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如何折下无情道仙尊 作者:关照 内容简介 萧怀舟捡到谢春山的时候,他伤势极重,一双握剑的手筋骨尽碎,仙力散尽,比凡人都脆弱。 他寻遍名药,不惜豁出去自己性命去治愈谢春山,直到送这位高悬明月回归仙门之颠,接受万人朝拜。 他以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四年。 谢春山是爱他的。 可那日,兄长夺位,举国叛乱。 萧怀舟腹背受敌,铁骑压城,大厦将倾之时。 谢春山却没有来。 萧怀舟这才知道: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 一朝重生,天机流转,竟然回到了他与谢春山最初相遇的地方。 萧怀舟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谢春山,面色冷漠将谢春山带回去。 下人不解,唯有萧怀舟心中漠然如初。 这一世,他要让谢春山也尝一尝,被人利用,狠狠抛弃的滋味。 他要让谢春山成为他手中的利剑,荡平所有叛乱之臣,他要踩着谢春山肩头,还他大雍海晏河清。 哪怕谢春山最后为他战死,他应当也不会再落一滴泪。 --- 那日夜凉如水,他未着鞋袜踏在谢春山肩头。 语气轻蔑,晦暗不明:听闻,谢道君修的是无情道?真的能够无情吗? 可他没有看见谢春山低头的瞬间,目光流连在他光滑的脚踝上,眼底的占有欲浓地惊人。 七月流火,红妆十里。 萧怀舟舍弃谢春山另嫁他人的那刻。 三界之中无人能敌,本该风雅透骨不问世事的谢春山,竟一再失态,当众抢婚。 捧着一颗破碎的道心,求萧怀舟不要嫁。 cp:萧怀舟(受)x谢春山(攻) 纨绔装凶小白兔受x白切黑占有欲爆棚攻 封面授权:天边的鱼-月影当轩 双j,he。 高亮: 1,hzc题材是非争议多,关评无瓜,原因可见第一章 作话。 2,文案非全部真相,有隐情,双向奔赴he。 3,hzc会烧至攻死去才结束。 第1章 萧怀舟在长阶上跪了很久。 簌簌的雪落在他身后数千尺长阶上,将他来时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踉跄脚印全都遮了去。 他未撑伞,一袭青衫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染成白色,满头青丝坠着晶莹雪粒子,如一副被细细描摹的古画。 萧怀舟恍若未觉,只抬眼盯着头顶上‘归云仙府’四个挥斥方遒的大字。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 奈何归云仙府宫门依旧紧闭,门前的雪堆了有三尺厚也无人清理。 雪越下越大,浩然正气的大门旁一根树枝覆满厚厚一层雪。 没过多久树枝便被压断,连带着枝桠上一个鸟巢急急坠落下来。 幸好下面是绵绵厚雪,整齐编织的鸟巢斜插进雪中,几枚圆润的蛋滚出去老远。 却没碎。 萧怀舟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盯着几枚蛋许久。 终于还是往那边挪了挪身体,俯身捡起几枚蛋,细细擦掉上面的雪渍。 这一系列动作牵扯着胸前的伤口,让他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仅仅是挪过去这个动作,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绵密的汗水。 冷不丁从他身侧冒出一句人声。 “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去救别人,你难道不知生死有命这个道理吗?” 是昨日进去通报的小道童,到今日才出来。 萧怀舟扭头看向归云仙府,门前落雪的地方被半开的木门推出一扇半圆空地。 空地上只有小道童一人的脚印。 他扯了扯嘴角,虽然知道结果,可还是不甘心:“谢春山呢?” 萧怀舟的嗓音有种初雪落地的沙哑感,带着些许的病弱与中气不足。 小道童忽然觉得眼前人也蛮可怜的,语气稍微放缓:“谢宗主说: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望萧四公子接受自己的命数。” 有风声穿梭于枝桠之间,越过寒雾,惊起一阵簌簌落雪。 萧怀舟不禁想到他遇到谢春山的那一日,也下了这样一场大雪。 彼时的谢春山,一双手筋骨尽碎,连剑都握不住,比凡人还要脆弱三分。 他将谢春山带回王都,倾尽自己的一切给他治疗。 甚至不惜为了一味治他的药得罪东夷蛮族,这才救回了谢春山的一条命。 后来,他更是将谢春山送上仙门之颠,被所有人恭恭敬敬称一句——‘谢宗主’。 而今,谢春山竟然说: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 好一个命数使然! 得到答案后,萧怀舟嘴唇失去最后一丝血色,不再开口。 只是低头将怀中几枚蛋重新放入鸟巢之中,又将鸟巢安安稳稳置于旁边石缝之中,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像被谢春山拒绝的他一样。 数万长阶上,一阶一阶重新印上萧怀舟归去的脚印,蜿蜒而下看不到尽头…… “小师兄,他是谁,不会御剑吗?” 有人从小道童身后探出脑袋,好奇道。 归云仙府门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就是用来唬人的,左右门派弟子都是修仙之人,可以御剑飞行。 这数百年来倒是头一回瞧见有人一步一步爬上来。 这得爬多久呀…… 小道童摇了摇头:“听说是宗主在凡间的恩人,来求宗主出山救命的。可宗主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代表着不再插手凡间事。要我说,这人就是挟恩以报。” “他看着不太像……” “你懂什么,没听见师尊说吗,人间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 “这话不是谢宗主说的吗?” “嘘,慎言。” 小道童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不远处被安置妥帖的鸟巢,叹了一口气。 两道身影消失在归云仙府门口……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不知何故门前积累数尺高的雪忽然间消散于无,只留下一片清清静静的仙门之地。 没有雪融的寒冷,单独放在石缝中的鸟巢似乎还有生机…… —— 萧怀舟下山的时候,一双鞋袜已经全部被雪水浸染,隔着很远就能瞧见青色衣袍上两道颜色分明的界限。 一直在山下等着的小厮观书匆忙迎上来:“四公子,可别冻坏了,快上马车上暖暖。” 萧怀舟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忍不住抬头回望。 这归云仙府他总共来过三次,跪了一夜,却没有一次能够见到谢春山。 有风掠过雪林,绕树而歌,形成的簌簌空响听着便觉得是一种悲鸣。 萧怀舟一步三回头。 有那么一刻,他还是希望可以看见谢春山走出来,御剑而下,救他于水火之中。 可惜没有。 回应他的只有簌簌落雪,绵绵不歇。 待他万念俱灰之时,原本纷纷扬扬落雪的归云山顶,不知何时竟然停了雪,空出好大一片天光落下的光景,在这天寒地冻的乱世里,倒成为一片温暖的净土。 萧怀舟自嘲得笑了笑,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太蠢。 雪顶冷寂,幼鸟无辜。 谢春山连一窝幼蛋都愿插手,偏偏却不愿插手他的事情…… 什么朝代更迭,命数使然。 都是借口,都是放屁。 “回王都。” 萧怀舟万念俱灰,再也不愿多看一眼。 透过车窗的声音越发沙哑,他说出这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他原本便咳得凶,经历过这一夜长跪之后,更是几乎要将肺腑连血带命全都咳出来。 单薄纤弱的身体,随着踏上马车的颠簸,有些摇摇晃晃。 一直等在马车面前的观书,捏着缰绳手一顿,脸上犹豫之色腾然升起,过了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提高声音。 “四公子,我们逃吧。” 逃吧,不要去管王都了,不要回去送死。 见自家公子没有出声制止,观书大着胆子继续游说:“您为谢宗主惹怒了东夷,如今谢宗主却不肯帮咱们,我们回去王都必死无疑,东夷来了三十万大军,我们斗不过的!” 东夷大军压境,立世三百多年的大雍王朝岌岌可危,这是半月前已知的事实。 四处战火绵延,大雍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这场仗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胜利者。 可若是让对方掌权…… 萧怀舟不允。 他早已为风雨飘摇的王朝尽心竭力。 雪夜跪请老将出山,放下尊严飞鸽求邻国出手,甚至亲自带兵在中原抵抗了七天七夜,直到城破那日,差点儿殉国。 能做的,该做的,萧怀舟都已经去做了。 若不是到退无可退的绝地,若不是凭借凡人之力已经无力回天,他又怎么可能会来求谢春山! 求那个冷心冷情的清高之人。 将他的尊严送到谢春山的脚底下,一寸一寸碾碎…… 事实证明,谢春山,终究是那一捧阳春白雪,不可摸不可触碰。 更不可能下凡尘来,为他一战。 “回王都。” 萧怀舟不愿再想,话里加重了几分不容质疑,因为太过用力而剧烈咳嗽起来。 他坐进马车,抬手将车窗紧闭,隔绝自己与归云山的最后一缕联系。 套着的马仰首奋蹄,头也不回地闯入纷纷扬扬的雪林里,只留下连绵不绝的咳嗽声证明曾有人来过。 萧怀舟回到王都的时候,王都城门已破…… 在马车上远远望去,都城最中心的皇城所在处已经是火光冲天,几乎映红了半座王都城。 在这样的熊熊烈火之下,连纷纷扬扬的大雪都看起来毫无威慑力。 自城门口往皇宫的路上马车颠颠簸簸,每一次震颤,都似乎要将车上的人摔落下来。 饶是马车里布置地豪华安稳,萧怀舟也需要紧紧扶着车框才不至于摔下去。 在外面驾车的观书一言不发。 城门口并没有东夷的士兵守卫,四处都是断垣残壁,连逃亡的百姓都销声匿迹,静悄悄的。 除了火光之外,一点儿旁的声音都没有。 坐在马车上抬眼看去,不远处火光冲天的皇宫已经解释了一切。 叛军已入皇宫,真真是回天乏术了。 观书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萧怀舟。 但萧怀舟早已猜到。 甚至每一下马车的颠簸他心里都清楚,是因为压过了不知哪个百姓的尸首。 浓烈的血腥气顺着车窗的缝隙飘进来,惹得他胸口郁滞在那,一口气不上不下,翻江倒海的想要呕吐。 此生一共二十四年,他也曾春风白马一夜看尽长安花,做过一回风流少年。 他萧怀舟原本是大雍朝最闲适的皇子,不谋权位,纨绔不羁。 若不是因为谢春山,又怎会经历这般惨烈的景象。 不用打开马车窗,此时的王都已经成为一片尸山血海之地,观书选择从尸首上压过去,是因为早已无路可走。 每一条路,每一道小巷中,都交叠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尸体…… “四公子……到了……” 两匹马站在烈火之前仿佛预知到危险,鼻中一刻不停地喷着热气,任凭观书怎么抽鞭子也不愿再往前走一步。 厚重的锦缎帘子被人掀开,萧怀舟捂着口鼻缓慢踏下马车。 毕竟是在走一条不归路,前面是东夷烧杀抢掠的重兵,后面是早已为大雍殉国的臣民…… 他没有退路。 他放下遮着嘴的手,将掌间翻转过来,反手从车厢里抽出一把长弓,两根手指紧紧勒住弓弦,搭羽上箭。 有丝丝缕缕血迹顺着白色的弓弦缝隙往下流,是刚才咳出的血痰…… 萧怀舟全身都失了力气,但还是用尽最后的体力支撑自己坚定地站在城门口,仰头看向昔日庄重浩然的王都城门。 朱红色的城门紧闭,再往上看就能看见悬着的几根绳子。 绳子末端被五花大绑的‘东西’,隔着距离依稀能够被辨认出,是几个身着繁复锦缎的人形。 萧怀舟认得他们。 从右往左数,是他的父皇,他的长兄,长嫂,还有几个小小的身体,头发上两个发髻啾啾散落一脸,遮住五六岁稚嫩的容颜…… 曾几何时,这些孩童还围着他喊过一句‘皇叔’…… “观书,你走吧。” 萧怀舟红了眼,却没有泪落下。 他握紧了手中长弓,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朱红色大门下挪过去。 一扇朱门背后,惨叫声连连。 是血肉模糊的穿刺声,是喧嚣震天的哭喊声,声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控诉东夷的罪行。 也在控诉萧怀舟自己的愚蠢。 愚蠢到他以为,七年情谊,救命之恩,这些种种加起来,谢春山不会放任不管! 可他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直到里面有人喊了一句:“萧四回来了!开城门宰了他!” 萧怀舟迎着沉重作响的朱红色城门,挺直脊背。 城门内的火光,随着缝隙逐渐拉大,带着黑色的阴影扑面而来,逐渐将萧怀舟瘦弱的身影吞噬进去。 城头上的大雍图腾轰然倒下,而在距离这里更遥远的归云山上。 石缝中曾被妥帖安置的鸟巢无风自落,这一次没有厚雪的缓冲,柔脆的蛋壳滚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一地淋漓…… 也许是死的太快。 他没有瞧见…… 从萧怀舟背后排山倒海而来的一道寒光,凛冽的剑意瞬间越过他席卷半个王都城,一路摧枯拉朽横扫数千黑压压的士兵。 连带着皇城朱红色的大门都被拦腰而折,轰然倒地溅起数米高的烟尘。 一时间皆剑音弥散,宛如人间炼狱。 烟尘落下后,一人清冽如冷泉,宛如谪仙。 止步抬眼,眼底满是浓烈的戾气…… 作者有话说: 关于关闭评论: 作者无瓜。主要是hzc评论区实在是太过不友好,作者看了会心梗,读者互相之间吵架颇多,为避免进一步加深大家矛盾,所以关闭评论区。 感谢大家安静看文。 本文不生子,不逆cp,结局he,双向奔赴,无渣男纯属误会,24章开始长嘴。 下本开狗血文《竹马另嫁(悔婚后竹马他杀回来了)》在专栏,是一本臣夺君妻狗血文。 沈小侯爷身世显赫,手握重兵,是整个大魏绝艳惊才的天才少年。 没想到竟然被人退了婚。 退婚之人是江丞相嫡子江怀砚,虽玉雪姿容,可却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一步三吐血,弱柳扶风。 除了沈关越,无人愿娶。 沈关越气不过,提了长枪冲过去质问,却只得了一句: “我要后位,侯爷满足不了我。” 昔日竹马负心悔婚,入宫为后,万人之上。 而那夜被伤透了的白马少年,远赴边关,自此销声匿迹。 —— 谁都不知道,江怀砚曾死过一次。 前世他家遭天家陷害,株连三族,亲族死绝。 是沈关越主动放弃侯位,换他一命。 天家竟还大发慈悲,赐他收敛家人尸骨。 他于刑场之上送别三族四百八十一口人,无一活口。 回去之后,他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重活一世,江怀砚只想弑君。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他抛弃的少年,有一日竟饮兵练马,剑指长安,杀回来了! 阅读指南: 1,纨绔春风得意少年将军攻x智谋惊艳绝才病美人受 2,攻白切黑,白的时候少年将军,黑的时候疯批可怕。 3,中期攻对受,会有强取豪夺。 4,不生子不生子,但标签需要半个月才能改,先挂着。 第2章 萧怀舟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 否则怎么可能会在死前看见谢春山的剑光。 谢春山练得一手好剑。 但他只是在打听谢春山过去的时候听旁人说起过。 他们说谢春山一剑霜寒十四州,可斩四季变幻,是归云仙府不可多得的天才剑道。 他却从未见过谢春山提剑的样子。 他将谢春山带回来的时候,谢春山一双握剑的手筋骨尽碎,别说握剑了,便是抬起手腕,都是痴人说梦。 后来,他耗尽天材地宝将养着那双手,将他指骨一寸一寸接上…… 再后来,大雍亡了。 他到死——也未能得见谢春山为他提一次剑。 所以他真的疯了,临死前还幻想谢春山会为他下山来。 真蠢。 萧怀舟眯了眯眼睛,试图丢掉这令人不舒服的情绪。 总觉得是城内的火光太盛,照得他适应了好久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搭在弓弦上的指尖颤了颤,原本已经可以驾轻就熟的弓弦,此刻却好像缀上了千金力道,几乎要勒进骨肉里去。 这好像,不是他的弓……手感不对! 萧怀舟骤然睁开眼。 眼前是空旷无际的校场,微微泛黄的草坪上立着一桩桩画着红点的草把子。 不是已经烈火焚城的大雍皇宫。 这是哪?他有些晃神。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手指松下劲,一直勾着手指的弓弦脱手,羽箭应声而落。 白羽箭只飞了二十尺不到就落了地,斜斜插进草地里。 插的并不深。 有人自他背后开口,声音狡黠不羁:“老四昨晚一定又去花楼了,瞧这手软的跟没骨头似的。” 紧跟着就传来几声低低的嘲笑,像风略过耳际。 萧怀舟睁开眼向四周看,周围站着许多面目不同的人,但大多是一种表情。 无非是或害怕,或假意逢迎,再配上二两虚伪。 一如既往的难看。 他正站在校场上,刚才开口调侃他去花楼的男子爆发了爽朗的笑声,一众官员都跟在后面附和着笑。 那是他的二哥,父皇的第二个儿子,萧长翊。 萧长翊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 “老四素来体弱,能挽弓已是不易,何苦再多言。” 这才是他的大哥,大雍太子萧怀柔。 萧怀舟愣在那里。 他这是…… 他分明…… 他重生了。 萧怀舟几乎是立刻确定了这件事。 回到了十六岁的那年,他第一次遇到谢春山的那年。 萧怀舟默默垂下手中弓箭,扭头看向坐在高台不远处的太子萧怀柔。 萧怀柔的面目温和,端坐在高台之上,一身明黄色衣袍还没有被鲜血浸染,腰间也没有被粗粝的草绳勒断肋骨,还是大雍朝唯一的太子。 还好……真好。 萧怀舟松了一口气。 他与太子萧怀柔一母同胞,皇后早逝,他们二人一起相扶相持在诡谲多变的深宫里长大,感情甚笃。 见他垂下手中弓,二哥萧长翊疑惑出声:“怎么,老四这就放弃了?” 这话里,多少是带着点讽刺的。 萧怀舟不去看他,反而低下头盯着自己手中那把弓。 确实不是他用惯了的弓,手中这把是校场上及其普通的一把弓箭,只是被人动了些手脚,让幼年时受过伤的他完全拉不开。 这手脚,是萧长翊派人做的,当时萧怀舟就看穿了。 不过因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校场比试,萧长翊不过是想出出风头,打压打压他们嫡系皇子一脉。 所以他也懒得去揭穿萧长翊。 再加上这一次校场赢得首冠的皇子,可以得到的彩头是东夷世子最喜欢的某样东西。 涉及到东夷世子,其实就是大型相看现场了。 大雍虽为诸国之首,但权力制衡有诸多讲究,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所以今晚也是想要挑选出一个皇子来与实力稍弱的东夷联姻,以稳定大雍朝的地位。 所以太子萧怀柔并没有参与比试。 拿到彩头的皇子,便可以拿着信物去参加晚上的晚宴,与东夷世子联络感情。 前世的萧怀舟压根就不想成亲,当知道萧长翊在弓箭上动手脚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听之任之,正好顺了他二哥的意,也顺了他自己的意。 何乐而不为。 可如今。 萧怀舟将手中的弓箭掂了掂,复又重新举起来,搭弓上弦。 “怀舟,你手臂有伤,不可勉力而为,否则这筋骨又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 太子萧怀柔瞧见他这架势,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是的,他的右手臂上有伤,曾被人深深砍了一刀,砍断半数筋骨。 幸亏当时年幼,加上这些年来萧怀柔的悉心照料,总算是让断裂的筋骨全都重新长了回来,平时行为与常人无异。 只是不可太过于用力,以免旧伤复发,伤筋动骨再难复原。 “不过是校场最轻的那张弓,大哥你也太草木皆兵了,老四他又不是女孩子,怎么就手无缚鸡之力,连一张弓都拉不开了?” 萧长翊强调了‘最轻’两个字,而后端起茶杯吹去浮叶,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摆起十足的看戏态度。 太子还欲再阻止,却被萧怀舟用眼神安抚下来。 “无事,不费力的,我刚才只是手滑了。” 他重新举起弓来,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红色草把子。 上一世,他就没有能够射中靶心,落得一个身娇体弱,流连花楼的‘好名声’。 虽说他对于和亲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但谁让他是太子的胞弟。 太子之位,本就是一根悬于半空之中的危卵,稍有差池,便可能落地粉碎。 朝中上下那么多人盯着太子的一言一行。 他萧怀舟身为太子胞弟却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纨绔风流,这种流言虽然轻微,但终究会在废太子道路上成为一块垫脚石。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仅仅是谢春山,还有萧长翊。 萧怀舟感受着手中弓箭的力道,校场上最‘轻’的弓,被萧长翊加码成为了中等重量,若是换成前世十六岁的他,确实无法全盘拉开。 但前世遭此算计给太子造成麻烦后,萧怀舟回去一直有苦练弓箭之术。 旁人皆以为他一直病弱纨绔,实际上…… 他筋骨漂亮的骨节搭弓上弦,眯着眼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靶心。 长风将他的青丝吹起,他本就生的极其好看,在骤亮的天光下,皮肤白皙到像是精雕玉琢的冰塑。 青袍玉冠,身材修长。 这会儿挽弓搭箭,一眼望去整个人清冽如冷泉,少年锐气如长剑,贯穿天地间。 只听‘嗖’一声,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尾羽雪白的长箭破空而去,带着呼啸的尾音径直飞向靶子。 原本插在靶心的红色尾羽箭,被萧怀舟的箭从末端刺入,一分为二,颓废地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这柄红色尾羽箭,是萧长翊射出的。 而暗红色的靶心中央,白色尾羽箭穿心而过,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孔洞,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事实。 周围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气。 萧长翊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中,反应过来之后,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负责换弓的侍从。 要说这个废物四弟忽然得了什么天生神力,萧长翊是绝对不信的,多半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利索。 萧怀舟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嘲讽的笑容蜿蜒上嘴角。 他将手中弓箭随手一丢,稳住有些颤抖的胳膊,语气轻佻:“二哥说的对,这弓,太轻了。” 翩翩公子,少年好不得意。 萧怀舟才不介意夺了这次校场的头筹。 和亲,他是不会去的。 但他也绝对不会让萧长翊去。 上一世便是萧长翊得了东夷的青睐,娶了东夷世子。 原以为得到了东夷的和亲,大雍可安稳百年,却不曾想萧长翊狼子野心,见废掉太子无望,竟然联合东夷一起进攻大雍…… 养虎为患,莫过于此。 萧长翊将手中杯子重重放在台案上,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四弟,老四既然赢了比赛,就快拿了彩头,回去准备准备晚上的晚宴,可别以这副病弱的样子见人。” “对了,二哥来时见苍梧大道落雪堆满,晚宴耽误不得,老四车架单薄,最好还是换一条道回府。” 萧怀舟因为刚才施力的右手臂,无意识颤了颤。 不是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苍梧大道’四个字。 从校场回到他府上有两条路,一条是萧长翊口中的‘苍梧大道’,而另一条,便是一小路,小路上因为有商贩偷偷摸摸做生意,所以即使有落雪,也早已被清理干净。 萧怀舟在意的并不是落雪堆积的道路。 上一世,萧长翊也说了同样一句话,天生生有反骨的萧怀舟自然是不会听这位二哥的,毅然决然的选了苍梧大道。 然后,他便遇见了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几乎要被大雪埋没的——谢春山。 如此看来,谢春山的出现,与萧长翊定然有着几分关联。 萧怀舟朝高台上的太子行了礼,便扭头出了校场,一直到掀开帘子坐上马车之后,他还有些恍然。 谢春山三个字,像是一道紧紧箍住他的枷锁,越挣脱,缠得越发紧…… 若是,他这一世不去苍梧大道,是否便可以就此与谢春山别过。 从此山长水远,再无任何瓜葛。 谢春山修他的无情道,他走他自己的独木桥…… 萧怀舟坐定在马车里许久,直到马车离开校场很长一段距离,他才掀开车帘。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澈,如同雨后清新的空气一般。 “观书,走苍梧大道。”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悔婚后竹马他杀回来了) 沈小侯爷身世显赫,手握重兵,是整个大魏的少年天才。 没想到竟然被人退了婚。 退婚之人是江丞相嫡子,虽玉雪姿容,可却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一步三吐血,弱柳扶风。 除了沈小侯爷,无人愿娶。 小侯爷气不过,提了长枪冲过去质问,却只得了一句: “我要后位,侯爷满足不了我。” 昔日竹马负心悔婚,入宫为后,万人之上。 而那夜被伤透了的白马少年,远赴边关,自此销声匿迹。 —— 谁都不知道,江怀砚曾死过一次。 前世他家遭天家陷害,株连三族,亲族死绝。 是小侯爷主动放弃侯位,换他一命。 天家竟还大发慈悲,赐他收敛家人尸骨。 他于刑场之上送别三族四百八十一口人,无一活口。 回去之后,他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重活一世,江怀砚只想弑君。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他抛弃的少年,有一日竟回来了。 阅读指南: 1,纨绔春风得意少年将军攻x智谋惊艳绝才病美人受 2,攻白切黑,白的时候少年将军,黑的时候疯批可怕。 3,中期攻对受,会有强取豪夺。 第3章 马车悄无声息得行走在青石板路上,一个拐弯就拐上了苍梧大道。 苍梧大道是王都的官道,大雍王朝有明文规定,官道周围不可以聚集小摊贩,除了王朝操控的钱庄粮食铺盐铺之外,不可以随便行商。 所以苍梧大道平日里人并不多,即使有马车路过,大部分也是从这里进货,拿着行商许可证去买卖盐米。 苍梧大道的尽头,便是王都皇城城门。 此时皇城城门在他们马车的正后方,烈烈迎风而举的图腾在空中肆意飞舞,是一条龙形的图腾。 萧怀舟掀开后车帘,一步一回首的看向干净整洁的城墙。 哪有一丝前世烈火焚烧的破败气息。 恍如做了一场黄粱大梦,在梦中粉骨碎身,清醒之后徒余一身冷汗,和后知后觉的悲欢痛楚。 直到现在萧怀舟才逐渐接受,自己真的重生了这个事实。 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回来了。 关于为何会重生这件事,他刚才也曾思索过,但始终得不到答案。 不过如今世道,大雍朝与归云仙府并肩而列,人间由大雍王朝统御,而各大仙门则皆归属于归云仙府。 大雍朝崇奉修仙,将修仙之人地位放的很高,对他们很是尊敬。 况且大雍朝王都有上古真神羽化后所护佑,任何法术在王都都无法施展,修仙之人一入王都,便与凡人无异。 所以数百年来,归云仙府与人间皇帝数进水不犯河水,倒是并治的一个清平人间。 人间既然有人修习法术,自然就有人飞升成仙。 这样算来,重生这件事,倒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东西。 萧怀舟放下车帘,默认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从头来了,那便不能像前世那样活。 谢春山…… 这一世,他累了,不想重蹈覆辙。 “四公子坐稳呦,苍梧大道上积雪都化了,青石板上湿漉漉的,这会儿又开始下雪,怕是要结冰。” 观书在前面驾着车,熟练得往自家府门路上去。 由于大雍等级森严,若是立了太子,为彰显太子的权威,其他的皇子便不可以被称呼为皇子,统一按出身排名称为公子。 所以萧怀舟,在他人口中便是萧四公子。 马车轮轴碾过刚刚结好的薄薄冰层上方,发出‘吱吱呀呀’的破碎声,在空寂的大街上显得格外清晰。 观书原本是准备给四公子秀一下车技,结果才行了没多久,就被自己给吓到了。 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颤抖:“四公子,前面好像死人了……” 萧怀舟正在车中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右臂,将紧张的肌肉疏解开。 虽说前世苦练了许久,这么一点被‘加码’的弓箭不至于掌握不了力道伤了自己,但此时此刻自己终究是十六岁的赢弱躯体,经久不锻炼,肌肉酸痛的很。 听闻观书的话,他揉/捏手臂的动作一顿。 今日因为赢了校场比箭,比前世晚了一刻钟才到了苍梧大道。 若是这一刻钟时间,谢春山熬不过去……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过是死个人,也值得大惊小怪。” “可他好像是归云仙府的人,若是就这么死在苍梧大道上……我就说二公子怎么这么好心劝您不要走苍梧大道,原来是在这里盘算着!” 观书忿忿,却也不敢上前,拉了一把缰绳将马车停在半道上。 归云仙府的人死在大雍王都中。 这可是件天大事! 往轻了说,是一桩无解的悬案,因为王都的人无权去干涉归云仙府的事情,若是归云仙府的人出了事,多半不会是寻常百姓干的,这件事王都就查不出个原委来,无法交代。 往重了说,就更不得了了,涉及了两边微妙的平衡关系,若是有人借此大肆宣扬,很有可能会引得王都与归云仙府的对立。 不过来迟一步,谢春山真死了? 萧怀舟牵起一抹苦笑,心头压抑地难受,却又没有办法找到宣泄的出口。 恨他不死,却又恨他这么轻易便死了。 那些前世的不甘心,前世的愤懑,难道就这么便宜了谢春山,让他就这么干干净净去了? 萧怀舟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语气里连自己都能听出无尽的薄凉与不甘:“死透了吗?” 观书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双眼紧紧盯着雪地里几乎要被薄雪埋没的瘦弱人影。 隔着重重雪帘,他终于瞧见了那人还在细微起伏的胸膛。 “没死,还没死,太好了!四公子,他还没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观书语气兴奋。 “那便等着,等他死了再过去。” 萧怀舟语气很淡,淡到旁人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刚刚还在兴奋的观书想被破了一盆冷水:??? 他忍不住扭过头,透过帘子瞧着自家四公子。 青衫儒雅的十六岁少年,一双眼睛淡漠地盯着厚重车帘,仿佛在透过车帘看什么东西。 少年的五官其实有些寡淡,可是全都凑在一起之后,便成了一副可以细细临摹的古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近人的仙气。 艳极情极,风雅透骨。 奇怪,明明还是朝夕相处的那个四公子,即使身体赢弱,却自有一分让人看着就会忍不住怜悯的风流在其中。 可是观书却觉得这个四公子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这不一样在哪里,观书说不出来,只觉怪怪的。 “可要是这归云仙府的人在咱们眼前死了,到时候有人怪罪下来,怕是会为难到太子爷。” 观书是个懂利弊的,跟在四公子身边久了,有些东西自然而然会浸染到。 萧怀舟的一举一动并不仅仅关系到自己,而是牵连着太子的名声,若是全力救治这位归云仙府的伤者,倒是可以替太子博一个好名声。 若是弃置不顾…… 萧怀舟没有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观书所说的事情,但他更清楚一件事。 那便是:谢春山绝对不会死。 他谢春山是谁,是归云仙府的天之骄子,是他人口中的高悬明月,是世间上下千年来唯一有机会飞升天道的宠儿。 谢春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 若不是现在他十分清楚谢春山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不能开口说话,他真的是想要下车问一问谢春山。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 那么谢道君的生死,是不是命数使然呢? 车外纷纷扬扬的小雪逐渐停了,在日落西沉的时候化作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本来苍梧大道上的雪就很薄,被雨水冲刷下去之后渐渐融化,露出下面有些年岁的青石砖来。 有夜风呼啸而过,吹动马车四角坠着的青铜铃铛,回音绕绕,经久不息。 一人一马车,就这么在空寂无人的大道上对峙着。 只不过,萧怀舟坐着,而谢春山是狼狈地趴在那儿。 潺潺血水染透了谢春山的白袍,将他腰间‘归云仙府’的印记浸透,遮掩住他的身份。 此刻他只是个需要救助的凡人,而不是什么谢道君。 雨越下越大,他身上的血好像流不干净似的,顺着雨水蜿蜒过来,一路绕到萧怀舟的马车面前,成为一条血河。 过了很久,萧怀舟掀开车帘,与谢春山隔着迢迢长街相望。 他很清楚,谢春山现在看不见他。 双目失明,指骨尽碎,一身法术都被夺去,曾经的天之骄子被人打断脊骨废去功夫丢在此地,连本命仙剑都被折段。 这便是初遇时候的谢春山。 一无所有,比凡人还要脆弱三分的谢春山。 前世,萧怀舟派人打听过,谢春山曾是归云仙府的得意弟子,但是因为一件事与府主产生了分歧,又被人以此大做文章,赐了个罪名关入思过崖百年。 只是不知,原本应该呆在思过崖思过的谢春山,为何会这般狼狈地出现在王都之中。 萧怀舟盯着那张令人无法忘却的脸。 不得不承认,谢春山被誉为高悬明月,是实至名归的。 即使他现在半张脸都沾着血,青丝长发凌乱地散落在额间,也掩盖不了他那股立于山巅,受凡人敬仰的风姿。 从他的角度高处俯视,谢春山狼狈虽狼狈,垂眸合眼之间,却掩盖不住那股傲杀三界不折傲骨的气魄。 萧怀舟看得入了神,曾经他有多喜欢这张脸啊。 喜欢到他几乎都忘了,忘了自己前世曾付出多大努力。 为他不远千里求药,为他兵临城下,为他树敌无数,为他远赴东夷,埋下亡国祸端。 这才将谢春山这只人不人鬼不鬼的破布娃娃,一点一点缝合好,悉心拼凑。 重新变成高悬明月的模样。 黑色的长靴,一步一步踩着血水走向地上趴着的那人。 他站定在谢春山面前,弯下腰,垂头看他。 高悬明月? 那么,这一世。 就让他亲手将谢春山拽下来,狠狠砸进这红尘里,将他弄脏,将他染成别的颜色。 他要碾碎谢春山的无情道,他要让谢春山与他同葬。 他要谢春山连死,都只能死在他的手里。 “把他带回去,关在我的寝宫里,手跟脚,都锁上链子。” 黑色长靴不再留恋,调了方向踏水而去。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锁起来,锁起来! 谢春山眯了眯眼:了解,媳妇儿的爱好已经get! 第4章 萧怀舟既然发了话,观书就不敢违背。 但四公子话说的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要锁在四公子的寝宫里……这,这归云仙府的道君确实应该带回去好好安置,可怎么会安置在四公子屋里呢……还要拿链子锁住人家道君。 这……不太像话啊。 要知道,四公子一向是个有洁癖的人,虽然体弱多病,但是平日里吃穿用度可都是要最好最精致的,一丝儿褶皱都不行,更别说把一个这么脏兮兮的人放进他的寝宫睡他的软塌了! 观书一言难尽地盯着萧怀舟离开的背影,登时觉得四公子怕不是被什么修仙之人夺舍了吧?竟然会说出这么惊为天人的话来。 但主子的吩咐,观书只能提着脑袋去办。 幸好萧怀舟的寝宫很大,隔间里还有一个小型汤池。 得在四公子晚宴回来之前把这位道君好好洗洗干净,免得到时候脏了四公子的床榻,又惹四公子不高兴。 眼见着萧怀舟执意自己走回去,观书只能匆匆回府着急忙慌地安排人来接道君,以免耽误了时间真的让人死了。 等萧怀舟自己踱步回到府里的时候,观书已经将人安全带到了府里,只是他的寝宫里现在闹哄哄的,喧嚣得很。 萧怀舟皱了皱眉,仿佛看到前世带谢春山回来的场景。 屋子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喧喧闹闹的,地上还有淋漓不尽的水渍,有几个小厮端着铜盆站在廊下唉声叹气。 “怎么办啊,这位道君不愿意洗漱,观书又怕弄脏四公子的寝宫……” “就是,用强的吧怕伤了道君,到时候跟归云仙府不好交代。” 这些话皆被缓步而来的萧怀舟收入耳中。 观书瞧见他,连忙迎上来:“四公子,您一会儿要入宫去参加晚宴,里面太乱还是别进去了。” “不去晚宴。”萧怀舟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雕花木门上。 “可您今天不是在校场赢了……”观书的声音逐渐弱下去。 他实在是想不通,四公子今日好不对劲,能去晚宴与王共饮,分明是个为太子长脸的好机会,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你们都下去吧。” 萧怀舟懒得解释,他对跟东夷和亲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在校场上大出风头只是为了抢萧长翊的机会。 大雍如今势力如日中天,只要不被萧长翊毁了,自可以千秋万代。 他不去晚宴,萧长翊也去不了,刚刚好谁都不用去见那什么劳什子东夷世子。 别看萧怀舟平日里纨绔不羁,弱不经风的。 但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萧四公子说一不二的性格,无人敢去探究他话里的意思,也不敢忤逆他,这会儿得了命令,更加巴不得丢下谢春山这个烫手山芋。 于是院中一下子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月上中天,坠着冰棱子的屋檐上,渐次点燃一盏盏雕花浅黄色灯笼,将原本有些暗淡的庭院照亮。 萧怀舟没有立刻进去。 他在安静的院中静立着,细雪无声落下,在他周围覆上一片洁白。 萧府后院的主屋里,也点了一盏灯。 苍劲消瘦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朦朦胧胧间依旧能感受到那人的仙风道骨。 来之前他已经猜到了屋子里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无非是满地血水,谢春山倔强倨傲地坐在那儿,拒绝任何人触碰他。 谢春山伤的很重,元丹尽碎无仙法护体,又被人丢弃在王都中。 下了一夜雪之后尘埃泥土都混合着血水黏连在他身上,若是不剪开衣物清洗干净,伤口迟早会发炎恶化,到时候就真的是命悬一线了。 可谢春山偏偏是一轮高悬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上一世萧怀舟惦记着他,敬重着他。 谢春山不肯宽衣不肯治伤,他便依着谢春山,甚至亲自驾车周转王都周围,求遍大雍身怀法术之人,只为替谢春山每日施展个小清洁术。 这件事闹的轰轰烈烈,不仅仙府之人暗暗嘲笑他,连大雍朝百姓也觉得他疯了。 可不是疯了么? 萧怀舟笑的很淡,抬眼望向一门之隔的屋子。 这一世,他不会发这种疯了。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从人外向里推开。 屋中很幽暗,角落的炭火安静燃烧着,金创药和淡淡的血腥气味道经久不散。 萧怀舟还未看清楚谢春山的脸,就先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出去。” 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地如同万丈坚冰。 一世不见,还是那么不可近人。 刚才也就是这么把所有下人赶跑的吧。 萧怀舟丝毫不惧,黑色长靴踏进来,有雪粒顺着他的脚步偷溜进屋子,只是落地便融化了。 屋里太暖,冷热交替之下,他本就赢弱的身体受不住,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也便是从这一阵咳嗽里,谢春山判断出来人与之前的都不一样。 他空洞的眼神闪了一闪,并未开口。 萧怀舟适应了一下屋子里微暗的光线,目光最终停留在谢春山那双骨节尽碎的手上。 那双手太好看了,筋骨分明,有血珠从苍白的指骨上渗出来,随着谢春山偶尔的动作,细细的锁链发出些微轻响。 好脆弱,仿佛一折就会断。 萧怀舟莫明觉得胸口有些燥意在翻涌。 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大步踏到里间。 