此并没有让他接触公司的那几项核心业务,而是将他安排在了高新技术这方面的销售管理部,并安排了人来带他。 所有的一切都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样,因此晏秋并没感到多意外,很快就上手了自己的工作。 带他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姐姐,不知是不是傅建庭的秘书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对晏秋很照顾。 因此晏秋对她也很尊敬,和公司的其他同事一样喊她王姐。 “小秋,还不走吗?”王姐从办公室出来,然后看见偌大的办公室已经空了,只有晏秋还坐在那里加班。 本来把晏秋塞进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满,毕竟看他的年纪和简历,无论哪一个都不过关,想必又是不知道从哪里塞进的关系户。 但一起共事了一段时间后便很难不对他改观。 每次交代的任务不仅能够准时按时漂亮地完成,而且从不拖延,虽然学历不够,但学习能力和领悟能力都是一流。 根本不需要她怎么带。 更难能可贵的是,除了给他安排的事,他还会自己主动学习,有时还自觉加班。 这在年轻人中,确实不常见。 因此王姐虽然不怎么表现出来,但其实心底对他更加喜欢。 “天都黑了。”王姐看着外面的天色说道,“而且看样子也快下雨了,没弄完的明天弄吧。” “好,我把这点弄完就走。”晏秋抬起头来说道,“王姐您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行,别弄太晚。”王姐再次叮嘱道。 王姐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头顶的白炽灯照在电脑上,反射出白惨惨的光。 盯了一天电脑的眼睛已经开始酸涩,因此晏秋忍不住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他这么拼命但不是真的有多热爱这份工作。 只是他现在跟着王姐做的这么项目就是上一世被傅霜迟动了手脚的那一个。 如果轨迹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那么项目谈成签合同的时候傅霜迟一定会有所动作。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晏秋看着电脑上已经起草好的合同,点下了打印键。 然后拿着打印好的合同来到了王姐的办公室,将合同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 放好合同后晏秋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慢慢回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因为合同出错,公司损失了一大笔钱,整个部门追根溯源,便追到了他的身上。 傅建庭对他大发雷霆。 无论晏秋怎么解释,他也不肯相信。 “我问过公司的保安,他说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傅霜迟来过,他去的22楼,22楼的灯亮了……” “住口。”傅建庭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神含着冷意。 “霜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理由,反倒是你……” 傅建庭说到这儿,抬眸看向他,眼中的失望几乎要将他压垮。 “没本事。”傅建庭顿了顿,一字一句吐出足以将人刺伤的话语,“还多心。” “没本事,还多心。”晏秋的手指划过面前的合同。 “如果这次有证据了呢?”晏秋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道,“还是我多心吗?” - 晏秋出来时,外面果然已经如王姐所说下起了雨。 天空中电闪雷鸣,不时便有黑紫色的闪电划过天空,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像是能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傅建庭说为了锻炼他,先不在公司公开他的身份,让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不能和他们一样有司机接送。 因此除了第一天他是坐傅建庭的车到公司外,之后的每天都是自己想办法上下班。 不过晏秋对这些并不在意,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也更愿意自己回去。 其实他还挺喜欢下班的这段时间,可以脑袋放空地走在路上。 不用想公司、工作、傅家、秦暮、报仇、反击…… 他可以脑袋空空,可以看晚霞流云,夕阳日暮,还可以想丢丢和姑姑。 这算是他一天之中难得的可以放松的时候。 当然,这样的状态等他踏进傅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就会戛然而止。 只要踏进那个家,所有关于前世的记忆就会在一瞬间浮现出来。 那些痛苦就像如有实质的枷锁,细细密密地将他包裹纠缠。 然后一点点将他拖进深渊。 又或许他其实早已处在深渊之中。 但晏秋又很清楚,他还不能离开。 一方面他早就看透了傅家这群人的本质,凉薄又伪善,他是傅家流落在外二十年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自然要放在身边好好对待,哪里会轻易让他离开落人口实,另一方面晏秋自己也不想离开。 只要看着他们,曾经的那些遭遇和痛苦就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在他血脉里吞噬纠缠,离得越近,便越是扭曲翻滚。 但他就是要越痛越好,痛苦才不会忘却,忘却意味着背叛。 一走了之固然简单,但他要的是将他曾遭遇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归还。 他做不到忘却或者放下,便只能亲临深渊。 想到这儿,晏秋叹了口气,撑开伞一点点走进雨幕。 努力逼自己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至少这会儿不想他们。 至少这会儿他是开心的。 夜凉如水,冬日的夜晚尤甚。 寒夜的风像是裹着细刀子,想尽办法往人的身体里钻,走一路便拉一道口子,很快晏秋便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漏了气的娃娃,从里到外都透着风,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加上熬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因此很快他的胃部就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绵软的疼痛。 晏秋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很快就会愈演愈烈,慢慢演变成钻心的痛意。 于是他急忙想要采取一些补救的措施。 但环顾四周,路边只有一位卖烤红薯的大爷。 推着一辆很简易的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摆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三轮车上撑着一个很大的伞,因此东西并没有淋湿。 晏秋对于吃穿并不挑剔,加上冬日里也确实适合配烤红薯,于是便上前称了一个。 然后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慢慢吃。 但这补救措施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还没吃几口,晏秋就感觉到胃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 他停下脚步抬手捂住胃暖了半天,然而依旧没什么用。 反而越来越疼,让他忍不住蹲下想要缓一会儿。 雨下得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撑开的雨伞上又很快被弹开,像是一曲没有节奏的终曲。 还好还有一把伞,晏秋想。 宽大的伞面挡在他的身前,替他阻挡这外面的风雨,像是一个临时为他搭建的小世界。 让他在难受时,还可以有一个角落避雨。 雨越来越大,除了胃部的疼痛,晏秋感觉到周围也越来越冷。 不能一直蹲在这里,得回去,晏秋心想。 可是他发现此时的自己竟然连直起身都做不到,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这么冷的天,他竟然感受到了自己后背涔涔的汗意。 就在他已经开始思考实在不行叫一辆救护车来接自己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停车的声音。 他扭过头,然后就见一辆黑色的奔驰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路边。 接着,车门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第26章 合同 “晏秋?” 来人的声音拉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晏秋抬起头来,然后就见从车上下来的竟然是秦暮。 他同样撑着一把黑伞,看着蹲在地上的晏秋, 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严肃, “你怎么了?” 说着,想要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避如蛇蝎一般躲开。 虽然胃里还是很疼,但晏秋也不想在秦暮的面前落了下风, 于是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 手指紧紧握紧伞柄, 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胃部的疼痛。 “没事。”晏秋从嘴里硬是挤出了这两个字,“多谢秦少关心。” 说完, 便越过他想要向前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只手突然从伞下伸了出来, 扣住了晏秋的手臂。 没了雨伞的遮蔽, 瓢泼的雨水再也没了顾忌, 直直地落在他的衣袖上, 很快秦暮的胳膊便湿了一块。 晏秋皱着眉停下脚步,向自己手腕处看去。 然后就见一只筋脉分明的手紧紧扣着自己,因为用力,隐约可以看见凸起的青筋。 “秦少,放开。”晏秋不耐烦地说道。 “我不明白。”秦暮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意,“晏秋,我似乎也没得罪过你,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怀有这么大的敌意?” 没有得罪过…… 晏秋的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被联合捉弄的自己。 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反问道:“我也不明白, 你秦大少爷为什么要对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这么上心?” 秦暮闻言, 想了片刻问道:“你是在为上次的生日宴而生气?如果是的话……” “秦暮。”晏秋打断了他的话。 “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什么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收起你那无聊的把戏, 我没空陪你们玩什么无聊的游戏。” 说完,目光落在他还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低声说道:“放开。” 秦暮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隔着如帘的雨幕,眸色深深,像是最幽深的夜色。 许久,他才慢慢放开了手,笑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这一刻的目的是送你回家,雨这么大,你看起来似乎也不舒服。” “不用了。”晏秋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待,转身便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秦暮的声音坚持不懈地传来,“何必这么固执,晏秋,木强则折。” 晏秋闻言,脚步顿了一瞬。 木强则折? 他上一世可并不强势,可是谁又放过他了? - 雨天车难打,晏秋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可是没想到没走多久,刚好一辆出租车在他不远处停下,有人在这里下车。 晏秋见状,刚好就坐上了这辆顺风车。 他回到家的时候其他人早就回来了,正在吃饭。 陆软见他回来了,连忙让人拿了毛巾递给他,“怎么才回来?没打到车吗?早知道应该让司机去接你的。” 晏秋如今已经能自动屏蔽她这些没意义的废话,于是恍若未闻一般接过毛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就要回房间。 陆软见状,连忙叫住了他,“你不吃饭吗?” “我吃过了。”晏秋回道。 “吃过了也再吃点吧,你爸爸在。” 晏秋明白陆软的意思,只要傅建庭在,大家都得一块吃饭。 平日里他大概还能忍耐这种仿佛还活在几百年前的破规矩,但今天他淋了雨,胃又疼,于是也没了和他们周旋的心情。 晏秋看着餐厅正在吃饭的三个人,反问道:“吃你们的残羹剩饭吗?” 陆软被他问得一愣,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说了句,“不是……” “我让阿姨再给做。” “不用了。”晏秋摇了摇头,懒得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我真的不饿。” 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下陆软一个人站在原地。 - 刚一回房间,晏秋便找出来医生给开的药喝了下去,又一连喝了好几杯热水,才将那股痛意慢慢压了下去。 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医生的话,“你这个病不能拖,现在虽然吃药可以缓解,但还是得尽快住院接受治疗。” 果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想到这儿,晏秋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新的木料。 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直播,只是这次同样打开的还有打赏的功能。 虽然不想,但他如今确实需要钱。 晏秋经过这些天的直播已经积累了一些粉丝,因此刚一开播直播间就热闹了起来。 有几个id他甚至都眼熟了起来。 【薯片不是米老鼠:哥哥你终于开播了!我蹲了好久了。】 【花痴怎么了:哥哥今天刻什么?】 【橘子橘子大橘子:刚发现能打赏了诶,玫瑰999朵】 【猪猪那么可爱:火箭x1】 …… 晏秋照例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低头做起木雕来。 他今天刻的是一个貔貅的手把件,因为比较复杂,所以更需要格外专心。 因此直到快刻完的时候偶然一瞥才发现自己的直播间有些不对劲。 原本眼花缭乱的弹幕不知何时被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代替。 晏秋有些茫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道他们在啊些什么? 但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因。 这个直播平台最大额度的礼物是游艇,一艘虚拟游艇是一千元。 每次如果有土豪刷了游艇,游艇的形象就会充满整个直播间,达到十艘及以上,土豪的id就会变成金色。 而不知何时起,他的直播屏幕上便开始不断充满了游艇,一艘接着一艘。 晏秋不知道已经刷了多久,于是连忙看向给他刷礼物的这个id。 对方的账号已经变成了金色,昵称是一个简简单单的L。 晏秋并不觉得自己的直播值得别人这么为自己刷礼物,于是连忙说道:“停一下,不要再刷礼物了,太多了。” 说着,连忙手忙脚乱地关了打赏功能。 直播间里的游艇这才慢慢褪去,但弹幕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不信谣不传谣:草(一种植物),刚才那个土豪刷了多少艘游艇啊?我头一次见这种阵势。】 【纸片人唯一指定老婆:没数,估计有几十个吧,他想干嘛?不会想包养哥哥吧。】 【花痴怎么了:哥哥你可要把持住啊!要留清白在人间。】 …… 晏秋没顾得上这些乱七八糟起哄的弹幕,连忙对着屏幕问道:“不好意思,您是刷错了吗?我可以把钱退给您的。” “这些游艇太多了,我受之有愧。” “您还在吗?L先生?” 【花痴怎么了:哥哥,我要是刷这么多游艇你也会这么跟我说话吗?】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这会儿就别花痴了,姐妹先看看余额。】 【不吃西红柿:榜一大哥呢?大哥是什么霸道总裁吗?话少钱又多。】 【你有事儿吗:楼上狠狠代了。】 晏秋的目光始终盯着屏幕,然而对话框里的内容变得飞快,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位L先生出过声。 晏秋只觉得更加茫然,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傅家的谁偶然间看到了他的直播故意来整他的。 但想了一圈也想不到傅家有谁是看直播的人?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傅霜迟,但他怎么可能会给自己刷钱?不骂自己两句都是好的。 这人到底是谁? 就在晏秋想着要不直接私聊的时候,那个金色的id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上。 晏秋连忙看了过去,他的话和id一样简洁。 【L: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 所有的内容和细节都已经谈好,合同也已经拟定。 很快就到了合同签订的时间。 因此这天晏秋早早就和王姐来到了公司,在会议室等对方的人来。 王姐看着他青黑的眼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等这个项目忙完,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晏秋闻言笑了笑,乖巧地回了句,“谢谢王姐。” 虽然最近确实很忙,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乌眼青有一半都是因为昨晚那个突然冒出来的L先生。 他给自己砸的游艇实在太多,哪怕跟平台分成后也是一大笔钱。 晏秋本来就对直播得来的钱有些抗拒,虽然这下手术费够了,但这钱来得莫名其妙,于他而言无疑是一颗烫手的山芋。 于是昨晚晏秋见他说了话,连忙私信了他。 【您是喜欢这串佛珠吗?】 【这串佛珠对我有特殊意义,我没有办法给您,但是如果您喜欢的话,我可以给您做一串寄过去。】 【后台的钱我得退给您,我只收取手工费就好。】 然而他的发出的消息虽然都显示已读,但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复过他。 这让晏秋更加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因为这件事,他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他们的经理应该马上就来了,再检查一下,别出差错。” 王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好的,王姐。”晏秋闻言立刻收回思绪,逼着自己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想其他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秋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合同,拿起一份看了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合同已经被调换过,从头到尾只改了几个小数点,因此如果不仔细检查的话,真的很容易将这轻微的一点略过。 晏秋见状眸色深了一瞬,但很快便敛起眼中的神色。 只是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合同一份份翻看起来。 王姐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晏秋把合同翻了一圈,这才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王姐,合同被人换了。” 第27章 证据 王姐闻言也是一惊, 连忙起身走了过来接过晏秋手中的合同,一看果然如此。 她是项目的负责人,经手的所有合同肯定都要自己先看过, 这份合同也不例外, 晏秋交给她的时候她是看过的。 别说小数点,标点都不可能出错。 所以她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晏秋直接说的合同被人换了。 王姐和他对视了一眼,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然后一边把桌上的合同收起来一边说道:“还来得及, 你再去重新打印。” “好。”晏秋一听立刻向外走去, 然而刚到门口就撞见了合作方的经理已经下了电梯。 于是立刻转身重新回了到了会议室,对着还在收拾合同的王姐说道:“他们来了。” 王姐一听, 只觉得额头上的汗都要落下来。 对方经理是个吹毛求疵的人,最爱抓细节, 还美其名曰以小见大。 如果看见他们人都来了合同还没摆好, 肯定又是一番说辞。 但事到如今, 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事儿你去吧, 我拖一会儿。”王姐说着,叹了口气。 晏秋这才重新走了出去。 但哪怕他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一会儿,等他回去的时候对方经理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 不过有王姐的三寸不烂之舌,合同还是顺利签完。 只是对方回去之后肯定和公司说了什么,因为没多久傅建庭就把他们叫了过去。 “王倩,你是公司多年的老人了, 合同都不知道提前准备好吗?” 王倩其实也早就想说这个事儿, 但又怕傅建庭觉得她是在推卸责任, 所以才一直等到现在。 “董事长, 其实……” 傅建庭听完后沉吟片刻, 回道:“我会让人去查的。” 虽然傅建庭强调了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传遍了公司。 一时间公司上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公司肯定是有卧底,有说是王倩晏秋他们在推卸责任。 晏秋听着这些传言,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最后肯定会查到傅霜迟身上,如果不闹大,傅建庭肯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如今公司人心惶惶,他必定是要给一个交代。 当然他这次依旧可以选择护着傅霜迟,再找一个替死鬼替他承担罪名。 不过晏秋肯定不会同意。 果然,查到一半,傅建庭便让人停了下来,这件事突然没了声息。 晏秋看着眼前的情况就知道傅建庭这是想要包庇的意思,于是拿着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来到了傅建庭的办公室。 傅建庭看见是他还有些惊讶,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董事长。”晏秋按他在公司要求的一样喊道,“我来问问合同那件事的调查结果。” 一提起这件事,傅建庭的面色果然有些不太好,但还是很快便敛去眉间的神色,低头敷衍道:“还没调查清楚,再耐心等等吧。” “是还没调查清楚还是不想再调查了?”晏秋在他不远处站定,脸上满是质问的神色。 “小秋,你这是什么意思?”傅建庭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没什么意思。”晏秋不卑不亢道,“只是这件事公司都传遍了,很多人说这是我和王姐为了推卸责任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罢了。” 傅建庭闻言,避重就轻道:“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话,做好自己的事情,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 “所以是调查有结果了吗?”晏秋抓着他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问道。 傅建庭眉头一皱,立刻回道:“还没有。”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晏秋怎么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轻笑一声,问道:“您是还没找到证据还是想要包庇傅霜迟?” 傅建庭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慢慢坐直身体看向他。 晏秋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让,“如果是前者,那我可以给您提供证据,如果是后者……” “是后者的话如何?”傅建庭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似乎真的生了气,周身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 其实是能预测到的结果,但晏秋还是忍不住心凉了一瞬。 上一世傅建庭可以为了显示自己的一视同仁把他赶出公司,而这一世却哪怕和整个公司作对都要包庇傅霜迟。 真是…… 晏秋努力平复好心绪,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那我就只能把这段视频公布出去了。” 说着,将自己的手机放到了傅建庭的面前。 上面是一段监控画面,监控监视的是晏秋他们部门的公共办公区,范围不大,基本只能覆盖晏秋的工位。 但是因为晏秋的工位就挨着王倩的办公室,所以刚好也能拍到王倩办公室的门。 傅建庭低头看去,原本空荡荡的画面突然多了一个人。 虽然那人戴着帽子,但看身形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人正是傅霜迟。 他先是在晏秋办公桌上翻找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又进了王倩的办公室。 过了很久他才从王倩办公室出来,进去时两手空空,但出来时手里却多了一份合同。 看到这儿,所有的事情都已足够清楚。 傅建庭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在办公室装监控?” “最近重要的合同太多,我怕弄丢,所以特意在我办公桌对面放了一个摄像头,我也没想到会拍到这个。”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傅建庭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换合同的人已经找到,还请傅总还我和王姐的清白。” 晏秋说完,拿起手机准备离开。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小秋。”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着他的下文。 傅建庭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但沉吟片刻,还是说道:“我已经骂过他了。” 晏秋听着觉得好笑,因此并没有说话。 “还好你发现及时,公司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所以呢?”晏秋问道。 “你们毕竟是手足。”傅建庭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如果这件事真声张了出去,他今后还怎么在公司立足?” 晏秋原本已经准备握住门把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许久,才慢慢收了回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似有不解道:“手足?” “董事长,您搞错了吧,我和他怎么会是手足?我姓晏,他姓傅,哦,不对,是他本该姓晏,我本该姓傅。” “而是如果真要论血缘的话,您是我的亲生父亲,大哥是我的亲大哥,我和您才是父子,和大哥才是手足。” “他一个外人,我和他算什么手足?” “而且如果我刚才没有理解错的话,您似乎想要罔顾真相,包庇一个外人。” “小秋……”傅建庭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晏秋打断了他,“董事长,您想过吗?如果这份合同我没有在签订的时候发现呢?” 傅建庭闻言果然一愣。 “那么公司损失的将是数百万,他可以为了栽赃我而丝毫不在乎公司的死活,您却还在考虑他今后怎么在公司立足?” 傅建庭听到这儿瞬间哑了声,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那如果是我呢?是我换了合同让公司损失数百万,您也会替我瞒下去吗?”晏秋直视着他问道。 傅建庭仿佛被戳破了心思,嘴巴张了张,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晏秋了然地笑了一下,讽刺道:“亲父子,亲兄弟,这世间的亲与不亲,可真是很难说。” “既然您要做好人,那恶人就只有我来做了。” “晏秋。”傅建庭无可奈何地叫住了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悠悠地叹了口气,向他保证道:“我会解决。” “好,希望您真的会解决。” - 傅建庭说到做到,很快就有了新的动作。 其实这件事不难查,毕竟傅露出的马脚太多,因此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上。 傅霜迟本来就只是趁着寒假在公司实习,因为这件事直接被开除。 除此之外回家之后,傅建庭还要送他出国。 傅霜迟从小娇生惯养,哪怕上大学都还是住在家里走读,哪里肯吃留学的苦,在家里抱着陆软苦苦哀求,死活不肯去。 陆软和傅沉泽都帮忙说情,然而傅建庭这次却铁了心,坚持要把他暂时送出国去。 “你从小到大过得太好太顺,反倒纵得你不知道一点人间疾苦,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就为了栽赃晏秋,数百万的合同你说动就动,你怎么敢的?” 傅霜迟根本没听懂傅建庭的良苦用心,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要被送走的恐惧。 他本来就不是傅家亲生的孩子,一被送到国外,关系不就更远了,到时候他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 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傅建庭的决定。 然而无论他这次怎么哭泣哀求,找陆软求情,傅建庭都始终不为所动。 傅霜迟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傅建庭这次真的生了气,但一听他这番话,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是晏秋! 肯定是他在傅建庭耳边说了什么?就算他换了合同又如何?晏秋及时发现了,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为什么还要他出国? 一定是他在从中作梗,果然,只要他一回来,这个家迟早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他就知道晏秋恨他。 他就知道晏秋一直在想办法把他赶出傅家。 果然如此。 而且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不能出国,一出国肯定就回不来了。 “你听见没有?”傅建庭见他这个时候还在神游天外,只觉得怒从心头起,瞬间觉得确实有必要让他出去锻炼一下。 “爸,我不去,我真的不行。”傅霜迟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而傅建庭已经满脸失望地打断了他,“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说完,便留下他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傅霜迟听着门口处传来的重重的关门声,整个人跟着也是一震。 接着,手指一点点攥紧。 都是晏秋,他想。 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第28章 雪场 傅建庭这次下定了决心想要送傅霜迟出去磨练一番, 让他长长记性,因此谁求情都不管用。 陆软和傅沉泽见傅建庭如此坚决,也只能作罢, 给傅霜迟收拾起了出国的行李来。 但想着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因此在陆软的再三请求下,还是又给他拖了一段时间,等年过完了再出去。 外面的年味越来越浓, 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听到鞭炮声。 马上又是新的一年。 傅霜迟在自己的房间沉寂了许多天, 再次出来后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很诚恳地和傅建庭道了歉, 并表示同意他的安排,过完年就会出国。 傅建庭见他终于想通了,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过完年傅霜迟就在国外了, 所以陆软对他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春节很是重视。 晚上吃饭的时候向大家征求意见, 今年的年打算怎么过? 这种节日于晏秋而早已没什么意义,在哪儿过都是一样的,因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饭。 然而正吃着,就听陆软问到了傅霜迟。 “小迟,要不就你说,想在哪儿过年?” 傅霜迟半天都没回答, 似乎在真的在思索。 许久, 才想到什么似地突然道:“妈, 要不去雪场的别墅过吧。” “雪场别墅?”陆软似乎有些惊讶。 晏秋闻言也跟着抬起头来, 看向傅霜迟。 他似乎因为想到了这个主意而有些激动, 但面上又努力保持着冷静, 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扭曲。 “那儿海拔高,雪多,过年气氛也浓厚,我还能和大哥一起滑雪。” 晏秋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想从他的脸上窥见一丝端倪,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似乎他突然提起这儿真的只是因为想滑雪。 但晏秋觉得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根据换合同这件事来看,哪怕事情发生的时间提前,但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件事的发生。 所以雪场别墅还会起火吗? 如果还会的话,那这场火灾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上一世的晏秋彼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心只想回浅安,离开傅家。 因此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 但如今再想起来,才发现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虽然别墅是木制的,但在建造时肯定是达到防火建筑规范要求的。 再加上那又是天寒地冻的雪山。 所以那场火灾有很有可能其实是人为的。 会是傅霜迟吗? 晏秋想到这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不知是不是这次让他出国给他的打击太大,他整个人都非常的平和。 不再像以前一样半阴不阳,易燃易炸,甚至还冲他笑了一下。 晏秋看着他的表情,慢慢收回了目光。 无论是不是傅霜迟,他都要搞清楚真相。 是他的话最好,晏秋本来对于傅霜迟出国这个安排也不满意。 毕竟这跟晏秋曾经因他而受的那些苦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只是傅霜迟最近都太安静,也没再犯什么错,晏秋就是想往上再添一把火也没处使力。 但现在有机会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怎么能不要呢? 如果不是…… 那就更好玩了,说明这卧虎藏龙的傅家想他死的人原来不止一个。 因此当陆软问他的想法时,晏秋毫不犹豫回了句,“我没有意见。” 傅沉泽自然坚定不移地和傅霜迟站在一起。 既然大家意见都很统一,陆软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直接定下了去雪场别墅过年。 再次上山时,晏秋只觉得整个人的心境都发生了变化。 上一世来时因为陆软的那句,“一家人”,晏秋尚且对他们怀有一丝期待。 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过山车,所有的形式急转直下。 晏秋的那点期待,那颗真心被随意丢在了地上,任他们随意践踏,最后在那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 但这次不会了。 行至半山腰,和上一世一样,晏秋隐约看到了那抹惹眼的红色一闪而过。 但这次他没有出口再问,毕竟上一世他还在那里待过一个月。 然而一旁的陆软见他盯着窗外,却主动开口给他介绍道:“那是山顶别墅……” “我知道。” 陆软也知道这次的事是傅霜迟有错在先,怕他们之间生了嫌隙,因此想要从中调和一下。 但晏秋平日里根本不怎么理会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搭话的时机,没想到却被晏秋毫不犹豫地打断,车里瞬间陷入一片安静,这让陆软有些尴尬。 傅霜迟见状,立刻问道:“二哥你又没来过这儿,怎么会知道?” 晏秋闻言,想着上一世陆软和他介绍时的话,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山顶别墅,整个雪场最豪华的别墅,建造的时候据说花费了近十亿,占地万余平,三栋独立别墅合围成一个合院,主人……” 说到这儿,晏秋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上一世的那封信。 信的结尾处留了他的名字。 黎郅。 虽然他们一直没见过面,但晏秋永远都会记得,他说喜欢自己的作品。 傅霜迟本来也就是诈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知道,因此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像上一世一样来到傅家租下的别墅,果不其然,他还是被安排在阁楼。 安排好房间后傅霜迟便拉着傅建庭出去滑雪。 陆软让晏秋也去。 晏秋点了点头,却没有拿滑雪板,只是拿了围巾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而走了出去。 雪场的海拔很高,因为刚下过雪,脚下满是厚厚的积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山上种满了茂密的雪松,树枝上挂着还未落尽的雪和冰凌。 松林间是被开辟划分出来的雪道,不时有人滑雪经过。 晏秋偶尔会停下来看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 因为海拔太高,所以越往上的路越难走,不过晏秋并不在意,一边走一边轻喘着气,嘴里呼出淡淡的的白雾,又很快在空气中散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在一处悬崖边停下。 隔着白茫茫的雾气和一片松林,他终于看到了那座山顶别墅。 别墅依山而建,因为周围的地形,虽然位于山顶却并不是时时可见。 这个地方是他上一世在那里养伤时透过窗户看到的,刚才上山的时候晏秋就在脑海里画了一副地图,思考着怎么才能来到这里。 没想到真的被他摸到了。 晏秋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要过来一趟。 大概是源于上一世被认可的感激。 但终归有些可惜,上一世他直到死也没见到过那位黎先生一面。 这一世大概更没机会了。 他始终都不知道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擦肩而过他们也认不出彼此。 只有晏秋记得,在这浩茫的宇宙中,他们曾有过交集。 想到这儿,晏秋下意识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 这还是老人送他的那一串,没事的时候他就喜欢拿在手里盘一盘。 或许跟佛门有关的总是容易让人心静,晏秋原本还有些纷乱的心终于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正想着,晏秋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传来。 他扭过头去,隐隐可以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在滑雪。 晏秋这才知道,不远处竟然是一个小型雪场。 既然有人在滑雪,晏秋也没有在这里多待,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悬崖对面的别墅,下意识把佛珠塞进口袋里,这才转身向回走去。 与此同时,刚练完双板自由式的黎郅滑到一旁,摘下了滑雪头盔,接过林今递过来的毛巾。 “您老人家玩尽兴了没?没见陈叔脸都白了,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得把你们家的医疗队叫过来。” 摘下头盔的黎郅头发有些散乱,但风似乎对他都格外很温柔,很快轻轻帮他理顺,露出被遮盖住的好看的眉眼。 这是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介于少年气和成熟之间,面上的线条刀砍斧削,因此眉眼间透着淡淡的凌厉,但垂眸时,又如同冬雪春融,那点凌厉都在一瞬间变淡。 “哪有那么娇气。”黎郅说着,接过保温杯里的淡盐水喝了一口,“我刚才似乎看见有人经过?” 这边是黎郅特意划出来的私人雪场,只有他一个人用。 因为位置偏僻,平时根本没有人回来这里滑雪。 “走错了吧。”林今不以为意道,“不过倒是你,自由式还敢分心,该说你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想活了?” 黎郅笑了一下,卸了滑板,正准备回去。 然而刚走出雪场没多久,余光一瞥,却见地上躺着什么东西。 因为颜色过深,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 林今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于是快他一步走过去将东西捡起。 没想到竟是一串佛珠。 “这儿怎么会有佛珠?”林今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黎郅本来并没没注意,直到目光跟过去看了一眼。 接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将那串佛珠接过,拿到面前。 佛珠在雪地躺了半天,满身的冰凉,那股凉意顺着他的指尖,很快便丝丝缕缕地传进了身体。 黎郅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佛珠,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随即向下山的方向看去。 “我似乎……”黎郅沉吟片刻,“知道这是谁的。” - 晏秋回到别墅的时候傅霜迟他们已经回来了,正在帮着陆软端饭。 陆软大概是为了让傅霜迟临走时多吃几顿她做的饭,今晚亲自下的厨。 见他回来了,陆软连忙问道:“小秋,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晏秋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因此随口敷衍道:“随便转了转。” 好在陆软他们也不是真的关心,只问了一句便没有再问。 很快,饭菜就端了上来。 陆软今天似乎格外开心,还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果酒,“今年这个年很特别,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团聚一起过年,妈妈希望你们每一个人,新的一年都好好的。” 傅沉泽和傅霜迟看起来都很感动,立刻举起杯来。 傅建庭则先和她碰了一杯,说了句,“你辛苦了。” 晏秋看着他们一家人和乐美满的画面,觉得有些想吐。 但终究也还是配合地举起了酒杯。 “马上就过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傅沉泽他们立刻跟着说道。 只有晏秋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他们,也没有喝,只是用杯壁轻轻碰了碰嘴唇,但还是不免尝到了一丝令人腻味的腥甜。 他瞬间更反胃了。 “快吃饭吧。”自然没有人发现他的不适,陆软热情地招呼着大家道。 晏秋早就饿了,于是拿筷子夹了一根笋。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吃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空荡荡的。 他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去,盯着自己的手腕愣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他下午把佛珠塞进了口袋里。 然而等他吃完饭回到房间去大衣里摸佛珠的时候却发现,大衣的口袋是空的。 佛珠不见了。 第29章 本性 晏秋抱着大衣坐在房间里回忆了半天, 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今天白天把佛珠卸下来之后往口袋里塞时没塞进去,不小心掉了出去。 地上都是厚厚的积雪,所以他也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虽然佛珠丢了晏秋很着急, 但此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明显不是去找的好时机,因此只能暂时作罢,等到明天。 夜晚还长, 晏秋为了打发时间, 从行李箱中取了一块梨木,打算刻一会儿东西来让自己静心。 正刻着,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似乎都没有直播过,于是犹豫了片刻, 打开了直播。 他的直播间一如既往得热闹, 刚一开播就涌进了不少的人。 【地球毁灭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哥哥你终于开播了。】 【花痴怎么了:今天没白来, 我就知道你会开的, 好吧,其实我不知道,我天天都在这儿蹲着。】 【橘子橘子大橘子:姐妹,你不上学的吗?】 【麻辣姬崽:哥哥,原来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直播间啊。】 …… 晏秋看了一会儿直播间,眼前的弹幕眼花缭乱,可他依旧没看到那位L先生。 晏秋其实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来, 也搞不明白那位先生究竟想要做什么? 自从上次给他打赏完之后, 他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再没有在他直播间出现过。 晏秋发的私信他也没有回复。 如果不是后台的那些钱, 晏秋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但那笔数额不小的钱又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 这一切确实曾发生过。 但为什么? 真的有人花那么多钱只是为了发一句话吗? 【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想到这儿, 晏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腕,然而那里空荡荡的。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佛珠丢了。 直播的观众也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弹幕提了出来。 但很快就被别的消息压了下去。 晏秋看着直播间一点点增长的人数,没有再伤春悲秋,像往常一样低头沉默地刻了起来。 与此同时,山顶别墅。 黎郅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隔着整面的落地窗,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里是山顶别墅最好的房间,可以俯瞰整座山的全景。 此时夜已深沉,山上的大部分景物都已被吞入夜色,只有天上的星星和半山腰处的木制别墅还散发着零星的光源。 黎郅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桌上的平板屏幕。 里面是一个直播间,一个少年正在直播。 今天少年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睡衣,很宽松的款式,因此动作间很容易可以看见不时露出来的,细白的手腕。 往日少年的手腕上会戴着一串佛珠。 深沉的小叶紫檀木配着少年皓月一般的手腕,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但今晚那串佛珠不见了,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手腕。 果然是他的,黎郅想。 所以今天他滑雪时偶然瞥见的那道身影也是他吗? 黎郅想着,拿起桌上放着的那串佛珠,拇指抵着上面的珠子,一颗一颗慢慢往下转。 眼前慢慢又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看到少年手腕上戴着这串佛珠时的场景。 他偶然进入那个直播间,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此那天在直播间停了很久。 一开始只是为了看清楚这串佛珠的样子,可是后来却发现少年刻的木雕很不错。 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刀法精准凌厉,布局比例合理,竟有几分得了那人真传的样子。 黎郅其实并不怎么看直播,偶尔打开也只是为了看看沉古轩的老爷子。 因此那晚摸索了许久才学会了如何打赏。 其实他本来是想问问少年手腕上的佛珠是从哪里来的? 但最后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口。 只是在少年问他的时候鬼使神差一般打出了一句。 【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 晏秋直播结束时已是深夜,整个别墅已经陷入了一片安静,但他却始终没有睡。 而是打开房间的大门,走到楼梯口,看着眼前旋转的木质楼梯,盘盘旋旋,看不见尽头一般向下蜿蜒。 晏秋还以为经过上一世的事后他会有什么阴影。 然而当他再次站到这里却发现,其实并没有。 他依旧可以很平静地一帧帧回忆上一世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大火燃烧得很快,入目之处满是灼目的火光,呼吸之间充斥着呛人的浓烟,整座房子摇摇欲坠,烧得通红的木材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傅沉泽奔向二楼的傅霜迟,陆软和傅建庭站在门口望着他的狼狈不堪。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他一个人的噩梦。 晏秋闭上眼睛,试图将脑海中的那些画面驱逐出去,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 其实现在和上一世有什么不同? 他知道火灾可能会发生,却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发生。 那场火灾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一刻没有爆炸,他就一刻不得安宁。 晏秋没有开灯,趁着一片夜色下到一楼,然后把一台相机放到了客厅正中间处的那个花盆之后。 他其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只能尽力去准备应付这场灾祸的发生。 放好相机之后,晏秋抬头向二楼傅霜迟的房间看去。 傅霜迟房间的大门紧闭,沉默地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 晏秋静静地望了他房间许久,这才慢慢张口,无声地问了一句,“我很好奇,到底是不是你?” - 第二天一大早晏秋便又上了一趟山,到昨天来过的地方想要找回自己的佛珠。 然而他从悬崖边一直又绕回了别墅,整整一路也没看见。 看来应该是真的丢了。 其实昨天他就有预感不太可能找回来了,但今天看到结果还是有些没忍住。 上一世也是如此,难道他和这串佛珠真的这么没缘? 晏秋漫无目的地走回了别墅,然而到了门口却不想进去,于是一个人找了个地方在外面坐到天黑,这才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傅霜迟正在帮陆软贴窗花和春联,傅建庭和傅沉泽在门口放鞭炮。 热闹的鞭炮声撕破黑夜,鲜艳的纸屑点燃后散落在空中,迎接着新的一年。 晏秋看着他们和乐美好的一家人,竟然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孤单。 在晏家时也是这样,每年过年的时候晏家夫妇会熬浆糊,贴春联,晏母贴的时候晏井在旁边给她扶凳子。 贴完春联后,晏父则带着晏井一起去放鞭炮,买零食。 晚上他们一家人和乐美满地坐在客厅看春晚。 晏秋则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 春晚的节目声和他们的欢笑声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像是能刺穿他的鼓膜。 因此晏秋只能捂住耳朵,握着脖子上的吊坠,和姑姑还有丢丢小声地说着,“新年快乐!” 他的苦痛自己吞咽,他的悲喜无人在意,他的存在似乎也不重要。 所以…… 他也被一次次放弃。 “小秋,你回来了。”陆软看见他回来了,走过来指着刚贴好的春联说道:“怎么样?妈妈没有贴歪吧?” 晏秋冲她点了点头,越过她想要进去。 陆软见状,连忙说道:“别上楼,马上就开饭了。” 晏秋没有转身,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今晚是除夕,因此桌上多了很多酒。 傅建庭开了一瓶红酒一瓶香槟给他们添满,然后说道:“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你们也都长大了一岁,要懂事。” 傅霜迟一听立刻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傅建庭说道:“爸,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不会再犯了。” “嗯,那就好。”傅建庭欣慰地笑了笑。 晏秋没有理会,低头默默地吃着菜,没想到傅霜迟却突然端着一杯酒走到了他的面前,真切地叫了一声,“二哥。” 晏秋挑了挑眉,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傅霜迟拿起香槟,给他面前的酒杯添满,说道:“之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晏秋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然而傅霜迟一脸真诚,确实看不出什么。 倒是一旁的陆软感动道:“小迟这次真的长大了。” 晏秋听得有些好笑,他才不相信什么突然长大,他只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但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俩,因此晏秋装也得装出几分大度来。 于是他也举起酒杯笑了一下,“都过去了。” 说完,还不等傅霜迟和他碰杯,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哥好酒量。”傅霜迟说着,也把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然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提议大家一起再喝一杯。 毕竟是除夕,大家的兴致都不错,因此每个人都多喝了几杯。 以至于都没熬到十二点跨年,陆软和傅建庭就因为头晕而早早上楼睡了觉。 客厅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三个人。 比起来和傅建庭、傅霜迟呆在一起,晏秋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 于是他也先一步离开。 晏秋洗漱完后便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披着毯子静静往外看。 夜里的深山很安静,很适合回忆过去和童年。 其实昨天晚上他也没怎么睡。 毕竟不知道那场火灾什么时候来,因此晚上的时候,晏秋总是提着一颗心,警觉着周围的一切。 今晚也是如此。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没怎么补觉又爬了趟山,加上晚上又喝了酒的缘故。 晏秋很快便有些支撑不住,整个人被困意席卷。 于是拿出手机定了个半夜的闹钟,打算就这么靠着椅子眯一会儿。 大概是睡眠质量不好的缘故,晏秋这一觉睡得很痛苦,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气味一直在往他鼻子里钻。 晏秋强忍着困意睁开眼睛,屋子里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隐隐约约间,像是有烟。 烟? 脑海中有什么闪过,晏秋猛然惊醒。 恰巧此时手机的闹铃响了起来,晏秋拿起来看了一眼。 凌晨两点半。 第30章 选择 晏秋连忙站起身来,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睡觉的时候已经吸进了不少烟,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手脚也有些发软。 他连忙扶住身前的桌子慢慢向门口挪去, 刚一打开房门, 就见一股浓黑的烟雾扑面而来,呛得他立刻咳嗽了起来。 楼下一片光亮,应该是火光。 但离他的距离还很远, 看来这火应该是刚烧起来。 晏秋用凉水打湿毛巾, 捂住口鼻向下走去。 然后就见一楼已经是一片火海,沙发和窗帘那边最为严重。 还有大门和墙壁, 因为是木质的,燃烧得很快。 睡觉前所有的窗户都关着, 因此屋内满是浓烟。 晏秋一边咳嗽一边跑到餐厅, 提起一把椅子直接砸开了窗户和大门。 外面的新鲜空气大股大股地涌了进来, 晏秋终于得了片刻喘息, 然后跑了出去。 他站在门口努力呼吸着新鲜空气,将刚才充斥肺部的有害气体一点点排了出去。 冰冷的风吹在脸上,晏秋昏沉的大脑终于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于是他扔掉手中刚才用来捂住口鼻的毛巾,抬起头来。 然而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周围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傅建庭、傅沉泽和陆软他们呢? 因为上一世的事,晏秋还以为他们早就跑出去了,然而晏秋看了一眼周围, 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他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 看着已经燃烧起来的别墅, 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们不会还没跑出来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猜想, 二楼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晏秋抬起头, 然后就见傅建庭推开房间的大门, 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接着,傅沉泽也从房间跑了出来。 父子俩看见对方,便互相搀扶拉扯着跑下了楼。 跑出来之后发现外面只有晏秋,于是傅沉泽立刻问道:“霜迟呢?霜迟还没出来吗?” 傅建庭此时也如梦初醒一般,道:“你妈妈也没出来!” 傅沉泽一听,立刻重新向回跑去。 傅建庭站在原地一边咳嗽一边担忧地看向里面,见晏秋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怒声道:“你妈妈还在里面?你怎么不去救她?” 晏秋闻言转过身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和妈妈晚上还睡在一张床上,你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叫醒她?” “你!”傅建庭又急又气,却又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刚才他意识到着火了的时候急着跑出来,把陆软给忘了。 但刚才的情形那么危机,他晚上又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能怪他? 只是晏秋这么一说,倒真没立场再要求他。 晏秋没再理会一旁无能狂怒的傅建庭,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火。 他其实也有些好奇傅沉泽这次会做出什么选择? 上一世他在自己和傅霜迟中选择了傅霜迟。 这一世在陆软和傅霜迟中,他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很快,就见傅沉泽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左手扶着陆软,右手扶着傅霜迟。 他们两人明显都已经昏了过去,因此傅沉泽走得很是艰难。 “小秋……”傅建庭看得心焦,忍不住再次扭过头。 然而没想到这次只是喊了他的名字,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晏秋便俯身在地上捡了一捧雪卷进袖子里,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当然,晏秋这么做并不是什么良心突然发现,也不是为了去给傅沉泽帮忙。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放在客厅花盆后的相机。 他刚才出来得太匆忙忘记拿了,说不定那里面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晏秋冲进火场,大步来到客厅,找到了放在了冰箱上的那盆花,从后面取出了相机。 他看了一眼,相机上面的指示灯还亮着,表示正在运行。 见状,晏秋松了口气,这趟真是没白跑,于是将相机塞进了口袋里正要离开,没想到一转身正好撞见了倒在楼梯口的陆软。 她已经醒了,但因为吸进去太多一氧化碳,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地上。 看起来应该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晏秋向抬头看去,然后就见傅沉泽一边咳嗽,一边抱起了地上的傅霜迟。 陆软明显也看见了,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慢慢向他所在的地方伸出手指。 “小……小秋……” 周围的火更大了,沙发和窗帘已经被烧成一团团黑块,可怜兮兮地散落在地上,头顶的房梁摇摇欲坠,木质的楼梯在大火的燃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傅沉泽抱着傅霜迟从他身边经过,冲他吼道:“你发什么愣,快扶着妈出去。” 晏秋转过头来看着傅沉泽的背影,有些感慨,“你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傅沉泽自然没有听见这句话,落下的房梁挡在了大门口,他正在想办法把挡住去路的木头移走。 呛人的浓烟一股一股钻进陆软的鼻腔,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努力抬起头,眼前一阵眩晕一阵清明,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晏秋的脸。 他正垂眸看着自己。 陆软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几乎是全然陌生的二儿子。 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心底竟然升起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 他会不会救自己? 陆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念头?但还是努力压下所有的恐惧向他求救。 傅建庭早早就跑了出去,傅沉泽救了霜迟。 只有晏秋,只有晏秋了。 “小秋……” 陆软努力向他伸出自己的手,“救救我,救命……” 晏秋看着她躺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有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上一世同样躺在这里的自己。 当时的他也是如此痛苦,如此无助吗? 其实可以不救的。 毕竟上一世也没有人来救自己。 但晏秋踟蹰许久,终究还是没办法狠下心,只能叹了口气,俯身抱起了陆软。 此时的陆软已经昏了过去,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 她吸了太多一氧化碳,就算出去估计也得在医院躺上一阵子。 晏秋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傅家到底欠我多少条命?” “不过没关系,留着你这条命,慢慢还吧。” - 很快雪场的工作人员便赶到,扑灭了这场大火。 因为跑出来得及时,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陆软和傅霜迟在里面呆得比较久,因此还在昏迷。 不过工作人员及时将他们送到了医院,医生做完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碍。 但这并不影响傅建庭大发雷霆。 “你们的别墅是怎么建的?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安全问题?要是今天我们没有跑出来呢?你们打算赔五条人命吗?” 工作人员闻言,一边努力安抚,一边保证道:“傅先生,我们的别墅建造时全部是达到防火安全标准的,当然不排除可能是生活中用火不当造成的火灾,问题的原因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清,并做出相应的赔偿。” “用火不当?”傅建庭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造成的火灾?” 工作人员:“只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 那边傅建庭还在和工作人员争吵,这边晏秋已经打开相机查看了起来。 相机从昨天便开始工作,沉默地守在那里,将客厅里发生过的一切默默记录了下来。 有傅建庭和陆软坐在沙发上谈话,也有他们全家一起吃饭的场景。 晏秋默默加快速度,跳到了今晚。 相机的画面很清晰,因此可以看到陆软和傅建庭先一步离开。 接着,晏秋也跟着上了楼,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了傅沉泽和傅霜迟两个人。 他们两个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看着春晚。 但晏秋能看出来,他们两个的心思谁也没在电视上。 傅霜迟拿着一个玻璃杯倒了一杯酒,你一口我一口和傅沉泽一起喝了起来。 两人一边喝一边说些什么,表情是显而易见的自在和开心。 说到开心的地方,傅霜迟乐不可支,笑得弯下腰来,一头埋进了傅沉泽的怀里。 傅沉泽则顺势搂着他的肩膀,笑吟吟地摸着他的脑袋。 晏秋看着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可疑。 虽然早已知道他们后来会在一起,但那也是他去世之后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已经不对劲了吗? 晏秋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下看。 然后就见傅沉泽也被灌了不少酒,眼神茫然了起来。 傅霜迟见状放下手中的酒杯,和他一起站起身来,向楼上走去。 两人关了灯,上到二楼,在楼梯口道别。 接着,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剩下的时间,相机里一片黑暗和安静。 但晏秋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于是继续快进。 这时,他想起自己被闹钟惊醒的那个时间,凌晨两点半。 于是把时间调到了两点。 此时客厅依旧是一片黑暗,所有人都沉浸在梦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空无一人的客厅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窗外的月光照在客厅中,散落了一地细碎的光,让客厅不至于太暗。 因此当那道身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时,落在他的脸上的光可以很清晰得映出那人的眉眼。 是傅霜迟。 第31章 真相 陆软比傅霜迟先一步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晏秋正在削苹果。 他原本想一刀不断地把苹果皮完整地削下来, 然而眼看到了最后,陆软却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晏秋手中的刀没拿稳, 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苹果皮也从中间折断。 晏秋叹了口气,看向病床上的人。 陆软似乎还陷在那场火灾中,满脸惊恐, 眼睛瞪得很圆, 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小秋。”陆软意识到自己已经从火灾中逃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 缓缓叫起他名字来。 晏秋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垂眸看向她, 问道:“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叫医生?” 陆软摇了摇头萝卜, 想起在火场里的那一幕, 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 感激道:“谢谢你救了妈妈。” 晏秋没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冷冷淡淡的笑容。 “你父亲呢?” “警察来了,在调查别墅失火的事情,他在陪着。” 陆软闻言,立刻反应了过来,“警察?你的意思是这次失火是……” 说到这儿陆软似乎想到了什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只是脸上的神色一阵讶然。 晏秋知道她一时之间肯定难以相信, 但还是干净利落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不然呢?火会平白无故地烧起来吗?” “那你说会是谁呢?”陆软依旧感觉不可置信。 晏秋咬了一口刚削好的苹果, 反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小偷吗?偷完东西怕被发现所以直接放火毁尸灭迹?” 只是刚说完陆软便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毕竟这里的雪场是会员制, 一般人进都进不来, 哪里来的小偷呢? “那会是谁呢?”陆软为难地叹了口气。 晏秋也没说话, 只是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留时间给她想。 见她半天都没有什么头绪,半真半假地说道:“说不定凶手就在身边呢。” “身边?”陆软猛地抬眸看向他,随即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我也没说一定,只是提供一个想法。”晏秋淡淡地说道。 “那天晚上我是第一个跑出来的,接下来是父亲和大哥,你和傅霜迟是最后跑出来的。” 那晚的记忆大概不太美妙,陆软一回忆,面上立刻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 “父亲和你夜夜同床共枕,发生火灾居然没叫醒你吗?” 陆软一听,面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那晚她是被呛醒的,一睁开眼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房间里充满了浓黑的烟。 她想出去,然而浑身发软,连翻身都做不到。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大火燃烧殆尽,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老傅?” 她挣扎着向旁边伸出手去,然而让她心凉的是,旁边竟然是空的,根本没有人。 当时的情况已经容不了她想太多,只能靠自己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往外爬。 然而她手脚根本没力气,半天也挪不了多远。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大门被人踹开,接着傅沉泽跑了进来,一把扶起了她。 陆软就是在那个时候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躺在一楼楼梯口。 傅霜迟也摔在了地上,傅沉泽正在努力将他抱起。 看样子是没办法同时搀扶他们两个人,不小心把他们摔了。 陆软咳嗽了几下,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但是根本做不到。 只能等着傅沉泽来帮自己。 然而没想到傅沉泽却抱着傅霜迟先一步走了出去。 只有晏秋。 她只能冲晏秋伸出了手。 她本来还担心晏秋会见死不救,但还好,她的二儿子还是救了她。 只是…… “沉泽呢?”陆软对着晏秋问道。 “他在照顾傅霜迟。” “霜迟还没醒吗?” “没有。” 陆软没有说话。 只是心底也开始思量起来。 如果真的是他们家人纵的火,那会是谁呢? 霜迟还在昏迷,难道是老傅?总不可能是沉泽吧? 可是她根本想不出来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是老傅的话,难道是有外遇了?但公司一切正常,他每天也都按时回家。 沉泽除了对霜迟有些过于上心,也没有什么异常。 晏秋? 可是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脑海里的念头太多,陆软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了,根本想不出来什么。 但无论真相是什么,傅建庭在火灾中抛下她独自逃走,傅沉泽只顾着救傅霜迟,确实让她有些心凉。 谁能想到她掏心掏肺几十年,最后他们竟还不及晏秋。 晏秋静静地看着她神色的变化,猜测着她此时的所思所想,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有些好奇,如果她知道这场火是他疼了二十年的小儿子放的,脸上会出现多精彩的神色。 很快火灾的调查就有了结果,确实有人为纵火的痕迹。 但因为别墅已经被烧毁得差不多,很多线索也没了,因此一时之间还查不出什么。 傅建庭听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趁着晏秋不在,叫来了傅沉泽,然后在陆软的病房里公布了这个结果。 “警察说这次会发生火灾不是意外。” 傅沉泽对此很惊讶,倒是陆软被晏秋提醒过,因此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怎么会是人为的?爸,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我们全家的命吗?” 傅建庭闻言叹了口气,“我也很不愿意相信。” “你觉得是谁?”陆软半躺着,不动声色地问道。 上次火灾丢下她的事傅建庭终归怀着几分愧疚,因此这些日子一直避着陆软。 今天他们夫妻俩还是第一次见面。 听她这么问,傅建庭立刻说道:“首先肯定排除你和小迟,你们两个这次伤得最重,肯定不可能是你们。” 陆软听他这么说,又见他避开了晏秋,所以直接问道:“你觉得是小秋?” 傅建庭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不可能是他。”陆软立刻说道。 “那天发生火灾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跑出来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怎么会跑得那么及时?” 傅沉泽一听,也跟着说道:“确实,那天我和爸出去的时候就见他站在别墅门口,正看着火在燃烧,当时还没觉得,现在想起来,他是不是有些太冷静了?” 陆软闻言冷哼一声,“先跑出去就是他放的火吗?那你们两个不也跑得挺快的。” “陆软。”傅建庭无奈地叫道,“不要说气话。” “我没说气话,我只是觉得小秋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说不定他一直恨我们呢?”傅建庭说道。 “恨我们?”陆软不解地问道。 “你也知道,他跟我们不亲,毕竟不是从小在身边带大的。” “但是他救了我,如果恨我们,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放任我死在那场火灾中不好吗?” “说不定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一旁的傅沉泽突然说道。 “别说了。”陆软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复杂道,“反正我不相信会是小秋做的。” “妈,可是除了他还会是谁?难道你觉得会是我和父亲吗?” “我……”陆软突然哑了声。 “总不可能是霜迟吧。”傅沉泽叹了口气,“他还躺在病床上呢。” 陆软彻底说不出话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会是他。” 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间病房里沉默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接着,晏秋提着午饭走了进来。 最近傅建庭说是配合警方调查,忙得神龙不见蛇尾,傅沉泽一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傅霜迟的病房里。 因此照顾陆软的责任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晏秋也没有推辞,反正每天就是给她带点饭,自己出去吃完再打包一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晏秋推开门看见傅建庭和傅霜迟竟然也在,直觉肯定不是商量什么好事儿。 但也没太在乎,毕竟猜都能猜出来,需要趁他不在讨论的事儿,肯定和他有关。 说不定就是怀疑别墅的火是他放的。 但晏秋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把打包好的粥拿出来,对着陆软说道:“妈,吃饭了。” 陆软冲他点了点头,接过晏秋递过来的粥慢慢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小心地打量着晏秋,可是看他面色一片淡然,实在看不出什么。 因此喝了两口,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小秋,你爸爸说警察已经确定了,这次别墅的火灾是人为的。” “哦。”晏秋不甚在意道。 “你不惊讶吗?”傅沉泽看他的反应如此平淡,有些好奇地问他。 “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要惊讶,不是人为的,大半夜火会自己烧起来吗?”晏秋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傅沉泽被他说得一愣,点了点头,附和道:“也是。” “那你有什么头绪吗?”一旁的傅建庭突然开口问道。 “头绪?”晏秋闻言转过头来,看向傅建庭,“这你应该问警察,我怎么会有头绪?” 晏秋抗拒的态度太过明显,因此傅建庭没有再问下去。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晏秋说着,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道,“警察叔叔们这么英明神武,相信结果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正说着,傅建庭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正是他们立案的xx市局。 傅建庭看了晏秋一眼,按下了接通键。 很快,那边就传来了办案警察的声音,“喂,是傅建庭先生吗?” “是的,我是。” “您的那个案子有线索了……” 晏秋一边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一边看着傅建庭。 不知道他听见了什么,面色瞬间大变,握着手机的手指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会……” 傅建庭面色发白,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直到对面已经传来了半天“滴滴”的挂断声,他才慢慢放下手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陆软见状连忙问道。 傅沉泽也被他此时的状态吓了一跳,跟着问道:“爸,是不是凶手抓到了?警察怎么说?” 傅建庭抬起头来,目光在晏秋身上落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向来挺直的后背微微弯曲,仿佛一直支撑着他的精气神突然被抽走,身体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傅建庭伸手扶住病床的围栏才勉强让自己站直,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找到纵火的那个人了?到底是谁?”傅沉泽有些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问道。 “就是啊老傅,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傅建庭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抬起头来。 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是霜迟。” 陆软:“霜迟?!” “怎么可能!”傅沉泽第一个表示不信,“他还躺在病床上呢!怎么可能是他?那天晚上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他难道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吗?” “就是啊。”陆软也是同样的难以置信,呆愣愣地捧着手中的粥,喃喃自语,“为什么啊?怎么可能?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爸,是不是搞错了?我去找警察!”傅沉泽说道。 “站住!”傅建庭喝住了他,“还嫌不够乱吗?”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会是他。” 傅建庭眉峰紧锁,缓缓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警察只是说有证据了,证据目前指向霜迟。” “他们哪儿来的证据?不会就是办不了案随便找个人吧。” 傅建庭摇了摇头,“他们说马上会来医院,你去看一眼,霜迟醒了吗?” 傅沉泽闻言突然愣住,好半天这才慢慢抬起手握住病房门的门把手。 那门把手仿佛重若千斤,许久才被他一点点打开。 接着拖着满身的沉重走了出去。 晏秋一边看着他们的反应一边吃完了整个橘子。 橘子有点酸,但整体还是好吃的。 冬天里来一个,干净清爽,仿佛可以扫去压抑许久的阴霾。 又有一个电话响起,傅建庭接了起来,大概是有事,一边接一边走了出去。 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下了他和陆软两个人。 陆软坐在病床上,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对于她而言简直心神巨震,一时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整个人木木的。 “怎么会这样?”陆软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原本高高兴兴的过年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陆软说着,突然伸手抓住晏秋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啊?为什么?怎么会是霜迟?小秋,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呢?”晏秋说着,一点点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 然后笑望着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透着几分冷意,“你觉得应该是我吗?” 第32章 砝码 傅霜迟睁开眼睛,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 头顶的输液架上挂着一包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滴流进他的身体。 胃里空荡荡的,不知是不是饿狠了, 泛着淡淡的痛意, 大概是这几天都没有进过食的原因。 其实他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装睡。 毕竟之前的计划完全失败,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现在他只能继续装昏迷。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昏迷得越久,他的嫌疑也就越轻。 最近傅沉泽天天都来, 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各种各样的事情,因此傅霜迟虽然连这间病房都没出去过, 但傅家最近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了如指掌。 晏秋第一个从那场火灾中逃出来, 毫发未伤, 傅建庭和傅沉泽也没什么事儿, 只有陆软多吸了几口烟,在他隔壁住着,但也没什么大碍。 总而言之,这场火灾对谁都没有造成影响。 傅霜迟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有一瞬间没忍住,甚至想从病床上跳起来。 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他原定的计划中,晏秋住在阁楼, 离别墅大门最远, 他应该直接死在那场大火里。 至于陆软傅沉泽他们, 他那晚灌了他们那么多酒, 他们肯定不会再和平时一样敏锐, 说不定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火都已经烧到了门口。 而他只需要等到火烧到最严重的时候把他们救出来就行。 这样的话, 不仅晏秋会直接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他也会成为傅家全家的救命恩人。 到那个时候,他还去什么国外。 但他没想到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天晚上他用蜡烛点燃了沙发和窗帘后就回了房间,等着火烧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火还没烧多久,就听外面传来了响动。 傅霜迟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晏秋已经率先跑了出去。 见状,傅霜迟直接呆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晏秋怎么这么快就跑出去了? 但目前的情况容不得他去探究原因,只能进行下一步,把他们都叫醒,假装救人。 然而还没等他去叫,就听见傅沉泽的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傅霜迟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大概真的就是做贼心虚? 竟然直接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靠在门口,听着傅沉泽和傅建庭向楼下跑去,有些懊恼地锤了一下自己。 当初他怕大家逃出去后万一受伤去医院检查,在血液里发现什么,所以没敢选择下药。 如今看来,灌酒果然不行。 眼看计划一项项落空,傅霜迟彻底灰了心,只希望这场火再烧大一点,烧掉所有的痕迹,让他能够洗脱嫌疑。 当然,光靠祈祷火势还不够,他最好能出点事儿,只有这样他的嫌疑才能降到最低。 因此傅霜迟并没有急着向外跑,而是躺在了地上。 浓烟顺着门缝一点点钻了进来,傅霜迟被呛得直咳嗽,但还是努力多吸了几口。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大门终于被人踹开。 傅霜迟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傅沉泽冲了进来,满脸担心地将他抱起。 “霜迟,你没事儿吧?”傅沉泽焦急地问道。 傅霜迟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强撑着说了一句,“大哥,你终于来了。” 说完,便适时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医院,却没有急着睁眼。 毕竟现在形式不明朗,他还是想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在床上躺了几天,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得差不多。 那晚的火太大,很多痕迹都烧没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查不出什么。 而他和陆软还在病床上躺着,自然首先排除他俩的嫌疑。 傅霜迟太了解傅家人,对于家人他们向来深信不疑,所以最后的嫌疑自然落到了晏秋头上。 加上晏秋明明住在阁楼那晚却第一个跑出来,也确实不可思议。 所以虽然最终的结果和他预料的有些不一样,晏秋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但这纵火的罪名落在他的头上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毕竟根据《刑法》,若故意放火行为造成危害结果,至少十年以上。 他下半辈子在牢里度过也不错。 想到这儿,傅霜迟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 算了算日子他也差不多该醒了,毕竟他已经躺了这么多天了,再躺下去也有些不像话。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傅沉泽不在,应该去看陆软了。 等他回来,看到自己醒了应该会很惊喜。 于是他慢慢坐起身来,这些天都是靠葡萄糖和营养液维持生命,因此身上有些没力气。 连坐起来都费劲。 一不小心牵扯到了正在输液的右手,针管有些跑针,渗出了一些血迹。 像是什么不详的预警。 不过傅霜迟并没有太在意,直接拔下了针管,然后坐起身来。 刚坐好,病房的大门就被人推开,接着,傅沉泽走了进来。 “哥。”傅霜迟一看见他,声音立刻低了下去,透着些委屈,“我好饿,而且我刚才不小心把针拔了,手流血了。” 傅霜迟说完,等着傅沉泽像往常一样走过来安慰自己。 然而他却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自己,许久都没有过来。 傅霜迟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底突然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 “大哥?”傅霜迟强压住心里的不安,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笑来。 谁知却见傅沉泽变了神色。 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许久才终于开了口,“小迟。” 傅沉泽说着走了进来,“有人想和你谈谈。” “谁啊?”傅霜迟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傅沉泽的身后突然走出了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待傅霜迟看清来的人是谁,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去。 - 陆软的病房依旧只有她和晏秋。 因为早上晏秋的质问,虽然还是担心,但陆软不敢再提起丝毫有关傅霜迟的事。 只是沉默地喝着晏秋买回来的粥,不敢再多说一句。 不知为何,自从醒过来之后,她突然有些怕这个二儿子。 陆软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也可能是因为晏秋总是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无论怎样,都靠不近。 但陆软也不敢对此说什么,他们之间虽然有血缘,但毕竟隔了二十年的光阴,这中间的距离哪儿那么容易消弭。 但无论如何,经过火场这件事,陆软对他是感激的。 从前欠他的那些,她今后一定会慢慢补偿给他。 然后就是傅霜迟…… 现在只要提起这个名字,陆软都会一阵难受。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然会是他。 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今天下午都在陆软眼前过了一遍。 虽然小时候因为他们忙,傅霜迟一直由奶奶带大,户口也跟着爷爷奶奶。 但他后来一上学陆软就把他接了回来,带在身边细细教养。 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比傅沉泽都多。 可是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想想都不免心凉。 听说警察下午已经来过了,如果真的是他…… 那么接下来肯定就是批捕起诉,接着就是坐牢。 以他的罪行三到十年都有可能。 十年,可是他如今才二十岁。 陆软每每想到这儿都又气又恨,气傅霜迟不争气,又恨自己竟然到这个时候对他还是不忍心。 但怎么可能忍心呢?哪怕不是亲生的,这也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 说难听点养条狗十几年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呢。 但能就这么放过他吗? 陆软脑海中的头绪千丝万缕,因此一碗粥喝得越来越慢。 晏秋坐在旁边看着她为难的神色,大致也能猜到陆软此时的想法。 她是这么想的,那么傅建庭和傅沉泽的想法估计也差不多。 他以为这次傅家人已经能对傅霜迟彻底死心了,但目前看来似乎还是不太行。 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的魅力?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是舍不下他。 晏秋本以为傅霜迟坐牢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但看陆软如今的态度,还是得再加一层保险才行。 万一他们真的能做到不计前嫌想要保他,以傅家的势力也不是没有办法。 所以晏秋必须再加一层砝码。 他要让傅家想保都没有办法。 打定主意,第二天晏秋拿着一个U盘来到了山顶别墅。 晏秋看着面前熟悉的别墅,实在没想到这一世的自己还会再踏进来一次。 但他知道,要想让傅霜迟把罪名坐死,必须有比傅家更强势的人出现。 于是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门口。 恢宏的大门口有人二十四小时值班,晏秋刚一靠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请问您是?” “我想见黎先生一面,谈一下最近雪场别墅失火的那件事,我叫晏秋。” 晏秋其实也不确定黎先生会不会见自己,甚至不确定他还在不在这里?毕竟这里也只是他名下无数产业中的一项,听说当初建雪场也是为了方便他自己滑雪而已。 这样的人,大概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专人替他处理。 雪场失火的事他知不知道都不一定。 但晏秋还是想试试。 然而没想到的是,很快便有人走了出来将他带进了别墅的会客厅。 “晏先生,您稍等片刻,先生很快就来。” 晏秋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 旁边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雪场的风景,甚至能看到漫山的雪白中,半山腰处突然黑了一片,那是别墅烧毁后留下的痕迹。 晏秋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过去。 目光从落地窗外看去,发现从这里就能直接看到大门口,他刚才来的地方。 “还挺方便的。”晏秋不由感慨道。 话音刚落,就听大门被人推开。 接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33章 红痣 晏秋闻声转过身, 然后就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晏秋对于来人的第一印象是高,垂感极好的黑衬衫勾勒出男人高大挺括的身材,所有的扣子都一丝不苟地紧, 周身透着淡淡的锐气和纵横商场多年所积攒出来的压迫感。 白净的面庞介于少年气和成熟之间, 面上的线条刀削斧砍,眉眼间透着淡淡的凌厉,但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 又很好地将那抹凌厉掩去。 漆黑的眸子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底, 让人看不出深浅。 “黎先生。”虽然他们上一世有过不少交集,但算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因此晏秋对于他的感觉有些奇怪。 陌生又熟悉。 “晏先生。”黎郅说着冲他点了点头,在沙发的主位坐定, 接着冲他比了个手势, 示意他也坐下来。 晏秋见状连忙在他对面坐定。 黎郅衬衫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提起, 露出好看的腕骨和筋脉分明的手臂。 晏秋这才发现, 他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很干净清爽的一个人。 “听说你有事找我?”黎郅说着,沏了一杯茶放到他的面前。 晏秋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然后立刻回道:“是,是傅家在雪场租住的别墅失火一事。” 说着,晏秋把U盘推到了他的面前,“那天晚上的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我知道。”黎郅说道, “警察已找我说明。” 黎郅说着, 抬手扶了一下眼镜, “听闻是你名义上的弟弟做的, 当然他还没有承认, 也没有说明原因。” 晏秋没说话, 捧起面前小巧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我大概能猜到原因。” 说完,晏秋便将他回家后与傅霜迟之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黎郅很耐心地听完,没有打断。 直到最后,才略带疑惑地问了一句,“可是这似乎都是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 “是,但……”晏秋抬眸看着他,试探着说道,“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还是会选择保傅霜迟,如果傅霜迟没有将纵火的罪名坐实,而是完好无损地从警察局出来,将来势必会影响到雪场的声誉。” 黎郅:“哦?” “如今是旺季,来雪场滑雪度假的人不在少数,那晚的火势那么凶猛,肯定不少人都看到了,他们也一定在等一个交代和结果。” 说到这儿,晏秋顿了顿,“而傅霜迟坐牢,就是最好的解释。” 黎郅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黎先生?”晏秋见他许久都没说话,有些惴惴地小声叫他。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黎郅。 但事到如今,他只能试一试。 然而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黎郅笑了一下。 透明的镜片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只能看到浅淡的笑意,但说出口的话却透着淡淡的凉意,“你为什么觉得傅家一定可以保住他呢?”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什么?” 黎郅没再多说,只是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要相信法律。” 虽然说到这儿便点到为止,但晏秋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连忙说了句,“谢谢黎先生。” “不必谢我。”黎郅回道,“是他罪有应得。” 得了黎郅的保证,晏秋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于是起身准备道别。 然而刚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晏秋有些奇怪地转过身来,看向黎郅,等待着他的下文。 然而没想到黎郅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佛珠。 “是你的吗?” 晏秋看着他手中的佛珠愣了许久,这才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接过。 确实是老人送给他的那一串,小叶紫檀木制成的佛珠。 “怎么会在您这里?”晏秋有些惊喜地抬头问道。 他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失而复得。 真是意外之喜。 “捡到的。”黎郅看着他将佛珠戴回手腕,浅紫色的珠串配着雪白的手腕,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也太巧了。”晏秋的眼中是控制不住的喜悦,他珍惜地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感激道:“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次可要戴好。”黎郅叮嘱道。 “嗯。”晏秋立刻点头应道,只是刚说完便突然反应过来,黎郅怎么会知道这是他的佛珠? 难道是直播吗? 但晏秋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黎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看直播的人,更何况他直播也没露过脸,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认出来。 但他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头绪,于是还是忍不住问道:“黎先生,您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佛珠?” 黎郅闻言,垂眸向下看去,目光落在了晏秋修长的脖颈上,靠近耳后的位置有一颗鲜红的痣。 晏秋直播时虽然看不到脸,但可以看到那颗红痣。 黎郅第一次看到时就觉得怎么会有人连痣都长得如此恰到好处,像是一枚天然点缀的饰品。 他原本并不打算见晏秋的。 毕竟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好商量的,在他的地方这样生事,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恰巧那会儿他忙累了,走到窗边歇歇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晏秋。 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单薄的像雪地里的一道剪影,这个身形莫名就让他想起了直播木雕的那个少年。 他摘下左手上的那串佛珠轻轻滑动了一颗,便推翻了刚才的决定。 还是同意见他一面。 他看着少年被人带进别墅,然后将手中的佛珠收进口袋,向楼下走去。 黎郅走进会客厅,看见少年拘谨地走到他的面前,在他不远处坐定,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垂眸喝着茶盏里的茶。 俯身时,露出了一截修长的脖颈。 其实那一刻黎郅就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但还是等晏秋与自己告别后准备离开,经过他时,黎郅垂眸,看见了那枚熟悉的红痣。 于是他叫住了晏秋,将口袋里的佛珠递给了他。 他看着少年的眼中满是惊喜,惊喜过后便是惊讶。 “黎先生,您怎么知道这是我的佛珠?” 黎郅看着少年干净的眸子,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了句,“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 晏秋走出山顶别墅,整个人还是一阵恍惚。 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脑海里就像一团纷乱的线,弯弯绕绕地盘绕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因为黎郅刚才的那句话,晏秋瞬间反应了过来他直播间的L先生就是黎郅。 一方面因为太惊讶,另一方面也是不敢深究太多,因此晏秋就这么放过了如此难得的机会,匆匆和黎郅道了别。 直到出了别墅大门,晏秋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有问最重要的那个问题,打赏的那些钱用不用还他? 但现在再回去明显不合适,估计他们之间也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了。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翻篇吗? 虽然晏秋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时间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黎郅施压的缘故,傅霜迟的案子很快就取得了巨大的进展。 傅霜迟承认了罪行,也交代了原因,经过公安机关的侦查,明确了他确实涉嫌放火罪,很快便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陆软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又住进了医院。 傅建庭也是日日眉头紧锁,傅家最近可谓是愁云惨淡。 不过晏秋没空和他们共情。 解决了傅霜迟这个心头大患,加上卖木雕和直播赚的钱,他也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当然黎郅打赏的钱他没动,单独存在了一张卡上,晏秋想有机会还是要还给他。 太多了,他拿着实在无法安心。 忙完所有事后,晏秋最近便一直呆在医院,和医生商量手术的事情。 医生给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确定了手术的日期,晏秋只要到时候按时来住院就行。 只有一件事,医生说手术完他身边肯定需要有人照顾,所以建议家属一起来。 但晏秋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什么人,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住院。 打定主意后,晏秋便准备回去慢慢收拾着东西。 然而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傅沉泽。 陆软和傅建庭也在,都是一脸的神色凝重,晏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和傅霜迟有关的事情。 一进门,果然…… “爸,小迟还在看守所羁押着。” “案子已经移送到法院审查起诉了,十年,等他出来都三十了。” “难道你们忍心看着他最好的青春都蹉跎在监狱里吗?” “我去看他了,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把他弄出来送到国外行吗?这辈子都不让他再回来了,这也是惩罚。” “给他开一张精神疾病的证明把他保释出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傅建庭一直没说话,直到听见这句,才开口喝住了他,“住口,胡说什么呢!” 傅沉泽:“我……” 傅建庭:“你以为什么都是说说那么容易吗?这件事涉及到黎家,我们自己能脱身就不错了,还保他?我看你真是疯了!” “黎家?不就是烧了一幢别墅,我们赔不就行了,我们再重新在雪场建一幢行不行?”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傅建庭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气得巴掌高高举起,但最终还是没扇下去。 陆软也跟着叹了口气,为难道:“沉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别逼你爸爸了。” 傅沉泽闻言一把抓住了陆软的胳膊,“妈,你不是最疼爱小迟了,连你也要放弃他了吗?” 