里间汤池中已经蓄了一池热水,萧怀舟捞了捞袖子,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试探水温。 稍稍有些热,不过无妨。 他很满意得转过身,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谢春山。 谢春山虽然双目受伤看不清晰人影,一身修为尽废,但他毕竟修炼了那么多年,还是可以依靠稀薄的灵力感知周遭情况。 尤其是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即使看不见,也依旧可以感受到灼热的视线。 让人很不自在。 “不想死,就别碰我。”被盯得久了,感知到对方的意图。 谢春山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干净利落,如同大雪压枝,一尘不染。 这话里带着满满的威胁。 大雍朝崇尚仙道,对归云仙府异常崇敬。 前世的萧怀舟,便是被这威胁给劝退了,甚至完全没想过,此时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强弩之末。 还当他这么好骗? 萧怀舟哂笑:“看来道君是在等我亲自给你洗了。” 手腕上锁链那头轻轻一动,谢春山猛然抬起头,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牵连着胸口的伤痛铺天盖地而来。 只是这痛,下一瞬便很快被另一种疼痛所代替。 牵着他手腕的锁链,被人狠狠一拽,他措不及防间踉跄被拉扯离开椅子,一下子就撞出去好远,膝盖直直磕在坚实的大理石台阶上。 早已被捏碎的腿骨再一次感受到了粉碎的痛楚。 就这么一下,谢春山就被那人拽到了汤池边上。 对方这一下的实力,远在自己现在这幅残破躯体之上。 想要以破碎的灵府击杀对方,根本不可能。 谢春山衡量了一下差距,收敛起仅剩的灵力,垂眸不语。 耳朵里是对方玩/弄手中锁链的声音,“真好用。” 然后那人就将锁链从背后绕到他眼前,几乎可以说是很粗暴地把他勒进了汤池中,讥笑道:“道君杀不了我,就只能任我摆布了。” 滚烫的热流瞬间包裹了他的周身,他双腿无力,指骨也用不上力道,温热的水漫过他的头顶钻入他的鼻尖,掠夺他所有的空气。 强烈的窒息感,像是被废除灵府的那一日。 世界与天光,都逐渐弃他而去。 一池温润的平静,被措不及防打破。 萧怀舟冷眼看着水面之下的谢春山,看他一点一点沉入水中。 即使这样狼狈的时候,他依旧面容如水,沉静不动。 仿佛一尊悲天悯人的神佛,被人拉下神坛之后依旧微阂双目,不恼不怒。 青丝如墨泼洒在波光凌凌的水中,一道一道散开又聚拢,像极了一朵绽放到极至的花。 高岭之花。 而萧怀舟面无表情地欣赏着。 欣赏着高岭之花将如何,一点一点窒息而死。 他攥紧了手中锁链,内心却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 他不明白,为什么谢春山不挣扎,不反抗? 难道说修炼无情道的人,真的可以无心无情,连自己生死都不能激起心中的一丝波澜了吗? 萧怀舟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头压得极其烦闷。 谢春山快死了。 可他一点儿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感都没有。 他焦躁地松开自己领口,然后探入水下,一把拎起谢春山的衣领,将人拉出水面。 还不能死。 就这么轻易地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劝服自己后,萧怀舟将人拉到自己的眼前,强迫对方仰头与自己对视。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他滚烫的呼吸可以落在谢春山的脸上,掀起一阵阵肌肤之间的颤/栗。 萧怀舟从未如此靠近过谢春山。 高山仰止,前世他是他不可触碰的明月。 而今明月坠入泥潭,萧怀舟努力稳住自己攥着谢春山领口的手,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颤抖来。 然后咬牙切齿盯着谢春山未曾睁开的眼。 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没有听到过的,浓到极致的恨意与占有。 像是想要将此人拆碎,侵吞入腹,据为己有。 “接下来,道君是准备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自然是媳妇儿来帮我。(闭眼高冷模样) 圈重点:“双重生”,hzc没开始呢,耐心等等。 第5章 满室水渍在地板上铺成一副凌乱的水墨画,任谁进来都会觉得,这里刚才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高悬明月,听到这句话,于千山万水之上,终于睁开双眼俯视世间。 只是与萧怀舟对视的那双眼眸,即使暗淡无光没办法聚焦。 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森森淡漠。 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谢春山就这么平静地用空旷的眼眸看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静默片刻,最终像是妥协了一般抬起自己手腕,试图解开自己的衣衫。 骨节尽碎,五指无力,唯有手腕还能动弹,就是有些费力。 谢春山竟然选择自己脱?! 萧怀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盯着眼前人的举动,盯着谢春山一点一点将不可控制的手探入衣襟。 即使是这样羞辱的动作,在谢春山做起来,依旧只能让人感受到‘仙风道骨’这四个字。 他们修无情道的,任何身外之物都不在乎了? “道君手指头似乎不给力啊,不如我来帮你。” 这是肯定的语气。 萧怀舟见不得谢春山这幅无所谓的模样。 分明是该被拉入泥潭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从容自在? 凭什么还要这么从容自在? 若说谢春山是高山神明,多看一眼,便是亵渎。 那么今日,他偏要渎神! 萧怀舟伸出一只手捏着谢春山的衣襟。 指尖触碰到湿漉漉的里衣,他心中一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作祟。 许是屋中炭火太旺,燥热地很。 他撇开这让人心痒的情绪,一下子就撕开了原本已经被剑划到残破不堪的里衣。 白色里衣因为沾满了水,跟随着自己的重量直接落入水中,大片大片的带着伤的肌肤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他眼前。 措不及防,甚至有些狼狈不堪。 谢春山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头。 这点儿表情萧怀舟还是错过了,他甚至下意识带着前世的条件反射,扭过了头。 高山仰止,不可亵渎,是上辈子刻在他骨子里的记忆。 他曾经有多少次在深夜假装路过谢春山的屋子,从那晦暗不明的门缝中,想要窥探出阳春白雪的一点点儿痕迹。 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抑制的铺天盖地的汹涌情绪。 萧怀舟一双耳根在摇曳的宫灯下,粉嫩到透明,伴随着丝丝绒绒的痒,密密麻麻爬满心头,遮住胸腔中一场无法宣泄的秘密。 想要撕碎一个人的秘密。 他狠了狠心,再次抬手一把将所有漂浮在水面上的里衣揭去,丢弃在青石砖上。 也许是皮肤骤然间接触冷空气,谢春山薄削有迹的肩头微微有些颤抖。 这些几乎微不可见的痕迹落在萧怀舟的眼中,成了让他兴奋的一道光。 “谢春山,受不了的话不如求我,求我我便放过你。” 他太了解谢春山。 上一世的谢春山,宁愿死都不会让旁人碰他一下,哪怕是施展小清洁术,也必须跟着一道屏风,不被任何人瞧见他狼狈的模样。 如今这样赤条条暴露在人前,是对谢春山最大的羞辱。 萧怀舟的手指一刻不停,慢慢摩挲在谢春山并不算光洁的后背上,一点一点顺着他背上的伤痕描摹。从肩头,到肺俞穴,再到精/壮没有一丝赘/肉的腰/际,一步步向下…… 谢春山背上的伤口像是树枝的分叉,在背上氤氲出一整颗枯萎的大树,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这伤一如前世,是被特殊武器所伤,普通伤药无法使其结痂,需要东夷此次进贡来的血菩提才能止血。 否则不出三天,谢春山便会鲜血流尽而死。 萧怀舟的手指,骤然从那些伤痕上移开。 上一世他为了血菩提,和东夷世子起了冲突,这事闹的有些大,连太子都差点儿护不住他。 后来还是萧长翊装好人替他多取了些,还故意说些什么为了缓和东夷的关系,自己不得不娶东夷世子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引得萧怀舟误以为自己欠了这位二哥人情。 真是可笑。 萧怀舟的手指触碰到腰侧下面,能清晰感觉到谢春山皮肤上微微起来的颤/栗。这是……敏敢点?还是说,终于找到了谢春山的软肋?他的手指跃跃欲试,心中无端端地兴奋起来,想要迫不及待侵入水下,再往下多走一分。 “你不求求我吗?” “你若不求我,我可就要继续了。” 他太想看谢春山四分五裂的模样,高山仰止倾塌在眼前,多么令人迷醉的景象。 谢春山不言不语,微阖双目坐在汤池中。 微晃的水波撞击着他的衣袍,又漾开。 外面波澜汹涌,他却内心平静。 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又中了一身入骨寒毒。 此刻不知是水太热,还是萧怀舟视线太滚烫,谢春山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平白多了几分属于正常人的样子。 若不是这半分汗水,萧怀舟几乎要以为自己现在摸着的不过是一尊雕塑。 无悲无喜的雕塑。 他的指尖已经探入水中,再往下半分就真的可以触碰到某些不该触碰的东西和底线。 萧怀舟眯了眯眼。 不对。 十分不对。 在他的记忆里,谢春山从来不是个会这么轻易妥协的人。 谢春山可以放着七年治伤的情谊于不顾,袖手旁观直到大雍灭亡,又怎么会轻易折断自己傲骨? 察觉到这一点后,萧怀舟不觉痕迹地勒紧手中锁链。 没来得及细细琢磨什么地方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绕到汤池前面。 两指一并措不及防探入谢春山的口齿之间,支撑着谢春山即将咬下来的牙齿。 尖锐刺骨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清楚的蔓延过每一处神经,引得萧怀舟太阳穴都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 谢春山竟然想要自/尽?! 还真是一身傲骨不许人折辱呢。 可他偏偏要折辱,要将高悬明月狠狠摔进泥潭里。 弄脏他。 萧怀舟与他贴的极近,指腹越过对方牙齿,再触碰到柔软的舌头。深深进入谢春山的喉咙,完成了一次深口侯。甚至加重了力道,强迫谢春山仰起头,微微张开嘴,含住他的手指…… 因为萧怀舟动作快一分,谢春山的目的没有达到,反倒是被手指狠狠呛进喉咙,瞬间咳嗽起来。 青丝凌乱无规律地贴在脸颊上,有淋漓水渍顺着他消瘦的骨相滑落,随着他的咳嗽,苍白的脸颊上泛出阵阵血丝。 竟少了几分仙气,多了点儿人气。 萧怀舟很喜欢看这样的谢春山。 被自己拉进红尘里,沾染上常人半分喜怒哀乐的谢春山。 “在我手里,你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怀舟语气轻蔑,像一个无情的执法者。 目的被戳破,即使被强迫着仰头‘看向’眼前霸道强势的人。 谢春山依旧没有露出一丝其他的表情。 他只是淡漠地闭上眼。 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再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不管是衣物,还是生死。 都由他去。 萧怀舟有些恼,又有些气。 刚才的狠话好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得到任何应有的回应。 他狠狠从谢春山口中抽出手指,复又点在对方肩头凹陷处。 他不会仙法,但凡人亦有可以控制人的手段。 这是穴位,可以让谢春山暂时无法开口,也无法咬舌自尽。 算是暂时安全了。 只是他也失了兴致,刚才话放得太狠,如今谢春山真的可以任凭他搓磨了,他倒是不太敢下手。 总不能真的伸进水里面去做些什么吧。 恰在此时,观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四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您得了头筹,晚宴必须去。” 台阶来了。 萧怀舟从水中抽离自己的手,随手从旁边丢了一条长巾给谢春山披上,便故作冷漠丢下一句:“榆木疙瘩最是无趣。” 然后推门而出。 他没有让观书进去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谢春山不喜欢别人碰他,所以这世间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碰他,旁人皆不可。 屋子里的汤池是一直烧着碳的,控制住水温,对修炼寒冰之术的谢春山伤势有帮助,所以并不需要将人拖回屋子里去。 屋子里烛火安安静静地跳动着,只留下一地残留的水渍,还有外面小厮传达‘四公子’的吩咐:“以后院子里做事手脚都静些,四公子最近头疼,不喜吵嚷。” 谢春山微微别过头,‘凝视’窗外。 ‘四公子’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也确认从来没见过此人。 他的仇家是仙门百家,这‘四公子’却好像认识他,甚至还熟悉地很。 谢春山回想起那人纤细的脖颈,与自己贴的极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狼崽子的气息。 很凶,爱呲牙,却不敢真的下口咬人。 嗤…… 装凶的小兽。 他后知后觉觉得,这锁链若是锁在‘四公子’身上,倒是更合适。 他本该是个死人,死在刚才的路上。 如今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了一会儿。 谢春山沉在水面之下的另一只手掌中,浅浅握着一片细微的石片。 这是他刚才从汤池内壁以指为剑削下来的。 石片锋利如纸,划开血脉不费丝毫力气。 两个时辰之后,身上穴道尽解。 窗外一树寒梅,幽香泠冽,院中无人,安静至极。 谢春山重新闭上眼。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染红一池温汤,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不断流逝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看来你很喜欢放喉咙里。 萧怀舟:我可以解释! 作者:让我们恭喜怀舟第一次‘深口侯’(bushi) 第6章 萧怀舟磨磨唧唧往外走。 他是真的不太想进宫,他对什么东夷世子没有一点儿兴趣。 正琢磨着应该要用什么生病的理由搪塞过去,一抬眼却看见站在廊下的‘宫里来的人’,竟是二哥萧长翊。 屋檐上的雪压得多了,逐渐从瓦片上掉落,在他与萧长翊之间形成一道‘雪帘’,让他没有能看清萧长翊最开始的表情。 雪落之后,萧长翊带着标志性的假笑,一脸‘宠溺’。 “母后怕你身子弱进宫路上受累,特意命我来接你。” 未能趁着‘雪帘’的时候翻个白眼,萧怀舟内心直道可惜。 “怎么会受累呢,众所周知,我的马车可是最豪华的。” 萧怀舟敛去不耐,换了副笑脸:“二哥莫不是想要蹭我的车架?” 萧怀舟嬉皮笑脸惯了,讲话任性妄为,萧长翊对这话也不以为然,并不会认为在针对谁。 “老四你身体太弱,自然得配上最好的,借二哥蹭一蹭车架也不是什么大事。” 分明是想借他的光去宴会上搏一搏东夷世子,到被萧长翊说出几分兄友弟恭的气氛来。 萧怀舟将手往袖子里揣了揣,现在还不到跟萧长翊撕破脸的时候,兄友弟恭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他羽翼未丰,若跟萧长翊对立了,到时候忙的焦头烂额的是太子萧怀柔。 得不偿失。 萧怀舟安安静静一路跟着萧长翊走过檐廊,一点儿犹豫也没有。 倒是萧长翊先沉不住气了,率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听闻老四你带了个道君回府里,不需要安置一下再去吗?” “二哥来校场之前不是已经瞧见了吗?” 萧怀舟不以为意,见到他停也没有跟着停,反倒是擦身而过将萧长翊丢在原地,自顾自上了自己的‘豪华’马车。 门口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湿漉漉的青石板。 萧长翊黑色长靴踏水而过,跟着掀帘进去,语气有些玩味:“这名头你可不能挂我身上,我来时可没瞧见,免得有人说我见死不救。” 萧怀舟只以冷嗤一声作为答案。 他纨绔不羁惯了,喜怒无常是众人给他贴的标签,所以对萧长翊什么态度,萧长翊都不会在意。 全天下都知道他萧怀舟心里只在乎一个太子,毕竟他与太子才是一母同胞,命运相系。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皇宫行去。 萧怀舟想到上一世自己的愚蠢,更加不想开口。 还是萧长翊继续道:“你随便捡个什么回去也不会有人管你,不过一会儿是晚宴,你今天拿了头筹是要与东夷世子喝杯酒的,别到时候让我们那位尊贵的世子知道你往府里带人,他呀,东夷就这么一个世子,脾气大的很。” 软刀子带刺,结结实实递给了萧怀舟。 他上辈子可没发现这位二哥惯会拿捏人心。 一来点出了已经默认他萧怀舟要与东夷世子联姻的事情,二来又强调这位世子脾气如何不可一世。 在一个纨绔面前夸赞另一个纨绔,可不就是在挑事吗? 以他前世的脾气,定然是不会服气这位东夷世子,然后在宴席上闹出一个不快来毁了这门联姻,接下来萧长翊再上门说几句好的,将世子收入囊中…… 一把好算计。 “来我大雍的地盘,谁还惯着他的脾气。”他顺着话说,准备待会儿在宴席上再给萧长翊回过去一刀。 此时嘛,顺他的意,免得萧长翊啰里八嗦游说个没完。 聒噪。 马车虽然很宽敞,但是旁边坐着个有着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萧怀舟怎么都觉得有些闷热。 他掀开车帘透透气,一路都是白雪蜿蜒在房顶之上,苍苍茫茫,干净剔透。 像极了那个人。 虽然是高山冰晶,可是干净地纯粹,爱恨简单。 厌恶你便是厌恶你,不会给你一点儿好脸色,连你死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样算来,谢春山虽然冷漠,却比萧长翊让人顺眼地多。 “瑞雪兆丰年啊,看来明年是个好时节。” 萧长翊冷不丁提了一嘴,意味深长。 窗外雪粒子顺着风飘进来,融化成一滴雨落在萧怀舟眉心。 瞬间清冷的感觉袭击了他的感官。 瑞雪兆丰年…… 他好像记得,来年并非丰年,还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嗤,萧长翊果然有八百个心眼。 他们的车子距离皇宫并不是很远,等马车在宫门前停驻的时候,里面丝竹晚宴之声才刚刚响起。 一路被宫人举红灯笼引入大殿,萧怀舟这才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了前世未曾谋面的东夷世子——故里祁。 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位东夷世子与传言十分符合,确实骄纵任性。 比如此时此刻,这位世子正一脚踩在陈阁老的桌案上,提着酒壶灌陈阁老酒喝。 将那位向来迂腐的陈阁老气得满面通红,却又不敢言。 陈阁老是守旧派,每年上书参萧怀舟的帖子,没有个一百也有八十,无一不是批评他一无是处,身体羸弱不堪大任,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诸如此类。 故里祁也算是做了萧怀舟一直以来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所以萧怀舟特意等陈阁老将一壶酒都被迫喝完,这才慢慢悠悠晃进大殿。 恢宏浩大的大殿,两条金龙盘旋在正中两根朱红色金色楠木上,随着萧怀舟走进去的步伐,整座大殿安安静静的。 唯有陈阁老咳嗽连天,好不可怜。 萧怀舟和萧长翊先给父皇萧择见了礼,又拜了拜贵妃明婉柔。 明婉柔是萧长翊生母,嫡后病逝后她便执掌了后宫,与皇后无异。 一直没有重新册封,是因为不能让萧长翊也成为嫡子。 “你就是校场上赢了的那个皇子?用你们大雍话怎么说来着——手无缚鸡之力,该不会是比试的时候做手脚了吧?” 故里祁放下酒壶,端起不屑绕萧怀舟走了两圈。 东夷是游牧名族,最擅长的便是骑马打猎,每一个人都生的五大三粗威武壮实。 但故里祁生母是大雍公主,所以故里祁生的唇红齿白,多了几分大雍的气息,与萧怀舟并肩站,比萧怀舟还矮了一个头,又小了两岁。 一看就是个很好骗的小屁孩。 怪不得上辈子能被萧长翊玩的团团转,先联姻后掌权,最终被毒死在自家宫殿里,白白将东夷拱手相让。 萧怀舟决定救人一命。 “我家老四只是幼时手臂受了伤,断了筋骨,倒也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校场上最轻的弓箭还是拉得动的。” 萧长翊适时出声。 果然引得故里祁注意:“你又是谁?” “我乃大雍二公子,萧长翊。” 萧长翊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身着黑色鎏金衣袍,刚才在雪地里看不出,此刻站在流光溢彩的大殿之上,衣袍纹绣就有些夺人眼球,衬得萧长翊玉树临风。 像只求偶的开屏野山鸡。 萧怀舟别过头憋笑。 “我管你们谁是谁,总之谁赢了下午的彩头,快拿出来给我。” 故里祁将手摊开。 校场的彩头是一只唯有大雍才有的小云雀,团团黄雀还会唱歌,甚是可爱。 故里祁的草原只有雄鹰,未曾见过这般软萌的。 也算做一个讨他欢心的礼物。 但萧怀舟压根就没拿。 “我没要。” 他很坦白,甚至往后退了一步,给萧长翊让出表演的舞台。 萧长翊也不负众望:“世子想要的云雀,我已经派人带来了。” 说罢潇洒地拍拍手让人将小云雀呈上来。 萧怀舟盯着这团黄色毛绒绒的小东西,啾啾啾不停,一时间也有些晃神。 谢春山会不会喜欢这个? 故里祁果然被吸引了目光,少年心性凑过去提起鸟笼逗云雀,一派和谐。 萧长翊目的达到,还收获了东夷使臣的赞许。 “既然如此,不如让东夷世子自己从两个皇子中间挑选一位吧,我看东夷世子还挺中意翊儿,也许是他们两孩子的缘分。” 明贵妃适时开口,就算是将下午校场的比试结果给抹去了。 萧长翊之上有太子,只要太子不犯大错,那么萧长翊在大雍是绝对不可能继承皇位的,只能向东夷谋求别的办法。 这明贵妃跟自家儿子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偏生父皇很宠爱贵妃,自然满意点头。 萧怀舟站在一旁,把目光从云雀身上挪开,语气轻佻:“还挑选什么?我看直接下旨让二哥与世子成婚就行。” 大雍与东夷都民风开放,男风女风皆无所谓,目前讨论的联姻,最多就是嫁娶问题。 东夷千里迢迢过来,自然是为了求娶一个皇子回去。 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萧长翊如愿的。 想截取东夷势力反噬大雍,痴人说梦。 对付这位跟自己差不多骄纵任性的东夷世子,不过就是用上对付小屁孩的方法。 毕竟小屁孩最在乎的不就是面子尊严么?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语气越发肆意:“天命我为大雍皇子,是为了让我建功立业,可不是为了去给谁入赘,若想与我联姻,只能是他入赘。” 这话傲得不行,一时间连云雀都不敢‘啾啾啾’了。 故里祁登时就恼了:“你说要谁入赘???”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入赘是不可能入赘的,我只想嫁给道长。 第7章 萧怀舟没接话茬子,反而扭过头,不知从哪个桌案上顺来一根纤细竹筷,伸入鸟笼逗着云雀。 一派纨绔模样。 刚才被灌醉了的陈阁老,不知是醉言醉语还是酒壮怂人胆,竟打了个酒嗝:“说的对!大雍皇子,当建功立业!” 晚宴上顿时炸开了锅。 谢贵妃是第一个找补的,圣母架子端得很好:“老四素来是这个脾气,有口无心,别说是世子,就是太子呀平日里也纵着他,我们大雍是定然不会让世子入赘的。” 萧长翊也跟着道:“世子这般天真纯善,应当留在草原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鹰。说起草原,我倒很是向往。”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就差把自己想联姻这件事刻在脸上了。 唯有太子萧怀柔是在维护他:“怀舟,给世子陪个不是,这里是朝堂,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众人神色各异,精彩纷呈。 前世萧怀舟虽会看人颜色,却从来兴致缺缺,不乐意去瞧每个人面具后的表情。 毕竟大家都默认萧长翊会远去东夷。 萧怀舟也不在意。 没想到同样不在意别人各种好言相劝的,竟然是那个小屁孩故里祁。 故里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竹筷子丢弃在地上,气鼓鼓盯着他,指着他鼻梁的指尖不住地颤抖,像极了一个被气坏的小屁孩。 “就你了!除了他本世子谁都不要,我就要你给我入赘!” 轻轻松松,任务完成。 萧怀舟勉为其难掀起眼皮欣赏了一下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 谢贵妃自然是不必说,连头上华贵的珠翠都摇摆不定,像极了她震惊的内心。 萧帝和太子皆是一脸担忧,多半是在操心他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草原列列风沙。 唯有萧长翊脸上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语气真诚:“恭喜世子,喜结良缘。” 仿佛东夷世子的选择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单纯的向往纵马草原罢了。 这是萧怀舟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彻骨冰寒。 萧长翊……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一场喧喧闹闹的宴会在这场风波中被强行停止。 萧帝没有亲口应下这场婚事,而是随便找了个理由错开过去,容后再议。 出于什么原因大家都心里清楚。 大雍朝只有三个皇子,和亲人选除了他便是萧长翊。 他自小病弱又纨绔不羁,别说是和亲了,只要不闹出事端来,都算是感谢苍天。 所以萧怀舟绝对不是最佳人选,即使是三朝元老,也会为了太子之位的和谐推荐萧长翊去。 这是一场权谋的较量,所以还需要继续商讨。 于是晚宴后萧怀舟便被留了下来,同时被留下来的还有太子。 萧帝一脸愁容,将烂摊子丢给他:“这件事你惹出来的,你得把那个故里祁给解决了!若解决不了,你便自己入赘过去,不要在我面前碍眼了。” 萧怀柔最是心软厚道:“父皇息怒,怀舟也不是故意的,他素来就是这个顽劣性子,容易口不择言。” “你不要屡次替他说话,都是你给他宠出来的,怎么翊儿不会做这些没分寸的事情!现在到好,人家点了名要他,这件事孤绝不会插手!” 不插手好啊。萧怀舟心想。 就怕萧帝插手,非要把萧长翊给送过去,又是放虎归山。 加上他心中惦记着谢春山身上的穴道,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谢春山现在如何了。 为了早些回去,萧怀舟又胡扯了几句,干脆把萧帝气得砸砚台让他滚回去好好想对策。 好在东夷使臣这一次过来是诚意满满的,所以会多停留数月,这件事情压根就不着急。 左右萧怀舟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照现在的情况看来,萧长翊也没戏,接下来只需要把那个小屁孩给搞定就行。 萧怀舟心情甚好,‘滚出’大殿的时候脚步轻快,帮他引灯的宫人好几次差点儿被路上的鹅卵石绊倒。 最后还是太子接过了那盏灯,挥手让宫人下去休息,亲自送萧怀舟出宫。 “大哥还是这么体恤别人,只是身在高位,记得要提防身边的人。” 萧怀舟忍不住多嘴一句。 “不必操心我,你素来喜欢游戏人间,何时对朝堂的事情这么关心了。” 他们两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红墙绿瓦渐渐被夜色掩埋。 没等他开口,太子又道:“既然转了性子想要插手也随你,我知道你无意东夷世子,为何要趟这堂浑水?” 萧怀舟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太子。 宫道很暗,他的脸色隐在半明半暗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太子只能看见他在笑:“问你什么都一笑而过,我知道管不住你,只是有一件事,你不能擅自作主。” “何事?” 萧怀舟的声音闷闷的,有些鼻音。 “我听闻,你今日带了个道君回府里,是归云仙府的,可有此事?” “带了。” “我派人打听过,他是归云仙府的弃徒,名叫谢春山。因为犯了归云仙府的大忌被逐出仙门,废掉修为,虽说他曾有逆天之力,但如今已经灵府尽碎沦为废人,你带他回府就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可想好了?” 成为太子多年,萧怀柔自然也是有一些自己的手段的。 这点萧怀舟一直都知道。 他这位大哥只是心怀天下,有帝王慈悲之心。 不是愚蠢。 上一世萧长翊之所以能领兵归来踏平大雍,是因为东夷那位世子太好欺负,也是因为他为谢春山的事情动摇了大雍的根基…… 不会了。 这一世绝对不会了。 只要斩断了萧长翊的翅膀,就能让太子稳坐高位。 “大哥放心,我不过是玩玩而已。” 折磨折磨谢春山,再把他丢弃,像一个玩物一样…… “玩玩可以,但若是东夷世子执意要你与他和亲,你需要知道孰轻孰重,绝对不可以让世子知道你碰了谢道君。”太子再一次叮嘱了一番。 碰……? 这连萧怀舟自己都没舍得去妄想,他起初不过是想要折一折谢春山的傲骨,挫挫他的锐气。 不过……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太子见他不语,以为他在犹豫,只得继续嘱咐:“谢道君在你手里,你要轻着点,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即使是归云仙府不要的人,也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折辱的。” “他那人,哪里那么容易死……” 这么轻易便死了,多没意思。 一路走到宫门口,宫门外便有人提着个小红灯笼在原地打转。 是观书。 瞧见萧怀舟的身影出现,观书也顾不得看他身侧站着谁,急吼吼就出声道:“四公子快回去瞧一眼吧,那位道君怕是不行了!血,血染了满汤池……” 太子:“……” 萧怀舟:“……” 萧怀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从皇宫到府邸的路如此漫长。 两架的马车恨不得将自己的轮子跑飞了,车帘被带地飘散掀开也顾不上。 一路上的街景迅速在萧怀舟眼前掠过,他才恍惚间想起,刚才甚至没有来得及与太子说一声道别。 下过雪的夜格外寒凉,一重一重的阴霾压在他的心头。 胸腔中那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会让他产生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路上观书已经将发生的事情简单回报了一下:“您离开之后起初还是好好的,结果两个时辰之后我想着要不要去给道君送点吃的,却没想到,道君竟然寻了短见。” “他就将池子里抠出来的石片深深切在脉搏上,加上池水又温热,伤口它愈合不了,满池子都是血水,连人都瞧不清晰了……” 紧赶慢赶,还是用了一刻钟才回到府上。 在路上的时候心急如焚,可当双脚站在湿漉漉青石砖上的时候,萧怀舟却挪不动脚步了。 夜风呼啸而过,将府邸门口悬挂的两个大红灯笼吹的左摇右摆,像极了他此刻凌乱不堪的内心。 府里人来人往,府医也急匆匆提着箱子来去。 萧怀舟的一双腿好像有千斤重,缓缓挪动着步子往前走。 在观书眼中,却好像自家四公子慢条斯理在闲庭信步,似乎全然不将道君的生死放在心上。 毕竟从刚才出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观书在路上絮絮叨叨讲述事情。 而萧怀舟却一言不发,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四公子大抵……是不怎么在意道君生死吧? 观书小心翼翼跟着,观察到萧怀舟的步伐有些僵硬,前面该转弯的地方却差一点儿撞上杉树,这才上去扶助自家主子。 就这么一触碰,观书瞬间感觉到一种刺骨冰凉。 乖乖,四公子的手,比外面那二月冰霜还要森冷几分! 直到二人来到寝宫门口,萧怀舟才开口:“你候在外面。” 语气里,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 薄薄的一扇木门横在他与谢春山之间,他筋骨分明的手指,却用了很大勇气才将那扇门推开。 一屋子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浓郁地直叫人心惊。 原本清澈的汤池此刻已经彻底沦为不可见底的血红色,温润的暖气还在不停向上蒸腾,宛如杀人而不自知地侩子手。 而谢春山已不在汤池中。 青丝如墨,一双眼紧阖,安静地躺在贵妃榻上。 身上白色的里衣早已被浸染成粉色,紧紧包裹着几乎看不见任何起伏的胸膛。 宛若死人……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萧怀舟:放心,玩不死! 观书:不好了四公子,谢道君好像不行了…… 太子:早跟你说了,不要玩这么激烈!!!! 萧(百口莫辩)怀舟:…… 新年快乐啊,愿2023不再有疫情,不再有别离。 感谢与大家一起跨年,加更一章。 顺便问问大家,喜欢九点更新还是下午六点,或者凌晨12点?给我留言呦!!!爱你们!!! 第8章 屋子里府医跪了一地,只能听见炭盆里微弱的碳花声,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将脑袋触碰在青石砖上等着挨训。 大雍王都中谁不知道萧四公子的脾气,但凡是四公子吩咐的,没人敢忤逆。 四公子倒还好,待人不算狠戾,最多也就是罚去院外做事。 可若是有人往太子耳朵里递了话,被太子知道宝贝弟弟不开心了,那就成了要人命的事情。 太子护犊子,那是鼎鼎有名的。 所以现在跪了一地的人,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谁能想到呢? 归云仙府的人那是什么,那可是跟神仙最近的地方,那些个可都是未来的神仙,即使有一天神仙落难了,被人带回来了,也不过就是拿灵宝养几天的事情。 书上都写了,修仙者可借天地之灵气修复伤口,辟谷百年依旧活蹦乱跳,即使最后未能飞升成仙,也能有个数百年的寿命。 所以在平民百姓眼里,对归云仙府的人就没有‘会死’这个概念。 更不会想到,仙风道骨的道君,竟然会自尽…… 得多想不开…… 观书忍不住扭头看向那位道君撞青了的膝盖,还有脖子上被捆绑住的锁链。 ……四公子这……确实玩的有点狠了。 萧怀舟端坐在圈椅上,削瘦的背脊上冷汗才刚刚微收。 他端起一杯茶,吹开浮叶抿了一口,点点热流顺着唇/齿流入腹腔,才算是让体温从头活过来。 就像谢春山。 明明体温已经冷到几乎冻手的地步,可却还有一丝气息未断绝。 茶杯被轻轻搁置在桌案上,萧怀舟语气淡漠,看向屋中唯一一个没有下跪之人。 “我再问一次,人,你救是不救?” “不救,谢道君不在我们职责之内。” 屋子里光线太暗,那人一身青绿色道袍隐身在暗处,看不太真切。 但也能依稀分辨出是个修道之人,隐约能瞧见道袍上的标识,绣着一朵浮云。 是三清宗的人。 三清宗是大雍国师所居住的地方,也是归云仙府的下辖区,平时也就负责一些民间鬼神灵异事情,朝堂之事一概不过问。 彼时大雍风调雨顺,所以三清宗的人都挺闲,修自己的道,不问世事。 更何况,谢春山是归云仙府的首徒,亦是归云仙府的弃徒。 这浑水,谁敢趟。 “那便围了三清宗,谢春山今日若是死了,就让三清宗的人给他陪葬。” 萧怀舟语气轻描淡写。 仿佛三清宗数十条人命,随时可以轻贱。 “我等归属于归云仙府,仙府与你们大雍并世而治,你不可以处决我们。” 虽然三清宗位于王都之外,并不受不能使用法术的限制。 但即使是修道之人,在未飞升前也只是肉体凡胎,空有法术傍身,不可能在万千御林军中脱身而出。 “那就试试。” 萧怀舟语气愈发森冷。 他实在是懒得跟这群国师废话。 上一世他还算敬重三清宗,为了给谢春山清洁身上的伤痕,他带了多少东西亲自去三清宗求他们下山,连皇族架子都不要了。 他们依旧百般推诿,最后恨不得逼他摧眉折腰,才勉勉强强送了几道符箓来。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唯有一些并不重要的符箓可以使用,使用能力也有限,寻常百姓若是得了,大多数会挂在门上防止鬼怪侵扰。 这些符箓本就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修道之人也懒得画。 因此,其中更是无用的小清洁符更是少之又少,萧怀舟上一世能求得他们画了数月清洁符箓,真算是费尽唇舌了。 如今谢春山危在旦夕,三清宗又摆起了架子。 若不是需要帮谢春山护住心脉……萧怀舟真的是不愿多看三清宗一眼。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萧怀舟这句话是认真的。 两相僵持之下,终究是三清宗的人先妥协了。 一来是萧四恶名远播,都知道萧四不会按套路出牌,说围了三清宗,可能真的会围了,毕竟刚才也是让御林军将他们几个强行掳过来的。 二来,是因为归云仙府对谢春山的态度,十分不一样。 既弃了他,又没有真的赶尽杀绝。 谢春山是数千年来难得的修仙奇才,也是归云仙府唯一可以飞升的希望。 站在高山之巅的阳春白雪,一夕落难,谁又能保证,他朝此人不会重回巅峰呢? 三清宗的人松了口,这件事便好办许多。 几个人虽然法术不济,远不如谢春山,但好在会画符箓,联手之下放了不少心头血。 以血画符,终是在几乎要将谢春山浑身贴满符箓的情况下,将谢春山极其微弱的心脉给浅护住了。 不过接下来,谢春山到底能不能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三清宗的人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若是可以挨过今夜,谢道君就还有一丝生机。只是因为谢道君修习的是寒冰之术,如今血液散尽越发体寒,今夜会逐渐将自己冰封,一旦寒气上头,就再也无回天之力。”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寒气将谢春山整个覆盖起来,要保持住温热。 待三清宗的人离开,观书这才忍不住多嘴:“四公子,您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说说。” 萧怀舟语气很淡。 “您就不怕得罪了三清宗的人?” 从前的萧四公子,春风白马少年,虽然肆意妄为,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三清宗贵为国师,可以毕恭毕敬请求他们办事,绝对不可以用武力要挟。 这不是在给太子树敌吗? “不听话的狗,总有一天会回头咬你一口。” 萧怀舟这话太深了,意有所指。 观书想破脑袋都没想出为什么,毕竟三清宗可是国师所出之地,怎么忽然就成了——狗? 唯有重活一世的萧怀舟自己知道,在这世上哪有什么一心向道不问权贵之人。 上一世的三清宗,可是给他与太子,下了好大一场局。 既然本来就不把太子当主人,又何必在乎得罪与不得罪呢? 萧怀舟收敛了神思,遣散屋中所有府医,连观书也被他赶了出去。 偌大的屋中只留下萧怀舟与谢春山二人。 萧怀舟没有点灯。 刚才由三清宗道人画的正黄色符箓,正悬挂在谢春山的心口之处,形成一个微弱的光源,足以让他看清楚谢春山的脸。 双目微阖,无悲无喜。 身上的衣服与污渍都已经一并用术法处理好,除了无法愈合的背后与手腕伤口,其他地方都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 若不仔细看,只会觉得他是在入定,而不是病危。 唯一有区别的,大抵一双好看的远山眉紧紧皱在那里,似乎梦到什么展不开的郁结。 “你素来无悲无喜,也会有想不通的事情么?” 萧怀舟筋骨分明的指节落在谢春山的眉间,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 手指下奇异的触感,像细细密密的痒无孔不入得钻入他的心口,每一次的触碰,他都想将谢春山拆吞入腹。 如今身体里这股燥热,终究是随着谢春山的性命,淡了点。 星星点点的寒气顺着萧怀舟的指尖悄然往上爬,等他感知到的时候,那些寒霜已经爬了半截手指,将雪白的指尖冻成嫩粉色。 萧怀舟动了动手指,血流涌上,寒霜便下去了些。 他顺势将整个手掌覆盖在谢春山的额头上。 原本已经蔓延上侧脸的寒霜像是被这温暖驱散,逐渐退了下去。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寒冰之术的可怕之处。 若不是因为他的手指点在谢春山眉间,恐怕此时谢春山已经冰寒入骨变成了一座冰雕。 刚刚才一瞬间而已。 悬浮在谢春山胸口心脉处的法阵愈发微弱。 外面风雪拍窗,斗大的雪粒子砸在木质窗棱之上,‘悾悾’作响,像是一群等着索命的厉鬼。 “起来。” 萧怀舟低低喊了一句。 声音里溢于唇齿之间的颤抖,连自己听着都心惊。 “谢春山,起来。” 他又重复一句。 谢春山的情况,比刚才他赶回来的时候还要更加严重。 眼睁睁瞧着他死在自己面前,比从旁人口中听闻他的死讯,更让人无法接受。 萧怀舟觉得,他是无法接受还没有来得及折磨够,谢春山便死了。 那些仇恨,那些日日夜夜无法释怀的被放弃的痛楚,谢春山都还没有机会一一品尝过,便死了。 他——不允! 萧怀舟动了动已经被谢春山额头阴冷之气冻僵的手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手掌挪到自己胸口前。 一件,又一件地揭开盘扣,从脖颈上的一路往下到腰间,直到将自己外面那件厚实的棉袍全都脱掉。 然后仅仅着了一件极薄的桑蚕丝亵衣,轻手轻脚,与谢春山同榻而坐。 像一只觊觎猎物很久的小兽,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时刻,趁着猎物睡着走到他的身后…… 屋子里燃着最好的炭火,一点儿寒气也不会有。 但谢春山身上很冷,像是一下子坠入了万丈冰窖,浑身上下都埋冰覆雪,那种寒意可以穿透骨髓,让人从牙齿缝里叹出来。 这是萧怀舟从后面拥住谢春山之后,唯一的感觉。 他的下巴从后面抵着谢春山的侧肩,尽力维持自己的姿势可以与对方紧紧贴合在一起。 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从谢春山身上渗出,与萧怀舟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上一辈子,谢春山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没让他碰过呢。 想到这里,萧怀舟往前蹭了蹭,像一头发了狠的小狼崽子,带着淋漓的恨意,一口咬在那人肩头。 一面恨意。 一面爱欲。 他要让他的唇/齿渗入谢春山的血脉,随血游走于身体的每一处。 他想要在谢春山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痕迹。 他的高悬明月啊。 摘下了。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单方面宣布刻上了印章!!! 关于为什么选择回去,说在这里: 前世怀舟没有得到的东西,重活一世,他还是想要证明自己也许可以得到。 我个人是觉得前世的怀舟,未必是对谢春山爱的很深。 或许年少的他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爱,他只是为一个人付出了太多,就像年少的我们,为一个惊鸿一瞥愿意倾尽一生一样。 可重来一世,他执念的东西只不过是曾经“得不到”的,但未必是“最爱的”。 所以重活一世他依旧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可得到之后呢,怀舟或许就释怀了。 【那个时候,萧怀舟不爱谢春山这件事,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最可怕的不是我在爱你的时候被你伤害了,而是我在看透一切之后,不爱你了。 第9章 谢春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从回到归云仙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时的场景了。 滔天江水,黄河泛滥,冲毁了无数的良田与屋舍,数以万计的人在浓烈污浊的激流之中挣扎,哀嚎遍野。 “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才两岁啊,求求您了,至少把孩子带上去吧。” 他试图朝那群人伸出手,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他困住,令他不得插手此事。 “大道无情,生离死别乃是人间长情,这天下分分合合多少妻离子散,你以为你都能救得过来吗?” “你已踏上天道,就该以飞升为己任,若成大道自可拯救苍生!” 大道无情…… 谢春山有些茫然。 入世二十载,修道六百年。 他的道心,第一次动摇了。 “谢道君,你看这人间美不美,我们大雍呀,风景可好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一道清澈的少年嗓音在回忆里响起,如同雨后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谢春山皱了皱眉。 好熟悉。 他扭过头,看见自己背后薄雾迷蒙,白雾深处站着一个青衫华服少年,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 满是涉世未深的天真与明媚。 少年的手中还抱着一把月琴,看见他扭头,那少年笑得更璀璨了:“谢道君,我给你弹琴可好?你听过月琴的声音吗,它很好听,我们臣民都很喜欢。” 他未曾,见过这个少年。 可他又好像,与这个少年认识很长时间。 滔天巨浪趁他失神的功夫将他从头到尾掀翻。 之前严肃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谢春山,大道无情!” 江水一层又一层,将他抛入空中又吞噬入腹,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溺毙在这江水之中。 别说去救人,便是自救,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那个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之前多了几分沧桑,甚至连天真明媚都抛弃了,像宝石滑过丝绸一样深沉。 只能从暗哑的音色深处听出,似乎是同一个人。 少年说: “起来。” “谢春山,起来。” 好似一根浮木飘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激流之中堪堪拯救出来。 他借着那根浮木探出头来,空气疯狂地重新涌入肺部,让他得到了短暂地喘息机会。 睁开眼后,世界重新恢复了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的手还搭在那根浮木上,只不过因为骨节尽碎,所以没办法握住。 确切的说,不是‘浮木’,而是一条柔软的胳膊。 带着属于人类温热的体温,就放在他的身侧,。 通过灵识判断,应该是昨夜那位‘四公子’。 没能死得了。谢春山想。 模模糊糊的光影中,他垂下眼睑,盯着那只昨天还信誓旦旦要咬死自己的‘小兽’。 ‘小兽’安静趴在床头,日光透过缝隙洒落在他的身上,无端端镀上了一层柔软的‘绒毛’。 谢春山看不见他的脸。 但应该与梦中那个少年差不多年纪 春风白马,该一夜看尽长安花的风流。 随着胳膊上细微的颤动,萧怀舟骤然惊醒过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恨不能将整颗肺都从嗓子眼咳出去。 与梦中少年不一样,他太赢弱。 谢春山微微偏头,神色淡漠。 萧怀舟整整咳了有半柱香时间,才缓过劲。 胸口还有些隐隐约约生疼,原来,高山明月,抱起来也挺咯人的。 昨夜他太累了。 谢春山身上阴寒之气太盛,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几乎快被谢春山给冻成冰块了。 若不是他还活着,心脏还跳动着,还能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的体温,那今天他可能已经跟外面挂在檐角下的冰棱一样。 冻得硬邦邦的。 好歹算是活过来了,两个人都活过来了。 萧怀舟喊了观书进来,喝了几口热奶/子(草原食物)才稍稍补回了些许体力。 待杯中热气散入五脏六腑,他才慢悠悠开口。 “谢道君昨日若是死了,我便将你的尸体丢到午门去,当着所有老百姓的面将你扒光解剖,也好让大家看看,修仙之人所谓的根骨,到底是哪根骨头。” 萧怀舟的语气很直接,并不是在吓唬人。 “悉听尊便。” 谢春山很难得地开口回应。 “不止。”萧怀舟笑了,“谢道君的左肩疼不疼?昨日晚上我饿了,便在道君肩膀上咬了一口,虽然没扯下肉来,但齿痕还是清晰可见的。若是扒掉衣服的时候被众人看见,不定会说道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细细察觉下,左肩确实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 谢春山:“……” 这是在耍流氓。 萧怀舟是很懂恩威并用的。 “我们皇族有个规矩,若是太医把人给治死了,那么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陪葬。”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仔细想了一下,昨夜治你的是三清宗的人,三清宗上下连带国师统共有四十一人,都可以给你陪葬。一连剖个四十一人,应该也能看出所谓的修仙根骨是什么模样了。” 明晃晃的威胁。 萧怀舟喜欢把玩谢春山的软肋。 谢春山能感知到身体里属于三清宗符箓留下的痕迹,极其细微地护住他的心脉。 三清宗人确实救治过他。 最终他唇瓣微动,还是没有说话。 他仰面躺在床榻上,因为双手双脚没有办法移动,便只能维持这个略有些‘不堪’的姿势。 强迫自己闭上眼。 萧怀舟没有再继续说,反而歪过脑袋盯着谢春山这幅模样。 高岭之花,四分五裂,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顿时起了兴致,丢下碗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床榻前,自上而下盯着谢春山的那张脸。 这张脸是真的很好看,怪不得三界人人趋之若鹜,称他为高岭之花,爱慕谢春山的人男男女女如同过江之鲫,都在以一睹谢春山的姿容为骄傲。 如今这朵高岭之花,就在自己手下。 萧怀舟很满意,伸出手钳住谢春山的下颌,强迫对方仰起头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 “谢道君,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想要问你。” 萧怀舟整个人倾身上去,将谢春山半个身子压在那,抬手抚上谢春山的眼角。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吗?” 谢春山沉默了半晌。 一双眼因为空洞而衍射不出任何的表情来。 不管是冷漠的,还是动容的。 所以无从传达他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远山眉微颤,酝酿出一个淡淡的字:“是。” “哪怕这个朝代与你息息相关,哪怕它是因你而毁?” 萧怀舟的指甲在谢春山微红的眼角上摩挲,下一刻若是生生剜出这双看不清人世间的眼睛,也未必不可能。 “我不造因果。” 谢春山的眉,颤抖地越发厉害。 那人的指腹温度很高,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可以抚平他体内的阴冷之气。 得到这个答案,萧怀舟嗤笑。 “所以谢道君,是不相信兰因絮果了?” 他可以重生归来,便是一场因果,若是谢春山真的没有造这个因,又怎会让他不甘而死,成为一个恶果? 只怕有些人,是造而不自知吧。 “你恨我。” 谢春山眉目含霜,从短短的几句对话里,已经总结出了眼前人与自己之间该有的情绪关联。 他好像在哪里见这个叫萧怀舟的人,甚至连萧怀舟的声音,都与刚才梦中那个少年有七分相似。 可那少年是在梦中。 真的是在梦中吗? 谢春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是今日才忽然想起什么。 “恨的。”萧怀舟点头。 谢春山安静地躺在那里。 雕花窗棱被人从里面拉开,大量的日光倾泻进来,照亮了整座灰暗的屋子。 他说:“若解了这恨,便可放我离去吗?” 离去,是指殒灭于三界之中。 萧怀舟竟认认真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还没有思考出答案来。 谢春山偏头,借着日光能看见覆盖在自己身上朦朦胧胧的人影。 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却不过一只虚张声势的小兽。 每每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将自己一把掀翻在地上,亮出唬人的尖爪假装要把他掏心剖腹吃掉。 结果到最后只是用舌头轻轻舔了一舔便放过了。 这恨,未免草率了些。 这场对话最后无疾而终,因为外面传来了圣旨的声音。 萧怀舟站起来出去接旨,带着一连串的咳嗽声离开,背影比前几日看起来更加消瘦。 屋子里静了下来。 观书负责打扫“战场”。 四处都是水痕,锁链,还有血迹,唯有谢春山的身上干干净净,一身衣袍已经恢复如初,想必是三清宗的功劳。 观书撅了撅嘴,暗叹四公子对这位道君可真好。 然后弯腰从床榻旁捡起掉落的方巾,想直起身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忽然完全动不了了。 一股十分强烈的威压压住他的脊背,逼得他不得不弯着腰。 甚至……跪在地上,无法抬头。 是谢春山的威压。 观书心中大骇,已知谢春山灵府尽碎,仙根断绝,竟然…… 竟然还有仙力!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谢春山语气淡漠。 观书连点头都做不到,只能以额紧紧贴地,囫囵回一句:“好。” 头顶上属于谢春山的气息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家四公子,可会弹月琴?”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谢春山:我梦到了一个会弹月琴的少年,他分明跟我说他爱我。 萧怀舟:绝不可能,你记错了!!! 第10章 萧怀舟来到大兴赌场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尽白。 这几日暴雪之后却没有晴空万里的天气,连带着白日的气压都非常的低,黑云愈下,令人不安。 他刚刚在府里接了旨意,是太子的旨意,让他跑出来“英雄救美”东夷世子。 太子选择下旨意而不是派人来知会他,意思就是逼萧怀舟不得不去。 其实就算是没有旨意,萧怀舟也一定会去。 临近深夜赌场里面却无人离开,未推开布帘就已经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呼喊声。 “大,大,大!哎呀!” “这次我押小,这次绝对是小!!” “唉,又输了!!这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屁孩什么来头?都赢了一晚上了,该不会出老千吧!” “就是就是,场馆搜搜他!他今天赢了一天,肯定是隔壁城跑过来砸场子的!” 故里祁的声音虽迟但到:“你们这群输不起的大雍人,怎么输了钱就跑过来耍赖皮,小爷我还就不惯着你们了!” 接着便是掀桌子掏板凳的声音,闹哄哄乱作了一团。 萧怀舟进去之前就已经看透了整件事。 故里祁是绝对不可能吃亏的,所以什么英雄救美完全就是太子自己一厢情愿。 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过来。 不过不是来英雄救美的。 萧怀舟莞尔一笑,掀开帘子踏进去。 他是王都出了名的纨绔子,王都上下所有好赌的,爱玩的,遛鸟的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所以周围喧喧嚷嚷的声音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全都安静下来,赌场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救星的目光紧紧盯着萧怀舟。 就差喊出来让萧怀舟给他们主持公道了。 故里祁扭头,逆光中走来的那个身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却能从衣服着装上判断出来来人的身份。 “不是不愿意入赘吗?怎么的还追到这里来了。” 萧怀舟目光落在故里祁面前堆成小山的筹码上,心里暗叹两声。 怕是这整个赌场都被故里祁给端了。 “不是非我不娶吗?怎么送上门来还不要了?” 萧怀舟闲适的选择坐在故里祁对面,拿刚才的话还给故里祁。 “送上门来?”故里祁挑了挑眉头。 “我们赌一场。” 呦?大雍朝的皇子竟然还会赌术? 这可是让故里祁开了眼了。 这个萧怀舟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玩啊。 既然是想要赌一场,那必须得有筹码。 萧怀舟面前空空荡荡的什么宝贝筹码都没有,这不是在拿他开涮吗? 故里祁一狠心,将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全都推倒在桌上,“别说小爷我没诚意啊,我拿所有身家跟你赌,若是你赢了,这些都带走,若是你输了的话……” 故里祁狡黠一笑:“就按你说的以身相许好了。” 萧怀舟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那堆筹码,而是随手挑了一个圆溜溜的筹码,在指尖转了两圈。 随着筹码的落地,萧怀舟也缓缓开口。 “钱,我一分都不要。” “若你输了,将血菩提给我便可。” ………… 刚才王府里还有点人气。 萧怀舟离开之后就彻底静了下来。 观书趴在地上大气都没有敢喘。 他原本以为谢春山忽然发难,很可能是想要问自己一些不能说的禁忌与秘密。 于是还在想着是咬死不说,还是怎样? 却没想过,竟然是问月琴。 这和月琴有什么关系? 尽管心里满脑子疑问,观书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四公子弹的一手好月琴,咱们大雍朝里就属四公子弹的最妙。” 观书看不到谢春山的表情,只是冷汗已经顺着肩胛骨流了满背。 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属于修仙者的威压。 他们与归云仙府,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已经相安无事的数百年。 真不知道四公子为什么会把谢道君给带回来。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头顶的谢春山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确认萧怀舟会不会弹月琴这件事。 然后观书身上的威压便解了,好像千斤巨担一下子卸了下来,吓得观书整个人趴在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的跪直身体。 “将府医带来。” 谢春山又恢复了一副寂然之态。 观书“啊了一声,似乎是回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谢春山说了什么。 是把府医带来。 谢道君想要府医?太阳今天绝对打西边出来了。 观书不敢违背,连忙着急忙慌的跑出去喊人。 全府上下本身就对归云仙府的人很是尊敬,何况是盛名远播的谢春山。 所以府医马不停蹄赶来,同观书一样颤颤巍巍地跪在谢春山的面前。 府医这几天来来去去被叫了好几次,是一次都没有能够瞧见这位谢道长的面,今日算是第一次好好瞧着了。 可惜却跟观书一样不敢直视。 从进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这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谢春山虽然看起来是个重伤垂死的病人,但周身的威压释放开来,倒比他们这几个有手有脚的正常人还要让人敬畏几分。 而且……不是一开始不愿意医治的吗? 成为众人焦点的谢春山并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 而是垂眸盯着自己一双筋骨尽碎的手。 手腕上还绕着细细的锁链。 这锁链精致的很,虽然纤细无比,但是每一根链子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些符咒不是用来限制谢春山行动的,也不是用来压制他体内的法力。 反倒是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细微的灵力滋养他的经脉,让他一双无法挪动的手,获得一点儿微弱的灵力。 也就是这一点微弱的灵力,才让他之前在汤池之中有机会削下一块石片来。 谢春山越来越琢磨不透,萧怀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明明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像是想要把自己拆吞入腹的小兽,一转眼却悄悄救治他的性命。 谢春山靠着灵力抬了抬骨节,将自己的手递到府医眼前。 “治好它需要多久?” 府医整个人身体抖的像筛子,生怕说错一句话:“道君这双手其实并不严重,一会儿上了麻药给您接好,安心将养一两个月便能恢复。” “一两个月?” 谢春山重复了一声。 府医抖得更加厉害,还以为是谢春山在责备他医术不精,竟然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谢道君明鉴,您是指骨全都断裂了,没有粉碎已是万幸,随随便便一个普通的凡人若伤成这样,不修养个半年是绝计用不了手的,您虽然天纵奇才,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其他地方呢?” 谢春山继续问。 “您身上的伤有很多种,我能救治的就只有伤筋动骨一系列,比如您的双手和您的腿骨,其他的东西我真的无能为力,尤其是您背上所受到的鞭痕……” 老臣真的是做不到啊。 府医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那些如同枯枝一般,爬满了谢春山背上的鞭痕,是以极强的灵力造就的。 日日夜夜缠绕在谢春山身上,每隔几刻钟便会鞭挞谢春山的灵力,折磨地对方筋疲力尽。 他们都是些肉体凡胎,这样残忍的刑罚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治愈它了。 府医因为深知这种鞭刑的残忍,所以忍不住抬头偷摸摸瞅了谢春山一眼。 这位谢道君竟然如同没事人一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就……不疼吗? 谢春山真的云淡风轻:“鞭痕会怎样?” “这鞭痕如果一直留在道君的身体上的话,不出三日便能吸附掉道君所有的灵力,干涸而死。” “如果非说要治愈的话,那就只有东夷此次进贡过来的血菩提……” 谢春山不语。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棱,一道一道落下来,落在他白衣胜雪衣袍上,像是镀了一层让人无法直视的道光。 而此刻,高山仰止的阳春白雪,俯身探入红尘,语气淡然:“治吧。” 那双手再一次伸到了府医的面前。 府医扭过头,颤颤巍巍的想要掏出麻药来,却被谢春山制止。 “直接绑。” 这也是府医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真正的仙风道骨。 人人皆说想要修炼成仙,必须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万事万物在此人心中都不可能产生一丝波澜。 包括感情,包括疼痛。 所以眼前这位归云仙府曾经的天之骄子谢春山,从头至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十根手指伤口淋漓,被人齐刷刷用剑斩断,每缝合一处筋骨都有着万蚁噬心的疼痛。 那人却不动,不念,甚至连呼吸都没有深一分。 入道之心,历久弥坚。 直到所有的缝合结束,府医又顺势帮谢春山处理一下腿骨。 谢春山腿上的经脉也被人用剑斩断,只是斩得较手指更深一层,怕是恢复的时间更久一些。 一切完毕之后,谢春山没有什么反应,府医的后背却跟观书一样溢出了森森冷汗。 这比给萧帝看病还要让人畏惧几分。 观书以为今日就到此为止了,他领着府医往外走了两步,却恍然惊觉外面已经月上中天。 这一番伤口包扎经用了这么久。 原来是因为在屋子里面被谢穿山的威压吓得胆颤心惊的,连一整天没有吃饭都感觉不到。 观书自己饿了没关系,可不能把主子心上的谢道君给饿坏了。 于是他才踏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扭头壮着胆子问谢春山:“道君需要用一点晚膳吗?” 萧怀舟的屋子很大,加上又是冬日周围圈的严严实实的,若不开窗子,根本瞧不见外面的天色。 连谢春山也后知后觉感知到,夜色已深。 谢春山盯着被观书掀开帘子后,偷偷跑进来的月光,月色将人影拉的很长,可以判断夜已过大半。 沉默半响,他问道:“他经常夜不归宿吗?” 作者有话说: 谢(独守空房,寂寞少攻,幽怨目光)春山,危险地眯起眼睛:夜不归宿,呵呵,该打pp。 此时,远处正在豪赌的萧怀舟打个哆嗦…… 第11章 这话问的观书大气都不敢喘。 他实在是判断不出来四公子与谢道君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四公子素来爱好男风,这点整个大雍人尽皆知,反正大雍民风开放无人在乎这点。 所以四公子若是喜欢谢道君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观书甚至还会替四公子觉得高兴。 毕竟那可是谢道君呢,高山仰止,众人眼中的不可亵渎的一轮明月。 可如今这轮明月却挂在自己的头上,冷冷地照着自己,然后问自己,你家主子经常喜欢夜不归宿吗? 观书冷汗津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才开口:“四公子刚才领了旨意出去的,大抵是东夷世子太难缠了所以才没能及时回来。” “四公子平日不这样的……” 观书想狡辩,但好像又觉得百口莫辩。 毕竟萧怀舟的名声其实跟谢春山一样为众人所知。 只不过一个香一个臭罢了。 也就是这几日四公子不知怎么转了性子,从校场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喝过花酒,赌过骰子。 观书暗戳戳的抬头瞄了一眼谢春山,心道大概是四公子真的挺喜欢谢道君的,竟然愿意为了谢道君改邪归正。 这么一想,他就非得为四公子狡辩几句了:“四公子从来都不会去赌场,花楼之类的地方,今天也是奉旨去赌场……” 总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观书咽了一口口水,准备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却听谢春山语气淡淡的吩咐:“给我备一把月琴。” 他下意识应了,这才反应过来,谢春山似乎是以一种主人的姿态在使唤他。 观书:“……” 竟然不觉得违和是怎么回事? 真是疯了疯了。 不过还好,谢春山没有继续追四公子之前的事情,观书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干嘛灰溜溜的跑出屋子去准备月琴。 走了半道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准备月琴啊? 谢道君又不会弹琴。 ………… 已经是晨光熹微的时候,因为白日天气不好的原因,太阳也没有露面,大街上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偶尔路过几个挂着灯笼的人家,那灯笼被夜风吹的左右摇晃,反倒更显得阴森。 萧怀舟与故里祁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 故里祁两手空空,身上一轻,辛辛苦苦赢了一整日的筹码一把输了去不说,连血菩提也陪上了。 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用他们大雍人的话,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说气人不气人? 故里祁越走越气,越气走得越快,不一会儿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兴奋一整晚赢得太爽了,却一分钱都没有带回来,这会儿那股快乐的气散了,饿的百爪挠心。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街边不愿意走了。 “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出来也不带马车呢,我走不动了,我肚子饿。” 故里祁话音刚落,一碗带着热气的汤水馄饨就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鲜灵灵的汤汁裹着一个个肚子滚圆滚圆的馄饨漂浮在那儿,再撒上几颗葱花,配上一点豆腐皮。 不停散发着令人迷醉的香味。 故里祁眼睛都看直了,没出息的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皇家的车马停在赌场面前,老百姓岂不是要说三道四?” 这点萧怀舟可是十分有经验的,他从前虽然是喜欢去花楼喝酒,去赌场豪爽一把,却从来都不会坐自己的马车去。 不是怕老百姓指点,主要是怕太子叨叨。 孩子气的故里祁三下五除二就将一碗馄饨干了下去,扭头可怜巴巴的看向萧怀舟,示意他能不能再变出一碗来。 萧怀舟扬手指了指拐角处,那边灯笼晦暗不明的地方,坐落着一个小小的馄饨铺。 “想吃多少自己去点便是。” 故里祁也不客气,一口气让老板上了十碗馄饨。 等待的间隙他抹了抹嘴角,好奇道:“你不是大雍朝皇子吗,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馄饨这么美味?我上次在晚宴上看到你们那个二皇子叫什么萧长翊的,端着一副富贵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我瞧见他就觉得他很讨厌。” 是挺讨厌。 萧怀舟在内心忍不住附和点点头。 毕竟上辈子将你这小屁孩儿一杯毒酒赐死,然后夺权起兵一条龙。 仇人相见是得分外眼红。 萧怀舟摸了摸怀里刚刚凭自己本事骗过来的血菩提,忽然心安理得了起来了。 他多少也算是在救故里祁的命。 就这么随随便便打发打发故里祁两天,等这个小屁孩死了那条让他入赘的心,再找个由头把东夷送回去,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共度余生就好。 萧怀舟算盘打的乒乓响,一抬眼发现故里祁因为饿得太狠,吃得太快,把面前的衣服全部都弄脏了。 果然是个小屁孩。 现在东夷国的使团全部都住在太子府旁边,要是就这么放故里祁回去了被太子瞧见,舍不得要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念个三天三夜没有照顾好人家世子。 萧怀舟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天已经蒙蒙亮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早市便会开放。 到时候再同故里祁去买一身衣服换上,也好堵了太子大哥的嘴。 天光一晃即过,喧嚣的清晨是王都难得的烟火人间。 故里祁像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一样在早市里窜来窜去,一会儿这个摊面上瞧瞧,一会儿另一个摊面上瞧瞧,满眼都是些新奇的玩意儿。 最后他停留在一个卖云雀的摊位上,小小的摊位上挂着数十只竹子编造的鸟笼,笼里藏着一只只可可爱爱的云雀。 只是没有那日大殿上黄呦呦的可爱。 “你那是要送我的云雀,和它们有什么不同?” 故里祁很喜欢这些小小的胖胖的小东西,这边逗一下,那边逗一下,玩的不可开交。 “那只会说话,你若喜欢,得亲自去找萧长翊要去。” 萧长翊从一开始就打了心思将云雀留在自己身边,好诱惑故里祁乖乖钻进他的圈套里。 故里祁一努嘴:“不就多了句会说话吗,我喜欢这里的云雀,那只就送给他了,小爷我还就不要了。” “老板,买两只。” “好勒客官,是要给您挑一对儿的吗?”卖云雀的老板鬼精鬼精的。 “不用,随便挑两只就行,给我那只白的。” 萧怀舟目光落在一只浑身雪白的云雀身上。 那是所有云雀里最瘦的一只,一只鸟孤独的待在笼子里仰着头看天空。 很像那个人。 故里祁可不乐意了:“怎么能随便挑两只呢?那就帮我挑两只白色的,要看起来像是一对的才好。” 精明的老板一下子就领悟了,麻溜的打包好两只云雀递给他们。 接下来萧怀舟又带着故里祁买了许许多多东西。 只不过奇怪的是,不管萧怀舟买什么,故里祁都像个小孩子一样跟着他后面买。 连去成衣店挑衣袍都跟着萧怀舟挑选白色绸面的。 尽管一身雪白在他们东夷国可是披麻戴孝的服饰,故里祁还是毫不犹豫的选了这个颜色。 他觉得和萧怀舟待在一块的时光特别自在,自在得他连被送到太子府门口,都有些依依不舍的。 萧怀舟就没有什么心思与他在府门口依依惜别了。 从他救下谢春山到现在已经有快三日的时光,若是再不把血菩提给送回去。 估计等他回到家里,又能收获一只鲜血淋漓的谢春山。 前夜那种胸口钝闷的感觉,萧怀舟可不想再体会第二回 。 好不容易把一步三回头的故里祁给送到府里去,萧怀舟才转身准备上等待已久的马车,就听到少年热切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萧怀舟,我想通了,我不要你入赘了。” 日光洋洋洒洒落在马车边上,将有些年月的车轴渡上了一层温润的光芒。 像一切都带着新生的模样。 萧怀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扭头提议说要不让故里祁把这句话说给太子听。 就听故里祁接着兴奋的说道:“你不喜欢入赘,我就嫁给你好了!” 萧怀舟:“……” 这天下可真没有任何一块血菩提是白拿的。 豪华加大版马车马不停蹄的从太子府门口跑路。 等萧怀舟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寝宫里的地龙烧的滚烫,一进屋子便将所有整夜的疲惫与寒冷全都驱散了。 他的床榻上干干净净,被子被整整洁洁的叠放在旁边,显然是有人收拾过了。 萧怀舟扭头一看,窗边的贵妃榻上,果然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 身材修长,如松如柏。 一张脸在听到他进门动静的时候转过来,恰逢窗外微风掠过,吹乱他落在肩头的发。 也吹乱他的一身白衣。 艳极,清极。 萧怀舟将怀里的血菩提往谢春山身上一丢。 “血菩提的用法不必我与道君详细说吧?” 谢春山没有抬手接。 圆溜溜的血色菩提滚落在桌岸边缘,摇摇欲坠。 萧怀舟早猜到谢春山不会这么轻易要自己的东西,他丝毫不慌。 反正谢春山不要,他便强迫他要。 不是什么大事。 萧怀舟正思索着要拿什么理由来胁迫谢春山将那玩意儿吃了的时候。 只看见谢春山嘴唇微动,语气淡漠。 “你并不想杀我。”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心跳漏了一拍:完犊子,被发现了! 第12章 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要谢春山死。 心思被戳破,萧怀舟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他低头看见谢春山的双手上细细密密缠着绷带,每一处曾经断裂的筋骨都已经被处理完毕。 看起来谢春山已经接受自己的命数。 谢春山向来知进退。 该淡漠时淡漠,该在意时在意。 多可笑。 几个三清宗的贱命,便可以让谢春山妥协不再寻死。 而他大雍数百万臣民,在谢春山眼中不过朝代更迭,命数使然。 属于前尘的回忆一旦开闸,那些刻骨的恨意,铭心的痛楚就会控制不住的往外宣泄。 萧怀舟紧紧握着拳头,忍不住去想前世的事。 血菩提是现在人世间唯一可以治愈谢春山身上鞭痕的药。 这药是东夷圣物,传闻中它的效用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作为东夷唯一的世子,这种圣物当然是自小就佩戴在故里祁身上,如今东夷不远万里跑来大雍国求亲。 血菩提便是东夷的诚意。 前世与故里祁结亲的人是萧长翊,所以那会儿萧怀舟可是费了好大一场心思才将这药抢过来的。 明抢肯定不行,萧怀舟是大半夜偷偷摸摸做贼去了。 结果没想到故里祁是个夜猫子,四更天都没有睡觉,两个人直接撞了个正着。 还大打出手。 故里祁不是萧怀舟的对手,血菩提就这样被他给明抢抢走了。 第二天故里祁就跑到萧帝面前去告状,虽说没有指着萧怀舟鼻子指认,但明眼人都知道抢走血菩提的人一定是他。 毕竟萧怀舟想要救治谢春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于是萧怀舟被萧帝狠狠的抽了十道宫鞭,还罚他走回自己的府邸里去,不许坐马车。 那一日阴雨连绵,他虽然走的浑身湿透,腿根处火辣辣的疼,但心中甚是高兴。 因为只要有血菩提,谢春山就不会死。 所以他回到府里的时候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兴冲冲的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送到谢春山面前想要邀功。 彼时的谢春山冷漠至极,他连谢春山的面都没有能见得着,只能隔着一条门缝将血菩提恭恭敬敬的放在门口。 那夜回去,萧怀舟就病了。 他本就身体赢弱,加上受了鞭子淋了雨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能下得了床,勉勉强强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那三天三夜里,陪在他床边的就只有观书和太子。 他拼却一切去救的谢春山在哪里? 稳坐高台之上,不沾慈悲之心。 即使是用了他送过去的血菩提,也都没有舍得多分一寸眼角的余光给他。 那便是谢春山呀。 修无情道的谢春山。 萧怀舟原本有些想要同谢春山好好说话的心思也背着不堪的回忆给击碎了。 他真是疯了。 萧怀舟冷嗤了一声,“谢道君不是早就知道吗?我这么恨你,怎么舍得你死?” 锁着谢春山手腕的锁链另一头被萧怀舟捏在手里,叮当作响。 “当然得让你清醒地活着被我折磨才好。” “道君恐怕不知道,这血□□效之强烈,只要沾上了一点儿,便会浑身燥热难当,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热锅上撕咬着你……能够欣赏谢道君欲罢不能的模样,岂不是比看着你死,更加有趣万分?” 萧怀舟没有在吓唬谢春山。 血菩提用在身上,确实是药效堪比数百倍的花楼那种药。 他走到谢春山的身边将锁链拽了拽,强迫刚才坐的如松如柏的谢春山往自己这边倾斜。 “谢道君可准备好了?我亲自来替你上药。” 这血菩提的用法很简单。 将它劈成两半之后,一半以清泉水化开涂抹在伤口处。 另一半则含在舌下让它自然融化掉,进入五脏六腑,内外夹击之下,则可以把仙法留下的鞭痕给彻底根除。 甚至还能将被鞭子灼伤的腐肉重塑。 这种神药对于他们凡人来说其实是没有多大作用的。 因为凡间与归云仙府交好,很少会出现有修仙之人伤害凡人的情况,更别说是妖鬼作祟了。 血菩提对于故里祁来说也只是个身份象征罢了。 这让谢春山含着吃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要给他上药。 萧怀舟还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即使现在他已经折磨了好几天谢春山,但心里总是不敢轻易去亵渎。 所以上药之前,他得给自己心理建设一番,才敢恶狠狠开口。 “谢道君是自己脱呢,还是我来给你脱?” ……这台词好像之前说过。 然后谢春山便想要咬舌自尽。 萧怀舟不想给自己再找麻烦,随手挥了挥:“罢了,我累了一晚上不想动,你自己脱吧。” 屋子里安静的很,除了炭火偶尔噼里啪啦刺出的火花声之外,就只剩下了衣服与肌肤之间悉悉嗦嗦摩擦的声音。 萧怀舟喊了观书去取清泉水,等他将水取回转过头去看的时候,谢春山已经背过身去,身上未着寸缕。 锁骨分明的背脊如汝瓷般细腻洁白,日光下甚至泛着莹莹光泽。 如果可以忽略掉从腰侧蜿蜒而上的沟壑纵横伤口的话。 萧怀舟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发愣。 想不太明白为何今日的谢春山竟然会这般配合。 配合归配合,药还是要上的。 他轻轻用内力将血菩提从中一分为二,半片浸在手中的清泉水里,又加了些药酒辅助化开,另外半片则递到谢春山的唇齿间。 敏/感的指尖触碰到谢春山温热的唇瓣,像是过电的感觉一般,萧怀舟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颤,塞入谢春山口中之后便迅速收回了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般。 