陆软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而严肃,“沉泽,你对小迟是不是过于关心了?” 傅沉泽被她问住,半晌都没说话。 晏秋在门口听了半天热闹,听到这儿脑海中浮现出相机里的画面,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们听见声音,纷纷朝着玄关望去。 见晏秋回来了,不约而同地住了口,不再讨论这件事情。 只有傅沉泽站起身来,满眼阴郁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晏秋回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来,“大哥,当然是笑你关心则乱啊。” 第34章 承诺 陆软见他回来了, 连忙站起身来,打断了他们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 自从晏秋上次在火场救了她,陆软对于他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转变。 晏秋能感觉到她在尽力讨好自己, 但想起上一世她对于傅霜迟的包庇纵容, 对她还是始终无法亲近。 “小秋,你回来了。”陆软说着,冲他挤出一个笑来, 走到他面前说道, “饭已经做好了,去洗手吃饭吧。” 晏秋摇了摇头, “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 就听傅沉泽在身后叫住了他, “晏秋, 你还有没有规矩?”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 转身看向他。 然后就听傅沉泽义正言辞地说道:“傅家规矩,只要爸在家,所有人都要一起吃饭。” 晏秋本来想着手术的事儿,今天懒得和他计较。 但他非要来招惹自己,不反击一下可就不礼貌了。 于是晏秋做出一脸疑惑的表情,反问道:“规矩?傅家有什么规矩?是纵火杀人?还是兄弟相奸?” 晏秋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人脸色俱是一变。 旁边的管家佣人见状立刻退了出去, 仿佛生怕战火牵连到自己一般。 “小秋!”陆软满脸惊讶, 抬手捂住嘴巴, 似乎想要喝住他。 傅沉泽则直接变了脸色, 大步走到面前, 阴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晏秋抬起头来, 面上丝毫不惧,只是淡然地看着他,“我真的胡说了吗?” “你!”傅沉泽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打他。 但刚一抬手就被陆软跑过来拦下。 她挡在晏秋身前,严肃地看向傅沉泽,“沉泽,你想干什么?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吗?” “哥哥?”晏秋闻言笑了一下,直视着傅沉泽问道:“你配这两个字吗?” “我不配?”傅沉泽看着事到如今陆软突然护起了他,只觉得心里的火一股股往外冒,“妈,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你难道没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的吗?” “沉泽!”陆软喝道。 然而傅沉泽已经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说道:“明明他回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我们一家人和乐美满,哪儿有这些破事儿,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来我们家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他,霜迟会沦落至此吗?” “霜迟霜迟,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陆软也来了气,“无论如何,他放火就是对的吗?你是不是忘了,我差点也死在那场大火里?当然,我也不忍心看他坐这么久的牢,但有一点没错,他确实该受到一些惩罚,他需要反思,你也需要冷静一下。” “我知道。”陆软的话仿佛一记重拳重重打在他的心上,傅沉泽终于平静了一些,“……但十年确实太久了。” “怕什么。”晏秋见状,故意添了把火,“反正有你一直等着他,等他出来了你养他一辈子不就行了,你们之间感情这么深厚,就算十年不能在一起也没什么吧。” “晏秋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 “我胡说?”晏秋打断了他的话,越过陆软走到他面前,“大哥,你对傅霜迟到底是什么感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你对他真的是兄弟之情吗?” “你真的只把他当成弟弟吗?” “你敢发誓你问心无愧吗?” 傅沉泽在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中哑了声,刚才满身的嚣张气焰就这么消了下去。 一旁的傅建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晏秋,你什么意思?” 陆软的面色也是一片煞白,走过来问道:“是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晏秋看着傅沉泽紧握的双拳,冷笑了一声,将口袋里的那枚U盘递给了陆软。 “没什么,一出好戏罢了。” 说完,便转身上了楼。 晏秋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没有急着关门,而是靠着墙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 长久的沉默后突然传来陆软的一声惊叫。 紧接着,便是陆软高喊,“快打120”的声音。 管家佣人在楼下忙成一团,晏秋则缓缓关上了门。 他突然想起自己回到傅家的第一天,傅霜迟为了给自己下马威弄得全家鸡犬不宁。 或许那时就已经是一种不详的预警,傅家注定会一直乱下去。 晏秋不知道刚才楼下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奇,只是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会打扰他了。 他重生的这个时间点确实很幸运,尚且还是胃癌早期。 癌变发生在胃壁的黏膜下层,只需要做内镜黏膜下病变剥离术便可以,比起切除胃部,可以减少很多痛苦。① 而且术后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也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 因此晏秋并没有准备太多的东西,收拾好行李后就坐到了桌子前,从抽屉里取出姑姑送他的那一套刻刀。 同时还取出了一块榆木。 看着手中的榆木,晏秋突然想起了上一世被傅霜迟摔坏的那件作品。 他好不容易刻完的“故里”。 如今傅霜迟还在看守所,没有人会再摔了他的作品。 所以晏秋打算重新再刻一次。 刚拿起刻刀,晏秋便想起他马上就要住院,估计也没办法再直播了,于是打开手机,又进行了一次直播。 不过这次他的手术费已经够了,因此晏秋关闭了打赏的功能。 只是坐在镜头前,安安静静地刻着自己的作品。 他从白天坐到黑夜,暖黄色的灯光亮起,窗外繁星点点,手中的作品也已初具雏形。 还剩下一半没刻完,但晏秋也没有再刻下去,而是下了播,把刻了一半的“故里”放进了抽屉里了。 剩下的就等他出院再刻吧。 傅家冷清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也没人回来。 晏秋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早就提着自己收拾好的东西向外走去。 他的东西不多,刚塞满一个小号行李箱而已。 临出门的时候碰见了管家,管家看他提着行李箱,关切地问道:“秋少爷,您要出去吗?” 晏秋点了点头,冲这位和善的老人露出一个笑,他还记得自己上一世离开傅家的那个雪夜,是他给了自己一把伞让他抵御风雪。 “您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半个月左右。” “好的,您一路小心。” “周叔再见。” 晏秋说完刚准备走,却又被管家叫住,“秋少爷,老爷昨天心脏病犯了,您不去医院看看吗?” 晏秋闻言,这才明白了昨天陆软那声喊叫的含义。 没想到那段录像对傅建庭的冲击那么大,心脏病都气犯了。 但……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晏秋知道他的提醒是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说道:“妈和大哥都在,他们会照顾他。” 管家老迈的脸上闪过一丝叹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晏秋已经先一步接过了他的话,“周叔,我先走了。” “好。”管家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和蔼地说了一句,“秋少爷,早点回来。” 晏秋来到医院,办理好了住院手续。 医生给他安排了双人间,同病房的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 因为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术前准备还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 晏秋做完检查回了病房,发现时间还早,于是便想溜出去转转。 好在医生对于他外出也没有限制,于是晏秋便换好了常服,走出了医院。 他先去了一趟古玩市场,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真在沉古轩碰到了送他佛珠的老人家。 老爷子的精神依旧很好,一只手盘着文玩核桃,一只手正和沉古轩的老板下棋。 看见晏秋,丝毫没有许久未见的生疏,仿佛昨天才刚见过面一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问道:“今天没拿你的东西来卖吗?” 晏秋摇了摇头回道:“最近有些忙,就没有做什么。” 老人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业精于勤,不可荒废。”便作了罢。 晏秋点了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了师父。” 因为老人经常给他指点,所以晏秋一直坚持这样叫他。 老人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自那以后两人一直师徒相称。 晏秋没学过围棋,也看不懂,但还是默默地坐在旁边看两位老人下。 虽然看不明白,但晏秋猜测他们两位老人家应该旗鼓相当。 因为一盘棋他们下了很久,黑子白子咬得很紧,一直到下午才分出了胜负。 老人家赢了棋,十分高兴,请他到路边吃了碗馄饨。 吃饭的时候晏秋有些心不在焉。 老人也没说他,只是等他吃完,才抬起头来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晏秋看着老人关切的眼神,有一瞬间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一场手术而已,没必要多让一个人担心。 老人似乎也猜到了这个结果,转了一圈手里的核桃,缓缓说道:“你这孩子,心事太重了。” 晏秋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概无论是谁经历过两世他这样的人生,都没办法活得轻松吧。 和老人告别后,晏秋顺着马路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春节已过,路边枯了一冬的树木也生出了绿芽,终于有了几分颜色。 晏秋驻足停顿片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树枯枝。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棵核桃树。 反正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晏秋便循着记忆,来到了上一世他租住过的那座院子。 巷子还是那道巷子,院子也依旧是那座院子。 朱红色的大门,碧绿的菜畦,灰色的墙砖上探出一根光秃秃的核桃枝。 晏秋抬起手来想要碰一碰,却没够着。 这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小伙子,你在看什么呢?” 晏秋转过身,看到了上一世那个租他院子的老太太。 老太太背着一个帆布包,里面鼓鼓的装着一兜菜,笑眯眯地看着他。 并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形迹可疑地站在自家门口而不高兴。 晏秋看着老人,想起上一世她还请自己去家里做过客。 递给过自己一个金黄色的烤柿子。 但自己后来却死在了她的院子里,不知道老人知道后有没有受到惊吓。 每次想到这儿,晏秋都对她怀着几分歉意。 “您的院子很漂亮。”晏秋真诚地说道,“您愿意出租吗?” 老人听到夸赞,立刻笑了起来,笑纹一根根叠在眼角,每一根都藏着这些年的阅历和风雨。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在这儿住一辈子了,老了也不想去别的地方,这房子不租。” 其实这也在晏秋的预料之中,毕竟上一世老人也是因为独居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子女接过去同住,才把房子租给他的。 “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进来看看。”老人热情地邀请道。 “好啊。”晏秋点了点头,跟着老人走了进去。 像上一世一样,老人给他沏了杯热茶,拿了一个烤柿子,在他旁边坐下。 小伙子,你为什么会想要租阿婆的房子呀?年轻人不是都喜欢住楼房吗?” 有一瞬间,晏秋几乎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 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按了按手里的烤柿子。 看着窗外,给出了和上一世一样的回答,“因为那棵核桃树。” 老人拉着他聊了许久,还想让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 但晏秋拒绝了老人的好意,他还得回医院。 老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给他拿了一个烤柿子,“人老了就是话多,拉着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别嫌阿婆烦。” “怎么会。”晏秋立刻回道,“我最近要出一趟差,等我回来了再来看您。” “好啊。”阿婆立刻笑眯眯地应了下来,还把他送了出去。 临近分别时,晏秋对着阿婆说道:“我刚才不小心把沙发的垫子弄脏了一块,还得麻烦您清洗一下。” “没事儿。”阿婆回道,“我一会儿去看看,随手洗一下的事儿。” 晏秋闻言她笑了笑,说了句,“阿婆再见。” “再见,路上慢点。” 晏秋一边走一边回头,发现阿婆一直在他身后看着。 直到拐歪处,才看不到阿婆的身影。 晏秋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叫《目送》,上面写了很多父母目送孩子的场景。 这曾是他最喜欢的文章,那时的他尚且年幼,但关于亲情最初的观念便是在那个时候形成。 于是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喜欢回头看一眼,但他的身后从来都是一片空。 其实在更久之前,也有人目送过他。 他每次和一群小朋友跑出去疯玩,一回头都能看到姑姑站在门口看他。 只是那会儿他太小了,尚且不明白这一小小举动的含义。 等他明白时已经晚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身后看着他。 从那以后,他的路就只能自己走了。 晏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多愁善感,只能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他刚才趁着奶奶不注意的时候在沙发下放了些钱。 不多,只是他的一些心意。 他上一世离开得突然,大概吓到老人家了。 也不知道后来她会不会嫌弃那个院子晦气。 正想得入神,他突然听见一声小小的猫叫声。 晏秋循声望去,然后看见不远处蹲着一只狸花猫。 几乎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晏秋就认出了它。 这是上一世他在巷子里碰到的那只狸花猫。 它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提前了快一年,它还只有一丁点大。 小猫饿得瘦骨嶙峋,独自蹲在墙角,圆溜溜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还冲他友善地发出了一声叫。 晏秋愣了一下,向它走了过去。 他在猫咪面前蹲下,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它。 猫咪很乖巧地把脑袋凑到了他的掌心,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他。 “你……”晏秋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没忍住说道:“怎么看起来总是这么可怜啊。” 猫咪自然不会回答,只是脑袋顶了顶它的掌心,像是在撒娇。 “还总是出现得这么不是时候。” “我马上就要做手术了,现在也没办法带你回家。” “要不你再等等我吧。” “等我出院了就来接你。” 猫咪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伸出舌头舔了舔他。 “别担心。”晏秋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有点太孤单了,竟然和一只猫说起了话。 “医生说还是早期,只需要内镜手术就可以,不会很疼的。” “好吧,其实我也有些害怕。” “但也还好,只有一点,所以别为我担心。” 说完之后,晏秋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好了一点。 其实他挺怕疼的。 他的左手手臂至今还有一大块红色的疤。 那是七岁那年做饭时不小心被开水烫的,他那时太小,还端不稳那么沉的锅。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怕疼了。 但怕疼的前提是有人疼,所以他只能逼着自己坚强,逼着自己不怕。 人的意念有时候真的很强大,强大到他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但其实人根本克服不了生理本能。 今天检查时,他用力掐住手心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发抖。 从检查的机器上下去时医生好心地扶住有些腿软的他,问道:“你的家人呢?” 晏秋想了很久,冲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没有家人了。” 晏秋暂时没办法把狸花猫带回家,于是买了一包猫粮放到它常卧的角落里,让它再等等他。 上一世的承诺没有做到,那就这一世补上吧。 虽然晏秋有些逃避医院,但在外面晃悠了一天,终究还是得回去。 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了,他只能从急诊进去。 晚上医院的人不多,大厅显得有些冷清。 晏秋穿过大厅来到住院部,上了电梯。 电梯门正准备闭合,就见一只手突然出现挡了电梯门一下。 “诶,危险。”晏秋说着,连忙去按开门键。 “多谢。”电梯门开,那人闪身走了进来。 “不客气。”晏秋说完,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于是抬起头来向那人看去。 这世间果然冤家路窄。 让他没想到的是,进来的竟是秦暮。 第35章 消息 秦暮对于他在这里出现似乎毫不意外, 一只手提着一堆补品,另一只手按下了十八楼。 晏秋不太清楚他的目的,因此并没有按电梯, 而是想先看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暮丝毫没有上次晏秋已经和他撕破脸的尴尬, 按完电梯键后便熟稔地问道:“伯父怎么样了?”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他来这儿是为了看望傅建庭,秦傅两家是世交, 按理说确实应该来一趟。 只是傅建庭也在这儿住院?那可真是晦气。 “还好。”晏秋敷衍道。 “听说傅家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秦暮说道。 晏秋抬眸看着电梯上数字不断跳跃的液晶屏, 没有说话。 秦暮也不尴尬,继续说道:“我也没想到霜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晏秋闻言想起上一世他和傅霜迟联合起来整自己的事, 心中有些鄙夷。 他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 秦暮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继续说道:“伯父怎么会突然住院?是因为霜迟的事吗?” 目前这个情况晏秋肯定不能回自己的病房, 只能跟着他走一趟。 因此心情很是不爽, 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可能吧。” 秦暮笑了一下, “你对我的态度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晏秋听到这儿终于分了他一丝目光,“你有什么值得我改变态度的地方吗?” “你可真是……”秦暮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真是什么?”晏秋望着他问道。 秦暮思索片刻,这才回道:“像只张牙舞爪的猫,一点也受不得欺负。” 晏秋听得简直想笑,所以上一世他在秦暮眼中的形象是什么? 他的忍让又换来了什么? “秦暮。”晏秋斜眼瞧着他,“我很贱吗?为什么要乖乖被你欺负?”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暮见他误会了,连忙想要解释。 但此时电梯刚好到了十八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 晏秋已经先一步走了下去。 秦暮见状, 赶忙追了上去。 不过晏秋也没走太快, 刻意等了一下秦暮, 毕竟不等他的话, 晏秋也不知道傅建庭的病房到底在哪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暮走上前来解释道。 说着在一间病房门口停了下来。 晏秋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旁边。 这儿应该就是傅建庭住的病房。 果然秦暮到了病房门口就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傅沉泽,他看见晏秋,脸色瞬间变了。 仇人相见可谓分外眼红,傅沉泽侧身让秦暮进去,但堵住了晏秋,问道:“你来干什么?” 晏秋本来就不想来,闻言转身就要走,却被秦暮伸手拦住。 接着目光在他和傅沉泽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们兄弟两个这是怎么了?” 傅沉泽自然不可能主动宣扬家丑,因此没有说话。 但晏秋自然不会介意这个,反正丢人的又不是他。 于是缓缓开了口,“大哥现在自然不想看见我,因为……”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软走了出来,推开了傅沉泽,略带责怪道:“你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让秦暮和小秋进来。” 说着,将晏秋拉了进来。 傅建庭住的是私人病房,一人一间,里面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十分宽敞。 他已经醒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事,只是面色还是有些不好,半躺在床上。 “秦暮来了。”傅建庭挤出一个笑,和蔼地说道。 “听我爸妈说您住院了,他们就让我下班之后来看看。”秦暮说着,将手中的补品放下。 傅建庭淡淡地说道:“有心了。” 刚才傅沉泽和晏秋之间的气氛那么剑拔弩张,因此秦暮猜都能猜到傅建庭突然住院的肯定不一般。 但肯定不会主动问。 只是先关心了一下傅建庭的病情,接着又拉了两句家常。 因为时间有些晚,秦暮也没有多待,很快便起身离开。 陆软见状,连忙说道:“沉泽,去送送秦暮。” 傅沉泽倒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的时候看了晏秋一眼,这才和秦暮一起走了出去。 等病房的门合上,陆软这才开口问道:“小秋,你怎么和秦暮一起过来了?” “电梯上碰到的。” “这样啊。” 陆软说着,和傅建庭对视了一眼,犹豫着问道:“小秋,那段视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晏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反问道:“你们都看完了?” “嗯。”陆软点了点头。 那段视频里包含的内容太多,有傅沉泽和傅霜迟一起暧昧地喝酒,也有傅霜迟后来趁着夜深人静纵火。 陆软看到傅沉泽和傅霜迟一起喝酒时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就算是兄弟之间,他们也过于暧昧了。 再联想到晏秋说过的话。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后面的视频就更有冲击力,傅霜迟拿着点燃的蜡烛将一楼易燃的东西一点点点燃,然后面色阴沉地抬头看向阁楼,许久,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时视频里的画面还是半夜,燃烧的火光配着他脸上的神情,吓得陆软差点叫出了声。 她从未像那一刻一般,对这个孩子如此陌生。 她抚养了傅霜迟二十年,但在那一刻,她突然就不认识他了。 傅霜迟的案子有黎家插手,所以一切都进展得很快。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办案的过程全部避开了傅家的人。 所以直到现在,他们也只看见过案子的卷宗。 她知道是傅霜迟放的火,目的是想要晏秋死在那场大火中。 但记在纸上的文字远远没有直白清晰的录像来得更加惊悚。 尤其是傅霜迟点完火后抬头看向阁楼的方向,那张她看了二十年的脸一般隐藏在黑暗,一半跳动着火光。 陆软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像是来自地狱,陆软在那一刻只觉得浑身发冷。 看完视频,陆软面色煞白,紧紧捂着胸口,明明周围都是空气,她却有些喘不过气。 怎么会是这样? 这是她辛苦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对于晏秋一直缺失的那部分母爱在那一刻终于苏醒。 陆软这才意识到,傅霜迟想杀了她亲生的孩子。 如果晏秋那天没有及时发现? 如果他没有跑出去? 如果警察没有发现傅霜迟的真面目,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 还有沉泽…… 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他们没有血缘,户口也从小不在一起,但他们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为什么会这么暧昧?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傅霜迟到底想干什么? 陆软从没这么后怕过,越想越难受。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傅建庭已经站起身来,一脚踹在了傅沉泽的腿上,逼得他跪了下去。 “这是兄弟之间该有的距离吗?”傅建庭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厉声问道。 “你们之间,你们之间……”傅建庭指着他,面对着自己疼了二十多年的两个儿子,一辈子纵横商场的人却连冷静都做不到,手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你们之间没什么吧?”傅建庭的背微微佝偻,半俯着身子痛心疾首,似乎带着几分祈求,“没什么吧?你说话啊!” 傅沉泽沉默地对抗着傅建庭的逼问。 直到陆软也加入了进来。 “沉泽,你快回答你爸爸,你和傅霜迟什么都没有对吗?” 傅沉泽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在逃避什么,但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 然后抬起头看着陆软和傅建庭。 他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的心,于是眼神一点点坚定,回道:“有,我喜欢他。”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陆软听到傅沉泽这句话时还是觉得心神一震。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旁的傅建庭突然捂住心口,满脸痛苦地向后退去,接着跌坐到了沙发上。 “爸!” “老傅?!”陆软惊叫一声,连忙跑了过去。 看着傅建庭满脸痛苦的神色,陆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可能是心脏病犯了。 于是对着傅沉泽喊道:“快打120,叫救护车!” 因为送来的及时,所以傅建庭并没有什么大碍。 医生只是叮嘱不能情绪激动,在医院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陆软怕傅建庭看到傅沉泽再激动起来,本想让他先走。 但傅沉泽担心父亲,怎么也不肯离开,坚持要在这里守着。 傅建庭没一会儿就醒了,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说话,也不肯看傅沉泽一眼。 这件事对于陆软的冲击也很大。 因此虽然病房里有三个人,但整整一天都安静得好像空无一人。 陆软冷静下来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脑子里开始回想起整件事情。 想到晏秋的时候突然有了个疑问,那段视频晏秋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都不知道的视频,为什么会在晏秋那里? 警察突然就查到了真相,也是因为晏秋这个视频吗? 陆软脑子里一堆问题想问晏秋,但他始终没来,因此陆软也没法问。 她本来还在想晏秋和他们的关系是不是过于淡了,但想了想他流落在外二十年,回来之后也没怎么和他们交过心。 最后造成这样的局面似乎也不稀奇。 本来还想等回去之后找时间和晏秋好好谈谈,没想到晚上他就和秦暮一起出现在了病房里。 陆软其实是有一点感动的。 毕竟血缘在这里,他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父亲。 - “所以……那段视频你是从哪儿弄来的?”陆软又问了一次。 昨天的回忆实在太糟心,陆软不愿意再回想。 于是重新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晏秋看着她问道,“还是你想通过这个问题证明些什么?”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陆软一听立刻回道。 但晏秋已经不想再讨论下去,在外面逛了一天,他也有些累了。 于是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 陆软闻言也跟着站起身来,“妈妈送你。” “不用了。”晏秋回道,“我自己会回去。” 晏秋一出病房就看见了送完秦暮的傅沉泽。 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似乎正在等他,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晏秋不想和他纠缠,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然而傅沉泽却叫住了他,“晏秋。”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傅沉泽起身走到他面前,突然轻嗤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晏秋闻言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反问道:“我想干什么?” 傅沉泽看着他,猛地合住了打火机的盖,铁制的盖身发出“啪嗒”一声响,将空荡荡的走廊反衬得更加安静。 “把霜迟送进监狱,又把那段视频交给父亲,把父亲气到犯病,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父子离心,将来让父亲把公司交给你。” 晏秋着实没想到事到如今,傅沉泽还能把一切都推到他的头上。 不过想一想上一世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明明是他在火场抛下自己,害自己差点死在那场大火里,却又装模作样地来找自己,让他别闹了行不行? 傅家的人,果然一个赛一个的虚伪凉薄。 “所以呢?”晏秋直视着他问道。 傅沉泽看着他冷笑了一下,“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父亲厌恶我,把公司交到你手里吧?这点事儿还挑拨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是老大,长子,我一毕业就进了公司,公司从上到下我都比你清楚,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扳倒我,让父亲把公司交给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废物?” 晏秋平静地听完他说的话,这才淡淡地回道:“大哥,我想你似乎搞错了因果关系。” 傅沉泽:“什么?” “不是我把傅霜迟送进的监狱,是他犯了罪,自己把自己送进去的,也不是我把父亲气到犯病,是你和傅霜迟暧昧不清,把父亲气到住院,更不是我让你们父子离心,是你干的这些破事儿上伤父亲的心,所以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我。” “还有你说得这个家乱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我回来,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该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呢?” “从这点来说,你和傅霜迟倒真是绝配,所以我祝福你们。” “你!”傅沉泽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他。 “别客气。”晏秋冲他笑了一下,“我很乐意当这个家第一个祝福你们的人,还有你说的公司……” 晏秋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可就要争一争了。” “大哥,你是长子,你是硕士,可千万不要输给我这个高中毕业的废物啊。” “晏秋,你!” “我先走了。”晏秋打断了他的话,“你好好照顾父亲,毕竟父亲是因为你才住院的。” 说完便越过他,向外走去。 虽然被发现的几率不大,但晏秋还是谨慎地走了楼梯。 他下到十二楼,回到自己的病房。 本来想着老人家睡得早,已经放轻了脚步,没想到病房的灯还是亮的。 晏秋推门走了进去,见老人已经睡着了,但灯没有关。 不知道是不是为他留的。 无论如何,晏秋还是觉得心头一暖,迅速洗漱完换了衣服关灯躺到了病床上。 原本已经困极,然而真躺到了床上反而没了睡意。 他的脑海中一会儿浮现出陆软的猜忌和傅沉泽的狰狞,一会儿浮现出指点他的师父和给她烤柿子的阿婆。 其实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给他关心与爱的全是陌生人,而血缘至亲却一个比一个凉薄。 大概他这个人的亲情缘就是如此淡薄。 晏秋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自己的心情,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 于是他摸出手机,点开了直播账号的后台。 他如今也算小有名气,有了很多粉丝,每天都有很多人给他发各种各样的消息。 消息太多,晏秋其实根本回复不过来。 但他还是会每天挑几个回复。 其中有对木雕感兴趣的人,也有对生活、学业迷茫的年轻人。 晏秋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回复能给予他们多少帮助。 但他想,反正是能力之内的事情,做总是比不做好的。 晏秋点开那些消息前照例先看了一眼之前和L先生的对话框。 虽然每次点开都是一样的画面,他发过去的那几句话空荡荡地挂在屏幕上,L先生从来都没有回复过他。 但晏秋还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 尤其是得知L就是黎郅后,看得更加频繁。 大概因为那笔让他始终无法安心收下的钱,也可能是因为他发过去的最后一句话。 其实晏秋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起养成了习惯,看一眼才会觉得这一天圆满。 晏秋点开对话框,本以为看到的还是已读未回的那三句话。 然而没想到的是。 在【后台的钱我得退给您,我只收取手工费就好。】这句话后,突然多了一条消息。 时间是昨天晚上凌晨。 晏秋想起了那会儿自己还在直播,刻的是“故里”。 于是他继续向下看去。 黎郅的话一如既往得简短。 【这件作品刻好后,可以卖给我吗?】 晏秋盯着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许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原来一直在看自己的直播吗? 晏秋本以为那天的打赏只是一时兴起。 随即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他想起来上一世除了姑姑外,也只有黎郅肯定他的作品,并愿意出高价买下来。 上一世的晏秋对此一直受宠若惊,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喜爱。 也不确定黎郅究竟是可怜他还是真的喜欢那些木雕。 但如今终于可以确定。 黎郅是真心喜欢他的作品。 这样的发现瞬间扫去了他一整天的阴霾,于是晏秋立刻回道。 【黎先生,您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您,只是要等半个月左右,我最近没办法继续完成那件作品。】 晏秋本以为黎郅会很久才回复。 然而没想到刚退出去不久,就看到L的对话框出现了一个小红点,标志着消息的未读。 晏秋连忙点开消息,然后就见黎郅回了句,【好】 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 【因为傅霜迟的事儿吗?】 晏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暂时没有时间。】 晏秋发完之后抱着手机等了许久,然而对面却始终没有再回复过。 晏秋本来还担心错过黎先生的消息,但最后还是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晏秋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他们聊天的界面还是停留在晏秋发的哪句【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暂时没有时间。】 对面显示的是已读未回。 大概真的很忙吧,晏秋想。 但也没有太在意,起床洗漱后便点了外卖。 其实一楼大厅就有早餐,但是自从昨天知道傅建庭也住在这里后,晏秋就不怎么下楼了。 怕遇见他们。 倒不是怕他们知道,只是讨厌傅家人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 “小伙子,你不吃早饭吗?”大爷的儿子一大早就来照顾他,还带了早饭。 大爷见他还没吃,想要分他两个包子。 晏秋一听,立刻笑着拒绝,“不用了,谢谢您,我点了外卖。” 大爷闻言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说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吃外卖,但对身体不好。” 晏秋笑了笑没说话。 “对了,你的家人呢?怎么没见你的家人来过?” 这个问题晏秋有些回避,因此只能随口敷衍道:“他们不在这儿。” “这样啊。”大爷闻言有些感慨,“那要不要请个护工?毕竟是一场大手术,身边没人还是不行啊。” 晏秋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恰好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替他解了围,应该是外卖到了,于是晏秋连忙起身向门口走去。 他打开门说了声“谢谢”伸手想要接外卖,然而对面却没有回音。 晏秋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去,却发现门口站的并不是外卖员。 而是黎郅。 第36章 孤舟 “黎先生?”晏秋看着面前的人, 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先是惊讶于黎郅怎么会找到这里? 但转念一想,以黎家的势力,想要找一个人确实轻而易举。 但很快又是一个疑问, 黎郅为什么要来找他? 为了那件木雕吗? 但他马上就要做手术了, 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没办法再继续刻下去。 “不请我进去吗?”黎郅的话打断了他的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一般,侧身将他让了进去,“不好意思, 请进。” 病房不大, 人一多便显得有些拥挤。 晏秋怕黎郅不习惯,想着要不要出去换个地方谈。 但黎郅却没表现出来什么不适, 十分自然地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 “黎先生,您怎么来了?”晏秋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然后也顺势在病床上坐下。 黎郅闻言, 抬头看着他。 因为医院有暖气, 所以少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病号服。 但哪怕最小号的病号服对于他来说有些宽大, 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袖子半挽着,露出细细的一截手腕,看起来不堪盈盈一握。 是不是有些太瘦了?黎郅心想。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想法,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晏秋,重复着他昨晚的话,“你说的小手术是指胃癌吗?” 晏秋这次倒没有惊讶于黎郅会知道他的情况, 毕竟能准确地找到这里来, 肯定已经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 也没有太多被戳破的尴尬, 只是有些茫然, 哪怕加上上一世, 他与黎郅的交集也不算太多, 他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自己? 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勉强解释道:“是早期的,只需要内镜下手术切除手术就好,没有那么严重。” 黎郅没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问道:“傅家的人不知道这件事吗?” 晏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一旁刚吃完早饭的大爷突然问道:“小伙子,这是你亲戚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想要否认。 然而没想到黎郅却先他一步开口,“是。” 大爷一听,立刻打开了话匣,“你是来照顾他的吧,我就说毕竟是一场手术,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刚才还劝他找个护工呢,现在既然有人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是吗?”黎郅沉吟片刻道:“我会照顾好他。” 这话简直让晏秋受宠若惊,于是他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病房的门被推开,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小哥走了进来,“晏秋是哪位?您的外卖。” 晏秋:“……”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但都已经叫到他名字了,也不可能说不是他,因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我的。” “好的。”外卖小哥说着,走过来把外卖递给了他,“祝您用餐愉快。”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晏秋只觉得整个病房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黎郅的目光正定定地望着他。 晏秋为了缓解尴尬,只能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外卖,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然而黎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他手中的外卖打开,看着里面的粥和包子,缓缓开口说道:“手术前还是要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这些等出院了再吃吧。” 晏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然后就见黎郅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个食盒和一个陶瓷内胆的保温桶。 黎郅打开保温桶,从里面倒出了一碗药膳鸡汤递给他。 因为病人的饮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配菜很简单,是清蒸的鱼肉和小油菜。 只是这些菜看着简单,吃到嘴里的味道却十分惊艳。 因此晏秋难得有了胃口,一顿饭多吃了些。 吃完后,见黎郅真的一副打定主意在这里照顾他的样子。 晏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身为黎家的掌门人,一定日理万机,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他这里? “黎先生。”晏秋试图再劝一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黎郅听完扫了眼桌上已经放凉的外卖,缓缓说道:“晏秋,你的话很没有说服力。” 晏秋有些无言以对,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您为什么要照顾我?我们似乎还没有那么熟悉。” 黎郅闻言,目光在他戴着小叶紫檀佛珠的手腕上扫了一眼,眼中似有什么闪过,随即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很喜欢你还没刻完的那件作品,所以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晏秋看着他眼中的肯定,只觉得心底似乎升起了一丝暖意,整个人都被一阵温暖包裹了起来。 每次他怀疑自己的时候,似乎都是黎郅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信心。 “谢谢您。”晏秋冲他说道,“我会好好把‘故里’刻完的。” “故里?” “嗯。”晏秋点了点头,“那是我从小和姑姑一起生活的地方。” “所以那个女人是你姑姑,她抱着的小孩儿是你。”黎郅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虽然没有刻完,但是毕竟作品已初具雏形,因此晏秋对于他能认出来上面的人物并不稀奇。 “怪不得。”黎郅缓缓说道,“那件作品充满了感情,我喜欢带着感情的作品。” 说完,继续问道:“那只猫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晏秋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丢丢,前世的记忆突然袭来,他的眼前似乎闪过一只白猫的身影,但很快便离他越来越远,向远处跑去。 晏秋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有些艰难地回道:“那只猫……叫丢丢。” 黎郅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也养过一只猫,养了很多年。” “您也喜欢猫吗?”晏秋一听,立刻问道。 黎郅看着他一脸惊喜的模样,眼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笑意,缓缓回道:“很喜欢。” 黎郅本想给他换个病房,但晏秋想到傅建庭就住在十八楼的私人病房,因此坚持不换。 黎郅倒也没有勉强,只是就这么留下来照顾起了他。 其实说是照顾,更多的只是陪伴。 毕竟晏秋真得很乖,除了吃饭和做检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需求。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手术前一天。 医生需要将病人和家属叫到一起签署手术同意书,并介绍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那些危险。 晏秋和黎郅过来的时候,医生看见他身边终于有了人,也松了一口气,对着晏秋说道:“是不是还是觉得一个人不行?” 晏秋没说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黎郅以家属的身份在他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黎郅。 晏秋在一旁看着他的字,突然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写给自己的那封信。 上面的字体也是一样的苍劲有力,和他的人一样清瘦贵气。 签署完手术同意书后,医生便开始给他们讲述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并发症和危险。 其实并不一定真的会出现,但医生还是会在手术前把最坏的情况一一说明。 晏秋知道医生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听着听着,面色还是忍不住苍白了下去。 这些天因为黎郅在,所以晏秋一直表现得格外坚强。 他努力说服着自己其实没什么,一场手术而已。 手术的时候会打麻药,只需要睡一觉就行。 但如今听着医生说着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症状,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本能的反应。 他其实很害怕。 害怕开刀、害怕流血、害怕各种各样的仪器。 怕得不行。 “你没事吧?”医生看着他有些呆滞的眼神和失去血色的脸庞,有些担心地问道。 “其实这些很多都不会发生的,你别太担心,只是我们需要在手术前把这些都跟病人交代清楚而已。” 晏秋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我没事。” 可是话音刚落,却发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晏秋立刻将手指紧紧攥住,试图掩饰下去,“我就是……” 他想说:“我就是有点冷,不用担心。” 然而话还没说完,肩上突然一重。 晏秋抬起头来,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大衣,上面还带着残存的体温,向他输送着浅淡的暖意。 黎郅将他的手拢到大衣里,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的含义很广,既可以理解为宽慰,也可以理解为依靠。 晏秋分不清黎郅的动作是哪一种意思,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大衣带来的温度,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些能只讲给我吗?”黎郅突然对着医生问道。 医生有些犹豫,但看着晏秋的状态,也确实怕影响到他的心情,最终还是同意。 “让家属知道也是一样的……” 黎郅闻言,抬手将晏秋扶了起来,对着他说道:“你先回病房,我一会儿就回去。” “好。”晏秋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晏秋还是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 黎郅穿着一件黑色的薄衬衫,坐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上,手里握着笔正在记着什么,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露在外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 晏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和挺括的背影。 那一瞬间的感觉晏秋很难说清。 就好像他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勉力撑着一叶孤舟,入目之处皆是茫茫的海水看不到尽头,他每日艰难地航行,独自熬过烈日,挺过风雨。 他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漫长而无望地漂泊航行。 可是有一天醒来,他突然看见了一片陆地。 岸上绿草成荫,有树木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晏秋想,这儿应该就是世界的尽头。 黎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身看了过来,见他还站在门口,温柔地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回去。 晏秋有一瞬间竟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 于是有些尴尬地拽了一下大衣的前襟将自己裹好,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向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时,隔壁床的大爷正躺在病床上看电视,见他回来了,递给他一个苹果,问道:“医生和你说什么了?” 晏秋接过苹果,冲大爷道了声谢,然后坐在病床上回道:“说了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风险和并发症。” “唉,医生就会吓唬人,明天你就要手术了还跟你说这些,你害怕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一只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大衣袖口处的纽扣。 刚才的恐惧和害怕似乎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片平静。 于是他按照心底的感受如实说道:“似乎……没那么害怕了。” 第37章 心事 第二天就是手术。 晏秋本以为自己会失眠, 然而大概是身边有人心安的缘故,一躺下便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因为昨晚睡得好,因此晏秋第二天的心情倒没有太大起伏,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 看着手术室门口鲜红的显示屏和外面一排又一排等待的家属, 晏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手术室外的环境太过肃穆,明明坐满了等待的家属,却没有人说话, 安静得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晏秋下意识有些想起来, 然而刚一动作,胳膊便被人轻轻按住。 黎郅手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了过来, 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在外面等你出来。”黎郅垂眸看着他说道。 晏秋抬头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起伏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了下去。 于是他重新躺了回去。 “好。”晏秋回道,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您。” 黎郅没再说什么, 只是在手术室门口停下,看着晏秋被推进去。 接着,手术室的大门一点点关闭。 其实不远处便有供家属等待休息的椅子,但黎郅并没有过去,只是静静地守在手术室外。 医生说手术大概会进行三到四个小时,晏秋很快就会出来。 但不知为何,从晏秋进去的那一刻起, 时间好像突然就慢了起来。 正想着,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振动。 黎郅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管家发来的消息。 【先生, 复诊的医生已经到了。】 【推迟。】 【可是您上次的复诊也推了, 最近药也没有吃, 先生,我很担心您的身体。】 【无事。】 管家在他们家待了几乎一辈子,将黎郅从小看到大,说是亲人也不为过,黎郅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 因此想了想,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往后再推三天,我会按时检查。】 发完黎郅便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手术室上的显示屏亮起,显示出手术中的字样。 黎郅不知道晏秋有没有开始手术?毕竟医院的大部分手术都在这间手术室里进行。 晏秋可能还在等待手术,也可能正在注射麻药,或者已经在麻药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虽然看不见,然而不知为何黎郅却能想象出晏秋此时的样子。 哪怕吓得面色苍白,但依旧强作镇定。 像一只骄傲的兔子,看起来安静乖巧,其实倔强都藏在骨子里。 手术室的大门突然打开,有护士从里面出来,黎郅下意识向里面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没看见。 其实黎郅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会守在这里等待一个人手术结束。 正如晏秋所说,他们并不算相熟。 但这世间确实不是事事都说得清楚。 比如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沉古轩的老爷子,却意外进了晏秋的直播间。 比如他一开始只是想看一眼晏秋手腕上的佛珠,最后却被他的木雕作品所吸引。 黎郅受黎老爷子的影响,从小到大把玩过太多木雕。 大手名家数不胜数,然而最后让他高看一眼的却是一个少年的作品。 哪怕只是一件普通的手把件,黎郅也能从中感受到其中的灵气和蕴含的感情。 大抵是真的热爱,才刻得出这样的作品。 当然,比起真正的大家,他仍有不足之处,但天赋确实可以弥补。 尤其是他最新直播时刻的那座院子,黎郅一眼便看进了眼里,哪怕还未完成,但他已经动了买下来的心思。 正好爷爷的生日就快到了,不知为何,黎郅觉得老爷子一定会和他一样喜欢这件作品。 于是他最终还是打开了上次和晏秋的聊天记录。 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了还停留在之前晏秋发来的那句话。 【后台的钱我得退给您,我只收取手工费就好。】 黎郅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而是在后面又打下了一句话,【这件作品刻好后,可以卖给我吗?】 彼时少年还在直播,低头认真地刻着手中的作品。 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少年雪白修长的脖颈和那颗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红痣。 黎郅并没有指望他能立刻回复自己。 只是从打完那句话够就好像多了一桩心事,没事就会拿起手机看两眼。 第二天公司的会议上,因为黎郅频繁地看手机,吓得在上面的汇报的总经理满头冷汗,以为他对自己的汇报不满意。 因此会议一结束就巴巴地跑过来向他道歉,说下次的工作一定会更仔细。 黎郅没说话,只是交叠着手指抵着下巴看了他许久。 就在总经理冷汗涔涔,反思他是不是要当场离职的时候?黎郅终于开口说了话。 “怎样能让别人快点回复消息?” 总经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题,毕竟以黎郅的地位,谁敢不回复他? 因此站在原地怀疑了自己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黎郅,问了句,“啊?” 黎郅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抬手用指骨抵了一下眼镜,接着冲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总经理见状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但一个也不敢问,立刻落荒而逃一般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办公室重新安静了下来。 黎郅向后靠在办公椅上叹了口气,没忍住又拿出了手机。 上面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黎郅看着之前晏秋给自己发的消息,突然很想知道他是否也这样焦急地等着自己回复过?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打赏的账号是L,晏秋并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而着急? 从来都是别人等他的回复,因此黎郅根本没有注意过,原来等人消息,是一件这么磨人的事。 所以后来晏秋发来消息时,黎郅几乎是立刻作了回复。 【黎先生,您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您,只是要等半个月左右,我最近没办法继续完成那件作品。】 【好。】 【因为傅霜迟的事儿吗?】 【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暂时没有时间。】 黎郅看着对话框中的手术怔了片刻,手指在屏幕上打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想问的问题。 【什么手术?】 【严重吗?】 他们其实并不相熟,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似乎确实不合适再继续追问下去。 然而黎郅也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漠不关心。 因此他最终还是知道了晏秋的情况。 他口中的小手术,是内镜下手术切除术。 手术原因:胃癌早期。 其实就算是晚期也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毕竟他一开始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晏秋的手上会戴着那串佛珠? 但后来看了些他的直播,也能从他的刀法上猜出些什么。 毕竟有些痕迹,他只在老爷子的作品中看到过。 其实说到底他们也只有那一次见面的经历和一些若有似无的交集。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站到了晏秋病房的门前。 值得吗? 因为一个还不相熟的人推掉早已定好的计划。 毕竟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讨厌计划被打乱,讨厌失控和无序。 但是当病房的门被打开,晏秋从里面走出来,抬眸看向他的那一刻。 所有的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于是他压下那一瞬间失跳的心绪,静静地看着一脸惊讶的少年,问道:“不请我进去吗?” “晏秋。” - 晏秋出院已经是七天后。 在黎郅的照顾下他恢复得很好,因此医生检查他的伤口后便通知他可以按时出院。 黎郅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晏秋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他本来想跟隔壁病床的老人道别,但老人刚手术完还没醒。 好在老人的儿子守在旁边,对他说道:“放心,等我爸醒了我会转告他一声。” “好。”晏秋这才安心,提着行李箱朝黎郅走了过去。 晏秋本来想自己回去,但黎郅说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刚好顺路,可以送他一程,问他要去哪儿? 晏秋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回傅家。 黎郅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前面的司机。 司机一听,立刻按照指示,向康宁路开去。 因为这些日子在医院的相处,两人熟悉了不少。 晏秋对于黎郅这些日子的照顾很是感激,因此向他保证道:“黎先生,我会尽快刻好‘故里’。” “不急。”黎郅回道,“先养好身体。” 晏秋点了点头,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不过黎郅虽然这样说,但晏秋也不会真的拖太久。 他听黎先生说过,这是要送给祖父的寿礼。 只是黎郅始终没有告诉他祖父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因此晏秋很怕拖得太晚,耽误了黎郅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傅家。 晏秋和黎郅道完别后就下了车。 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黎郅的车一点点驶离他的视线,这才转身向傅家别墅走去。 管家看到他回来了,走过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秋少爷,您回来了。” “周叔。”晏秋冲他笑了笑。 “您身体不舒服吗?”管家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关切道。 晏秋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一点事情就要弄到人尽皆知,因此摇了摇头,回道:“没事。” 管家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在他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说道:“傅老先生来了。” “爷爷?”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推开了门。 然后就见客厅坐满了人。 傅老爷子坐在沙发的主位,傅建庭和陆软陪在两侧,傅沉泽坐在对面。 听见大门口传来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向门口看去。 “小秋回来了。”傅老爷子看见他,立刻抬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晏秋还是第一次在傅老爷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充满了不忍和疼惜。 “爷爷。”晏秋也许久没有见过傅老爷子,热切地叫了一声,冲他走了过去。 然而他刚在傅老爷子身旁坐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对面的傅沉泽突然开口问道:“晏秋,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晏秋听他这样发问就知道他肯定是要找事儿。 果然,傅沉泽的下一句话就是,“爸住院这么久,你只来看过一次,出院之后也不见你的人影,刚好今天爷爷也在,我们就让爷爷评评理,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傅老爷子闻言眸色微沉,却没有没说话,只是先用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侧身对着傅建庭问道:“是吗?” 傅建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他住院那几天,晏秋只来过一次。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儿子的关系不算亲近,因此也没有怪他什么。 然而直到出院后一连十几天都没有看见过晏秋的人影。 问管家,管家只说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出去了,说有事。 家里没有人,公司也不去,想打电话才发现家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有他的联系方式。 傅建庭这才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根本没想过要融进这个家里。 自由散漫,随心所欲。 或许真如沉泽所说的那样,他的年纪还太小,过早进入公司并不合适。 应该给他找个学校,让他继续学习,顺便培养一些纪律性。 傅建庭其实这些天也考虑过傅沉泽这些话,但晏秋之前在公司做得确实不错。 因此一时间感到有些纠结。 最终想了想,还是想再给晏秋最后一个机会,等他回来了听听他的解释。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一连十几天杳无音信。 傅沉泽看着傅老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生了气,本以为他会责备晏秋,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突然话锋一转,“那小秋不在的这十几天,有人去找过他吗?” 傅建庭闻言愣了一下,立刻解释道:“我问过管家了,管家说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出去了,要半个月左右才回来。” “他出去做什么了?”傅老爷子继续问道。 “爸,我不知道,管家只说他有事。” “你不知道?”傅老爷子闻言陡然变了脸色,“建庭,你身为人父,孩子出去十几天毫无音信你都一点不担心吗?” 傅建庭一听,连忙否认道:“不是的爸,我也担心,只是他不在家也没去公司,我们没有他手机号码……” 傅建庭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一抬头,果然傅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有手机号码?联系不上他?你自己听听这话可不可笑!” 傅建庭瞬间哑了声。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晚上去同学家玩,玩过了头,直接睡在了他家,忘了和我们说。保姆打电话说你没回去,我和你母亲正在谈合作,当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挨家挨户去你同学家找你,找了整整一夜,可是你呢?” 傅老爷子的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傅建庭,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十几天没有消息,你居然一点也不着急,你怎么坐得住的?” “爸,我……” “你住口!”傅老爷子喝道,毕竟也曾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身上的气势从未褪去,因此傅老爷子一开口,傅建庭立刻沉默了下去。 “而你不仅不着急,看见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关心,而是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你住院是他气病的吗?你配不配他叫你爸?” “爸……”自从傅老爷子退了之后,傅建庭便开始当家做主。 心高气傲了这么多年,被傅老爷子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训斥,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然而傅老爷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他的面子,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傅沉泽。 “沉泽,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更好,我也一直觉得你是傅家的骄傲,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糊涂至此。” 傅老爷子说着,抬手指着晏秋说道:“这才是你的亲弟弟,以前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一切已经清清楚楚,你对小秋不亏欠弥补,反而处处针对,这是你身为一个哥哥该做的吗?” “爷爷。”傅沉泽面色一白,试图辩解道:“不是,我的本意也是关心他,他十几天没有回来,我也是担心的,只是刚才说话的方式有些不对。” “关心?”傅老爷子冷眼看着他们,“若真的关心,你们会对他十几天不闻不问?若真的关心,你们会不知道小秋这些天也躺在医院,刚做完手术?” “手术?”陆软一听连忙问道,“什么手术?” “胃癌,内镜下手术切除术。” 傅老爷子刚说完,偌大的客厅霎时一静。 傅老爷子冷笑一声,说着转头看向傅建庭,“你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我告诉你,他就在你楼下,和你只隔了六楼。” 第38章 别走 傅老爷子的话好似平地一声雷, 在傅家炸响,其中的失望和愤怒如有实质,砸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 原本还想辩解的傅建庭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 只是猛然转过头来看向晏秋, 许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胃癌?” 傅沉泽同样的一脸震惊,他抬头对上傅老爷子的眼神, 只觉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软则仿佛被抽了魂一般, 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地起身向晏秋走去,半俯着身子想要拉住他的手看一看。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不动声色地躲开。 傅老爷子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模样, 不耐烦地说了句,“行了, 这会儿就别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了, 坐回去。” 陆软本就难受, 一听傅老爷子夹枪带棒的话, 眼眶瞬间红了,连忙解释道:“爸,不是,我真的是刚知道,我也心疼小秋。” 傅老爷子今天本就是压了一肚子火过来的,听她这么说,毫不犹豫地戳穿道:“心疼?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 我这些天都在医院照顾建庭。” “他就住了三天院, 剩下的时间呢?你也在照顾他吗?这些日子你有想过小秋吗?” “我……”陆软被傅老爷子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能尴尬地收回眼泪, 坐回了原处。 傅老爷子看着他们一家人, 从未觉得像此刻一样心寒。 “自从退了之后, 这些年我和你妈一直在老宅住着,对你们的生活过问得不多。毕竟你们一个个都是几十岁的人了,我以为怎么也不至于亲疏不辨,是非不分,可是没想到……” 傅老爷子说到这儿似乎被气到,指着傅建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晏秋见状,连忙抬手拍了拍傅老爷子的背,给他顺气,低声说道:“爷爷,不说了,您别生气。” 傅老爷子闻言垂眸看向他,拉住了他的手,心疼地拍了拍。 然后继续说道:“不行,我得说,我孙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不说,谁还能来说他们?” 晏秋听到这句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激得他鼻子一酸,竟然有些想哭。 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傅家人面前哭。 因此只是垂着头,静静地靠在爷爷身边,听爷爷继续说下去。 “建庭,我和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你妈妈从小到大又惯着你,给你养得自私凉薄,眼高于顶,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但你对其他人冷漠也就罢了,对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小秋流落在外二十年吃了多少苦你查过吗?你关心过吗?霜迟在雪场纵火想烧死他,你替他说过一句话吗?你被沉泽气到住院,只想着他就去看过你一次,可他住院做了这么大的手术,你知道吗?” 傅建庭被说得面色铁青,可又一句话都没办法反驳,因此只能半垂着头,沉默地听着。 “爷爷,不能全怪爸。”傅沉泽也知道这件事他们理亏,但看傅老爷子如此护着晏秋,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加上稍一思考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晏秋不就是故意不告诉他们,自己悄悄把手术做了,等出院了再通知爷爷,这样就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他们,在爷爷那儿博取同情。 真是卑鄙到家了。 傅老爷子听见傅沉泽叫他,扭过头来,然后就听傅沉泽说道:“当时我们都在医院,晏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也没有主动和我们说过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想让我们知道这件事……” “那他为什么不想让你们知道呢?”傅老爷子打断了他,反问道。 傅沉泽被傅老爷子堵得有些说不出话。 “因为……” “因为知道你们根本没人在乎他。” 傅沉泽张了张嘴,彻底沉默了。 “唉。”傅老爷子叹了口气,满眼失望地看着他,“沉泽,我知道小时候你爸妈忙,你一个人孤单,所以对霜迟的感情深,从小和他形影不离。” 听傅老爷子这么说,傅沉泽瞬间想起了和傅霜迟一起长大的那些日子,不禁有些难过。 然而情绪还没来得及表露,就听傅老爷子话锋一转,口吻突然严肃了起来,“但无论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你们都从小一起长大,至少前二十年,你都只拿他当弟弟,我希望你今后依然如此。” 傅沉泽知道爷爷这是已经知道了,一时间面色涨得通红,却又无法解释,毕竟老爷子说得都是事实。 “更何况他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孩子了,雪场那件事你们都还看不清吗?今日他能纵火杀人?明日他又能干出什么?” “爸,我们知错了。”陆软终究还是心疼儿子,主动替傅沉泽道了歉。 “知错?哼。”傅老爷子冷哼一声,“你们确实该知错,一般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哪个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有他那么大胆,居然想用杀人来解决这件事情。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知道你们的心是偏的,仗着你们的疼爱和沉泽那点私心,觉得就算杀了小秋,他也不会有任何事情!” 傅老爷子的话太过尖锐,一句句直插他们心里,让陆软有些喘不过气。 但她还是还是觉得将这一切都归在他们头上有些不公平,因此还是想要解释,“爸,我们没有……” “没有?”傅老爷子更怒,“你们是不是真当我老糊涂了?觉得我天天缩在老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果这件事没有黎家插手,你们实在没有办法,是不是还要想办法把那个畜牲救出来继续祸害傅家!” 陆软想起傅霜迟刚出事她确实曾动过这个念头,彻底哑了声,不敢再说些什么。 傅老爷子在商场拼搏一辈子,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不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有太大改变。 因此叹了口气,对着他们说道:“我这把年纪,本来已经不想管了,毕竟你们夫妻俩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我还能管你们一辈子不成?但如今看来,我不管是不行了。” 傅老爷子说着,对晏秋说道:“小秋,去收拾行李。”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傅老爷子。 然后就听他说道:“跟我回老宅住吧。” 晏秋还没回答,陆软就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爸,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不跟我走留在你们这儿继续受罪吗?” 傅建庭听到这儿也开了口,“爸,这儿是他家,怎么能叫受罪呢?” “是啊,爸。”陆软急得眼眶都红了起来,然后转过头看着晏秋,哀哀道:“之前我们对小秋是疏忽了,我会努力弥补的,他刚做完手术,就别跑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不用你照顾了,这些日子你们好好想想吧。”傅老爷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说着,对晏秋再一次说道:“小秋,去收拾行李,爷爷在这儿等你。” 傅建庭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爸,我们真的知错了,但您总得给我们弥补的机会,您就这样把小秋带走了,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傅老爷子看着他,冷声道:“你们确实也该不好受一下。” 其实晏秋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为了收拾行李。 做完手术后他手里还剩了点钱,足够他租一个不算太好的房子。 然后他就去把那只狸花猫接回来,一起组成一个小小的家。 但没想到爷爷会出现在这里,还替他出了一口气。 晏秋想起来上一世也是如此,整个傅家也是只有爷爷对他存着一份真心。 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原本像只刺猬,坚强到无坚不摧,可是只要有人挡在他面前,晏秋就会不自觉展开身体,露出肚皮,连身上的刺似乎都柔软了下去。 因此他决定听爷爷的话,想要上楼收拾行李。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见陆软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 “小秋。”陆软似乎很难过,刚一开口,眼泪就倾泻而下。 “是妈妈不好,你生了病妈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刚做完手术,妈妈对你的关心确实不够,妈妈知道错了,伤口好了吗?还疼不疼?” 晏秋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内心没有丝毫起伏,只是淡淡地回道:“已经好了。” 陆软一听更加难受,伸手似乎想要拉拉他,然而毫不意外,又一次被晏秋躲开。 陆软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久久都没有收回,看着他对自己冷漠的模样,泣不成声,“对不起,给妈妈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让我好好照顾你,真的对不起,小秋。” “是啊。”傅建庭见状也走了过来,“这段时间你先在家好好修养,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别麻烦爷爷奶奶了。” 如果是上一世刚回来时的晏秋,大概还会被这样的场景所感动,信了他们的承诺和保证。 但经历了两世的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些人了。 了解到连逼着自己陪他们演戏都做不到。 什么照顾他,弥补他,补偿他? 不过是借此消除自己的愧疚罢了。 等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散去,所有的一切就会旧态复萌。 他们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他们会觉得他在爷爷面前卖惨,挑拨他们和爷爷的关系。 他们的愧疚永远都只有一时。 他们的自私凉薄倒是伴随了他们一世又一世。 “小秋。”陆软已经哭到不能自已,伸手扶着旁边的傅建庭才勉强站稳,“别走,让妈妈好好照顾你好吗?” 晏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陆软哭了半天,然而晏秋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漆黑的瞳仁像是一颗纯净的玻璃,映出了狼狈不堪的她自己。 不知为何,陆软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晏秋面前竟有些像舞台上的小丑。 于是她一点点止住了眼泪,转头求助似地看了傅建庭一眼。 傅建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开口说道:“小秋……”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晏秋打断了他的话,“请让一下,我去收拾行李。” “你!”傅建庭看着他这样的态度,心中原本的愧疚一点点被怒意所代替。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我们照顾不了你吗?”傅建庭问道。 有些话晏秋本来已经懒得说,毕竟和他们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但傅建庭已经把他不知好歹表现在了脸上,晏秋觉得还是要出一口气。 “照顾我?你们是真的想照顾我?还是只是想消除你们心里的愧疚而已?” 傅建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晏秋换了口气,不紧不慢道:“你们现在坚持要照顾我不过是因为刚得知我做了胃癌手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点才做出的决定,你们是真心想照顾我吗?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 陆软脸上的泪已经彻底干了,睁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副被他伤到的模样。 但晏秋知道,不过都是表象。 于是他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夫妻俩,平静地又一次说道:“请让一下,你们挡到我去收拾行李了。” - 走出傅家那一刻,晏秋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如此吃瘪的模样。 司机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行李放好,然后为他和爷爷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刚一坐定,就听爷爷说道:“我让阿姨炖了一些滋补的汤,你回去喝一点。” “谢谢爷爷。”晏秋立刻乖巧地回道。 “不用谢。”傅老爷子说着,转头看着他。 少年刚做完手术,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苍白和疲惫,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整个人干干瘦瘦,像一株半枯的小白杨。 傅老爷子看过晏秋的资料,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不易。 本以为傅建庭他们对他会像自己一样愧疚疼惜,谁知却并没有。 傅霜迟的事儿傅建庭一直想方设法瞒着他,因此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但那时傅霜迟已经被捕,看样子至少要蹲十年的监狱,虽然傅老爷子也痛心,但也知道这是他的报应。 看处理的结果,傅建庭他们还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因此傅老爷子也没说什么。 他还以为他们因为这件事会对晏秋更多几分愧疚和弥补。 然而没想到,他们会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晏秋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虽然知道爷爷站在他这边,但奶奶并不喜欢他,因此他其实也不知道回老宅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傅老爷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开口说道:“霜迟的事对你奶奶的打击很大,她最近一直病着,不会找你麻烦的。” 晏秋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个自己刚才就想问的问题,“爷爷,您怎么知道我刚做完手术?” 毕竟这件事,傅家的人他谁也没告诉。 傅老爷子倒也没有隐瞒,很坦然地说道:“是黎家现在当家的那位。”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黎郅?” “你认识?”傅老爷子听他这么说,立刻反问道。 晏秋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和黎郅的关系,于是含糊道:“听说过。” “是吗?” 傅老爷子也没多问,继续说道:“我和他曾在生意场上见过,但也不算熟悉,那天他突然打电话和我说起了霜迟的事,那件事发生在黎家的地界,霜迟毕竟也当了傅家二十年的孩子,所以他打电话来问一声倒无可厚非,只是……” 傅老爷子说到这儿看了他一眼,“聊着聊着,他突然说到了你,我这才知道你胃癌住院的事。” 第39章 狸花 天空像是破了个洞, 洒了一夜的细雨。 晏秋坐在阳台前,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向外看去,今天是阴天,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像是隔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但是因为晏秋的房间正对花园,因此可以看见各种颜色的花束点缀着略显灰暗的天空,星星点点。 这是傅老爷子让人给他收拾出来的房间, 据说是风景最好的一间, 带着一个半弧形的大露台,窗外就是后花园。 晏秋很喜欢这个地方, 因此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都会耗在这里,有时候看书, 有时候做木雕, 日子过得悠哉又惬意。 狸花猫就卧在他旁边睡觉, 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晏秋刚回来的时候便问了爷爷可不可以养猫?爷爷自然没意见, 本来还想亲自带着他去挑一只,但晏秋说他已经看好。 得了爷爷的同意,晏秋便买了个猫包,跑到那个巷子去接之前碰到的狸花猫。 小狸花比他们上次见面时胖了一点。 一看见他就跑了过来,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像是在撒娇。 晏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把猫包打开放到它面前, 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小狸花仿佛真的听懂了他的话, 自己主动钻进了猫包里, 和晏秋一起回了老宅。 爷爷看到他带回一只流浪猫也没说什么, 只是让佣人把它带到宠物医院洗了个澡, 又做了一系列检查, 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还给了晏秋。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爷爷见他这么喜欢,好奇地问道。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在他心里封存已久的那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这是只狸花猫,就叫小狸花吧。” 爷爷闻言笑了一下,回了声,“好。” - 晏秋收回目光,继续刻着手中的木雕。 这是他答应送给黎郅的‘故里’,因为刚做完手术不久没什么力气,所以他刻得很慢。 但晏秋也不敢耽误,每天能刻一点是一点。 其实晏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毕竟黎郅也从未催过他,反而让他先养好身体。 或许是因为怕错过黎家老爷子的寿诞,又或许是因为那天听到爷爷说,他会来是因为黎郅告诉的他自己住院的事。 虽然按照爷爷的解释,傅霜迟是傅家的人,在黎家名下的产业纵火闹事,黎郅打电话过问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不知为何,晏秋总觉得以黎郅的身份,其实根本没必要亲自掺和进这件事情。 所以他告诉爷爷是为了帮自己吗? 晏秋想到这儿,立刻回过了神。 每次这个念头出现,就会被晏秋立刻压回去,毕竟怎么想都显得他有些自作多情。 但一时间又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小狸花?”晏秋放下手中的刻刀摸了摸旁边的猫,“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小狸花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舔了舔他的手心,重新睡了过去。 - 晏秋在家足足又休养了半个月,这才重新去了公司。 其实刚回去的时候爷爷就问他未来有什么打算? 是想继续上学还是去公司? 爷爷看着他的目光很慈爱,语气中透着几分可惜,“我知道你当初的成绩很好,没继续上学确实可惜,你要是想继续读书的话,爷爷可以帮你。” 这个诱惑太大,因此晏秋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但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倒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读书,恰恰相反,他很想。 但如今确实不是最好的时候。 上一世的种种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太过深刻,让他整个人都被恨意所包裹。 晏秋知道,如果他们没有付出代价,那么他永远都不会得到解脱。 大学是象牙塔一样的地方,需要一颗安静平和的心。 而这正是如今的他所没有的。 或许等他亲眼看到傅家的人一个个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或许等他能真的从曾经的那些过往中解脱…… 他大概才会重新踏入校园,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只是不是现在罢了。 因此晏秋拒绝道:“爷爷,我想继续去公司。” 傅老爷子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老人的眼角布满皱纹,但眼神依旧清明,仿佛能将晏秋心底的想法看清。 晏秋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空了一下,似乎怕他对自己失望。 然而傅老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道:“那我给你换个岗位吧。” 晏秋知道这是傅老爷子的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爷爷,我已经熟悉了现在的工作,而且同事对我都挺好的,您放心,无论什么岗位,我都会努力做到最好的。” 傅老爷子倒也没有勉强他,只是站起身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志气,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学历代表不了什么,好好努力。” - 晏秋回去的那天,同事们见到他都很高兴,尤其是王姐,把他叫到办公室看了半天,关切道:“真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晏秋立刻回道。 “没事儿就行,你请了这么久的病假,我们都很担心,你又什么都不说,我差点以为你得什么绝症了。” 晏秋一听笑了笑,“没那么严重。” “那就行,回去吧,周末姐请客,大家一起去,欢迎你回来。” “谢谢王姐。”晏秋感动道。 “客气什么,上次合同的事儿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这职位说不定都不保了,我还没谢谢你呢,不过你说那傅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家公司的合同都换,最近听说还进去了,怪不得董事长看起来那么憔悴,摊上这么个逆子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傅建庭没在公司公开过他的身份,因此员工大多只知道傅家有两个孩子。 不过晏秋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提什么,只是随声附和了一句,“我不太清楚这些。”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反正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干好自己的事就行。” “我知道了王姐。” 出了王姐的办公室,晏秋这才想起来傅霜迟的案子再过几天就要开庭。 有黎家插手,判十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最近事情太多,晏秋差点都把他给忘了。 想起来上一世傅霜迟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晏秋觉得自己有空一定得去看他一眼。 和以前的一切做个了断。 不过现在比起去看傅霜迟,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晏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很快就在L下面那一行找到了黎郅的名字。 这是出院那天黎郅存进他手机里的。 黎先生说,若是“故里”刻完了,就用这个号码联系他。 晏秋断断续续刻了小半个月终于完成,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拨通键。 直到他都已经快将那串数字烂熟于心,还是没能拨出去。 但黎郅说过马上就是黎老爷子的生日,他也不敢多耽误,因此最终还是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方法。 于是他点开那串号码,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过去。 黎先生,您想要的那件作品我已经刻好了,我怎么交给您?是您派人来取吗? 晏秋编辑好后看了一遍又一遍,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检查了半天。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出去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 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把那句【是您派人来取吗?】给删了个干净。 其实晏秋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私心? 只是有一瞬间突然想到,如果黎先生让他送过去的话,是不是就能再见他一次? 其实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一次在医院黎郅毕竟照顾了他那么久,晏秋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能再当面道一次谢就好了。 确认好后,晏秋终于把短信发了出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黎郅什么时候会回复,但不知为何,却好似做了贼一样,想要把手机扣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给手机翻过去,就见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接着,他的手机铃声响起,一个名字出现在他手机的屏幕上。 是黎郅。 晏秋吓得手一抖,手机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连忙俯身去捡,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屏幕。 手机铃声瞬间停下。 晏秋只觉得心头一紧,连忙拿起手机一看,果然他已经把黎郅挂了。 手机屏幕上只剩下了一通未接来电。 晏秋:“……” 那一瞬间晏秋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他只来得及抓住一个。 那就是黎先生这辈子,应该没被人挂过电话吧? 他是不是第一个? 这种感觉,可谓五雷轰顶。 因此一时间晏秋也没了刚才的纠结,连忙拨了回去。 对面很快接通,接着,传来了黎郅的声音,“晏秋?” 晏秋听见他的声音,赶忙解释道:“黎先生,我刚刚是不小心挂断的。” “我知道。”黎郅回道。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差点把“您怎么知道的?”问出口。 但还好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 对面似乎顿了一下。 许久,黎郅的声音才重新传来,“跟我不必这么客气。” 晏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好像真的没那么慌了,于是乖巧地回了句,“好。” 话音刚落,他似乎听到对面传来很轻的笑声,明明隔着手机,但晏秋却觉得那声笑似乎就在他耳边一样近。 不知为何,耳根似乎有些烫,于是晏秋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黎先生,我怎么把‘故里’给您?” 对面似乎想了一下,反问道:“你在哪里?” 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道:“我去取。”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会让自己送过去,没想到会亲自来取,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因此隔了一会儿才回道:“我在公司。” “好。”对面很快回道。 “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第40章 庭审 晏秋挂断了电话, 看着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黎先生说的不是我去取木雕,而是“我去接你。” 为什么要接他?顺路给他送回家吗? 虽然有些摸不清黎郅的意思, 但因为他的这句话, 晏秋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已经完成的作品被他装好放在桌子上,没事儿就会看上两眼。 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包装会不会有些不上档次?一会儿又担心黎郅的会不会对于成品不满意? 因此晏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开看一看。 里面除了“故里”,其实还有一只梨木雕成的小鸟。 小鸟只有不到巴掌大小, 头向后歪着, 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虽然不大, 但晏秋刻得很精巧,连羽毛上的每一条纹理都能看清。 这是上一世他在山顶别墅休养时送给黎郅的谢礼。 其实上一世他托管家转交给黎郅时, 晏秋的心底也是忐忑不已, 毕竟听陆软对于山顶别墅的介绍, 黎家这样的豪门世家, 家族的掌门人见过的奇珍异宝应该不计其数,会不会根本看不上他刻的东西? 但除此之外,晏秋确实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谢意。 毕竟那时他一无所有,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黎郅真的很喜欢,这让上一世的他始料不及却又欣喜不已。 其实“故里”前几天就已经刻好,但完成时晏秋突然瞥见桌上还有一块梨木,他突然就想起了上一世黎郅写给他的那封信。 既然上一世他喜欢, 那么这一世的审美应该也不会突然改变。 因此晏秋摩挲了那块梨木许久, 决定再送黎郅一件“赠品”。 上次出院时晏秋本来想把那张存着黎郅打赏的卡还给他。 然而黎郅却没并没有收下。 只是说如果他没办法心安理得收下这笔钱, 可以把它当作是“故里”的订金。 那张卡里有差不多十万, 晏秋哪里敢只当作订金, 于是立刻回道:“这张卡上的钱太多了, 足够直接买下‘故里’” 黎郅一听立刻应道:“好,那就当作是我全款买下了。” “可是……”晏秋总觉得还是有些多。 然而黎郅却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于是看着他道:“晏秋,你要相信,你的作品值这个价。” 晏秋抬眸看着他眼底认真的神色,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似乎除了姑姑外,只有黎郅会这么相信他。 所以黎郅也算是“大金主”,小小地讨好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 在晏秋第一百零八次看向电脑右下角时,时间终于慢吞吞地走到了六点。 看到59变成00,晏秋立刻站起身来,想要透过窗户向外看一下。 然而刚走到窗户前,却又担心黎郅能从楼下看见他,于是立刻把头又缩了回去。 其实以黎郅这样的身份,平时应该都是别人等他。 所以应该不会准时来吧? 不过虽然晏秋这么想着,但手下的动作却没停,利索地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然后就抱着木雕就向外走去。 可是刚一出办公室的大门,脚步却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想到一会儿下楼要见的是黎郅,晏秋莫名其妙就紧张了起来。 但又怕黎先生守时,真的按时到了在楼下等他,因此不由加快了步子。 就这么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平时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晏秋走了快十五分钟。 等他走到公司门口时,远远就看见路边低调地停着一辆黑色宾利。 正是上次黎郅送他回家的那辆车。 晏秋见状,不敢再墨迹,快步朝那辆车走了过去。 恰好此时傅沉泽刚开完会从楼下上来,要去参加一个酒局。 谁知刚出公司大门就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傅沉泽停下脚步,定睛看去,很快就认了出来那背影正是晏秋。 而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正径直向一辆黑色宾利走去。 晏秋被找回来还没几个月,在A市根本没什么根基,他能有什么开宾利的朋友? 傅沉泽下意识觉得他肯定有事,于是迅速掏出手机,将他上车的画面拍了下来。 “傅总?”一旁的经理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没事儿。”傅沉泽拍完照后就将手机收了起来,目光却还是追着晏秋的身影,直到那辆黑色宾利缓缓驶离,他这才收回了目光,神色复杂道:“我们走。” - 晏秋刚走到车旁,就有司机从车上走了下来,替他打开车门。 然后就见黎郅坐在后座,面前放着一个笔记本,似乎正在办公。 “黎先生。”晏秋叫道。 黎郅闻言转过头来,见晏秋下来了,单手将面前的笔记本合上,冲他说道:“上来吧。” 晏秋上了车,在他身旁坐定。 黎郅似乎有些累,抬手捏了捏鼻梁,接着,指骨顺势扶了一下眼镜,这才转过身来。 晏秋见状,连忙把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身体好些了吗?”黎郅一边接过装木雕地盒子,一边问道。 “已经好多了。”晏秋回道,“多谢您的关心。” “你很怕我吗?”黎郅闻言,正准备打开盒子的手指一顿,转头问道。 黎郅鼻梁上的眼镜盖住了他眸中的神色,让晏秋有些看不清,但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黎郅见状轻笑一下,显然不信,但似乎是怕晏秋紧张,因此语气中带几分调侃之意,“那为什么总称呼‘您’?虽然我比你大了几岁,但勉强也算平辈,说‘你’就行。” 虽然有些不适应,但晏秋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黎郅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地捧出来,看见里面还有一只“小鸟”,顿了一下,也一并拿了出来。 “这只鸟?” “是赠品。”晏秋立刻回道,“买一送一。” 晏秋将两件木雕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他,捧着那只“小鸟”反问道:“真的要送给我吗?” 晏秋立刻点了点头,“是的。” 黎郅闻言笑了一下,“那我可赚了。” 说完,将两件作品小心地放回盒子里。 接着,仿佛突然想到什么,随口一般问道:“吃饭了吗?” 晏秋被问得一愣,虽然不明白黎郅想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道:“还没有。” “我也没有。”黎郅将装木雕的盒子放在膝盖上,手肘虚虚地搭在上面,然后侧过身来,神色认真地问道:“所以,愿意陪我一起吃个饭吗?” “吃饭?”晏秋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黎郅点了点头,“就当是谢谢你的赠品。” “可以吗?小秋。” - 晏秋在座位上坐下,向右看去。 右边是整面透明的落地窗,从这里可以俯瞰全A市最好的夜景。 这是一家法餐厅,据说也是A市最贵的餐厅。 当然晏秋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觉得外面的风景不错。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与此同时,整座城市的灯光阶次亮起,映出城市所特有的五光十色,纸醉金迷。 晏秋以为黎郅所说的“来接他”是送他回家,没想到竟还有一顿饭。 黎郅将菜单递给他,安静地等着他点餐。 晏秋没有吃过法餐,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因此犹豫了半天。 黎郅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问道:“需不需要我来推荐?” 晏秋自然乐意,将菜单递还给了他。 于是黎郅选了几道他常吃的菜。 晏秋不常吃西餐,但黎郅选的这些,他倒是意外得都很喜欢。 吃到一半,晏秋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头问道:“对了,黎先生,您……你祖父的生日到了吗?有没有耽误你?” 黎郅听见他下意识的改口,笑了一下,回道:“没有耽误,你送来得很及时,下周才是爷爷的寿诞。” “那就好。”晏秋闻言松了口气,总算没枉费他这段时间的紧赶慢赶。 “下周是爷爷八十大寿,会在祖宅举办寿宴,可以邀请你一起去吗?” 晏秋一听差点呛住,有些惊讶地抬头问道:“我?” “是的。”黎郅温和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佛珠上,缓缓道:“爷爷应该也很欢迎你去。” 晏秋根本不知道黎郅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毕竟他连老爷子的面都没见过,为什么会欢迎他去? 因此晏秋觉得黎郅只是想客气一下,于是摆了摆手回道:“多谢黎先生的好意,我还是不去了。” “下周有事吗?”黎郅问道。 其实这也是个借口,但晏秋不想骗他,因此实话实说道:“黎先生,我的身份尴尬,确实不太合适。” 黎郅明白他在傅家的处境,也知道他的顾虑,因此停了片刻,看着他说道:“你的身份的并不尴尬,你是我的……朋友。” 晏秋没想到黎郅会那么坚持,最终还是同意了他请求。 黎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到时候各种商界政要肯定都会到场,他估计连黎老爷子的面都见不上,去凑个数也好,就当见世面了。 只是既然要去,总得备一份寿礼。 黎郅送他刻得东西自然可以,他自己再送就有些不合适,更何况剩下的时间这么紧,也不够他再刻出一件寿礼。 因此晏秋决定去买一件礼物。 好在黎郅之前的打赏他一直没动过,刚好可以用来给黎老爷子买寿礼,这些钱也算是变相还给他了。 晏秋这一路都在想寿礼的事,因此并没有注意车什么时候停下。 直到看见窗外熟悉的风景,他才反应过来已经到老宅了。 黎郅见他发愣,倒也没有催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自己回神。 因此晏秋一抬眸就见黎郅正安静地望着他。 晏秋尴尬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于是连忙和黎郅道了别。 “黎先生,我到了,先回去了。” “好。”黎郅回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下周再见。” 晏秋愣了一下,也跟着回道:“下周再见。” - 晏秋回到老宅,发现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奶奶最近一直闭门不出,爷爷年纪大了,习惯早睡,一般这个点早就睡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晏秋带着疑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傅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眉头微皱,一副不赞同的神情。 而他的旁边,坐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傅建庭。 傅建庭原本正向傅老爷子说些什么,见晏秋回来了,立刻停下了话匣,转头看向他。 如今傅建庭对他的态度倒是比以前好了些,甚至语气中带了几分关切,“怎么现在才回来?身体好些了吗?” 对于傅建庭,晏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因此只点了点头当作回答。 然后便对傅老爷子说道:“爷爷,我先上去了。” “去吧,早点休息。” “您也是。”晏秋说完,便向楼上走去。 然而刚迈上台阶,就听傅建庭的声音继续从客厅传来,“爸,您也知道黎家虽然产业众多,但其中最强势的还是高新技术产业……” 黎家? 晏秋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接着,就听傅建庭继续说道:“而咱们公司实业起家,这方面有所欠缺,这些年我也一直想法设法发展,但始终没有什么成果,所以这次黎家的项目如果我们能谈下来,搭上黎家这条船,那我们公司肯定……” “行了。”傅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想做就去做,若真谈成了是你的本事,谈不成就好好继续做好本职,我已经退了,管不了这些。” “爸,您是退了,但您和黎家现在那位毕竟在生意场上见过,如果您愿意开口,这件事不就容易多了。” 傅老爷子闻言乜了他一眼,“你可真看得起我老头子,偶然见过几面算什么交情?更何况你是不是忘了霜迟在雪场做过的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傅建庭听傅老爷子提起这个,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由沉默了片刻。 但转念一想,这似乎也是个机会,于是继续说道:“听说下周就是黎家那位老爷子八十大寿,我们准备些贵重的礼物,既是拜寿,也是赔礼,你看这样行不行?” 傅老爷子见他执意如此,也不想再管,只是又一次重复道:“我再说一遍,你若想做就去做,若做成了是你的本事,做不成就好好继续做你的本职。” “我已经退了,管不了这些了。”傅老爷子说着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傅建庭见傅老爷子这是已经把话说死,只能暂且作罢,“行,那我先回去了,爸,您早点休息。” 傅老爷子冲他摆了摆手,转身向楼梯走去。 晏秋听到脚步声,这才匆匆上了楼。 刚才在楼梯口听了半天他也算听明白了,傅建庭想借着傅老爷子八十大寿的寿宴搭上黎家,但以傅家的体量,根本就没有收到邀请的资格。 傅老爷子还在公司当家的时候,曾在生意场上见过黎郅,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傅建庭还是想让傅老爷子搭上面子弄一张邀请函。 但被傅老爷子拒绝。 不过虽然傅老爷子拒绝得干脆,但晏秋总觉得以傅家那对父子的性格应该不会就这么放弃,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 原本晏秋还因为不认识黎老爷子而有些抗拒下周的寿宴,但想到这儿,却突然期待起来了。 - 三天后是傅霜迟庭审开庭的日子,刚好也是周末。 傅老爷子自然不会去这种场合,但他知道晏秋肯定会去,因此一大早就已经在客厅等着。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晏秋那一刻,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傅家是亏欠晏秋的。 因此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晏秋对上傅老爷子的眼睛,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向外走去。 他到的时候庭审现场已经坐了很多人,晏秋扫了一眼,陆软他们都没来,只有傅沉泽一个人坐在第一排。 晏秋见状,也走到第一排,和傅沉泽隔了两个位置坐下。 傅沉泽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是他,眼神立刻变了。 晏秋知道他对傅霜迟的感情,也知道他此时一定不好受,因此故意冲他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道:“大哥,你也来了。” 傅沉泽闻言脸色瞬间更加难看,但也不好发作,因此只是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把头扭了过去。 晏秋见状,也没再继续和他搭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等待着开庭。 很快就到了开庭的时间。 傅霜迟被带了进来。 其实似乎也没过几个月,傅霜迟却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只见他穿着宽大的囚衣,头发长得几乎要盖住眼睛,因为极度消瘦,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灰败的气息。 因此晏秋第一眼甚至有些没认出来他。 他刚走进来,目光就落在了旁听席。一看到傅沉泽,眼中立刻流露出巨大的期盼与惊喜,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旁边的晏秋。 傅霜迟的脸色瞬间一变,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猛地就要向他冲过去。 然而他刚一动作就被旁边的法警狠狠按住,接着,将他带到了审判席。 “被告傅霜迟,于1月22日……” 宣读完原告被告和案件过程后,法官便宣布道:“现在开庭!” 这场庭审结束得很快,毕竟一切证据确凿,傅霜迟的律师也无能为力,根本找不出什么替他开脱的点。 最终不出所料,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宣判结果下来时,傅霜迟当场崩溃,扶着旁听席前栏杆一边哭一边冲傅沉泽喊道:“哥,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大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傅沉泽看着他痛苦不已的模样,下意识站起身来,却也明白自己根本不能过去,因此只能无力地看着他,一双手在身侧蜷紧。 晏秋没急着走,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兄弟情深”的戏码。 脑海中一点点浮现出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生日、雪场、故里、车祸…… 而今天,傅霜迟终于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付出了代价。 傅霜迟看着傅沉泽的表情便知道这次他也帮不了自己。 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晏秋。 眼神痛恨而怨毒,“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晏秋,我不会放过你!” 晏秋闻言缓缓站起身来,直视着他,嘴唇微动,冲他比了一个口型。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近,但傅霜迟却还是明明白白地认出了那句话。 “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晏秋!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晏秋,你等我出去……” 傅霜迟彻底崩溃,想要挣脱两旁的法警,但很快便被按住,带了出去。 晏秋看着傅霜迟被法警一点点拖出去,嘴里还是不依不饶地喊着他的名字,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这人真是没救了。 庭审结束,晏秋也准备离开。 然而刚出法院,却突然被人叫住。 晏秋转过身,然后就见傅沉泽大步走了过来。 刚才叫大哥是为了调侃,现在傅霜迟都已经判完了,晏秋也没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情,因此直接问道:“有事?” 傅沉泽没说话,只是垂眸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突然笑了一下,这笑容中夹杂着讥笑与讽刺,让晏秋有些不适。 他懒得和傅沉泽演默剧,转身想走。 却突然听他不冷不热道:“晏秋,你可真有本事。” 晏秋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先是故意不告诉我们你做手术,自己偷偷做完了再叫来爷爷博同情,搬去老宅,找爷爷做靠山,再出卖色相,傍大款,看来你是真的很努力在和我一争高下。” 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晏秋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让他有些茫然。 博同情,找靠山,傍大款? 虽然后面那个傍大款不知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但前面那个找爷爷博同情,真的是很标准的傅家人想法。 “你什么意思?”晏秋反问道。 “什么意思?”傅沉泽拿出手机,找出那天他在公司门口拍的那张照片递到晏秋面前。 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拍的并不清晰,但还是足够看清楚晏秋抱着什么东西上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因为角度原因,看不清楚车里的人和车牌,但从车型可以看出,那是雅致系的宾利,能开这辆车的人非富即贵,因此傅沉泽瞬间便想到了最龌龊的那种事。 晏秋没想到那天黎先生来接他时的场景会被傅沉泽撞见。 更没想到他凭一张照片就能给自己按下一个罪名。 晏秋简直要被气笑,“所以呢?” 傅沉泽收回手机,静静地望着他,神色高高在上,目光充满鄙夷。 “所以晏秋,你真让我恶心。” 第41章 浑水 恶心? 晏秋没想到傅沉泽这种兄弟相奸, 是非不分的人居然还好意思来说自己。 他和傅霜迟暧昧不清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恶心? 不过晏秋也没打算解释,毕竟对于傅沉泽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来说,就算他把肚子剖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也不会信。 这种人只适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因此晏秋很快就收拾好情绪, 冲着他笑道:“彼此彼此, 你和傅霜迟的关系也挺让人恶心的,不过你别误会,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很希望你们在一起, 毕竟你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真的很怕你们分开去祸害别人, 但很可惜,你亲爱的弟弟还得蹲十年监狱。” 傅沉泽听见他提起傅霜迟, 果然变了脸色, “你!” 晏秋截住他的话, “你别着急, 反正你那么喜欢他,等他十年不就好了,当然你要是等不急,也可以找个地方放把火陪他一起进去,不是都讲究夫唱妇随,你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无论如何,傅霜迟纵火这件事都理亏, 因此傅沉泽一时间也有些无法反驳。 晏秋见他一副吃瘪的模样, 抓住机会, 总结陈词, “好了, 我还有事, 先走了,你就别急着走了,赶紧去替你的好弟弟打点打点,毕竟是监狱,就他那种欠收拾的性子,我真怕他熬不到出狱那天就会被人打死。” 看着傅沉泽瞬间难看下去的脸色,晏秋只觉得神清气爽,冲他挑衅似地摆了摆手,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傅沉泽倒真的没走,估计还想再看一眼傅霜迟。 晏秋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打点,但知道一定没什么用。 毕竟这是黎家亲自跟进的案子,傅沉泽还没那么大的能耐插手什么。 而且刚才看到傅霜迟的模样,就知道他在这些日子过得肯定不好。 知道他过得不好,晏秋也就放心了。 晚上王姐请客,因此晏秋没回家,而是在外面逛到了晚上,这才向定好的餐厅赶去。 晏秋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大家围着坐了一圈,正热火朝天地聊着。 他们部门不是什么核心部门,压力不大,也没什么竞争关系,因此同事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 见他来了,纷纷招呼他坐下。 一个个都热心地询问着他的病情,还有手术后恢复的情况。 这一世治疗得早,其实也不算严重,但胃癌两个字说出来终归吓人,因此提起病情相关的情况,晏秋都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好在这个话题也没聊多久,很快就聊起了别的。 大家知道他刚恢复不久,因此菜都点得很清淡,还给他单独点了果汁。 晏秋挺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很快就跟他们聊成一片。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突然说起了傅霜迟,这个话题瞬间一发不可收拾。 毕竟这也是最近公司最大的八卦,因此都很感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聊了起来。 “其实我以前还见过二公子,白白净净的,看起来也挺温和的,结果突然就跟被夺了舍一样,又是换合同,又是放火,你说他是被人下蛊了还是精神出什么问题了?” “这谁知道,可能董事长给他的压力太大,把人逼疯了吧。” “我觉得不是。”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开始反驳。 “董事长的期望明明都在大公子那儿,很明显对大公子才是在往继承人的方向养,对二公子更多的是宠爱吧。” “我同意,董事长对二公子确实好啊,从小都是捧在手心里的,反正公司有老大了,老二就就没必要给那么大压力了。” “那当然了,之前我在公司碰到董事长身边那个几个马屁精在夸二公子,董事长平时那么不苟言笑的人,脸笑得跟朵花一样。” 王姐听他们说到这儿,也把筷子放下,加入了进来。 “我来公司得早,说点我知道的,董事长真挺疼二公子的,我觉得比老大还疼,我记得那会儿二公子还小,董事长开会都是把他抱在腿上的开的,有一次二公子玩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董事长亲自抱着送到医院的,不过这也正常,父亲嘛,哪儿有不爱孩子的。” 大家一听纷纷点头。 晏秋听到这儿,也跟着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夹杂着几分苦涩。 “那二公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但凡不弄这么一出,这辈子都是躺赢的命啊!父母疼爱没压力,哥哥努力扛公司,这得多想不开啊。” “谁知道呢。” “我之前听说过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你说你说!” “好像是二公子不是亲生的,亲生那个回来了,他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所以才……” “二公子不是亲生的那谁是亲生的?私生子?” “不知道。” “有钱人的世界这么乱吗?” “你以为呢?” “假的吧,不然亲生儿子回来为什么也不公布?” “可能公布了吧,只是你不知道,咱们跟人家都不是一个圈子的。” “况且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怎么不值得高兴啊!亲生儿子回来了还不高兴?” “亲生儿子又怎样?流落在外二十年,能有什么感情?况且自己掏心掏肺养了二十年的孩子突然说不是亲生的,对于一般人来说,其实是噩耗吧。” “这倒也是。” “听了一圈感觉这些豪门可真乱啊,还是当个普通人好,平平淡淡才是真。” “哈哈哈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诶,晏秋,你怎么喝酒了?” 晏秋闻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瓶子,将酒倒进了杯子里。 “倒错了。”晏秋冲大家笑了一下,“不用担心,少喝一点应该没事。” 说着少喝一点,但后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晏秋往杯子里倒的都是酒。 虽然酒并不好喝,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喝完轻飘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可以忘记。 忘了好,什么都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王姐见他似乎是喝多了,因此散场的时候想给他叫个车,但被晏秋拒绝。 “王姐,我没事儿。”晏秋站在路灯下,一双眼睛像是有光,笑起来亮晶晶的,“我想走走。” “都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 晏秋似乎也被问住,有些茫然地看向远处,半晌也没有回答上来。 “明天再去好不好?今晚先回家。”王姐试图劝道。 然而今天的晏秋却格外固执地摇了摇头,“我想走走,我不想回去。” 王姐也喝得有点大,困得不行,见劝不动也没有再劝,只是说道:“逛一会儿就打车回家,听见了吗?” “好。”晏秋乖巧地回道。 少年穿着薄薄的白色外套,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站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色的光,安静又乖巧,只是整个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王姐拦了一辆出租车,本来都已经要上车,可是看到晏秋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路灯下的模样,不知怎么,心突然就软了。 于是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晏秋,要早点回家。” 晏秋点了点头,冲她笑了一下。 周围的同事一个个离开,只剩下晏秋一个人。 夜色寒凉,路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只有路灯投在地面,他的影子跟在身后。 于是晏秋低下头来,一边向前走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 他是不是有些失败?这么多年,只有影子一直跟着他。 其实晏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回去?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风一吹就上了头,所以他格外想走走。 至于要走到哪儿?他也不知道。 王姐说:“要早点回家。” 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想点头,然而刚一动作却又停下,他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爷爷对他很好,但老宅似乎也不是家。 他的家应该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核桃树下有一只猫。 秋天的时候,核桃枝上会挂满绿油油的核桃。 他躺在摇椅上打盹,姑姑坐在他旁边缝冬天要穿的棉袄,丢丢则蹲在姑姑脚边睡觉。 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一架大桥。 晏秋站在前边向下看去,蜿蜒的江水创流不息,凉凉的夜风吹在他的脸上,晏秋只觉得脚下更轻。 回忆不受控制地向外散着,他记得浅安似乎也有一条河。 很浅,但很清澈,他在里面捞过小鱼和蝌蚪。 姑姑特意找了一个鱼缸将它们养了进去,鱼最后被丢丢偷偷吃掉,蝌蚪变成了小青蛙,吓了他一跳,嚷嚷着让姑姑把它们送走。 于是姑姑牵着他的手,端着鱼缸把已经长出了腿的青蛙放回了河里。 回去的时候晏秋不解地问道:“姑姑,为什么它们和蝌蚪不一样了?” “因为它们长大了。” “长大了就会不一样吗?” “是呀。” “那青蛙妈妈还认得出她的孩子吗?” 姑姑闻言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认得出来,无论小蝌蚪变成什么样?青蛙妈妈都认得出来。” “那要是我也变成了别的东西呢?” “小秋想变成什么?” 晏秋不想变成青蛙,于是想起了丢丢,“猫,如果我变成一只猫,姑姑你还能认出来我吗?” “能啊!”姑姑毫不犹豫地回道。 “那我下辈子要变成一只猫。” “好,姑姑接着养小秋。” 晏秋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下辈子,但他也没变成猫,他还是晏秋。 姑姑也依旧在那棵核桃树下,养不了他。 晏秋想,要是能重生得再早一点就好了。 哪怕前二十年的苦再受一遍,他也愿意。 他还想再在姑姑的身边的长大。 他也还有家。 - 晏秋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 大厅里人来来往往,哪怕已经深夜,可依旧有这么多人在奔赴着自己的行程。 他们要去哪儿?也要回家吗?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对儿中年夫妻,女人看着行李,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的身上披着男人的大衣。 看衣着打扮,他们应该并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但男人看着女孩儿的目光满是慈爱,哪怕胳膊酸了,也不肯将孩子放下去。 晏秋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刚才王姐说的那句话,“父亲嘛,哪儿有不爱孩子的。” 大概喝完酒真的容易多愁善感,晏秋鼻子竟然酸了一下,大概这世上只有他这么倒霉吧,无论是以前的晏家还是如今的傅家,他的父母都不爱他。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们的爱,晏秋想着,慢慢展开了手中的火车票。 上面写着A市-浅安。 没关系,他有姑姑爱他。 虽然姑姑不在了,他也还有家。 他想回去,想回家了。 家里有姑姑和丢丢,他们在等着他。 大概是酒意上头,他也有些困了,离火车到站的时间还早,他还可以睡一下。 然而刚闭上眼,手机却响了。 晏秋想了一下,可能是爷爷打来的,催他回家。 晏秋这才想起来,晚上出来聚餐,忘记告诉爷爷了。 于是连忙接起电话。 晏秋先是软软地喊了一声,“爷爷”,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很快……就回去了。” 然而对面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好半天,才有一道男声响起,“你在哪儿?” 似乎不是爷爷的声音,晏秋把手机拿到面前,想要认一认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然而不知是困意袭来,让他有些眼花,还是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太复杂,他怎么也认不出来。 于是干脆不认了,把手机放回耳边说道:“我很快就回家,不用担心我。” “你现在在哪儿?”那人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晏秋闻言捏了捏手中的火车票,回道:“我在火车站。” “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晏秋乖乖承认,怕挨骂,又补充道,“只喝了一点点。” 对面又是许久没有声音。 晏秋也没在意,他太困了,想要睡一会儿,于是挂断了电话。 只是电话挂断之前,他似乎又听见那道男声说了什么。 好像是,“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 晏秋睁开眼睛,然后就见一只波斯猫蹲在他旁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晏秋看着面前的猫惊了一下,大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因此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养的不是狸花猫吗? 大概是昨晚喝了酒的缘故,头倒是不疼,只是有些昏沉,像是压着一块石头。 因此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了自己昨天喝了酒。 喝了酒之后呢?他好像跑到了火车站。 最后的记忆就是在火车站睡着了。 然后呢?晏秋想着坐起身来。 那只波斯猫见他醒了,立刻从床上跳了下去,跑到了门外。 晏秋此时也没心思关心那只猫哪儿来的,只是观察起房间的摆设。 第一反应是,这儿不是他家。 面前的房间比他的房间大了一倍不止,房间的陈设以黑白为主,看起来冷淡又压抑,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这儿是哪儿?昨晚他睡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秋感慨了一句喝酒误事,便准备从床上下去,然而刚一动作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晏秋抬起头,然后就看见门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黎先生?” 晏秋刚刚站起身来,待他看清来人是谁后,惊得差点没站稳。 黎郅倒是很平静,只是问道:“醒了,头疼吗?” 晏秋摇了摇头,拼命开始回想昨晚的事情,然后他就想起来自己睡过去之前似乎接了个电话。 他以为是爷爷,原来不是吗? “我昨晚……”具体的细节晏秋已经想不起来了,因此只能试探性地问一下。 黎郅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回道:“你昨晚喝醉在车站睡着了,我就先把你接到这儿了。” “那爷爷知道吗?”晏秋猛然想起这一茬。 “已经打过电话了。”黎郅回道。 晏秋听到这儿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爷爷知道的话虽然就不至于再担心他,但这也就变相地说明了他和黎先生其实很熟悉,不然的话黎先生也不至于大半夜跑去接他。 最近傅建庭正想办法和黎家搭上关系,如果爷爷知道他认识黎郅,会让自己帮他们吗? 晏秋正想着这件事,就听黎郅走过来问道:“饿吗?饭已经做好了,要现在吃吗?” 晏秋确实也有些饿了,闻言立刻说道:“好。” 说完,便随着黎郅一起下楼。 黎家的装修风格和他刚才所住的那个房间差不多,以黑白为主。 但与这里的装修风格有些违和的是,晏秋一路下来,看到了很多花。 各种各样的洋桔梗摆满了黎家的别墅。 在餐桌上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束纯白色的洋桔梗。 插在天青色的瓷瓶中,将织锦金银丝的餐布衬托得高雅素静。 “您很喜欢洋桔梗吗?”晏秋问道。 黎郅闻言,目光在了桌上那束纯白色的洋桔梗上,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淡淡地回道:“祖母很喜欢。” “这样啊。”晏秋也没有再多问,低头吃起了饭。 黎郅准备的是中餐,很合他的口味,因此晏秋不由多吃了几口。 只是刚吃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下,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束纯白色的洋桔梗上。 他突然想到上一世自己死后,骨灰葬在傅家的私墓。 比起其他墓碑前的花团锦簇,只有他的墓碑空空荡荡,就像他生前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 但他头七那天,有一个人来到他的墓碑前,在他的墓碑前站了萝卜许久,最后放下了一束纯白的花束。 晏秋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看清了他墓碑前的那束花。 是一束纯白色的洋桔梗。 - 吃完饭,黎郅因为有事,派人送他回了老宅。 他推开别墅的门,就见爷爷已经等在了客厅,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看进去。 见晏秋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爷爷。”晏秋知道逃不过,于是主动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以为爷爷会问他和黎郅的事,然而没想到爷爷一开口,问的却是,“怎么去喝酒了?不开心吗?”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回道:“不是,是部门聚餐,同事都去了。” “这样啊。”爷爷听完,一颗心也慢慢放下,“我还以为你在这里住得不开心了。” “没有。”晏秋摇了摇头,“挺开心的。” “那就好。”傅老爷子说着,将手中的报纸拿起又放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事情。 晏秋见状就知道爷爷这是还有事要说,于是也没离开,静静地等着他。 然后就听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和黎郅?” 晏秋就知道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因此叹了口气,如实回道:“我们认识。” “只是认识吗?”傅老爷子继续问道。 晏秋有些被问住,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和黎郅的关系。 说认识似乎太浅,可相熟又似乎太深了。 傅老爷子看着他的反应,也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的关系如果很近的话……” 晏秋听到这儿,心里不由一凉,果然还是要替傅建庭他们游说他吗?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黎老爷子接下来说的却是,“爷爷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 “啊?”晏秋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老爷子。” “黎家比较复杂,你性子单纯,最好还是别和他们家扯上关系。更何况黎郅的父亲去世得早,他23岁那年就接管了黎家,他跟黎家那位老爷子的关系也不好,没有老爷子的助力,但还是能在一群豺狼虎豹中坐稳那个位置,所以哪怕是我,也从不敢小看了他。” 晏秋对于黎家没有什么了解,只是听得有些奇怪,既然关系不好,为什么黎郅还会这么认真地为黎老爷子准备寿宴和寿礼? 但他自然也没有问出口,只是把这些疑惑压在了心底。 傅老爷子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但还是努力劝道:“总之,黎家是滩浑水,你不要蹚进去。” - 爷爷那番话终究还是在晏秋心里留下了一些痕迹。 因此晏秋这些日子一直试图在网上查一些有关黎家的资料。 但网上有关黎家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一则黎父黎母意外离世的消息外,再没有任何相关的报道。 晏秋将那篇新闻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这才知道黎父黎母去世那年黎郅刚大学毕业不久。 黎家家大业大,旁系众多,人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从中分一杯羹。 而黎老爷子当时不知为何,既没有出席儿子儿媳的葬礼,也没有出山帮黎郅。 只是把自己锁在老宅里,闭门不出。 这样的态度无疑让黎家更加危险,大家都以为黎家大厦将倾。 但谁也没想到,才大学刚毕业的黎郅硬生生坐稳了那个位置。 稳股价,扫旁支,仅两年时间,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黎家彻底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虽然爷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黎郅太狠,远离为妙。 然而不知为何,晏秋看着报道上唯一的那张照片。 此时尚且稚嫩青涩的少年一身黑衣站在两座墓碑前,撑着一把黑伞,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背影,因此没人看见他的脸。 他的身后站满了人,但每一个却都离他很遥远。 晏秋看着这张照片,爷爷说那时的黎郅小小年纪,却手段了得,属实可怕。 但不知为何,晏秋却有一丝心疼。 大概是因为,他们都经历过一样的孤立无援。 - 很快就到了黎老爷子的寿宴。 黎郅一大早就去了祖宅,因此抽不出身,所以只派了司机来接他。 黎郅打电话来说明时晏秋想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自己过去就好。 但架不住黎郅坚持,最终还是同意。 黎老爷子的寿宴放在祖宅办。 晏秋原以为黎郅的山顶别墅已经足够豪华,但到了祖宅才明白,之前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黎家的祖宅位于山上,傍山而建,从大门进去,竟然远远看不到另一边,所有的建筑都仿古制,以清代的歇山建筑为主,屋面峻拔陡峭,气势非凡。 晏秋踏进去时还以为进到了什么古代人家的宫廷别苑。 来贺寿的人并不少,但都很是安静,整座院子只有走路声。 直到快到会客堂,才多了些人声。 晏秋其实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因此一进来便让司机带他去找黎郅,想着尽快把礼物交给他,就算自己完成了任务。 然而还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一道诧异的声音传来,“小秋?”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正望着自己的傅沉泽和傅建庭。 第42章 寿宴 黎家老爷子的寿宴办得隆重, 但请的人其实并不多,邀请函都有定额。 因此如果不是被邀请,根本没有进来的资格。 而傅老爷子又不肯帮忙, 因此傅建庭托了许多关系, 才勉强跟着以前合作过的生意伙伴蹭了进来。 因此傅建庭对于晏秋能出现在这里表现得十分疑惑。 当然更惊讶的还要数一旁的傅沉泽。 “你怎么会在这儿?”傅沉泽先一步走过来问道。 “和你有关系吗?”晏秋不冷不热地回道。 傅沉泽本来也没指望晏秋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于是目光落在了他旁边的司机身上。 看着站在晏秋旁边的司机,傅沉泽莫名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熟悉。 司机看着傅沉泽不甚友好的模样, 立刻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然后向前一步,挡在晏秋身前, 不卑不亢地任由他盯着。 傅沉泽看了司机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熟悉?这不就是那天他在公司门口看见的那辆黑色宾利上的司机。 当时晏秋正准备上车时, 他还特意下车给晏秋开过车门。 再联想到晏秋今日突然出现在黎老爷子的寿宴上, 傅沉泽瞬间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黎家那位会亲自插手雪场的那个案子, 让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怪不得晏秋敢毫无顾忌地和他们全家作对, 一天到晚这么硬气;怪不得他能这么轻松地出席黎老爷子的寿宴。 原来是搭上了黎家的那位先生。 “小秋。”傅建庭也是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秋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听傅沉泽突然轻嗤一声,笑道:“怎么会在这儿?当然是因为有靠山了。” “沉泽,你这是什么意思?”傅沉泽这话说得太阴阳怪气,听得傅建庭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我什么意思?”傅沉泽阴郁地扫了晏秋晏秋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点开之前那张照片。 然后将手机递到了傅建庭面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车里坐得是黎先生吧。” 傅建庭垂眸看向手机上的照片,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他们公司的路边, 司机恭敬地为晏秋打开车门, 让他上去, 确实不难看出晏秋和车主人关系匪浅。 再加上傅沉泽的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建庭也说不出此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将傅沉泽的手机按灭,眸色微深,抬头看向晏秋。 “你和黎先生是什么关系?” “爸,这还用问吗?”傅沉泽看热闹不嫌事大,煽风点火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 “如果他和黎先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黎先生怎么会亲自插手霜迟的案子,还亲自去公司接晏秋。” 说到这儿,傅沉泽讥讽地笑了一下,“早知道我这个弟弟这么大本事,您应该来找他的,让他找黎先生要一张邀请函不是很容易的事,还劳烦你绕这么大的圈子。” 傅沉泽的话已经说到了这儿了,傅沉泽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但晏秋始终没有说话,因此他还是想听听晏秋的解释。 “小秋,你和黎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晏秋平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着两个跳梁小丑。 他和黎先生的关系确实不好概括,但这些也没必要跟傅家的人说。 前二十年都没管过他,现在再以亲人的名义来管教就太可笑了。 傅建庭见他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了,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们几个人对峙的姿态太过明显,因此周围也慢慢有目光看了过来。 傅建庭也知道现在不是盘问晏秋最好的时候,但傅沉泽和傅霜迟已经出现过问题,若是晏秋也这样,他真的有些要怀疑他们家的基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因此还是继续逼问道:“你不说话也没用,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你和黎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到底是谁邀请的你?” “我邀请的。”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傅建庭和傅沉泽闻言同时转过身来,然后就见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男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穿着一件低调的黑色唐装,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傅建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来人的身份,连忙说道:“黎先生,我是……” 黎郅并没有理会他的自我介绍,直接越过他走到晏秋身旁站定,先是看了一眼晏秋,见他没什么事,这才扭过头,把目光转向他们。 “晏秋是我邀请的客人,两位有何指教?” 黎郅不紧不慢地说道。 鼻梁上的无边眼镜遮住了他眸中大部分的神色,但傅建庭还是敏锐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悦。 “没有。”傅建庭立刻说道,“黎先生,只是……” 黎郅看着他,突然抬起手来,用指骨抵了抵鼻梁上的眼镜,反问道:“你们是?我记得我的邀请函上似乎没有你们的名字。” 傅沉泽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毕竟他们确实不是通过邀请函进来的。 傅建庭倒是面色如常,不急不缓地解释道:“是,我们是随封先生一起来的,是这样的,我们曾租住过黎家雪场的别墅,是我教子无方,让犬子惹出那么大乱子,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听闻是黎老先生的八十大寿,所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既是贺礼也是歉意。” 傅建庭说着,从傅沉泽手中接过备好的寿礼想要递过去。 然而黎郅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抬起手来,挡在面前,做了个“不必”的手势。 然后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件事已经了结,不必再提,既然不是我邀请的客人,还请离开。” 说完,对着一旁的司机说道:“陈业,送客。” “是,先生。” 傅建庭没想到黎郅如此不近人情,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镜看着,其中也有些曾合作过,若是就这么被赶出去,不止他们父子俩的面子,傅氏集团今后都在业内抬不起头。 因此傅建庭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刚上前一步就被司机拦住。 “黎先生……”傅建庭还是有些不死心。 然而司机已经对着门口冲他们比了个手势,严肃道:“请。” - 晏秋随黎郅走过一条长廊,很快,身后就再也看不到傅建庭他们的身影。 “黎先生。” 今日宴请宾客,黎郅作为家主肯定要在前招待,晏秋没想到他会特意出来为自己解围,因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不必客气。”黎郅温声回道:“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让我的客人受到欺负。” “其实……”晏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黎郅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他的话,“走吧,爷爷该等急了。” 晏秋闻言,下意识跟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也要去见黎老先生吗?” “嗯。”黎郅沉吟片刻,“我想带你见见他。” 虽然不明白黎郅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是黎郅身上的气场太强势,晏秋还是下意识跟着他来到了会客厅。 一进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唐装的老人站在屋子的正中间,一手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一手拿着一个汝窑的青瓷纸槌瓶。 旁边围着很多人,大部分都很陌生,但晏秋还是认出了几个,都是平日里只出现在电视和财经杂志上的熟面孔。 晏秋一下子便猜出正中间那个应该就是那位存在于传说中的黎家老爷子。 但这个背影为什么这么眼熟? 还没等晏秋想到什么,黎老爷子旁边围着的人看见了黎郅。 立刻纷纷转过身来,问候道:“黎先生。” 黎老爷子闻言,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花瓶,跟着转过身来。 目光在黎郅身上一闪而过,显得有些冷淡。 直到看到了旁边的晏秋,原本平静的眸子这才有了些波动。 而晏秋看着面前的黎老爷子,以及他旁边沉古轩的老板,也是满脸的震惊,嘴巴张了张,无声地喊了一句,“师父?” 黎郅看着他们师徒之间的反应,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些失误。 原来晏秋还不知道老爷子的身份吗? 黎老爷子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目光在他和黎郅的身上转了一圈,很快就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面色如常地在主位坐了下来,对着晏秋说道:“你也来给我拜寿吗?”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黎老爷子没看,只是放到了桌子上,冲他说道:“好,老头子谢谢了。” 晏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摇了摇头。 黎老爷子见状,淡淡地笑了一下,对着众人说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入席吧。” 说着,想要站起来。 黎郅见状,走过去想要去扶他,但被黎老爷子不动声色地躲开。 反而冲晏秋招了招手。 晏秋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扶住黎老爷子,一起向前走去。 即将走出会客堂时,黎老爷子突然说道:“小秋,一会儿吃完饭来找我,我们谈谈。” 晏秋不知道黎老爷子要跟自己谈什么,但还是连忙点头,回了句,“好。” - 另一边,傅建庭回到车上,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静静地看向窗外黎家的祖宅。 祖宅太大,因此哪怕今日黎家大办寿宴,外面也听不见一点声音。 “爸。”傅沉泽想起刚才的事便觉得难堪,“和黎家的合作就这么算了吗?” 傅建庭将手中的礼物随手放到一边,有些疲惫一般闭上眼睛向后靠去,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对司机说道:“开车。” “晏秋怎么傍上的黎先生,您不好奇吗?”傅沉泽继续问道。 傅建庭听到这儿,终于有了些反应,睁开眼睛看向他,“那是你亲弟弟,说话不要太难听。” 傅沉泽闻言顿了一下,“我也是关心他,那毕竟是黎家。”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晏秋真的有黎先生这层关系,那我们和黎家的合作……不也就容易些了。” 第43章 一更 面前的屋子古香古色, 靠墙处立着一个几乎占满整面墙的红酸枝置物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作品。 每一个的用料都极其昂贵,刻工也是一流, 无论是人物还是摆件, 全都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 黎老爷子坐在红木的徽氏禅椅上,从一个紫檀木盒里拿出一件木雕, 放在面前缅甸花梨木的书桌上, 对着晏秋问道:“这是你刻的吗?” 晏秋看着桌子上的“故里”,再对比置物架上的各种木雕作品, 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然而黎老爷子却并没有露出任何嫌弃的表情,反而站起身来, 将“故里”也放到了身后的红酸枝置物架上。 晏秋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作品和那些名家的放在一起, 一时间有些自惭形秽。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转过身后却对着他夸赞道:“刻得很好。”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 猛地抬起头。 “比起你以前刻的进步了很多, 看来是将我的话记在了心里。” “师父……” 晏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黎老爷子和黎郅不合,还以为今天自己随黎郅过来他会不高兴。 然而黎老爷子却好似知道他的想法,淡然道:“虽然我老了,但也没糊涂到随意迁怒别人。” 晏秋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坐吧。”黎老爷子指着他旁边的椅子说道,“很久没在古玩市场见过你了。” 晏秋刚做完手术,最近一直在修养, 因此确实没再去过。 “最近有些事。” “身体好些了吗?”黎老爷子接着问道。 晏秋一听这话, 便知道黎老爷子这是已经知道了, 于是有些惊讶地问道:“您知道了?” “嗯。”黎老爷子望着他回道, “你不是叫我一声师父, 做师父的总得关心一下徒弟吧。” 晏秋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 其实之前称呼黎老爷子为师父是因为在晏秋心中, 黎老爷子确实教了他很多东西,他也真心把黎老爷子当师父。 但他以为这都是自己单方面的意愿,毕竟黎老爷子虽然任由他叫着,却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什么。 但今天这话的意思,是黎老爷子也认下他了吗? 晏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着什么,因此只能又叫了一声,“师父。” 黎老爷子应了一声,看着他回道:“我这辈子只是将木雕当作爱好,没想过取得什么成就,也不觉得自己配收什么徒,但你很有天赋,就让老头子破个例吧。”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今后每周过来一趟,既然答应了做你师父,总得教些什么,也不能白担了这个名不是?” 晏秋一听,立刻惊喜得站起身来看向黎老爷子,生怕他反悔一般连忙应道:“好,谢谢师父。” 黎老爷子闻言笑了一下,打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血檀的实木盒,缓缓打开,然后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用了一辈子的刻刀,老旧了些,你可别嫌弃。” 晏秋看着里面的一排刻刀,很明显每一把都是专人订做,再加上是老爷子用了一辈子的东西,因此一时间也不敢收下,“师父,这太贵重了。” “我年纪大了,如今已经不怎么拿刻刀了,它们跟着我也不过是被放在这盒子里,不如送给你,还能让它们重新发挥些用处。” 说完,黎老爷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无论如何,希望你不要辜负木雕,也不要辜负这些刻刀。” 晏秋这才郑重其事地接过桌上的木雕盒,一字一句地回道:“我不会辜负,谢谢师父。” 一直到走出黎老爷子的书房,晏秋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他本以为黎老爷对于他和黎郅走得近而不悦,然而却没想到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真的答应了当自己的师父。 黎郅还在外面等着他,因此晏秋也没有多待,准备出去。 然而目光一瞥,却被一抹明媚的黄色所吸引。 晏秋转过头,只见不远处是一道景墙,镂空处影影憧憧,可以隐约看到大片黄色的花朵。 这些花似乎有些眼熟,因此晏秋有些好奇地抱着刻刀盒向前走去,想要看一眼。 穿过大理石墙面的景墙,晏秋仿佛撞进了一片黄色的海洋。 景墙后竟然是一座山,山上种满了玫瑰杯型的淡黄色的洋桔梗,这些花和他在黎郅家所看到的不太一样,是一种低调内敛的明黄色,层层叠叠的花瓣簇拥着花心,在微风中伸展着身体,就像一个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正值花样年华,亭亭玉立。 看起来悦目又赏心。 “这是柯罗马3黄色,祖母最喜欢的洋桔梗。” 晏秋闻声扭过头,这才发现黎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很好看。”晏秋看着面前的花海感慨道,“你祖父母的感情一定很好。” 黎郅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了片刻,这才继续回道,“他们一辈子都很幸福。” “所以你是因为祖母才喜欢洋桔梗的吗?”晏秋想起黎郅的家里也是摆满了洋桔梗,于是好奇地问道。 “是。”黎郅承认得很痛快。 晏秋闻言更加奇怪,受祖父的影响喜欢木雕,受祖母的影响喜欢洋桔梗,他与祖父母的感情听起来应该很不错。 可是为什么当初黎老爷子却不愿意帮黎郅?外界也一直都传他们关系不好的样子? 但无论因为什么,想必都是伤心事。 因此晏秋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静静地并肩,一起欣赏着面前的风景。 “柯罗马3黄色很好看,但我还是更喜欢白色的洋桔梗。” 黎郅说着,突然向前走去。 晏秋见状,也连忙跟着他一起向前走去。 他们在花丛中走了许久,才走到靠墙的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一个木条搭成的防倒杆,下面是一盆白色的洋桔梗,但只开了一朵。 不过虽然只开了一朵,但长得极好,每一瓣花瓣都惬意地舒展着,像是最纯洁无瑕的玉片,层层叠叠地簇拥着中间那一抹浅绿色。 这朵花在周围漫山遍野的黄色洋桔梗的包围下并不起眼,但当晏秋来到它面前,却又觉得这朵花胜过这里的任意一朵。 “这是我很久之前偷偷种在这里的,但我不太会种花,所以一直到今年才开了一朵。” 黎郅说得很慢,似乎有些赧然。 但还是犹豫着伸出修长的手指,从中间将花折下,接着转过身来看向他。 一阵微风吹来,卷起了黎郅的衣摆,也吹动了他手中的花,大概失去了庇护,花瓣在风中轻轻翻转起来。 “我种了很久。”黎郅似乎怕风把花瓣吹散,抬起左手挡住风,将花递到他面前。 然后缓缓说道:“送给你了。” - 晏秋捧着黎老爷子送他的刻刀和那只白色的洋桔梗回到家。 一进门竟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傅老太太。 她一看便是病了许久的样子,没了以往的精致,难得只穿了件睡衣就下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败。 晏秋知道傅霜迟被她带到六岁才被陆软接回傅家,所以她对傅霜迟的感情比对傅沉泽都要更深一点。 加上傅霜迟这件事在圈子里早已传了个遍,虽然大家明面上自然不说,但暗地里自然免不了嘲讽两句。 傅老太太一生好面子。 所以这次傅霜迟坐牢,看样子给她的打击不是一般得大。 傅老太太原本只是想下楼喝口水,没想到会碰上晏秋。 她原本是瞧不上这个孙子的,毕竟她亲手带到六岁的是傅霜迟。 就算后来知道不是亲生的,但这么多年的感情毕竟还在。 因此一颗心终归还是偏向他。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傅老太太一辈子争强好胜,谁不知道傅家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是她的骄傲。 因此得知这件事后她便一病不起,连门都不敢出去。 一出去便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傅老爷子要把晏秋接回来的时候她正难受得厉害,因此也没管。 只是今天见了面才有些不舒服,她当初并不怎么待见晏秋,所以如今霜迟出了事,自己也成了这个样子,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自己? 想到这儿,傅老太太只觉得瞬间更不舒服。 晏秋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因此径直越过她向楼上走去。 傅老太太见状更加气闷,出声叫住他道:“晏秋,你不知道见到长辈要打招呼吗?”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想起她上辈子尖刻的模样,故意回道:“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毕竟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过我,还请您多担待。” “你!”傅老太太没想到晏秋竟然敢就这么顶撞自己,听完只觉得一口气没上来,迅速捂住胸口,差点晕了过去。 晏秋见状冲她笑了一下,继续向楼上走去。 刚一回到房间,小狸花就迎了上来,蹭着他的腿开始撒娇。 平日里晏秋肯定要抱着它哄一会儿,但今日还有事,因此晏秋只是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就站起身来将刻刀盒放下,四处翻找起来。 好半天才找到一个满意的花瓶接满水,然后将黎郅送他的那朵花插了进去。 哪怕经过一路颠簸,那朵花依旧鲜活,悠然地躺在花瓶中,像一朵轻飘飘的云。 晏秋将花瓶摆在自己用来刻木雕的桌子上,这样每天一起来都能看见它。 今日阳光正好,透过透明的落地窗照在白色的桔梗花上,可以看见纯白的花瓣上纤细的脉络,配着天青色的瓷瓶,美得不可言说。 有一瞬间他好像有些理解黎郅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白色的桔梗花了。 确实好看,他也很喜欢。 - 周一上班。 一踏进公司,晏秋就觉得今天的氛围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大家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就会瞟到他身上来。 晏秋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然而上电梯的时候顺便照了一下电梯里的镜子,并没有发现什么。 错觉吧,晏秋想,毕竟没事儿老盯着他干什么? 然而一进部门,这种感觉瞬间更加明显。 但又没有人说什么,这让晏秋有些糊涂。 到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只是他多心? 正诧异时,和他关系比较好的邻座一个小姑娘突然凑了过来,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犹犹豫豫地说道:“晏秋,你……” 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停下,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我怎么了?”晏秋不解地问道。 那小姑娘见他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这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四处看了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你是董事长那个刚找回来的亲生儿子吗?” 第44章 压制 晏秋闻言, 眉头微挑,傅建庭当初把他放到公司很明显只是想给他找个事儿干,安排的不是什么重要部门, 也从没承认过什么, 连当初找回他都只是小范围宣布了一下,所以公司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和傅家的关系,如今怎么又知道了? 见晏秋不说话, 小姑娘便知道是十拿九稳了, 想起上次他们在聚会上说得那些话,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正准备回到自己工位上, 没想到却被晏秋叫住。 晏秋看着她反问道:“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吗?” “……差不多吧。”小姑娘不甚确定道。 “为什么会突然知道?”晏秋继续问道。 “就是上周你请假那天,董事长开董事会时自己说的, 还说会分一部分股份给你。” 晏秋闻言向窗外看了一眼, 一切正常, 他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晏秋知道傅建庭突然来这么一出肯定有他的目的,但无论什么目的,反正商人做生意肯定逃不过一个字,利。 他才不相信傅建庭会突然对他这么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孩子大发善心。 果然,上午还没过半,傅建庭的助理便亲自来到他们办公室,对着晏秋说道:“董事长找您。” 虽然周围没人抬头往这边看, 一个个埋着头做自己的事情, 但其实都暗戳戳地竖起耳朵在听。 听到这个“您”, 瞬间对于晏秋的身份更加确定。 晏秋知道傅建庭是故意的, 但也没说什么, 起身跟着助理向傅建庭的办公室走去。 一推开门, 就见傅建庭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面前还放了两杯茶。 晏秋看着傅建庭的神情,觉得这八成是什么鸿门宴,但也很好奇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还是坐了过去。 傅建庭已经没有了那天在黎家祖宅对他咄咄逼人的姿态,先是关心地问了两句,“身体怎么样了?都好了吗?这些日子公司的事太多,我也一直没顾上去看看你。” “还行。”晏秋冷淡道。 傅建庭看着他冷淡的神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初你大哥和……的事闹成那样,家里都是乱的,我又住了院,所以……但爸爸也承认,我们确实忽视了你,对此,我和你妈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 “这些客套话就别说了。”晏秋打断了他,“直接进入正题吧。” 傅建庭毕竟也有些身份,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跟他说话,面前不由闪过一丝不悦,但对于这个儿子,他的感情一向复杂,因此还是忍了。 “是这样的,之前因为你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想让你多锻炼锻炼,所以才一直没有在公司公开过你的身份,想着这样你也能够脚踏实地,真正从其他人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事实证明,你没有让爸爸失望,你的工作做得很不错,这是我都看在眼里的,所以……” 傅建庭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上周的董事会上,我公布了你的身份,想着你也该得一部分股份,你大哥目前持股百分之五,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是公司的总经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公司这么久了,所以他比你的多一些。” 傅建庭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晏秋的表情,本以为他就算不会表现得太明显,至少多少也会有些激动,反正不应该是如此平静的神色。 “所以你是什么想法?”傅建庭问道。 晏秋耐心地听到这儿,不由笑了一下,接着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反问道:“天下应该没有白吃的午餐吧?” 傅建庭闻言,知道晏秋这是看穿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为了公司的前景,还是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毕竟是我的孩子,将来这个家的家产怎么着都会有你一份。” 晏秋没有说话,只是听他继续往下说。 “这公司迟早都是你和你大哥的,我做得一切,不都还是为了你们俩,无论如何,我都是希望公司和你们越来越好的。” 说到这儿,傅建庭顿了一下,终于切入了正题,“时代在进步,公司的发展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我当初给你安排在现在这个部门也是这个目的,希望你和沉泽相辅相成,一个守成,一个进取,这样公司才能不断发展,不会被时代所淘汰掉,当然……私生活不谈,沉泽一直做得很好,但我们在高新技术领域的发展却还是一直不温不火。” “所以呢?”晏秋面上依旧带着笑,但眼里的温度却一点点降了下去。 “所以……”傅建庭战术性地干咳了一下,“你也知道,黎家在电子信息,生物与新药,新材料行业都领先者,如果能搭上黎家,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肯定大有裨益。” 晏秋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彻底落下,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搭上黎家?” 傅建庭闻言有些尴尬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黎先生既然邀请你去黎老太爷的寿宴,想必……” “所以你也觉得傅沉泽说得是对的,我和黎先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建庭放下茶杯,“是沉泽莽撞了。” “错了,大哥不是莽撞。”晏秋反驳道,“大哥只是想到了他自己,他自己的心是脏的,所以觉得别人都是脏的。” 傅建庭现在有求于他,也不好反驳,只是干巴巴道:“我会说他。” “只是说说吗?我记得当初您看到他和傅霜迟在一起的视频不是气到心脏病复发,现在这件事在您这儿已经翻篇了吗?” 傅建庭闻言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似乎很不想回想这件事情,“他已经坐牢了,他们不会再有什么了,总得过去吧,我已经失去……” 傅建庭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晏秋在这儿,当着他的面,接下来的话肯定不合适。 晏秋听到这儿也不得不敢感慨傅建庭不愧是一个商人。 之前傅建庭和傅霜迟的事儿给他留下那么大阴影,现在见有利可图,却可以默认他和黎先生的关系。 果然,利益才是第一。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不提了。”傅建庭说道,“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晏秋闻言端起面前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里面不断旋转地茶叶,淡淡地反驳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过去。” 说完,他将面前的茶杯重重放下,直视着他,“还有,我不同意。” - 晏秋离开不久,傅沉泽就推门走了进来。 傅建庭还坐在原位,面前放着两杯已经凉了的茶。 “爸。”傅沉泽看着傅沉泽对面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试探着问道:“他……同意了吗?” 傅建庭抬手将晏秋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倒进垃圾桶里,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 “他没答应。” 傅沉泽闻言,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 那天他提出这个想法时傅建庭沉默着没反对,傅沉泽就知道有戏。 但他以为的是最多合作谈成后给他一些奖励,但没想到傅建庭居然直接在董事会上公开了他的身份,甚至还想分他一部分股份。 这件事傅建庭从头到尾都没和他透露过一声,这让傅沉泽当场愣在了原地。 因此他好半天才回过神,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而且傅建庭明显是主意已定,他连反驳都不能反驳。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有些不安。 若是原来他还可以毫无顾忌地开口询问,但经过上次傅霜迟的事,他知道,他和傅建庭终究是疏远了。 因此只能一点点试探。 虽然一开始确实想让晏秋帮忙,但听说他没答应,终究还是放下了心。 “爸。”傅沉泽看见傅建庭眉头紧锁的样子,主动分忧道:“这件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的,想搭上黎家,也不一定非靠他。” 然而傅建庭却一口回绝道:“不必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傅沉泽闻言愣了一下,但还是回了句,“是。” 他刚说完,傅建庭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傅沉泽从办公室走出来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危机感。 从小他就知道傅建庭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他的,因此从他进入公司后,无论大小事都会和他说一说,听听他的想法。 但这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突然公开晏秋的身份?为什么突然要给他股份? 除了黎家的缘故外,是不是也想给他敲一记警钟? 告诉他傅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晏秋也有继承公司的可能。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冷,这么多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从未对自己是公司继承人这件事产生过任何怀疑。 哪怕之前因为傅霜迟而伤了父亲,他也不觉得傅建庭会因为这件事就放弃他。 但如今看来,似乎真有这个可能性。 更何况晏秋如今搭上了黎家,今非昔比。 他突然想起之前傅建庭心脏病复发住院时晏秋在走廊对他说过的话。 “还有你说的公司,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可就要争一争了。” 那时的他对于晏秋这句话并不以为意,毕竟晏秋才进公司多久,拿什么和他争,但如今…… 想到这儿,傅沉泽闭上眼睛,一点点化去眸中的戾气。 果然,他必须做得更加出色才行。 他要让父亲知道,没有人能取代他,晏秋也不行。 傅沉泽离开后,傅建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想着刚才的事。 晏秋既然拒绝了,那股份还要不要给他? 其实刚才提出给他股份一方面是因为他比傅沉泽更了解晏秋,知道不可能只用一点小恩小惠就打动他,必须给他更实际的利益,让他和他们成为一体。 另一方面也确实想压一压傅沉泽,自从傅霜迟那件事后,傅建庭也算看清了,这么多年一直捧着他,让他有些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当然公司最后还是会给他,但总要给他一些危机感,不能让他太顺了。 本来只要晏秋答应,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 但晏秋拒绝了。 这样的话自己再主动给他股份,显得他也太上赶着了。 因此傅建庭可谓是左右为难。 正愁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办公室的内线响了。 傅建庭整理好情绪,接起电话,“喂。” 待听清电话那头的是谁,傅建庭瞬间变了神色,一脸恭敬地说道:“黎先生?” 第45章 风动 晏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但脑子里还在想着傅建庭刚才所说的话。 其实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毕竟他忍着恶心留在傅氏就是为了让他们一步步付出代价。 傅建庭的目的很明显,一方面用他搭上黎家, 另一方面则是用他来压制傅沉泽。 所以无论自己如何努力, 最终公司还是会交到傅沉泽手中。 但傅沉泽从小到大太顺了,他对于自己是继承人这件事从来没有怀疑过,因此傅建庭此举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以他这种见不得一点质疑打压的性子, 说不定头脑发热会做出些什么。 所以晏秋只要耐心等着, 总有一天能等到他出错。 但若真的答应了傅建庭,势必要去求到黎先生。 晏秋知道傅建庭他们如今怎么想他, 无非就是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 牺牲他来为傅家换取利益,在他们看来是一笔很划算的事情。 但晏秋自己清楚, 他和黎先生的关系并非如此, 他也并不想变成这样的关系。 黎先生说过, 他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 不该掺杂太多的利益。 不过虽然他拒绝了股份,但傅建庭毕竟还是在公司公开了他的身份。 这件事对傅沉泽的打击估计也不小。 他现在应该也有了危机感,说不定正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因此晏秋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然而没想到没过多久,傅建庭却突然召开了股东大会,还让晏秋也参加。 晏秋想起他上次当着自己的面提的股份的事,有些出乎意料。 毕竟自己刚拒绝了他, 傅建庭这种好面子的人怎么还会上赶着把股份给他? 然而没想到的是, 股东大会上傅建庭宣布的还真是这件事。 傅建庭当着所有的股东的面形成决议, 并和晏秋签定了股权转让协议, 然后办理了交割手续。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傅建庭突然转了性, 但晏秋还是下意识看向傅沉泽。 果然, 只有他没有鼓掌,目光冷淡地望着他,一双手在桌下慢慢蜷紧。 股东大会结束后,傅建庭再次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晏秋知道他肯定还是要谈和黎家合作的那件事,因此笑意不达眼底。 “董事长,我记得我上次已经拒绝了你的提议。” “是。”傅建庭在沙发上坐下,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 “不过这次是黎家主动和我们谈的合作。” 晏秋闻言一愣,“主动?” “对。”傅建庭说着,把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但黎先生也有要求。” “什么要求?”晏秋立刻问道。 傅建庭闻言端起茶杯,手指摩挲着杯壁,却没有喝,而是抬眸望着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要求你亲自去谈这次合作,并且这次合作谈成后,后续全程由你跟进,黎家不和旁人对接。” 晏秋闻言沉默了许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建庭突然在公司公开了他的身份,他一跃成为董事长的亲生儿子,身上的责任自然和以前不同。 加上傅沉泽在公司已经这么多年,大家又默认他下一任继承人的身份,根基自然不一般。 他原本只是一个小职员,身上没有担子和期许,但如今身份变了,肯定会被和傅沉泽比较,他自然也需要做出一些成绩,承担一些事情。 所以黎郅这是在帮他在傅氏站稳脚步? 并且“由他亲自去谈这个条件”,应该也是为了避人口舌。 黎先生确实替他把一切都想到了。 但……为什么? 见晏秋一直没有出声,傅建庭怕他再次拒绝,于是十分隐晦地说道:“其实你的股份按理说应该比沉泽少的,但你们毕竟都是我的孩子,我想了想,一碗水还是要端平。”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 晏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暗示自己也有继承公司的机会。 不过晏秋明白,他连姓都没想着给自己改回来,不过是在画饼。 但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是黎先生的好意,他不想辜负。 从傅建庭的办公室出来,晏秋没急着回去,而是来到空荡荡的楼梯间,然后拿出手机。 看着手机上那一串熟悉的号码,晏秋纠结许久,还是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 接着,传来黎郅的声音,“小秋?” “黎先生。”晏秋叫道。 对面似乎是在翻阅文件,因此晏秋可以听见黎郅手指翻页时摩擦纸面,发出的“沙沙”声。 很轻,但不知为何,晏秋的脑海中却出现了黎郅翻阅文件的画面。 “是为了合作的事吗?”黎郅的声音顺着手机传来,晏秋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向窗外,试图驱赶出去刚才脑海中的画面。 “是。”晏秋组织好语言,一点点回道,“其实傅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黎郅回道。 他似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专注地在回答晏秋的问题,声音不高却很坚定。 “那你还……”晏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下意识向外看去。 窗外的天空是一碧如洗,温柔地抱着一朵朵松散的云,路边的树木枝繁叶茂,将世界装点成一片盈盈的绿,整个世界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副高饱和度的画,他站在窗口,不知是在看画,还是身处在画里。 有风吹来,云散云开,树叶微微晃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动了起来。 “你不必为我徇私。”晏秋收回目光,终究还是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对面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 其实说完晏秋就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自作多情,黎郅年纪轻轻就能掌管黎家,这样做有别的目的也不一定。 因此就在晏秋有些尴尬地想要转移话题时,却听对面终于开了口。 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可我愿意。” - 有黎郅为他开的绿灯,晏秋的合作谈得十分顺利。 虽然傅沉泽明白这都是因为黎家那位先生的缘故,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因此众人对于晏秋能与黎家建立合作关系纷纷表现得惊讶不已。 一时间对于晏秋纷纷赞不绝口,称赞他和傅沉泽简直是傅建庭的左膀右臂。 傅建庭对此接受良好,一副不偏不倚的公正模样。 这让傅沉泽更加忧心。 他硕士毕业就进了公司,用了四年的时间才坐稳总经理的位置,在傅氏有了一席之地。 而晏秋什么也没干,仅仅靠搭上黎郅便又是股份又是合作。 眼看这是要取而代之的意思,这让他怎么甘心? 他恨不得现在就公布晏秋和黎郅的关系,让大家都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合同的? 但也只是想想。 傅建庭这么看中高新技术这一块的发展,他若是一不小心给弄砸了,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只是看着晏秋这么大出风头他又实在不甘心。 但一时间他手里的项目又没有什么能压过黎家的,因此只能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 奈何不了晏秋,傅沉泽只好化悲愤为动力,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公司里。 他的转变傅建庭全都看在眼里。 果然,他这步走得没错,既搭上了黎家,又给了傅沉泽压力和动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然后再过一两年,等他和傅霜迟的事慢慢过去,再给他安排几场相亲,早点解决婚姻大事。 三十而立,等傅沉泽一切都立住,他也就可以慢慢放手,准备退休的事情。 然而当局者迷,傅沉泽自然不会明白傅建庭的苦心。 他一心都在想办法拿下一单可以超过晏秋的大项目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这种项目也不是他想要就有。 然而就在他快被自己给的压力压垮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了一个机会。 - 另一边,因为合作和木雕,晏秋的日子也忙碌了起来。 和黎家的合作还好,黎郅早已安排妥当,他只需要跟进就好。 但黎老爷子那儿可就没那么容易。 虽然每周只要晏秋去祖宅一次,但每次留下的任务足足一周才能完成。 不过晏秋对此没有半分怨言。 他能感觉到黎老爷子这次的“教”和以前的“指点”并不相同,每次去都能学到不少的东西,加上黎老爷子的魔鬼训练,他的技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更重要的是,晏秋去黎家老宅时,每次都用的是黎老爷子送自己的那一套刻刀。 他第一次拿出那套刻刀时,发现每一把刻刀的刀柄上都刻着字。 黎元井。 晏秋一看这个姓便知道这肯定是黎老爷子的名字,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于是他上网查了一下。 这才发现,黎老爷子竟然是如今木雕界最有名望的大师。 一生作获奖无数,大部分作品都被陈列在各大展馆里。 晏秋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虽然他并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但既然爱好木雕,他也看过很多相关资料。 应该曾在资料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只是之前在古玩市场时,黎老爷子从未说过自己的事情。 所以晏秋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爱好木雕而已。 因此后面哪怕知道他姓黎,但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这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拜了黎老先生为师。 晏秋知道后激动了好几天,但并没有在师父面前提过什么。 毕竟看黎老爷子的性格,也不喜欢张扬什么,所以只是学习的时候更加认真,恨不得把师父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读熟嚼烂。 黎老爷子向来不喜欢喜形于色,只是有时候看着他,眼中偶尔会闪过什么,像是感慨,也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其实黎郅……”有一次黎老爷子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口。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停了下来。 “师父?”事关黎郅,晏秋其实也很好奇。 然而黎老爷子却怎么也不肯再往下说。 只是摆了摆手,失言一般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46章 呢喃 周末, 晏秋照常来到黎家祖宅。 这里平时只有黎老爷子一个人住,晏秋来过这么多次,但从未见过黎郅那位喜欢柯罗马3黄色洋桔梗的祖母, 想到黎老爷子已经八十岁, 估计老夫人已经仙逝。 但这也只是他自己的猜测,毕竟这种问题也不好开口询问,因此只能强忍住自己的疑惑。 不过虽然没有见过黎先生的祖母, 但经常可以看见沉古轩的老爷子。 抱着他贵得吓人的红木镶嵌银丝制成的棋盘和那副和田玉制成的棋子来找黎老爷子下围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晏秋这才知道,原来沉古轩的老板和黎老爷子是几十年的老友, 虽然看起来也上了年纪,但其实比黎老爷子还年轻一些。 黎家祖宅旁人不许入内, 因此常年冷清。 只有他和沉古轩老板来时, 才会热闹一些。 晏秋今日是带着两个黑眼圈来的。 黎老爷子上周给他的任务是让他仿19年佳士得拍卖行所拍卖的那对五代的木雕菩萨立像, 还特意给了他一块极其昂贵的香檀让他来刻。 先不说这件木雕对于刻工的要求有多高, 就黎老爷子给他的那块木料,价格就不知几何? 因此晏秋每一刀都刻得小心翼翼,生怕废了这块木料,因为进度极慢,几乎每晚都要熬到深夜。 再加上白天还有公司的事要忙,所以晏秋这一周一直靠着咖啡存活。 好不容易将这尊菩萨立像刻完,周末就立刻带了过来“交作业”。 他来的时候黎老爷子正和沉古轩的老板在下棋。 晏秋知道他们的习惯, 也没打扰, 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 一直等他们手谈完一局, 这才对着黎老爷子说道:“师父, 您让我刻的那尊菩萨立像我已经刻好了。” “这么快, 拿过来让我看看。”黎老爷子刚赢了一局, 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晏秋本来还怕挨骂,见状也松了口气,连忙把菩萨立象递了过去。 黎老爷子接过,拿在手里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比例、刀工、布局等方面的问题一一说了起来。 晏秋本以为自己还原得应该还可以,但听黎老爷子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黎老爷子原本还想多说两句,但见他有些灰心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晏秋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总能让人对他不忍心。 因此一旁的沉古轩老板也跟着说道:“你对小秋的要求也太高了,他这个年纪能刻成这样,我觉得比当初的你都强。” 晏秋听得受宠若惊,下意识想要摇头。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一边重新捡起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上,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不看看看这是谁的徒弟?”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看向黎老爷子。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这周不仿了,自己刻一尊菩萨,下周带给我,右边的抽屉有一块香檀,自己去拿,好好刻,别浪费了。” 晏秋一听,立刻回道:“好,师父。” 晏秋捧着檀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这里离老宅有些远,但黎先生派了车每周接送他,一般他一出门,车就已经等在门口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今天一出来,门外停着的竟然是那辆雅致系列的黑色宾利。 车牌是那串略显张扬的五个八,因此晏秋瞬间反应了过来,是黎先生。 果不其然,陈业一看见他便从驾驶座下来,恭敬地替他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里面坐得正是黎郅。 晏秋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因此算起来,似乎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黎先生。 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之间已经没了刚认识时的生疏。 因此晏秋立刻自然地上了车,问道:“黎先生,您……你怎么来了?” “来转一圈,听说你也在,刚好顺路送你一程。” 晏秋一下午都在黎老爷子的书房,并没有见黎郅进来过。 所以可能只是回来拿什么东西吧。 不过回来一趟连基本的问候都没有,看来他们祖孙之间的关系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差。 “又麻烦你了。”晏秋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麻烦,顺路罢了。”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算多,最近可以说得到一起的似乎只有两家的合作,因此晏秋心思一转,主动和他汇报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但他本来就熬了一个星期大夜,陈业的车又开得太稳,再加上他们说的话题也无聊。 因此晏秋没一会儿就说困了。 但在黎郅的车里又不好睡觉,于是困狠了就立刻低头,趁着黎郅不注意悄悄打个哈欠,然后再重新抬起头来继续汇报。 但这种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 黎郅看着他睡眼朦胧的模样,轻笑一声,主动开口问道:“困了?” 晏秋想说不是,然而一张嘴就是一个哈欠。 这下再说不是就虚伪了,于是尴尬得他只能顺势点了点头,回了句,“有点。” “困了就睡吧。”黎郅缓缓说道,“到了我会叫你。” “好。”说来奇怪,其实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堑,但在黎郅面前,晏秋似乎永远也不用装什么矜持,于是他立刻遵从本心,抵着窗户睡了过去。 晏秋大抵真得是困极了,因此睡得很快,胳膊紧紧抱着怀里的木料,身子向左侧着,整个人几乎要蜷在一起。 他本来就瘦,缩在一起就更小,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兔子。 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但昼夜温差还是很大,黎郅担心他着凉,于是将外套脱下,轻轻地披在他身上。 晏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一副将醒未醒的样子。 黎郅见状,手中的动作不由停了片刻,但还好,晏秋并没有醒过来,只是嘴唇嗫嚅了几下,好像在说些什么。 黎郅自然没有听清。 然而就在他给晏秋披好衣服正准备回过身来,却听见一声喃喃的,“黎先生。” 接着,身上的衬衫突然一沉,黎郅垂眸,然后就见晏秋的手指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摆。 晏秋的手指很好看,又白又细的一根,很像他小时候把玩过的玉,关节处因为用力和弯曲,泛着浅浅的白色。 那一瞬间黎郅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脑海中似乎闪过很多想法,然而当他想伸手抓到一个时,却发现竟是一片空白。 他从来条理清晰,这是难得的茫然无措。 于是连侧过身也忘了,就这么任由他拽了一路。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傅家的老宅,陈业刹车停车,因为惯性,晏秋向右滑了一下。 黎郅见状,连忙伸手挡住他的头部,然而不知有意无意,却没有将他放回原处,而是顺势让他靠住了自己的肩膀。 晏秋动了动脑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变化,在他肩膀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嘴里似乎又呢喃了什么。 “先生?”陈业扭过头来想要提醒。 然而一看到黎郅的眼神,立刻又扭了回去,主动向窗外看去。 车内十分安静,晏秋的头抵着他的肩膀,呼吸喷洒在他颈边,这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离得最近的时刻。 两侧的车窗倒映着他们的侧影。 黎郅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刚才昏睡中呢喃的那句,“黎先生。” 一时间不由产生了几分好奇。 于是,他侧头看向熟睡中的晏秋,无声地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叫我?” “你的梦和我有关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 这么多年想往他身上扑的人不计其数,各种手段也是不胜枚数。 却都没有一句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喃来得让他心动。 黎郅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栽了,却又不肯承认,于是趁着晏秋睡着,便把一切责任都推了过去。 “晏秋。”黎郅垂眸,低低地叫他,“是你先越界的。” 第47章 好土 晏秋这一觉睡得安稳。 等他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脖子有些酸,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揉揉, 然而刚一伸手, 就感觉到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上滑了下来。 晏秋垂眸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这似乎是黎先生的衣服。 更让他惊讶的是, 他睡过去之前明明靠的是车窗, 然而醒过来后却发现,他靠着的其实是黎先生的肩膀。 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晏秋也不好表现得太惊慌, 于是努力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慢慢坐直了身体。 又缓了片刻, 这才将黎郅的衣服整理好, 转头看向他看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黎郅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好看的眼睛微微阖着,看起来也睡着了,还没有醒。 晏秋也不知道该不该叫他?只能先看一眼手机,这才发现现在竟然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他原来睡了这么久吗?看窗外老宅早就到了,黎先生为什么一直没叫他?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却见黎郅动了一下, 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先是向外看了一眼, 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晏秋说道:“已经到了, 不好意思, 我也睡着了。” 晏秋一听, 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 你每天肯定很累很忙,还麻烦你送我回来。” 说着,将手中的衣服递了过去,“黎先生,我先回去了,您……你早点休息。” “好。”黎郅伸手接过外套,然后看着他回道,“你也是。” - 晏秋从车上下来,一直看着黎郅的车从视野中消失,这才转身向老宅走去。 晏秋本以为爷爷他们肯定都睡了,然而没想到一进去却发现老宅的别墅依旧灯火通明。 保姆阿姨都在院子里找着什么,看样子是丢了什么东西。 “你们在找什么?”晏秋有些好奇地走过去问道。 被问到的阿姨扭头看见是他,不知为何,竟跟看见鬼了一般,吓得惊叫了一下,手中的手电筒都掉在了地上。 她这个反应着实让晏秋也吓了一跳,下意识抹了抹脸颊,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秋,秋少爷……”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晏秋见状更加好奇,一脸茫然地问道。 然而阿姨只是为难地搓了搓手,一个劲儿地把头往下低,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晏秋看她实在为难的样子,也不好再逼她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寻找,然后继续向里走去。 走进别墅大门,里面的人也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 傅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满脸怒容,旁边还坐着同样一脸不开心的傅老太太。 傅老太太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很少下楼,加上次晏秋估计把她气着了,又是许久不见她的人影。 但今晚两人同时出现,想必真的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爷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晏秋看到傅老爷子,主动叫道。 爷爷一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来,“小秋回来了。” “嗯,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么晚还在找东西?” 晏秋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傅老太太,在傅老爷子身旁坐下。 傅老太太对于他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早已习惯,因此只是白了他一眼。 “小秋,你别着急。”傅老爷子似乎也很为难,拉着他的手说道,“爷爷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晏秋听得一脸茫然,帮他找回来,帮他找回来什么?他的东西丢了吗? “帮我找回来……”晏秋说到这儿突然顿住,他的东西就那么多,全部都在他房间里好好地放着。 唯一会动的就是那只狸花猫,难道是小狸花丢了? 傅老爷子看见他骤然变了脸色,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你放心……” 傅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晏秋就已经站起身来向楼上跑去。 小狸花那么乖,从来不会乱跑,每天都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房间等他回来。 怎么会突然丢了? 他多希望爷爷只是在和他开玩笑,等他一推开门,就能看见小狸花像往常一样伸着懒腰跑到他身边,蹭着他的裤脚,让晏秋摸摸它。 然而没有,晏秋推开他房间的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模一样。 除了少了一只每天都来迎接他的狸花猫。 只是少了一只猫而已,整个房间却好像突然变得比平时大了许多,有风吹进来,空空荡荡的。 晏秋一时间顾不上去追问原因,弄清真相,只是转身向楼下跑去。 爷爷似乎想要叫住他,但晏秋已经顾不上,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从后花园开始,一点点找起。 然而一直找完了整个别墅,也没看见半分小狸花的踪影。 晏秋想要出去找,然而这个时候爷爷也跟了出来,看着他满身是土,眼神空茫的模样,心疼地拉住了他。 “让他们找吧,你先去睡觉,爷爷保证明天早上一定把猫给你找回来。” 晏秋听到这句话,原本空散的眼神终于有了些焦点,他抬眸看向爷爷,有些艰难地说道:“它很乖的,从不乱跑。” 傅老爷子心疼地点了点头,也跟着他回道:“是,它和小秋一样乖。” “那为什么会不见了?” 傅老爷子不知是难以回答还是被他的话问住,突然沉默了下来。 晏秋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但还是努力控制好情绪,对着他说道:“爷爷,您先去睡吧,我再找找。” “太晚了,要不睡一会儿再去找?”傅老爷子提议道。 然而晏秋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魂好像少了一半,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不行,我睡不着,我得把猫找到,我不能再弄丢了。” 说完,晏秋便转身向外走去。 此时已时深夜,老宅外空荡荡的一片,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但还好还有路灯,倒不至于太暗。 晏秋走在路上,一会儿半俯着腰看向路边的灌木丛,一会儿抬头向两旁的树。 嘴里不住喊着小狸花的名字。 只是不知是太累,还是眼前的场景太熟悉,因此喊着喊着就喊混了起来,一会儿喊着“小狸花”,一会儿却又喊起了,“丢丢”。 夜色苍茫冷清,面前的道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这样的场景似乎曾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也是站在同样的道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找回“丢丢”。 在梦里他找回过很多次,可是每次梦醒便是一场空。 梦是反的,他永远找不回丢丢。 就像他永远回不到过去,也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他以为自己这次总不会再弄丢小狸花了,毕竟猫和刻刀是他仅有的东西,他每一个都用心看好。 可是老天总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总是喜欢把给予他的东西再收回去。 月色苍苍茫茫,伴着他找了一夜,直到天色将亮,才一点点隐到了白云后面。 路上渐渐有了人声和车声。 新的一天到了,所有人都在继续向前,只有他迈不过去。 晏秋走了一夜,实在累极,因此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就这么瘫坐在路边。 他又累又困,仿佛下一秒就能坐在这里睡过去,但精神又强逼自己振作,他还没找到猫,他不能回去。 “还真是你啊,一大早的你坐在这儿干什么?”一道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晏秋扭过头,然后就见穿着一身睡衣的秦暮走了出来。 晏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好巧不巧,竟然坐在了秦暮家门口。 秦家和傅家老宅在一起,所以两家的孩子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 只是后来傅建庭掌管公司后就搬了出去。 而秦家一直没有分家,还住在这里。 秦暮早上起来一打开窗户,就看见门口坐了个人,背影像极了晏秋。 一时好奇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只是今日的晏秋格外狼狈,浅色的衣服上沾满了土,向来挺直的后背微微向后塌陷了进去,一张小脸面色煞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你这是怎么了?”秦暮见状,也没了开玩笑的兴致,走过来问道。 晏秋心情本来就差,看见他就更烦了,于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然而秦暮却不依不饶,直接走过来拽住了他,“晏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上一世他们之间还算有点关系,但这一世的晏秋自问和他不熟。 因此十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事这么关心? 于是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不冷不热地说道:“和你有关系吗?” 秦暮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本想不管了,但看他这个模样,不知为何又怎么也放不下心,于是只能故意激他,“你不会被傅家赶出来了吧?傅爷爷也不要你了?” 这句话对晏秋果然有用,只见他抬眸白了秦暮一眼,这才说道:“不是……我的猫丢了。” “猫?”秦暮眉头微挑,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狸花猫?” 晏秋闻言猛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啊,这么巧的吗?”秦暮说着,抬手摸了摸下巴,“昨天有只狸花猫突然跑到了我们家,我们家向来不养这种东西,但毕竟是条命,所以打算今天寄养到宠物医院去,原来是你的啊。” “是我的!”晏秋原本昏暗的眼睛重新亮起光亮,“它现在在哪儿?” “怕它抓人,找了个笼子给它关起来了。” 秦暮说着,带他向秦家走去,把他带到了一楼的杂物间里。 原本安静了一夜的猫咪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焦躁起来,开始用爪子想要扒开笼子。 晏秋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狸花。”晏秋惊喜地叫了一声,连忙走过去让秦暮打开笼子,然后把猫抱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瞬间,他抱的是小狸花,却又好像隔空抱到了许久不见的丢丢。 原本空了一块的心好似突然就满了。 秦暮站在一旁,看着晏秋对一只猫爱不释手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小狸花?好土的名字。” 虽然知道秦暮就在身边,但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让晏秋没有忍住,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抬手想要把眼泪擦干净,然而越擦却越多。 秦暮见状,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一只猫哭得这么惨。 但看着晏秋努力控制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旁边抽了一张纸递给他。 然后在他旁边蹲下,安慰道:“别哭了。” 第48章 不行 晏秋没有接秦暮递过来的纸, 而是抱着猫站起身来,虽然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并没有彻底了结,但秦暮也算帮了他一次。 晏秋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因此还是对他说了声, “谢谢。” 说完,抱着猫就想离开。 秦暮见状,抬起左手挡在他身前, 然后垂眸看着他, 眼角带着几分笑,懒洋洋地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晏秋想了想也是, 万一秦暮心狠点昨天直接把猫扔出去,说不定真就再也找不到了。 无论如何, 他也算是小狸花的救命恩人。 于是想了想, 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拿出五百块钱想要递给他, “谢谢你昨天照顾我的猫。” 秦暮看着他递过来的钱,差点笑出声来,一边伸手把钱推了回去,一边无奈道:“晏秋,可真有你的。” 晏秋以为他嫌少,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我很感激你,但你也不能趁机宰人, 漫天要价。” “谁跟你要钱了?”秦暮又好气又好笑, “你就没点别的感谢方式吗?比如……” 晏秋:“比如?” “请我吃个饭什么的。”指望晏秋自己反应过来是不可能了, 因此秦暮只能自己来说。 晏秋闻言沉默了片刻。 其实比起吃饭其实他更想给钱, 毕竟给完钱这件事就算了了, 但吃饭的话还得多见一面。 但无论怎么说, 今天也算欠了他一个人情,秦暮自己都提出来了,晏秋也只好答应。 “好吧,不过今天不行。”晏秋说着,抱紧了怀中的狸花猫,他还有很多事情。 其实以晏秋厌烦他的程度,能答应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此秦暮立刻回道:“不急,等你有空了再联系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晏秋说完,便抱着那只猫向外走去。 