之前给谢春山清洗的时候,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萧怀舟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燥热感无法宣泄,再抬头时,又撞入了谢春山寸缕未着的脊背。 萧怀舟:“……” 要不这血菩提还是他自己吃了吧。 他忍住心中的悸动,硬生生拿手指将碗中清水搅混了,眼睁睁见着血菩提逐渐融合,化作一碗浓稠的赤色液体。 接下来便是涂药。 他没准备东西,原本就是想要羞辱谢春山,徒手帮他涂抹的。 幸好谢春山现在背对着自己,刚才的片刻犹豫此时又被他悉数给掐灭掉了,他深吸一口气,用纤细的手指捻了捻浓稠的药汤,沾了些在指尖。 然后顺着某人背上那条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树枝’,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指腹。 当柔软的指腹触碰在翻着皮染着血的伤口上时,萧怀舟的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这些伤口太深了,那夜给谢春山清洗的时候因为水雾弥漫,仓促之间他并没有心思好好琢磨这些伤口。 如今白色日光之下再细看,才恍然惊觉,谢春山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一种重伤。 每一道伤口都往外翻着皮肉,连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血迹,甚至还有一些像闪电般的东西萦绕在伤口周围,每游走一圈便会刺进皮肤中,光肉眼看着便觉得生疼。 跟这伤口相比,之前父皇为了血菩提而罚他的几鞭子便是小儿科了。 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 萧怀舟紧紧抿着嘴唇表情严肃,每擦过一道伤口,他的心就跟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堵得慌。 谢春山不是天之骄子吗?不是归云仙府千百年来第一个遇上的不世之才吗? 谁可以伤他到如此地步。 直到这一刻,萧怀舟才发现,他一点儿也不曾了解过谢春山。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春山对于他来说,都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分明是已经将高悬明月拉下高台,却依旧只能远远看着这轮被自己关在屋中的明月。 他不了解这轮明月,就永远也无法得到他。 萧怀舟被这种认知带来了深深的挫败感,他的手逐渐加快了涂抹的速度,像是在无端端发泄自己懊恼的情绪。 也便由此错过了自己指腹之下正在发生的细微变化。 属于血菩提的药力逐渐渗透入谢春山的背脊之间,带来的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偏生自己身后的人还茫然不知,只自顾自发泄着自己的脾气。 谢春山忍得很辛苦。 细细密密的汗水自他的额间渗透出来,恰逢窗外正吹来一阵寒风,这才将心中那股难忍的燥热稍稍缓解了一番。 谢春山眼角的余光掠过窗缝,忽然瞥见一抹不属于王都的颜色…… 萧怀舟正肆意涂抹着伤口,措不及防之间,他整个人就忽地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拽了过来。 强而有力的臂膀把他圈住,不容质疑地拉进怀里,然后反手扣住他的腰际,将他整个人在空中带了一圈,稳稳压制在墙壁上。 背后是冰凉的青石壁,前面是一具火热滚烫的身体。 谢春山阴寒之体,从来都不会这么滚烫。 这是……血菩提起作用了? 萧怀舟不敢想,传闻中的比花楼某药烈性百倍的血菩提,竟然能将不染尘俗的谢春山也催到控制不住自己吗? 他咽了口口水,抬头想看一下谢春山的脸色。 却听那道青瓷如水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别动。” 片刻之后,谢春山追了一句:“别乱动。” 两个人贴的很近,隔着薄薄的衣料,萧怀舟能感知到的,绝对不止是谢春山滚烫的体温,还有从下腹部仰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让我摸摸,是什么顶着我。 谢春山:我让你别动…… 不安分的小手被抓住,反扣举在头顶,谢春山语气暗哑:“我来动……” 第13章 从别动,到别乱动。 多了乱这个字,就有些令人寻味了。 寝宫外面静得可怕,刚才还有些风声穿叶而过,这会儿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连在院中洒扫的声音也寻不到。 萧怀舟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因为跟谢春山贴的太近的缘故。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强而有力蹦跶着,将他悸动的心情全都暴露于谢春山面前。 更过分的是,肢体相交,亲密贴着,他不仅仅可以感知到谢春山腹部细微的变化,同时也将自己的变化暴露出来。 气氛暧昧到无以附加,仿佛只需要多进一步,便可以真正拥有高悬明月。 可萧怀舟却退却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道从未见过的剑光闪过,等能瞧见光影的时候,那道剑光已经到了跟前。 萧怀舟没躲。 是谢春山一个翻身,带着他自墙壁上滚了两圈,等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落到了柔软的床榻上。 意料之中的坠落感并没有如期而来,萧怀舟反倒是特别稳当躺在那,身体下面还压着一节略有些坚硬的东西。 是谢春山的手臂…… 谢春山把他圈在怀中,在即将摔下去的时候稳稳接住了自己。 萧怀舟:“……” 他竟然是第一次体会到,属于谢春山的力气。 这个人,恐怖如斯。 即使手足经脉都早已断裂,但依旧在这具残破的身躯里蕴含着极其可怕的爆发力,在感知到危险的瞬间就可以察觉到。 只是他现在的姿势似乎是有些不堪入目…… 谢春山因为带着他滚了两圈的原因,一条胳膊被他压在身下,整个人俯身而下,阴影将萧怀舟彻底笼罩住。 谢春山比他个子稍微高一点,长发散落在背上恰好遮住了露在外面的肌肤。 而萧怀舟……任谁来看他此刻都像是躺在谢春山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全部都源于刚才他们俩所身处的地方_靠近窗棱处的桌案。 整块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桌案被人从中劈成两半,整齐的接口处露出了细细密密的木头痕迹。 而这道裂痕一直延伸到他们二人刚才背靠着的墙壁上。 坚硬如铁的青石砖亦被这道剑气斩出好大一道裂痕。 好强烈的剑气。 萧怀舟半眯着眼睛,脑海中却忍不住回忆起前世最后一刻的画面。 一道剑气一路摧枯拉朽横扫数千黑压压的士兵。 连带着皇城朱红色的大门都被拦腰而折,轰然倒地溅起数米高的烟尘。 刚才那道剑气虽然凛冽,但与幻梦中的那道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可出手方式却是一模一样,看得出来同属于一个宗门心法。 莫非…… 莫非前世临死之前所见并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谢春山……那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谢春山,真的曾来过王都城门外吗…… 萧怀舟紧紧盯着半开半掩的窗户,神色晦暗不明。 那扇木窗此刻已经大开,一人身材修长,提剑而立,悬浮于半空之中,似乎在低头寻找着什么。 那人穿着归云仙府的道袍,从衣衫打扮上来看,应该可以确认是归云仙府的人。 提剑之人手中光华一闪,玩了个花手,便将刚才劈了他桌案的剑给收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道:“师兄,你在这里吗?” 这句师兄,肯定是指谢春山。 萧怀舟忍不住仰头,谁料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暧昧,他轻轻的将头一仰却刚好与低头的谢春山四目相对。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离得极近,尽到彼此的呼吸带着温热的触觉,都可以碰到对方的脸颊。 那些细细密密的热气在脸上的容貌上来回漂浮着,让人无端端生出几分心痒难耐来。 谢春山偏过头,再次提点道:“别乱动。” 复又听到‘乱’这个字,再回想到刚才二人的反应。 萧怀舟一时间有些呼吸停滞,难得乖巧的不敢‘乱动’。 谢春山的注意力都外放在桌案处,察觉到怀中人逐渐安静,他也顺势低头确认一下状况。 不看还好,多看这一眼。 心中一向不会动摇的道心,忽然恍惚了一下。 身-下的人虽然睫毛很长,但自上而下的角度看过去,依旧可以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面一晃而过的受惊神色,然后便是故作不屑,还顺势挺了挺腰板。 ……贴的更近了。 萧怀舟秉着呼吸,听见自己头顶上的人呼吸垂下来,又抬起转向外面。 谢春山的语气淡淡的,回应师弟,“我无事,你回去吧。” 那位师弟收了剑却不愿意走。 “师兄只需要回去与师父认个错便是,为何要呆在这种地方受委屈?” 萧怀舟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跟谢春山现在所处的应该是他们修仙者所谓结界,才会让谢春山的师弟没有办法看到他们俩。 谢春山是归云山府的得意大弟子,所有人都知道谢春山的名头,自然也会跟着不少师弟师妹们。 只是谢春山的师弟为什么会忽然过来? 前世这个师弟也来了吗? 来便来了,还顺手砍了他一条金丝楠木桌案?? 好家伙。 现在还在侮辱他的王府,难道说谢春山住在他的王府里就叫受委屈吗? 萧怀舟忍不了。 他上辈子没有见过这位师弟,多半是他们两个私下里悄悄联络了。 但这一世既然让他撞到,那不得好好表现一番? 于是萧怀舟清了清嗓子,在脑中略微思索了一番,然后冷不丁的开口: “谢春山,往旁边挪一挪,你压着我头发了,疼……” 师弟:“……” 谢春山:“……” “师兄,打扰了。” 衣袍翻飞的声音之后,外面很快没了动静,屋子外的洒扫声又再次出现,一切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但萧怀舟知道,这位师弟绝对是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才会灰溜溜地跑路。 悟性很高。 萧怀舟从谢春山怀里钻出来,青丝长发掠过谢春山的鼻尖,一抹很淡很淡的香味留存了一下。 谢春山皱了皱眉。 这味道好生熟悉,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那边萧怀舟已经距离他八丈远,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又不知从哪里变出另一套白色衣袍,丢在他面前的床榻上。 “我倒是不知道,谢道君被我囚在王府里,竟还能私下会客。” 萧怀舟上辈子真以为谢春山是被山门所弃,已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竟然不知道,谢春山还会有师弟偷偷摸摸来寻他?? 当他萧王府是什么? 萧怀舟不知自己心中这股无名的怒火是从哪里来的。 毕竟他曾经那般委曲求全去讨好谢春山。 结果呢,结果不仅对谢春山一无所知,甚至连他身边有过谁都不知道。 他不愿意承认前世的自己在谢春山面前竟然这般卑微和无力,只能掩盖住所有心中的烦闷和倔强,怒气冲冲离开。 直到萧怀舟走出去很远,谢春山才动了动身子。 没等他支起身体来,一口鲜血便从肺里呕了出来,淋漓落在青石砖上,溅出去好远,细看似乎还带着些血肉。 “师兄为何要这样?” 刚才那位师弟的声音再次冷不丁冒出来。 原来他并没有走,只是悄然躲在屋外,将自己隐了去。 “你早已灵府尽碎,即使从锁链里吸取了些许灵力也只能勉强维持心脉,擅动的话很可能逆流攻心。” “他不可因我而死,会妄造因果。” 谢春山抬手,用手腕擦去嘴角血渍,双目微阖,依旧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系列动作却耗费了他许多力气,稍微一动就咳嗽出来,如同风箱一般,让人觉得他的肺与气管是不是全都粘连在一起乱成一团。 刚才师弟那一剑,本就是冲着取萧怀舟性命来的。 “我来之前就听说他折辱你,他折辱你,他再因你而死,不算因果,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 那位师弟的语气里,明显是怒其不争,“师兄,你总是会被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牵连,若不是因为这些凡人,师父又何必这样对你……” “慎言。” 谢春山音色冷然,虽语气微弱,却蕴含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那个师弟愤愤叹了一口气,最后摇了摇头,无奈走到床榻边上,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般柔声道。 “我来给师兄疗伤吧,这等凡人只知道血菩提可以治愈仙法留下的伤痕,却不知热性的血菩提会与你的功法相冲,他哪里是给你疗伤,分明是在催命。” 谢春山没说话,身体却下意识躲了开了师弟手中泛着蓝色水光的符箓。 王都之内,不得使用任何法术。 所以此时唯有归云仙府特制的符箓才能治愈他背上的伤口。 师弟见他躲开,这才反应过来:“师兄你是故意的?你竟然一心寻死!” 谢春山算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热烈,像是要释放掉自己所有的生命,将自己彻底燃烧殆尽,一丝不剩。 “师兄想死是师兄的事情,我与你师兄弟三百年情谊,我不会眼睁睁看你死去。” 那位师弟说罢,抬手拂袖,另一道明黄色定身符箓落下,便将谢春山牢牢困在坐塌之中。 谢春山刚才已经在维护萧怀舟的时候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任凭自己师弟操控。 源源不断的蓝色术法之力随着师弟手中浅蓝色的符箓,缓慢悠长的融入谢春山脊背上,一点一点修复着他背后那些阴森可怕的伤口。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案旁被打翻的半块血菩提,眼底晦暗不明,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待施法结束之后,谢春山背后淋漓可怕的伤口已经逐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虽说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样,但至少短期之内没有性命威胁。 见谢春山暂时死不了,师弟松了一口气。 “好啦,衣袍在这里,师兄需要我替你……” 师弟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谢春山的后背,嘴巴停顿在半空中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刚才一门心思替谢春山疗伤没有细看,此刻递上衣袍才瞧见他这位高岭之花师兄,左肩上竟然明晃晃印着一圈牙印!!! 整整齐齐,一看便是成人口齿…… 这……那个凡人。 所以他来之前听说那个凡人折辱师兄…… 难道不单单是字面意思上的‘折辱’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师弟:我不干净了,重金求一双没看见牙印的眼睛!!! 作者:捂脸跑…… 第14章 谢春山没有发现背后师弟的异常。 衣袍之事,他自己现在一扬手便可以完成。 等他穿好之后,却发觉这身衣服异常合身。 虽然他没有在萧怀舟面前站起身来,与萧怀舟一起并肩而立,但是单凭平日的目光所测距,他就知道自己比萧怀舟高了约一个头。 所以这身衣袍绝对不可能是萧怀舟自己的。 谢春山虽然身受重伤,但耳聪目明的程度绝对超越普通的凡人,整个王府之中,他几乎都已经细细分辨了一番。 除他之外,全都是仆从。 所以……萧怀舟是按照他的尺寸来买的。 谢春山指尖微抖,修长的指节在阳光下暴露了他内心些许的震撼。 他那夜做了一场梦,梦中弹着月琴的少年谈完月琴之后,从背后拥住了他…… 温热怀抱,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让人无所适从。 是一场梦,亦或者不是一场梦。 谢春山分辨不出。 师弟看到牙齿痕迹已经不敢继续再想下去。 他高洁如雪的师兄竟然在王府里遭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做那种事…… 师弟越想越不敢想,又不敢将自己的想法暴露在谢春山面前,只好支支吾吾的遮盖话题,以免被师兄一剑封了喉。 “我,我,我只能为师兄驱除师父的法鞭,师兄仙骨断绝,灵府破碎,若是想要重新修炼,还是需要找到巫族传人,才有机会缝合仙骨修补灵府……” 谢春山没说话。 原本骨节尽碎的双手纱布下,有微不可见的蓝色荧光点点升腾在半空之中,一点一点牵连起他断裂的筋脉。 师弟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这不是他刚才带来符箓的功劳。 他这位师兄天生剑骨,是百世不可得的天才,本身自愈能力就非寻常人可比,不过是普通的筋骨断裂,愈合起来也比凡人快千倍百倍。 棘手的不是肉//体伤痕,而是灵府破碎。 若不能修复灵府,那么师兄这一世,都终究只能沦为一个凡人,一个废人…… 再也不能施展出那道霜寒十四州的惊天剑法。 师弟微微叹了一口气。 若是师兄愿意去求师尊…… 谢春山没有注意师弟的神色变化,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可以轻微地颤动手指。 他弯腰,包裹着纱布的修长手指轻轻点点,散落在地上的血菩提浆液忽然穿线成珠。 蜿蜿蜒蜒往另外半块血菩提上注入,很快便合二为一,再次修复成一块完整的血菩提。 “血菩提确实是个珍贵佳品,也不知道那凡人是怎么拿到的。” 师弟多吐槽了一句,抬眼看着谢春山侧过身体,将手中复原的血菩提轻轻放在桌案旁的火漆银贝木盒之中。 “话说回来,这血菩提对凡人倒是挺好用的,就是他这这么多盒子,师兄随便放了一个,他未必能看见。” 谢春山半张脸在暖暖融融的晨色里,多了几分落入凡尘的味道。 清冽的嗓音夹杂着几分困倦:“若是有缘,终有一日他能看见。” 那时的谢春山还不知。 那人曾在冰天雪地里倾尽一世,都没有能够发现这个东西…… ………… 萧怀舟从屋中出来,心里微微有些气恼。 恰逢飞雪连天,给院中的银杏树披上了一身银装。 萧怀舟径直冲着那树狠狠踹了一脚,顿时落雪纷纷,将他满头满身全都淋了一遍。 远远瞧着便好似一个雪人在院中苦等,好不凄凉。 “哎哟,我的四公子呀,何故平白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若是再着了风寒受罪的还不是您吗?” 观书老远急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握着一道明黄色的旨意。 是刚才宫里来的圣旨,让萧怀舟起程入宫一趟。 “您先去换身衣服再入宫吧,毕竟是去明贵妃殿中……” 观书小心提醒着,又忍不住拿眼睛瞄萧怀舟背后的屋子。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是心思通透,从四公子将谢春山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就猜到四公子对谢春山一定是不一样的。 诚然,谁能逃得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谢道君呢? 不得不说,谢道君真的是风姿卓越,令人见之不忘。 可四公子对谢道君动了心思归动了心思,若是真的想要了谢道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萧怀舟除了偶尔地咳嗽两声之外,一个多的字都没有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换衣服,然后便径直走向门口停着的马车。 两匹枣红色骏马站在雪地里,下人见四公子出来,忙不迭抖了抖马凳上的落雪,垂首请四公子上车。 萧怀舟却生了反骨,抬手将车子下面藏的马鞍套上,一个翻身便自己上了马。 等观书追出来的时候,四蹄踏雪早已扬长而去,只留下长巷中‘嗒哒’的马蹄回声。 “观小爷,四公子身体这么弱,冒风雪就这么去了?”马奴隐隐担心。 观书盯着风雪弥漫的巷子尽头,无声笑了笑:“你们不懂,就该这么去,越体弱越好。” 剩下半句观书没说出来。 明贵妃若是要为难四公子,就冲这幅风雪满头的模样,怕也是要思量几分的。 萧怀舟冒雪入皇城的时候,萧帝正与明贵妃在御花园里支了个小暖炉,围坐一起其乐融融地围炉煮茶,赏雪对花。 看见他满头风雪,狼毫袄子上沾满白色雪粒,萧帝皱了皱眉:“城外雪这么大么?也不知缓一缓。” 亭子里炭炉烧得火热,为防帝妃着凉,原本四处镂空的八角亭有三面皆围上了厚重的帘子,只留了一面给萧帝和明贵妃赏雪。 萧怀舟踏进去的时候,身上雪粒骤热之后渐渐融化,他自己也受不住,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剧烈咳嗽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 “儿臣失礼了。”萧怀舟语气微弱,连行礼都是病怏怏的模样。 萧帝眉头皱的更深:“孤就说等天气热了再相谈这件事,偏是你性急。” 嘴里虽然说着责备明贵妃的话,但见萧帝脸上并没有多少厌弃情绪,神色淡淡的。 萧帝偏宠明贵妃,是举世皆知的事情。 否则萧长翊也不会这么肆意妄为。 明贵妃浅笑,抬手给萧帝倒了一盏茶:“哪里是臣妾心急,若不是晌午的时候那位东夷世子求到我宫里来,这大雪天的我也见不得老四受累。只是老四,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轻描淡写将话带过去,又将事情往正路上带。 亭外风雪无声漫过,萧帝也停杯看他。 萧怀舟倒是没想到事情会进展这么快,毕竟前天晚上才让故里祁输的倾家荡产,怎么今日这小子就不长记性,眼巴巴要跟他和亲呢? 重生归重生,他对娶亲是真的没兴趣。 “父皇看着办,若是非要我和亲,儿臣虽然身体不济,跑也是能跑的。” 这话就是挑明了不愿意了,虽然不能明面上说不行,但逃婚这种事,听起来也像是萧怀舟能干出来的。 毕竟全王都谁不知道这位四公子,纨绔不羁,做事任性妄为。 “你不愿?”萧帝反复问了一句。 “二哥不是很喜欢策马草原吗?”萧怀舟故左右而言他。 那日萧长翊的狼子野心,怕是整个朝堂上的人都看出来了。 萧怀舟的目的很简单,和亲,他是不愿意去的。 目前看故里祁的样子,怕是非他不愿意娶。 就这么耗下去,他有千万个理由逃婚,那边萧长翊也不可能如愿以偿去东夷,最多就是让故里祁跳跳脚罢了。 所以他不介意把萧长翊推到台前来。 故里祁虽然看起来稚嫩不靠谱,但纵容故里祁闹腾一番,下下萧长翊的脸面倒也不错。 这句话落下,明贵妃正在煮茶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继续动作。 语气不咸不淡:“本宫近日听说,老四带了个道君回府里,还是归云仙府的人。” 太子能查到的事情,自然是逃不开明贵妃的眼线。 况且这件事萧怀舟也没准备瞒着,毕竟谢春山的眼睛,还得靠明贵妃宫里的藏品来医治。 “是带了,归云仙府的人倒在路上,总不能见死不救。” 萧怀舟神色纨绔,将这事直接摊在明面上说。 上一世他生恐旁人将谢春山带了去,把谢春山像宝贝疙瘩似的藏着掖着。 却不知谢春山本就是萧长翊安排的一场局。 濯濯如春月柳,芝兰玉树的谢道君,便是一场引他萧怀舟堕入万丈深渊的局。 “是该救,需要什么尽管跟孤说,归云仙府与我们大雍朝并肩而立,不能得罪。” 萧帝也耳闻这件事。 “倒确实是有一个需要的东西,这位道君双目受伤,我听闻贵妃宫里的仙眼螺对医治眼伤特别有效,还望贵妃割爱。” 萧怀舟不想再跟明贵妃谈什么条件,前世他让了一个内监掌事的位置来换这味药,却等于将皇宫护卫拱手让给萧长翊。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不要脸的明抢。 明贵妃显然也被他这番直接开口索要的样子怔到了,当着萧帝的面也不好拒绝。 心情平复了许久才开口:“要用来医治归云仙府的人,谈什么割爱,老四尽管拿去便是。” 这般轻易? 萧怀舟盯着明贵妃。 果然见她话语停顿了一瞬,又再次开口道:“只是老四,谢道君乃归云仙府高岭之花,你可为他治伤,却不能折下这朵花,以免得罪归云仙府。” “我看,你若是要继续照料谢道君的话,还是早日应了和亲,也好避避嫌。” “否则本宫真不知道,老四不愿为国和亲,究竟是因为洒脱不羁呢,还是因为心有所属。” 明贵妃说的轻描淡写,但字字句句拆解开来,几乎要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萧怀舟:你长了嘴要是不用来直接跟我说,还要他何用? 谢春山:长了嘴,自然还有别的用处,比如…… 第15章 若不是考虑太子的名声,萧怀舟恨不得早日一箭射死这明贵妃,也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如今只能暂时装作身弱的模样,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 萧怀舟一边捂着嘴一边连连摆手,几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过了好一阵才消停。 他就顺势柔弱道:“贵妃不要拿我打趣,就我这身子骨还能折别的高岭之花吗?” 见他咳得厉害,萧帝心中也起了些不耐烦。 外面大雪风飞,他虽然疼爱明贵妃,但是大雍朝嫡庶有别,萧怀舟毕竟是嫡子,身体弱成这幅样子,再在亭子里站着怕是一会儿要被风给撂倒。 “行了行了,和亲这件事推后再议,我大雍国力正盛,和亲是锦上添花,不是非要这般,若是老四确实不想,拒了东夷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帝饮尽最后一杯茶,顿了顿道:“你一会儿跟贵妃去她宫里取东西,归云仙府得罪不得,切记。” “儿臣记下了。”萧怀舟从善如流,目送萧帝离开。 他这个父皇,老是老了,但脑子属实还是清醒的。 怪不得前世萧长翊只能远嫁东夷谋求一线翻盘的机会,在大雍朝只要萧帝在一日,太子之位就绝对不可能更改。 萧帝离开后,亭子里只剩下了萧怀舟与明贵妃。 仇人面对仇人,自然是不用互相遮掩着什么。 “既如此,就到我宫外等着,我派人取给你。”明贵妃皮笑肉不笑。 今晚原本是想逼着萧怀舟答应和亲,好替她的好儿子斩了太子的左膀右臂,结果却被萧怀舟躲过去了,还骗了一味药回去。 当时从校场回来,她儿就提醒过她,萧怀舟如今越发性子不一般,不像从前一样一点就着,咋咋唬唬。 没成想,确实是变了不少,没有当初那么好糊弄了。 明贵妃甩了袖子回宫,萧怀舟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 只是没想到,在明贵妃宫外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 萧怀舟入宫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一刻,直到夜色深沉几乎敲响第一声更声的时候,明贵妃才派人把东西送了出来。 这是存心让他站在殿外冻一冻,给他个下马威。 萧怀舟倒不是很在意,反正病弱是有的,但装了十分之七吧,吃两个时辰冷风不至于会怎么样。 棘手的是,现在不能跟明贵妃撕破了脸。 时机不到,只有除掉了萧长翊,才能放手一博。 而除掉萧长翊…… 故里祁就是最好的一颗棋子。 在没有除掉萧长翊之间,萧长翊和明贵妃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招落下来。 不过不管是什么招,他萧怀舟都会稳稳接着,替太子守好这千里江山。 奔波了一夜,萧怀舟也确实是很疲惫,回府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府里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喊醒。 “萧怀舟,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要抗旨拒婚?” 这是故里祁。 “世子世子,四公子昨夜在殿外跪了一夜,身体不适,世子还是请回吧。” 这是观书。 “他为了拒婚,情愿跪一晚上,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敢吗!” 故里祁不依不挠。 萧怀舟有些懵懂的坐起身来,一头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一地。 他将自己裹在锦被里面,有些蒙圈。 他不是就站在明贵妃宫殿外面站了两个时辰吗?这还是为了等药,而不是因为和亲的事情。 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他抗旨拒婚,被罚跪一整夜? 萧怀舟目光有意无意往隔壁屋子的木质窗棱那瞅。 透过日光印在窗纸上的影子,可以看见那里面坐着闭目养神的人。 也不知抗旨拒婚这几个字,谢春山听见没? 萧怀舟故意慢吞吞地穿衣服,目的就是想要故里祁闹得再凶一点最好,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谢春山就不得不听见了。 大概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萧怀舟才慢悠悠从屋子里走出来,朝外面的守卫挥挥手。 守卫接到旨意,立刻派人去将在门口闹腾的故里祁请进来。 毕竟这是王府,即使故里祁是东夷世子,也绝对不可能擅闯进来,否则岂不是证明了他们大雍朝的无能。 故里祁身上还穿着东夷族的服饰,头发两边编着两条小辫子,辫子末端坠着一颗小铃铛。 随着他虎虎生风走进来,两颗小铃铛叮叮当当作响,听起来十分悦耳。 故里祁就跟一个小狼崽子一样,闻着味儿便嗅到了萧怀舟所在的屋子。 只是这屋子看起来像是偏殿,萧怀舟不是这王府的主人吗?为什么没有住在主人寝宫位置? 故里祁胡疑地往右手边那座高大的建筑打量了一下,毫无疑问,他也能看见隔着薄薄窗纸后面端坐着的人影。 即使只是一个浅淡的影子,依旧可以让人感受到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人是谁? 萧怀舟拢了拢肩上的狼毫,从旁边屋子里走出来,引开故里祁的视线。 “一大早闹哄哄的做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也没有带任何责备的意味,仿佛就是单纯的询问。 偏偏这话对闹腾到现在的故里祁很是有用。 刚才还在府外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听到萧怀舟的声音立马垂下了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只是听说你昨天抗旨拒婚被罚站了一晚上,心里不痛快,想要来问问你。” 故里祁生性单纯,心里有什么不爽快的直接便说了出来,也不遮遮掩掩。 萧怀舟想到这位世子前世的惨状,便觉得自己对他多了两分容忍:“来问我什么?” “你真的不愿跟我和亲吗?” 故里祁语气微弱。 萧怀舟撇了一眼窗上倒映的人影,咳嗽两声:“风太大,你说什么?” 外面落雪簌簌,倒也没到听不清人说话的地步。 故里祁只以为是自己见了萧怀舟窘迫了,故而觉得自己身为草原男子,不应当因为被拒婚而说不出口。 于是气沉丹田大声道:“我,说,你,不,愿,与,我,和,亲,吗?” 字字句句,如惊雷落,惊飞一丛冬雀。 萧怀舟拢着袖子,站在冬日艳阳中莞尔一笑。 他今日外面披了一件青碧色的披风,披风上围着一圈雪白的狼豪,温暖的日光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白雪青袍,立如芝兰玉树。 笑如朗月入怀。 大漠草原上多是健壮男儿,从未见过如此翩翩佳人。 以至于故里祁一下看花了眼,连萧怀舟有没有给他一个答案都不记得了。 也不知是风雪太大还是怎么了,隔壁屋中一直端坐的人影,微不可闻地动了动。 萧怀舟脸上笑意更盛。 倒是故里祁丈二摸不着头脑:“要不然我们直接点,我听说当时你是在校场上射箭赢了那个萧长翊才得了与我和亲的机会,今日你若要与我撇清楚干系,我们也就比上一回。” 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 倒也是个好提议。 萧怀舟不置可否:“如何比?” 故里祁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眼前瘦弱的人,真恨不得将这家伙扛回自己的草原上,好好将养将养,待来年开春养的白白胖胖的再细细品尝。 “你靠射箭赢了,就挑你的强项还是比射箭吧,只不过我们这次换个玩法。” 故里祁有意无意的往窗上人影看过去。 来之前使臣已经提醒过他,萧怀舟抗旨拒婚的原因是因为府里藏着一位仙风道骨的天人。 故里祁只是年幼,不是愚蠢。 与东夷和亲,对于皇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萧怀舟明目张胆拒婚,定是心有所属。 所以他今日一定要亲自来瞧一瞧,究竟是多厉害的道君,竟然惦记着他喜欢的猎物。 “什么玩法?” 萧怀舟一眼便猜透了故里祁的意思,晦暗不明的眼神中竟然蕴含着隐约的期待感。 他也很好奇,谢春山会如何选择? “来人,就在这里上弓箭。”故里祁的比赛方式很简单也很残忍。 王府里时刻备着弓箭,很快便有人将一把厚重的弓箭递到他们二人面前。 故里祁抬了抬下巴,随手拿了一把弓箭搭弦上箭,毫不留情的指向主殿窗纱处。 “我瞧那位道君一动不动,倒是个很适合的靶子,你若是可以隔着这窗棱射下他一缕青丝,这亲事便由你说了算。” 闻此言,观书与其他下人皆面面相觑,倒吸一口气,不敢言语。 这位东夷来的世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呀,竟然敢拿谢道君开刀,也不怕就此得罪了归云仙府。 萧怀舟站在原地没有动,而是沉默的盯着远处的窗影。 故里祁这是在给他一条台阶下,也让他看清楚谢春山的心意。 刚才动静闹得这般大,谢春山若不是双耳失聪,就一定知道因为他掀起了多大一场风波。 可整个王都的人都只是在看热闹。 毕竟大家心里都清楚,即使萧怀舟真的因为谢春山的缘故抗旨拒婚,那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谢道君如天上高悬明月,怎会为一人而摧眉折腰? 这点道理,连故里祁都清楚。 所以故里祁才会提议射下谢春山的一缕青丝。 若谢春山一动不动,任凭萧怀舟出手,以萧怀舟的箭法肯定不会失手。 故里祁就承认他们两个人都互相对对方有心意,棒打鸳鸯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去做的。 可如果……谢春山动了…… 萧怀舟站在风雪之中,只觉得周身遍体生寒。 因为他心里实在清楚的很。 由始至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谢春山永远是那个修着无情道,高高在上的高悬明月,绝不会为任何人动一分心思。 可这一刻。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要赌一把。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赌一把。 谢春山:赌? 注: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出自郭茂倩《白石郎曲》 第16章 无声雪落,寒鸦绕树。 萧王府里难得这么安静,连洒扫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东西,紧紧盯着院子中间站着的那道人影。 青碧色披风随风细微摆动,柔软的白色狼毫与那张洁白如玉的脸交相辉映。 萧怀舟一只手搭在弓弦上,另一只手拉弓如满月,眼神凌厉的盯着眼前木质雕花的窗棱。 窗棱之后,那道人影端坐其中,劲如苍松。 谢春山不动声色,将外面的动静全都收入耳中。 抗旨拒婚。 怪不得昨夜那人回来如此之晚,连屋中的炭火都换了两回,月上中天时候才听见了回府的动静。 谢春山低眉,目光落在一方小小的锦盒上。 锦盒之中安安静静躺着大半颗重新凝结而成的血菩提,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血菩提乃是东夷圣物,传说是东夷世子随身佩戴的。 萧怀舟那日能拿了血菩提归来,定是与东夷世子达成了某些交易。 如今萧怀舟抗旨拒婚,怕是这场交易不欢而散。 谢春山对人间事并不是很通透,世间情爱于他也都飘渺如云雾,从不曾触碰过。 他很清楚,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与萧怀舟之间有任何关系。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可。 但他修心问道数百年,修的是无情道,最不愿意的便是与人产生因果。 若萧怀舟真的因为血菩提而与东夷世子之间产生误会,这份因果便是他谢春山所惹出来的。 既有了这因,便需要了结这果。 萧怀舟为他的伤强取血菩提就是这件事情的因,如今抗旨拒婚,东夷世子闹上门来…… 他只需要随着萧怀舟的心意,了断这场姻缘,便是了断了因果。 不动如山便可。 至于下人口中的四公子冲冠一怒为道君,不过是些闲言碎语。 他修行三百年来,从未将这些事情放在过心上。 世人空口无凭,最爱将人攀扯。 不过都是些梦幻泡影。 谢春山动了动指尖,经过一夜的功夫,他一双手的伤口几乎已经恢复如常。 在修身养息几天便可离开这萧王府,那些流言蜚语也将不攻自破。 至于萧怀舟对自己无端的恨意与纠缠…… 他从未看见那因,也便不需要去等什么果。 他安安静静的转过身,一头青丝如瀑披在背上,几缕发丝随着窗外渗进来的风微微飞扬。 只要萧怀舟不失手,就一定可以达成所愿,婉拒赐婚。 外面已经传来拉弓上弦的声音,虽然极其细微,但谢春山听力易于常人。 尤其是双目失明之后,任何一点细若发丝的动静他都不会错过。 神识自动为他将窗外的画面模拟成模糊的形状,在识海里翻涌。 原本苍茫一片的识海里,随着那人的动作,忽然却衍生出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拉弓上弦,箭指目标。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场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春山有些恍惚。 仅仅这么一瞬间,原本周围云雾弥漫的识海忽然变的烈火燎原。 厮杀声震天而起,四处都是断壁颓垣,尸首交叠处代表着大雍的旌旗不知被谁打落,沾满血污随意的倒在地上。 就在这一片哀鸿遍野之声中。 有一人白衣黑发,挽弓执箭对准了朱红色的城门。 眼神坚定,不怒自威。 只是此人身子骨单薄,白色的衣袍上染满了血迹。 手腕上,后背那,甚至连胸口处都布满了淋漓可怖的刀伤。 即使是已经血流成河,却依旧没有办法阻止那人的动作。 搭弦,上箭,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仿佛是在向这无可挽回的时代表达自己最后的意志。 一阵夜风掠过,吹开那人染着鲜血的青丝。 谢春山看见了那张脸。 与梦中那抱着月琴逗他谈笑的少年一模一样! “谢春山,我教你弹月琴好不好?” “谢春山,你看呐,这便是我们大雍朝的千里江山。” “谢春山……我的国……亡了。” 梦中少年,绝望而悲切的盯着他,双目饱含血丝。 谢春山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 带着淋漓的不舍,又带着彻骨的恨意,与漫天烈火之中同朱红色的古城墙一道化为灰烬。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心里弥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泰山压顶一般。 沉闷闷的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 他控制不住朝那个少年伸出手,想要将少年从火光中拉出来,从国破家亡的困境里带出来…… “咻”一声,去势凌厉的弓箭贴耳而过,却因为他伸出手的那个动作,身形错开来。 白羽箭堪堪擦过他耳边,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流,却毫发无伤。 他从窗纸缝隙里仰头看去。 院中少年执弓而立,安安静静站在落雪纷纷的庭院里。 身后没有烈火灼城,亦没有尸横遍野。 可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却似乎渐渐与梦中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无可分割。 “我输了。” 萧怀舟放下手中弓箭,语气里不悲不喜,只有些没有办法参透的悲凉之感。 他赌输了。 还是他太天真了,早就知道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无论山河变化,斗转星移,无情道就是无情道。 怎么可能会为任何一样东西动摇。 曾经的国破山河不会,如今的抗旨拒婚亦不可能会…… 王府中死一般的沉寂,随着萧怀舟放下弓箭,一群人便立刻匆匆退出了院子,生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 大家站在外面都看得清晰,在白羽箭出去的那一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谢道君,不知为何忽然侧开了身。 白羽箭落空。 也便意味着谢道君对萧怀舟根本无意。 连一直咋咋呼呼的故里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赢了,却又好像没有赢。 因为萧怀舟看起来很可怜,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一样。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却没有办法骗人。 “我确实是喜欢你,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强迫你,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反正距离我回东夷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也不求你立刻答应我,至少同我相处相处,万一你改变主意了呢?” 故里祁没有将话说的那般决绝。 主要是他属实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原本他只是想要给自己被拒婚找个台阶下,却没有想到萧怀舟一门心思喜欢的人,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萧怀舟。 他当萧怀舟宝贝疙瘩似的捧着,不能平白遭什么归云仙府的人作践掉。 那什么谢道君不要,他故里祁要。 萧怀舟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故里祁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自己虽然平时无法无天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人。 此刻冒进的话,只会让萧怀舟更加厌恶自己。 所以故里祁随手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开,等过两日再约萧怀舟出来培养感情。 整个屋子里除了簌簌落雪之声,便只剩下了萧怀舟与谢春山二人。 明明只隔着一道窗,他们两人之间却好像隔着天堑鸿沟。 永远都无法逾越。 冬末的风吹的人遍体生寒,萧怀舟在院中沉默了许久,这才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抖落一身白雪,然后抬腿往自己屋子里去。 谢春山以为他会回屋待一天。 却没想到萧怀舟只是回屋取了个东西便转身朝这间屋子里来。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滚烫,萧怀舟进来的一瞬间,身上冰凉的寒意全都融化掉了。 谢春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的盯着萧怀舟。 盯着萧怀舟进屋,盯着萧怀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甩在桌子上。 盯着萧怀舟用无事发生的声音平静说道:“这药,是萧帝送给你的,可治眼伤。” 谢春山没有动。 身体的惯性,让他下意识将自己指尖藏了起来。 毕竟萧怀舟……可能又会强行给他上药…… 谢春山兀自想着,缓缓闭上眼睛,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萧怀舟收入眼中。 他冷嗤一声,却并未上前。 而是语气淡漠:“谢道君若是觉得用了此药惹出因果,大可不必担心。今日谢道君为我抗旨拒婚一事当了活靶子,也算是偿还了这道果。” 萧怀舟每一句话说的都很清晰,不带一丝情绪,同时将谢春山所有拒绝的退路全都堵住。 “自此之后,望谢道君谨守道心。朝代更迭,自是天命,与谢道君并无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他只是忽然之间觉得很累,无比疲惫。 前生后世,他对于谢春山的执念都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终究是一场黄粱大梦,骗了自己。 这一刻,萧怀舟忽然就想要放手。 与心中那位高山仰止的道君,做一次彻彻底底的告别。 自此之后,山水不相逢。 屋子里点着的熏香燃到最后一寸,忽的从中折断,湮灭最后一丝红色的火星,然后化作飞灰落入香炉中,悄无声息。 就像这间屋子,人去楼空,只留下谢春山一个人独自坐在榻上,盯着掀开又放下的门帘。 帘外风雪绵绵,萧怀舟踏雪而去,连一句告别都未曾说。 屋子重新安静下来,谢春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覆盖在桌案上黑色的木匣子上,感知着属于木质柔和的温度。 片刻之后,他掀开木匣,将里面安静躺着的仙眼螺,一寸,一寸碾碎。 揉在指尖,乖巧抹上眼眶。 他忽然,想要见见萧怀舟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没动,信我! 萧怀舟:6。 舟舟生气啦,哄不好了哈哈哈哈 刀子到这里就结束了啊啊啊啊,接下来就没有刀子了(我发誓!) 很快进入文案剧情,jiojio踏……斯哈斯哈(bushi) 第17章 接下来一连数月,萧怀舟都未曾出现在这间院子中。 整个王府中除了观书,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谢春山一般,院中无人打扫,任凭冬雪覆盖满青石砖,又被艳阳融化,化作一滩水,再蒸发消失不见。 然后便是淅淅沥沥的春雨,适时而来。 岁月流年,安静走过。 谢春山的耳朵很敏锐,虽然王府侍从都被隔绝在外院,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全都一字不落的落入他耳中。 某日萧怀舟与东夷世子策马游街,一日看尽王都花,正是春风肆意少年的时节。 又或者某日,萧怀舟同二皇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砸了手中玉牌,骄纵纨绔地很,最后被萧帝罚跪了两个时辰。 再或者,萧怀舟整日与东夷世子厮混,感情越发地好,却始终没有松口谈和亲的事情。 那些在他人口中鲜活存在的萧怀舟,自那日起,便再也没有踏足过谢春山的宫殿…… 从前在归云仙府,岁月流年如白驹过隙,数十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概念,谢春山习惯了清修,倒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何为岁月漫长。 可呆在王都的这数月,他头一回感知到凡人诗句中扼腕的以日为年,是何种滋味。 并不是很美好。 三月莺飞草长的时候,谢春山白日里已经可以视物,手脚筋脉也恢复地七七八八,虽然还不能久站,但闲来无事在屋子里走两步完全没问题。 观书就是在这时候,送了一把月琴过来。 谢春山依旧眉目淡漠地坐在窗边位置,仿佛从早到晚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未动。 “道君要的月琴,我给您拿来了,谢道君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听到观书出声,谢春山才从失神中醒过来。 他沉默了片刻,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于是淡淡开口道:“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道君请讲。” 观书跪在那里,冷汗几乎要流了下来。 少主摆烂这几日,都是睡在书房里,自己虽然不亲自过问谢道君,但是谢道君这里的东西全都是一应俱全,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苦了观书,也不知为何,每一次进入谢道君的屋子里,就能感受到属于归云仙府的压迫感。 尽管这几天谢道君已经不用威压压制他,但他大概是怂了,每一次见到谢春山,还是得跪着说话才觉得心里踏实。 “凡人若是记忆中总是会有一个人的影子,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为何症?” 观书摸了一把汗,感慨这位谢道君,一天问的问题比一天奇怪。 偏偏这种奇怪的问题,他还不得不回答。 “这在我们凡间,要么是薏症了,要么便是太医平日说的,离魂之症,俗称失忆了。” 谢春山沉默片刻,接着问:“若是离魂之症,如何治疗?” 观书小心翼翼斟酌语调:“我们甚少遇到有人失忆的,除非是受了外伤之类的,那么太医便会嘱咐此人平日里多走走曾经走过的地方,去回想一下。” “若是能回想到其中那么两三个片段的话,便可以效法那些片段,做一些曾经做过的事情,看看是否能够回想起来之前的记忆。” “不过这种东西最终还是听天由命的,没有哪一位太医可以保证此人最终能够想起来。” 观书想着,这个回答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都说修仙之人最信天命了,不会去强求任何东西。 正当他左右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回答的滴水不漏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乐声。 自从第一声音调响起之后,嘈嘈切切,细细碎碎的琴声开始此起彼伏。 起初还不成调子,渐渐竟稍微能品出一些曲中之意来。 这……这还是人吗? 观书背上冷汗越来越多,这位谢道君被四公子送了药之后手指能动了不说,甚至旁人要学个数月才能找到入门的月琴,谢道君轻轻拨两下,便弹出一首曲调来。 天纵奇才,竟是这样子的! 谢春山一曲弹毕,放下月琴目光直视观书。 他发现观书的神色十分奇怪,像是诧异,又像是早知这首曲调,并不觉得惊艳。 也就是说,观书诧异的,是他竟然会弹月琴。 而不是他弹出的这首曲子。 谢春山皱了皱眉头,“你听过这首曲子?”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这首曲子,是他在梦中听那位少年弹起的。 比之前感受更加强大的威压紧紧压在观书的脊骨之上,逼得观书完全没有办法竖起腰来。 在这种强大的威压之下,观书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更别说是灵机一动扯开话题了。 只能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所知所言全部告知谢春山。 “听过,这首曲子是四公子写的。” 谢春山沉默了半晌,“下去吧。” 观书连忙逃也似的逃离了屋子,一直跑到外院才松了一口气。 良久之后,谢春山听见他说:“都打起点精神来,东夷世子今日约了四公子去酒楼喝酒,还在酒楼安排了节目,多半是要跟四公子将亲事定下来,这种时候,不能让别人找到我们王府的错处……” ‘锵’一声,谢春山指腹之下一根最细的琴弦,悄然断裂…… —— 太子府邸旁的驿站内,一个个头略娇小的身影,穿着白衣白袍就往外面跑。 结果没跑两步,便被身后的使臣狠狠拽住。 那使臣须眉白发,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这会儿气喘吁吁的,手里却却紧紧拽着故里祁不肯松手。 “我说我的世子爷,您怎么能穿一身这样种颜色的衣服出来呢?这要是被君上知道了还不把老臣的脑袋给摘掉。” 故里祁脸上有些不耐烦,他好不容易派人送信给萧怀舟约他出去勾栏听曲,本来他还挺忐忑萧怀舟会不会应约呢。 没想到萧怀舟二话不说就给他回了帖。 这可把故里祁兴奋地,连忙换上自己,那日同萧怀舟一道买的衣服去赴约。 被使臣拽住的时候,故里祁甚至还原地转了两个圈,张开手腕展示自己的衣袍:“这衣服怎么了,这可是他们大雍朝的服饰,飘飘若仙的不好看吗?” 大雍朝的服饰与东夷国有所不同。 东夷国因为地处边塞的缘故,大多以游牧民族为主,很少会穿上宽袍大袖,由于边塞苦寒,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将动物皮草围在身上以用来保暖。 但大雍这里山川湖海四季分明,服饰自然以轻便好看为主。 何况现在已经开春,虽然春雨绵绵但是气候宜人,故里祁可以等了很久才能等到适合穿这件衣服的季节! 他巴不得立刻穿出去跟萧怀舟并肩站在一块儿,何其般配! 这可是萧怀舟亲自挑选的款式! 只有使臣苦口婆心在劝:“咱们是东夷来的,在王都当然要维持我们的体面,就算您真的很喜欢大雍的服饰,你也不能穿这个颜色。” 这颜色可是他们东夷有父母亲辈去世之后才会触碰的颜色。 十分不吉利。 “这不是在大雍吗,父皇他又看不着,你就当我是入乡随俗呗。” 故里祁本来又是个混世小魔王,来到大雍又无人管束,光一个老臣根本就不可能劝服得了他。 何况他现在满心满意的便是与萧怀舟坐在一块,一起喝酒饮茶,看起来多么般配。 那位使臣还准备再劝,但经不住故里祁浑身滑的跟泥鳅一样,一个神龙摆尾就挣脱了老臣的桎梏,飞一般的窜出去。 临了还不忘多加一句:“记得替我喂好我的云雀哟,白色的那只!” 眼见着月上西楼,故里祁可是连马车都来不及坐,随手牵了一匹马纵马长街,闹出的动静,整条街上的人都能听见。 等故里祁来到约好的花楼楼下时,他才瞧见萧怀舟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袍子,因为春雨绵绵,还带着三分寒意。 所以萧怀舟衣袍外面罩了一件青碧色夹袄。 肩堆鹤毫,站在花楼门口数盏随风招摇的八角灯笼下面。 春雨纷纷扬扬落下,那人站在雨中,便好似一幅山水之画。 故里祁几乎是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雍的风骨。 清极,艳极,一人一伞,便可撑起一座江山。 只是…… 他自己也在这种极端的大雨天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袍,飘飘若仙的气氛是有了,就是可能变成了一只冻死的小神仙。 故里祁勒住牵马绳,一个翻身落在萧怀舟面前。 鼻尖耳根冻得通红通红。 “你穿这么多?” 故里祁挠了挠自己的头,这才察觉好像是有些冷。 萧怀舟默默的朝故里祁身上的白衣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扭过头。 “进去吧,里面暖和一些。” “我就是试试你们大雍的服装……” “知道了。” “真不是为了跟你穿一样的衣服……” “进去吧……” 故里祁:“……” 越描越黑。 确认他们二人并肩走入花楼之后,过了半刻才从花楼中闪出了一个人,朝远处阆苑街角打了个手势。 一直藏在朗苑街角处的黑色身影缓缓动了动,接收到了其中的信息。 “通知二公子,他们二人都进去了。” 第18章 大雍王都的皇城,被一条贯穿南北的苍梧大道一分为二。 大道的东边第三条巷子中是太子府邸,而大道的西边,则是二公子萧长翊的府邸。 与太子府邸不一样的是,萧长翊将自己的王府直接建在了苍梧大道旁边,可谓是十分猖狂。 刚才从花楼外面一直监视着萧怀舟的黑衣人影便悄悄的从苍梧大道小路绕进了萧长翊王府后门。 萧长翊坐在后花园中的长亭上,那座四角飞檐亭建在鱼池上面,亭中放了山水茶台不说,还有一方软塌摆在主位上。 只是这软榻的方向并不是朝着山水茶台,而是朝着背后的鱼池。 萧长翊正一手提了一根紫竹鱼竿,闲适的盘腿坐在软榻上垂钓。 旁边的小厮看着他的眼神,一会儿递上一颗葡萄,一会儿又递上一杯热茶。 黑影急匆匆跑进来回报的时候,恰好一只鱼儿咬了钩子,带着紫竹竹竿弯曲了好几个度。 萧长翊连忙坐直身体,猛地一提手中竹竿。 也不知是钩子没有咬稳,还是他的力用过了头。 原本稳稳当当挂在钩上的金色小鱼甩了甩尾巴,复又掉入水中,一下便没了踪影。 原本脸上有些轻松的黑影,看见这幅架势双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爬亭子台阶的时候甚至摔了一跤,干脆连滚带爬的往亭子里跪了过去。 “鱼跑了?” 萧长翊眼皮子都没抬,将手中紫竹竿竖起来。 随侍在一边的小厮见状,立刻上前检查鱼钩,更换鱼饵。 黑影跪在那,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二公子,鱼没跑。” 鱼饵更换好,萧长翊甩了甩鱼竿,复又将杆子丢入水中:“既然没跑,你一副快死的模样做什么,本王会吃了你吗?” 整个大雍所有子民皆知,自从册立太子之后,其余皇子一概不可以以皇子自称,只能称其为公子。 即使萧长翊生母乃是最受宠的明贵妃,也不例外。 但二公子府的所有下人也都心里清楚,在外人面前称为公子,在自家府里,那便得称萧长翊为王爷。 所以萧长翊这会儿自称本王,是早已习惯。 “奴才亲眼瞧见他们俩进去了,绝无意外。” “那你的脑袋便保住了,起来回话。” 萧长翊动了动手中紫竹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张开嘴。 小厮立刻端上一杯茶,就着萧长翊的姿势喂着他喝下去。 “你动这种手脚做什么,和亲难道不是你最想要做的事情吗?” 冷不丁从八角飞亭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叹气。 黑影扭过头去,这才发现那边还端坐着一个人影,手里同样提着一根竹竿。 这位在钓鱼的人他也认得,是大雍朝的相国,同时也是二公子的舅舅,当朝明贵妃的亲哥哥,谢云涛。 “奴才拜见相爷。” 角落里的干瘦老头随手摆了摆手,就当是见礼了。 “故里祁跟傻子一样,大冬天的换了一身白袍,他对萧怀舟给他买的衣服都如此在意,与我合亲,他岂会心甘情愿?” 明相国给自己换了个鱼饵:“这样也好,省得我一天天的替你们操心,你既不能去东夷,就好好在这里当你的二皇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非要铤而走险?” “舅舅懂什么,这世间百姓个个目光浅薄,整日里朝生暮死,从未见过什么叫波澜壮阔,多无趣。” 蹲在角落里的明相国冷哼一声:“你的臭小子倒给我说说,什么叫波澜壮阔呀。” “自然是改朝换代,重新废立太子了。” 萧长翊不以为意。 他的话音刚落,明相国的手边一哆嗦,手中鱼竿直接掉进了鱼池里面,浮在水面上晃荡悠悠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改朝换代,什废立……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吗,我好不容易成了个权臣,兄凭妹贵,我劝你不要搞这种掉脑袋的营生,我可不乐意陪你玩。” 闻言,刚才跪在亭子里的黑影,甚至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明相国。 众人皆知明相国是个大奸臣,贪污腐败不说,为人处事也像只滑不溜秋的老鼠一样,收了你的钱也未必会办你的事儿。 他知道自家主子想造反,但没有想到自家主子这位亲舅舅,众所周知的大奸臣,竟然不想造反。 萧长翊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家舅舅说这种话,这么些年他苦口婆心的劝舅舅造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奈何这位舅舅,还要反过来劝他们娘俩珍惜生活。 罢了,他又不是萧怀舟那没娘亲带大的小屁孩,他早已羽翼丰满,就算要造反,也不一定需要用上舅舅。 比如现在…… 萧长翊抿了抿嘴角,手中竿子一动,又再次勾上了一条鱼儿。 这次金色的小鱼被挂在半空中,勾的稳稳的,随便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逃脱。 “舅舅且拭目以待吧,让我给你表演一番……” 既然故里祁对跟自己和亲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那他便顺了东夷的意思,将萧怀舟推出去好了。 虽然萧怀舟平时看起来赢弱不堪,连提起弓箭的力气都没有,实际上他这位四弟啊心机还是很深沉的。 至少比太子难对付多了。 若是能把萧怀舟送到东夷去,就等于斩断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众所周知,东夷处于边境,地广人稀,荒凉不堪。 一个病秧子嫁去了东夷,什么时候会遭遇不测,这绝对是他萧长翊说了算的。 不过就是从让东夷出兵变成他自己以下犯上,也是挺有趣的一件事。 只要可以谋朝篡位,他都会觉得很兴奋。 旁边的小厮已经将上钩的那条鱼从鱼竿上摘了下来,盛在一盆银碗清水中,高高举过头顶供萧长翊观赏。 结果萧长翊看都没有看一眼,挥了挥手:“把鱼给他送去,让他吞了。” 跪在亭中的黑影浑身一抖,嘴唇颤颤,微微的发白,上下嗫嚅着,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连求饶都不敢说。 小厮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端着银碗走到黑影面前,往前一递:“大人,请上路吧。” 一阵风雪穿堂而过,吹开阵阵涟漪。 寂静的黑夜里看见八角飞檐亭中有人倒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瞪大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断了气。 而他的喉中,凑近了似乎还能看到一截金色的鱼尾在颤抖…… ………… 王都花楼,是整座王都中最高的一座建筑物。 尤其在深夜所有商铺全部都关门打烊的时候,唯有这座花楼屹立于半空之中,丝竹声声,好不风雅。 萧怀舟斜靠在圈椅上,他面前的屏风后面有几个人正在吹拉弹唱,一首首曲子都是带着大雍风格的民间小调。 他滴酒未沾,只是闭目跟着曲子后面哼歌。 而坐在萧怀舟旁边的故里祁,早已喝的醉醺醺,脸颊上窜上了两朵红云,端着杯子跟着丝竹声,唱起了东夷小调。 故里祁口中的调子与乐师的曲子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竟也不是那么的违和。 少年的嗓音清澈有力,唱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调子。 萧怀舟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他从来都没有去过东夷,也就不知道故里祁在大草原上是怎样一幅肆意飞扬的模样。 这样热切明艳的少年,也不知前世是怎么痛苦死在萧长翊手上的。 他只听说故里祁是被毒死的,这罪名最后被推到了他的身上。 这才导致萧长翊最后率着东夷大军,打着为故里祁报仇的名号,长驱直入。 可悲,又可笑。 萧怀舟垂头看向自己杯中的那盏美酒。 乍一看酒中清清亮亮,晃一晃还能闻到醉人的酒香。 可若是再仔细检查一番,就能看到杯内散落着些许粉末。 唔,萧长翊是挺喜欢下毒的。 萧怀舟手腕一抬,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一直在屏风之后专注弹奏乐器的乐师因为目光一直在关注着萧怀舟,一时错手弹错了一根琴弦。 那个乐师很快反应过来,曲调一声未断,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萧怀舟薄唇轻勾,将这声错音记在心中,也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 萧长翊其人,看似骄横跋扈,实际上心思缜密。 若今日他不饮这杯酒,萧长翊指不定还要再想别的方式对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如随了萧长翊的意思,给自己安排上一个与东夷世子不清不白的关系。 喝完杯中酒,萧怀舟将杯子放下,抬手扯了扯交叠的衣领,装作有些燥热的模样,挥退了所有弹琴的乐师。 刚才弹错音的乐师在退下之前还不忘回看一眼,确认萧怀舟确实喝了药酒上了头。 这才一步三回首的离开。 屋子里丝竹之声瞬间消失,重归于一片寂静。 萧怀舟扭头看了一眼正在与空气划拳的故里祁,将手中酒杯一掷。 浑圆的青瓷杯破空而去,正正好落在了故里祁后颈的穴位之上。 这一击少说能睡四个时辰。 月色已深,萧怀舟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上睡觉。 毕竟明日还要演一番自己与东夷世子醉酒乱x的好戏。 就在他斜躺在床榻上,半明半昧之际,却好像听见了细微的推门声。 “不是已经让你们退下了?” 萧怀舟没有睁眼,酒中药效有些猛烈,心头一重一重的燥热碾压下来,他生怕自己一动便会失了心智。 随着推门声,有人缓步踏入。 萧怀舟有些气恼,刚准备开口训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白色的道袍。 道袍衣角拿碧绿丝线绣着几座连绵青山图。 是他昨日,亲手给谢春山挑选的成衣样式……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卧槽!心上人的道君来抓奸了怎么办?? 在线等,急!!! 谢春山:如果可爱的读者们点一点作者收藏!再多看看预收的话,我可以考虑对你轻点…… 文案剧情,我正在想着要不要在vb给你们来一段滴滴车,咳咳咳,可以关注下哦 vb:关照照 第19章 观书急吼吼地在花楼门前直打圈,可是因为萧长翊暗中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上去打扰萧怀舟和故里祁的好事。 所以花楼此时闭门谢客,无论观书怎么强调自己找萧怀舟有重要事情汇报,花楼的负责人也不让观书上去。 观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是个十分机灵的,从小就跟在萧怀舟身边。 萧怀舟身娇体弱,虽然平时看起来娇纵跋扈了点,但身处在王朝漩涡之中,没有两三个心眼,也不可能安然活到现在。 所以萧怀舟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提点了观书不少。 刚才谢春山谢道君在屋子里问观书萧怀舟去哪儿了,观书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四公子今晚与故里祁有约的事情说出来。 他当时以为谢道君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可观书万万没有想到,等他再次送药进屋的时候,谢春山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偌大一个王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是想要困住谢春山简直是痴人说梦。 观书现在不能确定,谢道君究竟是自己走了,还是去找四公子了。 观书是十分清楚四公子对谢道君的态度的。 四公子平日里面看起来玩世不恭,实际上冷心冷情。 对谁都能热乎的起来,可这些热乎都只是表面上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走进四公子的心中。 偏偏对谢春山不一样。 四公子从见到谢道长的第一日起,便生出了旁的心思。 所以观书发现谢春山不见的时候,这才火急火燎的跑到花楼里来回报四公子。 谢道君若是伤好了自顾自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若是让谢道君知道,自家四公子,今夜很可能要与东夷世子夜不归宿,把酒言欢到天明。 怕是…… 但是花楼戒备森严,如今又找了个由头说不让见。 观书倒是可以拿着四公子的威严强闯进去,可若是将事情闹大的话,不仅仅会牵累四公子的名声,还有可能将太子殿下一并连累到。 事关太子,观书便不敢做这个决断。 只能站在花楼外面,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打着圈儿却无可奈何。 若是谢道君只是自顾自离开了便好了。观书想着。 然而事不如他所愿。 萧怀舟躺在榻上,整个人紧绷着身体一动不动,抵御着体内焦灼的热意。 萧长翊下起药来可真是半分都不手软,药效如此猛烈,体内焦灼的热意竟然能让他产生幻觉。 谢春山报琴而入的幻觉。 开什么玩笑,谢春山这会儿应该是高山仰止的端坐在他的寝宫里面,对他与故里祁的婚事漠不关心。 怎么可能出现在花楼之中?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何况,前世的谢春山,从来不屑于看任何乐器一眼。 连起了幻觉他都能想到谢春山的身上,萧怀舟只觉得自己冷落了谢春山这么久,当真是着了失心疯了。 越不愿去见谢春山,越挥之不去他的影子。 世间疯魔,不过如此。 细细碎碎的锁链声响起,萧怀舟还是觉得自己沉浸在幻境里。 他抬头与半透明的屏风相对。 屏风后面安安静静坐着一个人,白衣白袍,迢迢若出尘之谪仙。 大片清冷的月光顺着精致雕花窗棂涌入,将谢春山的眉眼铺陈出来,像一幅醉酒之后肆意挥毫泼墨的山水画。 远山迷雾,泠冽而不可侵犯。 若不是被腕间锁链锁着,这位谪仙很可能分分钟羽化而飞去了。 谢春山肌理分明的手臂环绕着月琴,修长指尖调着音,将月琴所有的音色全都归位,然后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目光直视萧怀舟。 一场春雨从窗棱外淅淅沥沥顺夜风吹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浇醒了半分酒意。 没有醉,抱琴而入的人,确实是谢春山。 如假包换的谢春山。 数月不见,谢春山身上的皮肉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虽然走进来的时候脚步有些不稳当,但总好过当初无法起身的模样。 让他想想……上一世,谢春山恢复到这个样子,好像用了三年有余。 萧怀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随手抄起一壶酒,将酒壶提到与自己额头齐高的位置,接着斜身倾倒。 壶中剩下的药酒淅淅沥沥灌入口中,又有清清亮亮的残余顺着他曲线分明的喉结落尽衣衫之中。 濡湿了一片青渍。 萧怀舟的骨节太美,肌理流畅,每一根骨节随着他的动作,都无一例外落在谢春山眼中。 他早说了,该锁上的,是萧怀舟的手。 大概是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太意味深长,谢春山别开目光,再次触碰了一下琴弦。 复又将手中月琴递出,示意萧怀舟去接。 “听闻你月琴弹得极好。” 萧怀舟掂了掂手中酒壶,确实是空空荡荡,一滴都不剩。 此药甚好,若不是迷迷糊糊的状态,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忽然出现的谢春山。 至少如今,他胆子很大。 “所以呢?” 萧怀舟掷掉手中酒壶,壶身落在软毯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滚到谢春山脚下。 隔着屏风,谢春山敏锐地嗅到了酒中味道。 他诚恳回答:“想听。” 片刻之后,他补了一句:“若此曲可让我想起什么,我可以许你一愿。” 谢春山的承诺,萧怀舟知道,那便是数年之后归云仙府的承诺。 一诺千金,山海转磐石移,不可改。 呵。 “谢道君可知我的心愿是什么?” 萧怀舟大抵是醉了,笑的很放肆。 谢春山,只是,曾经想要你啊。 萧怀舟真的很好奇,若是阳春白雪知道了他的心愿,到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是羞愤欲死,大骂他不堪。 亦或者是不愿履行诺言,再让一个道童将他驱逐下山。 罢了,一场黄粱大梦而已。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捻起指腹将眼角溢出的些许酸楚全都擦去,也将那些这一世就不该再有的妄念全都压制下去。 不该,不去,不想,不念。 这一世他要的,是大雍千秋万代,是太子平安康健,是百姓盛世安乐。 而不是谢春山,不再是谢春山。 萧怀舟摆了摆手,绕过屏风站到谢春山面前。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少年容貌玉雪姿容,如远山淡月,眉眼之间一抹掩不去的病弱神色,反倒是更给五官增添了一些脆弱的美感。 如雪上琉璃,五颜六色,柔软而易折。 这是这一世来,谢春山第一次看见萧怀舟的容貌。 与梦中十六岁少年如出一辙,无有半分差别。 唯一非要找到些细微不同,那便是梦中少年眉眼间皆是涉世未深的不羁,而此时的萧怀舟,总好像萦绕着挥散不去的淡淡愁绪。 他果然,见过他。 趁着谢春山失神的功夫,萧怀舟已经从他手中一把夺过月琴,闲置在一旁,反而上挑着眉紧紧盯着眼前道君。 咄咄逼人:“谢道君为何忽然想要听琴?” “想要想起一段,可能忘记的事情。” 萧怀舟一怔。 重生之事,本就虚无缥缈不知是何缘由,若是只有他一人重生就算了,如今看谢春山的样子。 很可能会想起过往…… 萧怀舟有一瞬间的犹豫,毕竟前世的谢春山,着实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忆。 可是他再细细想来,谢春山如果真的想起前世,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毕竟现在情况早已调转,他谢春山如今是灵府尽碎的谢春山,一旦失去萧怀舟的庇佑,依旧是一个废人。 若没有萧怀舟,这一世,谢春山永远都回不去仙门之巅。 这样算来,反倒是件好事。 毕竟,有什么比让人清醒地看着自己曾经犯过的错,更让人痛快呢??? 萧怀舟莞尔一笑,俯下身来,紧紧盯着谢春山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睛。 “若是想起往事,谢道君,不悔吗?” “不悔。” “哪怕是偿还不尽的因果,你也不悔?” “若不知因,又如何能偿还果。” 听到这句话,萧怀舟忽然大笑起来,清澈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并不是很宽敞的屋子里,听起来竟有几分悲切的味道。 “你想要,便依你。” 他抬手将琴抱于怀中,素手轻拨,如泣如诉。 记忆随风片片散去,谢春山眼前犹如一阵一阵迷雾,带他重回那些早该随风消散的时光里。 耳边响起了嘈嘈切切的曲子,每一条曲音都似曾相识,是萧怀舟在书房亲自为他谱写的。 谢春山记得这个曲调,他也曾在拿到月琴的第一时间便将曲调复述了出来。 当一整首曲子完整的在自己手中弹出的时候,谢春山从未动摇过的道心,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不可控。 他从没见过萧怀舟,可是他却会弹萧怀舟写的曲子。 他从未说过自己爱薄雾远山,可萧怀舟却清楚他的喜好。 直到音律将他的记忆拉的很远,透过恍恍惚惚的迷茫梦境,谢春山好像看见眼前萧怀舟的模糊白影,逐渐与记忆中抱着月琴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你叫什么?至少你要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我叫萧怀舟,我是大雍的四皇子,萧怀舟。” 初遇少年的时候,是大雪飞扬的隆冬时节。 那日谢春山刚被师父剔除仙骨,折碎灵府,将浑身每一处筋脉都碾碎,丢弃在苍梧大道上。 谢春山浮在半空中,换了种角度看曾经狼狈的自己。 王都下了一夜的雪,苍梧大道上抬眼纷纷扬扬满目洁白,‘谢春山’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只能一个人冷冰冰地趴在雪中。 翌日清晨,有三五孩童手拿糖葫芦绕行,小声问他是不是死了。 有零星车马匆匆而过,看见他道袍上归云仙府的印记,纷纷绕道而行,以免惹祸上身。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谢春山以为,今日便会死在他最爱的人间的时候。 一辆华贵异常的马车,缓缓停在距离他不远处。 谢春山至今都记得,马车四角都坠着古朴的青铜铃铛,随着帘子的掀开,四个青铜铃铛发出令人安神的声响。 有少年匆匆踏雪而来,污浊的黑泥或雪将少年金线纹绣的黑色长靴印湿,但少年毫不在意。 弯腰俯首,冲谢春山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你还好吗?” 记忆中的手,与弹奏月琴的手逐渐重合。 谢春山有些恍惚。 后来他便被少年带回了府里妥帖安置。 那个少年给他安排了一间很大的寝宫,起初少年还有些放肆,提着他的道袍问他:“原来你是归云仙府的人呀,那可是个神仙地方。” 直到谢春山将所有进来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那个明媚的少年终于逐渐开始畏惧他,亦或者说,是敬仰他,供奉他。 少年了解到他不喜欢别人触碰,又担心他身上的伤口恶化,所以不得不驱车前往距离王都不远的三清宗,请三清宗的修士出手帮忙。 谢春山跟着记忆中的画面,悬浮在三清宗上空。 也便是那一次,他才知道这个少年的名字。 因为三清宗的国师,喊他:萧怀舟,萧四公子。 只不过这个称呼在三清宗口中并不是很尊敬,似乎还带着些许戏谑的意思。 谢春山能看见,萧怀舟的脸色只暗了片刻,便又换上笑脸扬起来:“请道长出手,怀舟定会感激涕零,大礼奉上。” “感激就不必了,昔日有人三顾茅庐,若四公子真的有意,便在山门外站上一夜,我等就当四公子诚心相邀,纡尊降贵同四公子去一次。” 车马中的萧怀舟,没有丝毫犹豫,掀帘而下,于寒冬腊月独自站在山门外。 谢春山猛然想起萧怀舟总是咳嗽,明显是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若是站上一夜…… 萧怀舟真的站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谢春山:媳妇儿居然为了我站了一夜…… 萧怀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脑子进了水,现在换你为我站一夜,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信不信??? 注: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20章 (文案剧情) 当回忆进程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前行的时候,谢春山忽得生出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这便是,无可奈何吗? 山门之外的少年,鹤毫堆肩,消瘦身影独自站在车马前。 虽时不时咳嗽一两声,却眼神坚定,不达目的绝不会离开。 直到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光收敛了最后一丝颜色。 三清宗的人这才打开山门,随着萧怀舟下山而去。 谢春山皱了皱眉,怪不得那少年自带他回去之后,咳嗽便加重了好几分。 起初他双目看不见,只能凭借着耳力听声辩位,确认门外来人是萧怀舟,还是别的仆人。 到后来只要咳嗽声一响起,他就知道是萧怀舟来了。 画面逐渐往后推移。 自那日谢春山生了气,将所有人都赶出去之后,少年就再也没有进过他的寝宫。 每日只要连绵不断的咳嗽声响起,便代表着少年来问安了。 不仅如此,因为少年进不来,所以血菩提也便被少年恭恭敬敬放在门口,话里话外叮嘱谢春山该如何服用。 后来,少年送了一味药,将他的眼睛治好了,他便偶尔会走出屋子查看外面的景色。 他能看见那个少年手抱月琴坐在凉亭之中,一瞧见他出来,少年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无聊变得兴奋起来。 甚至眼中含光,亮得好似天上的星宿那般。 那时,是草长莺飞三月天。 少年朝他挥手:“谢道君,你看这人间美不美,我们大雍呀,风景可好了,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谢道君,你若愿意,我带你出去踏青呀?草长莺飞,人间真的很美。” “谢道君……” “谢道君……” 那个少年整日里絮絮叨叨,给他讲了大雍许多有趣的事情,带他看了大雍风土人情,看了春雨如酥,看了夏季蝉鸣,看了落叶纷飞。 看了属于人间烟火的味道。 不像归云仙府,终日只有冰雪相伴。 只是那时候的谢春山,一心向道,道被阻了,他便觉了无生趣,对万事都并没有什么情绪,所以回馈给少年的,都不过是浅淡眉眼。 所以他忘了,他在萧王府住了四年。 四年之中的每一日,萧怀舟都风雨无阻地站在门外,静静问着安好。 四年之中都每一夜,萧怀舟都会在凉亭之中弹奏这首曲调。 原来有些东西,习惯着习惯着,就会被人彻底忽略掉。 耳边月琴的曲调,逐渐从明媚热切,絮絮叨叨转为低沉阴鸷。 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跳转,出现了一些谢春山从未见过的东西。 比如那个少年被人压在条凳上,萧帝怒斥他偷了血菩提,要问责赐他十鞭子。 少年高高仰着头颅,虽然背上被抽的鲜血淋漓,但他唇角弯弯,一副纨绔得意的模样。 