原本颓败的肩膀再次挺直,双手将怀里的猫紧紧抱住。 秦暮没有送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晏秋抱着猫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会觉得有些心疼。 就好像晏秋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那只猫相依为命。 - 晏秋抱着猫回到家,佣人们还在默默地找猫,老宅一片安静。 见晏秋把猫抱了回来,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晏秋推开门,然后就见爷爷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半阖着双眼,一副累极的样子。 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看见晏秋怀中抱着的猫,傅老爷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虽然只是一只流浪猫,但傅老爷子也能感觉到的晏秋对它的感情,因此昨天知道猫丢后便赶忙让人去找。 但那么多人找了一夜都没有任何消息,因此傅老爷子对于能找回来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还好,晏秋还是找回来了。 “找回来就好。”傅老爷子扶着沙发站起身来说道,他年纪大了,一夜没睡,身体确实也有些吃不消,“你在哪儿找到的?” 然而晏秋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安抚似地摸了摸怀中的猫,这才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傅老爷子问道:“爷爷,是奶奶做得吗?” 傅老爷子闻言沉默了下来,他就知道根本瞒不过去。 “她……”傅老爷子知道他们一向不对付,也不想他们之间的矛盾再激化下去,因此想要尽量解释一下。 但看着晏秋的眼神,辩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晏秋见状,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于是回了句,“我知道了”,就抱着猫向楼上走去。 “小秋。”傅老爷子知道他这是要去做什么,下意识阻止了一声。 然而此时晏秋早已听不进去。 只是径直上楼,向傅老太太的房间走去。 傅老太太的房间一片昏暗,她还没起,晏秋见状直接打开了灯。 刺目的白炽灯亮起,傅老太太有些不适地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看见是晏秋,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下一秒就看见了他怀中抱着的猫咪。 先是有些惊讶,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头,避开了晏秋的眼睛。 “一大早这是干什么?”傅老太太靠着枕头,双手环抱在胸口,先发制人道。 晏秋懒得和她打哑迷,抱着猫走到床前,对着她问道:“你讨厌我可以直接跟我说,我离开就是,为什么要和一只猫过不去?” 这件事傅老太太虽然理亏,但她唯我独尊惯了,哪里容得下一个小辈的质疑。 更何况她一想起这件事就来气。 以前因为傅霜迟猫毛过敏,加上她一生爱干净,讨厌这些乱掉毛的东西,所以家里从来都没有养过宠物。 那天她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好了点,下楼想喝杯咖啡,谁知却看见阿姨从楼上掂下来一大兜黑乎乎的东西。 “你提的什么?”傅老太太有些好奇地问道。 然后就听佣人说道:“是刚换下来的猫砂。” “猫砂?”傅老太太一听,眉头立刻高高皱起,“家里哪儿来的猫?” 佣人也知道傅老太太讨厌宠物,因此回答得也有些犹豫,“是……秋少爷养的。” 傅老太太一听又是他,火立刻上来了。 “他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跟我说一声?这到底是谁的家?” 傅老太太说着,重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向楼上走去。 佣人见状不妙连忙跟上,然后就见傅老太太径直走到晏秋的房间,推开了房门。 接着,就看见了那只正卧在床上睡觉的狸花猫。 那只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敌意,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弓着背望着她。 傅老太太看得眉头直皱,眼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怎么还是只土猫?和你那主人一样得不讨喜。” 说完,直接吩咐道:“把它扔出去。” 佣人闻言吓得手中的猫砂差点掉在地上,小声问道:“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傅老太太乜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要不你走?” 佣人一听,瞬间沉默了下去。 乖乖放下手中的猫砂去抱猫。 但狸花猫很聪明,见佣人朝它走过来,立刻向外跑去。 傅老太太找了好几个人去抓,愣是没抓住它。 只见它从楼上跑到楼下,一连打碎了好几个花瓶,这才自己趁着他们开门的间隙跑了出去。 傅老太太见家里终于干净了,这才舒了口气。 她知道晏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这儿毕竟是她家,傅老太太也不怕他。 可是没想到还没等回来晏秋,先等回来了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回来一听说这件事,勃然大怒,当即就和她吵了一架,然后让所有人赶快去找猫。 傅老太太下午刚让他们把猫赶出去,傅老爷子就让人去找。 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她的脸。 因此傅老太太更加生气,“傅锡午,一只猫而已,也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傅老爷子闻言望了她片刻,“你也知道只是一只猫而已,你怎么就容不下呢?” 说完,再不理会她,也出去找了起来。 傅老太太只觉得一阵气闷,连忙坐到了沙发上。 想当年傅老爷子白手起家,得了她们家不少帮助,后来傅老爷子事业有成后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傅老太太出生富裕,家里在傅老爷子创业初期又对他有恩,所以傅老爷子这一辈子都很让着她。 她也作威作福惯了。 可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突然为了一只猫和自己这么硬气。 不过是一只猫而已。 - “我就是容不下怎么了?我讨厌掉毛的东西不行吗?”傅老太太理不直气也壮,声音比晏秋还大。 “我的猫好好呆在房间里,掉毛似乎也掉不到你身上。” “那我也看着碍眼。” 晏秋闻言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是看猫碍眼?还是看见猫就想起傅霜迟了?” “真感人,傅霜迟都坐牢了,还不允许养猫,你还在等他回来啊?” 傅老太太听见这个名字,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傅霜迟猫毛过敏,所以傅家从不养猫是吧?你们对他的感情还真是深厚啊?哪怕他在雪场纵火,差点烧死了你的亲生儿子,亲生孙子,这习惯你还是为他保留着。就是不知道他放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你?” “你!”傅霜迟是她最疼爱的一个孩子,因此刚得知这件事时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再加上因为的流言蜚语,直接让她缠绵病榻多日。 如今好不容易刚好了些,伤疤就被晏秋再一次揭起。 傅老太太只觉得差点再一次气闭。 “不过没关系,就算傅霜迟不是你的亲孙子又如何?反正大哥喜欢他,等十年后他出来了,还能再成为你的孙媳,你们照样还是一家人,你还可以继续疼他爱他。” “你说什么?!”傅老太太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因此傅老爷子根本没敢告诉她这件事。 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晏秋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晕了过去。 晏秋本来只是想刺她一下,没想到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倒是有些惊讶。 见她面色煞白,满脸震惊,一副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模样,晏秋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转身抱着猫要走。 然而傅老太太却叫住了他,“你是说……霜迟和沉泽?” 晏秋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是不信我?问你信的人去吧。” 说完,抱着猫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小狸花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意思,主动钻进了猫包里,乖乖等着晏秋。 晏秋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两套刻刀,还有一些木料和刻了一半的作品。 因此很快就收拾干净。 等他提着行李箱和猫包走下楼的时候,爷爷已经坐在客厅等着他。 看着他收拾好的行李,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再继续住下去了。” 晏秋看着爷爷,说了句,“抱歉。” 爷爷摇了摇头,“是我没照顾好你。” 说着,拿了一把钥匙递给他,“这是平康路的一套平层,就在公司附近,你上班也方便些。” “不用了。”晏秋看着面前的老人,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们之间的接触和羁绊都不算深,但因为一份血缘,爷爷一直都很照顾自己。 这也是他在傅家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毕竟差了二十多年的相处和感情,因此晏秋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给的东西。 “我的钱够我租一套房子住了。”晏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好一些,“爷爷您别担心我,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的。” 说完,便提着行李箱和猫包向外走去。 走出老宅的大门时,晏秋还是没忍住向后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曾有一段时间,爷爷确实给了他家的感觉。 小狸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感伤,在猫包里轻轻叫了一下。 晏秋打开猫包揉了揉它的脑袋,不知是在安慰它还是安慰自己。 “没关系,我们会有家的。” - 租房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晏秋只能先带着猫住进了宾馆,然后一边上班,一边留意着公司旁边的租房启示。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去附近看房子,忙得晕头转向,木雕的进度也慢了下来。 本来想打电话跟师父解释一下,这周菩萨立像应该刻不完了。 但拿出手机才想起来他没有黎老爷子的联系方式,只能周末亲自去一趟当面解释。 好不容易看好了一套房子,和房东约好晚上去看房。 然而没想到刚下班,却在公司楼下看到了秦暮。 晏秋看他一副等人的模样,猜测他可能是在等傅沉泽,于是打算直接绕开他。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秦暮拦住。 “见你一面可真难啊。”秦暮看着他说道。 晏秋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问道:“你在等我?” 秦暮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反问道:“怎么?你想赖掉欠我的饭?” 晏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答应过秦暮这件事,他当然没有想赖账,只是最近太忙了,实在顾不上请客的事情。 但晏秋也有些没想到,秦家的大公子什么没吃过,居然还真惦记他这顿饭。 “没有,我只是最近有事。”晏秋说道,“等我忙过这阵子,一定真挚而隆重地请你。” “今天也忙吗?”秦暮问道。 晏秋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我现在是有点事。” “但你总得吃饭吧。”秦暮说道,“你先忙,我可以等你。”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晏秋只好同意,“好吧,要不你……” 晏秋本想说他想吃什么,可以先去餐厅,自己忙完了就过去。 然而秦暮根本没听他说什么,直接拿出车钥匙,对着他说道:“你去哪儿?我送你。” 看样子秦暮今天是非吃这顿饭不可,晏秋只好跟上,和他一起向附近的公寓赶去。 房子晏秋看得很满意,离公司步行五分钟的距离,安保很好,周围的各种设施也都齐全,当然价格也偏贵。 不过傅建庭给他开的工资不低,倒也能负担得起。 秦暮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没想到竟然是看房子,想到自己那天的话,竟真的一语成谶了,一时间有些想扇自己。 但当着房东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因此直到回到车里,才试探着问道:“怎么突然开始找房子了?你不住老宅了?” 傅家那些事儿晏秋一个字都不想提,因此也不想解释太多,只回了句,“嗯。” “傅爷爷真把你赶出来了?不应该啊,傅爷爷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爷爷。”晏秋下意识开始维护傅老爷子,“是我自己想搬出来的。” “挺好的。”秦暮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跟那只猫有关,但也不好多问,于是宽慰道,“一个人住多自在,我也想搬出去,不过我们家不允许,说感情好就得住在一起,这是什么扯淡逻辑。”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然后晏秋就看见秦暮把车开到了上次他和黎郅一起去过的那家法餐厅。 上次虽然不是他掏的钱,但他回去查过,这家餐厅人均六千。 晏秋想起自己五百的预算,转头哀怨地看了秦暮一眼。 这狗东西,果然想宰他一笔。 秦暮停下车,见晏秋没有下来的意思,转头对上了晏秋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笑了一下。 “行了,这顿我请,不坑你。” 说着走过来替晏秋打开车门,然而晏秋还是不肯下来,对着他说道:“这不合适,说好了我请你。” “是,但我这不是想扭转一下你对我的印象。”秦暮说着,对上了他的眼睛,“吃了我的饭,就别那么烦我了行不行?” 晏秋看着秦暮,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上一世他们一切还未挑明的时候。 秦暮在他面前就是这样,风趣幽默,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会在意他的感受,顾及他的想法。 但晏秋知道,一切不过是表象而已。 只是他和傅霜迟联合起来玩的一场游戏。 上一世曾让他心动过的那个秦暮不过是镜花水月,是他和傅霜迟用鲜血画成的,一张用来捉弄他的人皮。 哪怕那些事和现在的秦暮无关,但他也做不到放下过去,因此晏秋摇了摇头,回了句,“不行。” “你……”秦暮被呛住,随即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可真是让人没有一点办法。” “行。”秦暮点了点头示意他下来,“那你就继续烦我吧。” 两人一起上到餐厅,一进去晏秋便下意识看向上次他和黎先生坐的那个位置。 他们来得比较巧,那里还没人。 因此当服务生问他想坐到哪里时,晏秋毫不犹豫地指向靠窗的那个位置。 “好的,请随我来。”服务生说着,将他们引了过去。 两人在座位上坐下,服务生递过来菜单。 晏秋没有看,只是凭着记忆点了上次黎先生点的那几样东西。 秦暮在对面看得一脸惊奇,挑了挑眉问道:“你来过这儿?” “是不是很惊讶?”晏秋反问道,“我这种土包子也来过这里。” 秦暮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也不是,我就是……” 说到这儿,秦暮叹了口气,“你为什么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晏秋没说话,而是转头看向窗外的夜景,好半天才说道:“大概是因为你的朋友是傅霜迟。” 这个沉寂已久的名字成功让他们之间的氛围冷了一瞬。 秦暮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都……” 晏秋不想听他的辩驳,恰好此时前菜也上了,于是对他说道:“吃饭吧。” 虽然秦暮说这顿他来请,但晏秋一点也不想再欠他的人情。 于是中途借口上厕所去结账。 然而没想到服务生查了一下他们的桌号,却说道:“您好先生,电脑显示,你们的帐已经结过了。” “结过了,这怎么可能?”刚才他和秦暮一直都在位置上,谁都没有离开过,总不能秦暮刚来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吧? “请问是谁结的帐?”晏秋好奇地问道。 “是8号的那位先生。”服务生说着,用手势向晏秋示意。 晏秋顺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看到8号就在他和秦暮位置的不远处。 因为这里的私密性较好,是半包围式,位置之间都会用各种花束和摆设巧妙地隔开。 所以晏秋只能隐隐看到一个穿西装的背影和因为搭在沙发侧而露出的一截右臂。 晏秋下意识向前一步,距离更近,也看得更清。 然后他看到男人深灰色的西装熨帖地合着手臂的轮廓,剪裁得体的袖侧缀着一枚机械外观的法式袖扣。 好看的手腕从袖口伸出,上面戴着一块百达翡丽星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低垂,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烟头。 虽然只能看到这么多,但不知为何晏秋却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是黎先生。 第49章 闷气 晏秋下意识想要过去, 然而刚迈开步子就被身后的一道声音叫住。 晏秋回过头,然后就见秦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见他站在这儿, 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奈笑道:“我刚才还在想你不会偷偷跑过来结账吧,没想到还真是。” 秦暮说着,掏出一张卡走过去想要结账, “这次说好了我请, 下次你再请我吧。” 说着,对着服务生问道:“请问多少钱?” 晏秋见状, 连忙说道:“秦暮,已经结过了。” 秦暮闻言, 握着卡的手指一顿, 转过身来对着他说道:“多少钱?我给你。” 晏秋一听, 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我结的。” “那是谁……”秦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不远处座位上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站起身来。 男人的身量很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温和的长相,但不知为何浑身上下却莫名透着一股很强的压迫感。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被折断,随手被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接着, 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晏秋顺着秦暮的目光望了过去, 果然是黎郅, 眼神不由一亮, 乖巧地叫了句, “黎先生。” 黎郅在他身旁站定, 垂眸冲他笑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秦暮,然后不紧不慢地回道:“我结的,秦先生吃得还好吗?” 秦暮从听到晏秋喊出那句,“黎先生”时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毕竟在A市谁人不知黎郅的大名。 但对于他认识自己,却还是有些惊讶。 毕竟秦家和黎家并无交集。 “您认识我吗?”秦暮有些奇怪地问道。 黎郅闻言垂眸看了晏秋一眼,随即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小秋的朋友,我多少都会关注一些。” 晏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想解释他和秦暮才不是什么朋友。 而秦暮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目光在他和晏秋之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了起来。 黎郅能感觉到秦暮态度的变化,但他也不在乎,因此只是低头对着晏秋问道:“吃完了吗?” 其实才吃了一半,但晏秋早就不想吃了,对于现成送上门的梯子,晏秋立刻顺势而下。 于是立刻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回家?”黎郅说得虽然是问句,但不知怎么,却有几分毋庸置疑的意思。 不过晏秋本来也没想着拒绝,毕竟不跟着黎先生走,一会儿就是秦暮送他回家。 因此立刻回道:“麻烦您……你了。” “不麻烦。”黎郅说着抬眸看了秦暮一眼,“那我们就先走了,您自便。”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完全没有秦暮插话的余地。 因此只能强撑出一个笑来,冲他们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并肩离去。 上了车,黎郅问道:“还是回老宅吗?” 晏秋一听,连忙摇了摇头,“送我到清宁街就好。” 黎郅闻言,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搬出来了?” “嗯。”晏秋点了点头。 “住的地方找好了吗?”黎郅接着问道。 晏秋想起自己下班的时候看好的那套房子,合同一签就能住了,也算是找好了,于是点了点头,“找好了。” “那就好。”黎郅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车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晏秋侧眸悄悄看了黎郅一眼,脑海中想起刚才他说过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解释道:“我和秦暮不是朋友。” “是吗?”黎郅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嗯,我只是欠他一个人情才请他吃饭的。” “什么人情?” 其实和黎郅每天处理的那些事比起来,他所遇到的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晏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兴趣,然而一抬头,却见黎郅正侧身望着他,一副认真倾听的神情。 其实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黎郅面前,晏秋却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但他还是克制了一下情绪,简短道:“我的猫丢了,秦暮捡到了我的猫。” 黎郅闻言微微垂眸,盖住了眸中的神色,缓缓说道:“那确实是一个人情,应该请客。” 说完,抬眸看向他,继续说道:“不过,帐我已经结过了,你的人情也还清了。” 晏秋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似乎没错。 但转念一想,本来是他请客,但如今黎先生替他结了帐,那自己算反欠了黎先生吗? 想到这儿,晏秋连忙问道:“黎先生,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 黎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问我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晏秋有些茫然地问道。 “比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晏秋闻言这才想起来这一茬,他刚才看见黎先生时他一个人坐在那儿,也没有点餐,现在想来是有些奇怪。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晏秋顺着他的话问道。 黎郅望着晏秋的眼睛,他的情绪一向内敛,然而今夜不知为何,看着晏秋懵懂的双眼,好像原本完好无损的玻璃突然多出一条裂缝,有什么不受控制地顺着缝隙泄了出去。 “我本来想请你吃饭。”黎郅说到这儿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没想到被人抢了先,于是便找了个和你们临近的位置……” “生闷气。” - 晏秋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不想让黎郅知道他住在宾馆。 于是刚到清宁街便让司机把自己放了下去。 回到宾馆,小狸花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晏秋和它玩闹了一会儿,便去洗漱,然后抱着它一起躺到了床上。 晏秋平时的睡眠质量还不错,然而不知为何,今晚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黎郅的那句,“生闷气。” 晏秋一开始理解的是以黎郅的身份,肯定从来没有被人抢先过什么,所以才会生气。 然而抬头对上黎郅的眼睛,却又觉得自己似乎理解错了。 他是因为自己在生气吗? 可是为什么呢? 晏秋回想起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黎郅对他似乎确实格外偏爱。 只是晏秋一直以为是因为黎郅喜欢他的作品,外加黎老爷子的面子才会如此,但今天才发现,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 黎郅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情。 他总不会喜欢自己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出来,立刻就被晏秋否定。 怎么可能,黎先生那样的人,身边环绕的优秀的人肯定数不胜数。 怎么会对如此平凡的他情有独钟? 更何况,虽然晏秋对于自己的性取向没有什么要求,他一直喜欢的都是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黎先生喜欢女生也不一定。 因此这样想来,黎先生喜欢他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一定是他想多了。 于是晏秋捏了捏小狸花的耳朵,努力逼着自己冷静。 不会的,黎先生怎么会喜欢自己? - 搬进新家后,晏秋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虽然房子不大,但他很用心地将一切布置好,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他和小狸花今后暂时的家。 忙碌好房子的事后晏秋就开始刻起了师父布置的菩萨立像。 因为前几天找师父解释了一下,黎老爷子直接给他宽限了两个星期。 晏秋的时间这才充裕了一些。 他认真将菩萨立像刻好后拿了过去,黎老爷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这次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挑了几个小毛病,然后找他要了一张照片。 “师父,要照片干什么?”晏秋不解地问道。 “自然有用,到时候再告诉你。” “好。”黎老爷子既然这么说,他也没再多问,从手机里挑了一张比较正式的照片,发到了黎老爷子的手机里。 这件事后,黎老爷子也没再提起,只是依旧每周给他布置各种各样的任务,让他完成不同的作品。 时间一晃而过,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 在黎老爷子的教导下,晏秋的木雕技艺一日胜过一日,在公司也因为和黎家的合作,而渐渐渐渐受到重用。 傅建庭和陆软也开始慢慢对他上了心。 自从他搬出老宅后,陆软彻底联系不上他,因此只能来公司看过他,让他常回家看看。 晏秋每次都借口不见,对于她送来的东西也秉承不浪费的原则,分给了办公室的同事。 大家一开始虽然对于他的新身份很惊讶,但后来发现晏秋还是那个晏秋,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就释然了。 这天晏秋下班回家,洗漱完后便像往常一样坐到桌子前拿起刻刀,准备完成师父布置的作业。 然而这时却突然想起来他似乎许久没有直播过了。 之前因为手术,后来又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耽误着。 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晏秋便想着直播一会儿。 现在网络更新换代太快,自己这么长时间没直播,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遗忘了。 更何况…… 晏秋打开手机的时候才想起来,黎先生也会看他的直播。 不知道今晚他会看吗? 话说回来,自从上次他送自己回来后,他们也有许多日子没有见过面了。 因此晏秋打开直播时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像往常一样调好摄像头的位置,保证不会露出自己,这才点开了直播。 晏秋其实也有些忐忑,然而没想到刚一开播就有许多账号涌了进来。 有几个还是熟悉的名字。 【花痴怎么了:我是不是看错了?你竟然回来了!】 【橘子橘子大橘子:哥哥,原来你还记得大清湖畔的我TAT】 【爱吃海绵宝宝的蟹黄包:哥,求你开个微博,至少让我们有个能找的到你的地方,求求你了!】 【瑞平这个世界:木雕?现在的主播真是多才多艺啊。】 …… 晏秋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称呼。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但也不好一直就这么看着屏幕,于是像往常一样,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后就开始着手刻起手中的东西。 晏秋今日用的是一块黄杨木,刻的是一尊佛像。 之前已经刻了一半,因此晏秋今日的计划是把它刻完。 木雕工艺必须全神贯注,一刀落错就可能整件全毁,所以晏秋很快就沉浸了进去。 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一旁睡醒了小狸花。 小狸花像往常一样跳到桌子上,想要找个舒服的地方卧着,然后陪他一起刻。 然而跳上来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手机支架。 晏秋吓了一跳,还好及时收住了刀,才没毁了手中的木雕。 小狸花也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从桌子上跳了下去。 “没事儿。”晏秋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去把手机扶好。 然而等他调整手机的位置,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时,晏秋才突然反应了过来,直播现在是开着的。 所以,他露脸了! 第50章 意外 晏秋看着屏幕上自己的脸, 愣了片刻,目光扫过评论区,上面几乎被各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所占满。 晏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能手忙脚乱地先关掉直播。 没什么的。 晏秋坐回位置上,努力安慰自己,直播很快就关了, 看见他脸的人应该没几个, 更何况全中国的人这么多,他一个小小的主播, 在乎他的人能有几个。 况且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他又没有犯过什么错,而且互联网记忆就三天, 只要自己今后不播, 他们很快就会把自己忘了。 只是……还是有点尴尬啊。 晏秋抬手捂住脸, 就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扒光了衣服, 有一种赤身裸体的错觉。 小狸花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 晏秋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不知道是安慰它还是安慰自己,“安心,问题不大。”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晏秋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他其实很想打开后台看看网友会说些什么, 但始终没有勇气, 因此一直到了第二天都没敢打开过手机。 为了不让自己再想那件事, 晏秋一早上都没让自己闲着, 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好在早上也真的没发生什么。 昨天的那场意外, 似乎真的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 晏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 晏秋刚在食堂坐下,就见那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小姑娘端着一份米饭在他对面坐定。 两人偶尔也会一起吃饭,因此晏秋并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她一直没有动筷子,而是上下看了他好几眼,然后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晏哥。” “嗯?”晏秋闻言抬头看向她。 然后就听她继续问道:“你是不是那个‘秋日胜春朝’啊?” 晏秋正在喝汤,闻言一口汤差点喷了出去。 “秋日胜春朝”是他直播的昵称。 晏秋想过可能会社死,但确实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 他先是干咳了几下掩饰自己的心情,这才抬起头,有些尴尬地问道:“你也看直播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看,但我爱吃瓜,各个圈子的瓜我基本都会吃两口。” 晏秋闻言沉默片刻,赞叹道:“那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不是我消息灵通。”小姑娘一脸惊喜地看着他,“晏哥,是因为你上热搜了啊。” 晏秋:“……” 昨天晚上露脸之后晏秋就没再看过手机,因此并不知道这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乍然一听,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会吧?” “你还不知道吗?”小姑娘闻言有些惊讶,“主榜,晏哥,你居然是黎元井先生的徒弟。” 小姑娘说到这儿,看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冒出星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晏秋听得彻底沉默,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打开手机。 他只是露了几秒钟的脸而已,为什么连这个都扒出来了? “晏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低调的人。” 小姑娘不明所以,还在一旁继续说着,“明明是董事长的亲儿子,却从不主动公开自己的身份,跑到咱们部门从职员干起,除此之外,还会木雕,直播那么火,还是黎老先生的徒弟,作品还在省博展览,我要是你我早就开始嘚瑟了,你怎么能忍住什么都不说的?” 晏秋还在捧着手机做心理建设,迟迟不敢打开微博,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展览?省博?” “你不知道吗?”小姑娘比他还惊讶,“就是三年一次的全国木雕展,你的作品被送去参展了,和黎元井先生的作品放在一起,下面还贴着你的照片,有网友刚好去看过那个展,再加上昨晚你直播露脸,所以才认出你了。” 晏秋闻言怔了片刻,突然想起师父那天突然要了他的照片。 原来是要送他的作品去参展吗? 可是师父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事到如今,晏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打开了微博。 果不其然,自己的名字还挂在上面。 一个是#秋日胜春朝露脸#,位置稍低,另一个则是他和师父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黎元井晏秋# 晏秋看了一会儿,也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个月前,三年一次的全国木雕展在省博开展,依旧是黎老爷子的作品压轴,但此次除了他的作品外,他旁边还多了几件新人的作品。 黎老爷子是如今木雕界泰斗级的人物,能和他摆在一起的作品自然吸引了许多人。 但新人作者的简介那一栏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名字,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据负责人介绍,这是黎老先生的徒弟。 这个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黎老先生一生孤傲,从未收过什么徒弟,自己一身本事连子孙都未教过,更何况外人。 一时间大家对于“晏秋”这个名字更加好奇。 但光凭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也查不出什么。 直到昨晚,晏秋不小心在直播中露脸。 晏秋直播间的粉丝数并不低,也算是一个拥有十几万粉丝的小网红,从他开播以来,大家就对于他的长相十分好奇。 有说他肯定是长得丑才从不露脸,也有的反驳说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从身体各部分的完美程度来看,就知道脸肯定差不了。 网络世界,必有争端,因此他们关于晏秋的外貌私下已经撕过很多次。 只是晏秋从不关注这些,每天直播完就下播,甚至微博都没注册,因此并不知道这些。 直到昨晚晏秋不小心露脸,看到晏秋长相的那一刻,一直坚持晏秋肯定好看的网友觉得腰杆从未像今天一般直。 纷纷在各个平台截图宣传。 再加上关注他的人中除了看晏秋的人外,也有真正的木雕爱好者。 这些人中有些人刚好参观过全国木雕展,因此很快就将晏秋认了出来。 再加上黎老爷子的影响力,一晚上的时间,竟然就发酵了起来。 小姑娘还在一旁兴奋地喋喋不休,晏秋却只觉得头疼。 他直播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出什么名,当时一方面只是想凑医药费,另一方面也是想找一些同好,多一种方式宣传木雕。 后来这么多粉丝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也更加小心,毕竟他不想因此而影响到现实生活中的自己。 估计师父也是这样的意思,怕他因为成名而忘记初心。 因此只是推荐他的作品,但不告诉自己。 也不知道师父看到热搜会不会不高兴? 又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露脸来炒作自己? 想到这儿,晏秋再也没有胃口,于是起身离开食堂,找了个僻静的方式想要打电话和师父解释一下。 但掏出手机后却又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解释更合适。 于是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因为这件事,晏秋有些心烦地在外面晃荡许久才回到办公室,然而还没坐下,就被傅建庭叫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但联想到今天的热搜,估计绕不开这两件事。 心里有底之后,晏秋这才敲门走了进去。 助理说傅建庭叫他,然而推开门后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傅建庭,还坐着陆软和傅沉泽。 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没什么好事,因此晏秋的眉头下意识皱起。 “小秋。”陆软一看见他就站起身来想要过来拉住他,眼中满是骄傲与高兴,“妈妈真为你高兴。” 晏秋没说话,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她的手。 陆软对于他的排斥已经习以为常,但看着他和自己疏离的模样还是有些难受,于是语气讨好道:“这周末回家一趟吧,你都很久没回来过了,妈妈很想你,我买了很多菜,你爱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傅建庭见状,也跟着说道:“是啊,刚好这周末有空,把家里的亲戚都请一请,他们听说你现在是黎老先生的徒弟,都打电话来说想要见见你。” 哪怕对他们的感情只剩下恨,但听到傅建庭的话,晏秋还是忍不住泛恶心。 当初他回来时,傅家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此只小范围地办了一个宴会。 有很多人觉得尴尬,甚至没有来参加。 如今见他成了黎老爷子的徒弟,便纷纷要来看他。 也不知是想看他,还是想看他身后他们以为的权势。 因此晏秋直接回绝道:“没空,我还有事。” 傅建庭闻言,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什么事?不能往后推推吗?” “就是,小秋,咱们一家人都多久没聚齐过了,能不能推一推?” “不能。” 坐在沙发上一直没吭声的傅沉泽看不惯他如今的样子,皱着眉头开口道:“你不会好好说话吗?你真当黎家那么大的面子,有黎家做靠山你就能谁也看不起了?” 晏秋闻言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转头看向他,故作疑惑地问道:“是吗?” “可如果黎家没有这么大面子的话,你们为什么还要在这儿求我周末回去呢?” 第51章 签名 晏秋的话就像一根尖锐的针, 直接刺破了他们佯装的体面,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你!”傅沉泽气得站起身来,怒视着他, 然而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傅建庭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那点私心, 只能摆出家长的威严,反驳道:“只是叫你回家吃顿饭而已,你也能发散这么多, 小秋, 你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不知好歹?”晏秋闻言扭头看向他,嗤笑道:“就你们那点好, 不要也罢。” 说完,再不理会他们, 转身走了出去。 “爸。”傅沉泽看着他目中无人的模样, 忍不住走过去说道:“你看看他如今的样子, 刚搭上黎家就无法无天了, 若是再让他继续下去,他的眼里还能有您吗?” “所以你想怎么样?”傅建庭闻言抬眸看向他,不冷不热地问道。 傅沉泽对上傅建庭冷淡的眼神,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了。 他差点忘了,如今他和傅建庭已经不再是从前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关系了。 因为傅霜迟的事, 他们早就生了嫌隙。 再加上如今晏秋背靠黎家, 他也早已不是继承公司的唯一选择。 因此原本想要挑拨的话就这么硬生生重新咽了回去。 “没什么。”傅沉泽斟酌道, “就是觉得晏秋最近登得太高, 登高跌重, 物极必反, 我担心他。” “是吗?”傅建庭自然不信,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和谐,劝道,“他从小的生长环境和你不一样,没那么讲究和规矩,加上他从小到大也受了不少苦,你多忍让些他。” 晏秋刚才都已经踩到了他们头上,可是傅建庭却还是在向着他。 这也让傅沉泽不由重新评估起黎家的重量。 有黎家的支持,他将来真的能争得过晏秋吗? 想到这儿,傅沉泽的眸色越来越暗,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附和着傅建庭的话,“我明白了。” “没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傅建庭冲他摆了摆手。 “好。”傅沉泽应完,又冲一旁的陆软点了点头,这才向门口走去。 然而手刚碰到门把,就听傅建庭又叫住了他,“沉泽,下周的企业家年会你就先不去了。” 傅建庭闻言没说话,只是握着门把地手下意识收紧。 “您今年要带晏秋去吗?”傅沉泽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来问道。 “嗯,他还没去过,带他见见世面也好。”傅建庭没有抬头,一边看这文件一边回道,似乎是在刻意避着他。 A市每年都会举办企业家年会,由政府举办,邀请大中企业家参会,共同协商交流,促进经济的发展。 说白了就是给大家一个搭建人脉的平台和机会。 过去的每一年,傅建庭带的都是他。 不过傅沉泽跟了傅建庭这么久,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些年傅家虽然发展得也不错,但在A市这样的地方,规模最多只算中等。 因此就算每年都能受到邀请,但每次都是在一楼,根本够不上那些真正大企业的圈子。 傅建庭突然要带晏秋,原因不外乎晏秋除了原本就与黎先生相熟外,如今又成了黎老爷子的徒弟。 傅建庭无非就是想借着晏秋拿到一张通行证而已。 其实如果他是傅建庭,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不知为何,却还是觉得有些发冷。 在傅建庭眼里,孩子到底是什么? “好。”傅沉泽语气依旧平静,只是握着门把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处泛起了青白色,门把手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几乎要被拧断。 但傅沉泽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说了句,“我先出去了。” 便开门走了出去。 - 晏秋回到办公室,想起刚才他们吃瘪的模样,也算是体会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借了某个人的威势,晏秋突然就想起了他。 算起来,他们确实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但晏秋也不是全无黎郅的消息,听说他最近有一个跨国合作要谈,所以去了国外,也不知道回来了吗? 想到这儿,晏秋连忙试图打住。 黎郅回不回来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么多? 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在添加好友那一栏填上了黎郅的手机号码。 黎郅的头像是他上次看见的那只布偶猫,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串数字,因此晏秋偶尔会通过这种方式看一看他。 但黎郅从来没有发过什么。 因此晏秋想,这会不会是他的工作号? 不过他这种身份的人,有个工作号似乎也不稀奇。 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有一个可以联系到的方式,也算不错了。 晏秋盯着那个头像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放下了手机。 然后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周末。 晏秋照例去了一趟黎家祖宅,和黎老爷子解释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黎老爷子倒是没说什么,还宽慰他道:“没什么,有名气也不是什么坏事,以前只是怕你过早成名,便没办法静心,当然,你也不要把这当成负担和压力,无论何时都要守住初心。” “我明白了。”晏秋连忙说道,“师父,我知道我还有很多的不足,我会继续潜心努力的。” “那就好。”黎老爷子和蔼地看着他,“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会差,眼睛是能看清一个人的。” 说完,抬手抵住嘴唇轻咳了几下,“最近省博那个展,你有空去看看吧。” “好。”晏秋点了点头,说着,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道:“师父,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黎老爷子不甚在意道,“只是有点着凉,今天就到这儿,你先回去吧。” “师父。”晏秋还是有些担心,但架不住黎老爷子的坚持,还是离开了。 从黎家祖宅出来,晏秋让司机把自己送到了省博。 因为之前的事,他还是戴上了口罩,以防万一有人认出自己。 因为是三年一次的盛会,所以这里几乎聚集了全国各地名家的作品,晏秋看得眼花缭乱,惊叹不已。 他一边走一边看,终于来到了黎老爷子的作品前。 黎老爷子的作品摆放在整个展馆的正中间,而他的作品就放在黎老爷子作品的旁边。 黎老爷子擅长神佛菩萨,而晏秋的作品更多的是自然界的万物。 但黎老爷子这次的作品却和以往不同,似乎是为了配合他一般,摆放的都是一些山景林园,和他的作品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让晏秋的木雕摆在这里丝毫不显得突兀。 看到两人作品的那一刻,晏秋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就像眼前是一团晦暗不明的黑暗,周围都是漫天的风雨,面前只有一条深不可测的河,他一个人在河边挣扎许久也无法渡过,然而有一天,突然有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然后有人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趟过了那条河。 晏秋感激的同时一股自卑突然涌上心头,他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黎老爷子这样的照拂。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一片黑暗中。 因此如今太阳骤然照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不适应,心里的自卑也更加深刻。 而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忘初心,将师父教给他的东西努力传承。 “请问您是晏先生吗?”一道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将他从回忆中拖拽了出去。 晏秋抬起头,这才发现一个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面前,胸前挂着一个工作证,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啊……是。”晏秋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口罩,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晏先生。” 工作人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才继续说道:“在展览的过程中,有人出高价想要买下您的一件作品,但这必须经过您本人的同意。本来我们想通过黎老先生来询问您的意思,但黎老先生拒绝了,所以我们一直无法与您取得联系,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这儿看到您,所以我们想询问一下您的意见,您的作品愿意出售吗?” 听到高价买他的作品,晏秋下意识想到了上一世的黎郅,所以这次也是他想买吗? 但无论是不是,师父的态度已经给了他答案,因此晏秋立刻摇了摇头,“不了,抱歉。” “没关系。”工作人员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打扰您了。” “没关系。” 看着工作人员离开的背影,晏秋很想打电话问问是不是黎郅? 如果有他喜欢的作品,自己其实可以直接送给他的。 但转念一想,黎郅现在在国外,一方面有时差,另一方面他可能正在忙,自己也不好就这样贸然打给他。 因此只能先按耐下给他打电话的心思。 “你是晏秋?” 晏秋正准备离开,却见不远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正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估计是刚才听到了他和工作人员的对话,因此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晏秋知道已经被认出来了,遮掩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有些尴尬地回道:“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本来因为晏秋戴着口罩,所以他一直不敢确认,但刚才无意间听到了晏秋和工作人员的对话,这才鼓起勇气过来问道:“我很喜欢您的作品,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晏秋闻言直接愣在了原地,很久才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问道:“我的作品吗?” “是的,而且我也一直看您的直播,从您刚开始直播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看了。” 从小到大,夸赞过他木雕作品的人并没有几个,这还是第一次收到陌生人不加掩饰的喜爱,这让他有些无措。 于是结结巴巴地回道:“好,好的,感谢你的喜欢。” 晏秋说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在一张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把笔递还回去时,晏秋还是没忍住问道:“可是……我师父的作品明明更好。” “黎老先生确实厉害。”年轻人立刻回道,“但您也不差,不愧是黎老先生的徒弟。” 晏秋虽然极力克制,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微微扬起,开心地回了句,“谢谢你。”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 渐渐认出晏秋的人也越来越多。 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对于木雕有着基本热爱的人,因此对于晏秋如此年轻却能刻出这样的作品而惊叹不已。 所以,不一会儿,就有很多人围过来询问可不可以要一张签名。 晏秋对于真心喜欢自己的人向来无法拒绝,于是一个个签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 晏秋拿起笔,却没有看到递过来签名的纸,只看到了一只手和半截衣袖。 这是一个男人的手。 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袖口处嵌着一枚宝蓝色的袖扣,泛着盈盈的蓝光,伸向他的手掌薄而长,映着头顶的灯光,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白玉,可以看见掌心泾渭分明的脉络和淡紫色的青筋。 晏秋看着面前的手掌,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然后看见了多日未见的黎郅,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但脸上依旧是熟悉的笑意,温和地对着晏秋问道:“不给我也签个名吗?” “黎先生。”晏秋低低地唤道,不知为何,一开口声音竟然哑了下去。 他知道黎郅是在开玩笑,于是连忙收回了手中的笔,有些惊讶地问道:“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黎郅望着他回道。 “刚……回来?” 晏秋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刚回来不久,还是刚下飞机? “你不用倒时差吗?”晏秋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和满脸的困倦,有些担心地问道。 “本来是要倒时差的。”黎郅说着,看向放着他作品的展柜,“可是听说你的作品在展览,所以就先过来了。” 晏秋听他说到这儿,瞬间想起了刚才工作人员的话,连忙问道:“黎先生,是你想要出高价买下我的作品吗?其实你不用买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重新刻一件送给你。” 黎郅闻言,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好整以暇地反问道:“为什么觉得是我?” 晏秋仿佛被问住,沉默了下去,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从不在黎郅面前撒谎,因此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因为……似乎只有你愿意花钱买下我的作品。” 晏秋说着,缓缓低下头,不知为何,一股自卑感突然涌了上来。 过往的回忆突然袭来,无数个夜晚,他坐在昏暗简陋的房间里,用最普通的木头刻出一个个简单拙劣的人物摆件。 接着,它们被丢进垃圾桶里,或者在一群孩子中被当作垃圾一样丢来丢去。 “都是些什么东西?” “丑死了。” “别整天摆弄那些破木头,有这功夫去把你哥脱下来的衣服洗洗。” “……” 那些糟糕混乱的记忆和如今灯火辉煌的大厅在他面前交织翻转,有一瞬间晏秋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垂在腿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黎郅一扭头,看见的便是这幅画面。 晏秋半垂着脑袋,修长的脖颈微微弯着,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衣服里。 像一只极度不自信的小兔子。 黎郅突然很想拍拍他的肩,让他挺直腰杆,他这么优秀,明明该昂首挺胸地站在人前。 黎郅这么想,也真这么做了。 因此当晏秋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时,立刻抬起头来,然后就听黎郅回道:“不是。” “不是你吗?”晏秋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不是我。”黎郅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所以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真诚地喜欢着你的作品。” 黎郅说着,收回了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只是落下时不小心碰到了晏秋垂在身侧的手指。 短短一瞬间的接触,却上两个人的心头皆是一颤。 明明时偌大的展馆,有一瞬间晏秋却觉得只剩下了他和黎郅,一股难言的氛围蔓延在两人之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晏秋垂着头看着脚下,黎郅则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展品。 晏秋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时,却听黎郅突然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别那么不自信。” “你明明……很好。” 第52章 酒意 傅沉泽推开包厢的门,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有的搂着小情在喝酒,有的在聊天, 还有两个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在唱我想问问你敢不敢? 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 已经开了一半。 “呦,傅哥,你真来啊!我以为你开玩笑呢。”纪来看见傅沉泽, 立刻松开怀里的小情人, 拍了拍她的腰让她先去旁边,给傅沉泽腾出个位置来。 傅沉泽看见衣着暴露的女孩儿刚坐过的地方, 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的嫌弃,但也什么都没说, 还是坐了过去。 在这儿的都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哥们, 见他来了, 纷纷好奇道:“今天不是企业家年会, 你没去?” “不应该啊,你爸不是一直把你当太子培养,年年都带着你。” 秦暮坐在角落,看见傅沉泽一脸烦躁的样子,给他们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别说了。 纪来见状,也猜到了些什么, 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递给他, “是不是带你那个如今风头正盛的弟弟去了, 算了, 没去就没去, 一个年会而已, 喝酒喝酒,不值得生气。” 傅沉泽听到晏秋的名字便是一阵心烦,于是顺势接过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最近晏秋风头正盛,大家又是一个圈子的,谁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时间不由多提了两句。 “傅哥,你那个弟弟还挺厉害的,不是说小地方长大的,怎么还会木雕这种东西?居然还入得了黎老爷子的眼?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何止——” 立刻有人接着他的话,意味不明地说道:“听说他和黎家如今当家的那位也很相熟呢。” “啧,这手段可不得了啊。” “那是,不然当初怎么能把霜迟逼到放火想弄死他。” “行了。”听到傅霜迟的名字,傅沉泽立刻变了脸色,喝住了他们。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都知道傅沉泽有多疼爱这个弟弟,但谁也没想到他最后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弄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傅沉泽大抵最不好受。 于是又把话题扯回了晏秋身上。 “听说那个晏秋现在是你爸眼前的大红人,话说回来,应该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吧?” “怎么可能。”纪来一听,立刻打断了他,“傅哥可是傅伯伯从小就开始培养的接班人,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拿什么跟傅哥争?” “也是,但我听说他前段时间不是把和黎家的合作都谈下来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看起来也不能小觑,傅哥,你多当心着点。” “谈下来?”傅沉泽闻言轻嗤一声,语气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谈的?” 一旁一直没插话的秦暮闻言,立刻问道:“沉泽,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沉泽端起一杯酒抬眸看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酒杯,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意味深长了起来。 “怪不得,我就说他那种人怎么可能搭得上黎家,啧,还是个乡下来的,黎先生那种身份要什么样的没有,还真是不挑啊。” “就是,既然晏秋可以,要不我也试试?说不定黎先生也能看上我呢?” “去你的吧,让你爸知道你去卖屁股,还不把你的腿给打断了?” 秦暮听着他们越来越荤的话,忍不住皱眉打断了他们,“别说了。” 虽然他和晏秋的来往并不多,但他总觉得晏秋不会是这样的人。 不过…… 想起上次在餐厅碰见他和黎郅之间暧昧的样子,突然又不确定了。 “傅哥都没急呢你急什么,老秦,你不会也喜欢那个姓晏的吧?”其他人见状打趣道。 秦暮一听,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沾到一般,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只是他毕竟是沉泽的弟弟,还是留点口德吧。” 傅沉泽听他这么说,也跟着说道:“行了,别瞎揣测了。” 毕竟无论怎样,晏秋都是傅家的人。 说两句就算了,再说下去,傅家的面子也该挂不住了。 众人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迅速把话题扯了回来,“沉泽,那你可更得小心了,他先是把霜迟送进去,又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搭上黎先生,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那种底层出来的人,最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 “胃口不小啊,但你爸只要没老糊涂都不会舍弃你把公司交给他吧,毕竟能力摆在那儿呢,况且就算把公司给他,他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人能守得住吗?” 纪来觉得他们说道有点道理,也跟着担心了起来,“傅哥,这人太不择手段了,你可得小心着他。” “我知道了。”傅沉泽隐去眸中的不甘,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目光扫到角落处的秦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端着一个空酒杯,面色难看得可怕。 傅沉泽本想问两句,然而纪来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问道:“傅哥,上次和你说那个招标的事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傅沉泽闻言心中有些燥乱,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咬进嘴里,却没有点燃。 “已经在写投标书了,你也知道这个是商务标,预算报价最为重要,这个项目太大,我们也不知道压到多少才没十拿九稳。” 纪来听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缓缓说道:“我倒是认识那里面负责招标的一个人,要不我牵个线,你们吃个饭联系一下。” 傅沉泽拿起打火机正准备点烟,听到这儿不由顿了一下,他自然明白纪来的意思,因此拿着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会儿,这才把烟点燃。 他吸了一口,烟头猩红,明明灭灭,袅袅的烟雾萦绕在两人之间。 傅沉泽吐出烟圈,垂眸看向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迟疑,“串通投标是犯法的吧。” “是。”纪来说着,也摸了根烟叼在嘴里,凑过去借着傅沉泽的烟头把烟点燃,“但你不说我不说,谁又能发现呢?” 傅沉泽没说话,还是有些犹豫。 “傅哥,我只是觉得这个机会难得,你那个便宜弟弟和黎家谈下了合作,你最近在公司肯定不好受,董事会那些老东西都是势利眼,最知道见风使舵,所以你只有拿下这个标才能重新压过他,咱们从小的兄弟,我真不想看他压你一头。” 傅沉泽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指尖缓缓燃烧的烟,突然问道:“你真的觉得他能压过我吗?” 纪来把手中的烟暗灭在酒里,叹了口气,“以前我是不信的,但你那个弟弟最近又是黎先生又是黎老爷子的,我还真有点拿不准,那可是黎家,黎老爷子那样的人都能被他搞定,更何况伯父呢?况且听说你们家老爷子也很喜欢他。” “是。”傅沉泽话音刚落,就见缀满的烟灰不堪重负,落到了他的西装裤上,原本纯黑色的西装瞬间脏了一块。 “还有今年的年会,你爸往年都带的你,就算以前霜迟在也从没带霜迟去过,不管有意无意,你爸都有培养他的意思,你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露脸的项目。” “黎家。”傅沉泽笑了一下,“多可笑,我四年的努力,竟然抵不过一个黎家的支持。” 傅沉泽说着,抬手将腿上的烟灰拂开,然后将夹在指尖的烟转过来,按灭在手心。 强烈的痛意从掌心传来,也让他下定了决心,“纪来,帮我联系。” - 他们酒局散场已经是深夜。 有几个直接拉着小情上楼开了房,剩下的则纷纷回了家,傅沉泽喝了酒,纪来给他叫了代驾。 很快门口就剩下了他和秦暮。 “你也喝酒了,我给你叫代驾吧。”纪来看着他说道。 然而秦暮却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 纪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就一个小区,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秦哥,你看什么呢?”纪来又一次问道。 秦暮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没看什么。” 然而说着,却抬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纪来愣了一下,连忙叫道:“秦哥,你不开车了?” 秦暮这次头都没有回,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纪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是不是喝大了? 不过看样子意识还是清醒的,因此他也没再管,自己叫了代驾回去。 秦暮走到晏秋家楼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其实上次送晏秋的时候也就来过一次,但不知为何,他却依旧清清楚楚地记着晏秋家的位置。 只是他来这里干什么?又想要问些什么? 问晏秋:“你和黎郅到底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黎郅的情人?” “你真的是靠身体搭上的黎家?” 这些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过,但他一直都很相信这不过是有心人的造谣,晏秋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上次在餐厅,他很清楚地在黎郅的眼中看到了占有欲。 一个男人对心爱之人的占有欲。 他们圈子里玩男人的人不在少数,因此秦暮对此几乎已经习以为常。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接受这些事发生在晏秋身上。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他和晏秋的往来并不多,甚至连关系都算不上好,晏秋一直都很烦他,他们连朋友都不是。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这么上赶着想要凑到他的跟前,对他的事处处上心。 诚如他们所言,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秦暮站在单元楼下拼命说服着自己。 但不知是不是今晚的风太凉,催得他酒意上了头。 他只觉得头脑发热,满脑子都是晏秋。 大概真的酒壮人胆,因此秦暮最终还是没忍住,径直上了十二楼。 晏秋大概已经睡了,因此他敲了很久的门才有动静。 大门打开,晏秋穿着浅蓝色的夏款睡衣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他,满脸愠怒道:“秦暮,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你是不是有病?” 原本在楼下聚集起来的勇气在见到晏秋那一刻,瞬间全散了。 酒精让大脑变得迟钝,面对晏秋的质问,秦暮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 晏秋看着他,只觉得自己上次脑子肯定抽了,才会让秦暮送自己,还把住址暴露给他。 这不,半夜三更遭报应了吧。 “你到底什么事儿?没事儿我关门了!”晏秋不耐烦道。 他本来就有起床气,睡得正香被人打断就更烦了,因此语气像是点燃的炮仗,怎么也收不住。 “我……”秦暮看着他,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喝大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晏秋彻底烦了,想要直接关门。 然而刚一动作,就见秦暮抬手抵住了大门,眸色深深地望着他。 “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你和黎郅到底是什么关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晏秋闻言差点被气笑,他和黎先生什么关系轮得到秦暮半夜来问吗? “和你有关系吗?”晏秋说完想要关门,然而秦暮的手依旧挡在门口,晏秋也不好直接压下去。 “晏秋,回答我。”秦暮看着他问道,就像是一个万圣节讨不到糖果的孩子。 “秦暮。”晏秋也彻底失去了耐心,直视着他道,“我再说一遍,我和黎先生无论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没有关系。” 然而秦暮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攥着门框,越攥越紧,“所以你们真的有关系?” “你是他的……” 晏秋听到这儿,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反问道:“我是他的什么?” 秦暮有些说不出口,牙齿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再多说一句。 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晏秋怎么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冷笑一声,替他补充完整,“你觉得我是他的情人是吗?” 秦暮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望着着他,问道:“所以你是吗?” “是你个头。” 晏秋已经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么多,直接打开手机准备报警。 然而刚按了个110,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晏秋的胳膊很细,秦暮一只手便能松松扣住。 晏秋下意识想要甩开他的手,然而秦暮的力气太大,就想一只精准铐住他的镣铐,怎么也甩不开他。 “放开!”晏秋抬起头来怒斥道。 然而秦暮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望着他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我不会把你当情人,所以……”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第53章 距离 晏秋闻言, 挣扎的力度不由松了一瞬。 他抬起头来看向秦暮,似乎有些不理解他刚才所说的话。 “为什么不能是你?”晏秋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秦暮的话。 过往那些已经被他刻意掩埋的记忆因为秦暮的话再次涌出。 晏秋抬眸望着他, 语气泠然道:“秦暮, 你说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晏秋面前时就别有用心,一开始就为他们这段关系定下了后来的轨迹。 大概是因为上一世晏秋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下两枚戒指,用受伤的手一点点在戒身上刻下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然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就听到了那段录音。 大概是因为被晏秋戳破后恼羞成怒,秦暮便和傅霜迟一起拿了他最不能容忍别人碰的吊坠, 设计了圈套引他进去。 晏秋按照他发来的地址在河边站了一天,也彻底被风吹凉了心。 大概是因为上一世晏秋遭受的所有苦难, 在他们的眼中微如蝼蚁, 还抵不过他们玩的一场游戏。 …… 原因太多了, 以至于晏秋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多可笑, 晏秋也曾将一颗真心亲手捧过去,但却被他毫不在意地摔得粉碎。 而如今当年摔碎他真心的人,却又捧着自己的心深夜来到他面前,问他可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不会把我当情人,那你会把我当成什么呢?”晏秋也不再挣扎,任由秦暮扣着自己的手腕,讥讽地抬眸看向他。 “我……”秦暮似乎被问住, 好一会儿, 才无比郑重却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你愿意, 我们就在一起。” “在一起?”晏秋冷眼望着他, 嘴角噙着浅淡又凉薄的笑意, “小秦总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朋友圈屏蔽你父母和亲朋好友的官宣?还是偷偷摸摸的地下恋情?又或者不过是你需要时我就得过去的身体交易?” “不是。”秦暮一听,立刻反驳道。 “不是?”晏秋故意拖长了语调,语气中满是不信,“所以你的意思是和我光明正大地去国外注册结婚?见你父母,过你亲朋,向所有人介绍我是你的另一半,是你的爱人?” 秦暮不过是一时酒意上头,来之前并没有想这么多,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握着晏秋胳膊的手也有些心虚地松了一瞬。 晏秋见状,立刻顺势挣脱。 看着他满脸无措的模样,晏秋揉了揉被他握疼的手腕,轻笑一声,言语如利剑。 “秦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过分?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说不定正在想着,‘晏秋,你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也敢要求这么多’我说得对吗?” “不是。”秦暮一听,连忙下意识地反驳。 “真的不是吗?这个想法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在你心里出现过吗?”晏秋说着,一步步上前。 秦暮被他的眼神逼得步步后退,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晏秋的双眼毫不留情地劈开,整个人无处遁形,恨不得躲起来。 “你说你不会把我当情人?可是你把我放到同等的位置过吗?你平等地看待过我吗?你尊重过我吗?你真的瞧得起过我吗?”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傅家那个所有人都不喜欢的便宜儿子,靠着身体搭上黎先生的婊子?别人口中的几句话就可以让你深夜跑来质问我,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甚至不了解我。” “哪怕我从未开口,但一点流言碎语便把我在你心里定了型。在你心中我不过是黎郅上不得台面的情人,所以是不是你一表白我就得感激涕零地答应?” “不,不是的……”秦暮长这么大还从未像今天一样慌乱过,他想要解释,然而却发现自己竟无从说起。 毕竟晏秋说的那些,他心底或多或少竟都有存在过的痕迹。 就像是在刚才,他甚至都不敢在自己朋友面前承认他确实喜欢晏秋,很喜欢。 晏秋早已看透了他的高高在上,虚伪冷漠,因此语气更冷,“不是?秦暮,今天的话究竟是你的深思熟虑还是一时兴起? “你今日不过仗着酒意才敢这么毫无顾虑,毕竟就算被拒绝,酒醒后还有退路,可以把一切推到酒上,所以你看,就连现在你都是在权衡利弊。” 说到这儿,晏秋望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中的讥讽几乎要刺痛秦暮的眼睛,“秦暮,所以为什么不能是你?” “因为你的爱,如此不值一提。” - 秦暮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离开了晏秋的公寓。 晏秋连看他笑话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关上了大门,回到房间准备继续睡觉。 小狸花原本一直蹲在他身后,见事情处理完了,也跟着他跳到床上,像往常一样卧在了他的头顶。 晏秋原本困得不行,本以为一沾枕头就会立刻睡过去。 然而等他真的重新躺下的时候,却发现竟然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了好半天也毫无睡意,晏秋干脆也不再勉强自己,抬手摸了摸小狸花,无意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放空。 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想着自己刚才问秦暮的那些话,紧接着,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黎先生。 如果是黎先生的话…… 他大概无一例外都可以做到的吧。 黎先生这样的人肯定会给予伴侣大大方方的爱和应有的尊重。 他一定会把爱人介绍给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 绝不会借着醉意深夜表白,一定会有隆重而盛大的仪式,给予伴侣平等的爱和最坚定的回应。 如果能成为黎先生的伴侣,大抵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只是…… 晏秋想到这儿,翻了个身,下意识将整个身体蜷了起来。 谁将来才会是黎先生的另一半? 虽然黎先生有时的表现也会让他产生错觉,但晏秋很清楚,他们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能站在他身边的人,至少应该和他门当户对,从小接受一样良好的教育,有着无限共同的话题和相同的频率。 他们在一起不会有任何的不般配,也不会有谁高攀了谁。 而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 没有人会相信黎先生是他的朋友,他与黎先生站在一起,他们下意识想到的就是他肯定出卖身体不择手段地高攀,是出卖色相的小情,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平等。 就像天上的月和地上的泥,没有人会把他们相提并论,也没有人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 晏秋突然想起今天晚上的企业家年会。 黎先生只是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那里,便像一轮明月,周围的人瞬间沦为陪衬的星星。 所有人都围在他身前,点头哈腰,说着恭敬的话语,企图与他攀上一丝关系。 然而黎先生的面上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 直到看见了他,原本沉静的眼神这才微动,点了点头示意他过去。 身旁的傅建庭见状,也连忙推了他一下。 然而晏秋却始终没有动作,明明他们之间隔得不远,却好像被一道又一道的人群隔出了一条条鸿沟,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因此晏秋最终还是抱歉地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其实那一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黎郅一直以来待他太温和,以至于他差一点就看不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名为“阶级”的线。 他不该越过。 晏秋越想越烦躁,伸出手拿了一个枕头,把脑袋狠狠埋在里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多愁善感? 他本来想要用睡觉来逃避,然而还没睡多久就被秦暮吵醒。 现在睡不着了,大脑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今晚发生过的事情。 黎先生会不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会不会生他的气? 自己要不要打电话解释一下? 可是打了又该说什么呢? …… 就在晏秋想着要不爬起来吃片褪黑素,用物理的方法强制自己进行睡眠的时候,却听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 晏秋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给自己打电话,第一反应会不会是秦暮那个神经病? 一想到这儿,晏秋瞬间火了,爬起来气冲冲地拿过来手机。 然而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满腔的怒气瞬间散去。 是黎郅。 黎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晚给他打电话?是因为年会上的那件事吗? 想到这儿,晏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周身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黎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手机铃声还在一遍遍地响,每一下都像是在叩问着他的心,因此晏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通键,犹豫着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黎先生。” “还没睡吗?”黎郅的声音很快传来,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没有。”晏秋立下意识摇了摇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隔着手机他又看不见。 “那就好,我还怕这么晚打电话来会打扰到你休息。” 晏秋闻言,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没有打扰到。”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夜色又深又净,似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好似纠缠到了一起。 晏秋最先受不住这样的氛围,开口打破了满室的静谧,“黎先生,有什么事吗?” “有。”黎郅立刻回道,声音很低,带着些试探与犹豫,“今天为什么没有过来?” 晏秋一听,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是在说年会上的事。 这让晏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那些心思他自己都无法面对,更何况是在黎郅面前坦言。 因此只是握着手机,抬眸看向窗外。 窗外明月高悬,照着人间,很近又很远。 “黎先生,我……”晏秋垂下头来,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正为难到恨不得挂断电话时,却听对面却打断了他。 “小秋,”黎郅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第54章 道歉 晏秋闻言有些愣住,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为什么会生黎先生的气?还是他做了什么让黎先生误会的事情? 想到这儿,晏秋立刻开始回想起之前他们在一起时所发生的事。 他和黎先生上一次见面是在省博,他们一起看完展后还吃了饭, 然后黎先生把他送回了家。 再见面就是晚上的企业家年会。 其实他知道黎先生让他过去的意思, 大概是想将他介绍给其他人,毕竟能围绕在他身边的非富即贵,能认识一个都对他大有裨益, 说不定今后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但晏秋不仅没过去还直接转身离开。 所以该生气的不是黎先生吗? 为什么如今却反过来了? “没有。”晏秋连忙说道, 语气很是焦急,恨不得当即打开视频来证明自己没有生气。 “黎先生, 我真的没有生气。” “那就好。”黎郅闻言,好似松了一口气。 晏秋听着他的反应, 突然有些好奇, 于是犹豫着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 说完, 手指下意识抓紧旁边的枕头, 原本光滑的枕头上很快便被他抓起一层又一层的痕迹。 “查的。”黎郅很快回道。 “查的?”晏秋有些没听懂。 “是。”黎郅说着,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电脑上。 屏幕上是一个浏览器的页面,搜索栏中输入了一道长长的问题。 【如果你喜欢的人突然不理你,变得很冷淡,对你视若无睹,看见你转身就走,请问会是什么原因?】 搜索出来的答案五花八门, 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生气了。 【您好, 如果您的对象出现了上述情况, 很有可能是他/她生气了, 请尽快回想一周内可能犯下的影响到你们关系的“罪行”, 建议尽快哄好,毕竟这年头,找个男/女朋友不容易。】 【根据我已婚多年的经验,你肯定是在什么地方不经意的地方惹到她了,一般情况下我老婆是不会无缘无故地甩脸子的,所以你首先反思一下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然后立刻道歉!如果不在你老婆身边,立刻打电话!不要隔夜!不要相信夫妻没有隔夜仇,越是隔夜仇越大!立刻!马上!买礼物!道歉,跪求她的原谅!男人一定要舍得下面子。】 【生气了呗,还用问……】 电脑旁放着一张A4纸和一只万宝龙的钢笔,纸上写着黎郅刚才提炼出来的要点。 生气——反思原因——立刻道歉(不要隔夜)。 黎郅坐在书房反思了一个小时,也始终没有想出来晏秋到底为什么会生气? 因此决定跨过这一步,直接道歉。 只是拿起手机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瞬,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联系别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晏秋休息? 但看到自己在A4纸上写下的要点(不要隔夜),最终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黎郅没想到晏秋会这么快接电话。 不知为何,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在听到晏秋声音的那一刻突然就乱了分寸。 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原本准备好的“对不起”,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还没睡吗?” - 晏秋还是没明白黎先生所说的“查的”是什么意思。 但也没心思纠结,满脑子都是他晚上的举动果然给黎先生造成了误会。 于是连忙抱歉道:“黎先生,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晚上在年会上我只是……” 说到这儿,晏秋又是一阵卡顿。 然而对面很快就贴心地替他给出了一个原因,“是不是有急事?” 晏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此干脆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有些不自然地回了句,“嗯。” “那就好。” 晏秋似乎听见对面传来了很轻微的吐气声,“你突然不理我,我很担心。” “对不起。”晏秋又一次说道,“其实我也想打电话解释的,但我担心你生我的气,加上太晚了,就不敢打了。” “看来只是一场误会。”黎郅说完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下次有事可以直接打给我,无论何时何地。”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可是我怕打扰到你。” 晏秋说完对面静了片刻,接着,黎郅的声音一点点传进他的耳朵里。 “这是我私人的号码,24小时待机,你可以随时打扰。” “我随时都很欢迎。” - 晏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打扫好自己办公区的卫生。 还给邻座的小姑娘带了份早饭。 小姑娘依旧踩着点来上班,看见桌上的早饭冲晏秋道了声谢。 刚准备吃,看见晏秋对着电脑都是满脸的笑意,忍不住凑过去问道:“晏哥,发生什么好事儿了?给我也说说呗。” 晏秋闻言转过身来回道:“没有啊,什么好事儿?” “没发生好事儿你笑成这样?”小姑娘满脸的不信。 “我笑了吗?”晏秋说着,拿起手机屏幕照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确实不自觉在笑,而他竟然没有发觉。 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了压唇角,努力恢复平日里的一派正经。 小姑娘拿出晏秋给她带的三明治,一脸狭促地问道:“晏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晏秋立刻回道。 “可是你这个状态……” 晏秋扭头看向她,“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小姑娘闻言,立刻闭上了嘴巴,继续吃起东西来。 然而还没过多久,她就忍不住继续问道:“我刚才又想了想,人确实不会只因为谈恋爱而开心,发财也很开心啊!你是不是发财了?对了晏哥,你最近不是有作品在展览,是不是有人出价买了?有没有五百万?” 晏秋闻言无奈地看向她,“不是,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你不会觉得别人都是冤大头吧?” “五百万怎么了?你的作品完全值这个价好嘛!不过话又说回来?又不是谈恋爱又不是天降横财的,你又这么开心,那会是因为什么呢?总不会是因为黎家现在那位当家人吧?” 晏秋本来正在打字,听到这儿手一抖,差点把键盘拽了下来。 但面前还是装得一派镇定。 只是心里感慨,这丫头是不是会读心术? “为什么这么说?”晏秋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心虚的模样,面上只流露出了淡淡的好奇。 小姑娘还没意识到什么,只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道:“哥,你不是黎老爷子的徒弟吗?又谈下了和黎家的合作,所以你和黎家现在的那位先生关系应该挺不错吧。” “还行。”晏秋不动声色地回道。 “那就对了,所以他要订婚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这句话一出,晏秋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耳朵好像突然失聪,周围的世界一片安静,唯一能听见的就是那句不断循环的,“订婚”。 黎先生要订婚了吗? 晏秋也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其实昨晚明明已经把一切都摆在面前剖陈认清,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可能性。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黎郅会有门当户对的伴侣,还会有可爱的孩子,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他明明早就知道的,但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底像针扎一般得疼。 “晏哥,你没事儿吧?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小姑娘被他神色的转变吓了一跳。 明明刚才还是春风满面,怎么短短一瞬间,面上便灰白一片。 “没事儿。”晏秋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电脑,继续打着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打的什么,但这个动作至少让他不至于再继续狼狈下去。 “他……要和谁订婚啊?”晏秋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电脑,头也不转地问道。 小姑娘被他的状态吓了一跳,但还是连忙回道,“听说是水家的大小姐,我也是吃瓜吃的,不保真,据说他俩是父母从小定下的娃娃亲,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还挺甜的。” “这样啊。”晏秋说着,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喝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昨天的隔夜水,已经凉了。 “他们什么时候订婚啊?”晏秋放下杯子,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继续问道。 “不知道,我是看杂志上写的,估计快了,他俩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听说水家大小姐等黎先生很多年了,估计是等不住了,不过也是,女人哪里能和男人比,青春也就那几年,不过水小姐是大美人啊!不知道黎先生是怎么忍得住的?哥,你应该见过黎先生吗?” 晏秋听着她的话,恍惚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这才回道:“见过。”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能让水小姐等这么多年?” 晏秋闻言,手指就这么僵在了键盘上,怎么也按不下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画面开始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晏秋努力控制好情绪,转过身来,冲她露出一个笑来,“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一定和水小姐很般配。” 小姑娘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晏秋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因此也没有再多问。 只是想起早上刚来时晏秋脸上的笑,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晏哥,你早上真是因为黎先生订婚在高兴吗?你们的关系这么好啊?” 晏秋没有看她,只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抬手握住了脖子上的吊坠。 “是。”木雕上尖锐的凸起狠狠扎进手心,晏秋立刻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意,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所以看到他能幸福,我很开心。” 第55章 称呼 虽然因为昨夜那场乌龙的“道歉”, 黎郅临近天亮才睡着,但第二天早上在生物钟的影响下,他还是准时睁开了眼睛。 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司。 秘书站在旁边给他说着今天一天安排好的行程。 刚说到一半, 突然响起了三声很随意的敲门声。 在他面前敢这么敲门的也就一个人, 因此黎郅都不必猜是谁,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进。” 话音刚落, 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接着传来了一道高昂的男声,“你可真是劳模, 我一大早去你家都没堵到你。” 黎郅抬起头,果不其然是林今。 他们从父母那一辈就认识, 连出生都是在同一家医院, 从小一起长大, 也只有他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 “找我干什么?”黎郅抬起头来问道。 林今没说话, 看了一眼旁边还准备继续读行程表的秘书。 黎郅了然地点了点头,冲秘书递了个眼色。 秘书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 等办公室没人了,林今这才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胳膊随意搭在黎郅的办公桌上,好整以暇地对着他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发生了个有意思的事儿,来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黎郅一边说着, 一边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林今看着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身体向前倾了一下, 双手交叠在一起, 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真不好奇?事关傅家。” 黎郅听到“傅家”两个字, 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目光这才舍得从面前的文件上移开,抬起头来看向他,“傅家怎么了?” “啧。”林今看着他的反应,不由感慨道:“你不是不好奇吗?怎么一跟你那个心尖上的小美人扯上关系,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黎郅闻言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向后靠去,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再废话?” “行,不开玩笑了。”林今见状也正色了起来,连忙继续说道,“前段时间不是有个项目招标,规模还挺大,你也知道我们家招标投标监督部门有人,所以听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黎郅淡淡地问道。 “傅家也竞标了,傅沉泽主持的。” “只是这个?”黎郅眉头微挑,自然不信他来一趟只是为了给他说这个。 “当然不止。”林今眼中的戏谑更甚,身体又向前靠了一些,“傅沉泽联系了人……” 大家都是生意人,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黎郅闻言沉吟片刻,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被监督部门发现了,三年应该少不了。” “是啊,还在取证,估计也快了,这个事儿可大可小,只是看傅家那个老东西舍谁了?” 黎郅眸色淡淡,“这个项目和小秋无关,舍谁也舍不到他身上。” “这倒是……不过也不知道傅家那个老东西这些年是怎么教的,就这么几个孩子,一个个还都是法制咖,当然,你那个小美人除外。” 黎郅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傅霜迟已经进去了,傅沉泽要是也进去,傅家可就只剩下晏秋了,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期待傅家那个老东西会是什么心情,用心培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糟心,忽视的那个反倒最争气,你说他会后悔吗?” 黎郅闻言,想也不想便回道:“当然不会。” “不过。”黎郅说着,突然抬起头来,“他迟早会为所做过的一切后悔。” 林今笑了笑,手指点了点桌面,目光看向黎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多好的机会,还不赶紧跟你那个小美人道个喜,小可怜明明是亲儿子都能落得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下场,应该很乐意看着傅家完蛋。” 黎郅没答,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操好你的心。” 林今一听,撇了撇嘴,“你这人可真没良心,要不是看你对小美人这么上心,我才懒得去打听傅家的事,我真是欠得慌才替你处处留意。” “行,谢了。”黎郅最受不了他故作委屈的模样,连忙说道,“但有一点我要纠正你。” 黎郅说着,抬头看向他。 “什么?”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林今也正色了起来。 然后就听黎郅一字一句道:“下次换个称呼,对长辈要学着尊重。” 林今愣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口中的“长辈”是谁,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配合道,“行,大嫂,今后叫大嫂行不行?你如今可真是铁树开花不得了啊,我原来还以为你就是块石头,根本捂不热,原来不过是挑人罢了。” 林今的嘴向来没有把门,黎郅也习惯了,因此也懒得理他。 谁知他下一句就是,“还好水家那位没看见你这副模样,不然肯定又要伤心一场……”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黎郅的眼神,林今连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 “行了,不提不提,你和小……嫂子恩恩爱爱就行,对了,你们最近还好吧?” 黎郅一听,立刻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误会解开后,晏秋甜甜地和他说:“黎先生,晚安。” 想到这儿,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压不下去,“很好。” 林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故作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讨厌一些不顾别人死活的小情侣。” 说完,揶揄地冲他点了点头,“这不是就有和我嫂子见面的理由了,快打电话,晚上约个饭什么的。” 黎郅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建议的人,但今日听到他的建议,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拿起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备注按了下去。 电话刚一拨出,两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落到了手机上。 只是没想到电话刚响了两声,就听一个机械冷酷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林今抬眸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你被挂了?” 黎郅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按灭了手机,这才垂眸继续看起文件,神色淡淡道:“出去。” 林今:??? - 晏秋看着手机屏幕上被挂断的电话,有些无措地按灭了手机,怕黎郅再打过来,干脆直接关了机。 然后把手机塞进了抽屉里。 晏秋没想到黎先生会突然给他打电话,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毕竟他刚得知黎郅要订婚的消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控制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他怕自己接电话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 其实道理他都懂,但真正接受起来却并不容易。 至少现在,他还没办法大大方方地对他说出那句,“恭喜。” 因为这件事,晏秋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想打开手机,可是又怕打开手机会看到一长串来自黎先生的消息。 就这么纠结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下班他也没敢开机。 “晏哥,你还不走啊?”小姑娘提起包准备离开,见晏秋还坐在那儿,有些奇怪地问道。 晏秋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六点半,过了下班时间半个小时。 “我……马上,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晏秋对着她说道。 “好,你别走太晚,今晚好像有雨。” “嗯,我知道了。”晏秋说着,也开始收拾起东西。 他下楼的时候公司的人已经快走完了,整座大楼空荡荡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去,如同事所言,确实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晏秋叹了口气正准备向外走去,然而一抬头,却在公司门口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他猛地停下脚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黎郅今日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衬衫,扣子依旧一丝不苟地扣到脖子,袖口处隐约可以看见手工缝裁的金线,线条流畅,勾勒出他挺括的身材。