领了鞭子之后,少年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处理伤口,第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跑到谢春山的寝宫门口,献宝似的把血菩提放在门槛上。 “谢道君,我替你寻了血菩提来,听说可以治疗法力造成的伤痕,你试试,要是没用你再跟我说,别舍不得用,这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寻来。” 少年一边笑一边倒吸着气,背上的鞭痕随着他的动作隐隐生疼,他却全然不顾,心中全都是心愿达成的雀跃情绪。 接着,谢春山便看见,当初的自己将血菩提随手收拾进了一个盒子中,便再也没有过问。 原来,践踏真心便是这般。 谢春山还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画面。 少年在宫门口跪了一整夜,求得了为他治疗眼睛的药,兴冲冲往回跑。 少年在朝臣皆说不该收留归云仙府之人,会招来祸患的时候,一个人舌战群儒,哪怕说的口舌生燥,面目赤红,依旧不依不挠,非要逼得所有大臣哑口无言才愿罢休。 少年夜夜守护在他的寝宫外面,坐在凉亭中弹奏着手中的月琴,只因为府医说了一句,悠扬乐曲或许可以抚平心中烦闷,有助于道君入道之心。 还有许许多多,他记忆中未曾出现的画面。 最后的最后,最过于震撼的,无异于第三年的春日。 少年不告而别,一下子离开大雍有半月之久。 记忆跳转后,谢春山再一次看见了他。 彼时,少年满手鲜血淋漓站在列列狂风的山谷之中。 他的周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他族服式的人,染血的黄昏让这座山谷更添几分悲壮情志。 很显然,这是一场让人震撼的杀戮。 当初明媚的少年脸上满是灰败痛楚,却依旧忍着满屋子的血腥气,不顾脏血沾污他的衣袍,蹲下身体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翻找着什么东西。 从日出,到黄昏,少年终于小心翼翼捧着一样东西,逃也似的逃离了那座山谷。 而后一连好几日,少年都将自己蜷缩在榻上,闷头裹被子,瑟瑟发抖做着噩梦。 谢春山这时才恍然觉悟,彼时的少年,也不过才十九岁的稚嫩年纪。 尽管夜晚很害怕,可当白日少年捧着拿东西来到他面前的时候,语调如常,肆意明媚:“谢道君,我说过,我一定能治好你,我没有食言。” 少年笑如三月春光,小心翼翼双手奉上那个东西。 谢春山认得那样东西。 那是玲珑骨,巫族圣物。 这世间唯有玲珑骨,可以弥补仙骨尽碎的遗憾,让他们修道之人重新连接骨血,承接经脉,修补灵府…… 玲珑骨,是萧怀舟一手铸成杀戮而来的么? 谢春山不知,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他的伤痕每一处都与眼前的萧怀舟息息相关,每一道伤的恢复,都是因为萧怀舟。 可他却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陷入一片迷雾之中,不管月琴的声音再怎么清新悠扬,谢春山都不能再往前多看一步。 或许是接下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亦或者是,接下来的萧怀舟,再也没有弹起过那把月琴。 谢春山敛了眉眼,从一片泼墨回忆中清醒过来。 眼前的萧怀舟,就是记忆里肆意张扬的那个少年,只不过多了些成熟稳重,再也不见当年的热烈之色。 是什么,改变了他? 谢春山不知。 轮回重生,人间历劫,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并不陌生。 脑海中的记忆真真切切告诉谢春山,他确实与眼前的萧怀舟有那么一段前世未能了结的因果。 怪不得那日,萧怀舟会问他,信不信‘兰因絮果’。 一曲毕,恩怨现。 都倒是兰因絮果,原来,是现业谁深。 前世,他真的亏欠了萧怀舟。 “你有什么心愿?” 谢春山从屏风后面站起身来,将所有心神全都收敛回来,绕过屏风站在萧怀舟的面前。 他想起来许多事,却好像有更多事情没有想起来。 但……总可以确定一件事,便是,他欠萧怀舟良多。 萧怀舟放下手中月琴,嘴角挂着冷笑,打量着眼前可能记起些许事情的人。 好看,真是好看。 无论谢春山身处哪里,哪怕是勾栏听曲的肮脏之地,身上总会带着一股子谪仙味道,让人只要远远观一眼,就想将人给拽住。 狠狠砸进这花花红尘里。 萧怀舟睨了谢春山一眼,无所谓道:“若是我想渎神,谢道君也愿意吗?” 渎神二字落下。 谢春山脸上神情丝毫未变。 光看谢春山这幅模样,萧怀舟就知道,他只是记起了一点儿,并没有记起全部。 多没意思。 要是记起全部的谢春山,会如何呢? 会大义凛然告诉自己,‘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兰因絮果,只是一厢情愿。’‘我修得是无情道。’‘大道无情。’ 啧啧,无趣。 甚是无趣。 谢春山不知道萧怀舟心中所想,只是反复在咀嚼‘渎神’两个字。 藏在道袍下面的手悄然握紧,片刻之后不知道是挣扎犹豫了什么,复又释然松开。 没等谢春山开口,萧怀舟便笑了。 这笑容与记忆里十分地不同。 记忆中的少年向来爽朗,即使身上有伤也会悄悄藏起来,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谢春山,笑如三月春华,万物生长。 而今,萧怀舟笑得很压抑,像是将无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爱与恨都早已混为一谈,无法分辨。 从前的少年,终究已经随风而去,再也寻不到。 萧怀舟在自嘲的时候,便听见谢春山的语气很淡。 只轻轻落了一个字。 “可。” 花楼之中,空气有片刻的停滞。 醉意夹杂着体内汹涌的炽热漫上心头,萧怀舟骤然睁开眼,十分不确定自己刚才听见的那个字,却又不敢重复问一句。 他生怕下一句,便是‘不可’。 这一场黄粱大梦,他如同睡在悬崖之上,多说一句,多错一步,便可能大梦初醒,跌落到粉身碎骨的地步。 “好呀,那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何为渎神。” 醉眼迷离的萧怀舟从榻上轻轻伸出一只脚,光洁无暇,便肆意妄为地踏上谢春山肩头。 圆润而筋骨分明的小物,浅浅落在道君肩头锁骨凹陷处,细微移动之下,便好似在试探彼此的深浅一般。 萧怀舟挑开谢春山肩头衣袍,露出一圈细细密密的牙印。 像一抹红痕落在雪地中,热烈而刺眼,不容忽视。 这圈齿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所有潜伏于心中最深处的猛兽全都唤醒,虎视眈眈盯着眼前人。 只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便生吞入腹,吸允掉每一分骨血,舔舐掉每一寸温柔,将那人拆卸地干干净净,一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听闻谢道君修习的是无情道,我今日倒想要试一试,道君所谓的无情道,真的能够做到无情吗?” 随着萧怀舟话音落下,谢春山身上衣衫尽落。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我做梦了,我梦见谢春山来找我弹琴,呜呜呜我上辈子明明给他弹了那么多次。 谢春山:对不起。 第21章 花楼外,春光乍暖还寒时候,有大雪压枝,柔软的树枝承载不住太多离恨,弯下绵软细腰,春雪随之簌簌而落。 那只踏在谢春山肩头的玉足,好似烈火一般滚烫,每往下挪一分,便可以熨烫一次灵魂,叫人肝胆惧震,道心崩塌。 谢春山从未有过这般感觉。 大道无情,是他自出生起便接受的教育,早已经深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忘记过。 师父曾教他:人间情爱不过过眼云烟,短短百年而已,不比天道漫长,所以要收敛道心,不动声色。 谢春山闭上眼,默思,到底何为无情道。 他自问道心坚韧,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 大道无情,亦不会因一个少年笑容明媚而崩塌道心。 此间不过,了却因果。 昔日的明媚少年,如此踏在他的肩头,他的身上分明已经是月白风清,无所遮挡。 萧怀舟却依旧不慌不急地攻城略地,游走于每一寸皮肤之上,像一只追逐到猎物的小兽,伸出自己的爪子,将猎物压在爪下,恶狠狠地要挟。 小兽的兽足风卷残云一样掠过所有脆弱易颤的点滴,一路游弋往下,逐渐踩在不可触碰上面。 然后不知足的小兽忽得凑了个脑袋过来,轻轻擦过他的耳际,带着丝丝缕缕的青丝在脖颈上撩拨着。 少年嗓音,像蒙上一层幻纱:“谢道君,你身上好香。” 脖子处感受到了那人倒吸一口气的凉意,谢春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并未着香,唯有一身月光,两袖清风。 他也没有睁开眼,睁开眼去亲眼看看,眼前自己与对方如今是怎样一副不可入目的景象。 渎神。 原是这般。 身体的感知与心中的道心不一样。 小兽柔软的兽足所踏之处,似乎有一只潜伏的凶兽在蠢蠢欲动。 春江潮涌。 萧怀舟忽然俯身下来,猛然贴近眼前之人,然后在谢春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唇chi之上。 血腥味瞬间弥散了二人口腔,高悬明月诧异地睁开眼,伸直指尖想要推开,却在眼前闪过一片回忆之后,指尖微蜷……失了力道。 他看见一片漫天血海,萧怀舟浑身浴血站在他的面前,将手中弓箭丢掉,然后也是同样的姿势,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俯身下来,狠狠咬在他唇齿上。 像一头食髓知味的狼崽子,带着无助的呜咽与占有。 他说:“谢春山,你要是好了,千万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了我……” 又绵切,又哀伤,让人心中漾起千般愁绪。 有那么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 谢春山心中忽然锁了一只疯子,那疯子在耳边絮絮耳语,劝他不如一手砸碎大道,转身吞噬掉这只肆意妄为的小兽。 谢春山有些失神,双唇微颤,竟然下意识的想要向前探索。 想要将手中锁链扣在眼前人脖颈之上,将他锁住,叫他不要离开。 想要那少年,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微红眼角,情难自抑的模样。 然后便察觉身上一轻,踏着他下腹部的脚掌骤然抽身离开,在所有的热烈未肆意燃烧之前,转身离去,不留一丝余温。 连唇齿间的血腥味,也忽的褪去了。 萧怀舟早已习惯了谢春山这幅模样。 尽管他已经肆意妄为到去触碰谢春山唯一的禁忌,去亵渎他心中高悬的明月。 可谢春山,依旧垂着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连一丝震颤都没有,一张禁欲的脸庞,无端端透着极致的冷漠。 寡淡无味,索然无趣。 萧怀舟抽身回到榻上,心中忽得就觉得很失落。 身体里浓烈的药香与酒水还在肆意,可他的神志却十分的清醒。 清醒到从来都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得存活于这世间的。 自重生以来,他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他想过等他再遇谢春山,应当如何去折碎谢春山的傲骨,践踏谢春山的无情道,如何去羞辱一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仙尊。 可当他真的把谢春山捡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世间真的有那么一种人,永远高悬在云端,任凭你如何折辱他,拉扯他,他自岿然不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情道吗?不悲不喜不动,连折辱依旧不恼不躲。 原来谢春山,是真的无心无情。 萧怀舟忽然觉得有些累,萧条条地勾索着赤足,将落在地上的酒壶踢出去老远,只为听一声破碎之音。 “冷冷淡淡,犹如木头,真是无趣得很。” 谢春山坐在原地一怔,刚才还叫嚣着要‘渎神’的狼崽子,忽的就对自己失去了兴趣,缴械投降,弃他而去。 无情道心自然没有崩塌,只不过心中那段清心咒,却是卡在半空之中,无法再念下去。 谢春山不懂,为何萧怀舟放弃之后,他萦绕在心头的感觉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无处置放的空落感。 像被抽去了灵魂,无枝可依。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是偿还一段因果,为何会如此? 屋内余香袅袅,绕梁不绝,榻上少年早已闭目,不愿再看他一眼。 “谢春山,你以为渎神,便可以偿还你的因果吗?” 狼崽子眼眸清澈,无悲无喜:“这份因果,我不接受你偿还,我要你带着记忆一个人走下去,一个人在这世间,孤独地走下去。” “这一世,我不会再救治你,不会再与你同行。” “我与故里祁婚约将至,谢道君既然身体已好,明日我便安排马车,谢道君自行离去便可。” “自此之后,愿天高海阔,你我再无相见之期。” 请你带着你的愧疚,你的因果论,滚出我的世界。 他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彻彻底底,对谢春山再无任何的希翼。 萧怀舟闭上眼,抱着柔软的枕头转身睡去,不再理会谢春山。 谢春山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有这一种结局。 萧怀舟对自己的恨意,他是可以感知到的,只是在这恨意之外,分明曾有过一阵模糊不清的占有欲,偏生春夜雨愁,这份偏执忽然就被浇灭了。 徒留一地清冷。 白衣道君,三百年来人生第一次,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清风拂袖,春雨锥心。 谢春山不明白。 不恨了,为何,他会觉得这般难受…… 画楼深闭,春雨绵绵,高悬明月抱琴而来,又颓然离去,只留下满地香炉,灰灭成烬。 等天光破晓,日上三竿,花楼之外喧喧嚷嚷来了许多人,这才将熟睡中的萧怀舟惊醒。 观书是第一个冲进来的,结果推开门一下子就撞见了自家公子不能为外人见的模样。 这屋子里酒香四溢,挥之不去,又有红烛添香,再加上东夷世子故里祁睡的是满地打滚,衣衫不整。 任凭谁过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场刚刚结束的战场。 偏偏自家公子宿醉刚醒,懵懂地睁开眼,还没有明白过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观书提前将屋子打量了一番,所有角落都没有放过,确认了一遍完全没有谢道君来过的痕迹,他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谢道君,昨夜不见了,果真是自己离开了么? 观书扭头看向萧怀舟,四公子青衫半落,长发遮肩又懵懂的模样。 让他头一回觉得这么些日子来,四公子终于回到少年公子该有的样子。 四公子,应该背负了很多吧。 可惜萧怀舟大梦一场,只懵懂了片刻就清醒过来,一双眼再一次恢复到料峭三月的模样。 他将自己遗落在旁边的衣衫全都穿好,环视整个屋子,只在屋中看见了故里祁的身影。 他记得,临睡之前他将谢春山咬了一口,然后便不记得了。 药酒太重,神思恍惚。 萧怀舟揉了揉脑袋,没等他下塌,楼下闹闹哄哄就呼啦啦一下子上来许多人。 萧长翊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在门外响起:“老四可穿好衣服了?父皇那里可都知道老四的荒唐行径了,还是赶紧起来同我一起入宫,给父皇赔罪才好。” 荒唐行径? 萧怀舟冷冷一笑。 看来事情果真如他所意料的,顺着这条轨迹在走。 他与故里祁孤身同处一屋,又在花楼之上一夜迷醉,该发生些什么,能发生些什么,想必下药的萧长翊心中清楚得很。 这会儿首当其中的,便是来拿人问话了。 萧怀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也不辩驳:“那劳烦二哥等等了,屋子里比较乱,我收拾收拾就来。” 屋外传来了萧长翊爽朗的笑声:“我就说嘛,太子你太操心了,他们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自然是大干一场,咱们不能贸然进去,老四面上会觉得无光的,我们就在此安心等候,等老四打扫好战场再说。” 寥寥几句话,就将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颠倒黑白,全都散播了去。 落实了萧怀舟与故里祁荒唐一夜的罪证。 屋子里只有观书急的直跺脚,这罪名要是落实了,岂不是四公子不得不与东夷和亲了?? 那谢道君怎么办? 这真是应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观书急的四处转,萧怀舟却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穿戴整齐,还不忘拍一拍故里祁的脸,让小屁孩赶紧从睡梦中醒过来。 大概故里祁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不过仅仅一夜过去,自己就被“抓奸在床”了。 闹哄哄的花楼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坐了几辆马车往皇宫赶。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 大伙儿这次都三缄其口,不敢多言。 毕竟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萧怀舟也不是第一次做,就是这被抓到的场所是花楼,多少有点损了皇家颜面。 萧怀舟和太子共乘一辆马车。 太子命人上了一些瓜果茶点,又泡了一壶明前的雨前龙井。 太子的车架自然是所有皇子中最稳当的一个。 萧怀舟自然是不客气,撵着糕点在指尖玩了两圈才送入口中,还不忘嘬一口茶顺顺。 毕竟喝了一晚上的酒,肠胃里空空荡荡的完全不适应。 再加上一早就见识了萧长翊玩的这出闹剧,连个早茶都顾不上喝。 “早知你逛了花楼回来不记得吃东西,我才特意命人在车里备了这些,你本来身体就弱,这么大人了,也不学学怎么照顾自己,照我说是该按萧长翊所说的让你嫁去东夷得了。” 太子撇了他一眼,嘴里虽然说着责备他的话,心中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大哥也盼着早点把我这个累赘给丢了。” 萧怀舟明知故问。 然后便被太子殿下赏了一记毛栗子。 “东夷那边,你可想好要怎么交代了?昨夜这一场闹剧,萧长翊可是一大早就差人去了宫里,大有一副一定要逼你和亲的架势,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 萧怀舟打了个哈欠:“我自然是风风光光的嫁去东夷呀。”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快夸夸我,我说起狠话来是不是贼溜。 谢春山:对不起。 萧怀舟(冷漠)(严肃)(略带忧伤):我要嫁人啦——————不是你。 第22章 帘外雨声潺潺,自入了春之后,似乎每一日王都都在下雨。 整个青石板上湿漉漉的,马车路过的时候都需要小心翼翼的行驶,以免打滑,惊扰了车中贵人。 太子听到萧怀舟的回答,脸上多了几分差异之色。 “数月前,我听闻你在宫中长跪一夜,抗旨拒婚,怎么今日忽然改变了想法,你不是那种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人。” “我若是不抗旨拒婚,萧长翊那家伙要怎么上当呢?” 太子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准备与东夷和亲?当时晚宴你不愿意参加,又在宴会之上激将东夷世子,到后面抗旨拒婚,逼的萧长翊不得不出手来,将你和故里祁撮合在一块儿,都是你设计的?” “那是自然,我若不装作一副我不愿的模样,萧长翊肯定会觉得和亲东夷有利可图,不愿意放我过去。” 萧怀舟捏着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都重活一世了,人还不能学着机灵点吗? 萧长翊是什么样性格的人,瑕眦必报,看见他人不痛快,萧长翊便会觉得痛快。 所以他萧怀舟想要做的事情,萧长翊必不会让这件事情成功。 那不如顺水推舟,假装自己不愿和亲,萧长翊可不就逮住了他的小尾巴,一路借东风将自己送上和亲这条船吗? “与东夷和亲,你在谋算什么?” 太子也是个通透的人,如果自己这个一贯纨绔不羁的弟弟忽然开始盘算起了萧长翊,那说明萧怀舟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东夷国力不弱,这么些年对我们大雍朝俯首称臣,皆是因为他们的国主和世子心地善良,只希望百姓安乐,并无野心。” 萧怀舟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两国相安无事,自是甚好,可是一群和平惯了的羊群中若是混入了一只居心叵测的狼,焉知不会掀起滔天巨浪呢?” 若是萧怀舟不去和亲,那么和亲的对象肯定是萧长翊。 萧长翊狼子野心,当他掌握了国力还算昌盛的东夷,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 这件事太子之前完全没有想过。 毕竟萧长翊在大雍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平日里整个人虽然霸道阴鸷了点,但待人也算是彬彬有礼。 被萧怀舟这么一提醒,太子才恍然惊觉。 越是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的人,背地里很有可能包藏祸心。 这点萧怀舟就很清楚了,萧长翊之所以在大雍一直没有动手,一来是因为羽翼未丰,二来嘛…… 明贵妃虽说想要儿子上位,但终究对萧帝有感情。 所以有明贵妃在一日,萧长翊便不会对萧帝下手。 谋朝篡位,得从另一个地方想办法。 太子将这其中的关窍想通之后,不由的换了一副神色看向萧怀舟。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胞弟什么时候有了如此远见? 在母妃病逝的时候,他所想的不过是照顾胞弟疼爱胞弟,因为他们两个是这人世间唯一可以相扶相持的亲兄弟了。 他只求萧怀舟一生顺遂,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王爷。 可当萧怀舟开始玩弄人心的时候,太子忽然之间明白,也许他所看到的朝中形势,未必有想象中这么简单。 风平浪静的背后,很可能暗藏波澜汹涌。 “我一会儿如何帮你?” 太子沉下心来,他素来尊重萧怀舟的建议。 若是萧怀舟已经决定要与东夷和亲,他便为萧怀舟铺路。 萧怀舟微微一笑,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大哥有没有觉得,王都这场雨,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停了。” “确实,自入春以来到如今已近五月,这场雨就从未有一天停过,也不知今年百姓生息如何。” 太子叹了一口气。 这场雨确实下的时间太长了,若是一直都不停的话,百姓便会错过今年的春耕。 到时候不仅是重税无法交齐,连百姓的基本生活也可能会没有办法保障。 这些国事,他从来都没有和萧怀舟好好谈论过。 “萧长翊老奸巨猾,疑心病很重,若只是凭借一夜风流就想要逼我和亲东夷的话,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萧怀舟心中早有计策。 他在萧长翊的心中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任何东西都无法要挟他,单单凭一个一夜风流,实在是说不通。 他要彻彻底底打掉萧长翊的疑心,至少确保他和亲这一年来,让萧长翊沉浸在自己志得意满的计划中,不对太子出手。 “你说,我去办。” 太子一脸严肃,萧怀舟说的这点他心里也清楚。 如果是萧怀舟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胁迫他。 “劳烦大哥送我入宫之后去一趟钦天监……” 马车吱呀声路过朱红色的宫门,将后面的计划浅浅掩埋掉。 萧怀舟抬头看向浩然大气的建筑,心中感慨万千。 只愿这一出计划不要再出任何的纰漏。 他需要有一个被全天下逼着和亲的理由,彻彻底底打消萧长翊的疑心。 如果说萧长翊是个疯子,那么这一次,他就会做的比萧长翊更疯。 从太子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萧怀舟已经将所有的茶点全部都吞入腹中,此刻整个身体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 这条长线放了数个月,也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旁边故里祁也从萧长翊的马车上窘迫走下来,看见萧怀舟顿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的。 但还是眼巴巴凑过来,像一个讨厌甜食的孩子一般:“我昨夜,有没有弄痛你?” 萧怀舟:“???” 故里祁觉得自己说的可能不够明显,又多说了几句:“刚才在马车上,萧长翊跟我说男子的第一次同女子一样,也会十分疼痛,难以承受。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任,这辈子非你不娶,我现在只是担心我可能太过健壮,一不小心弄伤了你怎么办?” 萧怀舟:“……” 谢谢,昨夜你好像是鼾声如雷,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好啦,世子,我同你在马车里说的你又忘了,我这位四弟身娇体弱,又容易害羞,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问他这些,他哪能回答你?不如还是等父皇给你们二人赐婚之后,你们二人回房间关上门来悄悄的说。” 萧长翊从马车上跳下来,身上衣摆随着他的动作利索垂下。 萧怀舟一点儿也不怀疑,这些从故里祁口中问出来的令人羞耻的问题,全都是刚刚在马车里萧长翊明示暗示故里祁说的。 萧长翊还真是煞费苦心啊,一路上都在不停的加强自己与故里祁春风一度的印象,不管是宫里宫外都要落实这件事情。 真是辛苦他了。 是一颗尽职尽责的好棋子。 萧怀舟在心中默默给这位二哥点了个赞,随即也不向萧长翊见礼了,直接拽了故里祁便往大殿内走。 大殿里萧帝早已端坐在龙椅之上,此时已经过了早朝时间,所以殿内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随侍内宫人之外,就只剩下了东夷使臣几个。 萧怀舟从前从不上朝。 上一次见到萧帝身着黑红色龙袍,一身浩然龙气的模样,还是在萧帝殡天那日…… 萧怀舟对这位父皇说不上是有多喜欢,只是父子数年下来除了独宠明贵妃之外,萧帝也并没有什么别的错处。 他不爱皇后,这是寻常人之间的情之所钟,勉强不了的事情。 在母后死去之后,萧帝也并未立明贵妃为后,也把持着太子之位不让萧长翊动心思。 算来算去,无功无过。 所以萧怀舟对这位父皇,只能说是无爱无恨了。 于是他垂下身体,浅浅的给萧帝行了个礼。 萧帝抬手,语气有些严厉:“今日之事孤已经听说,老四,孤且只问你一句,你可愿和亲?” “儿臣不愿。” 朗朗大殿中,萧怀舟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 萧帝瞬间变了脸。 “你可知你昨夜做了何等荒唐之事?” “男欢女爱皆是正常,我与东夷世子都已成年,偶尔大醉一场又有何妨?” 萧怀舟嘴角挂着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萧长翊此刻正站在他的背后,一双目光紧紧的锁在他身上。 将萧怀舟每一寸表情都记下来。 奇怪。 分明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做事毫无分寸,随性而为。 可是他又觉得眼前的萧怀舟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怕是当庭抗旨拒婚这种要人命的大事,萧怀舟总好像不太一样。 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不过今日,萧怀舟的所作所为,全在他的意料之内。 既然鱼儿已经上钩,他便一定让萧怀舟外放和亲。 “老四这话可就不对了,东夷世子身份尊贵,又岂是寻常男子可比?你与他若是有了夫妻之实,那必须要联姻才可。” 火上浇油,是萧长翊善用的手法。 “我若不愿,二哥还能逼着我成婚去吗?” 萧怀舟誓将纨绔进行到底。 一时间朝堂之上剑拔弩张,但大多是斥责萧怀舟荒唐的,连东夷使臣都没有给萧怀舟好脸色看。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外面的太监忽然清了清嗓子。 “太子殿下到。” “太师,左丞相,殿阁大学士,少傅,陈阁老,钦天监请求面圣……” 一连报出了数十个高品大臣的名字,接着那些暗红色或暗青色的朝服便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晨间刚刚散朝退下的大臣如今全都随着太子殿下的步伐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这其中不仅仅有太子的旧部,亦有萧长翊的门生。 萧长翊不明所以,给自己的舅舅明相递了个眼神。 明相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便听钦天监朗声道:“臣夜观星象,有流星如瓮或如盆大者,贯北斗,并西北落。小者随之无数,天星尽摇,至晓乃止。此为不祥之兆。”(注1) 萧帝道:“是为何意?” 钦天监摇头叹息:“此天象预兆今年将有大洪,今日自入春开始,春雨连绵不绝,便是溃败之兆。” 此话一出,群臣皆惊。 天降洪水可是个会致使民不聊生的大灾难。 不仅是大雍朝,历朝历代对于洪水到来都十分畏惧。 “可有破解之法?” 钦天监没有说话,倒是一贯迂腐的陈阁老站了出来。 “臣听闻上古能人曾著治水要术,可惜未能留在我朝,据说仅剩的孤本被东夷所收录……” 不等陈阁老说完,群臣在太子的偷偷示意之下,立刻跪拜在地。 “恳请陛下下旨,让四公子与东夷世子结秦晋之好,自此东夷与我大雍朝互帮互助,造福于民。” 这一操作连萧长翊都很诧异。 毕竟他刚才还在想像老四这种厚脸皮的,单单一个春风一度,怎么可能逼着他远嫁和亲。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那里的萧怀舟…… 注1:出自《朝野佥载》 终日连绵的大雨不仅仅是钦天监有所察觉,一些工部和内阁学士也开始翻阅史书,确认这场大雨若是不能停歇,必将造成洪水泛滥。 这件事看似是萧长翊轻轻的出击,最后却重重的落在了萧怀舟身上。 事情虽然是太子牵头,但太子也在大殿上舌战群儒,质疑钦天监所说的话,一下子就将这场戏演了个淋漓尽致。 结果自然是喜闻乐见,太子十分不满,可迫于大殿之上群臣的压力,萧怀舟不得不“迫于无奈”接受了与东夷国的和亲。 这场联姻是众之所盼,所以将日期直接定在了一个月后。 退朝之后,万事具备。 太子一路用自己的车将萧怀舟送到了王府门口。 这一路上,太子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萧怀舟似乎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将想要说出的话给咽了下去。 和亲,是在所难免的,也是萧怀舟自己心甘情愿。 但凡萧怀舟说一句不愿,他就算是拼掉这太子之位,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胞弟为了自己委曲求全。 他这一生,别无他求,只求与萧怀舟兄弟和睦,好好照顾好这个亲弟弟。 以报……当初萧怀舟那份豁出去性命挡刀的恩情。 若不是萧怀舟,他哪里还有命坐上太子之位。 若不是因为这个位置,又怎会连累萧怀舟受伤……至今无法习武,只能游戏人间。 太子萧怀柔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张了张嘴,准备劝说。 谁知萧怀舟早已察觉到太子的异样,无所谓地开口道:“大哥心中有事?” 太子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切皆如你所愿,但有一点,东夷虽不如我大雍朝,可也算是个朝堂,你与他们世子的婚约不是玩玩而已,你要记得……” “记得什么?” 太子语重心长:“记得‘遣散后院’。” ‘后院’。 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故里祁:弄疼你了吗? 萧怀舟(捂嘴)(惊慌失措)(仓皇回看道长有没有偷听)(一脸懵逼)!!! 谢春山:弄痛了谁??? 第23章 这事儿吧。 萧怀舟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倒是想要谢春山变成自己后院来着,这不是棋差一招,差一点儿就得手了吗? 若不是谢春山一身冰冰冷,对万事万物都没有反应,那一夜他还真可能就渎神了。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倒是有几分想念那夜中了血菩提的谢春山。 至少将他抵在青石砖上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属于谢春山身上的火热。 真实的火热。 萧怀舟不欲再提,将这件事岔开没有回答。 只是深深看了一眼萧怀舟,眼中晦暗不明,似有深意。 原以为自己插科打诨过去没什么问题,却没想到自己什么都不说,太子萧怀柔却又补了一句。 “你苦心设计要去东夷,怕不仅仅是为了制衡萧长翊,还是为了玲珑骨吧?” 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被太子给戳穿了。 萧怀舟只能继续尴尬的摸了摸鼻尖。 “我若早想一步,绝不会这般纵容你。” 太子萧怀柔一直以来谦顺温雅,很难得会急声厉色同人说话。 当下多半是真的恼了。 大哥生气了他要怎么办?当然是嬉皮笑脸的应付过去啊。 “我准备一会儿回府,便遣人把谢春山送走,故里祁天性单纯,即使知道我对谢春山心思不浅,也不会因为此事为难我,我在东夷会生活的很好。”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太子出声打断他,“你可知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 “知道。” “修无情道者,当无心无情,不沾因果,天下万事皆不入他眼,即使你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萧怀舟默不作声。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这件事。 凡有所求,皆是妄念。 “你为他远嫁联姻,为他窃取玲珑骨,到最后不过只是能送他得道成仙而已,让你为谢春山做到这个地步……” 太子抿嘴,眼中杀意浮现。 “他不配……” 萧怀舟心中一怔,有些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大哥,众人口中儒雅谦逊的太子殿下。 他上辈子可没有见过萧怀柔这般发怒的模样。 所有人都说谢春山是高山仰止,是天之骄子,是本该受万人敬仰的高悬明月。 任何人想要染指谢春山,都是一种亵渎。 从未有人同他说过,谢春山不配他的付出。 对一个无心无情的人,就不该付出。 原来这世间竟然还是有人在意他的感受的。 萧怀舟嘴角忍不住弯成一个细微的弧度,重生以来一直很压抑的心情此刻也变得雀跃了起来。 只希望他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波折,他想要用尽这来之不易的一生,还太子一个天下太平。 “大哥不要动谢春山。” 萧怀舟探知了太子的意图。 “不舍得?” “归云仙府,日后还有大用。” 他想要救治谢春山的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对谢春山还有残念。 实在是因为归云仙府不简单。 有谢春山坐镇的归云仙府,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也绝对不能任其发展,成为他的敌人。 他太了解谢春山了。 与世无争是谢春山的缺点,但同时也是谢春山的优点。 萧长翊可以买通三清宗为他所用,未必不可以搞定归云仙府。 但若有谢春山执掌归云仙府…… 萧怀舟便能放心。 “我都可以依你,只是你不能委屈了自己。” 太子语重心长,垂眸看向自己的胞弟,满眼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怎么会委屈,大哥以为我真的想要去联姻吗?治水之术只是个幌子,黄河在上一朝曾经安澜,到了我大雍朝却终日为患,大哥难道没有想过这其中不一定全是天灾,亦有人祸?” “人祸?” 萧怀舟却不再提此事:“大哥只是守好王都便可,其余的交给我。” 话音落下,萧怀舟忽然坏笑:“我劝大哥若是喜欢梁家姑娘便早日求娶,莫待无花空折枝。” 已是重活一世,萧怀舟自然明白自己这位大哥心中所爱是何人。 只是上一世,太子妃并不是这位梁家姑娘。 他不希望太子再留遗憾,只能略加提点。 都说天命不可违,他既然已经重活一世准备逆天改命。 这天命,又有何不可违? 一连春山雨过,在湿漉漉的王都城墙头,竟炫出了几分彩虹的模样,甚是明媚。 …… 平日里这个时候,王府上下都会有下人洒扫。 先是将落叶和残花扫去,然后铺一层水在青石砖上,用竹扫来回拖着,去除尘埃。 谢春山双目不能视物的时候,就会放空自己去听这些属于人间烟火的声音。 从每日卯时到辰时,是萧王府最安静忙碌的时候。 可今日,府中动静却完全不一样。 来来回回有许多人进出,似乎是搬运着一些庞大的东西,有人高声指挥着,说着谢春山听不懂的语言。 大概是东夷民俗语。 谢春山站起身来,在屋内的书架上翻找出一本东夷读物,一手举着浅浅翻阅了两下。 耳边那些原本听不懂的语言忽然清晰起来,一字一句皆能理解。 他自幼过目不忘,耳熟能详,天资聪颖。 学习一方语言,只需要一点时间。 “这些都是给四公子的聘礼,都给我仔细一些,若是磕的碰了,小心世子回去狠狠罚你们。”?? “世子和四公子的婚期就定在下月了,先是在大雍朝走个仪式,再回咱们东夷行周公之礼,这是世子的人生大事,一个一个都给我警醒些,不可以出任何的岔子。” 谢春山手中的书卷,被捏的有些皱着。 这是……何时的事? 等不及他细想,观书便已经在外面敲响了门。 “谢道君可在?” 谢春山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何事?” 观书恭恭敬敬走了进来,朝谢春山行了个礼:“四公子吩咐,已经替谢道君备好了马车,今日便可以送谢道君出城去三清宗修养。” “四公子还说,请谢道君放心,三清宗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必不会为难谢道君,何况三清宗属于王都城外,那里可以使用法术,更适合谢道君身上伤的恢复。” 谢春山站在书架前,一时失了方向。 往左侧轻挪一步却忘了那里有桌案,身侧重重撞在黄花梨桌案角落上,霎时间淤青一片。 他却没有感觉到疼。 “愿此生,不负相见。” 萧怀舟的话言犹在耳,原来他竟是这个意思。 谢春山心中古井无波,他绕过桌案,亦步亦趋向门外走去。 本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带走。 只是谢春山的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暗哑。 “走吧。” 观书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怎么会有语气暗哑的时候,一定是幻听了。 外面双骑并行的车架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观书与谢春山出来,小厮赶忙打了帘子请谢春山上车。 不仅仅是四公子的吩咐,今日连太子殿下也吩咐下来,令三清宗照应好谢春山,不得怠慢。 观书送了谢春山上车,又不知从哪儿爆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也一并放在马车上。 “谢道君,这是那日给您找来的月琴,四公子说,留个念想。” 浅浅的一鞭子抽在马腹上,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 萧王府二层小楼上,萧怀舟正坐在一幅黄河河道图面前细细揣摩。 听马蹄声哒哒远去,他指尖捏着的朱笔于半空中一顿,朱砂色墨汁缓缓落下,在长卷上印出了千里江山一点红…… 他的旁边放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鸟笼里一只雪白的云雀,正自顾自梳洗着自己的羽毛。 雪白云雀被他买回来之后,经过几日精心的调养,身上原本旧伤好了个七七八八,羽毛也养的光鲜亮丽起来。 整只鸟肥啾啾的,甚至在萧怀舟喂食的时候,还会将脑袋凑过来,轻轻摩挲萧怀舟的指腹。 一副亲昵的模样。 萧怀舟放下朱笔,盯着云雀沉默了很久。 接着,他便走到鸟笼前,抬手打开了笼门。 