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直柄黑伞。 见晏秋出来了,黎郅抬起手指抵了抵眼镜,示意他过来。 晏秋看见他,立刻想起自己关了一天的手机,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想要转身回去。 但黎郅如今就站在他面前,避无可避,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向他走了过去。 “黎先生。”晏秋在黎郅面前停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还以为黎郅对于今天的事多少会问两句。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打开手中的黑伞撑到两人头顶,对着晏秋说道:“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当黎郅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晏秋便失去了拒绝的勇气,因此顿了片刻,还是回道:“……好。” “走吧。”黎郅说完,和他并肩走进雨里。 天空一片昏暗,不知疲倦地下着密密匝匝的雨,大滴大滴的雨落在伞面上又飞速弹开,发出沉闷的低吟,像是一首哀婉的乐曲。 大概是今日的天气太过阴沉,晏秋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去。 一直到上了车,晏秋也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最后还是黎郅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今晚有空吗?我……” “没有。”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先一步给出了回应。 今天黎郅一直找他,估计就是为了告诉他订婚的事情。 从同事那儿知道已经够了,他不想再亲口听黎郅说一声。 黎郅闻言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累了?” “嗯。”晏秋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有些累了,简直身心俱疲。 黎郅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 很快就到了家,晏秋在车上组织了一路的语言,临下车时想要想说句,“祝贺你订婚。” 但车停下的那一瞬间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说了句,“黎先生再见”便匆匆下车走上楼去。 晏秋回到家,连灯也没有开就这么躺到了沙发上。 明明整个人累极,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只好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小狸花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走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 晏秋伸手将它抱进怀里,抬手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只有在一片黑暗中,他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 “小狸花,”晏秋喃喃地说道,声音很小很低,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依旧害怕被旁人听去,“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是……他要订婚了。” 第56章 答案【重修】 晏秋是被冻醒的, 哪怕已经入了夏,但傍晚刚下过雨,昼夜还是有温差。 晏秋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身来, 右半部分的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隐隐只能看到家具摆放的轮廓。 阳台的门窗敞开着,凉飕飕的夜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 晾衣架上的衣服被风吹得轻轻摇摆。 晏秋这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窗, 他起身走到阳台,抬手一摸, 昨天晾的衣服果然已经被飘进来的雨重新打湿了。 又要重洗了。 晏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踮起脚将晾衣架上的衣服收了下来。 然而刚收好衣服准备离开, 目光偶然瞥向窗外, 原本已经迈开的步子猛然停住, 晏秋转过身, 扭头看向窗外。 此时夜色又深又静,万家灯火早已归于一片寂静,安静空荡的楼下只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树和并不明亮的路灯。 凉风习习,昏黄的路灯照映出满地婆娑的树影,而树影下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 是黎先生。 他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衬衫,几乎要融进周围的暗影。 晏秋下意识向前几步,手中的衣服差点落在了地上, 他连忙收紧手指抱紧怀中的衣服, 这才向下看去, 然后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们隔了十二楼的距离, 其实根本看不了这么仔细。 然而不知为何晏秋却似乎能感觉到, 他就是在看自己。 就算不知道现在几点, 但时间肯定已经不早了,黎郅为什么要等在他的楼下?是有话要说吗? 晏秋摸出手机想要看时间,然而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还关着机。 他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手机。 手机刚一打开,就弹出了好几条消息,无一例外,全是黎郅。 晏秋一一看了过去,一共有三通未接来电和一条消息。 看到消息的时候晏秋有些心虚,差点重新按了关机,他真的很害怕一点开,就看到上面是黎郅告诉自己他要订婚的消息。 因此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 晏秋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缓缓点开那条未读信息,很久才敢睁眼看去。 不是对于他为什么不接电话的指责询问,不是订婚的邀请,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晏秋看完,有些脱力一般靠在阳台的门上,双手抱紧怀中半湿的衣服,手指几乎要陷进那一团衣服里,很快他就感觉到身上传来淡淡的凉意。 为什么……要和他说对不起? 晏秋只觉得大脑纷乱一片,怎么也理不清。 这一瞬间晏秋讨厌极了自己犹豫怯弱的性格,明明黎郅就在楼下,他为什么不敢问?为什么不敢下去? 明明只要把一切都说清就好了。 就不会再有这些纠结痛苦,难过不平。 想到这儿,晏秋有些自暴自弃地把头埋进面前半湿的衣服里,湿漉漉的凉意让他恢复了往日的片刻果断与清醒,于是他趁自己反悔之前迅速抬起头来,拿出手机,点开黎郅的手机号码一气呵成地拨了出去。 对面很快就接通,黎郅的声音微微有些哑,带着几分不确定,“萝卜小秋?” 晏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在听到黎郅声音的那一刹那,就像遇见风的蒲公英,瞬间被吹得一干二净。 “黎先生。”晏秋低低地叫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黎郅说着,似乎不舒服一般,轻咳了一下。 “你不舒服吗?”晏秋听到后立刻问道。 “没有,可能是着凉了吧。”黎郅不甚在意道。 外面刚下过雨,又潮又冷,他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生病。 因此晏秋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让他上来,还是让他快回去。 但无论怎么说,都暴露了自己看见他站在楼下的事实。 “我刚看到你发现的消息。”晏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衣服上的扣子,“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对面沉默片刻,依旧是昨天的答案,“查的。” “查的?”晏秋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然后就听对面不紧不慢地向他道:“我在浏览器查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喜欢的人生气了该怎么办?”黎郅的声音很沉很低,像是陈年的精酿,带着浅淡的醉意。 晏秋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手中的衣服落了一地。 然而他已经无暇顾及,站起身来抬步向窗边走去。 楼下黎郅正抬头向上看去,他们离得很远,但黎郅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透过手机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我查到的答案是,先说对不起。” - 晏秋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毫不意外地顶了两个黑眼圈。 昨晚他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他知道黎郅在楼下,让他上来。 黎郅也没有主动提。 于是两人就这么隔着十二楼的距离,抱着手机聊到了半夜。 就在手机电量快耗尽的时候,晏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他和水家大小姐订婚的事情。 然而没想到黎郅似乎比他更加茫然。 “我和水映伊?” 黎郅闻言轻笑一声,终于弄清楚了晏秋生气的原因。 于是对着晏秋问道:“所以……你其实是在吃醋吗?” 晏秋坐在那堆半干不湿的衣服上,手指无意识地拽着一件白色衬衫,听到这个词,差点把手中的衬衫抠烂。 虽然他这两天的表现确实奇怪,但晏秋自然不会承认,连忙回了句,“不是。” 黎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向他开诚布公地解释道:“我们父辈交好,父母小时候开玩笑订过娃娃亲,但我从未当真过,至于订婚的消息我目前还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我明天会查清楚,给你一个解释。” 晏秋听完黎郅的解释,再联想到自己今天一天奇奇怪怪的表现,只觉得羞愤欲死,但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勉强回了句,“嗯。”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 “那你明天有空了吗?”还是黎郅最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见一面吧。” - 因为昨天熬得太晚,所以晏秋难得踩着点进了公司。 刚走到大厅就见不远处的电梯门即将合上,晏秋连忙加速,刚好按住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傅沉泽的身影,而且电梯里还只有他一个人。 晏秋:“……”晦气。 晏秋垂下眼眸,仿佛没看见他一般径直走进了电梯,然后按下了电梯键。 傅沉泽在公司也是众星捧月惯了,已经很多年没人在他面前像晏秋一样对他爱搭不理。 哪怕知道现在的晏秋确实有底气,但还是忍不住想刺他两句。 于是他望着晏秋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讽,“看来如今果然是今非昔比,不愧是黎先生给的底气。” 晏秋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懒得理他,低头打开了手机。 傅沉泽见状,面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沉了下去,“晏秋,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公司现在还不是你的?就算不拿我当兄长,我也还是公司的总经理,你是不是有些太无礼了?” “所以呢?”晏秋终于抬起头来,他知道傅沉泽最介意的事,于是故意直戳他软肋,“现在是总经理又怎样?一直是才是本事,你可一定要把这个位置坐稳啊,大哥。” “你!”傅沉泽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只听“叮”的一声,晏秋部门的楼层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晏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抬步走了下去。 傅沉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傅沉泽一直坐到办公室还在想着晏秋的事。 最近竞标的那个项目已经到了尾声,他们公司给出的报价肯定十拿九稳。 只要拿下这个项目,他一定可以回到从前在公司的地位。 父亲会看到谁才是最有能力接管公司的人。 是他,而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只能靠男人的草包。 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努力,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傅沉泽想到这儿,笑了一下。 他从读大学时就已经开始在为进公司而做准备,更不用提这么多年他几乎为公司付出了所有的心血。 而晏秋呢?他付出过什么? 傅沉泽脱下外套,像往常一样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然而这时,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傅沉泽说着,拿起桌上的钢笔准备签字。 然后就见项目组长走了进来,面上带着几分茫然和焦急,“总经理。” “说。”傅沉泽说着,抬起头来。 “评标委员会那边突然发了通知说我们的报价明显低于其他投标报价,要求我们作出书面说明并提供相关证明的材料,否则就会以低于成本报价竞标的原因否决我们的投标。” 傅沉泽听到这儿,慢慢合上了手中的钢笔,“低了这么多吗?” 他当初拿到底价后和几个主要负责人熬夜评估,往上一直加到一个合适的价格才报上去的。 按理说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就写吧,你做得漂亮点,我们的报价和成本都是和合理范围内的,他们查不出什么。” “是。”项目组长依旧有些担心,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傅沉泽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把竞标的过程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重新睁开眼睛,再次打开钢笔。 然而还没等他把名字签到文件上,手机却又响了。 傅沉泽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纪来。 不知为何,明明窗外天朗风清,但傅沉泽的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沉了一瞬。 他压下心里的那点不适,按下接通键。 “喂。” “傅哥。”纪来的声音很快传来,带着着凝重。 傅沉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声音中的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傅哥,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吧。”纪来问道。 傅沉泽听着他的话,又想起刚才项目组长说的评标委员会让他们提供证明,心中不由一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来闻言沉默了许久,这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件事似乎被发现了。” “不可能。”傅沉泽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很小心。” “我知道,但……”纪来说到这儿也有些焦躁起来,“昨晚凌晨黄起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睡觉没接到,后来再联系他就一直联系不上了。” 黄起就是纪来帮他联系的那个人。 “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今天一直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打电话问问你。” “啪。”突如其来的响声在两人之间炸响,他们皆是一惊。 傅沉泽这才发现手中的钢笔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去。 “早上项目组长过来跟我说评标委员会的人说我们报价过低,要求我们重新……” “提供书面说明和相关证明的材料对吗?”纪来接着他的话说道。 随着纪来的声音落下,有什么在他脑海中串成了一条线。 傅沉泽猛然站起身来。 什么提供说明和证明材料,根本就是稳住他的说辞而已,他们的报价是根据底价评估出来的,一切都在合理的范围内,根本不可能出现报价过低的情况,再加上黄起半夜给纪来打电话,为什么要半夜打电话?又想要说些什么? 对面的纪来显然也想到了,有些难以置信道:“傅哥,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傅沉泽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纪来根本看不见,于是有些艰难地开口,回了句,“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相互串通投标报价是犯法的,罚款就算了,这是要判刑的呀,那可是三年,傅哥,他们是不是要来抓我们了?黄起昨晚可能已经被带走了,一个晚上足够他们审出来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要不我们先逃吧?” 纪来的情绪成功影响到了傅沉泽,他听到这儿,下意识跟着纪来的话大步向外走去,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有些茫然地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对着问道:“逃?我们能逃去哪儿?” “出国?缅甸?我也不知道,反正越远越好,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反正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傅哥,我们得想办法,我不想坐牢。” “纪来,冷静。”傅沉泽努力安抚着他,“你只是牵线,是从犯,不会有太大事的。” “真的吗?”纪来对于傅沉泽的话从来深信不疑,有了他的保证,这才得了片刻的安心。 “真的。” “傅哥,那你怎么办?现在去求求傅伯父有用吗?他能不能保你?” “没用的。”傅沉泽睁开眼睛,里面已经是一片死寂,“你知道的,有人巴不得我赶紧去死,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你是说晏秋?”纪来问道。 “还有谁呢?”傅沉泽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只是里面充满了癫狂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还没到最后呢。”傅沉泽咬牙说道。 “我不会坐牢,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第57章 玫瑰【重修】 电话里纪来还在一遍遍地催着傅沉泽赶快离开。 傅沉泽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能慌乱, 应该冷静下来,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还是纪来催得太急,哪怕他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 但是一想到昨晚黄起就已经出了事, 他总觉得监督部门的人已经到了楼下,马上就要上来。 这里不能再待,于是傅沉泽握着手机大步向外走去。 然而刚一出门, 却撞到了傅建庭的助理。 她的手里捧着一堆资料, 被傅沉泽撞得撒了一地。 “总经理?”助理本来想蹲下捡资料,然而看着傅沉泽的脸色如此难看, 还是先关切地问了一句,“您没事儿吧?” 然而傅沉泽根本没有理会她, 只是仓惶地扫了她一眼, 便踩过地上的文件继续向前走去。 助理见状, 也顾不得地上的文件, 连忙追了上去。 “总经理,您要去哪儿?董事长有事找您。” 傅沉泽听到这个称呼,突然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董事长?” 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在听到这个称呼这一刻全部爆发,然后转化成一股浓烈的恨意。 傅建庭知道这件事了吗?应该还不知道吧,也不知道他知道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开心?毕竟这不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事情。 明明他当年进入公司的第一天, 傅建庭就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 “好好干, 公司迟早是你的。” 因为这句话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 可是结果呢? 他又找来了晏秋和他对着干。 如果不是傅建庭一步步逼着自己, 他何至于为了和晏秋一争高下去铤而走险?他何至于沦落到即将要坐牢的境地? 他就这么喜欢看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毁了一个霜迟还不够, 现在还毁了自己, 他是不是终于开心了? “是的。”助理看着他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从心底升起一阵恐惧,下意识想要向后退去,和他拉开距离。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见傅沉泽突然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双手重重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向后推去,一直推到了身后的墙上,这才停了下来,“董事长?你是说傅建庭?” “总经理?!” 此时的傅建庭眸色幽深,神色暴怒,双手因为用力,手腕处的青筋根根凸起。 这么多年傅沉泽在公司虽然和傅建庭一样不苟言笑,但待人还算温和有礼,助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吓得差点差点叫出了声,强忍着恐惧说道:“是,是啊……” 傅沉泽听到这儿,突然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满是悲凉和痛意,“你说他到底是董事长?还是我的父亲?” 傅沉泽说着,缓缓卸了按在助理肩膀上的力。 助理立刻向后退去,然而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避无可避,因此只能抬手扶住身后的墙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楚助理,你替我问问他,现在的结果就是他想要的吗?你替我问问他会不会后悔?你替我问问他。” 助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疯了。 但现在的她哪里敢说不,于是连忙点了点头,说道:“好的总经理,我会转告给董事长的。” 傅沉泽闻言,踩过满地的文件,转身继续向外走去。 手机在刚才的动作中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纪来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挂断。 傅沉泽没了刚才的慌乱,他没乘电梯,而是走进楼梯间,一阶一阶地走了下去。 他这些年爬得如此艰难,可是下来得却这么容易。 傅沉泽一路走到楼下,公司门口来往的人并不算多,他看了许久,门口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没有监督部们的人来抓他。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逃跑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他沦为更大的笑柄。 更何况他也没打算逃。 脑海里闪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无非就是事情暴露,竞标失败,他被逮捕,傅氏陷入丑闻,晏秋成功上位,怎么想都是死局。 他这次输得太彻底,根本不可能再翻身了。 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落得一个锒铛入狱的结局。 况且就算他真的坐三年牢,再出来时肯定一切都晚了,三年太久了,足够晏秋完全取代他。 可是凭什么呢?他真的不甘心。 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凭什么全都为晏秋做了嫁衣? 他实在不甘心。 今日的天空蓝得纯粹,一碧如洗,太阳也高高挂着,然而阳光落在傅沉泽的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这么多年的重担和责任突然从他身上卸了下去,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空了。 只是循着本能一般掏出车钥匙,下到公司的停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开门坐了进去,然后漫无目的地驶向了城郊的监狱。 这儿也是关押傅霜迟的地方。 自从傅霜迟被刑拘之后,傅沉泽从来没有去探视过,只是每次遇到他无法决定的事时,才会开车来到这里,隔着一条马路,遥遥地望着不远处的监狱。 在这里坐上许久,然后做出决定。 他知道傅霜迟犯了大错,但似乎只有在他身边,自己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今日也是一样,他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很多他们以前的事情。 傅建庭和陆软年轻的时候忙,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时间管他,更没时间管傅霜迟。 所以傅霜迟出生不久就丢给了奶奶,六岁那年才接回来。 傅建庭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傅霜迟的模样,皱皱小小的一团,躺在婴儿车里。 其实一点也不好看,但傅沉泽却很喜欢,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柔软的脸蛋,然后惊喜地抬起头来对着陆软说道:“这是我弟弟!” 后来傅霜迟在老宅长大,傅沉泽也要上学,但每周傅沉泽都会抽出时间跑回老宅看他。 他看着傅霜迟从咿呀学语,到可以坐起来,再到能走能跳。 从那以后他身后就多了一个去哪儿都黏着他的奶团子。 傅沉泽很喜欢这种身后有人的感觉。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傅沉泽的世界都只有傅霜迟一个人,所以他也习惯了什么都只和傅霜迟说。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傅霜迟一直黏着他睡到十二岁才被陆软强逼着回到自己房间。 所以傅沉泽大概也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后对傅霜迟的心思发生转变。 没有人会不爱自己从小精心养大的玫瑰。 所以傅沉泽没办法不爱他。 其实他也知道傅霜迟这次有多荒谬,因此最后还是接受了他被判刑十年的事实。 他该受些挫折,才会更好地长大,这十年是他应得的惩罚。 但十年后,傅沉泽还是会亲自过来接他回家。 那时的他应该已经接手了傅家,有了保护他一生的能力。 傅沉泽会为他重新建一座温室,娇养他的玫瑰花。 可是如今却没有机会了。 傅建庭从小到大对他的要求最为严格。 他说:“你是老大,你将来要承担起这个家。” 所以傅沉泽从小到大连第二都未曾考过。 他事事努力做到最好,他从未失败过。 因此傅沉泽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接受坐牢这个结局。 他不能接受曾经那些不如他的人看他的笑话。 他更不能接受,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傅沉泽坐在车里抽完了一包的烟,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监狱,无声地和傅霜迟道别。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他本来也已经没有路可回头了。 - 时间刚过六点,晏秋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隔壁桌的小姑娘见状问道:“晏哥,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有事。”晏秋匆匆回道,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便向外走去。 小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晏秋就已经跑得只剩一个背影。 小姑娘见状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肯定是谈恋爱了。” 晏秋走到电梯口,透过走廊的窗户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又下起了雨。 “最近怎么这么多雨?” 晏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转身又走了回去。 他记得办公室还有一把备用的雨伞。 谁知道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见隔壁办公桌的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他放在抽屉里的伞。 “还好你还没走。”小姑娘见状松了口气,“我刚看到外面下雨了,赶紧出来给你送伞。” 晏秋伸手接过,冲她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小姑娘摆了摆手,一脸狭促地问道,“今天走这么急,是不是去约会啊?” 晏秋一下子被问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昨晚黎先生说了喜欢自己,但也还没有确定两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晏秋也不确定他们现在算不算是恋爱关系? 不过他又说了今晚见面,应该就是要说这件事吧? 小姑娘见他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反倒是耳朵红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冲他比了一个了然的手势,笑吟吟道:“晏哥我懂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快去,加油啊!” 晏秋被她这么一说更加不好意思,下意识握紧手中的伞,匆匆和她道了别,就向外走去。 刚才在办公楼晏秋只知道外面下了雨,然而一出公司大门才知道下得到底有多大。 落下的雨滴几乎在空中连成一根根没机会斩断的线,整个城市都被纳进蒙蒙的阴雨里。 晏秋见状,不由担心起来,黎郅昨晚说了下班会来接自己,只是这么大的雨,路上会不会堵车啊?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晏秋连忙掏出手机,果然是黎郅。 “黎先生。”晏秋立刻接了电话。 对面很快传来黎郅温和的声音,“今天下雨,车不太好开,还有些堵车,需要你稍等我一下。” “今天是你开车吗?”晏秋一下子抓住了关键词。 对面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就听黎郅回道:“是,今天我亲自去接你。” 黎先生接过他这么多次,但每次都是司机开车,他还从来没见过黎先生开车,所以一直以为黎先生是不会的。 因此不免担心他的车技,“好的,那你路上小心。” “好。”黎郅愉悦地回道,“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晏秋挂断电话,看着铺天盖地的雨幕更加担心。 傅氏虽然有地下车场,但外来车辆不能进,所以黎郅每次都是在路口等他,但他们公司位于主干道的十字路口,现在又是下班的点,这边的车辆最为密集,加上今天下午,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黎先生进出都有专门的司机,恐怕并不经常开车,晏秋怕他手生,所以想要往前走走,换一条车少点的路口等黎郅。 于是他给黎郅发了条消息,然后撑开伞走进雨里。 今天的雨格外大,原本便因为天气而色暗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密密匝匝的雨点重重砸向伞面,像是雷霆的鼓音。 晏秋抬起头来,黑色的伞面和墨色天空连成一片,周围黑压压的,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不知为何,晏秋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安。 好不容易走过了三条街,周围的人和车辆明显少了下来。 周围只有零星几间亮着灯的店铺和一个公交车站。 晏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快步走到了公交站台里,然后收起了伞。 他给黎郅发了个定位,然后低头看去,虽然已经很小心,但衣服还是被打湿了一片。 想到一会儿还要见黎先生,晏秋努力从身上翻出一包纸巾,低头想要给衣服上的水渍擦干。 然而刚擦了一半,面前突然出现一道令人不适的强光。 晏秋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他以为司机是不小心开了远光,然而过了很久,司机还是没有关。 好不容易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些,晏秋努力睁开眼睛向前看去。 然后就见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似乎是故意直直冲他开着远光,因为太刺眼,晏秋看不清那辆车的车型和车牌,只能看到前玻璃不断晃动的雨刷和一道模糊的人影。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那辆车突然加速,直直冲他撞了过来。 第58章 明意【重修】 晏秋看着不远处向他疾驰来的黑色轿车, 大脑空白了一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毕竟他从没想过大庭广众之下竟会有人敢这么胡来。 怎么也下不完的雨,湿漉漉的街道, 刺目的白炽灯, 向他疾驰而来的汽车…… 有一瞬间晏秋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那个出事雨夜。 两幅明明不同却又如此相似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交织,理智下意识想要躲开,然而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 怎么也动不了。 周围传来路人的惊呼和尖叫, 手中的伞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黑色轿车离他越来越近, 晏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碰!”巨大的撞击声在他耳边响起,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反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剧烈的撞击声, 和汽车紧急刹车后车胎摩擦地面所发出的尖锐的嘶鸣。 周围路人的惊叫声更大, 晏秋睁开眼睛。 然后就见一辆雅致系的黑色宾利不知何时从左侧冲了出来, 径直对着那辆原本冲向他的车撞了过去。 两辆车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声,黑色轿车被撞得侧滑了好几米,轮胎擦过地面,几乎要冒出火星,车里的人似乎在紧急刹车,然而地面湿滑, 根本没用, 只能任由汽车失控, 向旁边的人行道冲去, 宾利的前端被撞出一大块凹陷, 见状并没有停下, 反而继续加速。 周围都是商铺和居民楼,只有不远处是一排已经搬空准备拆迁的商品房,和一面破败的危墙。 于是宾利加速再次向黑色轿车撞去,推着黑色轿车一路到底,直接撞进了旁边的一片待拆的居民楼里。 “轰隆”一声,原本写着拆字的危墙被直接撞散,黑色轿车因为惯性被推了进去,宾利则被卡在危墙中间,被雨水冲刷了一晚的红砖应声而落,很快散成一片。 晏秋不知道那辆黑色轿车的主人是谁,但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辆黑色的宾利,那是黎先生的车。 想到晚上黎先生的话,所以现在车里的是黎郅? 雨越下越大,已经有人围了过去,还有人在赶紧拨打120。 “黎先生!”晏秋此时也顾不上还软着的腿,跌跌撞撞地跑进雨里。 危墙旁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散落的红砖还有汽车零件。 黑色轿车撞到了里面的单元楼才终于停下,车身已经变了形。宾利虽然更大,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前面凹进去了一大块,车身几乎被埋在一堆散乱的红砖里,车门也已经变形。 “诶,你先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有人见状拉住了他,“我看油箱好像漏油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爆炸,先站远点等警察来吧。” 然而晏秋哪里顾得上,甩开拉着他的路人便跑了过去。 晏秋来到车前,透过半碎的车窗可以看到里面确实是黎郅,安全气囊已经弹出,因为安全带的束缚半靠在方向盘处,双眼紧闭,修长的手指紧紧捂着胸口,面色格外苍白,似乎很是痛苦。 “黎先生?黎先生!黎先生!”晏秋一边叫他,一边试图打开车门。 然而车门在刚才的撞击中已经变了型,加上周围堆着的红砖,怎么也打不开。 晏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先把车子旁边的红砖搬过去。 瓢泼的大雨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浇透,地上的红砖又重又凉,很快将他的手指冻得又僵又硬。 但晏秋已经顾不上,一边呼出白色的哈气,一边努力将车门口的红砖搬到一旁。 雨水打在脸上,晏秋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不时抬手擦一下眼睛保证自己还能看清,眼角越来越湿,晏秋也分不清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水,只是抬起手背一起抹去。 旁边原本站着看情况的路人看了一会儿,见确实没有想要爆炸的迹象,这才慢慢围了上来,开始帮起忙来。 好不送才将堵住车门的红砖搬开,然后大家合围在一起,努力想要拉开已经变形的车门来。 原本因为变形而卡住的车门在他们的努力下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晏秋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慢慢被推开。 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扶着车门从里面慢慢走了下来。 眼前的雨水糊得晏秋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傅沉泽的身影。 认出他的那一刻,晏秋只觉得手中的力都卸了一瞬,整个人没站稳,差点向后跌去。 还好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住。 晏秋站稳了身体,却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为什么会是傅沉泽? 他们之间何时有的这么大的仇恨?以至于傅沉泽竟然想置他于死地? 旁边的人以为他累了,连忙扶住他,看着他已经开始渗血的手指,对着他说道:“要不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下?” 晏秋摇了摇头,只是遥遥地望着对面。 他知道,傅沉泽也看见了他。 傅沉泽扶着车身站在雨中,额头上满是鲜红的血,和着雨水渗进衣服里,留下斑驳的血迹。 他没有过来,只是远远地望向这里。 雨水遮挡住了晏秋的视线,因此晏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天空,任由瓢泼的大雨一股一股浇在他的脸上,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着看向晏秋,似乎想要过来,然而只向前走了几步,便听不远处110所特有的警笛声传来。 于是他停了下来,突然抬起手向晏秋挥了一下,像是诀别,然后一边笑一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相反的方向离开。 晏秋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黎郅现在还在车里生死未卜,因此晏秋一时间也顾不上他。 现代社会,处处都是监控,警察总会抓到他。 到时候他大概会去问一句原因。 还有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一个问题。 “傅沉泽,你是否记得,我是你的亲弟弟,我们也曾骨血相依?” 警车在他们周围停下,有了警察的帮忙,车门终于被打开。 黎郅也被扶了出来。 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面色一片青白。 手指紧紧捂在胸口处,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黎先生?” 晏秋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 黎郅似乎还有意识,听见晏秋的声音,循着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 “没事。”黎郅睁开眼睛看向他,掩饰一般把捂着胸口的手放了下去,他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但还是努力安抚着晏秋,“老毛病,别担心。” 晏秋知道他只是不希望自己自责,心底突然一酸,有什么合着雨水流进了他的嘴巴里,满嘴的苦涩。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但是心底还是怕极了,从他认出黎郅的车的那一瞬他就在怕,怕黎郅刚才不要命的冲撞,怕他苍白的面色和痛苦的表情。 怕他出事,怕再也看不见他。 于是晏秋抬起手来想要拉拉他,确认他还在。 然而还没碰到黎郅的衣袖,救护车便到了,穿着工作服的医护人员从车上跳下来,过来将黎郅扶了上去。 晏秋想要跟上去,却被一旁的警察拦下。 “听旁边的目击者说刚才发生的车祸和你有关,先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做一下笔录吧。” 晏秋心里记挂着黎郅,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到警局便立刻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因为他的配合,所以警察很快便放他离开。 晏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赶到了医院,然而一问才知道黎郅已经被黎家的人接走了。 “黎先生似乎是旧疾复发,黎家一直有自己的医疗团队专门服务于黎先生,这么多年对于黎先生病情的经验绝对比医院的医生更加丰富,因此还是决定把他接回家里治疗。” 晏秋听完想要去黎家,但却又不知道他们把黎先生到底转移到了何处? 毕竟黎家的房产光他知道的就有三处。 晏秋想起黎郅和他说过,给他的是私人号码,24小时待机,于是连忙拨了过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黎郅还在接受治疗的缘故,对面并没有人接。 晏秋握着手机茫然地坐在大厅。 现在唯一的方法似乎就是等着黎郅联系他,但是晏秋做不到,他必须去到黎郅身边才能安心。 但那串号码是他联系黎郅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然而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师父。 虽然黎老爷子单独住在祖宅,但只要他想知道黎郅在哪儿,肯定会有办法。 只是他们祖孙之间一直有龃龉,不知道黎老爷子会不会帮他? 但这是晏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因此也顾不得那么多,还是找到黎老爷子的电话拨了出去。 大概老人家已经睡下,因此电话很久才接通。 “小秋?”黎老爷子的声音中带着些疑惑。 “师父……”晏秋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再也忍不住,“您能不能帮帮我?帮我问一问黎先生在哪儿?” - “肺动脉闭锁是非常复杂的先心病,手术非常困难,手术以后并发症也偏多。”① “先生小时候接受过三次手术,他的情况很复杂,因此哪怕家里调动了最顶级的医疗资源,还是在术后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因此先生这些年一直在服药,医生也定期会诊,为他复查。” “先生是不能过于激动的,这些年随着黎家在先生手上一步步稳固,已经很久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了,没想到……” 管家说着,抬眸看向他,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 昨晚先生被送回来时已近昏厥,那几位负责先生病情多年的专家努力了一夜,才慢慢将他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管家也是后来才知道先生出事的原因。 雨夜撞车,以命相博。 在管家听来实在太过玄幻,他几乎看着黎郅长大,黎郅自小老成,从来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但再一听是因为晏秋,却又觉得确实是先生能做出来的事。 因此听人说晏秋来了,也没让人拦他。 “先生应该快醒了,您进去吧,他应该很想见您。” 管家冲着晏秋说道。 晏秋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黎郅的房间依旧是黑白两色的设计,简约而又压抑,窗帘拉了一半,使整个房间不至于太亮,也不至于太暗。 黎郅的被子和枕头皆是黑色,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 晏秋在他旁边坐下,静静地望着他,脑海中浮现出昨天的事,依旧心有余悸。 因此哪怕黎郅此刻就在他身旁,却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拽住了黎郅的袖口。 手中终于有了重量,晏秋这才得了片刻的安心。 “对不起。”晏秋垂着头,握着他袖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为什么要抱歉?”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晏秋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黎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不怪你。” 晏秋在腹中打好草稿的千言万语硬生生被这句话逼了回去,变成了满腔的委屈。 “黎先生……”晏秋想要努力克制住自己,然而刚一开口,眼前就模糊了。 “别哭。”黎郅见状,语气也跟着乱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我……” 晏秋本来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抓着黎郅袖口的那只手却突然被按住,接着,黎郅反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什么东西。 晏秋擦了擦眼泪低头看去,然后就见手里突然多了一枚戒指。 是一枚很简单的素戒,戒身上刻了一行他看不懂的文字。 “有点可惜。”黎郅望着他说道,“昨晚我原本是想向你表白的。” 晏秋闻言,这才明白昨晚他为什么没有叫司机,而是自己开车来接自己,原来是要表白吗? 想到这儿,晏秋只觉得原本轻飘飘的戒指似乎突然重了起来,明明只是一枚戒指罢了,却重得他几乎要拿不稳。 “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晚?” 晏秋闻言,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僵住,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因此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一些什么。 于是只能避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所以你是不愿意吗?”黎郅见状故意问道。 “不是,只是……” 晏秋说到这儿,突然哑了声,无论是黎郅的喜欢还是昨晚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受宠若惊,他也是喜欢黎先生的。 但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他连作为朋友站在黎郅身边都觉得心虚,更何况是爱人。 “我们……您应该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晏秋说着,不自觉将头低了下去。 然而话音刚落,右手却被人握住,接着,黎郅取过他手中的戒指,一点点套上了他的中指。 明明黎郅从未问过他手指的尺寸,然而却意外得合适。 “黎先生……”晏秋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黎郅望着自己,一字一句说道:“相互喜欢,就是门当户对。” 说完,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手指上的戒指,“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晏秋抬起手指,看着那一串陌生的字母摇了摇头。 然后就听黎郅望着他缓缓念道:“Je vous aime。” 黎郅声音又低又哑,像是音色低沉的大提琴,带着浅淡的醉意。 说完,还贴心地给出了解释。 “我喜欢你。” 第59章 死讯【重修】 晏秋是在电话里得知的傅沉泽的死讯。 根据后来警察沿路调取的监控来看, 他那晚从车祸现场离开后,一路走到了城北的江边。 最后一副画面是从开在江边的一家商店门口的监控里调取出来的。 那晚的雨太大,没有生意, 所以老板早早关了门, 只有门口的监控忠实地记录下一切。 因为天气的原因,整个城市昏暗一片,加上距离太远, 所以监控的画面很不清晰。 但还是能很轻易地认出, 那是傅沉泽的背影,他始终没有回头, 就那么一步步走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副画面。 他的尸体第二天才被发现,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被泡得肿胀不堪。 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明他身份的信息, 但是警察还是根据拍照和提取DNA, 在人口数据库里确定了他的身份。 然后通知了傅建庭和陆软来认领尸体。 据说陆软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被送到医院。 傅建庭一夜白发, 隔了一天才独自一人去认领的尸体。 晏秋听到这些的时候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只是好奇,爷爷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爷爷这么大年纪,晏秋很担心他承受不住。 “怎么了?”黎郅本来正靠在床上办公,见晏秋又在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晏秋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神游天外。 他连忙回过神来, 看了一眼黎郅, 又迅速扭过头去, 避开了他的眼睛。 上次黎郅的表白晏秋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但戴上那枚戒指, 却好似默认在一起了。 只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依旧没什么变化, 甚至比原来更加拘谨。 “没什么。”晏秋习惯了自己消化一切,于是下意识避开了黎郅的眼睛,想要把这些瞒过去。 但刚说完,就对上了黎郅的眼睛,里面是了然一切的清明。 晏秋知道,傅家这些事他肯定都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瞒不过,于是叹了口气,干脆把一切说了出来,“是傅沉泽的事,我没有想到他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我本来还想问问他……” “问他什么?”黎郅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适时地给予回应,让他继续说下去。 “问问他……”晏秋说到这儿,突然苦笑了一下,两世的事在他脑海中交织在一起,其实一切早都有迹可循。 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没什么好问的,都是他的报应。” “是。”黎郅说着,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他那日刚赶到晏秋所在的地方,就见一辆黑色的轿车直直撞向晏秋。 那人的目的实在太明显,那样的速度就是要置晏秋于死地。 黎郅已经有很多年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但那短短一瞬间却尝了个透彻。 父亲从小就告诉过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是黎家的未来,无论何时都要先保全自己。 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那一刻,所有从小到大铭记于心的教导规训全部都被抛之脑后。 于是想也不想直接踩下油门,轮胎摩擦地面,发动机发出轰鸣,一股尖锐的痛意骤然从心底升起,但黎郅还是撞了过去。 想到那晚的场景,黎郅依旧心有余悸。 “他倒是认得清形式,真是……” 黎郅怕吓到晏秋,因此剩下的话终究没说完,把“便宜他了”那四个咽了回去。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晏秋有些茫然地问道。 他记得出事那天早上他们还在公司的电梯里相遇,傅沉泽看起来还是满心壮志,要和他一较高下的模样。 怎么晚上便突然疯癫至此? 黎郅闻言,耐心地和他解释道:“前段时间有个项目招标,傅氏参与竞标,他是项目负责人,在竞标的过程中使了点手段,后来被发现了,监督部门已经取证完毕,下一步就是送他坐牢。” “坐牢?”晏秋惊讶道。 “嗯,原本是三年,但加上昨晚就不一定了,原本他是要在里面待一辈子的,可惜了。” 这个解释乍一听有些离谱,但仔细想了一下,似乎也很符合傅沉泽的性格。 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坐牢还不如直接去死。 不过联想到昨晚的事,晏秋突然想到,或许从傅沉泽知道自己败露那一刻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所以才突然开车去撞他。 他想拉着自己一起死?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晏秋就觉得自己后背无端渗出一股寒意。 如果昨晚黎先生没有及时赶到,他现在是不是也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黎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安抚道:“没事。” “就算他死了,也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晏秋扭头看向黎郅。 “他死了,但这个案子还没结束。” - “近日,傅氏集团长子傅沉泽深陷违规竟标和故意杀人的丑闻,据悉,他曾在xx项目竞标案中买通……” 傅建庭听到这儿,按灭了手机,然后掏出一瓶刚开的降压药放进嘴里。 前面的司机见状,立刻给他递了一瓶水,然而傅建庭摇了摇头,仰头干咽了下去。 自从接到傅沉泽的死讯后,傅建庭一刻都没有闲下来过。 陆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直接昏死了过去,傅建庭将她送进医院,好不容易安顿好,自己也跟着不舒服了起来。 但他也没心思检查,吃了点降压药和速效救心丸就去了警察局。 然后在停尸房看见了傅沉泽的尸体。 哪怕来的路上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打开白布的那一瞬间,傅建庭还是觉得一阵剧痛自心口袭来,差点就这么倒了下去。 他旁边站着一群警察,还有一些亲戚。 所以傅建庭不想表现得太失态,但是那一瞬间,他发现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有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他自己也记不清。 但那天在停尸房,他拉着傅沉泽冰凉的手老泪纵横,哭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沉泽,到底是为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他,却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一家之主的风范,不能慌,不能乱,可是看到傅沉泽要被推进去火化那一刻,他就单纯地又成了一个父亲。 怎么也不肯让那些人把傅沉泽推进去。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他的语言系统好像失去了作用,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那么大的孩子,最后就剩下一盒骨灰了? 陆软还在医院,每次醒来就要去找傅沉泽,傅建庭怕她再受到什么刺激,于是只能让医生先给她打镇定。 自己独自处理傅沉泽的丧事。 然而丧事刚处理到一半,投标监督部门的人却找上门来。 他们告诉傅建庭,傅沉泽涉嫌违规竞标,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案子还要继续处理。 傅建庭还没反应过来,警察局又找了过来,说傅沉泽涉嫌故意杀人罪,并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是一段监控录像。 傅建庭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傅沉泽的车。 他大儿子的车正要撞向他小儿子。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傅建庭颤抖着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连忙吞了几颗,然而却没有任何用处。 “你没事……” 警察的话音刚落,就见傅建庭面色铁青,突然直直向后倒去。 他最终还是住了院。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封锁消息,瞒住傅老爷子。 然而等他出院才发现,消息不仅没封锁住,反而发酵了起来。 先是傅沉泽竞标时勾结内部人员的事被爆了出来,傅氏瞬间股价大跌,一片动荡。 傅建庭还没稳住这边,不知记者从哪里挖出来的消息,还曝光了傅建庭之前拼命压下去的,傅霜迟纵火坐牢的事。 此事一出,舆论瞬间哗然。 傅氏和傅家瞬间处于风口浪尖,各种爆料层出不穷。 每天一打开手机,都是各种各样有关傅氏的消息。 傅老爷子把傅氏交到他手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的危机,傅建庭觉得自己就像一辆即将散架的消防车,面对着漫天的大火,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丧子之痛还没消解,公司又是岌岌可危。 傅建庭每日都心力交瘁,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傅老爷子已经老了,陆软还病着,沉泽和霜迟一死一坐牢。 放眼望去他身边只剩下了晏秋,然而这些天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傅建庭根本联系不上他。 没有人能帮他。 所以他不能停下,只能强拖着一副病体,努力挽回着颓局。 然而大厦将倾,哪里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挽回的。 自从傅氏的丑闻不断爆出,除了股价大跌外,合作也纷纷受到了影响,谈不下新的合同,资金链断裂,银行拒绝贷款。 傅建庭每日在公司从早忙到晚,焦头烂额,然而却始终没有起色。 一切都在向最坏的情况发展,就像有一只手在推着。 “傅总。”助理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热茶,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傅建庭却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等一下。 然后不知第几次拨通晏秋的电话。 这是他从傅老爷子那儿好不容易要过来的,怕晏秋以为是陌生来电,还特意先发了条短信说明了一下。 【小秋,我是爸爸。】 然而对面却始终没接过。 这次傅建庭原本也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漫长的提示音后,电话居然接通了。 对面没有说话,但这还是足够傅建庭欣喜若狂。 他连忙把手机放到耳边,问道:“小秋,你在哪儿?回来一趟,回来一趟可以吗?” “有事吗?”晏秋的声音很冷淡。 但傅建庭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晏秋和黎郅的关系,于是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他,“你能见到黎先生吗?最近家里的事你应该都知道吧?傅氏现在需要你的帮忙,小秋,爸爸和你保证,等渡过这次难关,傅氏就是你的。” 对面久久都没有说话,就在傅建庭以为晏秋是不是已经把电话挂了的时候。 那边终于又传来了晏秋的声音,“傅沉泽开车撞我的监控你看到了吗?” 傅建庭一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道:“……看了。”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接着传来晏秋的一声轻笑声,“我还以为你求我帮忙,至少会先问一句……你有没有受伤呢?” 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傅建庭握着手机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挽回一般说了句,“喂,喂,小秋?” 然而对面早已没有了声音。 傅建庭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见助理还等在那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助理见状有些犹豫,但还是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董事长,总经理出事那天,我看见他了。” 傅建庭闻言,猛地抬头来。 “总经理让我问问您,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傅建庭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搭在桌子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说……现在的结果就是您想要的吗?你会不会后悔?” “你会后悔吗?” 第60章 血缘 这些日子所有的困难和煎熬竟都及不上这句话的威力。 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傅建庭本就不堪重负的脊梁终于被彻底压塌,他彻底垮了下去。 傅建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得过去,只是再次醒来时, 面前的场景已经变成了医院。 还是那间熟悉的病房, 他上次心脏病发作住过的地方。 头顶的输液架上挂着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滴流进他的身体。 傅建庭强撑着坐起身来,刚坐直, 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单人沙发。 心口蓦然一痛,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自己心脏病发作住院, 傅沉泽晚上就是睡在那个沙发上陪着自己。 那时候傅建庭刚知道他和傅霜迟的事,正生他的气, 不愿意看见他, 因此连睡觉都刻意背对着他。 傅沉泽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但其实傅建庭知道, 晚上的时候他过来给自己掖过被子,还站在身后和自己说过,“爸,对不起。” 只是那时的傅建庭恼极了他,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从那以后,他们父子就疏远了。 他们也再没挨过这么近的距离。 其实这么多年来,除了和傅霜迟那件事, 傅沉泽一直都做得很好。 从小再严格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他在傅沉泽十岁时就告诉过他, “将来你是要承担起傅家的人, 你要努力, 你要事事优秀, 你要争第一, 决不能被别人比下去。” 傅建庭知道他听进去了。 但后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为什么会喜欢霜迟?又为什么会想开车撞死晏秋? 每次想到这两件事,傅建庭就觉得自己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个儿子。 但说起来,他似乎也从未好好去了解过他。 他们父子之间从来就是命令和服从,要求和执行,甚至在知道他和傅霜迟的事时也只是指责,觉得他违背伦常,丢傅家的脸面,可是却从未去探究过原因。 还有他和晏秋。 为什么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后悔吗?” 又为什么要拉着晏秋一起死? 他的大儿子于半个月前死于江底,他的二儿子和他疏远离心,他的小儿子在监狱里。 没有人会为他解释了,所以傅建庭想,他会不会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晏秋。 还是在这个病房。 他想起上次他住院时晏秋消失了很久,他那时觉得晏秋太过冷漠,但后来却听老爷子说当时晏秋也在做手术,和自己就隔了六楼。 想到这儿,傅建庭只觉得心中痛意更甚,如有刀割。 于是他伸手拔掉了右手手背正在输液的针头,因为拔得太急,针头不小心划破了手背,细小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不过傅建庭也不在意,任由成串的血珠顺着手背滑落,有几滴落在了雪白的床单上,很快就凝成干涸的血迹。 傅建庭把手背在床单上随手抹了一下,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此时已是凌晨,医院的走廊很是安静,只有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响动。 傅建庭没有乘电梯,而是来到楼梯间,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步向下走去,踩着月色来到了十二楼。 十二楼的环境明显和楼上有了区别,没有了上面的奢华安静,瞬间变得拥挤嘈杂起来。 傅建庭不知道晏秋曾经住的是哪个病房,因此只能透过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窗,一个个往里看。 里面有的是双人间,有的是三人间,病床之间放着低矮的陪护床,陪护的家属就蜷缩在那上面。 但无论病房多么拥挤,每一个病人旁边都是有家人陪着的。 那晏秋呢? 当时也有人陪着他吗? 傅建庭佝偻着背,一边走,一边探头向里看。 已经过去了太久,傅建庭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关心有多多余。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开始回想,晏秋当初住的是哪个病房?做手术的时候他害怕吗?手术后又是谁照顾的他?为什么宁肯自己做手术也不告诉家里? 想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傅建庭自己都觉得可笑。 为什么呢? 大概就是老爷子所说的,他的亲生儿子十几天没有消息,他既不着急,也没有想着联系,看见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关心,而是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来医院看自己? 哪怕到了今天,晏秋在他脑海中的形象依旧模糊不清。 前二十年他没有长在自己身边,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自己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没有单独和他聊过天,没有问过他的喜好,也没有和他谈过未来的打算。 他甚至连姓都没给晏秋改回来。 难道是没有时间?当然不是,他只是不在意罢了。 他深知前二十年的人生对一个人的影响,所以早早就在心里给晏秋做了评判。 他给不了自己助力,未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让他去公司也不过是看在血缘的份上给他一口饭。 后来对他的看重更多的也是因为黎先生。 所以他的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呢? 傅沉泽走完所有的病房,有些疲惫地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回想,但哪怕他绞尽脑汁,也始终拼凑不出晏秋的模样。 他抬手捂住眼睛,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再次响起助理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现在的结果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会不会后悔?你会后悔吗?” 一开始是助理的声音,可是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傅沉泽和晏秋的声音。 他们在他的耳边一刻不停,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会不会后悔?你会后悔吗?” “你会不会后悔?” “你会后悔吗?” …… 查夜的护士从旁边的病房出来,看见走廊的座椅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穿着病号服的老人,双手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于是连忙走了过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你是哪个病房的?” 然而老人却并没有回音,只是肩膀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你……”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老人终于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护士看见他的脸,瞬间哑了声。 本来从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地背来看,还以为是位老人,但一抬起头才发现,其实他并不老。 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儒雅端正,若是再年轻几岁,其实还称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只是不知为何,满脸的泪痕。 “你没事吧?”护士问道。 然而男人始终没有回答,只是捂着脸,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 护士第一次看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成这样,仿佛世间所有的悲苦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送你回病房吧?”护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捂着脸,嘴里喃喃自语。 护士听了很久才勉强听清了一句,似乎是,“我后悔了。” - 傅建庭只允许自己失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换回了西装,让助理办理了出院。 医生建议他再多观察几天,傅建庭也知道,但他没有时间。 公司的一大堆事还在等着他,除此之外,老宅的阿姨又打来电话,说傅老爷子病了。 傅建庭一听便急匆匆赶回老宅,然而没想到却连门都没进去。 最近这些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可以控制的范围,根本瞒不过去,傅老爷子都已经全都知道了。 因此根本不肯见他。 傅建庭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开,最终只能黯然离去。 只是离开的时候站在门口和傅老爷子保证。 无论如何,他都会保住傅家。 当年老爷子将一个好好的傅氏交到他手里,他没有发扬光大就算了,决不能败了。 只是做着哪儿有说着容易。 最近关于傅家的爆料层出不穷,风评可谓直接降到底,许多网友甚至开始抵制,这种形式下,所有的公关解释都显得那么无力。 股价也受到影响,一跌再跌,董事会一有机会就给他施压,加上傅沉泽的离开,他一下子缺少一大助力,因此哪怕他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劈成两半,但还是回天乏术,有心无力。 短短十几天,公司就已经到了要申请破产清算的地步。 但不到最后一刻,傅建庭实在不想放弃。 只是向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的可没几个。 他不是没有拜访过那几个交好的,但如今谁对他不是避如蛇蝎,有些根本见不到面。 傅建庭很清楚地知道傅氏要败了,但他真得舍不得。 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断送在自己手里。 如今之计,似乎只有去求晏秋了。 自从那晚之后,晏秋就没有再来过公司,原本还可以去老宅找他,但听阿姨说他早就搬出去了,他没要家里的房子,连老爷子都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手机也被他拉黑了。 因此傅建庭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 最后只能每日去黎氏总部的门口和地下停车场转一转,希望能碰到他。 但这样的机会也是一样的渺茫。 傅建庭一连等了十几天也没有等到过晏秋。 然而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没想到却真得被他等到了。 - 哪怕这些日子黎郅在家也一直在处理着工作,但还是有很多需要他本人亲自去的事被耽误了下来,因此他刚好了一点便去了公司, 只是黎郅还没有完全恢复,晏秋担心他忙起来就顾不上身体,所以每天都会炖一点滋补的汤送过去。 上次那件事后,因为黎先生需要照顾,晏秋暂时住到了黎家。 所以每天都有司机来接送他。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炖了汤准备给黎郅送过去,然而刚一下车,就见一道人影突然从不远处走了出来,大步向他走了过来。 司机见状,连忙挡到了他身前。 晏秋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是傅建庭。 其实也没多久不见,但晏秋已经快认不出他了。 傅建庭再也没了以前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眼角添了不少细纹,连背都佝偻了下来。 看来这些日子的事对他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傅建庭看向晏秋的神色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有些尴尬地叫道:“小秋。” 晏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傅建庭也知道自己如今再对晏秋说这些有多讽刺,因此话在嘴里转了几转都没有说出口。 晏秋怕汤凉了,懒得陪他在这里浪费时间,摸了摸怀里保温桶的汤准备上去。 傅建庭见状连忙叫住了他,为了公司只能豁出一张老脸,艰难地开口说道:“小秋,求求你救救公司,我保证,只要傅氏能渡过这次难关,公司就是你的。” 晏秋闻言停下脚步,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他,“你以为我真的很在乎这个公司吗?” 傅建庭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了,还是在自己儿子面前,硬生生被屈辱逼红了眼。 但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他,“一旦公司申请破产,所有资产都会被冻结,包括老宅,你也不希望爷爷这么大年纪还流落街头吧?” 晏秋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你威胁我?” “不是。”傅建庭满目沉痛地望着他,“最近家里的事你应该也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但我们身上毕竟流着一样的血,这份血缘是你这辈子都割舍不掉的。” “我知道。”晏秋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彻底淡了下去,“所以这也是我最恶心的事情。” 傅建庭被他呛得说不出话,亲情牌打不通,他只能重新谈起利益,“除了公司,这个家的所有的一切将来也都是你的,只要你肯帮傅家这一次,你知道的,我也只剩下你这一个孩子了。” “我知道。”晏秋淡淡地回道,“所以你不是想起我来了。” 说到这儿,晏秋不由有些感慨,“傅建庭,你还真是从没变过,你的爱总是附带着这么多条件。” 说完,有些恶劣地冲他笑了一下,“怎么,傅霜迟和傅沉泽的事还没能让你警醒一点吗?” 一提起傅沉泽,傅建庭的面色瞬间变了。 “看来没有。”晏秋有些悲哀地看向他,“那你这一生,可太失败了。” 晏秋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电梯走去。 傅建庭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想起什么似地追了上去,对他说道:“好,先不谈公司,小秋,你妈妈病了,她想见见你。” 晏秋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往前走。 “你有时间去看她一眼吧,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想见见你。” “晏秋!”傅建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老了,才追了这么几步就追不上了。 于是只能停下来,看着晏秋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还没说完的话伴随着喘气声被他一点点继续说完,“就算对这个家没感情,但你妈妈她对你……一直都很不错啊。” 第61章 关系【重修】 晏秋自然不会去看陆软, 但他还是抽时间回了趟老宅。 毕竟最近傅家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将傅建庭都逼成了那样。 爷爷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确实不在乎傅家的死活,但他在乎爷爷, 毕竟在傅家那种地方, 只有爷爷曾给予过他一点暖意。 所以他对于傅家的那点感情,也全在爷爷身上了。 傅家的颓势不仅体现在公司,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老宅。 原本总是一尘不染的地面零星地散着一片片微黄的落叶, 花园里的花开得杂乱而无序, 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打理,别墅里更是一派冷清, 一路也没有碰见几个佣人,连大门口的喷泉都已经关停。 晏秋下了车, 看着面前冷清的别墅, 心中无悲无喜。 他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大门没有锁, 于是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见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齐齐抬起头向他望去。 接着,待看清进来的是谁,其中一个有些激动地起身向他走了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对着他叫道:“小秋?” 晏秋定睛一看, 这才发现竟然是陆软, 而她旁边坐的正是傅老太太。 在晏秋的印象里, 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好, 反正上辈子在傅家就没见过她们两人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聊天的画面。 没想到竟然在今天看到了。 “爷爷呢?”晏秋仿佛没看见陆软一般, 转头对着一旁迎上来的佣人问道。 傅家现在虽然紧张, 但到底还是留下了几个佣人打理着别墅的事。 “先生不舒服,在卧室休息。”佣人立刻回道。 “好。”晏秋点了点头,起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就被陆软拦了下来。 刚才离得远,因此晏秋都没仔细看她,现在离得近了些,晏秋才发现她和傅建庭一样,短短几天便老得不成样子。 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中掺杂了不少白发,丰腴的脸蛋也凹陷了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脖子细细长长的一条,上面布满了不甘心向外凸着的青筋。 晏秋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没办法把她和以前那个养尊处优的陆软联系在一起。 “你没事儿就好。”这是陆软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管出于各种目的,至少比傅建庭的开场白有诚意。 晏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转过头来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故意拿话刺她,“是,我当然没事,有事的不是傅沉泽吗?” 一听见傅沉泽的名字,陆软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的喉头突然发出一声急速的呜咽,接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你……你大哥他……”陆软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受控制的呜咽声所打断,因此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晏秋不想看她在这儿抒情,于是越过她继续向上走去。 晏秋上到二楼,来到爷爷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一声低低的,“进。” 晏秋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爷爷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一抬头看见是他,连忙把手中的东西背了过去,这才招呼起他。 但虽然爷爷刻意避着他,但晏秋还是清了,爷爷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全家福。 傅家人的全家福,里面没有他。 爷爷似乎也知道他看见了,有些尴尬地把相框塞进了被子里,然后招呼他坐下。 爷爷看起来果然是满身的病气,连声音都透着有气无力。 “爷爷,医生来看过了吗?”晏秋问道。 “看过了。”傅老爷子说着,轻咳了几下,“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着凉罢了。” 说完,关切地问道:“小秋,你没事吧?” 晏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回了句,“没事。” 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又牵扯到晏秋和傅沉泽,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傅老爷子也只能问到这儿,再问下去,总要有人伤心。 “你看见你妈妈了吗?”傅老爷子主动换了个话题。 “上来的时候看见了。”晏秋回道。 傅老爷子也知道他不想看见陆软,于是有些无奈地说道:“她刚才来看我,说好久没见过你了,她很想你,但你不愿意见她。” 晏秋闻言沉默了下来。 自从他跟着傅老爷子回老宅之后,他和陆软就没怎么再见过了。 平时也没见她有多想自己,现在傅沉泽没了,傅家快倒了,一个个却又突然开始想他。 傅家人的想念,一如既往得功利。 晏秋以为爷爷接下来会劝自己下楼和她见见,然而没想到,爷爷接下来说得却是,“我说她活该,感情都不是凭空来的,平日里不维系,现在孩子不需要了,你来了,还有什么用呢?” 晏秋闻言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爷爷慢慢伸出手拉住了他,看着他右手中指上戴的戒指,瞬间明白了。 “我知道他们最近都在找你,有真心也有假意,还想让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找你,所以我都没让那个不孝子进门,但我不能不让你妈妈进来,她是儿媳。” “我知道他们最近都苦都难,你妈妈早年和你奶奶不对付,现在都已经求到了你奶奶面前,希望你奶奶家能出点力,但她们家不比当年了,添不了多少力的,不过是有病乱投医。” “现在这个局面我看着也难过,但都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他们求的也不是你,是你背后的黎郅。但哪儿那么容易?这是真金白银地砸钱,可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和黎郅又不是夫妻,又凭什么求他花大力气救傅家?所以你不用搭理他们。” “爷爷……”晏秋有些感动地回望着他。 傅老爷子捏了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神难过又无力,“你们两个都是男人,结不了婚,也不会有孩子,关系本就不比平常人的稳定,现在傅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等倒了,你将来连个靠山都没了。当然我不是让你帮忙,我只是担心你,小秋,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你们现在可能正浓情蜜意,但感情淡了呢?普通人能用婚姻、孩子、责任、亲情来维系,你们呢?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 “更何况黎家那么大的产业,不可能允许黎郅一辈子没有孩子的,所以我一直都不太赞同你们在一起,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所以爷爷只能劝你,别陷太深,随时做好抽身的准备,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 晏秋认真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相反他很喜欢这种细细碎碎的叮咛。 原来也有人替他谋划未来,为他考虑。 其实傅老爷子所说的这些他都明白,虽然已经和黎先生互相确定了心意,但晏秋依旧觉得两人之间没什么维系。 就像一只被线拽着的风筝。 线断了,也就散了。 但…… “我都明白。”晏秋说着反握住爷爷的手,他怎么会不明白,人都是贪心的,虽然有着千万种的顾虑,但他又何尝不想和黎先生在一起,只是大概越在意就越小心,他想要将他们之间的维系拉长一点,却又觉得两手空空,不知该如何努力。 他本来是想安慰爷爷,然而自己说着眼眶却红了,“我知道……我们不会有未来。” “你……”傅老爷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他难受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下去。 晏秋知道傅老爷子此时的苦不亚于傅建庭,毕竟这是他白手起家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公司,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傅建庭手中断送。 再加上傅沉泽的事。 傅霜迟不是傅家的亲生骨肉还好,但傅沉泽既是他的第一个孙子,又是被寄托期望的继承人。 这确实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痛意。 看着爷爷苍老痛苦的面容,又想起陆软和傅建庭眼角的细纹和头上的白发。 晏秋有一瞬间竟然有些羡慕起傅沉泽来。 你看,他做了这么多恶,可是还是会有这么多人为他而伤心。 傅老爷子累了,因此晏秋没有多呆,起身扶着他躺下休息。 给爷爷掖被子的时候,晏秋看见了被口处露出的全家福。 他愣了一下,然后当作没看见一般,把被子拉了上去。 走出爷爷的房间,晏秋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靠着走廊的墙壁让自己慢慢恢复平静。 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如果加上上一辈子的话,晏秋只拍过一张全家福。 还是刚回到傅家时,爷爷提议拍的。 在晏家的时候,每年晏井每年过生日,晏父晏母都会带他去照相馆拍照,却从不带他。 回来以后他们会把照片装进相框,挂在墙上。 晏秋无数次抬头看过他们的照片,晏父晏母站在两侧,将晏井拥在中间。 他们笑得幸福圆满,仿佛晏秋从不该出现。 后来便是傅家,傅霜迟的生日宴。 同样也是他们一家人站在一起,只有晏秋依旧多余。 刚才进去看到爷爷手中的全家福时晏秋就已经明白。 就算爷爷也爱他,但在爷爷心里他的家人依旧是傅家人。 他没有进入过那张全家福,也没有挤进过这个家。 他早就没有家了。 - 下楼的时候陆软还在,只是眼泪已经擦干了,见他下来了,再次走了过来。 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又不敢,只能尴尬地垂在半空中,带着几分讨好之意,“小秋,妈妈不是求你帮忙的,妈妈就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回家?妈妈这几天想了很多,我们以前确实对你太忽视了,能不能给妈妈一个机会补偿你?” 晏秋闻言,转身看向她,“是想补偿我还是想找个寄托?从搬出来的那一刻我和你们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要是想找人陪你,可以多去牢里看看傅霜迟。” 陆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一旁的傅老太太听不下去,也起身走了过来说道:“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傅老太太这些日子也憔悴了许多,但还是努力把头发梳好,穿着自己心爱的高跟鞋和旗袍,强撑着面子,只是无论再怎么打扮,人垮了就是垮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大不如前,也没有了往日在他面前的高高在上的样子。 和晏秋说话也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客气,“她再怎么说也是你母亲,想多看看你有什么不行的?更何况最近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说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别整天在外面乱跑,多回来帮帮忙,和你父亲一起把眼前这一关熬过去。” 晏秋听得好笑,望着她缓缓说道:“真奇怪……” “当初想方设法把我赶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现在倒想起来了?” 傅老太太一听也想起了以前的事,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当初那件事是……意外。” 只是这个解释她自己说出来都有些不信,果然,晏秋连答都没答,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傅老太太看着晏秋的眼神,只觉得一阵气闷,抬手扶着旁边的沙发才努力让自己站稳,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她一生心高气傲,最后却落得一个在小辈面前低头的结局。 虽然她这辈子都没上过班,也没掺和过商场那些事,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所以现在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傅家就是要败了。 陆软今天来求她,让她找娘家帮帮忙。 她又何尝不想,但一方面她娘家也大不如前,就算帮,能帮的也有限,根本挽救不了什么,另一方面傅家越来越好的那些年,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和娘家的人闹了不少矛盾。 现在再去求,她也实在拉不下脸。 她听说过晏秋和黎郅的关系,所以给陆软出主意,先把晏秋哄回去,然后对他好一些。 他心软,总会帮忙的。 但看今天的情形,傅老太太却又不确定了。 晏秋看起来确实被他们伤透了。 但不管怎么说,血缘总是在的,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更何况现在霜迟坐了牢,沉泽又没了。 只要他肯救傅家,将来公司肯定是他的。 眼睁睁看着傅氏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因此总觉得还有戏,只是傅老太太抬头一看见晏秋满脸冷淡的神色,心中又不舒服起来,但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低头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人总得往前看不是,你爸妈一共就三个孩子,两个都……” 说到这儿,傅老太太顿了一下,“这个家现在就剩你了,你当然得承担起你的义务来,当然肯定不是白承担的,我和你爷爷,你爸妈的东西将来不都是你的,别闹了,跟你妈回家。” 晏秋想老太太是不是一辈子作威作福作傻了,不然怎么到了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 “你们当然能过去。”晏秋神色哀悯地望着她们,“但我过不去,所以等你们也失去一切那天,再来劝我放下吧。” 说完,晏秋便越过她们走了出去。 “小秋。”陆软还在身后哀哀地叫着他。 然而晏秋却始终没有回头。 出了傅家老宅,黎郅派的司机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刚坐上车,黎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晏秋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整理好情绪,这才接了电话。 “黎先生。”晏秋叫道。 “怎么还是叫得这么生疏?我说了,可以叫我黎郅。” 晏秋闻言张了张嘴,然而不知为何,只是一个名字,他却还是有些叫不出口。 黎郅也没为难他,问道:“看完爷爷了吗?” “看完了。” “回家吗?”黎郅接着问道。 晏秋知道黎郅说得是黎家,自从确认了心意后黎郅在他面前一直把黎家当成他们两人的家,晏秋心中不由暖了一下,对着他说道:“我去看看师父。” 上次黎郅出事,晏秋便是拜托师父帮他问的黎郅在哪儿。 那晚他表现得太过明显,再加上黎郅出事的原因根本不难调查,所以晏秋一直很怕师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因此晏秋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再去见过师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还要照顾黎先生,但其实晏秋明白,这些不过是借口。 他只是不敢去面对师父。 但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师父对他很好,晏秋不可能因为心虚就一直不去见他。 因此今天干脆逼着自己过去一趟。 司机很快就把他送到了黎家祖宅,晏秋并不是第一次来,却头一次这么害怕。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避一辈子,因此在车里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这才推开车门走进了进去。 黎家祖宅太大,每次来老爷子的书房总是要走上半天。 但今天还是头一次觉得路这么短,竟然不一会儿就到了。 晏秋看着面前紧闭的书房大门,鼓起勇气抬起敲了敲门。 “进。”很快里面就响起黎老爷子的声音。 黎老爷子正在练字,因此晏秋叫了一声,“师父”就没有再说话。 黎老爷子也没有说话,因此整个书房霎时一片安静,只能听见毛笔在宣纸上书写的声音。 晏秋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自己的腿有些酸麻,黎老爷子才终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他。 “坐吧。”黎老爷子指着旁边的椅子对着晏秋说道。 晏秋点了点头,刚坐下就听黎老爷子问道:“傅家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多谢师父关心。”晏秋回道。 黎老爷子闻言将笔收了起来,一边挪开压在宣纸上的镇纸,一边说状似无意地问道:“黎郅怎么样了?” 晏秋听见他提到了黎先生,连忙打起了精神,“好些了。” “那就好。”黎老爷子说着,终于抬起头来望着他。 “那天晚上的事我有所耳闻,我从小看着黎郅长大,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看来我这个孙子很在乎你。” 黎老爷子说着,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你呢?你也很在乎他吗?” 黎老爷子这话已经等同于明问,因此晏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黎老爷子一生看过太多人和事,因此他们这点事根本逃不过老人家的眼睛。 只是他会是什么态度呢? 其实根本不用问,如果他站在师父的立场上,哪怕关系不好,也不会希望孙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毕竟黎家还需要继承人。 黎老爷子的眼睛虽已混浊,但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能将晏秋直接看透,让他无处遁形。 这些日子在黎郅身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自信瞬间消失无踪。 他甚至不敢抬头对上黎老爷子的眼睛。 明明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拟了一箩筐的话,可是真的坐到师父面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凭什么呢? 先不说师父对他很好,对他倾囊相授,赏识他,收他为徒,处处为他铺路,对他有再造之恩。 他们之间的身份也差得太大,黎郅这样的人就算在婚姻上向下兼容,原来的傅家都是够不着的,更何况是他。 他又有什么相配的呢?他身后空无一人,无权无势,在事业上给不了黎郅任何助力,甚至连身份都尴尬。 只要想起这些事,晏秋就没办法把“我很在乎他”这句话说出口。 “我……” 晏秋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那句,“我喜欢他”,只能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形,把戴着戒指的右手背到身后。 “黎先生……” 晏秋垂着头,生怕黎老爷子看见他的眼睛已经红了,“黎先生帮过我很多次,我很感激……” “仅此而已。” - 晏秋从老宅出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脱了力。 自卑和怯懦终究占了上风,晏秋还是没敢在黎老爷子面前承认他和黎郅的关系。 他强撑着走到了门口,上了车,然后蜷缩在车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晏先生,现在去哪儿,还是……”司机转过头来问道。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晏秋头埋在膝盖上,闷闷地回道:“回我家。” 心里的愧疚和难受几乎要把他压垮,他现在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黎郅,他知道,他已经把什么都毁了。 司机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晏秋说的是他原来住的地方。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晏秋的吩咐开了过去。 晏秋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还保持着他上次离开的样子,只是落了些灰。 不过他累极了,也没心思整理,只简单地换了卧室的床单被褥,便躺在床上逃避一般睡了过去。 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 打开手机,已经晚上八点,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无一例外都是黎郅。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立刻接起来,向黎郅解释原因,但现在却只想逃避。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郅,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这段关系。 虽然默认了在一起,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却没什么改变。 晏秋心里,对黎郅依旧是尊敬大于喜欢。 他知道这很不对劲,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这段关系一直给他高空走钢丝的感觉,总有一种不长久的摇摇欲坠之感。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少,差距太大。 所以哪怕有时候明明两人挨得很近,晏秋却依旧觉得根本够不着他。 从小到大他学会的东西有很多,谨小慎微、察言观色、唯独没有学会爱与被爱。 所以事到如今,他的第一反应才会是退缩。 更况且连他自己都不敢在黎老爷子面前承认他喜欢黎郅。 他已经亲手把这段关系掐断了。 晏秋心里堵得难受,下意识想去摸摸小狸花。 然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黎家,小狸花没人照顾,所以黎郅便让人把猫也接了过去。 猫还在黎家。 其实他应该去接的,但他现在最不敢面对的人就是黎郅,于是只能给司机发了条消息。 【林业,帮我把我的猫接回来吧,谢谢。】 对面很快就回了他的消息。 【好的,晏先生。】 晏秋心乱得厉害,于是爬起来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等司机把猫送回来。 似乎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刚打扫完客厅,就听门铃响了。 晏秋连忙起身去开了门。 然而大门打开却发现门口站的并不是司机,而是抱着小狸花的黎郅。 第62章 悔意 “黎先生……” 晏秋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黎郅看着他一副大扫除的模样,把怀里的猫放了下来, 问道:“要回来住吗?” “嗯。”晏秋说着低着头, 手也背到了身后,像犯错的学生。 “为什么?住得不开心吗?” 晏秋没有邀请,黎郅也没有主动进来, 只是站在门口, 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之前是因为要照顾你,如今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况且我自己也有家,一直住在那里不合适。”晏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他讲述今天的经历, 于是只能挑这些现成的原因, 努力说着违心的话。 但他也知道, 这样的理由根本无法说服黎郅。 果然, 黎郅久久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指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小秋,说实话。” 晏秋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想要遮挡住右手,但还是晚了。 黎郅看着他的动作, 脑海中回想起今天他们的那通电话,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开口问道:“是因为爷爷吗?爷爷和你说他不同意?” “不是。”晏秋一听, 连忙回道。 “那是为什么?”黎郅闻言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垂眸望着他。 “是我……”晏秋缓缓抬起头来, 逼着自己对上黎郅的眼睛,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差点外露的情绪。 “是我在师父面前,否认了我们的关系。” 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刚一说完,晏秋的眼眶就被逼红了。 “对不起。” 黎郅似乎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笑容就转成了无奈。 “为什么?” 晏秋闭上眼睛,压下眸中所有的痛意,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黎先生,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师父也一定希望你能和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生儿育女,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的,而不是和我消磨在一起。” “也?”黎郅望着他反问道,“这也是你所期望的吗?” 晏秋闻言,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蜷起,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竟都不及黎郅这一句话来得锥心。 但现在的结果不就是他自己所求的吗? 于是晏秋努力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颤抖着嘴唇回了一句,“是。” 黎郅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楼道口,头顶的白炽灯将他的面色映得更加苍白。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似依旧平静,然而有一瞬间晏秋却感觉到了风雨欲来。 晏秋最先顶不住,避开了他的眼睛,然而下一秒手腕却突然被黎郅扣住。 晏秋下意识想要挣扎,然而黎郅的力气太大,根本挣不开。 黎郅拉着他的左手将他拉至身前,手指一颗颗划过他手腕上的佛珠,突然说道:“这串佛珠是我送给爷爷的。” 晏秋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特意找佛光寺的主持开过光,希望可以戴佛珠的人可以消灾解难,平安健康。” “爷爷既然既然愿意把佛珠送给你,说明他是真的喜欢你,所以就算你在他面前承认了,他也未必不肯接受你。” “所以晏秋,”黎郅望着他,漆黑的眸中蕴满了痛意,“到底是爷爷不肯,还是你不敢呢?” 晏秋闻言一愣,这才知道为什么当初黎郅会看自己的直播,会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很好看? 他想起今天在黎家,他回答完后师父的眼神和欲言又止。 所以师父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了? 晏秋对上黎郅的眼神,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后知后觉的悔意。 他凭什么因为自卑就擅自揣测他人的想法?并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深信不疑,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就给自己就这么判了死刑? 又为什么不肯相信黎郅,自己便对他们的未来做了决定? “黎郅……” 这是晏秋第一次在黎郅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然而黎郅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只是一点点放开了晏秋的手,对他说道:“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晏秋下意识向前了一步,然而黎郅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晏秋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努力克制,但眼泪还是不住向上涌。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局,然而晏秋却感觉不到丝毫开心。 从来都是别人伤害他,可这却是他第一次伤害了别人。 还是一直以来对他最好的人。 - 黎郅回到车上,林业知道他是来接晏秋的,本来想问晏先生怎么没上来。 然而回头一看黎郅的脸色,立刻把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自己默默开起了车。 黎郅打开车上的挡板,隔绝了林业的视线,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会允许自己失态片刻。 自从父母去世,他接手黎家以来,他就把情绪这种东西从身体里剔除了出去。 爷爷的冷待,黎家旁支的虎视眈眈,他孤立无援地与所有人周旋,一步步坐稳这个位置。 他每天活得就像一杯失了温的白开水,如今还能影响到他的,只有晏秋而已。 想到他,黎郅不由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了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只是好奇那串佛珠为什么会戴在晏秋的手上而已。 可是不知怎么,却任由他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其实黎郅都不知这段情从何而起,但他出现的那天,就像世界尽头最幽闭的山谷突然打开。 有风吹了进来。 - 那天以后晏秋就没有再出过门,断了与外面的所有联系,每日只与小狸花和木头为伴,昼夜不分地刻完了一件又一件的作品。 因为上次意外露脸的事,晏秋没有再直播过。 但上次省博的展览还是为他打响了一定的知名度。 有不少人联系过他,有的想要买下他的木雕,也有展馆的负责人,想要展览他的作品。 又一次不知疲倦地刻了一整天后,晏秋抬头望向窗外。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西下,太阳即将落山,淡红色的余晖温柔地包裹着整座城市,微风徐徐,透过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 晏秋放下刻刀,突然想到现在的日子不就是他曾经最向往的那种生活,没有了傅家人的打扰,他也可以放下仇恨,能靠木雕养活自己,有一只猫和一个安身的场所。 如今他全都有了,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和黎郅没有了关系,也不必再忧心他们的未来,不必害怕自己高攀,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小狸花睡了一下午终于醒了,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晏秋很清楚它的意思,起身去给他倒猫粮。 倒完猫粮后晏秋给自己也做了点吃的,一边吃一边打开手机。 里面有一通未接电话,他看见电话图标旁那个鲜红的1,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连忙点开,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似乎是之前联系过他的某个拍卖行的负责人,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名字。 其实他也知道肯定不是黎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失落了一瞬。 连面前的饭菜也失去了滋味。 晏秋收拾好情绪,这才拨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负责人说下周有一个拍卖,有他的作品参与竞拍,问他要不要过去? 晏秋握着手机想了很久,其实他现在有些逃避外面的世界,但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参与竞拍,晏秋总归是带着期待。 因此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对面见他同意了,便说明了日期,然后说改天就把入场券送过来。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的时间。 因为今天的场合,所以晏秋特意穿了一身正装。 本来以为会热。 然而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反而有些冷。 晏秋抬起头来,看见了对面的那棵老树,树上原本绿油油的叶子已经开始有些发黄,枝叶也变得稀疏。 明明上次黎先生来时,叶子还是绿色的。 晏秋想到这儿,立刻收回了思绪。 他怎么又想到了黎郅? 他怕在这里站得越久,那些和黎郅有关的记忆会冒出来得越多。 于是快步向前走去。 只留下一颗老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晏秋打车来到拍卖行,凭着入场券走了进去。 看到了他的名字,有工作人员主动走过来引着他向里走去,将他带到了后面的贵宾室。 他被安排了最里面,经过其中一个房间时,有人从里面推门走了出来。 是一个一身藏青色西装,头发半长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只烟。 两人因为相互避让匆匆打了个照面,晏秋并不认识他,然而不知为何,那人走过去后却又突然扭头多看了他两眼。 晏秋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头看自己,只是跟着工作人员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就在经过年轻人刚出来的那个房间时,晏秋突然听见了里面说话人的声音。 “昨天预展你看中哪个了?” “没看。” 晏秋听到这句话,猛然停下脚步向右看去,他看见靠门的沙发上似乎坐着一个人,然而房门闭合得很快,他只来得及看清一只手臂的轮廓。 那是…… “晏先生?”工作人员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问道。 晏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抬步跟了上去。 只是离开时目光下意识向上看了一眼。 103。 贵宾室很大,已经坐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想必都是今日拍卖品的持有者。 虽然之前都不认识,但干坐着也尴尬,于是很快便相互聊了起来。 只有晏秋除外。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没看”,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面,但晏秋还是听了出来,那是黎郅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拍卖会开始的时间。 因为贵宾室有大屏幕,可以直接看到会场,所以他们不必到主会场去。 屏幕打开,很快就出现了拍卖会场的场景。 拍卖师开场完后,便开始竞拍今天的第一件藏品。 “第一件作品是当代著名书画家陈古先生《百鸟图》,这副画中的禽鸟形象虽然在生活中很是常见,但却融入了作者细致入微的观察,每一只都各有不同,而且色彩的运用也是陈老师一贯的风格,大胆明快,清新盎然,起拍价八十万。” 晏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满脑子都在想着刚才的103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他的作品。 “下面这件作品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来自于全国木雕展一展成名的新人木雕师,也是木雕界的后起之秀,晏秋。他师承黎元井先生,作品技法精巧,功力深厚,又极具年轻人的巧思,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起拍价二十万。” 拍卖师话音刚落,就见有人开始竞价。 “好,二十五万!” “三十万!” “三十五万!” “四十万!” “好……”拍卖师见没有人再举牌,刚想敲锤。 就见一张竟价号牌从第一排缓缓举了起来。 拍卖师愣了一下,连忙停下了手中差点敲响的拍卖锤。 念出了新的竞价号牌的数字。 “好,现在有了新的竞价,100万!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原本安静的会场因为这个竞价出现了几声私语,毕竟就算这件木雕刻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新人的作品。 未来是升值还是贬值还很难说。 所以大家竞价的时候都很保守。 因此对于这样的大手笔,都不免有些好奇,纷纷向竞价人的位置看去。 晏秋也下意识看去。 但屏幕只能看到台上的拍卖师,看不到台下,晏秋只能作罢。 “好!”拍卖师敲了一下手中的拍卖锤,“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100万成交,感谢1501号。” 第63章 遗憾 拍卖结束, 晏秋起身想要去会场,然而却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晏先生,您现在还不能离开。” 晏秋知道虽然拍卖已经结束, 但后面还有很多事, 他还要和拍卖人结算拍卖费用和价款。 因此只好继续等在这里。 虽然刚才的作品拍出了高价,但是晏秋根本没功夫开心。 他只想要知道他的作品究竟是谁拍下来的?是不是黎郅? 可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并不愉快,会是他吗? “我一会儿能不能见一下买下我作品的人?”晏秋犹豫了一下, 对着工作人员问道。 工作人员一听, 立刻回道:“按理说是可以的,但我们也要先询问一下买家的意思。” “好。”晏秋有些急切地问道, “麻烦你可以帮我问一下吗?” “好的,晏先生。”工作人员说完, 便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 晏秋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晏秋立刻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大门被推开, 接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正是他刚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人。 他手里拿着刚拍卖完的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在晏秋对面坐下。 然后冲旁边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 工作人员走过来俯身听了什么,然后起身把房间里的其他人暂时请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很快,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年轻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手中的菩萨坐像,一边看向他问道:“晏先生,听说你想见我?” 晏秋强压住心中的失落, 挤出一个笑来, “是,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出这么高的价?” “为什么?”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谁知道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朋友吧, 我对木雕没什么兴趣, 但他喜欢,他生日快要到了,干脆买个礼物送给他。” “这样啊……”晏秋有些失望地说道。 其实也是,自己上次将黎先生伤得那么深,他怎么可能再特意花钱买自己的作品。 怕是避开都来不及。 “晏先生看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年轻人望着他说道。 晏秋一听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回道:“没有。” 既然不是黎郅,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晏秋说了一句,“那祝你朋友生日快乐”就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那人却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他估计快乐不起来。” 晏秋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聊起来,但话题已经抛到了自己这儿,他只能接过来,“为什么?” “啧啧啧。”年轻人轻叹几声,用手指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感情问题,难办呢。” “感情……”晏秋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地抬头看向他。 他记得眼前的人刚才似乎是从103出来的,那是黎郅所在的房间。 而且喜欢木雕,感情问题…… 他的朋友是……黎郅? 年轻人见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刚想在心底替我这个朋友鞠一把眼泪,还好您想起来了。” 年轻人说着,抬起手来虚空地朝他握了一下,“你好呀,晏秋,我叫林今。” “你好。”晏秋回道,只是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其实今天就算你不想见我,我也想主动见见你。”林今说着,把手中的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慵懒地交叠在一起。 “毕竟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但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他这个人性子又冷又淡又慢热,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热切地向我说起一个人的事情,他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但这一年来,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零零总总,他为你插手了多少事?晏秋,你看不见吗?” 林今的话很尖锐,就像一把把刀直接插进了他的心里,晏秋有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我知道。” “你知道。”林今闻言轻笑了一下。 从进来起他的脸上就一直带着笑,只是这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看起来和煦,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我知道你的出身不好,有着很悲惨的童年经历,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也知道你的顾虑,无非就是门第之差,世俗偏见,你怕黎爷爷不同意,怕黎家为难他?觉得你们在一起没有未来是吗?” 林今句句都说到了他最担心的地方,因此晏秋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这些你能想到,你觉得黎郅想不到吗?” 晏秋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林今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黎爷爷,所以在你之前就回过一次祖宅。” 晏秋听到这儿,抬头看向他。 不知为何,他好像已经能猜到林今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仿佛高悬起一记重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他……” “他在黎爷爷书房门口跪了一晚,求黎爷爷同意。” 晏秋听到这儿,只觉得心口痛到狠狠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重重击打,疼得他猛地弯下腰去。 “他那会儿大病未愈,你是知道的。” “因为他父母的事,老爷子这么多年一直迁怒于他,当初他大学刚毕业,一个人面对那群豺狼虎豹老爷子都没帮过他,可那晚黎爷爷都久违地心疼他了,同意了你们的事。” “可是你呢?”林今神色一变,语气尖锐了起来,“你连承认你们的关系都不敢,晏秋,你对黎郅的感情就这么不自信吗?还是你的心是铁打的?” “你担心长辈阻挠,他替你解决了,你担心门第之差,他也在努力帮你了,我知道你有天赋有才华,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个社会,就算你天赋异禀,如果你毫无背景还无人相帮,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出头?就连今天的竞拍,也是在帮你抬身价,他的未来一直有你,可是你呢?” 林今的话已经说得够明了,他怎么还会不明白,这些日子一直堵着压着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一瞬间全部倾泻而出,积压的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压垮。 晏秋努力克制,但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这个人不善言辞,这些年也一直在忙黎家的事,没空想别的,难得开窍,就栽在你身上了,我本来是替他高兴的,他这些年太苦了,能有个合心意的人陪着也好,所以我不希望你再伤害他,他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别再为你那点患得患失逼着他证明了。” “你还让他怎么喜欢你?你还让他怎么证明?他就差把心剖出来了。” “对不起。”晏秋说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很快便在深色的西装上氤氲出一片痕迹。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林今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位置上拿起那樽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走过来递给他。 “他喜欢木雕,也很喜欢你这件作品,他在103,你自己去找他赔罪吧。” 晏秋愣了一下,抬手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这才起身接过林今手中的坐像,冲他说了声,“谢谢。” “别谢了,我也不是为了你。”林今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这个人虽然情绪不外露,但我知道他最近不开心,你们早点和好,我也能安点心。” “嗯。”晏秋点了点头,捧着,菩萨坐像准备离开。 然而刚打开门,就听林今在他身后说道:“其实就算最后还是要分开,可你连争取都没争取过,不会觉得遗憾吗?” 晏秋闻言有些愣住,然后就见他突然笑了起来,“过来人告诉你,遗憾极了,所以……别学我。” 晏秋捧着那尊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出了门,一路来到了103。 看着面前的大门,这些日子所有的画面瞬间浮现眼前。 其实林今说得没错。 这些日子他确实遗憾极了。 哪怕他用所有木雕把所有的时间填满,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起黎郅。 大概只有真的失去一回才知道要珍惜。 他后悔了。 那些压着他的自卑,害怕,担心,恐惧和忧虑都没有这些日子失去他的痛苦来得深刻。 想到这儿,晏秋抱紧手里的菩萨立像,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便传来一道男声,“进。” 第64章 随你 晏秋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 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103比他刚才所在的房间要大得多,却只有一个人, 显得空荡荡的。 黎郅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手里拿着一个已经空了的香槟杯,一旁的桌上放着半瓶空了的Dom perignon,看样子应该是他一个人刚喝完的。 黎郅放下手中的香槟杯转过身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 不由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会是晏秋。 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但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他的目光落在晏秋手中捧着的那尊彩绘木雕观音菩萨坐像上,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 淡淡地说道:“你大概是找错人了, 我没有拍过这件作品。” 晏秋知道黎郅这次是真的被他伤到了, 于是努力忽视他眼中冷淡的神色, 关上门向他走了过来,鼓起勇气说道:“没有找错,黎先生,我是来找你的。” “哦?”黎郅闻言眉头微挑,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桌子上的酒瓶给自己重新倒了半杯酒,“找我?这倒是稀奇。” 晏秋知道黎郅还在生气, 但这都是自己种下的因如今, 如今也必须自己承担苦果。 “是。”晏秋点了点头, 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黎郅抬眸看着他的动作, 面上依旧一派平静, 只是握着杯柄的手指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收紧。 晏秋在离他不到一人处停下, 然后把手中的木雕递给他,望着他认真说道:“对不起。” 黎郅没接他手中的东西,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点点把杯中的酒喝尽,这才放下酒杯,抬头看向他,“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晏秋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回了句,“不是。” “那是什么?” 晏秋听到黎郅的话,突然哑了声,其实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攒了一肚子的话,可是一看到黎郅,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 因此只能又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是不是林今和你说什么了?”黎郅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问道。 晏秋知道瞒不过,于是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黎郅了然地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晏秋说道:“从前那些事你不必介怀,也不必觉得愧疚。” 黎郅说到这儿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毕竟也不全是为了你。” 说完,便越过他想要向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袖侧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阻力。 黎郅停下脚步扭头看去,然后就见晏秋不知何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大概没有底气,所以只是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拽了袖口的一角,黎郅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 但在这一刻,两根细细的手指却仿佛比全天下最厉害的枷锁还厉害,硬生生将黎郅逼停了下来。 其实刚才黎郅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晏秋是想上去抱住他的。 但终究还是没那个胆。 因此只敢伸手拽住黎郅的衣袖让他停下来。 “晏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黎郅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带着隐忍的无奈。 晏秋听着黎郅严肃的语气,差一点就下意识松开了他的衣袖,但想到刚才林今的话,还是努力逼着自己生出勇气,将他拽得更紧。 晏秋有太多的话想说,但一想到林今刚才所说的他大病未愈便为了他们的事在黎老爷子书房门口跪了一晚,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句,“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黎郅没有看他,却也没有挣开他,就这样和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干巴巴地回道。 “那就是还没痊愈。”晏秋一听,更加难受起来,于是试探着问道,“黎先生,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 黎郅闻言沉默了下去。 晏秋上前一步,似乎怕他离开一般,将他的衣袖拽得更紧。 想说的话终于一股脑全都倾吐了出来,“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因为自卑就轻易放弃这段感情,真的对不起,当然抛开感情,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哪怕你不原谅我,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直到痊愈。” 晏秋说着,眼眶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有几滴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说话也跟着带了鼻音。 他怕黎郅听出来什么,连忙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绪。 但黎郅怎么会听不出来。 黎郅不能接受自己事到如今还会因为晏秋的几滴眼泪而心软。 于是稍微用了点了力扯开晏秋拽着他的手,怕自己反悔一般连忙抬步向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已经握着门把的手一点点收紧,有些无奈地回了句,“随你。” - 得了黎郅的允许,晏秋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菜市场和大爷大妈们一起挑选最新鲜的蔬菜,然后照着食谱做好各种各样的营养餐给黎郅送过去。 因为他之前也常来黎氏,大家对他都脸熟,并没人拦他。 所以晏秋不用预约便可以每天直接跑到黎郅的办公室。 黎郅对他的态度依旧淡淡的,但每天晏秋送过来的东西都会吃干净。 两人除了吃饭时会有一些交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干各的事。 黎郅在办公桌前办公,晏秋就靠在沙发上画新作品的样式。 虽然两人交流不多,但是比起以前,晏秋却觉得现在的他们更像是在谈恋爱。 他在黎郅面前没有了那么多的拘谨,甚至困了也敢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 每次醒来身上就会多一条毯子。 很难想象,在黎郅黑白灰的经典霸总风的办公室,居然会有一条粉色的毛毯,上面还印着一只胖墩墩的兔子。 晏秋第一次醒来看见身上的这条毯子时差点笑出了声,在办公室等到黎郅开完会回来,然后兴冲冲地跑过去对着他问道:“黎先生,原来你喜欢这么少女心的东西。” 黎郅看着那条毯子眉头微挑,在他旁边坐下,许久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是我让秘书去买的。” “你肯定还是喜欢粉色,不然她怎么会给你买粉色的毯子?” “不是。”事关一个成熟男性的尊严,因此,黎郅否认得很坚定,“我只是说……” 黎郅看了他一眼,说得很慢,“图案必须是兔子。” - 虽然毛毯是浅粉色,但在黎郅从来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办公室里,还是太过扎眼,因此林今一进来就看见了这条毛毯。 “哎呦呦。”林今惊奇地走到沙发前,捧着毯子左看右看,然后转头对着黎郅问道:“你这是要转型还是要变性啊?” 黎郅闻言抬起头来,看见他拿着晏秋的毛毯,立刻说道:“放下。” “放下就放下。”林今向来识时务,立刻放下手中的毛毯,走到他面前轻啧道:“给晏秋盖的吧,不是我说你,你可真不行啊,还指望你能多抵抗几天,这才几天就心软了?” 黎郅没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 林今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不以为然地在他对面坐下,继续感慨道:“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美人……呸,我的小嫂子是怎么哄你的?不会对着你哭两下你就不行了吧?黎郅,我瞧不起你。” 黎郅听到这儿才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要是陶鱼在你面前哭呢?” 林今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立刻变了,没忍住骂了他一句,“黎郅,你是不是人啊?我掏心掏肺好心帮你,你却戳我的心。” 只是说到这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林今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苦笑了一下,回道:“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还喜欢就去追回来。”黎郅说道。 “没机会了,人家都要去国外结婚了。”林今说着笑了笑。 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抽,就听办公室的门突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很温柔的三声敲门声。 林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黎郅突然起身拿过他手中的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迅速坐了回去,这才对着门口不紧不慢地喊了声,“进。”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林今一愣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办公室门被推开,晏秋抱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林今:“……” 好吧,他应该猜到的,只有他的小嫂子有这么大的面子。 “林先生。”晏秋没想到林今也在,连忙冲他打了个招呼。 虽然他们只在上次见过一面,但晏秋一直都很感激他来点醒自己。 于是热情地问道:“您吃午饭了吗?刚好我做得多,您可以和黎先生一起吃。” 林今还没开口,就听黎郅替他开口回道:“他吃过了。” 林今:“……”fine “是的,我吃过了。”林今看了黎郅一眼站起身来,然后对着晏秋说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俯身对着黎郅压低了声音,“有了老婆,忘了兄弟。” 黎郅头也不抬地回道:“东边那块地给你。” 林今一听,立刻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有了老婆还要什么兄弟,这才是男儿本色,真性情,我这就给你们腾地。” 说着还冲黎郅比了个心,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放在他的面前,说了句,“生日快乐”便走了出去。 还贴心地给他们带上了门。 办公室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晏秋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菜拿了出来摆好,又给黎郅盛好了汤放到他面前。 黎郅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见晏秋没动筷子,问道:“你吃过了?” “还没有。”晏秋摇了摇头,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知道今天是黎先生的生日,提前很久准备了礼物,却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虽然现在就他们两个人,但就这么拿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似乎还得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什么时机比较合适时,就听黎郅突然问道:“晚上有空吗?” “有。”晏秋一听立刻回道。 然后就见黎郅望着他说道:“和我回一趟祖宅。” 第65章 红豆 晏秋听到这句话, 手中的筷子差点掉了下去。 不过想到上次黎老爷子生日的场景,黎郅身为黎家家主,生日也在祖宅办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只是…… 一提起祖宅, 晏秋就想起自己上次在师父面前不敢承认他和黎郅关系的事, 再加上后来据林今所说,师父其实已经同意,晏秋更加不敢过去。 师父对那天的自己一定很是失望吧。 想到这儿, 晏秋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再面对师父, 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黎郅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了然地问道:“不想去吗?” 晏秋闻言抬起头来, 一看见黎郅,所有的犹豫瞬间被他咽了回去。 其实黎郅所面临的处境比他更加艰难, 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做出这个决定, 求得爷爷同意肯定更加不易。 黎郅可以为他豁出一切, 他为什么不能为了黎郅勇敢一点呢? 想到这儿, 晏秋摇了摇头,望着他回道:“不是,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会和师父好好道歉的。” 晏秋说着,对上黎郅的眼睛,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也想……为你勇敢一次。” 黎郅闻言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似乎是浅淡的笑意, 但晏秋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见他已经垂下眼帘, 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吃饭吧。” 下午黎郅临时有事要处理, 因此晏秋在他办公室一直等他忙完, 才和他一起向祖宅赶去。 两人刚一到地下停车场,就见林业已经等在了车里。 看见他们下来,立刻下车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之前黎郅常开的辆宾利因为上次车祸被送去维修,从那以后晏秋就没再见他开过,而是换成了现在的迈巴赫。 虽然已经不是同一辆车,但每次晏秋看到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黎郅为了救他而撞车的场景,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 每次想到这里,晏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难受起来。 上了车,晏秋一边无意识地摸着中指上的戒指,一边想着自己怎么才能还清对黎郅的亏欠。 然而想了一路才发现,他欠黎先生的东西,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 正胡思乱想之际,晏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黎先生正望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又戴回来了?” 上次从黎家祖宅出来后晏秋就把戒指从手上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配戴。 但一直放在身上,从来没有离身过。 直到今天黎郅说要回祖宅他才重新戴上。 上次他在黎老爷子的面前遮住了戒指,这次不会了。 “嗯。”晏秋说着,看向黎郅的右手,上面同样戴着情侣款的戒指。 哪怕自己上次伤他那么深,他也没有摘下来过。 想到这儿,晏秋心里一酸,忍不住又一次说道:“对不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相较于他带给黎郅的伤害有多无力,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词语可以承载他的歉意。 “我再也不会摘下来了。” - 黎老爷子夫妻恩爱,一生只有黎父一个孩子,黎父同样只生了黎郅。 因此黎家除了黎郅,其余都是旁支。 他们虽然关系不近,但一直依附黎家而生存,这么多年来势力盘根错杂,人也众多,再加上世家好友,生意伙伴,因此今日祖宅的人格外得多。 这样的场合一方面是为祝寿,一方面也是建立人脉的好场所。 因此哪怕主家未至,大家也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但黎郅一进来,便立刻散开,纷纷围了过来,开口便是祝贺,“黎先生,生日快乐!” “是不是被公司的事绊住了脚,现在才回来?” “老爷子已经在等着了。” 黎郅对于这样的场合早已得心应手,脸上挂起客套的微笑,从善如流地回了起来。 那些人见黎郅不是一个人,旁边还跟了个眼生的年轻人。 纷纷好奇起来,然而黎郅没有主动开口介绍,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放在心里暗自揣测。 黎郅陪着客套了几句,便带着晏秋继续向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前厅,就见花园的连廊上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肩上披着羊毛开衫,打扮复古的女人,一副等人的模样。 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烫着黑色的卷发,黑眸红唇,左右手各端着一杯香槟,走路的姿势摇曳生姿,一看见黎郅,便风情万种地超他们走了过来。 “黎郅。”女人嗔怪地说道,“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你过生日还来得这么晚。” 说着,将左手的香槟递给他,一看便是和他很熟稔的样子。 “生日快乐!” 黎郅接过,和她碰了一下,却没喝杯中的酒,只是回了句,“谢了。” 女人也不在意,目光落在了他旁边的晏秋身上。 眼前的女人很美,姿态高贵,浑身上下都透着用钱堆出来的悠游自在,她只是站在这里,就知道她和黎郅是一类人。 晏秋在她的目光下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女人似乎知道他,目光放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一下,“不会就是你那个小情人吧?” 黎郅闻言,面色微变。 水映伊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神色,低头喝了口香槟,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不屑,“我还以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连命都不要,看来也不过如此。” 晏秋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这人就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但自己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反驳都没办法反驳。 然而这时,黎郅却突然开了口,对着晏秋介绍道:“小秋,这位是水映伊,水小姐。”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上次杂志上所说的黎先生的订婚对象。 不过之前黎郅和他解释过,他并不知道那家杂志上所写的事,大抵是水映伊故意在采访中误导了什么。 至于娃娃亲,不过是双方父母的玩笑话,黎郅从未当真过。 但水映伊似乎当真了,一直希望黎水两家可以联姻。 想到这儿,晏秋瞬间明白了水映伊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于是他笑了一下,回道:“原来是水小姐,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还看过您杂志上的访谈。” 水映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恭维,脸上的笑容冷淡而敷衍。 谁知下一秒却听晏秋继续说道:“不过那家杂志似乎不太靠谱,居然说您和黎先生要订婚了,您还没嫁人,这不是在败坏您的名誉吗?不过您放心,黎先生已经把这家杂志社告了,迟早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水映伊一听,面色立刻变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A市世家中,只有她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都与黎郅相配,然而她等了黎郅这么多年,黎郅却始终没给过她回应。 上次采访她本来就是故意的,无非就是给黎家一点压力,希望黎郅能有所行动,毕竟再等下去她就三十了。 然而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为了一个男人搏命的消息。 这让她怎么能不气,于是今天特意等在这里。 她承认晏秋这张脸确实不错,但在他们这个圈子,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因此她始终相信,黎郅不过是一时兴起。 今日见黎郅也没有特别护着,水映伊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对晏秋的不自量力更加嗤之以鼻,“晏先生,你是什么身份?又和黎郅是什么关系?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我……”晏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黎郅也好奇一般,扭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附和一般跟着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晏秋没想到黎郅会突然问这个,被问得一懵。 下意识开始想答案,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原本应该算是恋人,但后来分开了,黎郅也还没有原谅他。 因此晏秋想了半天,给了一个偏保守的回答,“朋友?” 黎郅闻言似乎被气笑,转过身来低头喝了一口香槟。 晏秋看着他的神色,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回答错了,刚想弥补,黎郅却突然牵住了他的手,然后对着水映伊回道:“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我爱人。” 此话一出,不止是水映伊,晏秋也是一愣。 水映伊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换成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黎郅,你开玩笑的吧?” “我从不开玩笑。”黎郅回道。 “你疯了!” “疯不疯的和你有关系吗?你又和我什么关系呢?” 刚才她问晏秋的话被黎郅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水映伊又气又尴尬。 黎郅说完,把手中空了的香槟杯直接扔进了旁边的湖里,然后牵着晏秋的手越过她。 经过水映伊时,黎郅还停了一下,“现在你知道他的身份了,下次就要放尊重些了。” 说完,便和晏秋继续向前走去。 晏秋跟着黎郅走了很久,才发现他们没有去前厅,而是左绕右绕,经过一道拱门,走进了一座略为破败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白墙黛瓦,院角种着一排竹子,竹子映着月色,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残影,带着几分江南的古韵。 晏秋不明白黎郅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刚想问他,谁知一抬头就在黎郅的眼中看见了几分危险之意。 “朋友?”黎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重复着刚才他的话。 晏秋一听,知道他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回答而生气,于是连忙想要解释,“不是,我以为你还……” 然而还没说完,就见黎郅突然俯下身来,一股清淡的冷松味突然袭来,带着凉意的嘴唇擦过他的耳朵。 黎郅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你和朋友会这样吗?” 话音刚落,一只薄而长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隔绝了他眼前的所有视线。 紧接着,其余的感观突然放大,晏秋听见了清脆的虫鸣,闻到了冷松的清香,以及,唇上抵住了一片柔软。 他似乎尝到了香槟酒的清甜。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捂着他眼睛的手掌便突然离开,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只有嘴唇还记得轻微的触感。 晏秋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抬头向黎郅看去。 黎郅扭头过避开了他的目光,向来沉静的面上透着些赧然。 晏秋也迅速低下了头,两人都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黎郅望着不远处的满墙的倒影,晏秋则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照映着世间的一切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黎郅先开了口,“不早了,我们该进去了。” 说完,便抬步向外走去。 晏秋也如梦初醒一般跟了上去。 黎郅走得很慢,因此晏秋很快就追了上去,然后两人并肩一起向外走去。 他们一路来到前厅,此时宾客差不多已经齐聚,正陪着黎老爷子一起聊天。 虽然知道避免不了,但晏秋看到黎老爷子的时候还是不免尴尬了起来。 黎老爷子倒是神色如常,和黎郅一起招呼往来的宾客。 开宴时正堂只布了一桌席,其余人都在堂外。 因此能坐这一桌的只有黎老爷子,黎郅,旁系的几位长辈和几位重要的宾客。 晏秋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按什么排的位置,但看到这一桌子的人,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 然而刚想起来,就被黎郅按了回去。 “无妨。”黎郅低声对他说道。 其他人虽然不认识晏秋,但看他的位置也能猜出来些什么,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寿宴结束已经是深夜。 宾客纷纷散去,待祖宅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黎老爷子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晏秋和黎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抬步跟了上去。 他们随着黎老爷子来到书房。 黎老爷子似乎有些累了,一进门就在书桌后的那把红酸枝文人椅上坐下,然后抬手示意他们也坐。 晏秋坐的还是上一次的位置。 刚一坐定,就见黎老爷子开门见山地对着他问道:“今日又是哪出?不是没关系了吗?” 晏秋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一时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次逃避。 因此虽然还是有些难以面对黎老爷子,但晏秋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迎着黎老爷子的目光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黎老爷子似有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知道黎在他身边的缘故,晏秋觉得自己似乎比上次多了不少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对不起师父,上次我撒谎了,我因为自卑骗了您,其实我很在乎黎先生,我不希望余生和他没有关系,我想和他在一起,师父,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晏秋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后才发现,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扭头看向黎郅,然后就见黎郅也正望着他。 晏秋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却还是冲他笑了一下。 黎老爷子望着他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不会祝福你们。”黎老爷子对着他们说道。 晏秋听完,只觉得心底一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次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差,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黎郅,因此还想再试着挽回一下。 “师父,我……”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下一句话却是,“但……随你们便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晏秋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看着黎老爷子离开的背影,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黎郅,不确定地问道:“师父这是同意了吗?” 黎郅起身向他走了过来,和他一起望着黎老爷子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满是复杂,“看样子……应该是吧。” 眼看已经今天已经快过去,晏秋也顾不得什么恰当的时机,正准备拿出生日礼物。 然而黎郅却先带着他去了一趟黎家的祠堂。 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黎家一代又一代的排位,肃穆又安静。 晏秋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场景,因此不免被震撼了一下。 黎郅走过去拿了三炷香递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晏秋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黎郅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座牌位上,缓缓回道:“这是黎家的规矩,若是遇到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说道这儿,黎郅转头看向他,眸中是认定一生的许诺,“就把他带到这里,见一见家中的长辈。” 虽然黎郅的话有些瘆人,但晏秋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感动了一瞬。 想到黎郅父母早逝,于是问道:“你父亲母亲也在这里吗?” 他想给二老单独上一柱香。 黎郅闻言回道:“我父亲在。” 晏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就见最后的那个牌位上写着黎舟二字。 晏秋走过去单独上了一柱香,其实他想问问黎郅母亲呢? 但想必都是伤心事,因此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走出祠堂时,晏秋已经有些困了,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回家了的时候。 突然听黎郅问道:“我的礼物呢?” 晏秋这才想起来礼物还没有送给黎郅,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表,还好,距离12点还有五分钟。 于是连忙将在口袋里装了一天的礼物盒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黎郅问道。 晏秋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打开。 黎郅依言打开,然后看见了一对木制的同心锁式样的袖扣。 “这是我用红豆杉做的。”晏秋期待地望着他说道,“喜欢吗?” “喜欢。”黎郅说着,把袖扣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当场便想要换上。 晏秋见状,主动请缨想要帮他戴上。 黎郅自然没有意见,然后就见晏秋将他衬衫上原本的蓝宝石袖扣取了下来,认真地将自己刻的同心锁袖扣换了上去。 黎郅垂眸看着他,少年大概只是提前研究过怎么戴,但毕竟没有实践过,因此戴得又慢又笨拙。 然而不知为何,黎郅却看得一阵心软。 “好了。”晏秋戴好后,低头看向黎郅衬衫的袖口,虽然没有刚才的蓝宝石华贵,但是红豆杉独特的色泽,加上自己的雕刻,也还算不错。 “很好看。”黎郅也跟着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用红豆杉吗?”晏秋看着他问道。 “知道。”黎郅望着他,眸色深深,几乎要将他纳进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① 红豆杉、同心锁。 晏秋说不出太肉麻的话,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露骨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戴好袖扣,两人便伴着月色慢慢向外走去。 夜色深凉,人总是不自觉寻找热意,加上两人走得又近,因此走着走着,手指就会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两人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想躲开,但终究谁也没躲,就这样时不时碰一下。 黎郅强压住嘴角的笑意,想着下次再碰到时就牵住他,然而没想到晏秋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先一步牵住了他。 黎郅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明明已经不是毛头小子,却会为一次牵手而心动不已。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到了门口,大门打开,林业已经等在门外。 看到有外人在,晏秋下意识松开黎郅的手。 黎郅知道他还不习惯,刚想把手收回去,然而没想到晏秋只离开了一瞬,就重新牵住了他的手。 比刚才握得更紧。 第66章 需要 虽然傅建庭这些日子一直在东奔西走, 勉力支撑,但傅氏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败了下去,直至走到了破产清算的结局。 傅建庭向法院提出宣告破产和清偿债务的诉讼请求后, 一个人在法院门口坐了许久。 如今已是深秋, 盛放了一夏的草木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充满生机的绿色褪去,只留下枯黄撒了满地。 傅建庭刚坐了一会儿,脚下便铺满了一层落叶。 秋天到了, 傅建庭想。 这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季节。 自秋天起, 一切都开始变得死气沉沉,缺乏生命力, 花谢香消,草木凋零, 世间万物都开始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但他二儿子的名字却叫晏秋, 多么敷衍而又随便的一个名字。 傅建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还会突然想起这个? 他明明应该想的是怎么就败了?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为什么自己一辈子矜矜业业, 从未行差就错, 怎么临近晚年,却落到了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其实按照他的计划,再过十年他应该就从公司退休了,和陆软在家一起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而不是形单影只地坐在法院门口想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若是再早上几年,他肯定不会甘心,豁出这条命来都要东山再起。 可是现在却没有了那时的心劲。 毕竟就算东山再起, 他再白手起家出一份家业, 又能留给谁呢? 他的大儿子已经没了, 二儿子厌烦他到根本不稀罕他的东西, 小儿子还在牢里。 不对, 或许傅霜迟其实已经不算他的孩子了。 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他还做出了这么让他伤心的事。 所以他应该算是只有两个儿子。 还不对,只剩下一个了。 又或许,其实早就一个不剩了。 若是时间倒回到一年前,别人说他会失去所有的孩子,家破人亡,他大概会当场翻脸。 但谁能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错了? 是很多年前他们忙,傅沉泽刚出生就被丢给保姆?是傅霜迟在老宅长到六岁才接回来,还是晏秋回来的第一天的家宴,就以不欢而散而告终? 答案早已随着过往被埋进了时光,他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傅建庭在外面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晚,冷风将他整个人吹透,他才起身回到家中。 度假别墅的佣人早就散了,因此推开门空荡荡的。 陆软只开了一盏小灯,盘腿坐在地上,地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 陆软一张张拿起又很快放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傅建庭皱着眉头问道。 自从傅沉泽去时候,陆软的精神就时好时坏,看样子是又不正常了。 “建庭。”陆软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面色在灯光的映衬下,泛着不正常的白,“我在找小秋。” “小秋?”傅建庭有些不解地问道。 “对。”陆软说着捧起地上的照片向他走了过来,“我把家里所有的照片都翻出来了,然后发现没有小秋。” “我们又没和他合过影,哪来的照片。”傅建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刚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晏秋回来这么久,可是他们却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陆软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将手中的照片抱紧,喃喃道:“沉泽和霜迟的都在,除了小秋。” 这句话就像一柄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傅建庭闭上眼睛,喝道:“别说了。” 可陆软哪里会理会,最近别墅只有她一个人,连说话都会有回声,空荡得可怕,所以她只能把从前的照片全都找出来,对着他们的照片说话。 可是今天说着说着,陆软突然发现,上千张的照片里,竟然没有一张晏秋的照片。 她坐在地上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有没有一起拍过照片。 于是便开始一张张翻看,然而从白天一直翻到现在,也始终没有看见一张。 这个结果让陆软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原来他们母子一场,竟然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上次我回老宅求妈时看见小秋了,他比以前更高了,但对我还是很冷淡,我想让他回来,但是他根本没理我,直接走了,你说他是不是恨我们啊?” 傅建庭听到这儿,原本已经迈上台阶的脚突然顿住,转头看向陆软。 陆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哭,又像是在笑。 “他当然恨我们。”傅建庭也不再上楼,而是转身和陆软一起在楼梯口坐下。 别墅只开了一盏小灯,他和陆软大半都隐没在黑暗里,像是被时代抛弃的遗老。 “那天爸还骂我了,说我活该,感情都不是凭空来的,平日里不维系,如今他已经不需要了,再来还有什么用呢?” 原本傅建庭最讨厌听老爷子的大道理,可是如今听来,却觉得五味陈杂,于是苦涩道:“爸说得没错。”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孩子需要我们是什么时候?” 陆软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我就想到沉泽了,他从小最乖,知道我们忙,总是一个人待着,也不黏我们,小时候有一次自己切水果不小心被刀划破了一道口子,哭着来找我,当时我在开一个线上会议,看他的手伤得那么重,会也顾不上了,连忙给他包扎,那么小的孩子包扎的时候愣是没喊一声疼,反而对我说,‘妈妈我好幸福啊’我当时听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然后想我是不是太失职了。” “我还想到了霜迟,他刚出生那会儿公司正是上升期,所以刚一出生就把他送到了老宅,让爷爷奶奶看着,一直到六岁才接回来,以前每次回老宅看他,他都抱着不让我走,所以接回来后总觉得亏欠他,对他的宠爱也最多,他想要的从来都满足他。” “然后就是小秋……”陆软说到这儿,扭头看向傅建庭,眼眶一点点红了,“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想不到他什么时候需要过我?” “他前二十年都没有长在我们身边,我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是好是坏,什么时候需要我?后来他回来,我也没有想着怎么补偿他,想的却是霜迟会不会不高兴?想的是霜迟也是我的孩子,我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他感受到和以前的生活有什么差距,后来霜迟的事,沉泽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占据着我的注意力,等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秋已经离我们这么远了。” 陆软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手中的照片上。 她连忙想要把照片上的眼泪擦干净,然而却没拿稳,手中的照片撒了一地。 陆软俯身想捡,然而一低头就是一张全家福,那似乎是晏秋回来的前一年拍的。 那天是傅霜迟的生日,全家人精心为他准备了生日会,傅沉泽还为他定了一个八层的生日蛋糕,上面写着:我的弟弟要永远幸福! 傅建庭亲手给他戴上生日王冠,陆软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傅霜迟闭眼许愿,吹灭了蜡烛。 然后全家人在一起拍了一张全家福。 陆软的手指刚碰到那张照片,却又触电一般突然放下,有一瞬间,陆软好像有些恍惚,照片上的傅霜迟变成了晏秋。 晏秋穿着一身白色的晚礼服,戴着生日王冠,笑得开心灿烂。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毕竟晏秋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向他们的目光冷淡而冰凉。 从前陆软总是觉得他不讨喜。 可是刚才才反应过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去探究过为什么? 他前二十年过得好吗?他也过过这样的生日吗?他为什么不爱笑?为什么看起来总是这么难过? 答案似乎很明了,只是她却故意蒙上眼睛从不去看。 似乎这样,就不用愧疚了。 其实原本这张全家福上,应该是晏秋的。 原本应该是他拥有一场光鲜的生日宴,原本应该是他穿着白色的晚礼服,原本应该是他由父亲戴上生日王冠,原本应该是他闭着眼睛吹灭蜡烛,原本应该是他接受哥哥的祝福。 我的弟弟要永远幸福! 所以最亏欠的孩子明明是他,为什么自己却没有想到呢? 陆软收回手,再也不敢去捡起那张全家福。 “老傅……” 陆软刚一开口,就听傅建庭打断了她,他的声音很艰涩,似乎每一句话都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其实有过的。” “其实有过他需要我们的时候。” “他回家的第一天,肯定需要我们发自真心的拥抱和迎接。” “他胃癌躺在医院等待做手术的时候,肯定需要家人陪在身侧。” “他和妈闹翻从老宅搬出去的时候,肯定需要一个安身之所。” “其实有很多时候,只是……我们都错过了。” “所以,他也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了。” 第67章 听话 法院受理了傅建庭的破产申请后, 便开启了债务清偿程序。 除了要清偿破产费用和共益债务,还要清偿公司所欠下的职工工资、医疗、补偿金,以及社会保险费用和所欠税款等一系列的费用。① 虽然董事会按比例赔付, 但傅建庭身为董事长, 赔付的依然是大头。 因此除了傅家的资产全部被冻结外,不动产也没逃过,傅建庭名下的所有房产, 包括老宅都将公开拍卖。 晏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想要回一趟老宅去看爷爷。 傅家其他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他也不想管,但他不能不管爷爷。 爷爷已经上了年纪, 不能居无定所。 黎郅自然支持他的决定,本来一大早就打来电话想陪他一起去, 但是公司临时有事, 于只是派了司机送他过去。 “其实不用麻烦, 我自己可以过去。” 然而黎郅却说:“我不放心。” 晏秋听到这儿有点想笑, “我马上就二十一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然而黎郅却不容他拒绝,“听话,我忙完了去接你。” “好,那我等你。” 挂断了电话,晏秋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卡塞进了口袋里,里面是他这些年一半的存款, 虽然不多, 但也足够爷爷安享晚年。 拿好卡, 又给小狸花准备好今天的水和饭, 晏秋便下了楼。 他以为还要再等一会儿, 没想到刚一下去就见林业已经等在楼下了。 “林业, 你来得好快。”晏秋刚一坐定,便忍不住问道。 毕竟从黎家到这儿的距离并不短,他从挂断黎先生的电话到下楼前后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竟然已经过来了。 林业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早就来了。” “是吗?” “先生本来让我来接您去一个地方,后来又说先送您回一趟傅家老宅。”林今如实说道。 “什么地方?”晏秋有些好奇地问道。 林业闻言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他越是这样说晏秋越是好奇,“林业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让黎先生发现我已经知道了。” 林业摇了摇头,保持沉默。 “林业,只说关键词行吗?” 林业依旧摇头,把自己当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不得不说黎先生身边的人嘴就是严,晏秋磨了一路,林业愣是一个字也没说。 直到下车,晏秋也没问出个结果。 不过他也没来得及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车刚一停下,就见别墅门口围了一堆的人,还有很激烈的争吵的声音。 晏秋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爷爷,于是连忙下了车,向别墅走去。 刚一走近就发现别墅门口站的是执法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封条,似乎正准备封大门。 而傅老太太母鸡护崽一样张开双手挡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让他们贴。 “这是我的房子,谁允许你们封的?谁允许你们封我的房子?我告诉你们!我不同意!你们都给我滚!滚出我家里!” 傅老太太彻底失去了往日的体面,只穿着睡衣和拖鞋,头发也没有梳好,杂草一般堆在头上,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精致的妆容,尽显老态。 爷爷似乎在劝她些什么,然而傅老太太根本不听。 整个人死死挡住大门,像是孤军奋战,誓死守护自己领地的骑士。 “以兰。”傅老爷子无奈地叫道,“你得接受现实。” 傅老太太一听,猛地抬头看向他,对着他同样怒目而视。 “接受现实?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这儿是我家!现在他们要把我赶出去,你让我接受现实?我不接受!离开了这儿我们去哪儿?难道和你一起露宿街头吗?” 傅老爷子被她说得难受不已,抬手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晏秋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关切道:“爷爷,你没事儿吧?” “小秋?”傅老爷子闻言抬起头来,看见是他,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晏秋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傅老太太看见他却突然激动了起来,“你居然还敢来!” 说着,朝他大步走了过来,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即使隔着衣服,晏秋还是觉得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一旁的林业见状,直接走过来抓住傅老太太的胳膊把她向后扯去,然后挡在晏秋身前,隔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晏秋抬手拍了拍刚才被傅老太太碰过的地方,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所影响到,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然而傅老太太就没了他的云淡风轻,满脸怨毒地看着他。 声嘶力竭,愤怒不已,“你是故意的!晏秋,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能救傅氏,能救傅家的!你为什么不救?好歹你也流着傅家的血!你怎么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傅家倒下去?” 晏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记得傅老太太是最爱体面的。 哪怕老了,也要时时刻刻保持精致。 但如今…… 看来傅家破产,老宅被封的事对于她的打击比傅沉泽的死来得还要大。 “晏秋!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傅家倒了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看见我们变成现在的模样开心了吧?你高兴了吧!” 晏秋听到这儿,终于开了口。 他笑吟吟地望着傅老太太歇斯底里的模样,一字一句地回道:“我当然高兴。” “你!”傅老太太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被气到,抬手扶住旁边的墙才没让自己倒下。 晏秋抬手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林业,一步步向她走过去,不紧不慢地说道:“傅家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傅家把我养大的吗?是傅家在我困难的时候帮的我吗?你们什么都没付出过,现在却来找我索取回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呢?” 傅老太太被他问得哑了声,却还是不甘心,想继续说些什么。 “但你身上毕竟留着傅家的血……”傅老太太强撑道。 晏秋闻言笑了一下,“你身上不也流着高家的血,当年高家求你帮忙你帮了吗?所以奶奶,我们不愧流着同样的血,你看,你的自私、冷漠、刻薄、无情不都被我完美继承了,所以落得今天的下场,你也活该不是吗?谁让你的血就是脏的呢。” 说完,晏秋转头看向身后的执法人员。 “你们可以把封条贴上了,辛苦了。” 傅老太太一听,立刻急了,转身就要继续去阻止他们。 晏秋见状,直接伸手拽住了她,厉声道:“傅家破产了,各种形式的动产不动产都要依法冻结,这儿已经不是你家了,你在这儿撒泼打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傅家败了!你明白了吗?” 傅老太太闻言终于停下了挣扎,再也没了动作,仿佛一只戛然而止的钟。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封条贴在别墅的大门上。 贴好的那一刻,傅老太太仿佛再也受不住一般突然尖叫起来。 然后转过身来想要扑打晏秋。 一旁的傅老爷子见状,走过来拦住了她,对着她喝道:“够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还嫌不够丢人吗?” “丢人?”傅老太太被这个词击得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扭过头来看向他。 “你说我丢人?”傅老太太更怒,“你说我丢人!我高以兰丢人?” 傅老太太大概一生都没有听过这样的评价,一时间被气懵,嘴里反反复复只剩下了这句话。 “你说我丢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去,薄薄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眼泪蕴在眼眶,却怎么也不肯掉下。 “你说我丢人!你说我丢人……” 从小到大,她都是骄傲的,父母将她捧在掌心,说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后来下嫁到傅家,当时尚且年轻的傅老爷子也待她如宝似珠,从未说过这样伤人的话。 为什么说她丢人?高以兰低头看向自己,她原本是躺在床上修养的,最近傅家的事儿让她心力憔悴,根本没心思像以前一样打扮自己。 可是一群人突然冲进她家里,让她收拾东西出去。 凭什么?这是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这是她的家! 她太着急了,所以穿着睡衣拖鞋便爬起来与他们理论。 傅老太太抬手揉了揉脸,转头看向不远处光滑的墙面。 上面没有自己,而是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太太,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声嘶力竭,形如鬼魅。 这不是她! 高以兰突然停下脚步,抱着脑袋疯狂尖叫起来,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接着,身体突然面条一样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 “以兰?”傅老爷子见状立刻叫道。 原本贴完封条准备离开的工作人员见状也连忙围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帮着拨了120。 救护车来得很快,将傅老太太抬了上去。 傅老爷子也要跟过去,晏秋见状拉住了他,将准备好的卡塞进了他的手里。 傅老爷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卡,眼睛一点点红。 然后坚决地把卡推了回去,“爷爷明白你的意思,但爷爷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爷爷。”晏秋还是想让他收下。 然而傅老爷子坚持把卡放回了他的口袋里,“爷爷知道你的心意,这就够了,别听他们胡说,傅家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回去吧。” 傅老爷子说完转身想走,见晏秋还站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向他。 “小秋,这个家你还能认我,我很高兴,但我更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别再为爷爷担心,今日之果皆是往日之因,都是我们该得的。” “还有,别被那些过去拖累,该往前走就往前走吧。” “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说完,这才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越驶越远,晏秋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身后老宅的大门。 铜制的大门上贴着两张大大的封条,上面的红字仿佛是古老的咒语,将这里的一切封印。 时间在这里按下暂停键,里面的一切都被暂时封存,或许大门再次打开时,这里已经不是傅家。 没有什么恒久,一切都在改变。 有一瞬间,晏秋觉得自己体内的一部分也随着两张封条被一起留在了这里。 那一部分,似乎是恨。 他扭曲了两世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消解。 爷爷说得没错,他似乎是该抛下这些过往,继续向前了。 晏秋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终于吐出了那块压在他心上的石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黎郅。 “黎先生现在在公司吗?”晏秋对着林业问道。 “是。”林业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应该还没结束。” “那我去找他。”晏秋说着,转过身来,准备向车里走去。 然而没想到一转身,却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秦暮。 第68章 墙角 自从上次秦暮深夜借着酒意和他表白被他拒绝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了。 秦暮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眼中满是茫然和无措。 晏秋觉得该说的话上次都已经说尽了,大家对于彼此的态度也很清楚, 因此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打什么招呼。 于是仿佛没看见他一般, 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然而没想到秦暮却叫住了他,“晏秋。” 晏秋闻言眉头微皱,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他。 秦暮见状连忙走了过来, 对着他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一旁的林业上前想要把他推开,却被晏秋用眼神制止, 因此只能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秦暮今日难得休息在家, 本来正在陪猫玩, 突然听见一阵救护车的鸣笛声。 似乎是向傅家赶去。 虽然傅家如今落没, 两家的走动也跟着少了。 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 他担心是不是傅爷爷和傅奶奶出了什么事? 因此手中的猫条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他过来的时候傅家确实已经乱成了一团,乱糟糟地围着一群人,只能看见傅老太太被担架抬了出来。 他正想过去问问怎么了?没想到傅老爷子和晏秋紧跟着走了出来。 他没想到会看见晏秋。 上次晏秋的话确实让他回来之后认真思考了一番。 他想要弄清楚自己对晏秋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是真的喜欢? 因此他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去见他。 他忘了从哪里看到的话,如果想要确定一个人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就来一场分别,以分别后的疼痛程度来辨明爱意的深浅。 一开始他确实发疯了一般想要见他。 但久而久之也就淡了。 晏秋也不会像以前那样, 夜夜在他的梦境中出现。 似乎诚如晏秋所言, 这算不上喜欢。 只是一时的荷尔蒙上了头, 只是胜负欲作祟下的不甘。 不过如此, 根本就不是喜欢。 因此哪怕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多了晨跑夜跑的习惯, 每天都要绕着傅家老宅跑几圈。 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和全家作对, 抱回来一只猫。 反正不管为什么?那都不会是喜欢。 明明他都以为自己快把晏秋忘了。 明明他都已经快说服自己了。 然而刚才站在那里看到晏秋的第一眼,这些日子被他刻意压抑的爱意和思念瞬间涌上心头。 他的面上看起来依旧风平浪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刚刚经过了怎样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手中的猫条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但他已经顾不上捡。 只是慢慢向前,想要离他再近一点。 - “有话快说?”晏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适地说道。 秦暮因为晏秋的这句话而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地面。 “我本来是在家喂猫,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才出来的。” “嗯。” “好久不见。” 晏秋闻言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可惜,“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秦暮知道他还在为上次的事而生气,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对不起。” “嗯。” “上次的事,我确实是酒意上了头太过冲动,对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 “好,接受了。”晏秋不甚在意地回道,“如果你真的抱歉,还请小秦总今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晏秋说着,抬步想要离开,然而刚一动作,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晏秋抬起头,然后就见秦暮望着他,目光满是压抑着的克制,“我做不到。” 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没有去找过他,但今天一见到晏秋,秦暮的所有坚持与克制,便瞬间烟消云散。 “我这些日子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找你,因为我想想清楚对你的感情。” 晏秋听到这儿,来了兴趣,“哦?那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 其实秦暮也是直到刚才才想清楚的,在他看见晏秋那一刻,他探寻了这么多天的答案终于有了头绪。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一直避着不来见你,我不断暗示自己我对你根本不是喜欢,我的生活里有没有你都行,但刚才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都是自欺欺人而已。” “其实我很想你,每天都在想,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是带着目的接近的你,我那时候是为了帮霜迟,所以始终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俯视你,对不起。” “晏秋,我喜欢你,想向所有人公开的喜欢,我想带你见我的父母,把你介绍给所有的朋友,会把你放到同等的位置,平等地看待过你,尊重你,爱你。” “所以,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 “……求你。” 秦暮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说出这么卑微的话,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此时此刻,哪怕晏秋要他的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剖出来给他。 晏秋静静地听着他说完,始终没有回答。 他想如果是上辈子刚回到傅家时的那个晏秋,大概会答应吧。 但可惜,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晏秋了。 “晏秋,我……”秦暮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一道低沉的鸣笛声所打断。 秦暮循声望去,然后就见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不知何时停在了他们对面。 因为距离不远,所以秦暮可以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司机。 后排因为有座椅的遮挡,看不见车主人的脸,只能看见一道坐在暗处身影。 秦暮还没弄清楚这是谁,就见晏秋的眼睛突然亮了。 然后毫不犹豫地越过他,大步向那辆迈巴赫走去。 秦暮下意识想要再次握住他的手腕,然而差了一点。 他只碰到了晏秋的衣角。 柔软的布料在他手中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滑了过去。 秦暮下意识握紧了手指,似乎想要留住什么。 然而合起手掌却空空如也。 “黎先生。” 他听见晏秋用与对他截然不同的声音叫道。 秦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车里坐的是黎郅。 晏秋刚走到车旁,车门便自动打开。 接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车里走了下来。 黎郅穿着纯黑色的手工西装,流畅的线条和得体的剪裁勾勒出他挺阔的身材。 他下车那一瞬间,目光似乎不远不近地看向这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便全部落回到了晏秋的身上。 “我正准备去公司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晏秋说道。 “是吗?”黎郅说着,将外套解开,搭在晏秋的肩膀上。 “还好我来了。” 说着,用手掌抵着车顶,护着他坐了进去。 等晏秋坐进去,黎郅也跟着坐了进去。 从始至终,除了一开始的那一眼,黎郅再也没有向他这里看过。 似乎秦暮根本不值得他多费一个眼神。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秦暮就是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彻彻底底。 傅家老宅越来越远,晏秋还以为黎郅会问刚才他和秦暮见面的事。 然而没有,黎郅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低着头,继续忙着公司的事情。 “公司的事还没忙完吗?”晏秋有些好奇地问道。 黎郅闻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还有一点。” “那你怎么就过来了?林业给你报的信吗?可我刚才也没见他拿手机呀?” 黎郅知道他的意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林业要给我报什么信?” 晏秋闻言凑了过来,故意学着林业的声音说道:“报告黎总,这里有人要挖墙脚。” “哦?原来有人要挖我墙角。”黎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抬起手指,用指骨抵了抵鼻梁上的眼镜。 然后转过头来看着他,好整以暇地问道:“那挖走了吗?” “当然没有。”晏秋立刻回道。 黎郅闻言,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问道:“为什么没挖走?” “因为墙角已经心有所属了。”晏秋鲜少说这些露骨的话,难免有些害羞,但他还是努力逼自己说出来。 他想让黎郅知道自己的心意。 黎郅闻言,虽然努力克制,但唇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 “墙角的心有所属是谁?”黎郅继续问道。 “是墙。”晏秋说着,抬手敲了敲他的心房,问道:“墙听到了吗?” 黎郅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化成一团水,软得怎么也捏不起来。 于是他伸手握住晏秋的手指,移到唇边,像是怕碰碎最珍贵的瓷器一般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一字一句地回道:“墙听见了。” - 晏秋看见黎郅那一刻就什么都忘了,直到看见车窗外一片陌生的景色,这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黎郅终于处理完了公司的事,合上笔记本回道。 “回家?”这个回答让晏秋更加茫然,这条路既不是回黎家的路,也不是回他出租屋的路。 这是回的哪门子家? 但黎郅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因此晏秋也没有再多问,他无条件相信黎郅。 他们到的时候天都已经是傍晚。 车子在一座中式别墅前停下。 眼前的建筑看起来很是低调,但晏秋作为一个行内人,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扇用紫檀木精雕而成的乌色大门。 紫檀做门,晏秋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他是暴殄天物还是“壕”无人性。 “这里是?”晏秋有些不解地扭头问道。 然而黎郅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牵着他的手向里走去。 “进去看看。” “好。” 大门推开,晏秋随着黎郅一起走了进去。 从外面看不出什么,但是一进来,晏秋才发现这里面大得可怕。 小桥流水,连廊影壁,亭台楼榭,无一不全。 此时夕阳西下,余晖映着斑驳的树影,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幅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里面的房间太多,盘结交错,曲折回旋,晏秋看得眼花缭乱。 “喜欢吗?” “喜欢。” 晏秋一边四处看着,一边回道,只觉得自己一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 因此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黎郅的意思。 等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刚想问一句的时候。 黎郅却突然在一处别院门口停了下来。 晏秋看着面前院子的大门,愣了一下,眼前这扇门,像极了故里姑姑家的小院。 晏秋还有些没回过神,黎郅已经上前一步,推开了大门。 里面的场景就这么完全展露在他的眼前。 这是北方最普通的一座院子,三间平房一字排开,进门处是一间小小的厨房。院子正有一棵一人宽的核桃树,核桃树的树干上绑着一只制作简单的秋千,随着风,一晃一晃。 核桃树下放着农村家家户户都有的石桌,石桌旁是一个孩童睡的躺椅,躺椅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抱枕,像是有一个小小的孩童睡在那里。 这里和刚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与安心。 这是故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黎郅将头顶的灯打开,暖光热的灯光倾泻而下,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黎先生。” 黎郅闻言转头看向他,眼底盈盈,像是有光。 他朝晏秋笑了一下,然后对着他说道:“欢迎回家。” 第69章 日记 “黎郅……”虽然极力克制, 但晏秋眼前还是不自觉升起了淡淡的雾气,“你去过浅安了吗?” “没有。”黎郅说着,抬手用拇指在他眼尾轻轻拭了拭, 解释道:“我只是根据你的‘故里’画了图, 然派人去细化了图纸。” “我想有一天,你亲自带我去。” “好。”晏秋冲他露出一抹微笑,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核桃树。 “等核桃树开花的时候, 我们就一起回去。” 晏秋在那座中式别墅一直呆到很晚。 黎郅说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黎家那座别墅, 所以重新选了这里。 还特意将“故里”一比一还原,希望他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属感。 晏秋想, 其实上天一直公平。 或许他上一世之所以会那么悲惨,体验了一遍世间所有的不幸, 就是因为这一世要碰上黎郅。 那些缺失的亲情与爱, 上天都用黎郅补给他了。 所以, 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他们从别墅出来后, 黎郅将他送到楼下。 晏秋下了车,对他挥手道别,“那我就先走了。” “嗯,早些休息。”黎郅望着他回道。 “你也早些休息,不要熬夜。” “好。”黎郅保证道。 道完别,晏秋正准备关车门,却听黎郅又突然补了一句, “明天见。”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 努力压下想要扬起的唇角, 也跟着回了一句, “明天见。” 两人道完别后, 晏秋一直看着他的车完全在视野中消失, 这才转身向楼上走去。 虽然早上傅老太太和秦暮的事儿有些糟心,但因为黎郅,晏秋还是觉得今天更多的是开心。 因此直到进了电梯,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消下去。 然而这份开心并没有保持太久。 电梯门打开,晏秋刚一出去,就见自己家门口立着一道人影。 他跺了一下脚,头顶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门口的人大概在黑暗中站得太久,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眼睛有些不适地眯了起来。 竟然是陆软。 她比上次见面又老了许多,穿着黑色的风衣,和往常一样化了妆,只是再精致的面容也遮不住面上的疲倦。 晏秋一看见她,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了下去。 陆软也看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脸上提前准备好的笑容有些尴尬,但还是走上前来,有些讨好地说道:“小秋,你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晏秋没有理会她话语中刻意透露出来的亲近,严肃地问道。 他现在的住址连爷爷都不知道,为什么陆软会找到这里? 陆软闻言,神色更加尴尬,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于是举起手中的东西对他说道:“今天是你生日,这是妈……我亲手做的蛋糕,你吃一口好不好?” 陆软说着,想要走过来把手中的蛋糕递给他。 然而晏秋却没接,只是再一次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陆软看着他的神色,知道根本瞒不过去,因此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找了私家侦探。” “你!”晏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陆软见状,连忙解释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见见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秋,你别生气,今天是你生日,我只是想给你过个生日而已。” 陆软说着,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握他的手,然而还没碰到,就被晏秋躲开。 “我不需要,你离开这里。”晏秋掏出了手机,“否则我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 陆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绝情,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你,今天是你生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你。” 晏秋冷冷地看着她,见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低头开始拨打110。 刚按下一个1,手指就被突然扑过来的陆软按住。 晏秋刚想甩开她,却听陆软突然对着他说道:“我去了一趟浅安。” 这两个字成功让晏秋愣了一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垂眸,有些不解地看向陆软,“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软似乎想要在他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然而嘴唇还没扬起,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我前段时间在家里翻看照片,我翻到了沉泽、霜迟,独独没有你,这才想起来,你回来了这么久,我竟然连一张你的照片都没有,但后来又想到,我没有的岂止是你的照片。” 陆软说着,低低啜泣了起来。 “我没有陪着你长大,没有抱过你,没有和你好好相处过,在你回来后也没有好好补偿过你。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究竟是怎样长大?过着怎样的生活?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不知道你的身高,不知道你的愿望,不知道你的烦恼,不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 “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失职。” “所以我去了一趟浅安,我想去你前二十年生活的地方看看,我想多了解了解你……” 陆软说到这儿,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然后我才知道我的小秋,原来这些年过得这么不容易。” 她在浅安亲眼看到了晏秋长大的那个房间,在邻居的嘴里一点点拼凑出晏秋前二十年的生活轨迹。 在傅霜迟刚从老宅被接回来,她因为愧疚对他拼命补偿时,晏秋也差不多刚从乡下被接回来。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父母的愧疚和疼惜,而是被迁怒的虐待。 傅霜迟坐在装修奢华的琴房,弹着上百万的钢琴时,她尚且没有案板高的孩子却要踩着凳子学习做饭,热水浇在胳膊上,留下终身无法抹去的痕迹。 傅霜迟面对着满桌的美馔珍馐挑食闹脾气不肯吃饭时,他的孩子被各种理由克扣饭食,正需要营养的时候,只能拿馒头充饥。 所以她当初为什么会在讨论要不要接回晏秋时,会因为担心傅霜迟心理失衡而产生犹豫? 所以当初有关晏秋的资料送到她面前时,她为什么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所以为什么明明知道晏秋才是被亏欠得最多的那一个,却还是一味偏向了傅霜迟? “是……妈妈对不起你。”陆软用了很久才说出这个称呼,她自己也知道,她有多不配做晏秋的母亲。 “真的对不起。” 陆软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手中的蛋糕,一只手捂着胸口,哭到不能自已。 “我看到那本日记了……”陆软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 晏秋曾经住的那个地下室一般又小又潮的房间如今已经堆满了杂物。 陆软在里面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和晏秋有关的东西。 那是晏秋小时候的一本日记。 他自己大概都已经忘了,临走时也没有带走,就那么留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上面的字歪歪斜斜,很是稚嫩,但晏秋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2011年9月14日,天气很好,昨天李思仁下课的时候突然分了我一块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讨厌我了,但我很高兴,一直握在手里,留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糖已经被捂热了,我怕化掉,才小心地把糖打开,可是里面是一块石头。】 【2011年10月13日,下雨了,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还做了一个蛋糕,哥哥拿着蛋糕走到我面前问我吃不吃?我想吃,但他没给我,只是当着我的面吃完了。】 【2011年11月11日,又下雨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没有做蛋糕,她抱着哥哥骂我,说生我时很难,她很疼,说我的生日不吉利,说是我让家里落到了这个境地,她骂了很久很久,然后让我去做饭。做饭时我在想,要是我会做蛋糕就好了,我就可以给自己做一个,还有给小黑也做一个,小黑是一条流浪狗,应该也没有人给它过生日,可我还是想吃妈妈做的蛋糕,很想吃。】 有眼泪掉在满是灰尘的日记本上,晕开一片片脏污的水迹。 在这一刻,陆软似乎终于体会到了他与晏秋之间的血脉相依。 她顾不得日记本上的灰与土,将破旧不堪的日记本捂进怀里。 刚才看到的每一个字都在她眼前演化成一幅幅具体的画面,接着变成一把刀,一把把扎进她的心里。 陆软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 “我看到那本那本日记了。”陆软又一次说道。 “你很小的时候写的,你说你想吃妈妈做的蛋糕,我亲手做了。”陆软说着,提起手中的蛋糕递到他面前。 “我不是求你原谅我,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只是,我只是……” 愧疚、悔恨、痛苦不知何时在她心底缠绕成一根根绳索,勒住她的喉咙、四肢和心脏。 让她口不能言,让她失去走过去的勇气,让她痛彻心扉,让她喘不过气。 “我只是希望你能吃一口。” “蛋糕?”晏秋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冲她伸出手来。 陆软看向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指,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连忙颤抖着手指把蛋糕递了过去。 然而晏秋刚接过,便松开了手。 “啪”得一声,蛋糕落在地上,原本正好熄灭的声控灯再次亮起,照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陆软和地上糊成一团的蛋糕。 “我早就忘了。”晏秋看了一眼地上的蛋糕,对着陆软面无表情地说道。 “别再弄这些我已经不再需要的东西,你到底是在补偿我,还是在安慰你自己?” 晏秋说完,便越过她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大门重重合上,仿佛铡刀落下,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 陆软呆在原地愣了很久,这才仿佛被抽去全身上下所有骨头一般,靠着身后的大门一点点滑了下去。 她目光直直地看着不远处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蛋糕,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11:58。 还有两分钟晏秋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于是她连忙打开蛋糕,取出彩色的蜡烛一根根插上,用火柴点燃了蜡烛。 头顶的感应灯已经灭了。 一片黑暗中,眼前的烛火显得格外刺眼。 陆软没有敢出声,只是轻轻地拍着手唱着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小秋……生日快乐!” 陆软没有吹蜡烛,而是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 最后一根蜡烛熄灭的时候,整个楼道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陆软的大脑很乱,一会想起傅建庭对自己所说的,“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们了”。 一会儿又想到了晏秋回到傅家的第一天。 自己端着甜品去看他,他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有些关心来得太迟,就没必再要来了。” 第70章 归途 因为昨晚的事, 晏秋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便开始考虑搬家的事宜。 虽然他觉得昨晚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再来打扰自己。 但很明显, 傅家根本没什么正常人。 哪怕如今的陆软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但晏秋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重来一次, 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不是傅家倒了, 傅沉泽没了,傅霜迟又伤透了她的心, 她的眼里依旧不会有自己。 如今这些惺惺作态,不过是慰藉她自己。 因为没睡好, 晏秋困得厉害, 刚一到黎郅办公室便自己盖着那条粉色的毯子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黎郅开完会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晏秋盖着毯子, 缩成一团, 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兔子。 和他身上盖着的那条毛毯,倒是相映成趣。 黎郅怕他冷,于是走过去打开了空调。 然而晏秋睡得很浅,一听见动静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 一边对着他问道:“你开完会了?” “开完了。”黎郅说着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 抬手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两人现在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那个一触即分的亲吻, 但却有了几分老夫老妻的感觉, 黎郅很喜欢这种感觉。 “昨晚没睡好吗?”黎郅问道。 “没有。”晏秋靠在他身上, 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一会儿得去看看房子。” “为什么?” 晏秋闻言叹了口气, 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晏秋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在傅家时的那次生日。 难得的,他竟生出了几分倾诉欲。 “其实我也期待过的。”晏秋回想着上一世生日宴前的场景。 