这只云雀,原本是买回来想要羞辱羞辱谢春山的,可惜还没找到机会。 如今养着养着,竟养出了几分感情来。 再养下去,怕是难以割舍。 雪白云雀怔怔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主人的意思。 “走吧。”萧怀舟看向窗外。 不悲不喜。 外面天气黯沉沉的,乌云低低压下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并不是很适合飞行。 但那只云雀,终究还是振了振翅膀,扑棱棱往外飞去。 再不留恋。 独留下萧怀舟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鸟笼面前,精致的脸上,挂着些许索淡无味的神情。 —— 窗外春雨蒙蒙,在木盒上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马车上的谢春山原本只是闭目垂眸。 耳边却响起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 扭头看去,是一只浑身雪白的云雀刚刚落在马车窗棱上。 外面的雨下的极大,将云雀浑身上下都打得湿漉漉的。 看起来这只小可怜是在找地方避雨。 鬼使神差,谢春山抬手掀了一下帘子,给车窗拉开半阙口子。 那只云雀似乎精明地很,抖了抖翅膀便飞进马车中。 一人一雀互相对视一眼。 雪白的云雀低下头理了理湿漉漉的羽毛,似乎是觉得站的地方不够大,四下环顾,最终站在那个长条形木盒上。 木盒中,是萧怀舟派人给他的月琴。 谢春山盯着长条形的木盒沉默片刻,朝它伸出手,似乎是怕雨水弄污了盒子。 云雀受了惊,扑棱着翅膀跳下盒子。 再回头看时,那人已经掀开木盒,盯着一把安安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月琴失神。 “啾?” 一声雀鸣将谢春山从恍惚中拉回来。 他伸手将月琴抱在怀中,几根琴弦紧绷,丝毫未松动,可见这些日子并无人弹奏。 来时汹涌成潮,去时却无人知晓。 这一场因果,倒是省心的很。 他温润的指腹顺着琴弦缓缓往下挪,在弹奏的部分忽然瞧见一抹朱红色。 好像是血迹。 那夜花楼冬雪簌簌,萧怀舟弹到情动之时,似乎用力过猛,划伤了手指。 莹白的指尖轻轻覆盖在那抹血迹之上,有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他的指尖逐渐与血迹融合。 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在朦朦雨雾中浮现。 谢春山好像看见了萧怀舟。 不是此时的萧怀舟。 白衣染血,青丝凌乱,萧怀舟手里握着一张憾天弓,于千军万马之前昂首站立。 他的身后是烈火灼城,生灵涂炭,尸山血海。 大雍战旗摇摇欲坠,国破家亡不过是一瞬之间。 可即使身中数箭,萧怀舟依旧不屈不挠,将手中弯弓拉满。 箭指敌首。 他满眼哀戚,万箭穿心之时回首望去。 看的却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锵”一声,谢春山指尖力道没有控制,将那根琴弦骤然拉断。 耳边萧怀舟曾说过的话,清晰回荡。 “谢春山,你说朝代更迭,真的是命数使然吗?” …… 五月初二,大雍朝王都张灯结彩,百姓临街而歌,无不在庆祝今日的大婚。 故里祁选择入乡随俗,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闹市中央,朝着每一个百姓挥手示意。 这一路他要骑马临街而过,从驿站绕到萧王府迎了萧怀舟,再与萧怀舟一同进宫行大礼,谢君恩。 原本他是想着嫁给萧怀舟的,可是萧怀舟却说不能委屈了东夷世子。 故里祁想想也是,若是被自家老头子知道,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竟然跑去入赘大雍朝,估计会八百里加急带着兵马杀过来。 在娶不成萧怀舟和入赘之间,故里祁还是选择前者。 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热闹非凡,自真的接了萧怀舟之后,故里祁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好不骄傲。 一行人路过苍梧大道,两边百姓夹道欢迎。 即使阴雨绵绵,也抵不住大家对于联姻的欢乐之情。 毕竟这是百年大计,谁也不愿意战火燎原,颠沛流离。 故里祁更是出手大方,命人抬了百十台礼饼沿街发放,甚至包下了城中所有的酒楼,让他们大摆三天三夜流水宴席,随便全城百姓前来自取。 出手这般阔绰,自然是深受百姓的欢喜。 萧怀舟将这些都放在眼中,一路却并没有说话。 他心中所思所想甚多,如今的王都有多欢乐,三个月之后就会有多么凄惨。 今年水患之事,他甚是操心。 星象有没有表明他并不知道,他只是记得上一世在救回谢春山的第二年,民间便发了大水。 尤其是黄河以北的那些地区,有数百万百姓屋舍,良田皆毁于一旦,不得不颠沛流离。 王都那个时候流民满街,甚是凄惨。 当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将祸患怪在黄河身上,却从未想过会有人祸引起这次灾难。 他也曾向谢春山询问过这三百多年来黄河到底发过几次大水,他要如何力挽狂澜。 可当时的谢春山…… 不知为何,一提到黄河水患的事情,原本还乐意同自己说几句话的谢春山忽然就噤了声。 绝口不提。 萧怀舟前世摸不出谢春山的脾气,以为是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 如今细细想来,怕是因为谢春山修的无情道。 这种天灾造成的伤害,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吧。 人命在谢春山的心中,不过就是草芥。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乾坤洪流不也是命数使然吗? 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又怎会懂民间的疾苦呢? 现在看来,他当初活该落到一个国破人亡的下场。 萧怀舟收了神思,马车刚好路过苍梧大道。 他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问了观书一句。 “他走了?” 观书随侍在轿子外面,心中灵敏得很,一下子就明白四公子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回四公子,谢道君车架出了城便消失了,一路上并未停留。” 好一个并未停留。 谢春山一定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们这些愚民之地了吧。 萧怀舟骤然关上车帘,不再多看一眼。 车轱辘发出吱呀呀的声音,缓缓驶离了苍梧大道。 从哪里开始的,也终将自哪里结束。 看透了,想开了,与君此生不复相见,也许是这一世最好的结局。 他的生命里,再也不想有谢春山这个人。 王都皇宫之中早已铺陈开来,朱红色的地毯一路从中正门绵延千里到雍宁大殿。 文武百官皆矗立在侧,随着车架每一步行驶,都有司礼太监鸣炮示意。 好不威风。 这场面太过于盛大,即使是前世萧长翊联姻,也未曾有过这种场面。 故里祁从马上下来,抬脚踢了三下轿门,便伸出一只手牵他出轿子。 由于头上盖着红盖头,萧怀舟看的不是很清晰,只能任凭故里祁带着他一路往台阶上走。 雍宁大殿门口的台阶有九百九十九层,每走一步,故里祁便会道一声小心。 也算是照顾周到了。 萧怀舟惦记着自己这一所为是救故里祁一命,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 画面很温馨,萧帝与明贵妃并肩而立站在高台之上,萧长翊和太子也站在他们身后。 接下来只要行过君臣大礼,再拜别父母双亲,便可以与故里祁同回东夷。 司礼太监吹响了最后一道号角。 萧怀舟与故里祁并肩站在阶梯尽头,只等着号角声结束,便可行三拜之礼。 随着那道号角尾音震颤,司礼太监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自肺腑发出恭贺之声。 忽的从绵绵春雨之外破开一道剑光,宛如天光乍现一样,将原本阴沉沉的天从中劈开两半。 寒光所到之处,一路摧枯拉朽,掀起了漫天尘烟。 尘埃落定后,所有系上红绸的礼乐号角都在瞬间化为灰烬,整个朝天门外原本是大红一片喜气洋洋。 被这道剑光一搅和,除了脚下红毯之外,便再无一丝红绸。 而故里祁用来牵着萧怀舟的那道红绸,也被剑光的收势波及到。 从中一分为二。 一刀两断。 众人皆惊,寻着剑光所来之处望去。 有一人白衣执剑,清冽如冷泉,凌空踏水而来。 瓢泼的暴雨自他脚下分拨两边,丝毫不敢沾其鞋袜。 属于修道者的威压,逼的在场每一个人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天人之姿,如神坻降世。 那人声音淡漠,却不容置疑,像惊雷于众人头顶炸开。 “此婚,本君不允。”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抢亲了! 萧怀舟:(三妻四妾)美梦破碎,jpg。 下本开狗血文《竹马另嫁(悔婚后竹马他杀回来了)》在专栏,是一本臣夺君妻狗血文。 沈小侯爷身世显赫,手握重兵,是整个大魏绝艳惊才的天才少年。 没想到竟然被人退了婚。 退婚之人是江丞相嫡子江怀砚,虽玉雪姿容,可却是出了名的病秧子,一步三吐血,弱柳扶风。 除了沈关越,无人愿娶。 沈关越气不过,提了长枪冲过去质问,却只得了一句: “我要后位,侯爷满足不了我。” 昔日竹马负心悔婚,入宫为后,万人之上。 而那夜被伤透了的白马少年,远赴边关,自此销声匿迹。 —— 谁都不知道,江怀砚曾死过一次。 前世他家遭天家陷害,株连三族,亲族死绝。 是沈关越主动放弃侯位,换他一命。 天家竟还大发慈悲,赐他收敛家人尸骨。 他于刑场之上送别三族四百八十一口人,无一活口。 回去之后,他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重活一世,江怀砚只想弑君。 可他却没想到,那个被他抛弃的少年,有一日竟饮兵练马,剑指长安,杀回来了! 阅读指南: 1,纨绔春风得意少年将军攻x智谋惊艳绝才病美人受 2,攻白切黑,白的时候少年将军,黑的时候疯批可怕。 3,中期攻对受,会有强取豪夺。 4,不生子不生子,但标签需要半个月才能改,先挂着。 第24章 【共5更】 谢春山的马车只行到半路,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剑如流光轮转,干净利索斩断了马背上的缰绳。 马车轮子左右晃了一晃,两匹马四散奔逃,连车夫也吓得屁滚尿流,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马车在苍梧大道上。 这时候谢春山的车还没有出城。 感觉到车身的震动,谢春山闭目不语。 他知道来人是谁,是他那位师弟谢长行。 果然不消片刻,谢长行掀了帘子就进来,只不过在对上谢春山眉眼的时候,收了手中长剑,剑尖朝下。 冲着谢春山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师兄。” 谢春山没动,只是微微一抬眼。 “所为何事?” 这下轮到谢长行疑惑了,他收了手中的长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师兄还不跟我回归云仙府吗?” “那个凡人随随便便就用一辆马车把你给打发了,这等薄情寡义之徒,我待会儿就去替师兄杀了他。” 谢长行是个心直口快的,最见不得这种事情。 明明上一次来瞧师兄的时候,还能看见师兄左边肩膀上清晰可见的牙印。 那个叫萧四公子的狗玩意儿,一定是轻薄了他的师兄,然后又将人狠心抛弃。 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还留在这世间做什么? 谢长行手中长剑蠢蠢欲动。 感应到“嗡鸣声”,谢春山低下头,淡淡扫了一眼那把长剑。 是归云仙府的仙剑,剑锋凌厉,还带着不可小觑的剑灵。 若是在城外可使用法术,此剑可一剑劈山,生灵涂炭。 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长剑。 刚才还在谢长行手中肆意嗡鸣的长剑,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像一只霜打的鹌鹑一般缩着脑袋,一动不动在装死。 刚才生的打抱不平的心思也都销声匿迹了。 谢长行朝自己的剑啐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然后便是抬头看谢春山。 “师兄,跟我回归云仙府吧。我不造杀孽便是。” “我们到了哪里?” 谢春山语气很淡。 “苍梧大道,再往前走一公里便出城了,喏,那里就是北城墙。” 马车上厚厚的挡风帘被谢长行用剑挑开。 一片烟雨蒙蒙之色,撞入谢春山的眼底。 而隔着重重烟雨,他抬眼看见了朱红色的王都城门。 他好像曾经来过这里。 可是却没有丝毫关于这些的记忆。 刚才摸在琴弦血迹上的回忆纷沓而来。 烈烈火光之下,白衣少年身上沾满血迹,却还是执拗地举着弓箭做最后的反抗。 这一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在城内叛军冲出来的时候,谢春山不可抑制地感受到从胸口最深处传来的钝痛感。 每一道在白衣少年身上留下的伤口,都好像一根根带刺的荆棘扎进谢春山的心中。 再被人拔出,带着鲜血淋漓的骨肉,一滴一滴。 滴进回忆的最深处。 “等到出了城呀,师兄你也不要去什么三清宗,听我的,回去跟师父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你还是咱们的归云仙府大师兄,师父可以废了你的灵府,也一定能帮你接上。” 谢长行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 然后扭头撇到谢春山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苦之色。 但谢春山很快将这缕神色收起来,似乎对被自家师父生挖灵府这件事,早已淡去。 谢长行吐了吐舌头,自知不该提这茬子。 但他自己心中对师父倒没有多少怨怼。 毕竟整个归云仙府,都不认为师父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师兄死。 那可是大师兄啊。 那是他们整个归云仙府寄予厚望的天才。 是千百年来这人间唯一可以飞升的希望。 师父曾经说过,大师兄的道心坚韧无比,只需得证无情道,便可不日飞升。 大道无情,唯有道心坚韧,方可证道。 这样一个不世奇才,一旦证道,便是他们归云仙府的荣耀。 千秋万载的荣耀。 谢春山并没有回应去归云仙府的话。 而是抚摸着手中的琴弦,幽幽问了一句。 “若前世欠下因果,是否应该了结?” “前世因果?前世因果不是已经全都了了吗?师兄你忘了?那场洪水……” 谢长行一提到那场洪水,就猛然抬头,小心翼翼地盯着谢春山的脸色。 整个归云仙府都知道,那场洪水一直是谢春山不能触及的禁忌。 也是谢春山灵府破碎的缘由。 可这一次谢春山似乎并没有把心神放在那场洪水上。 他眉眼浅淡,目光落在琴弦之上,久久不愿离去。 谢长行咽了一口口水,不敢相信自己的接了话茬子道:“师兄是有什么未了的因果?若是因果未了的话,确实会影响大道飞升,师兄欠了什么因果?” “若有人因你而死,该如何了结?” 谢长行一脸懵逼:“自是以命抵命……师兄你该不会!” 马车悠悠,谢春山却再也没有回话。 一路无言,缓缓向城外驶去。 原本苍梧大道上还有一些萧条,可渐渐的越靠近城门,路上的百姓便多了起来。 只不过这些百姓的穿着都破破烂烂的,像是流离失所许久的模样。 “奇怪,这大雍朝王都可是最繁华的城池,怎么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乞丐?” 谢长行一下子捏紧手中长剑。 其实在大雍朝王都之内,谢长行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 毕竟修仙之人在王都内都不可以使用法术。 所以单凭一手剑术的话。 这天下无人能出谢春山左右。 谢长行自然是不担心自家师兄的安危。 可是一旦离开了王都,离开了禁用法术范围。 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置大师兄于死地。 谢长行难免紧张。 谢春山紧紧盯着那群涌进来的难民。 难民们衣衫褴褛,手中举着破碎沾满泥土的粗陶碗,脚上连一双鞋子都没有,就这么赤着脚,湿漉漉的踩在青石砖上往城里走。 大雨连绵,青砖路滑。 可他们却朝着同一个方向,满含期待的前行。 直到一阵马蹄声惊破了这一份静谧。 有官员手持檄文,枣红色骏马四蹄踏过水迹,与谢春山的马车擦肩而过。 “萧帝有令,四公子萧怀舟已与东夷联姻,凡婚期之内城中四处,皆可接纳流民,布棚施粥,普天同庆,保尔等安康!” 谢长行伸手掀开帘子,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怪不得马不停蹄把你送走,原来转身就另寻新欢去了,怕是得罪那位东夷世子这才匆匆忙忙遣送师兄啊,真是个浪荡子弟,师兄你说……” 谢长行回头,发现谢春山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语气温柔而坚定:“去归云仙府。” 谢长行目瞪口呆,刚才不是还在游说来着,这就改变主意了?? 却见谢春山将那把月琴妥帖安置好,如同稀世珍宝一般交到他手中。 “若我不能归来,此琴与我同葬。” …… 帘外细雨潺潺,枣红色骏马踏水疾驰而过,拖着一厢暗青色车厢迅速消失在城门的方向。 由于雨幕细密,大多人都躲在油纸伞下。 所以没有人看见这辆马车在离开城门的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 千里缩行遁地之术,只不过弹指一瞬间,载着谢春山的马车便出现在一座白云旷悠的山脚下。 别处都是春雨绵密,唯独此山处,晴空万里,无风无雨亦无尘。 往上看,是千尺台阶直入云霄,若是单靠人力爬上这些台阶,怕是需要耗费几天几夜的时间。 而马车停驻在那,原本载着人的车身一轻,车中早已人去楼空,徒留一匹枣红色骏马在树前喷仰鼻息。 顺千尺台阶而上,‘归云仙府’四个挥斥方遒的大字,浩然古朴地屹立在山门前。 雕着符咒的木质山门被一阵风从外而内推开,就见门内有道童抑制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一路冲到两仪堂前,急匆匆行了个跪拜礼仪:“祖师爷,大师兄回来了!” 两仪堂乃是归云仙府府主议事的厅堂,平日里长屿老祖也会在这里领着众弟子入道。 因为归云仙府一众弟子皆是长屿老祖领入门的,所以大家皆称长屿一句“祖师爷。” 小道童冲进去的时候,长屿老祖正在跟诸位弟子讲经道。 他身着一身紫金色的道袍,须眉白发,看起来已有数百岁了。 正在听讲经的小弟子们听见“大师兄”三个字,全都失了继续的心思,一个个仰起脖子往堂前看。 只有长屿老祖捋了捋自己的白色胡子,语气高远道:“他知道错了吗?” 雀跃着跑进来的小道童被这句话问的有些懵,挠了挠脑袋思索了下,这才悻悻道。 “大师兄好像……往洗心池的方向去了。” 洗心池!!! 在座的所有弟子全都倒吸一口气,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却不敢吱声。 洗心池在归云仙府算是半个禁地。 为什么算是半个禁地呢? 因为洗心池是归云仙府历代祖师爷和宗主的埋骨之地。 祖师爷便是为所有弟子传道授业解惑之人,只管道内的事物,不参与任何与大雍朝之间的往来。 而宗主,是执掌归云仙府生杀大权之人,平日里也会负责和仙门之外的其他人打交道。 所以当位高权重的祖师爷和宗主逝去之后,便会将他们坐化的尸骨埋入洗心池。 那些没有能够飞升成仙而残留在人间的强大灵力与怨气,日日夜夜纠缠在洗心池之中。 得不到疏解,便会作祟。 洗心池之所以名为洗心,就是因为进入此池水之中的人可以洗涤内心,真真正正面临自己内心所有的东西。 也包括前世今生。 没错。 洗心池中的强大怨念,可以让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往来三世,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前尘往事应当是如过眼云烟。 若是入了洗心池,看清了前尘往事,要么就是道心坚定,不为所动,一身道法自然得以大成。 要么便会滋生心魔,自此之后沉溺于过往,再也不可能从洗心池中出来。 只会一日一日在池中轮回,直到生死混淆那一天化为枯骨。 为洗心池中多添一缕怨魂。 谢春山要去洗心池这个消息,几乎可以说震惊了整个归云仙府。 等长屿老祖飞到洗心池的时候,洗心池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归云仙府的弟子。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盛景,还是谢春山被长屿老祖一剑穿透灵府,废去全部功法的时候。 谢春山没死,众人心知肚明。 是因为长屿老祖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徒弟一个教训。 毕竟谢春山是谁? 是归云仙府数千年来,唯一有机会飞升成仙的天纵奇才。 长屿老祖绝对不舍得毁了这样一个天才。 所以选择了小惩大诫,将谢春山废了丢到人间去,感受一下人世间的悲苦。 虽然不明白谢春山与长屿老祖之间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到这般地步。 可今天谢春山忽然回来,招呼都不打来了洗心池。 吃瓜群众表示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长屿老祖飞升绕到众人前面,暮光森冷的盯着洗心池旁那个雪衣涤尘的道君。 谢春山身上穿的单薄。 洗心池上不停翻涌上来的寒雾熏染着他脸上如瓷如玉的肌肤。 他一言不发,携霜沾雪,身姿笔挺站在池水边,望着碧波荡漾的池面。 终是长屿老祖先开了口:“一入洗心池,虽可知前尘往事,但你对那场洪水执念如此之深,你若入了洗心池,会死无葬身之地。” 长屿老祖道行高深,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如洪钟一般穿透山崖,震荡在所有人的心头。 “大道无情,凡修仙者,不该念念不忘,自寻死路。” “我心中有惑,则道心阻碍。” 这句话当初长屿老祖将谢春山从凡间寻回来的时候,谢春山也曾这么对长屿说过。 后来…… 后来长屿老祖便罚他在思过涯待了百年。 百年之后,谢春山依旧执念于此。 这才有了后来的仙骨尽碎,灵府破裂之苦。 此时,众弟子看到谢春山又提了这句话,一个一个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长屿老祖上一次还没有能原谅大师兄,大师兄又来了这一出。 果然,长屿老祖话里虽然听不出多少震怒的语气,可威压却一重一重而来,重重叠叠直往谢春山而去。 在归云仙府,长屿老祖素来是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 千百年来,也就只有一个谢春山会忤逆他。 风将天上的云吹过,落在谢春山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春山岿然不动,长屿老祖的话如云过耳。 “我今入洗心池,只为一人。” 等到谢春山的话音落下,洗心池前方已失去了那个白衣道君的身影。 如同一片雪花坠入万丈深渊,那些深蓝色的湖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上攀岩出灵力交织的手臂模样。 一层一层将落入洗心池中的人重重围困住。 每一层灵力凝结成的手臂攀上谢春山的衣服,便将那块衣服灼烧起来。 分明应该是蓝的深邃的湖水,此刻却在谢春山的周围燃起了像红莲业火一样的东西。 阴风过处,好似有万千怨灵在池中回旋着,哀嚎着,想要将进来的人拖向深渊的最深处。 万劫不复。 有点点光华从谢春山的身上散开,与那些肆意挥舞的鬼火融合在一起。 大家眼中肉眼可见的可以看到谢春山身上骨血一寸一寸被吞噬。 每沉入洗心池一分,身上的血肉便会消融一分。 而肢体之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经成为森森白骨。 “……大师兄!” 谢长行在岸上徒劳呼喊,却有心无力。 池中的白衣道君轻轻阖上双目。 看见前世。 有许许多多曾经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而那些画面所组成的光晕如同一幅幅画卷呈现在他面前,逐渐形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故事。 故事里却只有一个主角。 就是萧怀舟。 他回到了落雪的苍梧大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路过他,却不敢相救。 直到晨光微熹,那个身着青碧色衣衫的病弱少年,一边咳嗽一边踩着雨雪的泥泞,语气急切:“你没事吧?” 这是初遇。 他当时双目尽盲,也就没有能看见少年对他的一眼万年。 后来少年将他带回了府里,亲力亲为精心照料。 少年分明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喜好,生怕惹他不开心。 那时的院子安静的很,每日晨起就能听见少年叮嘱下人,不要扰了道君清静。 每晚的月色虽然看不见,可伴着月华升起的,总是远处八角亭下悠扬婉转的月琴声。 谢春山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归云仙府的冷清。 他见过少年责备下人,却不如传言之中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恩威并施,不伤人心。 他见过少年一瘸一拐的将得到的药物放在他的门槛上,然后偷偷摸摸藏在柱子旁边。 一边揉着自己被打伤的腰,一边朝他屋里偷看。 偷看他有没有用自己送来的药。 来年大雨,他站在檐下,忍不住抬手任凭雨滴打在自己手掌心。 瓢泼大雨总能让他想起一些想要遗忘的事,也会带来一些他不想要看到的天灾。 所以每逢阴雨连绵,他便不算情绪很好。 可他生性淡漠,即使兴致缺缺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不可亲近。 偏偏那日,一把青竹油纸伞从他背后撑起,将他整个人囊括其中。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眉眼弯弯:“道君一定和我一样,见到此雨,心系百姓。” “请谢道君放心,大雨之后必有大灾,我只会倾其所有,护大雍安宁,还太平盛世。” 少年郎的志向总是远大而朝气蓬勃。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年,真的为了这一句誓言,付出自己所有的生命。 再后来,少年对他的付出越来越多。 直到那一日,少年浑身浴血提着玲珑骨,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明明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却还是选择先见他一面。 少年的怀中,是他以命相护的宝物。 “谢春山,你有救了……” 少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好几次都差点在夜里断了呼吸。 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年瑟瑟发抖的手,好像梦中还在颤颤巍巍提着剑,为了一个玲珑骨而浴血厮杀。 那一夜,他破天荒的留在了少年的屋里。 看着少年从烧得迷迷糊糊,到被梦魇缠身,痛苦不堪。 到最后,少年摸索着攀上他的脖子。 小心翼翼,轻轻试探。 吻上他的唇。 无情道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他第一次后知后觉,尝试到人间的情感。 竟如此炽热而滚烫。 令人留恋。 温香软玉,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少年。 也是第一次,将少年身上的味道印刻进灵魂深处。 他能感觉到嘴角还有酸酸涩涩的液体,是萧怀舟在哭啊。 那夜的少年蜷缩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哭泣和索求。 “谢春山……我做到了……可是死了好多好多人……” 那夜过后,大雍朝就变了天。 东夷族宝物被盗,世子出事,巍巍将倾。 原本风调雨顺的朝代转瞬就变了脸。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萧怀舟,甚至将世子之死全都推到了萧怀舟头上。 金戈铁马,踏破宁静,战乱四起,流离失所。 只有谢春山知道。 那个少年绝不会做这种事。 然众口铄金,无从辩驳。 曾经的白马春风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萧怀舟那夜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玲珑骨交给他,送他回了归云仙府。 少年语气轻松,“待我披甲而归,请谢宗主与我一同,欣赏这天地浩大。” 可没想到一别之后,却是永诀。 “不好了,业火要把大师兄全吞噬了!” 洗心池上有小弟子惊呼。 连站在一旁怒其不争的长屿老祖也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所作所为,皆为惩处谢春山。 皆为巩固谢春山的无情道心。 无论是当年那场大水,百年的思过崖面壁,亦或者是破碎的灵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颗无情道心。 若是谢春山死在洗心池…… 整个归云仙府,都绝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如同谢春山一样的人。 绝艳惊才。 长屿老祖急匆匆抬手施了法诀,苍绿色的法术将整个洗心池罩住。 一重一重的法术向谢春山身上荡漾而去。 虽说暂且压制住了池子里汹涌而上的幽冥鬼气,却根本无法扑灭红莲业火。 只因为红莲业火是自无情道心而生,若无情道心动摇,则业火漫天,烧尽一切。 池中的白衣道君神色平静。 明明是被红莲业火时时刻刻在焦灼的神魂,此刻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他的道袍,手臂,一路往上皆被业火吞噬。 一寸一寸,化为飞灰。 他早该死在那一年。 死在那一年长阶雪落,少年拖着病体长跪山门的那一天。 王朝更迭,大厦将倾。 若无情道不可插手命数,那便殉了这道。 殉了那少年…… “谢道君,就算是修道也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你笑起来很好看。” “谢道君,你好高啊,比我高半个头呢。” “谢春山,我弹月琴好不好听?” “谢春山,我好恨你啊……” 少年手握憾天弓,凌乱的青丝掠过他绝望的脸庞,背后是战火连天。 前方是生机断绝。 最后一眼回望,看的却还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而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被长屿老祖九宫八卦阵,用尽毕生灵力困于归云仙府。 他被抽去神魂,封闭四识五感,以护山大阵压在两仪堂前。 他的骨血,他的神魂,他的灵府。 他身体的每一寸,寸寸被碾碎,道道血流交织在指尖。 指骨尽碎,他依旧抬起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指节,一点一点,颤抖着在大阵上,用自己燃烧的神魂,画着‘破阵符’。 他要出去。 他想出去。 萧怀舟,在等他…… “插手天道,必遭天谴!” 长屿老祖自他两岁便将他捡回来,悉心教导,寄予厚望。 他学过无情道,学过道法自然,学过天人合一。 “大道无情,他只有死了才能成就你的无情道!” 可是他的道心却没有告诉他,为什么飞升成仙要以放弃情爱为代价? 为什么飞升成仙,就一定要踩着他人的鲜血。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需要待在这,萧怀舟身死之日,便是你飞升之时。” 不! 萧怀舟,不能死…… 他要去见他! 前世少年天真无邪的那张脸,逐渐与现世的记忆重合。 萧怀舟这三个字,也如同烙印一样穿透他的记忆,刻骨铭心在胸前滚烫。 是他错了。 是他忘了前尘。 是他没有能够守护好那个少年,让他在只有二十一岁的年纪,与国同葬。 分明是为了他,萧怀舟才会背负那么多……那么多罪孽。 忽然有云雨自东海之上而来,一起携带过来的,还有五光十色的虹彩。 那片雨云稳稳停在洗心池上,原本已经被红莲业火炼化成灰的白衣道君,忽然有飘飘乎乎的影子投射在湖面上。 顷刻之间,电闪雷鸣。 光柱轰然而下,伴随着雷云滚滚,大雨滂沱。 原本肆虐的红莲业火忽地销声匿迹。 而大雨之中,白衣道君姿如玉山,逐渐显出身影。 凌乱青丝有几缕散落在鬓角,筋骨漂亮的手腕,翻转向上。 而手腕之上泛着隐隐光华,托举在半空之中。 是一颗入道之心。 寸寸筋骨一点一点在愈合,像一颗藤蔓肆意的树,从点点星火一样的小芽,逐渐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 与此同时刚刚笼罩在洗心池上的法阵,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击破。 罡风所过之处,数十个根基不稳的小弟子直接被击飞,连长屿老祖也倒退数步,不可置信得盯着池中人影。 嶙峋岩壁上,倒影着骨相清瘦的白衣道君。 浓厚天光穿透乌云,尽落于他一人身上。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光乍亮。 “大师兄的无情道……破了……” 谢长行不可置信捏着手中剑,连剑鞘都因为他的颤抖而嗡嗡作响。 他们归云仙府的人自修炼起始,就会自行选择入道之心。 道心是修仙立世乃至羽化的至关重要之物。 一入此道,道心初成,不论坚定与否,都终身不得违背。 若道心动摇,则心魔生,走火入魔,视为堕仙,人人得以诛杀之。 若道心破碎,则灰飞烟灭,神魂消散,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可谢春山。 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谢春山,竟然破了他的无情道! 而他的入道之心,却还完完整整的在他的手掌中央熠熠生辉! “大师兄这是入了什么道?” 入了什么道…… 端坐在洗心池中央岿然不动的白衣道君,于幻境之中睁开眼。 看见了他的道。 少年系马高楼垂柳边,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谢春山迎着那缕天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归云仙府。 这一世,他还来得及。 谢长行提了剑想要上前喊住他,却被背后的师尊阻拦。 长屿老祖一脸冷漠地盯着谢春山离去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满是已知此事的阴霾。 “由着他去吧,无情道归属于天,岂容他说破就破。” 背过身去,于无人处,长屿老祖目光深远。 “他这一去,才能真真正正,成全了前世未成的无情之道……” “前世……未成?” “前世,未成。” …… 号角声歇,大雨倾盆。 萧怀舟只觉得手中红绸好像是被雨水淋湿了,犹如千斤之重。 然后骤然断裂,那千斤之重也好像如山一样泄去。 他的手一瞬间有些空落落的,莫名觉得心慌。 可和亲之事兹事体大,萧怀舟头上那些头面加起来足足得有十几斤之重。 再加上一面完全看不见东西的红绸盖头。 即使身边的大臣都在惊呼,萧怀舟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有人抢婚吧? 萧怀舟捏了捏手中的红绸带,似乎是被人从中间一斩而断。 这一剑去势凌厉,力道很足。 没听说过故里祁还有别的相好啊? 萧怀舟正犹豫着要不要揭开红盖头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毕竟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连萧帝竟然也一言不发。 堂堂大雍王朝的婚仪,竟然可以让大家安静到如此地步。 萧怀舟不住在想,该不会是有人挺着个大肚子前来吧??? 那确实不太好办。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此婚,本君不允。” 这声音虽然语气淡漠,却含着一股令人不敢拒绝的威严。 能在萧帝面前自称本君的。 除了谢春山还会有谁? 萧怀舟:“……” 绕了半天,原来被抢婚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被绑在宫殿檐角上的铜铃,被雨雾浸透之后,声音沉闷而浑厚。 踏水而来的脚步声淅淅沥沥。 萧怀舟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落了节拍。 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红绸盖头下面伸过来。 指尖轻翻,一抬腕便将红盖头掀落,逶迤在地,斜刺刺的浸在雨水里。 一下便脏了。 萧怀舟瞳孔一缩,那道踏水而来的人已经走到近前。 隔着薄雾蒙蒙,迷离烟雨,那人的五官好似藏在远山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如幻亦如梦。 可再走近一点,白衣执剑,手腕上还留着未曾愈合好的伤口。 只是那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少了他亲自带上去的细碎锁链,乍一看总觉得少了几分风流韵色。 不如有锁链的时候勾人。 萧怀舟想过无数种可能。 却没有想过谢春山回来。 此生不负相见,是他彻底放下之前做的最后一个决定。 如今谢春山贸然出现,就好像一颗石子撞入春水碧波之中。 虽然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浪花,可那春寂湖面终究会归于平静,不再有一丝涟漪。 所以当萧怀舟收拾好心情再抬头时,那双春风眼眸已平静如水。 语气淡漠。 “谢道君,这是何意?” 群臣刚刚都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眼睁睁盯着谢春山提剑踏水而来,被萧怀舟这一问话惊醒。 这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匆匆忙忙上前接话。 “就是啊,谢道君,您这是何意呀?” “四公子与东夷和亲乃是众望所归,我朝虽然与归云仙府相敬如宾,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您……您这是代表归云仙府来……?” 司礼的礼官在萧帝的示意之下,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话里话外还是不太敢得罪谢春山。 谢春山单手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拢至身侧,并未言语。 ?? 礼官见他不搭理自己,破有些恼怒,白色胡须被吹得老高。 “谢道君,我敬您是归云山府的人,需得给您几分薄面,可今日乃两国联姻之大事,还往谢道君让一让,自古我们大雍朝要如何行事,并不受归云仙府的管辖……” “若我不让呢?” 谢春山站在风雨之前,一动未动。 可礼官说着说着却噤了声,忽得一下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将头死死磕在青石砖地面上。 即使鼻梁和两鬓周围细细密密的冷汗渗出,那个礼官却再也不能抬起头来。 这是属于谢春山的威压,完完全全将一人单独压制住。 使他动弹不得。 其他几个大臣还欲开口,又被这股威压给立在当场。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其中也包括萧帝。 众所周知,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所以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谢春山是如何将威压释放出来的。 此时此刻,唯有萧怀舟敢与谢春山平静对视。 丝毫不惧。 “谢道君这是要玩哪一出啊?” 萧怀舟一时间也有些琢磨不透。 谢春山的无心无情,他在前世早已见识过一遍。 这种时候忽然跑过来抢婚,谢春山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你可知,我为何要与东夷联姻?此春雨连绵三月不绝,若此雨再不能停,必将酿成祸端。” 萧怀舟抬手指了指天。 天空中风雨晦暗不明,浓雾交织而来,将谢春山的身影重重叠叠遮盖。 令人看不真切。 “你想要雨停?” 谢春山收起刚才面对礼官冷漠的态度,语气里微不可闻地多了一丝柔软。 萧怀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谢春山抬头往天际看了一眼。 “你想要雨停,我便让它停。” 