他期待了很多天,自己对着视频学习如何敬酒,努力练习怎么在宾客面前介绍自己,但…… 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但后来失望多了,也就不期待了。”晏秋说着笑了一下,“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很奇怪?你想要的时候偏偏不给你,等到你不想要了,却又硬要塞给你。” 黎郅知道晏秋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知道傅家那对夫妻有多偏心。 于是抬手怜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搬到别墅吧,那儿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黎郅说完,顿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也是我们的家。” 晏秋其实昨天就已经明白了黎郅的意思,但由他亲口说来,却还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晏秋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继续静静地靠在他的肩上。 黎郅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想清楚。 晏秋想了很久,这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对着他说道:“黎郅,和我回一趟浅安吧。” 核桃树还没开花,但他等不及了。 黎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回道:“好啊。” - 十二月。 他们回浅安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雪。 浅安太小,没有机场,因此他们下了飞机后还要再坐半个小时左右的车才能到。 晏秋走出机场,看着漫天的大雪,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一个人从A市回来的时候。 也是同样的风雪,他一个人为了避开傅家的那些人,拖着一副残躯走走停停。 那时的他心中再无归途,没想到后来却会有新生。 想起路上曾经遇过到的那只白猫,晏秋还是有些难过。 不知道再走一次,还会不会遇到? “黎郅。”想到这儿,晏秋对着他说道,“我们走回去吧。” 他还以为黎郅会问原因,然而并没有。 黎郅只是温柔地牵起来他的手,回了句,“好。” 晏秋也跟着握紧了他的手,和他一起走进了风雪。 地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人都没有打伞,头上、肩上很快便落满了雪花,然而晏秋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热。 大概是因为心是热的。 “我曾经有一次也是这么走回去的。”晏秋看着面前熟悉的路,突然说道。 “是吗?” “嗯,也是这样的下雪天,我走了很久很久,饿了就在路边买点吃的,困了就睡小旅馆,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回来了。”晏秋隐去了那些曲折和痛苦,尽量简洁地向他叙述。 “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我买过一家烤蜜薯,很好吃,不知道还在不在?”晏秋说着,语气中带了些憧憬。 “我还灌木丛里捡到了一只猫,小小的一只,纯白色的毛,特别乖,它还陪我一起赶了很久的路。” “可惜后来……”晏秋的语气中突然带了几分难受,“它不见了。” 黎郅听到这儿,握紧了他的手,缓缓说道:“每只猫都有自己的使命,它的使命就是陪你回家,它不见了,说明使命完成了。” 晏秋听到这样的解释,原本低沉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正想说些什么,晏秋突然看见了路边他曾买过的那家烤蜜薯,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去买了两个。 一个自己吃,一个递给了黎郅。 “这家的烤蜜薯特别甜。”晏秋说着,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 上一世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碰到的“丢丢”,不知道这一次还能再碰到吗? 于是他连烤蜜薯也顾不得吃,便大步向之前碰到丢丢的小公园走去。 然而他找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丢丢。 晏秋有些累了,拍了拍公园木椅上的雪,然后坐在了上面。 黎郅也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拍了拍他头顶的雪花,这才问道:“你刚才在找什么?” “找‘丢丢’,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只猫,我就是在这儿碰到它的,所以我想试一试,还能不能再碰到它?” 晏秋说着,有些闷闷不乐地咬了一口手上微凉的烤蜜薯,“看样子是找不到了。” 刚吃了一口,手中的烤红薯被抽走。 然后黎郅把他一直装在口袋里的那个递给了他。 晏秋接过,还是热的。 “说不定它已经有新的主人了,这么乖的小猫咪,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它。” “也是。”晏秋握着手中依旧热腾腾的烤红薯,原本心里的失落也一点点散去,和黎郅一起努力说服着自己,“一定会有新的主人来爱它。” 他们走到浅安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时间不早,晏秋也饿了。 于是两人在路边找了一家还看得过去的饭店走了进去,晏秋原本害怕黎郅在这种地方会吃不惯,然而没想到他却是一副适应良好的样子。 黎郅拿起筷子,看见晏秋一脸探究的模样,好整以暇问道:“为什么这么看我?” “我还以为你会吃不惯。” 黎郅闻言笑了一下,淡淡地回道:“我没有那么娇气,以前刚接手公司的时候,忙得到处跑,又赶时间,泡面、盒饭都吃过。” 听到这儿,晏秋突然想起了曾经在报纸上看见过的有关黎郅的报道。 这才想起其实光鲜如黎郅,也曾有过那么灰暗的时刻。 只是为什么呢? 黎郅的父母为什么会突然车祸去世?师父又为什么不肯帮他?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才忍心让当时不过刚刚大学毕业的黎郅独自承担起黎家? 虽然黎郅说得轻描淡写,但晏秋知道,那些日子绝不会是他说的那么容易。 哪怕如今的黎郅看起来已经坚不可摧,但晏秋还是不受控制地心疼了起来。 “怎么了?”黎郅察觉到了他神色的变化,放下筷子问道。 “没什么。”晏秋摇了摇头,“就是……” 晏秋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总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就矫情了,于是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牵了牵他的手。 “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想陪着你。” 黎郅闻言愣了片刻,伸手反握住了他,眼神微动,里面有什么一闪而过。 “好,你陪着我。” 晏秋笑了一下,正准备继续吃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动静,接着是老板不耐烦的轰人声,“滚滚滚!我警告过你们了,别再来这儿,赶紧滚出去!” 晏秋和黎郅闻言转过身去,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老太太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空酒瓶。 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老人,正在弯腰扶她,两人似乎是夫妻。 “走就走,你推什么人啊!”红衣老太太说道。 “谁推你了?是你自己绊倒了好吗?少讹我,我这儿可有监控。” “你!”老太太直起身来,因为戴着围巾和帽子,看不清面容,但听这声音,气势不弱,“你不催我,我能摔吗?” “你还怪我?”老板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也是个暴脾气,直接指着她鼻子骂道:“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别来我店里拿空酒瓶子,你还来!我告诉你,老颠婆,这些酒瓶子我一个个踩碎了都不给你,损阴德的玩意儿,赶紧滚!” 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向周围看去。 然而周围人大概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根本无人上前帮忙,全部都在冷眼看着好戏。 “谁损阴德了?谁损阴德了?”老太太见无人帮忙,只能自己努力扳回一局,颤抖着手指指着他骂道:“你少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老板看着她冷笑了一声,突然说道:“怎么?你自己做过的事儿都忘了吗?都到这个时候了,看来你还是只记得你那个蠢废的大儿子。” “你什么意思?”老太太依旧强撑着问道,但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还装呢?”老板夺过老太太手里的空酒瓶扔到了一旁的塑料筐里。 这才继续说道:“怎么?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养过一个叫晏秋的孩子?” 第71章 活该 晏秋听到这儿, 猛地抬起头来向后看去,恰好此时老太太转过头来,晏秋这才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是李存香。 李存香和当年他记忆中的模样已经相差甚远, 身材彻底走形, 头发满是花白,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皮肤呈现出一种暗沉的土黄色, 上面布满了皱纹, 深得像是土地因为缺水龟裂后而产生的沟壑。 虽然晏秋离开那个家时她已经因为多年的操劳而变成了市井妇人的模样,但也远没有现在的苍老可怖, 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如果不是刚才店老板的话, 晏秋根本认不出她来。 短短一年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哪怕已经这么久没见, 晏秋认出她的那一刻, 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一旁的黎郅也意识到了什么,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指让他回神,然后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晏秋抬眸看向他,这才反应过来,李存香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李存香,他也不再是曾经的晏秋。 他已经不需要再怕她了。 李存香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愣,不知想到什么, 周身的气势瞬间落了下去, 转身想走。 然而这个时候老板却不肯放过她了, 拉着她说道:“老颠婆, 你跑什么呀?你当初折磨人家孩子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心虚了?” “你别胡说, 你别胡说……”李存香喃喃着, 虽然是在反驳,但明显底气不足,抬头拉住晏峰的胳膊就想离开这里。 然而旁边的食客见状也来了劲,这儿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浅安镇又小,基本都是熟人,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胡说?你怎么好意思胡说的?” “就是,这里谁不知道你李存香的事迹?” “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让几岁大的孩子踩着板凳做饭,孩子被热水烫了管都不管,做的不好吃还不让孩子吃饭。我都想不明白?畜牲都干不出来这种事儿?你是怎么干出来的?” “还有啊,大冬天让孩子用冷水洗全家人衣服,洗不完直接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还不让孩子进屋,硬生生冻晕在外面。当年要不是你那个邻居心善,把孩子送到医院,那孩子说不定早就没了。” “何止,后来那孩子也是争气,自己考上了重点大学,结果你们那个废物大儿子连个大学都没考上,你们心理失衡,直接把人家录取通知书撕了,还把人在家关了三个月,要不是后来人家亲爹亲妈来接,这辈子就被你毁完了。” “还好那孩子有福,亲爹亲妈是个有钱的,终于能过几天好日子了。” “就是有钱才被他们讹呀!当年扣着小孩儿和他的身份证,死活不放人,说这些年不能白养他一场,最后在人家亲爹亲妈身上讹了好大一笔钱这才把人放走。” “真不要脸,怎么?人家亲爹亲妈没帮你养孩子?” “他那也算养?没见亲生儿子根本不回来看他们一眼,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 “就是嘛,我当时还感慨老天无眼,这种人也能让他撞大运,后来才知道,老天爷都看着呢!” “谁说不是呢!李存香,你们才阔了几天呀?钱就被你们家那个败家子赌博霍霍完了,听说还借了高利贷欠了不少债呢?上次被人逼债,手指头都被人给剁下来了。” “活该!” “活该!”食客们一个个都忍不住义愤填膺道。 李存香被他们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头想要出去,然而饭店老板却走过去直接挡在了门口,就是不让她出去。 “真想不明白?你们两个是不是眼瞎?还是你们就喜欢废物?老大长得又丑,还是个无赖,你们一天跟捧这个宝贝似地捧了这么多年,结果落了个什么下场?这么大年纪又是摆摊又是捡瓶子替那个废物还债,但凡当年对小儿子好点,现在也不会这么惨吧?” “别这么说,人家乐意着呢,现在捡完瓶子还得赶回去给宝贝大儿子做饭呢。” “她敢不做吗?那胖子现在两百多斤,他们俩哪是人家的对手,听说上次回去晚了,没做饭,牙都被打掉了一颗,躺在地上嗷嗷叫呢。” “听说老两口叫了一晚上都没人去看一眼。” “说明大家早就看不惯了呗。” “活该!” “活该!” 饶是李存香年轻的时候泼辣,如今年纪上来了,过去的事也做得亏心,再加上这一年的蹉跎折磨,脾气也磨没了。 这些话太过刺耳,她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但偏偏都是她做过的事,因此根本无法反驳。 所以只想赶紧离开。 于是她也没了刚才起争执时的气势,上前一步,哀求着想让老板放她出去。 老板双手环抱在胸前,冷眼看着她,“老颠婆,刚刚让你滚你不滚,现在急着滚了?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家的空酒瓶踩碎了都不给你,下次再偷偷摸摸进来拿,小心我直接断了你那条胳膊。” 李存香再也没了刚才和他对峙时的底气,胡乱地点着头,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来了,我也不想的,我实在是捡不到了,他们都不愿意给我,我得赚钱,那些人追到家里了,在墙上泼油漆,小井的手指头都给剁掉了,我捡起来想给他接上,但怎么也接不上,全是血,他流了好多血,怎么也堵不住,他们说再还不上就要杀了我们全家,杀了我没事儿,但小井他还年轻,他还年轻呢。” “啧。”老板不理解地轻啧一声,“你还真是……” “哪怕后来都知道那小孩儿不是你亲儿子,但之前应该不知道吧,你对他怎么就能没一点感情?当初那小孩儿被你折磨成这样,那么多人都去你家劝过你,都没见你有半点心疼,人的心真的能偏成这样吗?” 李存香仿佛也被问住,茫然了一瞬,避开了这个话题。 只是再也受不住一般,突然不管不顾地撞向店老板,仿佛要将他撞开一样。 店老板也不想真和她起什么冲突,又骂了一句,“颠婆子”便顺势让开。 李存香终于逃了出去。 门口停着一辆很小很旧的三轮车,车上放着一堆已经快被雪覆盖的废纸壳和几个零星的空瓶子。 李存香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三轮车,也不管纸壳上全是雪,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然后抬手将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扯了扯,似乎想要遮住脸。 哪怕已经出来了,她还是觉得饭店里一双双眼睛似乎都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各种刺耳难听的话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面。 “快走!”李存香催促着晏峰。 但因为天太冷,车又破,一时间怎么也无法启动。 其实年轻的时候再难听的话她都听到过,但那会儿她根本不在乎。 那时候的她已经快被生活压力逼疯了,她实在需要一个发泄口。 那个发泄口自然就是晏秋。 原本晏秋不在身边还好,毕竟眼不见心不烦,但后来她乡下的小姑子死了,没人替他们看孩子了,他们只能把晏秋接回来。 但事情也不可避免地败露了。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被单位开除?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沦落到要去摆摊的地步? 他们夫妻原本的生活就算不富裕也跟窘迫挂不上钩,但都是因为晏秋的到来,把一切都毁了。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早出晚归,四处奔波。 直至今天她都记得摆摊时碰见前同事时,前同事看她怜悯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前同事走后她坐在摊位前哭了很久,她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都是因为那个灾星。 对,她将晏秋视为灾星,就是因为他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多不幸。 所以他难道不应该补偿吗? 那些吃饱了撑的人不管好自己的家事偏要来管她!一个个说得轻巧,毕竟又不是他们过得这么辛苦,毕竟又不是他们需要养两个孩子。 况且她那些人根本不懂,他们什么都不懂! 她原本根本不信什么天理报应,她只信自己。 她觉得晏秋是灾星,都是他抢夺了这个家的气运,所以她想出来的破解之法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晏秋过得越惨,这个家就会越好。 所以一开始只是逼着他做饭洗衣,骂他两句,但后来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她开始变本加厉。 在拿到傅家那笔钱后,她更觉得她是对的。 灾星走了,因为他而留下的这笔钱也足够他们一家三口这辈子衣食无忧。 但她还没高兴多久,情况就急转直下。 晏井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不仅将钱输光了,甚至连房子都被他输了进去,还借了一大笔高利贷。 她不是没求过他别再赌了,但一开口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晏井被她惯坏了,哪怕已经这么大,依旧只知道索取。 但她又不能真的不管他。 看到他手指头被人砍下来那一瞬间,李存香觉得自己也要跟着一起疯了。 她跪下来拼命磕头求那些人,再给她一点时间,会凑到的,会凑到的。 她终于又换取了一个月的时间。 但她年纪大了,一无所有,别的也干不动了,只能白天摆摊,晚上捡废品。 最近雪太大,根本没办法出摊,所以他们只能捡废品。 但镇上的人大部分都被她骂回去过,他们都讨厌她,因此一看见她,就把自己家的废品都收回去。 甚至只给垃圾桶里扔不能回收的垃圾。 她没有办法,经过饭店时看见客人脚下的空酒瓶,偷偷摸进去想去捡。 却被他们这样骂了出去。 所以这是报应吗? 所以其实还是有报应? 李存香的眼睛有些酸,估计是被雪吹到了,于是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余光一瞥,却突然瞥见饭店靠窗位置的人影。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大概是眼花了吧。 那男孩儿看起来年纪不大,但面容已经完全长开,好看得像明星,身上穿着一件运动羽绒服,她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少年和他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一身贵气,身上的衣服自然也不会便宜。 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晏秋。 怎么可能呢?那个孩子总是低着头,塌着肩,瘦瘦小小,畏畏缩缩的,像根干枯的树枝。 他们实在相去甚远。 怎么会呢? 晏峰终于启动了车,三轮车离饭店越来越远。 然而不知为何,李存香又抬眸看了一眼。 这次她对上了那个孩子的眼睛。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鹿眼,圆圆的,水盈盈,看起来总是很可怜。 只是现在少年眼部的线条却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矜贵和凌厉。 李存香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地向前扑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然而身体没控制住,膝盖直接跪在了铺满雪的纸壳子上,很快腿间便传来钻心的痛意。 那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远,但一个久违的名字却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那是……晏秋? 第72章 报应 因为饭店里突如其来的插曲, 晏秋也没了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和黎郅一起走了出去。 他现在和原来变化太大,又戴着口罩, 因此并没有人认出他。 大概是人类的自我保护功能太过强大, 曾经在晏家的那些经历在他的记忆中其实已经渐渐淡化。 他只记得很久以前,确实有很多人帮过他。 其实浅安的好多人他已经不认识了,但没想到他们却依旧在他离开后替他铭记着这份仇恨。 他真的很感激。 人生中最昏暗的那三个月, 他也曾想过一了百了。 毕竟好好学习, 考上大学,摆脱这里的生活是他那些年唯一的精神支柱。 就像那根吊在他面前的胡萝卜, 让他还能支撑下去。 但后来,那根胡萝卜也没了。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这样的人生, 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意义。 于是他拿出刻刀, 一点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然后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或许再过一会儿, 姑姑就来接他了。 但而他等来的不是姑姑, 却是警察。 邻居实在看不过去,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救出了他。 晏秋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伤口不算深,因此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 不仔细看也就看不见了。 晏家夫妇在警察局痛哭流涕,表示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警察虽然同情他,但这毕竟是家事, 批评教育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有几个邻居来看过他。 邻居奶奶是最心疼他的, 这次报警的也是她。 其实很久以前她就救过晏秋一命。 在他被冻晕在家门口的那个冬天。 但镇子太小, 她知道的也有限, 因此报警是老人家所能替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那对夫妻真不是人!我看他们简直是疯了!” “小秋, 你好好的, 人生还长呢,千万别再想不开了。” 晏秋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自己关切,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想,人生或许就是太长了。 要是如草木只有一秋,大概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出院之后,大概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他的记性越来越差,后来甚至连昨天发生的事都记不起来了。 情绪仿佛从他身体中抽离,但似乎真的也没以前痛苦了。 李存香因为这件事对他的态度好了一些,给他找了份工作,让他去干。 晏秋听着她的话竟然觉得无悲无喜。 他就这样每天朝八晚九的上班生活。 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了,然而没想到有一天,命运又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其实不是李存香的孩子,而是傅家被抱错的二少爷。 李存香听到这个消息比他还要激动。 晏秋心底依旧生不出什么情绪,但终究还是多了几分憧憬。 他终于要有真心爱他的父母,和一个真正的家。 然而…… 人生真的会好吗? 晏秋曾无数次在深夜中对着自己问道。 他不知道,或许吧。 - 黎郅看出了晏秋状态有些不对,于是找了个宾馆,订了最好的房间,陪他先去休息。 一直看着他沉沉睡去,黎郅这才走出房间。 刚才酒店里那些人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黎郅眼中的神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于是他拿出手机,给林今发了一条消息。 【帮我查一个人,浅安镇,李存香,还有她儿子赌债的事。】 林今看到这条消息立刻明白过来肯定又是和晏秋有关的事,于是毫不犹豫地回了句,【行】。 晏秋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睁眼就看见黎郅抱着笔记本正坐在不远处,似乎在处理什么东西。 见他醒了,随手将电脑合上,然后起身走过来对他问道:“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晏秋一觉醒来,今天上午的那些事在脑海中仿佛已经隔着一层纱,雾蒙蒙的。 心情这才终于好了一点。 于是他对黎郅笑了一下,说道:“饿了。” 黎郅见他又开心了起来,也跟着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我们去吃饭。” “好。” 因为天气太冷,所以晏秋选了热腾腾的火锅。 吃完后,晏秋觉得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两人吃完饭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晏秋突然问道:“黎郅,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黎郅也跟着问道。 “今天早上的事。” 其实早上那些伤口被重新揭开的时候晏秋是有些难堪的。 毕竟他人生的底色和黎郅比起来,实在太过灰暗。 他没有爱他的父母,没有亮眼的学历,没有光鲜的生活。 他的前半生就像他那个灰扑扑的房间,一片暗淡。 黎郅闻言想了很久,一点点握紧了他的手,慢慢说道:“我不好奇你的过往,我只好奇你开不开心?今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未实现的愿望?” “愿望?” “对。” 晏秋想了很久,这才犹豫着说道:“我想继续上学。” 黎郅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这个年纪,本来就该继续上学的。” 晏秋听到他的话突然笑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光彩,有些骄傲地对着他说道:“其实我原来学习很好的,考的是985。” “小秋这么厉害。”黎郅立刻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我上学的时候一直是年级第一,我很努力的。” “那就更应该继续读下去了。” “读到博士。” “好啊,我供你,想读到什么都行。” 晏秋听到这儿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黎郅。 面前有稀碎的雪花飘过,晏秋这才发现又下雪了。 “别被过去绊住。”黎郅也跟着停下脚步,回望着晏秋。 其实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听晏秋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黎郅。” “嗯?”黎郅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道。 下一秒,就见晏秋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黎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回抱住了他。 怀里的少年依旧那么瘦小,一只胳膊就能轻松环下。 其实听到那些怎么会不心疼,不问只是怕再揭开他的伤疤罢了。 “怎么了?”黎郅一只手环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拂去晏秋头顶落上的雪花。 “没什么。”晏秋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带着哭腔,却还是故作坚强。 “就是突然发现……我好喜欢你啊。” 没有人能抵抗心上人的表白,黎郅也不例外。 晏秋的话就像是在他心上放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痒痒麻麻。 但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原来是突然才发现的吗?” 怀中的人闻言笑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把脸埋在他的心口,继续说道:“其实早就发现了。” - 他们是第二天回的故里。 晏秋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不想姑姑看到他不开心。 明明刚下过雪,但小院门口却很干净,应该是隔壁邻居阿姨一大早就过来打扫过。 晏秋推开门,面前依旧是那座熟悉的院子。 它仿佛永远不会褪色,就这么静静地等在这里。 晏秋进去后才发现黎郅没有跟进来。 他回过头,然后就见黎郅示意他自己先进去。 晏秋明白他的意思,给他留下一点时间和姑姑单独相处。 晏秋走进院子,来到院子中间的那棵核桃树下,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核桃树。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因此树枝上堆满了积雪,虽然没有了绿色的树叶,但仿佛披了一件白色的新衣。 这样,树大概就不会冷了。 “姑姑。”晏秋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粗糙的树干,脸贴着树干,似乎这样就能离姑姑更近一点。 “我回来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看你,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你看到丢丢了吗?算年纪,它应该有十四岁了,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重新养了一只猫,这次不叫丢丢了,叫小狸花,因为是一只狸花猫,我还是这么不会取名。” “其实丢丢和小狸花之间还有一只猫的,但我找不到它了,它大概有了新的主人吧,希望新的主人会好好爱它。” “不要替我担心,我过得很好,而且我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遇到他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所以我今天带他来见见你,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姑姑,我很幸福,你也要幸福啊。” 晏秋在核桃树前絮絮叨叨了很久,后来直接靠着核桃树坐下,等起来的时候,发现腿都有些麻了。 他扶着旁边的石桌想要站起身来,但冬天的石桌太凉,冻得他瑟缩了一下。 刚站好,晏秋突然听见了一声猫叫。 他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和隔壁相接的院墙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只白猫。 它也不嫌冷,就这么趴在一堆雪里,冲他摇晃着尾巴。 晏秋看见这只白猫时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是丢丢回来了。 但很快就发现并不是,虽然长得很像,但细看还是不一样的。 这只猫一看便是家猫,养得白白胖胖,油光水滑。 虽然不认识,但它和丢丢实在太像了,因此晏秋还是冲它摆了摆手。 猫咪也跟着站起身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跳回了隔壁。 虽然知道不是丢丢,但晏秋却好像弥补了一个多年的遗憾。 无论是第一只丢丢还是第二只丢丢,他都失去得太突然。 如今就算是好好道过别了。 想到这儿,晏秋觉得他的人生似乎真的没什么遗憾了。 爷爷说得没错,他确实该往前走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晏秋转过身来,然后就见黎郅向他走了进来。 “和姑姑聊完了吗?”黎郅问道。 “聊完了。”晏秋立刻回道,“就差最后一件事了。” “什么事?” “向她介绍你。” 晏秋说着转过身,对着面前的核桃树介绍道:“姑姑,这是我的爱人,黎郅。” - 晏秋没有在浅安待太久,临走时去看了一眼曾经帮过他的邻居老太太。 老太太年纪大了,因此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然后激动地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感慨地问道:“现在过得好吗?” “过得很好。”晏秋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里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对外界的消息并不敏感,因此也不知道傅家已经倒了。 晏秋自然也没说。 “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当初我真的心疼你,但那会儿他们毕竟是你爸妈,我们也不好总是插手,那对夫妻真是百年一遇的歹毒,不过还好,他们也算是遭报应了。” 晏秋想起那天在饭店里听到的话,附和着点了点头。 “不过也挺让人唏嘘的,那个李存香那么疼大儿子,最后竟然下的了手。”老太太继续说道。 “下不了手可怎么办?那可是一百多万,还不上就得被砍死,还不如自己动手呢,至少走得体面一点。”不远处正在洗菜的儿媳闻言抬起头来,跟着说道。 晏秋听到这儿有些茫然,问道:“自己动手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吗?”儿媳妇一听,立刻来了兴致,连手中的菜也顾不得洗,跑过来在他们旁边坐下,开口说道,“这可是最近咱们镇上的大事儿,那个李存香在饭里下了耗子药,把全家人都毒死了,当然,她自己也吃了,啧,一家三口,一个都没留。” 晏秋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发展,难免有些惊讶。 儿媳妇见他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忍不住继续说道:“她那个赌鬼儿子本来就欠着钱,上次手指头被人剁了才安分了两天,不知道怎么?又去赌了,还借了高利贷,输了一百多万。那群人说他还不上就把他们全家剁成肉泥,估计李存香实在是没办法了,毕竟她一个捡破烂的,以前十几万还有机会还上,一百万这肯定怎么也还不上啊。” “就是。”老太太也跟着感慨道,“真是作孽,不过也是他们俩惯出来的,硬生生惯到了这个下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晏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沉默了下去。 最后还是老太太给这件事划上一个句号,“都是报应。” 晏秋出去的时候还是有些回过神来。 黎郅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问道:“在想李存香的事儿吗?” “嗯,还是觉得好突然。” “其实没什么突然的。”黎郅缓缓说道,“本性不改,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也是。”晏秋叹了口气,跟着回道,“都是……报应。” 第73章 秋园 从浅安回来后, 晏秋便搬到了那座中式别墅,住在黎郅为他复刻“故里”的那座小院子里。 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除了每周会去师父那里,其余时间便是待在院子里做木雕。 因此他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 其实别墅的门口一直高高挂着这座院子的名字。 秋园。 黎郅亲笔提的字。 大概是心境不一样的缘故, 从浅安回来后,晏秋觉得自己的技术似乎又精进了不少。 连师父偶尔也会夸赞他几句。 因为和黎郅的事,晏秋本来在师父面前还有些拘谨, 但后来发现师父似乎真的没有很在意这件事, 这才慢慢在他面前放松了下来。 时间慢慢流逝…… 又是一年春来到,千家笑语漏迟迟。 似乎从浅安还没回来多久, 便到了除夕。 虽然这里离市区有些距离,但晏秋还是一大早就远远听到了热闹的鞭炮声。 他穿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然后发现整座别墅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扫得焕然一新, 处处张灯结彩, 充满了新年的气息。 有佣人捧着春联、灯笼和福字在门口等着他。 见晏秋出来了, 走过来对着他说道:“晏先生,先生说您肯定想自己布置您住的院子,所以没让我们收拾。” “黎郅呢?”晏秋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 虽然两人现在都住在这里,但并没有住在一起。 “先生去公司了,他说今晚会早点回来陪您一起守岁的。” 晏秋知道黎郅一直都很忙,但除夕还要办公,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下。 于是对着佣人说道:“好, 今晚的年夜饭我来做吧, 你们就不用忙了。” 然后从佣人手中接过那一堆东西, 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晏秋先是把院子整个打扫了一遍。 然后给门上贴好春联和福字, 还踩着梯子在核桃树上挂了两个灯笼。 不得不说, 春联一贴, 灯笼一挂,整个院子瞬间一片喜庆。 装扮好院子之后晏秋就开始准备年夜饭。 他从小就被要求学着做饭,因此一般的饭菜对他来说都没什么难度,只是都是家常口味罢了。 等他做好饭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晏秋将饭菜摆好,然后打开了电视,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春晚。 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窗外不时还会盛放各种各样绚烂的烟花。 晏秋站在窗口。一边看着各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一边等待着黎郅回家。 在连绵不断的爆竹声中,一年将尽之感越来越浓。 电视里传来春晚开始的序曲,大门处终于传来响动,院中核桃树上的红色灯笼随着微风晃动,下一秒,就见黎郅推门走了进来。 晏秋看见他,立刻直起身子望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迎了出去。 黎郅见状停下脚步。 其实刚才一路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绸,却都没有这一方小院让他动容。 院子里的灯开着,暖黄色的灯光映着窗边等待自己的少年。 看见晏秋从屋子里朝自己跑出来那一刻,黎郅原本紧绷了一天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心中缺的一角终于被填满。 其实他一生所求,不过就是这最为平淡而温馨的一副画面。 “我有没有回来晚?”黎郅看着向自己跑过来的少年,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问道。 “正好,再早一点我还没有做好饭,再晚一点,饭菜就凉了,所以你很会挑时间。” “你做的饭吗?” “嗯,今天是除夕,总要特别一点。” 黎郅闻言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赞同他的说法,“已经很特别了。” 两人在餐桌上坐下,在春晚的背景音下,晏秋举起酒杯和黎郅轻轻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 “你能喝酒吗?”黎郅问道。 晏秋看了一眼自己的杯子,摇了摇头,冲他狡黠地笑了一下,“所以我的是气泡水。” “那就好。”黎郅这才放下心来,也跟着端起酒杯,“新年快乐!” 吃完饭,两人一起靠在沙发上看春晚。 春晚依旧无聊,但晏秋也没认真看,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人在祖宅过年的黎老爷子。 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大家就应该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阖家团圆。 师父一个人在祖宅,只是想想就觉得冷清。 晏秋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此从没有问过。 今天或许是个机会,因此晏秋一番话在肚子里转了几转,终究还是问出了出来。 “黎郅。” “嗯?” “我们明天要去给爷爷拜年吗?” 黎郅正在给他剥橘子,听到他的话,握着橘子的手指微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淡淡地回道:“不去。” “为什么?”晏秋一边吃着橘子,一边不解地问道。 黎郅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电视,似乎在思索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黎郅?”晏秋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揭了他的伤疤?于是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黎郅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转头冲他笑了一下。 然后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道:“爷爷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为什么?”晏秋实在不解,想起林今曾经和他说话的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和你父母有关吗?” 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黎郅的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许久,才回了句,“……是。” 接着,重重叹了口气,这才慢慢重新揭开一段往事。 黎老爷子和夫人虽然是商业联姻,然而两人第一次见面便一见钟情。 结婚后也是伉俪情深,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夫人喜欢洋桔梗,黎老爷子便在家中为她种满。 每年五月开花,漫山遍野的桔梗花间次第开,每一朵都藏着黎老爷子深深的爱。 他们自结婚起,每一件事黎老爷子都尊重夫人的决定。 只有一件,让他们之间起了分歧。 也是两人此生唯一的一次争执。 黎郅的父亲黎舟出生的时候黎老夫人大出血,差点难产而亡。 黎老爷子在手术室门口看到医生下的一张张病危通知单,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差点就这么在手术室门口晕了过去。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黎老夫人平安无事,只是元气大伤。 在黎老爷子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下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生的是个儿子,黎老夫人虽然也喜欢,但总觉得有些遗憾,其实她更想要女儿的。 女儿可以给她扎小辫子,穿漂亮的小裙子,日日打扮。 儿子这方面总有局限。 因此恢复了几年后,黎老夫人便提出再生一个女儿。 黎老爷子经历了上次的事后,坚决不同意,甚至在那个年代,瞒着黎老夫人偷偷做了结扎。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黎老夫人知道后,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黎老爷子怕她生气,哄了半天,最终选了一个两全之策。 “其实想要女儿,也不一定非要自己生,抱一个也是一样的。” 黎老夫人想了想也是,于是两人便达成一致,一起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回来。 黎舟也在十岁那年,多了一个六岁的妹妹。 除了黎老爷子和黎老夫人,黎舟也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 那时他们刚好都上小学,于是每天便和保姆一起督促妹妹洗漱吃饭,然后牵着妹妹的手一起去上学,晚上再一起回来,甚至还会一本正经地给妹妹辅导作业。 黎老爷子和黎老夫人看到他们兄妹和睦也很开心,觉得当初实在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从小他们就在一起,一直都是彼此世界里最亲密的人。 虽然不是亲兄妹,却一直胜似亲兄妹。 直到黎舟考上大学的那年,要离家去上千公里外的地方读大学。 送别黎舟那一天,黎未哭得很惨,虽然每天都互相打电话,但还是想念到恢复不过来。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连做梦都梦见了黎舟,这才发现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正常兄妹,会这么腻歪吗? 这个念头让她惶恐不已,于是连忙逼着自己断了和黎舟的联系,试图用学习麻痹自己。 然而等黎舟放寒假,她一回来就在客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行李箱。 还没来得及问是不是黎舟回来了?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边喝一边戏谑道:“这不是拉黑我的那个小混蛋?” 黎未下意识想走,却被黎舟伸手拉住。 黎舟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终于严肃了起来,“我到底哪儿惹你生气了?妈说最近你学习认真,我也不敢打扰你。” 黎未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 一对上黎舟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黎未逼着自己离黎舟越来越远,她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哥哥,虽然不是亲的。 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和亲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更不敢想要是爸妈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自己不是亲生的,但他们对自己一直胜似亲生。 他们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能对不起他们。 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对黎舟的心思一定会很恶心吧。 黎未越是清楚自己的心思就越觉得惶恐,也越痛恨自己。 因此只能压下自己对黎舟的那份感情,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学习上。 就这么熬过了高中最后的两年,她成功拿到了和黎舟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开学那天她和黎舟是一起走的。 因为这两年她的刻意疏远,他们之间的感情终究是淡了许多,一举一动都透着疏离。 把黎未送到寝室楼下的时候,黎未从黎舟手里接过行李箱要自己上去。 “这么重你真的搬得上去吗?”黎舟问道。 “我可以。”黎未说着,固执地把行李箱接了过去。 黎舟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抬手摸摸她的头,然而还没碰到,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终究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未未。”黎舟突然很难过地叫她,“哥哥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 黎未听到这句话眼泪差点没崩住,但还是硬生生忍了回去,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提着行李箱将黎舟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被永远藏下去,然而寒假回家的第一天,黎老夫人来跟她谈心。 无意间看到她手腕上的一道划痕。 黎未立刻想要遮掩,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她的衣袖被黎老夫人坚决地挽了上去。 然后黎老夫人面前的表情由震惊转为心疼,她抬手轻轻抚摸着黎未的胳膊,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少女原本白皙的手腕布满了划痕,有深有浅,有的像是陈年的伤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有些还是新的,伤口刚刚结痂。 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 在所有无法言说的深夜里,这是她唯一可以控制自己的方式。 “未未,这是什么?”黎老夫人一生优雅,少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刻。 黎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所包裹,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但还是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知道一开口,有些事情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然而黎老夫人护子心切,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伤至此还不管。 因此也失去了控制,红着眼睛拉着她不断问道:“未未,到底怎么了?你和妈妈说说。” 黎未摇了摇头,眼泪大滴大滴砸落,却还是固执地一句话也不肯说。 “未未……”黎老夫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房门被敲响了,接着黎舟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看见她们俩都是一副泪眼朦胧的模样,瞬间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了半天觉得不管是什么,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似乎都不应该参与,于是转身想走。 然而刚一转身就被黎老夫人叫住,“黎舟,你过来。” 第74章 前传 黎舟有些奇怪地走过去, 然后就见母亲拉着黎未的胳膊想要给他看。 黎未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仓鼠,拼命把胳膊收了回去。 但黎舟还是看见了。 手中的果盘没拿稳,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碎了一地。 然而黎舟已经没心思去管。 他跨过满地的碎片来到黎未的身前, 强硬地把她的胳膊拽了过来。 看着上面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震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这么伤害自己?”黎舟难以置信地问道。 然而黎未就像是一只紧闭的蚌,固执地守着自己的壳, 怎么也不肯说一句。 这件事最终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 他们陪着黎未去了黎家旗下最好的医院。 医生给她测了量表,上面显示是心理出了问题。 于是, 他们帮她预约了最有名的心理咨询师。 然而黎未始终不肯配合,硬生生将自己铸成了铜墙铁壁, 独自抵御着外人的入侵。 心理医生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对此也不着急, 只是耐心地观察着她, 一点点试探着她可能出现的问题。 “我看过你的资料,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但优秀总是有代价的,与之相对的必然是巨大的压力,这是你解压的方式吗?” 只要不触及到她最核心的秘密,黎未偶尔也会配合。 于是她摇了摇头。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想要伤害自己,一定是在巨大的痛苦之下, 才会想要用身体上的疼痛来转移心理和精神上的痛意。” 黎未闻言沉默了下来。 心理医生观察着她的反应, 知道肯定和痛苦有关, 但也不着急, 继续慢慢地试探。 “其实缓解疼痛的方法有很多, 吃东西、运动、旅游都是很好的方法,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方法。” 黎未似乎也很好奇什么是最根本的方法,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心理医生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最根本的方法其实是切断痛苦源。” “你可以思考一下,你的痛苦源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痛苦?这真的是一条死路?毫无解决的办法吗?为什么不能选择远离或者直面它?” 黎未垂着头,丝毫不给医生看到她表情的机会。 但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医生知道撬开病人的心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也并不逼着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对着她说道:“今天……”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听黎未突然犹豫着开了口,“我试过远离……” 说到这儿,她无意识地摸了一下左手手臂。 医生瞬间明白了什么,本来已经准备结束今天的来访,见状又重新坐了回去。 然后试探着问道:“失败了吗?” 黎未摇了摇头,然而又点了点头,看起来自己也是一副无比混乱的样子。 医生一边细细观察着她,一边根据她的资料和家庭背景猜测着她痛苦的来源。 从小被这样的家庭收养,聪明又优秀,那会是什么困住了她?感情? 想到这儿,医生斟酌片刻,突然问道:“你没办法远离他是吗?” 黎未没有防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心虚一般迅速低下头去。 医生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男女之爱,人之常情,况且也不是家长会阻止的早恋的年纪,为什么会感觉到痛苦和抗拒? 除非是一个不能喜欢又不能远离的人。 不能喜欢又不能远离? 心理医生结合着这么多年的经验,一点点在心里排查着。 闺蜜的男友?似乎不像,这种关系虽然不道德,但也没有禁忌到完全不可以越过,以至于产生这么深的痛苦和自责? 为什么会自责呢? “那你要不要试着去直面或者打破?”医生继续问道。 黎未这次回答得倒是很快,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医生一边问,一边试着继续推测。 黎未又沉默了下去。 医生知道这是到了她的心理禁区,只能暂时停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也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两人都会疲惫,于是站起身来,对着她说道:“今天我们先到这里,你妈妈和哥哥都在外面等你。” “好。”黎未也跟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心理医生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黎舟和黎老夫人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 心理医生看了黎老夫人一眼,想和她谈一谈。 黎老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和他一起向心理咨询室走去。 关门的时候,心理医生下意识又向黎未的方向看了一眼。 黎舟正低头和她说些什么,黎未的身体一直紧绷着,低垂着头,右手的手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那一瞬间心理医生突然福至心灵。 痛苦又抗拒,喜欢却不能远离…… 是黎舟。 她喜欢的是黎舟。 “陈大夫,未未到底是为什么?” 按理说心理咨询之前签过保密协议,病人的情况不能随意透漏。 但医院都是黎家的,心理医生自然也不敢隐瞒什么。 “夫人,未未很不配合,因此这些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 “您说。” “未未她,似乎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黎老夫人知道这件事后震惊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接受了这件事情。 甚至开始往好的方向想,以此来说服自己。 毕竟黎未和黎舟没有血缘关系,真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黎未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人长得好看,又那么优秀,人品德行她也清楚,她和黎舟在一起,总比黎舟将自己选择要来得稳妥得多。 更何况黎未她也是当亲女儿养的,将来嫁出去还真舍不得,要是和黎舟结了婚,自己不会为难她,没有婆媳矛盾,她也还是自己的女儿,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黎老夫人这么想了几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黎老爷子。 黎老爷子虽然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总觉得别扭,毕竟从小到大一直把她当女儿养,结果有朝一日突然被告知女儿可能成为儿媳。 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怪异。 “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黎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未未的伤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想看她那么痛苦。” 黎老爷子闻言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反对,只是不知道黎舟是什么想法,他要是只把未未当妹妹看呢?”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们可以给他们创造机会,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两人打定了主意,便给黎舟打了一大笔钱,让黎舟陪着黎未四处去转转,并特意说明,这是心理医生的建议,让她多散散心。 事关黎未的健康,黎舟自然没什么意见,很快便同意。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黎老太太来到黎未房间,说想和她一起睡,两人顺便谈谈心。 黎未自然同意。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黎老爷子的身上。 “其实见面之前我就知道他,我觉得他这个人脾气太硬,我不喜欢,他后来也说,早就听说过我,觉得我清高孤傲,自命不凡,我们一开始都以为成不了的,结果一见面,竟然会相互喜欢。” 想到以前的事,黎老夫人不由笑了一下。 黎未看着她的神色,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艳羡。 黎老夫人捕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抬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说道:“其实没什么的,无论任何事,喜欢就试试,万一成了呢。” 黎未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黎老夫人,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了什么。 但黎老夫人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万一不成呢?”黎未垂下眸子,试图掩盖住里面的不自信。 黎老夫人见状,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柔却肯定,“试了不一定成功,可是不试一定不会成功。” “人生这么短,不要让它全是遗憾。” 黎未没有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后,反握住了黎老夫人的手指。 他们兄妹俩去了很多地方。 黎老夫人经常会收到他们寄回来的照片。 西藏、拉萨、乌镇、广州…… 国内他们几乎走了个遍。 黎老夫人看着他们传过来的照片,黎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回来。 他们回来那天,黎老夫人和黎老爷子去机场接他们。 看见黎未满脸笑容地跑向他们,他们心中也有了猜测。 于是晚上黎老夫人将黎舟叫到房间里,试探着问道:“你和未未?” 黎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只是面上却没什么喜色。 黎老夫人看得心中一沉,问道:“你不喜欢未未吗?” 黎舟摇了摇头,“喜欢,但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黎老夫人正色了起来。 黎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想看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但……这对你不公平。”黎老夫人听得有些难过,“我们只是给你们创造机会,但应不应该需要你们自己来决定,黎舟,妈妈不是在逼你。” “妈,我明白。”黎舟抬眸望向她,“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喜欢的人,如果这样能让未未好受些,我不介意身边是她。” 黎老夫人也跟着沉默了一下,一切都在按照他们预料的方向发展,现在这种结果似乎确实是最好的。 但不知为何,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们母子谈完话后,黎舟推门走了出去,然后就见黎未等在门口。 “哥。”黎未看见他,眼睛瞬间亮了,向他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靠近,就见黎舟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黎舟问道。 “没事,我就是想说我们该回学校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不用了,已经收拾好了。”黎舟冲她说道。 说完,便越过她向自己房间走去。 余光瞥见墙壁,上面孤零零地落着一道单薄的影子。 看起来落寞至极。 黎舟脚步微顿,可是无论如何都转不过身,因此只能强逼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一开始他真的以为以为黎老夫人是想让他带黎未出去散散心。 直到有一次两人在餐厅吃饭被认作是男女朋友,黎舟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如果是想让她散心的话,黎老夫人为什么不来? 难道不应该全家人一起? 哪有兄妹单独出来的道理。 再加上母亲隐约透露过黎未手臂上的疤是因为感情问题,却又在和心理医生谈完话后让他们单独出来散心。 随即更多的回忆不受控制地被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黎未会突然疏远自己?为什么会用刀划伤自己的手臂? 一个离谱而又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黎未难道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但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出更合理的原因。 因此之后的旅行中,就这么多了一桩心事。 他思考了很久这个想法的可能性,以及解决的方式。 但无论怎么想?似乎都是死局。 在他们回家前的最后一天晚上,黎未和他一起在海边散步。 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黎未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和他表明了心迹。 还没等他回答,眼泪就从眼眶掉了下来。 整个人抖得几乎要昏过去。 黎舟能看出来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将这些话说出口。 也害怕自己的拒绝会将她推进更深的深渊里。 因此这些日子原本在心里翻来覆去无数遍的话终究还是卡在了喉咙里,然后重新被咽了下去。 “别哭了。”黎舟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替她擦干净眼泪,最终还是接受了她的心意。 他说:“哥哥也喜欢你。” 算了,反正他也没有喜欢的人,如果能用这样的方式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似乎也不是一件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或许她也只是青春期荷尔蒙的作祟,等这段感情淡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老了以后互相调侃的回忆。 那时的黎舟尚且没有摆脱少年人的鲁莽和稚气,想事情也太过简单。 因此他也不明白,万事不可过早下定论,毕竟世事是最无常的事情。 他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公司,和父亲一起学着处理公司的事情。 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父亲的秘书,楚音。 楚音大他三岁,名校硕士毕业,在那个年代,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她看起来是很温婉的南方美人长相,但其实出生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小镇里。 看起来柔弱,整个人却又一种极为坚强的韧劲,再困难的工作从不推辞,哪怕再难也会努力完成。 是黎老爷子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他来公司后,黎老爷子便让楚音跟着黎舟,带着他熟悉公司的各项事宜。 一开始黎舟只是觉得她的性格中有一种他很喜欢的明媚的朝气。 后来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总会不自觉地随着她的身影迁移。 再后来…… 黎舟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何时已经交付了自己的心。 他们曾一起加班到深夜,在任务完成那一刻,各自瘫坐在椅子上,交换过疲惫的笑意。 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项目拼尽全力。 一起赴过各种各样的酒局。 黎舟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突然就理解了当初黎未为什么会避开他,因为他的第一个反应也是躲避。 他开始频繁地出差,独自去谈合同,即使在公司,也尽量错开有她在的场合。 然而有一次喝醉后,意识模糊间,却还是没有控制住心底的思念。 他只身一人来到楚音家门前,敲了很久的门,却始终没有人开。 最后困得坐在楼梯口,像一只失了家的流浪狗。 看着紧闭的大门,才终于敢说出那句,“楚意,我很想你。” 第二天他被正要下楼买菜的老太太叫醒。 老太太一脸关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睡在这里?” 黎舟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这才扶着栏杆站起身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大脑依旧昏沉,但还是足够她想起昨晚的事情。 “我找人。”黎舟揉着太阳穴说道。 “你先谁啊?” “楚音。” “她搬家了。”老太太说道,“三天前就搬走了。” “是吗?”黎舟有些茫然地问道,“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那姑娘什么都没说。” 不知为何,黎舟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妙,他匆匆向老太太道了声谢便向外跑去。 连衣服也顾不得换便跑回了公司。 然而到了公司却发现她常坐的那个工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黎舟看着她空荡荡的桌面,突然反应了过来什么。 随便抓住身旁一个过往的员工,问道:“楚音呢?” “楚秘书辞职了。” “辞职?” “是的,三天前就提交了辞职申请,她已经走了。” 那个年代尚且是通讯极为不便利的时代。 如果一个人刻意想要离开,根本无处寻找她的踪迹。 黎舟疯了一般找了很多地方,然而却没有楚音的一点消息。 这天他又是在外找了一夜,第二天顶着眼底的青黑直接来到公司,没想到一进门,却在办公室看见了黎未。 黎舟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哪怕至今他们什么也没做过。 但至少名字上,他的女朋友是黎未。 “你怎么来了?”黎舟避开她的眼睛,这才走了进来。 “我给你送点衣服,你很久没回家了。”黎未的旁边放着一个行李箱,里面是她收拾的黎舟的洗漱用品和衣服。 “我……过几天就回去。”黎舟心底后知后觉地升起了一丝愧疚。 “好,我知道你很忙,但还是要注意身体。”黎未看着他落拓的神色,眼眶一红,但立刻便低下头去,所以黎舟并未看清。 她也没有待太久,说完就走了。 黎未经过他身边时,黎舟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强的预感,她已经知道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说破。 A市太大,找一个人难如登天,但黎舟始终没有放弃过。 他找到了楚音入职时的一寸照片放进钱夹,每认识一个人,便要拿出来问一问。 “她叫楚音,你有没有见过她?” 然而整整一年,他都始终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这天他出差来到江南,因为原定的酒店出了问题,所以助理临时为他订了另一个档次稍低的酒店。 黎舟一般不会住,但夜已深,只能将就。 他和助理进了酒店,助理去办理入住手续,他则靠在大厅的沙发上闭目休息。 然而眼睛还没闭多久,却突然听见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儿啊?漏水漏了一晚上,还让不让人睡啊?你们经理呢?给我找你们的大堂经理。” 前台似乎正在耐心劝解着什么,然而男人根本不理会,只是依旧大声嚷嚷。 黎舟被吵得有些不耐烦,正准备睁眼时,一道温柔却干练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是大堂经理,楚音。” 第75章 成全 黎舟听到这个名字时恍惚了一瞬, 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 他心心念念寻了这么久的人就在眼前,却突然生出了几分不真实之感,随即而来的便是压抑不住的怯意。 近乡情更怯。 黎舟怕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许久才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是一片仿真旅人蕉的落地景, 刚好把休息区的位置遮挡了起来,因此楚音并没有看见他。 他也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隔着深绿色的假芭蕉, 静静地望了过去。 楚音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套裙, 头发向后盘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有一缕碎发垂在耳边,黎郅很想走过去为她轻轻挽起。 然而他却始终都没有动作。 从楚音出现的那一刻, 黎舟就好像化成了一座雕塑, 只知睁眼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再也记不起其他的动作。 楚音并不是第一次遇到投诉的客人, 微笑着安抚好客人的情绪,一边给他换房间,一边立刻打电话让人去修理。 很快便解决了这件事情。 她似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看起来不过是娇娇小小的一个女子,禁不起什么风雨,然而面对任何事情,却又能游刃有余。 “黎总。”助理办理完了入住手续, 提着行李箱向他走了过来。 然而黎舟却没有理会他, 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远处。 助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看到了一道窈窕倩丽的背影。 “黎……” 助理再次叫道,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 就见黎舟突然起身, 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 楚音上了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之际,一只手突然挡在了两扇电梯门的间隙。 “小心!” 楚音以为是心急的客人,连忙伸手去按一旁的开门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楚音抬眸看去。 然而门口处站着的不是什么客人,而是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黎舟。 因为太过突然,楚音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错愕,但也只是一瞬,她便迅速调整好了所有的情绪,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客套又得体,“小黎总。” 黎舟静静地望着她,然而她的面上没有丝毫情绪。 就好像她一年前不是不辞而别,将仓惶留给他一人。 而是他们本就该分别。 “楚秘书。”黎舟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怎么竟产生了一丝恨意,恨她为什么看起来毫不在意,恨她为什么能轻飘飘地将一切一笔带过? 因此这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但这点恨在经年的思念中是如此不值一提,很快便转成了担心。 为什么当初突然不告而别? 为什么可以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下自己打拼的一切? 为什么不和他道别? 为什么要来这里? 以及…… 这一年过得好吗?他真的很担心。 这么多的话卡在心口,却一句也没问出来,只是站在电梯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一眨眼,她就又不见了。 “小黎总,你不进来吗?”最后还是楚音先开口问道。 黎舟这才抬步走了进来。 “您去几楼?”楚音说着,想要帮他按电梯。 然而直到电梯门闭合,黎舟也始终没有回答。 楚音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然后就见黎舟正定定地望着她。 “我是来找你的。” - 整个星辉大酒店的人都知道,有人在追他们的大堂经理。 黎舟谈完了合作之后让助理带着合同先回A市,他则留在了这里,在星辉办理了长住。 从住进去的第一天起,便每日挑一个问题,还必须要他们的大堂经理亲自来解决才肯罢休。 在楚音第23次敲响1207的房门时,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住。 她看着刚洗完澡,头发尚且半干却已经穿好一整身西装,坐在阳台上,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拿着报纸,胳膊抬起的弧度恰好能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孔雀开屏一般的黎舟。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职业化微笑都快有些绷不住。 “小黎总,听说您房间的冷气又坏了?” “似乎是。”黎舟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运行的空调,面不改色地说道。 楚音:“……” 算了,装不下去了。 “您到底是为什么?”楚音直接走到他面前坐下,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一起在公司加班的时刻。 这让黎舟有些恍惚。 “我似乎没有得罪过您,如果是因为当初我辞职的事,那就更没道理了,我是一个自由人,拥有辞职的权利,您堂堂……” “我喜欢你。”黎舟打断了她的话。 “总经理,总不至于……”楚音本来还在继续说,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卡住了。 反应了很久,才抬头看向他。 “别开玩笑了。”楚音缓和气氛一般笑了一下。 “我没开玩笑。”黎舟很认真地望着她。 楚音看着他脸上的认真的神色,脸上的笑却一点点落下,正色道:“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黎舟似有不解。 楚音闻言,一条条罗列了起来,“首先,年龄不合适,我大你三岁,其次,家庭条件不合适,你知道的,我出生在一个小镇,那里贫穷落后得可怕,和你的家庭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黎舟一条也没有反驳,认真地听她说完,这才同样认真的神色对着她说道:“我知道。”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楚音向来口齿伶俐,但不知为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 许久,勉强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黎舟,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好好对她。” 说完,楚音站起身来,“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是开玩笑,别闹了,快回去吧。” 楚音说完欲走,然而刚一转身,就听身后传来桌椅磕碰的声音。 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语气低微,带着几分哀求之意。 “可不可以听一听我的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 “……很复杂。” - 黎舟将他们的事情从小说起。 “……其实现在想来,我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幼稚,我却还以为自己是在救她,若是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接受她,应当直接断了她的希望的。” “只是当时她的状态实在不好,我见过她胳膊上的疤,有几道已经割到了手腕,我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自伤还是想要自杀。”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青春期,将对异性的幻想投射到了我身上,等这个阶段过去,慢慢也就淡了,或者就算她一直喜欢下去,我也没有喜欢的人,哪怕没有感情,但我肯定会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爱她,我肯定会好好对她,但后来遇到你之后,我才慢慢理解了她的感受,也逐渐明白,其实我这样自以为是的牺牲,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不公平。” “所以呢?”楚音问他。 “我们的感情不对等,也永远不可能对等,这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种伤害,她应该去寻找一份正常的感情,而不是一直耗在我的身上,像是守着一口满是死水的枯井。” “所以,我会找她说清楚。” 楚音闻言沉默了下来,并没有表明什么态度。 许久后,才缓缓说道:“可万一她接受不了呢?” 黎舟叹了口气,“总要试试,否则只会永远这么乱下去。” 黎舟回到家那天,黎老夫人恰好和黎未在一起包饺子。 见他回来了,黎老夫人又是惊喜又是惊讶,“你还知道回来啊!” 黎舟也知道自己今年几乎一整年都没怎么回过家,确实荒唐,于是走过去对着黎老夫人抱歉道:“对不起,妈。” “你这孩子,你说巧不巧?未未说感觉你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亲手包了饺子,你们俩呀,从小就心有灵犀。” “是啊。”黎舟看向黎未回道,“我们一直觉得我们应该是亲兄妹的。” “说的这是什么话?”黎老夫人拍了他一下,自从他们的定下来后,家里就开始刻意避开他们以前的关系。 没想到黎舟还自己提。 然而黎未却好似没听见一般,笑着对他说道:“哥,你去洗手吧,马上就好了。” “好,一会儿尝尝未未的手艺。” 今天难得全家人都在,黎老夫人格外高兴,还破例喝了点酒。 然后望着他们感慨道:“一眨眼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是啊。”黎老爷子也是满腔的感慨。 “我还记得你们这么一点点的时候,”黎老夫人说着,用手对着餐桌比了一下,“也就桌子腿这么高,黎舟那会儿生病,医生过来给他输液,黎舟怕得哇哇直哭,未未那会儿才几岁呀?突然就跑过来,把手伸给医生,说‘你能不能扎我?不要扎哥哥。’我当时就想,未未要真是我女儿就好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连忙说道:“其实不是也好,你现在和黎舟……妈妈就更把你当女儿了,无论是不是亲生,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女儿。” 黎未听得眼眶也红了,端起酒杯敬了黎老夫人一杯酒,“我都知道的,妈。” 黎老夫人笑了笑,对着他们说道:“今天既然说到这儿了,你们年纪也不小了……” 接下来的话黎老夫人不必说完黎舟也能猜到,所以他先一步开口打断了她,“妈。” 一旁黎未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阻止他。 “怎么了?”黎老夫人问道。 “我……”黎舟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在心中已经压了很久的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 黎老夫人有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喜欢的人不是未未吗?” “……不是。”这句话很难,因此黎舟说得很慢,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她叫楚音。” “楚音?”黎老夫人手中的筷子没拿稳,落在了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黎老爷子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愣,“楚音?” “是。”黎舟始终没有扭头看黎未的表情,他怕一看,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我对未未从来都是兄长对妹妹,从来都是……” “你住口!”黎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般突然喝道。 黎舟知道,今天不说清楚,事情只会更麻烦,因此还是坚持道:“我以前答应她,是怕她继续做傻事,但遇到楚音之后,我才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得不到回应又是多么痛苦,我从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在一起就够了,其实不是,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心意相通,彼此回应,而不是一方的期待永远落空。” 黎舟说着,终于鼓起勇气转头看了一眼黎未。 黎未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因此黎舟并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已经哭了,低垂着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哭到不能自已。 “未未。”黎舟看着她,眼眶也一点点红了,他想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手。 “这么多年是哥哥对不起你,我以为这是在帮你。” 黎未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急,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 看着这一幕的黎老夫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一次气到直拍桌子,对着黎舟说道:“要么你当初就不要答应,答应了你就要负责,你怎么能出尔反尔?你要害死未未吗?” “妈。”黎舟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黎老夫人根本不听,站起身来就去拉着黎未要走。 “未未,我们上去!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然而黎未却没有起身,反而反握住黎老夫人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未未。”黎老夫人心疼地叫道。 黎未的眼泪砸在她手上,仿佛直接灼痛了她的心。 “我不同意,你放心,妈妈不可能同意的,黎舟他必须娶你。” 黎老夫人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 然而黎未却摇了摇头,努力止住自己的情绪,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妈,成全他们吧。” - 黎舟想过千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黎未说:“哥,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一丝男女之情。” 黎未说:“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这些年,除了爱情,你能给的都给我了,你为我做得够多了。” 黎未说:“但我同样知道,你不会爱我。” 黎未说:“我爱过你,也见过你爱别人的样子,我能明白其中的区别,所以谢谢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黎未说:“哥,我成全你。” “你要幸福。” - 哪怕后来过了很多年,黎舟依旧记得那天的黎未。 她刚剪了短发,到肩,堪堪遮住了脖子,有意无意地碰着清瘦的锁骨。 眼睛哭得微肿,眼泪怎么也止下来,却还是努力冲他笑着。 有一瞬间黎舟猛然感受到了一阵钻心的痛意,像一柄尖锐的刀剑直冲心肺。 黎舟想,就算他们不是亲兄妹,但他们之间确实心有灵犀。 就像黎未能预感到他那天要回来,就像黎舟能感受到那时她心中钻心的痛意。 黎舟那时想,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黎未伤心。 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帮她走出来,为他找到这世上最好的男人,给她一段真正的,健康的感情。 送她出嫁,看她穿上婚纱,看她拥有自己的孩子,她看一步步向自己的人生迈进。 他想过很多很多。 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死。 黎老夫人一直不同意他和楚音。 还是黎未帮着他一起劝说,黎老夫人这才勉强同意。 得到了父母的应允,和黎未也恢复了正常的关系,他这才兴奋地跑回江南,开始追求楚音。 楚音一开始还是拒绝,但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向他敞开心扉。 楚音答应他求婚的那天晚上,黎舟终于问出了心中藏着的那个问题,“当初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是未未找你了吗?” 楚音摇了摇头,“妹妹确实找过我,但我辞职不是因为她。” “她找你说了什么?”黎舟好奇道。 “没说什么,她只是看了我很久,然后说,‘你好漂亮’还说……” “还说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你。” 黎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心口霎时一酸。 楚音也不好受,“我知道她和你的关系。” “所以你才离职?” “也不是。”楚音又摇了摇头。 “我辞职是因为……”楚音说着,抬头看向他,“我发现我对你也动了心。” 黎舟闻言,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竟分不出是悲还是喜“原来你那时也喜欢我。” “喜欢。”楚音承认得大方,“但我不想做不道德的事,论迹不论心,我可以动心,但我不能破坏别人的关系。” 楚音说到这儿,也叹了口气,“所以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妹妹,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我们将来一起对她好。” “嗯,我们一起帮她走出去。” 然而他们谁也没来得及帮到黎未。 婚礼前夕,她出了车祸。 黎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一刻,电话里的声音突然离他很远,周围突然一片死寂。 万籁俱寂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越来越远的,“哥哥。” 心脏传来一阵巨大的痛意,痛得他捂住胸口弯下腰,不住地喘气,却还是觉得呼吸困难,明明周围都是空气,他却差点窒息。 黎舟坐在交通局的监控室,一遍遍看着监视器上的画面。 司机酒驾闯红灯,黎未正在过马路。 但奇怪的是,其实司机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旁边也有各种惊呼声,催她赶紧躲。 其实可以躲过去的。 只要快去向前跑几步,或者后退几步,完全可以避免的。 但她就是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眼神茫然而空洞,仿佛整个人是空的。 汽车撞过来的时候她似乎也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向前迈了一步。 但也只是一步而已,便仿佛被什么紧紧拽着,又退了回去。 她终究没有迈过那条路。 司机因为她的迟疑一直喊冤。 “她说不定有病正想死呢!那么长一截,谁躲不过去?她就是想讹我!” 黎舟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挥起拳头便打了过去。 一拳见血。 还好旁边的警察拉住了他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司机被一拳打懵,再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嘟嘟囔囔地说着:“我看见监控了,我看见了……” 黎舟紧紧握着带血的拳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申请重新调了监控。 将黎未经过那段路口前的监控调了出来。 然后她发现黎未在经过那条马路前,刚经过了一家婚纱店。 透明的壁橱里挂满了婚纱。 她站在门前,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将暗,才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去。 十分钟后,她踏上了那条马路。 - “所以师父和师母将你姑姑的死怪罪到了你父亲的身上?”晏秋问道。 “奶奶是。”黎郅说着,慢慢喝了口杯中的酒。 “父亲和母亲因为这件事,隔了好几年才去登记,也没有办婚礼,只领了证,他们想着这样静悄悄的,姑姑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 “但奶奶一直过不去,她不肯认我母亲,也不认我,甚至对父亲都疏离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经历了大悲大痛,身体就这么垮了,没几年就去了。” “爷爷是因为姑姑和奶奶的相继离去,才将迁怒的父亲母亲,以至于他们的葬礼都没有出席。” 这些往事太过沉重,晏秋只是听着都觉得心惊,更何况这些确实曾真真切切地发生。 那该是怎样的痛意? “但我能理解,爷爷一生要强,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心中的痛,有恨还有牵挂,后来父母走了,他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了?” 晏秋听得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宽慰,于是端起桌子上的酒也跟着喝了一杯。 然而喝得太急,不小心被呛住。 黎郅见状,连忙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夺过了他的酒杯,“你不能喝酒。” “就这一杯。”晏秋说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他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只能表忠心一般说道,“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黎郅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笑了一下,“都过去了。” 恰好此时12点的钟声敲响,伴随着外面齐鸣的鞭炮声,电视里机的背景音也传来了主持人们整齐的拜年声。 “新年快乐!” 对此欢终宴,倾壶待曙光① 新的一年就这么来了。 晏秋握紧黎郅的手,对他说道:“黎郅,新的一年到了,这是我陪你的第一年” 黎郅闻言愣了一下,也握紧了他。 “嗯,我们的第一年。” 第76章 心结 因为要守岁, 所以昨晚晏秋一直熬到了凌晨才去睡觉,虽然很困,然而睡得却并不很好, 一闭眼脑海中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黎郅讲述往事时落寞的神情。 大概是他们有着相似经历的缘故, 因此晏秋很能共情,他知道黎郅虽然看起来坚不可摧,看似什么都不在乎, 但其实很看重亲情。 只是疼爱他的父母早已离世, 爷爷又因为过往而对他存有芥蒂。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迈过那道坎,因此只能装作不在乎。 但其实晏秋能感觉到他们平日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彼此的关心, 毕竟无论中间有着怎样的隔阂,血脉始终将他们连在一起。 晏秋知道他们不是没有感情, 只是两人的性格都太过倔强, 且都习惯将一切都压在心底, 谁也不知该如何先迈开这一步? 因此晏秋想, 自己是不是能帮帮他们? 毕竟黎郅与师父的关系和他与傅家的不同。 他们是真正的亲人,况且师父年纪也大了,晏秋不希望有一天,他们会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强忍着困意爬了起来,给师父打电话拜年。 黎老爷子倒是接得很快,只是刚一开口就咳嗽了一下。 “师父,您没事儿吧?”晏秋一听, 连忙问道。 “没事。”黎老爷子似乎缓了片刻, 这才继续说道。 “师父, 新年快乐!我和黎郅想去给您拜年……” 然而话还没说完, 就被黎老爷子立刻打断, “别回来!” 晏秋一下子被呛住。 黎老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 于是放缓了语气,“我不在家。” “那您什么时候回去?”晏秋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黎老爷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突然说道:“不用回来,你和黎郅好好的就行。”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晏秋垂眸看着已经返回通讯录界面的手机,有些茫然。 果然…… 想要修复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任重而道远。 但他也没多想,起身开始准备早餐。 刚做好,黎郅就醒了。 见他做好了饭,黎郅走过来帮他端盘。 其实家里的佣人很多,但晏秋还是喜欢自己做饭。 出了这个院子,黎郅是黎家的掌门人,是公司里的黎总,但在这个小院子里,他只是黎郅。 这个小院子给了他一种凡俗夫妻的安全感。 黎郅明白他的感受,因此从没提过让他搬到别处,而是和他一起住了进来。 晏秋可以亲手布置这个院子,自己做饭。 黎郅给了他完完整整的使用权。 两人坐在客厅里吃饭,外面的鞭炮声一大早就开始接连响起,但晏秋却并不觉得烦,相反,他很喜欢这样的人间烟火气。 黎郅将鸡蛋剥好递给他,晏秋伸手接过,却见黎郅突然凝神看向自己,“昨晚没有睡好吗?” 晏秋闻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底,不确定是不是长了黑眼圈,“可能……睡得有些晚。” “是我昨天和你说的那些事给你造成困扰了吗?”黎郅问道。 晏秋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 说到这儿,晏秋顿了一下,这才试探性地继续说道:“想着什么时候去给师父拜年。” 黎郅听到这儿,眸色有一瞬间的黯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配合地回道:“你想去随时都可以,我让林业来接你。” “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晏秋满怀期待地问道。 黎郅闻言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 “每年的今天,爷爷一般都在家祠里过,阖家欢乐的日子,他看到我只会徒增伤心。” “可是……”晏秋看着他的神色,也跟着有些伤心,他想说这明明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迁怒于你? 但这世上说不清为什么的事太多,就像为什么明明他才是亲生的,傅家人却更爱傅霜迟? 都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因此晏秋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然后换了个话题。 “其实我早上给师父打电话了,他说他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还听他……” 晏秋说到这儿,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然停下。 “怎么了?”黎郅看着他的反应,开口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晏秋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鸡蛋,面上的神色一点点凝重了起来。 “我上次就听见师父在咳嗽,刚刚又听见了,他还说他不在家,可是过年不在家能在哪儿呢?” 黎郅闻言也正色了起来,“他这些年深居简出,除了去古玩市场和沉古轩,一般轻易不会出门,可今天过年,古玩市场和沉古轩也不开门。” 晏秋听到这儿,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师父会不会生病了?” - 因为这个猜测,他们瞬间都没了吃饭的心情。 于是黎郅掏出手机给林业打了电话。 两人出了秋园,便见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们刚一上车,便听林业问道:“先生,您要去哪儿?” 黎郅顿了片刻,这才道:“回祖宅。” 林业似乎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立刻开起了车。 一路上黎郅都没有说过话,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 晏秋知道他虽然不说,但心底的焦急肯定不亚于自己,毕竟从血缘来说,黎老爷子是他这世上剩下的唯一的至亲。 亲人之间的战争永远分不出胜负,无论是胜是败,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晏秋知道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多余,因此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牵住了他。 黎郅没有回头,但一点点反握住了他,很用力。 就像是向来最爱逞强的那个人终于卸下心防,然后抓住了属于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黎郅抓住了他。 两人赶回祖宅。 祖宅只有门口处贴了一副新的春联,可哪怕这样鲜艳的红色,在这寂寞幽深的宅院里,也带不出丝毫的喜庆。 两人刚到门口,就有人来开门。 黎郅在门口止住脚步,并没有进去,而是对着来开门的人问道:“爷爷呢?” 佣人闻言似乎有些为难,眼神飘忽地低下头来,“老先生不在。” “他去哪儿了?”黎郅继续问道。 佣人闻言沉默了下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说!”黎郅难得失态,突然喝道。 佣人更加为难,头埋得更低,“老先生不让告诉您。” 黎郅听到这儿,还没说完的话瞬间卡进了喉咙里。 垂在腿侧的手指慢慢收紧,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但终究什么也抓不住,只能无力地松开,然后重新垂了下去。 晏秋见状,突然问道:“是在医院吗?” 佣人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晏秋看着佣人的表情就知道他猜对了,于是连忙问道:“在哪家医院?” 既然他们已经猜到了,再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毕竟黎家旗下的医院并不算多,挨个打电话问一圈也就查出来了。 “元康……” 佣人刚说了两个字,黎郅便反应了过来,牵着晏秋的手回到了车里。 “元康。”黎郅对着林业说道。 林业听到医院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因此一路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 医院的人都认识黎郅,因此他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就找到了黎老爷子所住的病房。 他一路匆忙,然而走出电梯那一刻却突然慢了下来。 两人走到黎老爷子的专属病房门口,黎郅却突然松开了晏秋的手,对他说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黎郅……”晏秋想劝他一起进去,毕竟已经到了门口。 黎郅明白他的意思,却依旧固执地摇了摇头,转头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区。 晏秋叹了口气,知道解开他们爷孙俩的心结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只能先自己先进去。 他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低哑的咳嗽声。 于是连忙敲了敲门。 然而刚一敲响,就听里面的咳嗽声被强压下来一般,戛然而止。 接着,传来一道苍老又熟悉的声音,“进。” 晏秋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黎老爷子半坐着靠在枕头上,手里握着一只绣着洋桔梗的蚕丝帕子,虽然兀自强忍,但时不时还是会忍不住低声咳嗽几声。 “师父。”晏秋走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气的原因,黎老爷子比上次见面看起来更加苍老,也更加消瘦。 苍老的脖子上,青筋根根竖立。 黎老爷子看见他,叹了口气,“不是不让你来吗?大年初一来医院,不吉利。” 晏秋没想到刚才师父百般拒绝竟然是这个原因,一时间又心酸又好笑,“可是这些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 “我没事。”黎老爷子说道。 晏秋自然不信,毕竟没事怎么会住到医院里,于是坚持问道:“师父,您到底生了什么病?” 黎老爷子似乎有些避讳这件事,握紧了手中的方帕,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着凉了而已。” “可是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只是着凉了。”晏秋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 “师父,您就到底怎么了?” 黎老爷子似乎打定了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坚持什么也不肯说。 晏秋见状站起身来,“那我去问医生。” 说着,便向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黎老爷子无奈的声音传来,“小秋,站住。” 晏秋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然后就见他望着自己,似乎还想再挣扎一番,“其实真的不是大问题。” “师父……”晏秋叫道。 黎老爷子抬起头来,却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道:“黎郅也来了?” 虽然是疑问句,然而语气却很是肯定。 晏秋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黎老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他说道:“让他也进来吧。” 第77章 手帕 今日的黎老爷子倒是一反常态, 没有了往日的冷淡。 黎郅进来后,还静静地多看了他几眼,这才移开目光, 对着他们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 只是普通的肺炎,输两天液就好了。” 晏秋听到这儿,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片刻。 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因此想要留下陪他。 黎老爷子自然不许, 催促着他们回去,“今天是大年初一, 来医院不吉利,你们快回家。” 但晏秋怎么放心得下, 于是摇了摇头, 固执地在他病床前坐下。 黎老爷子赶不走他们, 只好作罢。 晏秋知道黎家最是讲究这些陈俗礼节, 怕黎老爷子因为今天住院而心情不好,于是想方设法地陪他聊各种各样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逗他开心。 黎郅没有加入,只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沉默而安静地望着他们。 晏秋瞥见了黎老爷子手中那块绣着洋桔梗的手帕,突然想起曾在黎家祖宅看到过的漫山遍野的桔梗花。 瞬间反应了过来这块手帕是谁送的。 但他刚刚得知了黎家上一辈沉痛的往事, 因此也不敢多问什么。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却主动把手中的帕子举了起来, 问道:“好看吗?” 晏秋点了点头, 真心夸赞道:“好看。” 黎老爷子已至杖朝之年, 但听见他这句话, 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似乎很想炫耀,却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因此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矜持道:“这是年轻时,你师母送我的。” 晏秋没想到黎老爷子竟然会主动提起黎老夫人,他还以为那段伤心的往事随着黎老夫人的离开,会被永远埋葬下去。 “这是我们刚结婚时她送我的礼物,我送她的是手镯,她送我的是手帕,亲手绣的。”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 这是那个时代所特有的表达感情的方式。 晏秋听到这儿也是一阵感慨,黎老爷子今年已是八十高龄,他年轻时至少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可眼前的帕子依旧崭新,不见丝毫旧意,由此可见黎老爷子这些年来保管得有多精心。 黎老爷子到底内敛,所以最大尺度的炫耀也不过是一句,“亲手绣的。” 再多的,便说不出了。 但晏秋还是能感觉到,这小小的一方手帕和短短的几个字中藏着怎样的深情。 “这块手帕您保存得真好。”晏秋说道。 “平日里都是收着的,只是这两天不知怎么的,总想拿出来看一看。” 黎老爷子说着,垂眸看向手中的手帕,握着手帕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想要抓紧,却又怕太过用力而伤到了帕子。 “师父……”不知为何,晏秋看着黎老爷子的目光,总觉得有些想哭。 黎老爷子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扭过头来,似乎想劝慰他些什么。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呼吸便突然急促,于是连忙又把头转了过去,这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边咳还一边把手中的帕子移开。 晏秋连忙站起身来替他拍了拍后背,黎郅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 黎老爷子还是在不停地咳着。 “我去找大夫。”黎郅说道。 “没事。”黎老爷子强忍着咳嗽回了一句。 然而黎郅根本没听,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大夫走过来之后查看了一下情况,又开了些药。 然后安慰他们不用太担心,等肺部的炎症消下去就行。 说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黎老爷子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虽然医生说得轻松,但不知为何,晏秋依旧觉得有些不安,因此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师父的病什么时候能痊愈?”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好好修养,人到了岁数这都是正常的,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便欲语还休地走了出去。 晏秋又陪着黎老爷子聊了一会儿,他便困了,于是晏秋扶着他躺下,不一会儿,黎老爷子就沉沉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把那方手帕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进了病号服前的口袋里。 看见黎老爷子睡着了,晏秋这才拉着黎郅走出病房。 一直来到医院的走廊,这才小声地说道:“我回去炖些滋补的汤,你在这里陪着师父。” 黎郅听完,说道:“我去吧,你陪着爷爷。” 晏秋的本意就是想给他们留下独处的机会,因此自然不肯,问道:“你会炖排骨汤吗?” 黎郅果然沉默了。 “我很快就回来。”晏秋见他犹豫了,连忙趁热打铁把他推了进去。 虽然说着很快,但一方面他除了炖汤又多做了几道清淡的菜,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黎郅多和师父相处一会儿,因此一直到外面天色将暗,这才踏着余晖姗姗来迟。 他进来的时候黎老爷子已经醒了,像上午一样,枕着枕头半靠在床上,黎郅坐在一旁,安静地削着苹果。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也不尴尬,似乎他们曾一同经历过很多个这样的场景。 黎郅将苹果削好皮后,切成小块递给黎老爷子。 黎老爷子接过,对他说道:“一块就够了,剩下的你吃吧。” 说完,将苹果放进嘴里。 黎老爷子年纪大了,因此吃得很慢,一块苹果吃了好半天。 吃着吃着,黎老爷子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追忆,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很喜欢吃苹果。” 黎郅正将剩下的苹果切成小块,闻言手中的刀突然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您还记得?” “记不太清了。”黎老爷子笑了一下,“只是有模模糊糊的画面,好像过年的时候你和你爸妈回来,你奶奶在楼上不肯出来见你们,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跑了到了楼上去敲门,你说把最喜欢的苹果给奶奶,奶奶就不生气了。” “是。”黎郅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奶奶还是没有见我。” 黎老爷子闻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阮芳的性子太别扭了,她是怕一出来,就会忍不住接过你的苹果。” 两人说完都沉默了下去,最后还是黎郅继续接道:“后来您把我抱了下去,把苹果削给我吃了。” “是吗?”黎老爷子的眼睛眯得更狠,似乎在拼命回忆着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晏秋怕他们再聊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开口打断了他们,“不早了,吃饭吧。” 晏秋说着,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然后扶着黎老爷子下床,走到餐桌旁坐下。 “这么多,辛苦你了。”黎老爷子看着满桌子的饭菜说道。 晏秋将筷子递给他,“我回去之前问过医生您现在忌口的东西,所以都是您可以吃的,今天毕竟是过年,所以多做了一点。” “哦……过年了。”黎老爷子说着看向窗外,恰好此时有烟花在窗外升起。 五颜六色的烟花以天为幕,变换成各式的形状和颜色,用生命迎接一年一次的盛开,渲染着过年的氛围,然后永久地落幕。 竟有一种悲壮之美。 “师父,新年快乐!”晏秋努力振作起精神,盛好一碗汤放到黎老爷子面前,笑着说道。 黎老爷子先是一愣,然后也跟着笑了一下,回道:“新年快乐!” 晚上的时候晏秋和黎郅睡在病房里的陪护间,跟外面的病房比起来不算大,小小的一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的设施倒是很齐全,除了只有一张床外。 如今的情况他们都不适合单独留在这里,因此只能挤一挤。 虽然两人抱也抱过了,亲都亲过了,但再更进一步的事却也没有了。 因此第一次睡在一起,晏秋竟然觉得紧张不已。 晏秋半天也没睡着,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一动也不敢动,没一会儿身体就僵了。 于是想要换个动作,然而刚一动,就听黎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不舒服吗?” 晏秋听见他的声音,瞬间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连忙回道:“没有。” 他刚一回答完,旁边便没了声音。 晏秋这才继续翻了个身,手落下时碰到旁边的位置,却发现空荡荡的。 他愣了一下,伸手继续向前摸去,旁边的位置果然空了。 “黎郅?”晏秋连忙叫道。 “嗯?”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手便隔着黑暗准确无误地握住了他。 “你怎么不睡了?”晏秋坐起身来问道。 “我再去找个房间。” 虽然谁也没说,但彼此都明白原因,晏秋知道他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于是连忙回道:“不用。” 然而黎郅却没说话,只是隔着黑暗拍了拍他,把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然后便起身想要出去。 只是刚站起身来,却听身后突然传来起身的声音。 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双细细的手臂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黎郅浑身一震,瞬间僵在了原地。 接着,就听晏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黎郅原本已经迈开的脚步就这么重新停下,再也没有迈出去。 他其实也没睡着,因此能听到晏秋发出的细微的动静,感受得到他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晏秋年纪太小,因此哪怕确定了关系,他们也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他知道在晏秋心里,对他的感激可能比爱更重,因此遇到亲密的时刻,总会刻意保持距离。 如果有一天真到了那一刻,他希望是爱意驱使下的顺理成章,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察觉到了晏秋的紧张后他习惯性地选择了回避。 然而这次还没来得及离开,身后环绕着他的双手却将他抱紧。 “别走。”晏秋的头埋在他的后背上,因为赧然,声音很低。 “我想和你睡在一起。” 第78章 苹果 夜色无声, 包容着一切。 因为夜色的遮挡,看不见黎郅的神色,晏秋脸上的绯红这才褪去了一点。 其实刚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大胆?只是感觉点黎郅要离开, 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虽然黎郅什么都没说, 但他能感觉到黎郅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希望黎郅独自呆在一处。 于是牵着他的手, 想要陪他聊聊天。 晏秋很喜欢牵手, 大概是小时候姑姑总是牵着他的缘故,他一直觉得牵手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 不同于亲吻和拥抱的一触即分, 虽然只有手指相连,却能绵绵不断地传递着彼此的温暖。 “原来你喜欢吃苹果吗?”晏秋想起他来时听到的黎郅和师父的对话, 突然问道。 他也想试着把黎郅的喜好都记下来。 黎郅闻言侧过身来, 似乎正望着他, 但却一直没有说话。 晏秋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见他突然沉默了下去,以为自己问错了什么,于是连忙想要换一个话题。 然而还没开口,就感觉到黎郅突然抬手环住了他,将他轻轻拥进了怀里。 下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像是冬日里濒死的天鹅垂下修长的脖颈,紧紧环住即将熄灭的火, 努力汲取着最后的暖意。 “不喜欢。”黎郅开口缓缓说道。 晏秋闻言一愣,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不过听到黎郅的回答, 他这才想起来, 黎老爷子问黎郅的时候, 黎郅确实没有说过自己喜欢。 那为什么师父会这么说? 黎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疑惑,向他解释了起来,“父亲以前告诉我,奶奶喜欢苹果,所以每次回祖宅的时候,我都会挑一个最好的苹果。” “所以师父才会以为你也喜欢苹果。”晏秋恍然大悟,这才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他们都以为我喜欢吃苹果。” 回忆浸染着时光,总是透着一种模糊而温暖的柔和。 “其实也不全是剑拔弩张的时刻。”黎郅不知想到了什么,和他慢慢说了起来。 “我小时候经历过三次手术,第三次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些,有了点记忆,所以记得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已经很晚很晚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偷偷来看过我。” 黎郅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支开的自己父母。 只记得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还听到了隐忍的抽泣。 黎郅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平日里总是对自己避而不见的爷爷奶奶此时却正坐在他身边。 奶奶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一个同样红彤彤的苹果,已经削好了一半。 她拿刀切了小小一块递到黎郅嘴边,周围的灯光太暗,黎郅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泪盈盈的,像是蕴着一片快要下雨的星河。 “小郅乖,吃口苹果,平平安安的。” 奶奶离他很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淡淡的花香,他轻轻嗅了嗅,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来。 直到很久以后黎郅看到祖宅里种的漫山遍野的洋桔梗,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黎郅才知道年少时在奶奶身上闻到的味道是什么。 “手术前要禁食。”黎老爷子见状,连忙提醒道。 “就一点点。”黎老夫人小声反驳道,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对着黎郅说道,“你轻轻咬一口就行,别咽下去。” 彼时年幼的黎郅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照做,轻轻咬了一口,在上面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 奶奶看到之后,捂着眼睛笑了。 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掌,黎郅还以为她哭了,然而并没有,只是眼眶红红的。 “奶奶。”黎郅叫她,抓起了她的手。 其实他能感觉到奶奶并不讨厌他。 虽然过年的时候回家总敲不开她的房门,但没有人的时候,她总是会偷偷塞给自己钱和糖果。 偶尔还会把他抱进怀里,仔细端详他,然后感慨地说:“真像你父亲。” 但只要父母在场,奶奶对他就会换一副神色。 装出一副很讨厌他的样子。 彼时的黎郅并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只当这是奶奶和他玩的一场游戏,他一直当奶奶有两个人格。 “没事儿的,不怕。”黎老夫人以为他害怕,也回握住他。 “奶奶去庙里拜过菩萨了,还让住持给你祈了福,最后还抽了签,是上上签,所以我们小郅会平安的。” 说到这儿,黎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叫郅吗?” 黎郅摇了摇头,他的名字太复杂,他还不会写。 奶奶见状,冲他笑了一下,耐心地和他讲解,“郅是极、最的意思,是我和你爷爷一起想的,我们小郅是最棒的,所以不怕啊,就是一场小手术。” 其实黎郅并不怕,妈妈说会打麻药,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明明看起来奶奶比他更怕。 “我不怕。”黎郅握紧了黎老夫人的手指,“奶奶,我就是想让你再多陪陪我。” “好。”黎老夫人听得鼻头一酸,立刻应道。 说罢,抬手拍了拍他,“奶奶陪着你,睡吧。” 黎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爷爷奶奶已经走了,只有爸爸妈妈在他身旁陪着他。 黎郅坐起身来,向四周望去。 楚音看见他四处张望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小郅,你在看什么?” “奶奶呢?”黎郅问道。 爸爸和妈妈都因为这句话而一静,黎郅挠了挠头,见他们都没看见的样子,还以为昨晚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我昨晚梦到奶奶了。”黎郅兴奋地对他们说道,“她让我咬一口苹果,还哄我睡觉了。” “是吗?”黎舟笑了一下,只是不知为何,笑容有些苦涩。 然后把他抱进怀里,捏了捏他的鼻子,“小郅昨晚做了这么好的梦啊。” - 虽然是很温暖的故事,然而不知为何,晏秋听得却有些难过。 作为倾听者尚且如此难过,更何况黎郅还是亲历者。 晏秋以前总是奇怪为什么黎郅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不好,却还是会受他们的影响,喜欢洋桔梗和木雕。 如今看来其实并非如此。 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互相爱着。 只是心里曾经的那道槛实在太难迈过,再后来或许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恨还是和自己较劲,经年的恨意太过持久,或许后悔过,但已经再难低头,因此连爱意都只能表达得如此晦涩。 “那你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晏秋问道。 “苹果。” 晏秋听得一阵糊涂,“为什么?” 黎郅也说不清为什么,其实他不喜欢苹果的,总觉得酸。 但是在后来的很多年,他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晚上,奶奶坐在他的病床前,往他嘴里塞的那一小块苹果,很甜很甜。 他后来尝试过很多次,却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甜的苹果。 但不知为何,苹果却成了于他而言,最特殊的那个水果。 他从小性子就淡,因此于他而言,特别就是喜欢。 “不知道。”黎郅摇了摇头,“就是觉得苹果很甜。” - 大年初七那天,黎老爷子终于出了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虽然黎老爷子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但不知为何,晏秋总是觉得他好像突然就老了许多。 毕竟也是大病初愈,因此晏秋几乎每天都要回一趟祖宅。 他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对了。 这天他来的时候黎老爷子正在找东西,翻箱倒柜,很着急的样子。 晏秋见状,连忙走上前去问道:“师父,您在找什么?” 黎老爷子抬起头来,看见他时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陌生,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然后松了口气,对着他说道:“手帕,上面绣着一朵桔梗花,我不记得放在哪儿了。” 晏秋闻言看向黎老爷子胸前的唐装口袋,上面露出了一角,正是那块手帕。 于是连忙说道:“师父,在您口袋里。” 黎老爷子这才停下手中寻找的动作,向自己胸前看去,果然在这里。 他把手帕小心地拿了出来,展开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是这个。” 黎老爷子说着,捧着手帕回到了座位上,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的珍宝,不肯放下一刻。 晏秋也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刚想问问他今天的药吃了吗? 就见黎老爷子把手帕小心地展开,对着他问道:“好看吗?” “好看。” “这是我和你师母刚结婚时,她送我的礼物,亲手绣的。” 黎老爷子说着,笑了一下。 晏秋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突然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看向黎老爷子。 其实不过短短的几天而已,黎老爷子却好像突然就老了下去,再不复以前的精神矍铄。 虽然他知道黎老爷子已经是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以前的精气神实在太好,因此晏秋总觉得他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因此晏秋想不明白,只是生了一场病而已,怎么突然就老了? “师父。”晏秋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和我说过,您忘了吗?” 黎老爷子闻言一愣,眼神微空,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然而许久都没想起来,最后只能作罢,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晏秋回去之后和黎郅说了这件事,黎郅当即便去了一趟医院。 再回来时整个人都低落了许多。 “师父到底怎么了?”晏秋问道。 黎郅伸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他,晏秋瞬间明白结果肯定不妙。 果然…… “是阿尔兹海默症。”黎郅缓缓说道,“一般高发于65虽以上的老人,医生说爷爷年纪大了,这其实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晏秋听到这儿,眼眶瞬间红了。 黎郅见状,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别太担心,医生说还只是早期。” 哪怕有黎郅的安慰,晚上的时候晏秋还是睡不着了,于是拿了平板开始查有关阿尔兹海默症的资料。 上面说阿尔兹海默症分为三个阶段,早期时社会功能逐步减退,记忆逐渐下降,但还是能保持基本的生活技能保持,大约持续 3 年。 到了中期,患者便开始无法独立生活,甚至会因各种意外和并发症死亡,大约持续 2 年 直至晚期,完全丧失生活自理能力,各种行为发生退化,多在 1~2 年内死于各种并发症。 上述各项症状逐渐加重。 且就目前的医疗水平,阿尔兹海默症的病情发展不可逆,也就是无法治愈。① 晏秋看着平板上一行行的文字,仿佛看到了黎老爷子逐步流逝的生命。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在黑暗中哭了很久,然后擦干净眼泪来到了黎郅的房间。 这些黎郅估计已经知道了,肯定比他更加难过。 虽然还是早期,但他们并不知道黎老爷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出现了早期症状,又会在什么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 他们只能在一旁看着黎老爷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却无能为力。 因此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留遗憾。 他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黎郅还没睡,从床上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晏秋没说话,默默地爬到床上,主动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 “睡不着。”晏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黎郅自然知道原因,于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黎郅。”晏秋叫他。 “嗯?” “我们搬回祖宅住吧。” 屋子里很安静,因此晏秋可以听见黎郅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一刻,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很近。 因此晏秋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果然,黎郅沉默许久,终究还是回道:“好,我们搬回去。” - 黎老爷子的病比他们想象中恶化得还要快。 沉古轩的老爷子像往常一样抱着他那副贵得吓人的红木镶嵌银丝的棋盘来找他下棋时,黎老爷子看了他许久才想起来他是谁。 “老伙计。”沉古轩老板望着他,笑着摆好棋盘,“再下一局吧。” “好。”黎老爷子笑着执起黑子。 这一盘棋下得混乱又潦草,可是他们却还是下成了平局。 “臭棋篓子。”黎老爷子笑骂道,“我的记性都已经差成这样了,都没下过我。” 沉古轩老板笑了笑,将桌上的棋子慢慢收了起来,“又不是今天没下过,我这辈子都没下过你。” “下次再来。”黎老爷子说着,扶着桌子站起身来。 沉古轩老板一边默默收着棋盘,一边默默道:“我可不来了,说不定下次你已经彻底把我忘完了,徒增伤心。” “上了年纪不都是这,说不定还是你先把我忘了呢。” “呵。”沉古轩老板抱起棋盘,“肯定是你先忘了我,老头子我天天接触新鲜事物,记性好得很。” 说到这儿,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向外走去。 刚走没几步,突然听见黎老爷子叫住了他,“承宗,再来啊。” 沉古轩老板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冲他摆了摆手,高声回道:“不来了。” 说完,便大步向外走去。 - 黎老爷子忘的东西越来越多,似乎连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一并忘了。 而且突然依赖起了黎郅,有时看不见他,还会让晏秋陪着他一起去公司。 也不说什么,只是在沙发上静静地望着黎郅坐一会儿,然后便走了。 黎郅能感觉到他的转变,每天都拼命压缩着在公司的时间,如非必要便不去了。 尽量多在家陪着黎老爷子。 黎老爷子比以前嗜睡了许多,醒了之后不是发一会儿呆,就是看看博古架上的木雕。 若是黎郅在身旁,就会起身给他拿一个苹果,对他说道:“吃吧。” 黎郅每次都会把苹果吃完,然后回一句,“好吃。” 晏秋看着他们难得和睦的样子,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放下。 但亲人之间的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哪里能说清得楚呢? 时间一晃而过,天气越来越暖和,开窗的日子也多了起来,窗户一打开,就能感受到微风轻轻拂而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春天到了。 黎老爷子最近翻出了以前很多的照片,一张一张费力地认着。 有黎老夫人的、黎舟的、黎未的,还有几张黎郅小时候的。 晏秋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不起来了?却也不敢问。 只是心底压抑不住地难过,头一次感觉到原来年老竟比死亡更可怕。 时间将你的大脑变得混沌,将那些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那些记忆一点点带走。 你看着那些熟悉的照片,开始茫然无措。 明明都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却不认得他们了。 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你的记忆中越来越远,却手足无措。 虽然黎老爷子依旧努力维持着一切正常,但晏秋能感觉到他的状态越来越差,因此几乎是时刻不离地跟着。 这天一起来,他像往常一样去照顾黎老爷子,然而敲门的时候却半天没有人应。 晏秋心中突然一紧,也顾不上再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黎老爷子并不在房间里。 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晏秋瞬间急了,连忙让大家一起去找。 然而几乎找遍了整个祖宅,也没有看见黎老爷子的身影。 黎郅去了公司,晏秋一时间也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到他,连忙给他打了电话。 黎郅正在开会,但还是立刻接了,听完之后,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别着急,我现在就回去。” 晏秋挂了电话,累得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早上走了太久,如今腿都是软的。 微风徐徐,空气中浸满了花草的香气。 晏秋闻着空气中的花香,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向书房的那片后山跑去。 穿过镂空的景墙,晏秋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桔梗花争相开放,一簇又一簇,一朵又一朵,一望无际,布满了整座山。 满山都是浅浅的金黄色。 晏秋看不见黎老爷子究竟在哪儿,但凭感觉猜测他应该在这里,于是便一路向桔梗花深处走去。 一直下到了半山腰处,他终于看见了黎老爷子。 黎老爷子穿着薄薄的唐装,就这样幕天席地地坐着,胸前的口袋里装着一只手帕,手里握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晏秋松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师父。”晏秋叫他。 黎老爷子闻声扭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友好地朝他笑了一下。 晏秋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把自己也忘了,鼻子不由一酸,连忙扭过头去。 “您是来看这些桔梗花吗?”晏秋调整好情绪,这才扭过头来问道。 “嗯,不自觉就走远了。”黎老爷子望着面前的花海,慢慢地回道。 “您喜欢桔梗花吗?” 黎老爷子似乎有些被问住,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很好看。” 说着,目光看向手中的老照片。 这张照片是黑白照,已经很有年代感,是黎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一身旗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上面缀着一朵漂亮的洋桔梗。 晏秋不知道黎老爷子忘了多少,因此试探着问道:“您还记得她吗?” 黎老爷子闻言把照片拿起,放在面前端详了半天。 即使隔着漫长的岁月,照片上的黎老夫人依旧散发着东方女人所特有的美感。 黎老爷子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晏秋正想告诉他,这是你的夫人。 却见黎老爷子缓缓摘下一朵洋桔梗放到照片前,然后笑着说道:“但……她很好看。” “虽然不认识,但总觉得如果送她洋桔梗,她一定会很喜欢。” 第79章 人非 因为黎老爷子的事, 晏秋想起了爷爷。 他上次和爷爷见面还是老宅被查封那一天,高以兰被气到叫了救护车,爷爷跟着去了医院, 从那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 他听了爷爷的话, 在慢慢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傅家的那些人和事也在慢慢放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爷爷。 晏秋从小得到过的爱与善意太少, 因此每得到一份, 就会像过冬的松鼠捡起落在地上的榛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抱回树洞里珍藏起来。 从小到大, 爱他的人就那么几个,因此每一个人他都格外珍惜。 最近看着师父的记性时好时坏, 状态也越来越不好, 晏秋突然就感觉到了时间的平等与残忍, 哪怕再叱咤风云的人物, 在时间的洪流下,也只能束手就擒。 因此他决定今后也多抽时间去看看爷爷。 傅家破产,老宅被查封,上次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晏秋也没来得及问爷爷今后的打算,因此一打听才发现爷爷竟然还在医院。 晏秋来到市第一医院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才抬步向里走去。 上次高以兰在傅家老宅门口晕倒, 晏秋本以为就是单纯被气到了, 没想到竟然是突发性脑溢血。 原因是由于过分激动, 血压突然上升, 导致脑内微血管破裂从而引起的脑部出血, 好在送去得及时, 倒是保住了一条命。① 但认知和语言功能都不同程度上受损,至今仍躺在病床上没办法起身。 晏秋上了电梯,按下七层。 他问过爷爷,傅建庭和陆软不在,所以才挑了今天。 傅家如今倒得倒,死得死,也算是付出了代价,和两世的恩怨勉强抵了,因此晏秋也不想再和他们继续纠缠。 晏秋来到病房前,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向里看去,傅建庭和陆软果然不在,只有傅老爷子一个人在病房里照顾着傅老太太。 病房不大,是两人间,但旁边没有住人,因此勉强还算宽敞。 “爷爷。”晏秋推门走了进去。 傅老爷子似乎有些困了,正坐在那里打盹,听见晏秋的声音,立刻睁开眼睛,向门口处望了过来。 “小秋来了。”傅老爷子看见他,立刻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集合一般,立刻堆积在了一起,看起来更加和蔼可亲。 “嗯。”晏秋说着,放下给傅老爷子买的补品,朝他走了过来。 傅老太太听见动静也醒了,她似乎还不能动,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绷带,苍白的手背无力垂在身侧,手背上一片青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晏秋转头看向她,她也正望着晏秋,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只是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傅老爷子见他望着傅老太太,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送来得还算及时,命是保住了,但她年纪大了,因此很多伤害都是无法恢复的,医生说,今后的日子怕是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晏秋和傅老太太之间有矛盾,但爷爷和她没有,他们之间甚至还有几十年的相濡以沫。 因此晏秋知道爷爷对于这个结果肯定难以接受,于是安慰他道:“现在医疗这么发达,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但愿吧。”傅老爷子回道。 “唔啊……唔啊嗬……”傅老太太依旧躺在在病床上目不转睛望着他,喉咙呼哧呼哧,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嘴巴半歪着,不时就有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渗进旁边的枕头里。 傅老爷子见状,连忙找了条手帕替她擦拭干净。 “您要一直这样照顾下去吗?”晏秋问道。 傅老爷子闻言,垂眸看了傅老太太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一般说道:“少来夫妻老来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其实就是相互陪伴,谁也没办法丢下谁了。” 晏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病床上的傅老太太。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一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车子缓缓驶进老宅,他兴奋而又小心地望向车窗外。 他以为傅家已经足够豪华,没想到老宅竟然更胜一筹。 他们下了车,院子正中间的庭院喷泉在空中排成整齐的水线,映着头顶明媚的阳光,似乎可以看见五彩斑斓的彩虹挂着蓝天。 晏秋还没来得及多看,训练有素的佣人就已经为他们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脚下的地毯柔软得像一团团棉花,似乎每一步都能深深陷在里面。 晏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随着他们一步步向前。 直到在客厅停下,然后就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和蔼的老人,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这应该就是爷爷。 正当他想要寻找奶奶在哪儿时,就听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哒、哒、哒……” 来人穿着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慢。 晏秋抬起头来,因为角度问题,他先看到了一双纯白色的绒面高跟鞋。 跟很高,鞋头微尖,鞋面上坠着一颗珍珠,圆润而饱满。 接着是一尾豆绿色的旗袍裙摆,裙摆很长,直至脚踝处。 上面绣着他认不出名字的花朵,随着来人的动作一步一摇曳。 那双高跟鞋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在沙发前停住。 接着,一道目光突然探了过来。 晏秋抬起头来,他以为这样的打扮应该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没想到却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头黑白掺杂的秀发高高盘在脑后,脖子上戴着一串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珍珠项链,目光高高在上且肆无忌惮。 看得仿佛不是晏秋,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晏秋看见她坐的位置,便猜到这应该就是奶奶。 刚准备开口,没想到她却微微皱着眉头在他和傅霜迟之间来回转了几转,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不满。 “差远了。” 像是成名已久的名厨,毫不在意地点评着一道不入流的菜。 或许是上一世第一次见面时她给晏秋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因此一时之间晏秋还是很难将面前这个嘴歪眼斜,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连话也说不清楚的老太太联系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爱恨比他与傅家的人要淡得多,因此晏秋心底也生不出什么喜悦的情绪。 只是想到以前还是会有些感慨。 原本最爱体面的人,临到老却最不体面。 傅建庭和陆软随时都会来,因此晏秋并没有呆太久便离开。 他按下电梯键,电梯正好上来。 晏秋拿出手机,正准备问问黎郅师父的情况,然而刚按下拨通键,就听一道难以置信的女声突然传来,“小秋?” 晏秋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一抬头果然是陆软,身后还跟着许久未见的傅建庭。 其实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几个月而已,他们却又老了许多。 头上白发已经快要盖过黑发,看起来竟然比傅老爷子还要憔悴上许多。 “小秋,你怎么来了?”陆软连忙出了电梯向他走了过来,似乎想要拦住他,但一对上他的眼神,还是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晏秋根本没空理她,看了她一眼便低头看向手机。 上面一直显示着正在连接,黎郅正在忙吗? 虽然知道可能是在忙,但不知为何,晏秋心底还是闪过一丝不安。 他的电话黎郅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没有打通的情况。 不过虽然有些疑惑,晏秋也没有继续再打。 说不定就是在忙,总打过去万一打扰了他?反正等黎郅忙完了,总会给他打回来的。 “小秋?”陆软见他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有些尴尬地问道,“你现在在忙吗?” 晏秋闻言把手机放进兜里,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她,毫不客气地问道:“和你有关系吗?” 说完,便越过他们重新按了下电梯。 电梯还在继续向上,他得等到电梯下来才能坐上去。 傅建庭似乎也想和他说些什么,但看着他冷漠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软已经习惯了他的横眉冷对,走过来继续说着,“已经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妈妈亲手给你做好不好?” 晏秋闻言转头看向她,实在不明白陆软到底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觉得他们的关系还能挽回? 为什么总喜欢说一些没有意义话,做这种只能感动自己的事情? 于是有些厌烦地对她回道:“陆软,我早就过了一顿饭就能哄好的年纪了。” 以前在傅家的时候,为了维持表面和谐晏秋还会叫她一声,“妈” 后来搬出来后就再也没叫过,也会下意识避开这个称呼。 只是今天他心思都在黎郅没接的那通电话上,急着离开,因此没注意,竟然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晏秋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直呼其名,因此不仅是陆软,傅建庭也是一脸震惊地看向他,两人同时僵在了原地。 “你喊我什么?”陆软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向后倒去。 晏秋其实也愣了一瞬,但话已经出口,自然收不回去。 一旁的傅建庭也有些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然后对着晏秋厉声喝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母亲!” “母亲?”晏秋本来已经想着要不走楼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听到这句话,迈开的步子不由停了下来,转头对着他们说道:“这话说得可笑。” 晏秋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幅画面,有上一世生日宴上他们全家人站在一起的合照,有雪场大火中被独自留下的自己,还有病入膏肓之际得知的真相。 于是他看向陆软,一字一句,满是疑惑地问道:“你凭什么担得上一句母亲?你和爱傅霜迟一样爱过我吗?我生病的时候你心疼过我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你在乎过我吗?” “在我最需要时从未见过你的身影,事到如今,你却突然想起来你是我母亲,你自己不觉得讽刺吗?” 晏秋一边说一边向他们走去,一个个问题像是尖锐的刀,一下又一下地扎进他们的心里。 陆软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放在审判台上,所有的过往都在一一审判着她。 其中最为锐利的就是晏秋的目光,因此陆软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一边无措地摇头一边逃避一般向后退去。 直到撞上身后的墙壁,避无可避。 晏秋见状也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声音中的讥讽几乎要将她压垮,“你让我叫你母亲,可是你担得起这两个字吗?” 陆软听到这儿,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轰然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猛地抬起手捂住耳朵,神情突然开始变换,痛苦和疯癫交错,一边摇头一边张着嘴,似乎有什么想要冲出喉咙,却发出不半分声音。 一旁的傅建庭见状便知道她又要发病了,连忙走了过来,一边示意晏秋赶快离开,一边想要抱住她,让她冷静下来。 晏秋看着陆软的情况,也不想再继续刺激她,恰好此时电梯刚好下来,“叮”得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打开。 晏秋转身向电梯走去。 然而陆软见状却突然甩开傅建庭,向晏秋跑了过来。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晏秋身后,细长的手指紧紧拽住了他,仿佛冲破了结界一般,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一边痛苦地尖叫哭泣,一边拉着晏秋苦苦哀求,“小秋,你别走,跟妈妈回家,妈妈错了,妈妈今后一定爱你,妈妈只剩下你了。” 晏秋伸手想要拽开她,然而陆软疯了一般,死死拽着他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放手。 嘴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了,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电梯门敞开着,里面的人好奇地探着头看着这场闹剧。 晏秋干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听着她嘴里疯疯癫癫的胡话。 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晏秋这才终于厌烦了一般打断了陆软的话。 “放开!” 然而陆软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他说道:“妈妈错了,妈妈错了,和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有你了……” “够了。”晏秋无奈地说道。 陆软听到晏秋的声音突然温和了下来,以为有了转机,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他。 然而没想到一抬头就见晏秋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目光冰冷,和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说:“如果可以选,我绝不会托生在你的肚子里。” 第80章 相思 陆软因为晏秋的这句话而彻底崩溃, 似乎不愿意面对现实一般,像个孩童似地哭闹不止,耍起赖来, 拽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就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只知道以此为手段来要挟父母的孩子。 有一瞬间,晏秋因为这荒谬的错乱感而产生了一丝错觉。 似乎一直被抛弃、被丢下的不是他, 而是陆软。 最后还是傅建庭实在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任由她丢脸, 走过来强制分开她和晏秋,把她抱了进去。 晏秋这才得以脱身, 离开了医院。 他今天来只是想看看爷爷,不想那么兴师动众, 因此并没有让林业接送他, 自己打了辆车准备回去。 一上了车, 晏秋就打开了手机, 屏幕空荡荡的,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晏秋不禁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再打过去,只是打开微信给黎郅发了条消息。 【你在忙吗?】 等待回复的时候晏秋下意识翻起了两人的聊天记录。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发两句,都是些很没意义的对话,但晏秋却乐此不疲。 黎郅每次的回复都很快,因此晏秋总是习惯性地发完话就盯着手机。 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 他的手机很是安静, 黎郅一直都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 晏秋看着自己发消息的时间, 11:43, 然后掐着表在心里默默数了起来。 如果12点他还是没有回复, 不管会不会打扰, 自己都要打过去。 11:56、11:57、11:58、11:59…… 刚到12点,晏秋便已经拨到了联系人的界面,按下第一个联系人,将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漫长的提示音后,对面传来的依旧是那道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晏秋没有挂断,继续将手机放在耳边,仿佛下一秒黎郅的声音就会像往常一样出现,低声叫他,“小秋。” 然而并没有。 那道毫无感情的女声又重复了一遍后便自动挂断了电话,返回到了联系人的页面。 晏秋低下头去,看着手机上的“黎先生”,不知为何,心底突然重重沉了一下。 像是浸满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抬头看向窗外,此时还没出市区,离祖宅还远,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原本的阳光被遮得一丝不剩,只剩下一片阴霾。 晏秋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让林业送自己,林业的车技那么好,这会儿肯定已经到祖宅了。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我有急事。”晏秋没忍住催促了一句。 司机闻言透过前面的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然后就见刚上车时还好好的少年突然神色凄惶,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 司机也是一愣,好心地从前面给他递了一瓶水,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晏秋接过水喝了一口,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回想早上出门前的事情。 晏秋说他想去看爷爷,黎郅立刻应了,说刚好公司的事情告了一段落,他正好陪陪爷爷。 然后晏秋便离开了祖宅。 难道是师父出了什么事?就像上一次一样? 不可能。 祖宅那么多佣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再加上有了上次的经验,应该不会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 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司机大概也看出了他是真得着急,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时间硬生生比平时压缩了快半个小时。 晏秋下了车,向他道了谢,然后就一刻也不停地推门走了进去,一路向书房走去。 最近桔梗花开了,师父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然后坐在窗边看一天的洋桔梗。 他推开书房的大门,师父果然在那里。 他一个人坐在那把红酸枝的文人椅上,正向外看去,窗台上放着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切开的地方因为氧化已经有些微微发黄。 看见师父好好坐在这里,晏秋微微松了口气,目光四处看去,却没有看见黎郅的身影。 “师父。”晏秋走到黎老爷子旁边坐下,问道:“黎先生呢?” 黎老爷子似乎有些困了,半阖着眼睛,闻言扭头向他看了过来,看见他时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似乎听不明白他的话,只能抱歉地冲他笑了一下。 晏秋知道,他又把自己给忘了。 如今黎老爷子的记性越来越差,晏秋也已经习以为常,因此也没再勉强,而是拿起窗台上那个已经削了一半的苹果向外走去。 刚一走出书房,就碰见了匆匆走过来的林业。 林业跟了黎郅很多年,别的没有,黎郅的那份沉稳可是学了个十成十,因此晏秋难得见他这么慌乱的样子。 “林业,你怎么了?”晏秋问道。 林业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吓了一跳,甚至向后退了一步,看见是他,连忙回道:“没,没什么,您回来了。” “嗯。”晏秋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他急着找黎郅,也没多想,而是对着他问道:“黎先生呢?” “先生……去……出差了。”林业避开他的眼睛,低头看着脚下,他似乎很热,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 “出差?”晏秋闻言有些惊讶,“他不是说公司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吗?” “嗯……”林业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临时有事,所以让我回来先照顾老先生。” “你把他送到机场的吗?”晏秋问道。 “……是。”林业点了点头,语气却并不坚定。 林业从来不会骗自己,因此虽然他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晏秋对于他的话依旧深信不疑。 之前的一切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难怪黎先生突然不接他电话,也不回消息,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吧? 只是为什么临时出差不告诉自己? 得知无事发生晏秋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因此也没有追究太多。 等到飞机落了地,黎郅总会打回来的。 如今黎先生不在,他还得继续照顾黎老爷子。 于是晏秋将苹果重新洗了洗,切掉泛黄的部分,然后切成小块端了回去,放到黎老爷子面前。 黎老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切好的苹果,伸手拿过了一个,却没有吃,而是递给了他。 晏秋愣了一下,也从盘子里拿出来了一个,“师父,我有,您吃吧。” 黎老爷子见状,思索了片刻,这才拿起苹果吃了起来。 晏秋也跟着咬了一口苹果,脆脆甜甜的汁水从口中迸出,味道确实不错,不知为何,晏秋突然就想起了黎郅和他讲过的那些蒙了尘的往事。 黎老夫人最爱吃苹果。 想到这儿,原本甘甜的果肉不知怎么,突然带上了一些涩。 晏秋顺着黎老爷子的视线一起向外看去,镂空的景墙外是一片浅金色的洋桔梗,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摆摇曳, 哪怕黎老爷子已经八十岁的高龄,渐渐忘记了一切,可是记忆深处却还是牢牢地记着,她最爱吃的是苹果,最爱的花是洋桔梗,怎么也不肯忘却。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① 晏秋想,等将来有一天他也到了这么大的年纪,会因为年岁渐长和记忆衰退而忘记黎郅。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哪怕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想想还是会觉得难过。 想到这儿,晏秋突然就想起了黎郅。 他拿出手机,明知道没有任何的消息提示,却还是打开了微信的聊天界面。 里面空荡荡的,依旧只有他刚才问的那一句话。 【你在忙吗?】 应该还没有下飞机。 其实等他下飞机再说也不迟,但不知为何晏秋却突然有些等不及。 于是他又在刚才的那条消息后面又跟了一句。 【我好想你。】 【黎郅,我好想你。】 - 一直等黎老爷子睡下后,晏秋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还早,他也没有丝毫困意,于是拿了一块紫檀,打算刻做木雕。 自从上次的拍卖展后他作品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甚至有人专门花大价钱专门找他定做,晏秋偶尔也会接两件,比如今天的这件,就是一件预订的寿礼。 最近因为黎老爷子的事他一直没空开始雕刻,今天终于得了空,于是便开始细细琢磨起来,雕个什么比较合适?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心里很是烦乱,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小狸花总能准确无误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本来正在睡觉,却突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跳到了他的腿上。 晏秋见状,抬手顺势摸了摸它。 “八点了。”晏秋抬眼看了一下表,“黎先生还没下飞机吗?” 小狸花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 晏秋拿出手机,第无数次看向手机屏幕,上面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条信息提示。 虽然有林业的解释,但晏秋终究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 收不到黎郅的消息,晏秋怕是今晚都没办法安心睡去。 “估计还在飞机上吧。”晏秋努力安慰着自己。 然后拿起刻刀,慢慢修着手中的紫檀。 大概是以前黎郅从来都是立刻回他的缘故,才让他这次如此担心。 手机没电了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黎先生那么忙,怎么可能和他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手机…… 晏秋在心里默默找着一个又一个理由,因为太过出神,刻刀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立刻有血渗了出来。 “嘶……” 指尖的痛意终于让晏秋回过了神,看着指尖处的血,他连忙抽了张纸巾想要止血。 然而还没来得及捂住伤口,就听安静了一天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垂眸看去,然后就见手机屏幕上终于跳动起了他已经等了一天的那个名字。 黎郅。 第81章 平安 晏秋几乎是立刻拿起了手机, 看着屏幕上终于出现的那个名字,心底竟然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随即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松了一口气, 怕黎郅听出来什么, 连忙收拾好情绪,这才接了电话。 “黎郅。”晏秋开口叫他。 其实晏秋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然而不知为何, 一到黎郅面前, 总是不自觉生出一些莫名的委屈。 “抱歉。”电话那头很久才传来黎郅的声音。 黎郅的声音有些哑,说话的声音很轻,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力气,“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吧?”晏秋听着他的声音, 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黎郅这次回得很快, “坐了太久的飞机, 有些累而已。” “酒店订好了吗?那你快点去休息。”晏秋听到这儿只觉得更加担心。 “订好了。”黎郅宽慰,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去。” “好,我等你回来。” 听到黎郅的声音,晏秋悬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黎郅听起来很累,因此晏秋也没有多打扰,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催促着他赶快去休息。 黎郅一一应了下来。 就在晏秋准备挂断电话时,突然听见黎郅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晏秋立刻问道。 然而对面说完这句话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夜色深沉而安静, 虽然隔着话筒, 晏秋却好像听到了对面传来的呼吸。 很轻很痒, 不知为何, 听筒旁的位置突然传来灼人的烫意。 “小秋。”黎郅终于开了口, 一字一顿地对着他说道, “我也很想你。” - 因为昨天黎郅的话,晏秋保持了一天的好心情。 第二天一大早便削好了苹果,陪着黎老爷子坐在书房的窗边一起看窗外的洋桔梗。 黎老爷子如今的记性时好时坏,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记得他们,但偶尔还是会突然想起些什么。 因此晏秋总喜欢和他说一些过去的事情,试图勾起他的回忆。 “这串佛珠其实您给过我两次。”晏秋说着,摘下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木的佛珠放到黎老爷子面前,缓缓和他说道。 脑海中随之也浮现出了上一世的事情,“第一次我没有把它保管好,这次不会了,我会一直好好戴着。” 黎老爷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的桔梗花,始终没有说话。 晏秋已经习惯了这样没有回答的对话,继续说道:“师父,前段时间我的作品参加了巡展,反响还不错,他们都说名师出高徒,我说我不是高徒,但我的师父是名师,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最近还有人高价找我订了一件寿礼,我本来不想接的,结果发现是黎先生的朋友。他是很好的一个人,还帮过我和黎先生,所以我答应了,但我还没有想好刻什么,我欠他一份人情,因此总想刻一件最好的礼物送给他,不过好在时间还早,倒也不着急,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是您还能再指导我两句就好了。” “黎先生出差了,应该是急事,走得很匆忙,从前总觉得他这样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烦恼,可是离得近了些才发现,原来他也有这么多的不易,我……” 说到这儿,晏秋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了一眼,见黎老爷子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很心疼他。” 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黎先生忙完了吗?昨天我听他的声音很累,大概……” 他刚说到这儿,就见黎老爷子手中的苹果突然掉了。 晏秋见状,俯身将沾了灰的苹果捡了起来。 见黎老爷子看着他手中的苹果,晏秋以为他还想吃,连忙说道:“师父,掉地上了,我去再给您削一个。” 晏秋说完便站起身来,将掉在地上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里,然后重新拿了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削好后晏秋将苹果切成小块,递了一块给黎老爷子。 然而黎老爷子却没接,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他手中的苹果。 略显浑浊的眸子微动,里面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您不吃了吗?”晏秋有些奇怪地问道。 黎老爷子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地望着。 晏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有动,努力维持着这个动作。 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思维和行动都会迟缓,因此晏秋并不着急,慢慢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黎老爷子终于有了反应,慢慢伸出了手。 晏秋以为他会接过苹果,然而并没有。 黎老爷子只是一点点抬起手,把苹果向晏秋那边推去。 晏秋以为他是想让自己吃,刚想说我还有,却听黎老爷子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说得很慢,因此每一个字都足够晏秋听清。 他说:“给黎郅。”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以为黎老爷子想黎先生了,于是连忙说道:“师父,黎先生出差了,现在不在,等他回来了,我再削给他吃。” 然而黎老爷子却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只是固执又含混地再一次说道:“给黎郅。” “黎先生现在不在,他不能吃。”晏秋耐心地解释道。 “给他吃。”然而黎老爷子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再次重复道。 晏秋有些无措,以黎老先生现在的状态和他说这些似乎没什么用,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假装自己吃掉这块苹果,骗他说黎郅已经吃了的时候。 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多问了一句,“师父,为什么这块苹果要给黎先生?” 黎老爷子闻言似乎被问住,终于慢慢收回了手。 “师父?”晏秋见他似乎又开始发呆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当这是一个意外的小插曲。 他把切好的苹果放到了黎老爷子的面前,方便随时吃。 然后站起身来将水果刀收好,正准备去洗洗手,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含混的声音,“平安。” 晏秋闻言扭过头,然后就见黎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一块苹果,正虚空喂着什么。 接着,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吃口苹果,平平安安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晏秋的记忆。 晏秋突然就想起黎郅给他讲过的,黎老夫人曾在黎郅手术前让他吃苹果的往事。 “小郅乖,吃口苹果,平平安安的。” 晏秋看着黎老爷子的动作,只觉得鼻头一酸。 于是重新走过去在黎老爷子身旁坐下,他想要告诉黎老爷子,黎先生很好,他正在出差,不是住院,所以不用担心。 然而刚一开口,却突然愣住了。 昨天直到傍晚才接通的电话,黎郅听起来很累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出差,林业难得的惊慌失措,他回来时窗台上削了一半,已经氧化了的苹果。 这么多反常连在一起,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黎先生真的出差了吗? 晏秋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黎老爷子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把苹果给黎郅,他是不是昨天看到了什么?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儿,晏秋再也平静不下来,立刻起身向外走去,并打电话给了林业。 对面很快接通,问道:“晏先生,您要出去吗?” “黎先生呢?”晏秋开门见山道。 “黎先生出差了。”对面迟疑了片刻,依旧这样回道。 “在哪里出差?”晏秋紧接着问道。 对面一阵沉默。 “是医院吗?”晏秋突然停下脚步,向门口处看去。 然后就见林业已经拿了钥匙,正站在院门口,似乎正在等着他,看见晏秋,连忙把手机放了下来。 晏秋也放下了手机,冲他走了过去,“林业。” 林业低下了头,以沉默的姿态应对着他。 “黎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根本不是去出什么差对吗?” “他到底怎么了?” “你告诉我林业!” “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晏秋努力想要克制自己,然而只要想到黎郅可能出了什么事,便只觉得一颗心急得快要爆炸,一连串的问题就这么脱口而出,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你不说是吧。”晏秋又急又气,越过他自己向外走去,“我亲自给黎先生打电话,我一家一家医院挨着找,总能找到他。” 然后就在他准备跨过院门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林业的声音,“不在医院。” 晏秋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然后就见林业抬眸看着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先生在山顶别墅,我送您去见他。” - 管家看见晏秋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看向他身后的林业,眼中带着几分责备。 晏秋见状,连忙说道:“是我逼问他的,黎先生到底怎么样了?” 管家知道既然已经找到这儿了,肯定是瞒不下去了,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回道:“不太好。” 晏秋呆呆地望着管家,耳边仿佛“轰”得响了一声,明明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在他听来却好似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什么叫不太好?”晏秋说着,强撑着笑了一下,“黎先生小时候不是接受过三次手术,手术很成功,只要定期复诊就行了。” “话是这样没错。”管家回道,“可是……” “可是什么?”晏秋追问道。 管家似乎有些为难,叹了口气,回道:“您别问了。” 晏秋看着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突然想起那个雨夜,于是问道:“是因为我吗?” 管家似乎很不想回答,只是说道:“先生还没醒,您要不晚些再来吧。” 晏秋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抬眸定定地望着他,再一次问道:“陈叔,是因为我吗?” 第82章 我信 陈管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先生现在真的不方便见您,您先回去吧。” 陈管家这样的态度无疑让晏秋更加担心, 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固执地站在原地。 一旁的林业见状,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管家的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先生还没醒, 等他醒来后, 我会告诉他您来过的消息。” “我在门口等他醒过来可以吗?”晏秋实在太想见一见黎郅,想要试着争取一下。 陈管家依旧是那副客套而疏离的神色, 只是态度微冷。 “晏先生。”陈管家突然转变了称呼,“现在先生的情绪不能有任何起伏, 还望您见谅。” “我不会刺激他的。”晏秋立刻保证道。 “但您的出现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刺激, 他会心绪不平。” 晏秋因为这句话而愣住, 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然后就见陈管家沉吟片刻, 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般对着他说道:“我不知道您对先生是什么感情?但先生为您确实付出良多,所以还请您心疼心疼他,为他着想一次。” 晏秋抬眸看向面前年过半百依旧衣着得体,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正静静地望着晏秋,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微微耷拉下来的眼眸依旧凌厉,仿佛能将人看个透彻。 晏秋对上他的目光,在里面看到了他对自己极为复杂的神色。 有怀疑、有不满, 但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其实如果身份对调, 晏秋站在他的角度, 也能明白他对自己的情感。 陈管家自小看着黎郅长大, 几十年的陪伴早已胜似家人, 因此黎郅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病, 换谁都会不满。 只是,他为什么会说不知道他对黎郅是什么感情? 难道他对黎郅表现出来的感情其实如此浅淡?淡到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如果连他身边的管家都这么想,那么黎郅呢? “我也是……心疼他的。”晏秋忍不住辩驳,“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安危,我只想看他一眼,我保证只看一眼。” 然而管家闻言,语气更冷,“晏先生,我说过了,先生即将再次手术,受不得一点刺激,所以但凡您对他还存有一丝感激,就不应该再提出这个要求。” 晏秋闻言愣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太多,黎郅即将再次手术,以及在管家的眼里,自己对黎郅的感情只是感激。 他已经无暇顾及后面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结论,只是焦急地问道:“黎先生需要进行手术?为什么?” 管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晏秋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管家之前就说过,黎郅手术的情况并不乐观,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需要坚持按时复诊来维持健康,但傅沉泽开车撞他的那个夜晚,黎郅为了救他雨夜撞车,导致旧疾复发。 后来又为了和他在一起,身体尚未痊愈就在黎老爷子的书房前跪了一夜。 但自己却辜负了他。 没有人告诉他他和黎郅分开那一段时间黎郅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想必不会容易。 他还记得他们再次见面时,黎郅的手里拿着一杯香槟。 他的病忌饮酒。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紫绀、气促?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旧疾复发?所以为什么会需要再次进行手术? 是因为他。 想到这儿,晏秋猛然闭上眼睛,不敢再回想下去。 他瞬间理解了管家为什么对他这样冷淡? 毕竟晏秋回想起这些事,也从中看不到一丝的爱意。 黎郅也是这么想的吗?觉得自己对他是感激大于爱意?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晏秋便难受到有些喘不过气,他想现在就去告诉黎郅不是,但管家说得没错,按照现在的情况,他确实更适合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 有佣人从楼下来走到管家身旁,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管家点了点头,看了晏秋一眼,然后转身向楼上走去。 晏秋很想问问是不是黎郅醒了?但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问。 陈管家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一旁的林业见状,问道:“晏先生,要不我先送您回祖宅吧?” 晏秋摇了摇头,在一旁角落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对着他说道:“我在这里等他醒过来,林业,麻烦你先回去照顾师父吧。” 林业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 晏秋从白天坐到夜晚,从身旁满是忙碌的佣人到没有一个人影。 夜色深沉,夜晚的山顶别墅格外安静,客厅没有开灯,但好在窗外还有高悬的明月,照着他落拓的身影。 晏秋蜷缩着身体,把头埋进臂弯里,这是他觉得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麻木的痛意,但头脑依旧清醒,反反复复地重现着他和黎郅认识以来的事情。 似乎一切的缘起就是雪场,如果傅霜迟没有动邪念,想要放火把他烧死,如果他没有来找黎郅,那么他们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相遇? 黎郅也不会因为自己而经历这些本不该他经历的事情。 他是不是就能活得更轻松一点?也不用再经历一次手术。 其实晏秋是一个很小气的人,他的心就这么一点地方,装了黎郅、姑姑、丢丢、师父和爷爷就再也装不下了,所以心里的每一个人他都格外珍惜。 但如果因为遇到他而要遭遇这么多的不幸,那他情愿黎郅从来没有遇到过自己。 哪怕没有人救赎自己,永远陷在那片污脏的泥里,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黎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接着,一团暗影将他笼了进去。 晏秋抬起头,然后就见黎郅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似乎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睡衣,只是在肩上披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 “怎么哭得这么惨?”黎郅在他面前俯下身来,抬手替他擦了擦眼泪,认真望着他。 晏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这么抬头呆呆望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淌下。 黎郅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直起身子翻找起来,似乎想找一条手帕。 然而还没找到,便听见椅子被碰到后退的声音,接着,有人像抱着珍贵的瓷器一般轻轻抱住了他。 很快,胸口的位置便湿了一片。 得,手帕省了。 想到这儿,黎郅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开玩笑道:“你哭得这么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 晏秋一听立刻急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因为哭得太狠,肩膀还止不住颤抖,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却还是故作凶狠地说道:“不准说这种话!” 黎郅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配合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逗他,“别怕,你这样年轻,还可以再找一个更好的。” “你!”晏秋听到这句话,眼眶瞬间红了,恶狠狠地看着他,似乎生了大气。 晏秋还是第一次这么凶狠地看着黎郅,黎郅知道玩笑开过了,连忙想要补救,然而没想到晏秋的下一句话却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黎郅难得愣了一下,垂眸看向他。 然后就见晏秋伸手握住了他,十指相扣,握得很紧,望着他又重复了一次。 “黎郅,我是说真的,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活了。” 黎郅的面色终于变了,严肃道:“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 黎郅望着他坚定的神色,难得词穷,最后只能无奈地骂了句,“小疯子。” 晏秋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把头重新埋进他的怀里,鸵鸟一般半是逃避,“我就是疯了。” 黎郅能感觉到他今天的不对劲,思索了片刻,问道:“为什么?是不是陈叔和你说了什么?” 晏秋摇了摇头,沉默许久。 黎郅也不愿意逼问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没事。” 然而下一秒,就听一道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因为我爱你。” 黎郅原本想要安慰他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温柔的月色流淌在空淌,氤氲成一条浅金色的河。 两人浸润在月色中,安静地拥抱着,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以为……”不知为何,黎郅的声音透着几分艰涩,“你对我一直是感激大于爱的。” “不是的。”晏秋立刻回道,说完,抬头看向他。 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黎郅的心中也有这么多的害怕和不确定。 “如果是感激,我会为你当牛做马来偿还你的恩情。” 晏秋说着,微微踮起脚尖在黎郅薄薄的嘴唇上碰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而不是想以身相许。” 黎郅的身体在他触碰时下意识绷紧,很久才放松下去,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眸色幽深变化。 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神色很是复杂。 “你是不是不相信?”晏秋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谁知下一秒便感觉到黎郅的右臂突然用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扣进了黎郅的怀里。 接着,黎郅吻住了他。 两人在这悠长浓深的夜色中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被放开时晏秋根本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里,但他自然缩不进去,因此只能把头埋在黎郅的胸口微微喘气。 然后,他听到头顶传来黎郅的声音,“我信。” 晏秋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耳廓突然一热,有人在他耳边喷洒下灼热的呼吸。 接着,他听黎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爱你。” 第83章 爱意 黎郅的心脏瓣膜发育较差, 当年手术后肺动脉瓣出现大量返流,对右心功能造成了一定的损害,这一直是一个隐患, 不过虽然手术预后较差, 但这么多年黎家凭借着强大的财力和最顶级的医疗资源,帮他定期复诊维系,因此也没出现过什么大问题。① 直到这一年来因为晏秋而频繁产生情绪波动, 再加上曾有一段时间违背医嘱而酗酒, 才会突然再次发病。 听到这儿,晏秋只觉得心里更加难受。 “所以你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晏秋问道。 “嗯。”黎郅点了点头, 看见晏秋红彤彤的眼眶,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连忙补充道:“小手术而已。” 晏秋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事关心脏, 哪里会有小手术。不过虽然心里难过, 但晏秋还是努力控制好表情,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他还记得陈管家说过,手术前黎郅的情绪不能有太大的起伏,自己得让他安心。 于是晏秋抬起头来,努力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那是,黎先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一定没问题。” “是。”黎郅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模样, 有些心疼地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所以不必担心。” - 话虽这么说, 但第二天晏秋也只撑到了黎郅进手术室的那一刻。 山顶别墅有黎家特意为黎郅建成的手术室, 以及最顶尖的医疗器材和专家。 手术前黎郅怕他担心还特意找来了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给晏秋讲解了一遍手术的过程。 晏秋其实能听出来医生的意思, 由他们主刀,出现危险的几率不到万分之一。 晏秋认真听完,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拉着黎郅的手说道:“我明白,我会在外面等你出来。” “好。”黎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抚过晏秋的手指,停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然后用手指在上面绕了一圈。 明明什么都没有,晏秋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圈住了他的心。 “不会有事的。”黎郅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像是在起誓,“我还得出来娶你。” 晏秋听到这儿,心脏仿佛被一只手重重捏了一下,又酸又麻,让他有些想哭,但他还是硬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不许食言,我等着你。” “不食言,黎郅一诺,重若千斤。”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晏秋看着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看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在房间里讨论许久,和黎郅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术语,看着黎郅被推进手术室里。 晏秋站在门口,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合上,直到彻底闭合,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四散离去,肩膀松松地垮了下去,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卸了力。 然后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 他也顾不上周围有没有人?是不是在看他?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在曾经那些漫长而灰暗的岁月里,晏秋早已习惯了不求人,只求己,因此他从不信什么诸天神佛,因为从没有神来救过他,那些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只存在于传说。 但这一刻,晏秋却突然无比希望这世上真的有神。 保佑黎郅手术平安,保佑他再无灾祸。 他可以拿一切来换,包括性命。 其实他虽然重感情,但也一直觉得殉情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为什么要为一个连血缘维系都没有的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后来当他生命中真的出现了这个人,晏秋才真正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有些人,确实重过他自己的命。 从小到大他一直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风吹到哪里算哪里,晃晃悠悠,飘飘荡荡,被激流淹没过,也曾被岸边突如其来的石子砸烂过。 他没有来处,也没有牵挂,没有未来,也没有目的。 原本该在让傅家那些人付出代价后就找个地方慢慢枯萎腐烂的。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人却突然出现,将他从冷冰冰的河水里捡起,将他身上的淤泥、水痕一点点擦拭干净,将他带回家,插进花瓶里,每日悉心浇灌,让他晒到阳光,为他遮挡风雨。 这个人也成了他余生继续存在的意义。 所以怎么会只是感激? 又怎么甘心只是感激? 晏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脚泛起麻木的痛意。 他始终没有抬头,因此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变化。 只能感觉到等待的时间很长很长,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有脚步声传了出来,接着是转运床滑轮转动的声音。 晏秋这才抬起头来,然后就见黎郅躺在转运床上被推了出来。 他连忙想要起来,然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腿脚麻得不行,只能扶着旁边的墙慢慢站起。 “手术……手术怎么样?”晏秋说着,跌跌撞撞地朝医生走了过去。 医生摘下口罩冲他露出一个略带疲倦的微笑,这才回道:“很成功。” 晏秋听到这儿,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重重落了回去。 他低头想要去看黎郅,然而却见雪白的被子上突然氤氲开一团水迹,一滴又一滴。 晏秋茫然地抬起头来,然而房顶并没有漏水,直到他抬手摸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原本想要让他先回避的管家见状,已经向他走来的脚步突然停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任由晏秋跟着一起去了观察室。 晏秋在观察室坐了一夜。 他不能进去,只能坐在门外的椅子上等着,困了睡一会儿,醒了就继续等。 剩下的日子似乎也是如此。 他陪着黎郅被转回房间,一步不离地陪着黎郅身旁。 困了就趴在他旁边睡觉,醒了就和他说话,哪怕没有任何回应。 这天晏秋正在削苹果,最近他削了太多苹果,削皮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因此很快就削出了一副完整的苹果皮。 正当他准备欣赏自己的杰作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很低的,戏谑的夸赞声,“刀工不错。” 晏秋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愣住,手中的苹果皮没拿稳,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不过晏秋也没功夫去捡,而是缓缓转过头,向床上看去。 然后就见这些天一直沉睡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你醒了。”晏秋望着他,因为毫无准备,突然有些无措起来。 他努力想要冲黎郅挤出一个笑,然而勾了勾唇角,却发现眼泪竟然先一步掉了下来。 “黎郅。”晏秋只说了两个字就哽咽了,这么多天压抑着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他放下手中的苹果俯下身来,额头轻轻抵着黎郅的胳膊,眼泪全部渗进了他的袖子。 其实这些日子他憋了好多话,但看到他醒过来那一刻却全都忘了,只剩下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你怎么才醒啊……” 黎郅听得同样心酸,却坐不起身,因此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努力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对着他问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晏秋说着抬起头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直起身来问道。 黎郅看了一眼他今天刚好穿着的一身白衣,一本正经地回了句,“小寡妇上坟。” 晏秋一听,连忙伸手去堵他的嘴,果然没功夫再哭了。 “不许胡说!天上的神仙都听着呢。”晏秋说着,重新拿起桌上刚削好的苹果。 “神仙?”黎郅听得稀奇,“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 “你做手术的时候。” 黎郅本来因这具有目的性的信仰而有些忍俊不禁,可是听到晏秋的回答,唇边的笑容猛然僵住,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涩意。 “你求了什么?”黎郅问道。 晏秋似乎不愿意说,但架不住黎郅的追问,只好妥协地说道:“咬一口苹果我就告诉你。” 说完将一小块苹果递到黎郅嘴边,看着他轻轻咬了一口,这才一字一句地回道:“我说这世上的所有灾祸都可降在我身,惟愿黎郅一生康健,平安顺遂……” “再无灾祸。” - 黎郅恢复得很快,不久就已经能坐起身来。 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可以自己做,但晏秋还是不放心,除了上厕所外全部一手包揽。 除此之外,黎郅发现晏秋比起以前似乎也粘人了许多。 就像现在,哪怕正在看书,也要和他靠在一起。 黎郅还不能办公,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于是便和他靠在一起看书。 两人离得太近,一低头就能闻到晏秋身上淡淡的清香。 黎郅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有点像花香,又有点像冬日晾晒过的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说来奇怪,黎郅知道晏秋并不是什么外向开朗的人,却依旧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小太阳,只要靠近他,就能汲取到源源不断的暖意。 “我翻页了?”晏秋看完之后对着黎郅说道,然而一抬头却发现他根本没看书,而是在看自己。 偷看被发现,黎郅也没有任何的窘迫,只是淡定地移开目光,回道:“翻吧。” 然而晏秋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戏谑地看着他问道:“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黎郅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吗?”晏秋有些不信,合上书抽查道,“刚才那页写了什么?” 黎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问,难得语塞。 晏秋笑了一下,干脆将书合上,故意直起身跪在床上凑到他面前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黎郅没有说话,缓缓移开了目光。 然而晏秋却不依不饶,“黎郅,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黎郅闻言不由失笑,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到底是谁做的手术?为什么一觉醒来,晏秋在他面前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样的晏秋真是让人……更喜欢了。 “是。”黎郅抵挡不过,只好承认,“是对你图谋不轨。” 本以为晏秋会害羞到脸红,然后鸵鸟一般把头埋进他胸口。 然而没想到晏秋只是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一般突然靠近,轻轻吻住了他。 黎郅因这突如其来的吻而僵在原地,手臂下意识抬起,凭着本能环住晏秋的腰,回吻住了他。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轻抵,靠在一起平复着呼吸。 “你……”黎郅想起刚才的吻,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却没有把话说完。 但晏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晏秋的脸上还是红的,不知是心情尚未平复还是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抬起头来,看向黎郅,一字一句地回道:“不是感激。” “什么?”黎郅愣了一下。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没有人会因为感激而吻自己的恩人,只会是因为爱意。”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爱你。” 第84章 求婚 黎郅彻底康复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 原本还是炎炎夏日, 一转眼初秋已至。 晏秋最近也忙了起来,黎郅生病时他为了求一个心安,用金丝楠木刻了一尊文殊菩萨的坐像。 本来只是想着自己拜一拜, 没想到黎郅看到后拿在手里看了许久, 然后认真地对他说道:“可以参加今年金刻刀的评奖。” 晏秋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毕竟金刻刀奖是木雕界最有名的奖项,每年提名的都是黎老爷子这种在业内赫赫有名的人物。 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小辈来参与。 然而黎郅却很坚持, 晏秋拗不过他, 便答应送过去试试。 没想到竟真的凭此获得了银奖。 虽然只是银奖,但在业内已经是最具含金量的奖项, 加上他是目前为止最年轻的银奖获奖者,名声算是彻底打响。 媒体一时间蜂拥而至, 但晏秋因为社恐加不想面对镜头, 全部推拒, 只答应了一家媒体。 答应的原因也很简单, 来采访他的记者名字叫陶鱼。 其实这个名字对晏秋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拒绝了没几天,林今便突然打来电话,说做东请他和黎郅吃饭。 晏秋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知道林今和黎郅的关系,再加上林今帮过他们,因此还是欣然赴约。 饭桌上林今似乎有话要说,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虽然晏秋和林今不算熟悉, 但也了解他的性格, 头一次见他如此犹豫而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向小嫂子表示祝贺, 黎爷爷年轻的时候都没拿过这个奖, 你可真是后生可畏。”林今说着, 端起一杯酒敬他。 晏秋被“小嫂子”这三个字叫得双颊通红,连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只是他不能喝酒,于是用了果汁来代替。 “谢谢,叫我晏秋就行。” “好。”林今答应得痛快,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他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但纠结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没说。 晏秋有些茫然地看向黎郅,黎郅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也别问。 晏秋只好默默地吃起菜来。 这一顿饭林今说是请他们喝酒,但桌上的酒几乎都是被他一个人喝完的。 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人便醉了。 黎郅难得没有阻止,只是打电话叫来了他们家的司机。 然后扶着烂醉的林今走了出去。 把他扶到车上后,黎郅起身想要关车门,然而却被林今拉住。 “黎郅。”林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明白。”黎郅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然后对着前面的司机叮嘱道,“照顾好他。” “是。” 两人目送着林今的车离开,这才回到自己的车上。 今晚的林今实在太奇怪,因此一上车晏秋就忍不住问道:“林今他怎么了?” 黎郅闻言,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 “最近找你做专访的媒体中,有一个叫陶鱼的记者。” “嗯。”这个名字很特别,因此晏秋还有印象,很快就回想了起来。 “他是林今的……前任。” 晏秋听到这儿,瞬间明白了,“他希望我接受陶鱼的专访?” “如果勉强的话……” “不勉强。”晏秋一听立刻回道,“林今帮过我们一次,就当我还他了,我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晏秋想起了那日拍卖场的贵宾室里林今对他说过的话,以及今天失态的模样,有些疑惑地问道:“林今看起来还是忘不了他,为什么不回去找他?” “陶鱼要结婚了。”黎郅回道。 “这样啊。”晏秋闻言也失落了下来,惋惜道:“那确实来不及了。” “是。”黎郅说着,握紧了他的手指,也跟着说道:“可惜了。” - 晏秋答应了陶鱼的专访。 陶鱼的效率极高,很快就定下了时间,带着团体一起过来。 陶鱼人如其名,长得白净可爱,生了一张娃娃脸,哪怕穿着正装,但给人的感觉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幼稚。 “您好,晏老师。”陶鱼看见他,热情地伸出手来。 “您好。”晏秋连忙回握了一下。 “感谢您能接受我们的专访,希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晏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镜头。 陶鱼看出了他的紧张,并没有急着采访,而是先和他拉起家常,帮他放松下来。 “晏老师,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要私下问一下您。” “您说。”晏秋连忙回道。 “据我所知,之前有很多家媒体想要采访您,但都被您拒绝了,您为什么最后会选择我们呢?” 其实来之前晏秋也想到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并且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但真到了这一刻,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出真正的原因? 其实他私心里也是希望陶鱼能知道林今的心意,但毕竟陶鱼已经要结婚了,晏秋怕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因此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很喜欢你们的风格。”晏秋给了个客套的答案。 陶鱼也能听出他的敷衍,因此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陶鱼看起来年轻,但专业能力确实不容小觑。 在采访的过程中提出的问题都很精准犀利,但探讨的方式又很柔和,不会让人产生不适。 因此并没有晏秋想象中的尴尬无措,两人很愉快地结束了这次的访谈。 结束后,陶鱼加了晏秋的微信。 晏秋点开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副卡通手绘,高悬的明月下沉睡着一片安静的森林,森林边是一条小溪,溪水中游着一条蓝色的小鱼。 很可爱的一幅画,和他整个人的风格很是一致。 “晏老师,节目制作好后我会先发给您看。” “好的。”晏秋立刻回道。 陶鱼离开后,晏秋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出乎意料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晏秋看了一下,没有设置三天可见,所以他根本没怎么发过朋友圈吗? 可是一般好事将近,哪怕平日里不喜欢分享生活的人也会象征性地发一发订婚结婚的照片。 难道加他的是工作号? 晏秋搞不明白。 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的任务就是答应陶鱼的专访,至于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陶鱼的专访结束后,晏秋彻底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每天除了窝在祖宅照顾师父,雕刻东西,其余时间便是和黎郅腻在一起。 黎郅怕他总这样闷在屋子里会闷坏,于是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便提议出去旅游一趟转一转。 晏秋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好奇地问道:“去哪里?” 黎郅似乎早已经想好了地方,回道:“冰岛。” 晏秋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国,更何况这还是和黎郅的第一次旅行,因此很是重视,出发前的好几天都在屋子里挑挑选选,足足收拾了一大箱的行李。 他们一起去了雷克雅未克市中心的哈尔格林姆教堂,参观了斯瑞努卡基古火山,还去了冰岛的国家博物馆。 最后一站是北极光中心。 他们到来的时间是8月下旬,黑夜真正回归冰岛,极光也开始出现。 因为要熬夜等极光,因此他们白天睡了个饱,晚上才一起来到北极光中心等待极光的出现。 其实八月等到极光出现的可能性并不高,还需要熬夜等待,但晏秋却并不觉得无聊。 因为身旁有黎郅,连这样漫长枯燥的等待都成了一种幸福。 “在想什么?”两人都穿得很厚,黎郅似乎怕他冷,牵住了他的手一起放进了口袋里。 晏秋本来正望着靛蓝色的天空发呆,闻言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突然勾了勾唇角,有些感慨道:“我在想世事真的无常。” 和上一世比起来,这一世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因此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时候,就会忍不住陷入怀疑,然后逼着自己自证。 证明如今的一切是真的,而不是上一世那个濒死的晏秋临死前为自己编织的一场梦。 “在想……我怎么会这么幸福,已经有些不真实了。” “傻话。”黎郅说着,捏了捏他的手指,像是略施小戒的惩罚。 “我是说真的。”晏秋抬头看着天空,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以前的我自卑又丧气,对未来没有任何期待,我想象不到自己未来的样子,因为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未来。” 黎看过晏秋的资料,知道他有过怎样的曾经。 那些资料他看都不敢看完,更何况晏秋曾全部亲身经历,只要想到这里,黎郅便觉得心口微微发疼。 但他再厉害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只能将一切都默默记在心里,把晏秋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一点点全都补回来。 “都过去了。”黎郅怕他想多了伤心,想要揭过这个话题。 “是,都过去了。”晏秋说着,转头看向他,“其实有很多次我都快熬不下去,觉得这个世界如此漫长而无趣,但一想到未来有你,我似乎就重新多了点期待。” “因为你我开始好奇,好奇我们会不会一起老去?好奇这个世界几十年后的样子,然后我就开始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几十年后的世界和我无关,很奇怪对吧?我明明不爱这个世界,却又开始害怕和它失去联系。” “不奇怪。”黎郅说着,陪着他一起看向空茫茫的天,随着时间流逝,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沉,靛蓝色的天空布满星子,星云兜兜转转,像是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在流转。 “这个世界和大部分人都无关,但我们可以一起见证未来的样子。” 晏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我们一起见证未来的样子。”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惊呼声。 晏秋抬起头,然后便见大片大片的绿色像是被不小心撞倒的颜料,瞬间洒满了整片天空。 满眼的绿色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天空喑哑低垂,绿色的极光仿佛流动的水,直压压地流向地面。 晏秋站在原地,在这一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天地宇宙的浩瀚。 他正贪婪地观赏着眼前的盛景时,突然感觉到手指微痒,是黎郅在轻轻摩挲他的手指。 晏秋转过头来,然后就见黎郅映着满天的极光,取出了一个红丝绒的戒盒。 里面是是一枚钻戒,硕大的钻石被雕刻成桔梗花的模样,在这样的暗夜下依旧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 晏秋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你送过我了。” “不一样。”黎郅将戒指从戒盒中拿了出来,这才说道,“上次的戒指代表正在热恋中。” “这次呢?” “求婚。” 黎郅说着,单膝微微弯起,在他面前郑重地缓缓跪了下去,一只手拿着戒指,另一只手牵住了他的手指。 然后抬眸对着晏秋说道:“我从不失言,所以小秋,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晏秋垂眸望着他,牙齿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很快,便在嘴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很疼,不是梦境。 古老而永恒的极光下,黎郅向他许下一生的誓言。 这一刻,那些所有的过往,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偏见与阻拦都如此不值一提。 他突然很想和黎郅就这么慢慢走下去,在这个和他们无关的世界里,一起去看未来的样子。 因此这一次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说:“我愿意。” 漂泊的船终会找到港湾,孤寂的灵魂终究靠在了一起。 他们永不分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