萧怀舟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一股奇怪的情绪,自他胸腔之中喷涌而出。 让他一时间想要放肆的大笑。 “谢道君在同我开玩笑?谢道君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白白误了我的吉时。” 萧怀舟只觉得想笑。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即使谢春山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说让这场雨说停就停。 那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他谢春山确实是惊艳绝才,可终究还是个踏上仙途的凡人。 未能登仙梯,入仙籍,飞升而去。 就不可能逆转王都之上被上古神坻布下的结界。 更何况。 谢春山现在可是灵府尽碎啊,连个凡人都不如。 萧怀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被雨水浸脏的红盖头,啧啧叹了一口气。 扭头冲着故里祁吹了声口哨:“咱们俩就随便这么拜一拜,世子不介意吧?” 故里祁很想说不介意。 可是故里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一种感觉。 他的双脚犹如被人以钉子钉在青石板上,即使他很努力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去牵住萧怀舟。 可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道,紧紧的压制着他每一个动作,逼得他一动都不能动。 只要他抬起骨节,就有指骨破碎的可能。 此时此刻的故里祁,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威压。 所以当萧怀舟扭头问他的时候,他只能费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萧怀舟:“……” 这种时候当着谢春山的面朝他挤眉弄眼,多少有点自寻死路的味道。 正当萧怀舟准备上前挡住故里祁挤眉弄眼的动作时,忽得从他身后响起一道惊雷。 这道雷声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从天地最高处贯穿而下,一寸寸带着惊艳闪光的分枝铺天盖地于天际铺陈开来。 开成了一颗壮观的电光之树。 而电光尽头,谢春山一身白袍裙袂微扬,立于电光火石之下,宛如天人。 层层叠叠的闪电在他的周身蔓延,将他浑身包裹着,令人不敢直视。 狂风,暴雨,顷刻之间都似被谢春山吸引而来,聚合在他的周围。 仿佛只用一瞬便能将他吞没。 人力岂可与天抗衡? 萧怀舟微不可觉得皱了皱眉头。 谢春山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刚才施展于其他大臣身上的威压,此刻全部被收走。 礼官这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指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 “他,他这是要做什么???与天抗衡吗?” “就是啊,从古至今老臣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以一己之力逼停这瓢泼大雨,这位归云仙府的谢道君未免也太心高气傲了些!” “保护好陛下,臣怀疑是归云仙府对我大雍朝图谋不轨。若天道惩罚下来,绝不可伤了陛下!” 一群朝臣和宫人们急匆匆的围堵在萧帝的面前。 实在是半空之中的惊雷闪电太过于骇人。 虽然平日里大家也曾见过电闪雷鸣,可何时会见过有人竟能将这雷电之力全部都吸引在自己身上。 乖乖,这么大的威力,若是落在这朝天大殿上。 岂不是庙堂破碎,轰然倒塌吗?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谢春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故里祁也从威压之中挣扎开来,一把拽着萧怀舟的袖子往后退。 “你藏的这位道君怕是疯了,你快躲我身边来,不要被雷电误伤。” 萧怀舟被人猛的一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又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道震开。 一根犹如人的手腕一般粗壮的闪电落在他与故里祁的脚下,将他们二人硬生生的分开。 逼的故里祁狼狈往后退。 即使是故里祁反应足够快,也有一截红色的袖子被烧成了焦黑色。 萧怀舟怔怔的看向半空中。 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谢春山,心念所动之处,雷电皆为他引路。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生出一种,不许人再碰萧怀舟的情绪。 这股情绪太莫名,晃得他失了神。 刚才还游刃有余的雷电一下子狠狠击中他的破碎灵府,浑身上下都犹如万蚁吞噬一般疼痛。 谢春山将胸口中翻涌的血气咽下去,一言不发看向那个横跨于大雍城王都之上的上古大阵。 属于远古神邸的字符若隐若现的闪现。 赫然是十六个字。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若有违背,神魂俱灭。 这十六个字,萧怀舟也看见了。 萧怀舟对着半空中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让谢春山停下的话语。 他想着,凭借谢春生这样一个灵府破碎的人,想必一会儿便知难而退了。 想要逼得骤雨初停,岂不是逆天而行吗? 可没等他将事情从头到尾捋结束。 一道惊天动地的剑光便摧枯拉朽而去,所到之处云开日现,竟是硬生生将乌云滚滚的天际连同法阵,劈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便是谢春山的剑! 传说中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 萧怀舟上辈子没能亲眼瞧见谢春山的剑道,一直都很遗憾。 没有想到,这一世,谢春山竟然为他出了剑。 真是可悲又可笑。 萧怀舟的耳边就传来了几位大臣的惊呼。 “那是什么!” “是彩虹!是吉兆!” “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谢道君真乃神人也!!!” 王都的这场春雨,从入春以来就一直陆陆续续下了三个多月。 期间从无一日间断。 萧怀舟猛的抬头看向那个悬挂于半空之中的白袍道君。 骤雨初歇,忽然云破,天光尽数从那层乌云破开之处倾泻下来,白虹贯日。 将那谢春山身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如日如晖。 神骨清秀,不可仰视。 “雨停了。” 白衣道君自半空之中落下,立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好似携雨沾雾的松枝。 一剑停雨,轻描淡写如斯。 萧怀舟盯着谢春山有些苍白的面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见谢春山收了所有不敬的东西,淡若远山的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形“围墙”,看向独坐高位的萧帝。 盈盈一拜。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这比谢道君强行逆天停雨,还要让人吃惊。 要知道数百年来,只有大雍王朝去求归云仙府的道理。 哪有归云仙府的得意弟子俯首萧帝?? 可再仔细看去。 谢春山白衣长袍立在萧怀舟身侧,与萧怀舟并肩而立。 若是以萧怀舟身边某人的身份向萧帝行礼,倒也不是不可解释。 可…… 堂堂归云仙府道君,怎会如此。 众大臣不禁联想到前几个月坊间的传言,说是这位谢春山谢道君被萧四公子给囚禁在府里,日日夜夜折磨…… 莫不是,那种折磨? 萧帝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面色变了两变。 一边是归云仙府的得意大弟子,一边是东夷国的世子。 还真是不太好抉择呢。 “谢道君,这是何意?” 萧帝清了清嗓子。 “愿为国师,解春雨连绵之患。” 谢春山不卑不亢,直起身体来。 仿佛刚才那一个行礼,只是为了与萧怀舟并肩而立。 并不是真的想要朝拜萧帝。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萧帝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连萧怀舟都愣在那里。 刚才谢春山说什么? 愿为国师。 这可是大雍朝数百年来未曾求得的恩典啊。 谁都知道归云仙府的厉害,更别说归云仙府那个最厉害的不世奇才想要做大庸朝的国师。 萧帝一时间难掩自己的兴奋,甚至来不及掩盖自己语气里一丝激动的颤抖之情。 “谢道君,此言当真?” “当什么真,谢道君灵府尽碎,莫不是找不到修复的办法,想要来我们大雍骗吃骗喝?我们大雍可没有办法修复你的灵府。” 萧怀舟横里插了一句。 他本就纨绔不羁,如今贸然说出这番话来,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污蔑谢春山的意思,可是却将被馅饼砸中的萧帝点醒了。 这世上哪有不花钱的买卖。 谢春山这么大一个身份,委屈自己纡尊降贵跑来大雍朝做国师,你说他没有所图,那是不可能的。 萧帝自问自己,应该不可能满足谢春山的愿望吧。 比如灵府尽碎这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修道之人若是灵府尽碎,那是再难转寰的。 这种事情大雍朝肯定满足不了谢春山。 可谢春山刚才惊艳一击,瞬间敛云息雨,天地变色。 一个灵府尽碎的人可以逆天而行,挑战上古神坻法阵,实力之强悍,此法之神妙,不得不让人惊叹。 能得如此神人做国师,这个香馍馍实在是太香了。 所以萧帝斟酌再三,得到了许多老臣的点头示意,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不知谢道君,可有什么条件?” 谢春山身上的道袍被水汽濡湿,衣袍角落上用青色丝线勾勒的远山之图案,如云淡薄。 萧怀舟紧紧盯着谢春山,盯着他一字一句,薄唇轻启。 “愿为国师,解春雨之绵。” “然萧四公子,不可嫁。”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谢春山这么声势浩大的冲过来,竟然只是为了一句“不可嫁”。 那不是别人啊,是归云仙府高高在上的谢道君。 是未来有可能统领整个归云仙府的谢宗主。 而另一边,却是与大雍朝和平往来的东夷。 萧帝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安静的大殿上忽然爆发了一阵放肆的笑声。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萧怀舟掂了掂手中的红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只有谢春山目光平静的落在他身上,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而那个要给他答案的人,却将手中的颇为不屑地红绸随意一丢,目光擦过谢春山的头顶看向远处。 语气轻蔑:“不是大婚吗,继续啊,把乐器都给本公子奏起来,雨都停了,难道不是良辰吉时?” 故里祁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谢春山说了些什么。 虽然手上被那一剑逼退的寒意还在,但故里祁身份特殊,平时又是个娇纵的主子。 如今竟然有人敢不给他东夷颜面来抢他的婚,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么丢脸的事情发生。 故里祁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萧怀舟身侧,也将手中的红绸丢了,直接就牵起萧怀舟的手,二人一并面向萧帝。 没有人回头看谢春山一眼。 “本该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何必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耽搁了两国的联姻。” 谢春山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那,面对着眼前那个身披红色嫁衣的背影。 这嫁衣不是为他而穿。 他在萧怀舟的口中,竟然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谢春山茫然的朝前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离他远去的背影。 细雨拂过他骨节分明的指尖,又从指尖滑落。 握不住的,怎么也留不住。 是他的错。 错在他前世不够果决。 让萧怀舟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让萧怀舟瘦弱的肩膀撑起了整个大雍王朝的江山。 让萧怀舟在国破家亡的时候,在归云山雪顶之上。 身心绝望。 红尘尽碎。 这一世,他只想陪在他的身边。 白衣道君身上染满落寞的颜色,浓雾交织,将他那张玉色容颜濡湿,透着水气的一双眼。 眼角微红。 他语气暗哑。 “非嫁不可吗?” 听到这句话,与他相距不过数尺的萧怀舟,冷颜讥笑。 “我若不嫁他,难不成谢道君你娶我吗?” 他身后是举国上下共同欢庆的婚仪,他面前是大雍朝的天子之尊。 他已拜过祖庙,祭过泰山,向天地昭告过今日之礼。 玉堞昭昭,镌刻记录。 若欺瞒天地,是要遭天谴的。 萧怀舟目光幽幽看向谢春山。 谢春山是修道之人,不怕天谴。 可是他怕。 他不能再经历一世国破家亡了。 萧怀舟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他早已心如死灰,亦不会再起波澜。 他背过身去,与故里祁并身而立,二人正准备行天地之仪的时候。 却听一声低哑声音,如利刃滑过丝绸般。 只一个字。 却令人惊醒动魄。 “娶。”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照照:“接下来的剧情就是《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萧怀舟一脸嫌弃:“停停停,换一个剧本,太狗血了!” 照照从兜里掏出几本书依次排开:“那不如换成《谢总他后悔了,霸道总裁强制爱!》” 萧怀舟掏出憾天弓对着照照:“闭嘴,你不许挑,让谢春山挑!” 众人发现谢春山目光逐渐深邃,意味深长,落在其中一本书上:《一胎七宝,娇妻带球跑!》 萧怀舟:……我真的栓球!!! 小剧场2: 最后谢春山选择了:《999次求婚,总裁的心尖小甜妻》 萧怀舟:确定要求婚999次??? 谢春山:倒也不是非要求婚999次,也可以做别的事情999次……比如…… 萧怀舟:???? vb:关照照 第25章 其实当朝并没有律法说归云仙府之人不可以成亲。 只不过历朝历代归云仙府的人都高高在上的模样,从来不插手王朝事务,更别说与人成亲了。 所以当提到归云仙府,就像是众人提到了神仙一般。 谁也不会妄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与神仙联姻。 谢春山一个‘娶’字。 这下不止是萧帝,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连萧怀舟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似乎是被冷风给呛到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气。 谢春山刚才说什么? 要娶他??? 他该不会是幻听了吧? 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并不能够带来什么惊喜。 更多的反倒是惊吓。 多可笑呀。 前世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心心念念惦记着想要得到的人,重来一世,竟然会眼巴巴的送到自己的眼前。 可有些东西。 喜欢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 不要了的时候。 也是真的不想要。 萧怀舟的神色由始至终都很平静,这份平静落入谢春山眼中,后者其实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可只要萧怀舟不说,谢春山便可以当他没有拒绝自己。 萧怀舟原本是想要当面拒绝的,可是太子站在他对面,恶狠狠朝他递了个眼神。 萧怀舟也不再是前世的纨绔子弟,自然知道归云仙府如今对于大雍朝的分量。 他要是敢当面把谢春山给拒绝了,回到宫里,太子就能将啰嗦叨叨叨一整天,念到他头疼耳朵炸。 这场让人两难的求婚,到最后终究是以一种闹剧的形式收了场。 萧帝左右为难,毕竟身为掌权者,自然是两个人都要比较好了。 可是又不可能将萧怀舟劈成两半,一半分给东夷,一半分给谢春山。 这种时候明贵妃的作用就出来了。 不得不说,萧帝独宠明贵妃是有原因的。 如果说萧长翊浑身上下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他母亲明贵妃那便是长了一千八百多个心眼子。 明贵妃一眼就看出了这局面收不了场,今日婚宴绝对是不可能进行下去的。 若想要两边都不得罪的话,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于是明贵妃迅速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掌扶住额头,装作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还十分生动的“哎呦”了两声。 “圣上,臣妾刚才可能是淋了雨,现下头疼的很,身子软了,好似怎么也坐不住,圣上快扶我一把……” 说着说着,明贵妃竟然真的倒了下去。 萧长翊和太子连忙冲上前去,演技十分逼真地将乱哄哄的气氛调动起来。 那些随侍的太监宫女不知真假,一个个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好的一个行礼现场就被这件事给打岔了过去。 接下来自然是宣太医,责备宫人。 萧帝这下有了台阶,急匆匆的留下一句“此事容后再议”,便扶着他的爱妃往后宫去。 一路上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明贵妃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风寒。 萧怀舟头一回发现这对母子的演技堪称完美。 帝王走了。 婚礼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东夷国过来的使臣脸色都不太好。 若今日来抢婚的是别人,他们或许可以暴跳如雷,指责萧帝不将此事处理好,甚至找一个可以继续勒索的借口。 可偏偏那人是谢春山。 归云仙府的谢春山。 要知道,只有大雍朝的王都是有上古阵法庇佑的,只要出了王都城,这天下也就都是归云仙府的天下了。 虽说归云仙府无意于人间百姓各种城池,但没有想法是没有想法。 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 东夷虽说有个地方叫做巫族,听说也是上古遗族。 但繁衍到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术法了。 除了平日国内祭祀需要用到巫族之外,也就只剩下巫族秘宝玲珑骨,可以让众人惊艳一下。 只能说平日里兵强马壮的东夷,在打仗方面是一把好手,要论法术的话,整个国家加起来都抵不过谢春山一根手指头。 所以即使今日被当众抢了婚,东夷使臣也不敢对谢春山怎么样,只能默默的咽了这口气。 将压力给到萧帝身上。 左右离回国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就算是不能带回去一个皇子,今日大雍朝做了这等违逆东夷面子的事,总能借机索取,狠狠啃下一块肉来。 萧怀舟站在原地。 一边是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心爱“玩具”的故里祁,另一边是前世心心念念的白衣道君谢春山。 他哑然失笑。 这哪里是压力给到大雍朝啊。 这是压力给到他萧怀舟身上了。 压力归压力,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谢道君刚才说,要娶我?” 萧怀舟语气轻佻。 好似对什么都浑不在意。 手中的红绸子湿漉漉的,捏在手里也碍事,萧怀舟索性把红绸一丢,顺手也将自己身上的喜服给脱了下来。 一下子便从喜气洋洋的鲜衣怒马美少年,变作青衫烟雨的人间过客。 看尽世间沧桑。 记忆中那个一夜看尽长安花的少年,终究是死在了王都城门口。 再不复当初年少。 谢春山目光未曾有一刻从萧怀舟身上移开。 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谢道长可知道,我们凡人之间的嫁娶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真要嫁他???”故里祁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有人抢婚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新娘给抢走,他堂堂东夷世子还要不要面子了? 萧怀舟站在故里祁前方,闻言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大概是让故里祁稍安勿躁的样子。 这一点细枝末节的小细节,同样被谢春山收入眼中。 但谢春山并不在意。 他没能死在洗心池中,已十分清楚心中之道,所为何人。 谢春山的眼中,逐渐有一些迷茫之色闪现出来。 人间嫁娶,他并未经历过。 确实不知道应该准备些什么。 萧怀舟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凡人之间的嫁娶,当有三书六礼。” “何为三书六礼?” 谢春山听得认真,这话说的也认真。 反倒是萧怀舟被这认真的问题问愣在那,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萧怀舟往身后的礼官递了个眼色。 得了萧怀舟的示意,礼官大着胆子清了清嗓子。 “所谓三书六礼,乃是聘书,礼书,还有迎亲书三书。而六礼,则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 “东夷世子,是遵循了三书六礼,向我们大雍朝皇子提亲的,若是谢道君也想要迎娶我们大雍朝皇子,第一步的三书,至少要遵循。” “聘书,需得有父母高堂手书下聘,足见诚意……” 礼官太监还欲再说,却见萧怀舟挥了挥手:“何必要为难谢道君呢,这第一道聘书,谢道君就办不了。” 这也不算是萧怀舟故意在为难谢春山。 毕竟这个高堂手书下聘,高堂指的就是谢春山在世的父母。 而众所周知,谢春山无父无母,自小就是被他的师父捡回来的。 所以谢春山的高堂,便是他的师父,是归云仙府现在的仙尊,长屿老祖宗。 长屿老祖一直修的是无情道,可惜一千多年来始终无法突破,只能将希望放在谢春山的身上。 想要长屿老祖亲自为谢春山写下聘书,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萧怀舟知道,长屿老祖绝不会同意。 只希望谢春山可以知难而退。 果然,在听闻这件事之后,谢春山一直站定那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怀舟不想等一个结果,因为不管是什么结果,到最后只会唯余“失望”二字。 这茫茫人世,若只剩下失望。 那还不如从开始便不要希望。 “谢道君还是好好想一想吧。” “这场雨可以停得了一时,却停不了一世……” ?? 萧怀舟面无表情的拉着故里祁,当着谢春山的面离开。 与谢春山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当初那支箭射偏的时候,他就已经释怀了。 前后承载了两世的执念,在那一刻被彻底的放下。 萧怀舟只觉得一身轻松。 去追寻一个不爱你的人,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世他不想和任何人谈情说爱。 更何况。 谢春山可以让雨停,却不能日日夜夜让雨停。 除了大雍王都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地方在受着暴雨的灾害。 以法术停雨,只是缓兵之计。 将整个水患解决,才是造福黎民苍生的大事。 在这件事面前,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白衣道君手中握着剑,清清冷冷一个人站在红毯尽头。 萧怀舟路过他的时候,谢春山身体僵了僵。 脚下的红与身上的白交相辉映。 仿佛天地之间,只独独剩下他一个孤寂之人。 无人相伴。 萧怀舟这个做法,谢春山在来之前早已预料到。 是他欠了萧怀舟,所以萧怀舟所作所为。 并无任何不妥。 故里祁扭头看了看谢春山,又盯着萧怀舟疑惑道: “就这么把他丢下了?” “不然呢?” 故里祁拳头硬了硬:“夺妻之恨,怎么也得狠狠痛骂他两句,才能让我痛快。” 萧怀舟目色凉凉的落在故里祁头顶上,啧啧叹了两声。 “我这是为你的性命考虑,毕竟你打不过他,走吧,本公子今天请你去勾栏听曲。” 虽然很打击人,但萧怀舟说的是实话。 夺妻之恨虽然可恶,故里祁却也绝不是那种莽撞的人。 萧帝没有当面答应谢春山的要求,连萧怀舟也没有松口。 可见大雍朝是给足了他们东夷面子的。 萧怀舟自然是不知道故里祁心中暗暗自得的小得意。 他懒得理会谢春山。 一来是因为他对谢春山如今真的死心了。 二来。 今年开春之后水患的事情不能再拖,如果不和故里祁和亲,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悄然离开王都去办事。 水患一事,若是处理不好,将会给太子带来致命性的打击。 也是未来废除太子的关键一步棋。 这一世。 萧怀舟他输不起。 也绝不会输。 群臣散去之后,一只雪白的云雀扑棱着翅膀,从天外云端飞来。 不偏不倚,正落在谢春山左肩头。 通体雪白的云雀用脑袋蹭了蹭谢春山。 似乎是在安慰。 若是此时有人仔细看,便能看见这只云雀周身环绕着隐隐约约的白色流光。 似乎是有仙气护体一般。 被人遗弃的白色云雀,就如同谢春山一样。 明明曾被人圈养过,珍惜过。 却不知因何原因失去了那人的心。 所以谢春山收留了它。 一人一雀站在孤零零空旷的大殿上,沉默伫立了很久。 直到萧帝派来套近乎的掌事太监凑上前。 “谢道君,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春山语气很淡,“若新婚无娉书,是什么?” “在我们民间,属于无媒苟—合,是会遭人背后戳脊梁骨的。” 掌事太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全以为是谢春山在询问。 白衣道君盯着某个人离去的背影,淡淡的。 “我知道了。” 掌事太监一愣,一时没有明白这位谢道君的意思。 正准备再开口替萧帝问一遍的时候,就听见谢春山又多了个问题。 “勾栏听曲是什么意思?” 这话直接让掌事太监愣在那里,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 这是能说实话的吗? 当然不行。 他可是领了萧帝的命令过来讨好谢道君的,刚刚这些道君还给四公子求婚,被拒绝了呢。 要是被萧帝知道,自己竟然把四公子跑去喝花酒这件事情告诉谢道君的话,他这颗脑袋就可以自己摘了。 于是掌事太监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道:“勾栏听曲,就是四公子他找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开心快乐的地方,那个地方啊,风雅的很……” 这么说没什么大毛病吧? 掌事太监偷偷观察着谢春山的脸色。 却发现谢春山脸色不变,似乎一本正经把他这句话的意思给听了进去。 人都说归云仙府的谢道君是阳春白雪,不食人间烟火。 看来传言非虚。 眼前的谢道君除了会修炼之外,还真的是对房间各种好玩的东西一无所知啊。 谢春山很明显,从这句话中抓住了重点。 “能让他开心的事。” 所以萧怀舟可能并不开心。 谢春山没有说话,掌事太监凑上前去:“那么谢道君,要不在宫里留一留,咱们陛下想要和您吃个晚宴?” “不必了,我去寻他。” 寻……寻寻寻??? 仙风道骨的谢道君要去勾栏??? 等掌事太监整个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春山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快到完全没有发现他是用什么身法离开的。 应当……不是飞走的吧? 王都之内不是法术禁行吗…… 掌事太监目送谢春山远去的方向,越发觉得不能对这位谢道君以常人的思维去猜想。 毕竟那可是天人之姿啊…… …… 谢春山没有先去寻萧怀舟。 王都都城之外,雨停了大半,沿街的百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在欢呼雀跃。 毕竟已经连续下了三个多月的雨,若是雨再不停,庄稼都没有办法种下去。 谢春山一路沿着苍梧大道往城外走,起初走的时候步伐很轻,仙风道骨。 可越往外面走,他走的速度越慢。 直到出了王都城门之后,几乎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有牵着母亲手进城避难的难民小女孩,伸手指着谢春山:“娘亲,那位道君他怎么了?他流了好多血……” 见着孩子的少妇看了一眼谢春山,连忙拉着自己孩子走快两步。 “不要说话,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这归云仙府的道君一身染血,定然是在王都中犯了事情,此等闲事无人敢管。 谢春山也并未停留,只是每往前走一步,从他背后浸出的血迹就多印一分,直到原本还是如雪般洁白的道袍,渐渐被晕染成了粉红色。 他的师弟谢长行这才提剑赶到:“大师兄,在王都之内施法的竟然真的是你!” 谢长行早该想到,除了他那位天之骄子的大师兄之外,哪还有别的人敢在法术进行的王都内强行逆天施法? 谢长行只是一直不敢确认这个结果。 谢春山没有说话。 大概是怕一开口,连嘴里囫囵的血迹都止不住往外流。 他目光坚定的往城外走,去的方向是归云仙府。 “你又要做什么?本身强行逆天施法就有违天道,你已经受了反噬,如果你不待在王都之内的话,再这么折腾下去,迟早生死道消!” 谢长行不是在危言耸听。 大家只知道那道护佑大雍城王都的上古阵法,禁止修仙者在王都之内施展法术。 却不知道在禁止修仙者的同时,同样也保护了修仙者。 当初他们的师父长屿老祖为何会将大师兄丢到大雍城王都里,那是因为这道上古阵法可以护住修仙者的元神不散。 不管此人受了多重的伤,哪怕像谢春山这样灵府尽碎,经脉尽断,只要待在阵法内一日,待在王都内一日。 便绝不会魂飞魄散。 刚才谢春山逆天施法,强行让天道停雨,本就是个逆天而为的行径。 虽说会身受重伤,遭到天道反噬,但只要安安心心留在王都之内,慢慢用归云仙府的符箓加以治疗,总有能休养好的一日。 可偏偏,谢春山竟然离开了王都! “大师兄,你可知逆天施法燃烧的是你的寿命,我们修仙之人在未能飞升之前,寿命也不过七八百年,到底有什么事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也要离开王都?” “回归云仙府。” 谢春山擦了一擦嘴角留下的血迹。 走路太吃力,他便以长剑抵住地面,一步一步往前拖行。 玄铁特制的仙剑在青石砖上拖出一道刺耳的痕迹。 只是当路上众人听到声音纷纷回头的时候,眼前却空无一人。 刚才那两位道长早已消失不见。 缩地成寸之术,并不需要消耗多少的法力。 何况是由谢长行施法,只需一瞬间,就带着谢春山来到了归云仙府山脚下。 谢长行自打入门那天起,就是谢春山的跟屁虫。 他虽敬师父,但是更在意他的大师兄。 俗话说长兄如父。 在谢长行的眼中,大师兄谢春山,便如同他的生父一般,数百年来对他照顾有加。 “大师兄等等,我将长阶阵法关了去,你别再耗费心力往上去了。” 谢长行以手捏诀,想要放出一道令语令山上的道童关掉阵法。 归云仙府门前,归云山山脚之下,有一道绵延入山数十里的青石长阶。 寻常百姓看到这个高度,是不敢贸然往上攀爬的。 而仙门弟子只需要御剑飞行或者通知上面的师兄弟关掉法阵,便可以一步登天。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掌心刺目的血迹,摁在了谢长行指尖,掐灭了那道法诀。 谢长行:“???” 白衣道君满身鲜血站在山脚下,抬头仰看万尺长阶。 青石长阶古朴浑厚,一路绵延,高耸入云。 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初……萧怀舟是花了一夜的功夫,拖着病体残躯,一步一步登上万尺长阶…… 在山门前跪了一夜。 谢春山闭上眼,将丹田处狂乱暴虐几乎要失控的法力强行镇压下去。 复又睁开眼,语气很淡:“我自己上去。” 谢长行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上去?!大师兄,你可知道你灵府尽碎!你每施一份法术,用的都是你的寿命,你拖着病体残躯往上爬,每走一步,也都是踩着你自己的生命!” “你不修道了吗?” 多可笑呀。 归云仙府最有天资最有机会飞升的大弟子,竟然在这无意义的万尺长阶上消耗自己的性命。 谢长行不懂大师兄脑子里在想的什么。 可谢春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很清楚。 他只是想要重走一遍萧怀舟曾经走过的路。 在他眼前的每一道阶梯,每一块青石板,都曾经是萧怀舟一步一步,风雨飘摇……踏上去的。 那夜雨雪纷纷,谢春山无法想象,病弱的萧怀舟,是怎样咬着牙,一步一步跪到归云仙府山门口的。 到最后,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失魂落魄走下去,战死在王都城门口…… 白衣道君从灵囊里拿出一粒药,塞入口中。 苦涩的药香在舌尖下化开,震惊了谢长行一脸。 “这!这是化寿丹!你真的疯了!” 化寿丹,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将修仙之人寿命转化为法力与体力。 每一颗丹药吞下,虽然可以获得法力,却会徒然减少数十年寿命。 修仙之人虽有数百年寿元,可是任凭谁也经不起这样消耗啊! 可谢春山却执意如此,吞服下丹药之后,提着剑一步步踏上台阶。 每往上走一步,脚下便晕染出一个带着血色的脚印。 他身上淋漓可怖的伤口完全止不住,来自逆天施法的反噬像一头凶猛的恶兽,在他的身体内来回冲撞。 只等着一个时机。 等着此人道心崩塌的那一瞬,将他吞噬。 生死道消。 可谢春山知道,他的道心不会更改。 只要萧怀舟在,他的道心便在。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多出来的,便是无趣。 他不要与天齐寿。 他要与他同岁。 他要和他终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26章 归云山下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但这雪只会从山脚下一路蔓延到山顶,一旦触及到归云仙府门口,这雪便像骤然消失了一样。 无影无踪。 从归云山山脚下踩上第一个台阶开始,谢春山才算是真真正正开始走萧怀舟走过的路。 一路上谢春山看见了许多东西。 有傲雪凝霜的松枝,就像是那个手握撼天弓不愿意屈服于命运的少年。 有离巢觅食的鸟儿,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不忘呵护着巢中的孩子。 还有一树寒梅,凌寒独自开放,只要路过便可以闻见幽幽的梅香。 这些都曾是萧怀舟当初见过的风景吗? 去归云仙府的路上,一路蜿蜒上山,一共有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 到最后一层台阶上的时候,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衣道君,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粗重的呼吸声映衬着空荡荡的归云仙府大门。 古朴的“归云仙府”四个大字牌匾之下,有一处嶙峋的假山。 假山石头缝隙中,竟存着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巢中还有几根残留的羽毛,只可惜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看来是已经被抛弃了。 谢春山不敢想,前世萧怀舟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顺着台阶来到他的山门下? 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弯下身子,想要触碰一下萧怀舟曾经跪过的青石砖面。 砖面坚硬,骨骼脆弱。 非寻常人的毅力所能达到。 莹白如玉的手从青砖地面上挪开,徒留下了几个猩红的血印。 “又回来做什么?” 长屿老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木质的山门被人“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两个道童引路,长屿老祖人未至,声先到。 谢春山猛然起身,抬头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师尊对视。 他的目光平静而淡漠。 完全直起身子来以后,谢春山其实要比长屿老祖高上一个半头。 昔日的稚子孩童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模样。 长屿记得,当初捡了谢春山回来的时候,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 虽然小时候也有着与平常人不符合的冷漠气质,练剑的时候即使再痛,也绝不会留一滴泪,只会咬咬牙,继续坚持。 也从来都不会与自己撒娇,吩咐下的任务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干。 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谢春山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淡雅清隽,迷迷滂滂,如淡云遮月,周身上下都透着不近人世的淡然之气。 仿佛这个尘世与眼前的道长没有任何关系。 长屿老祖一直以为,谢春山不会为任何东西,任何人而侧目。 偏偏有个人却成了例外。 谢春山没有行礼,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极其宝贝地将那东西取出来。 是一卷红底宣纸,上面用笔墨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最显眼的还是封卷上面系着的红绳。 红绳打的是同心结。 解开那缕红绳,长卷上的字便十分清晰的落入长屿老祖眼中。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注1) 落款处,赫然是谢春山的名字。 还有一处空地没有落款,但已经留足的位置。 这是一份民间成亲之时都会书写的契约。 也算是一纸约束。 结了这契约,写上生辰八字,再按上手印。 便是昭告天地,这二人结为夫妻。 此后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归云仙府并没有不允许弟子成亲。 毕竟修道之人,到最后可以飞升成仙的只是极少数。 大部分弟子最后要么是终老归云山上,要么便是知道此生成仙无望,请告师父回到乡里,寻一良人,相伴余生。 所以长屿老祖并不限制弟子们离开。 而归云仙府弟子众多,修无情道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谢春山便是其中之一。 无情道者,即使成婚,到最后也将斩断姻缘,冷心冷情,方可成就大道。 所以在入门之时,长屿老祖便已经同每一个要修无情道的弟子说过,一旦进入此道,就该断情绝爱。 不该贪恋人世繁华。 此刻长屿老祖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契约上每一个字全都读完的。 谢春山递上了婚书,却一言不发,只是执着的盯着婚书之上旁边的那个空位。 那个位置便是父母高堂盖上自己印章,见证这段契约的地方。 与此同时,谢春山也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若是论实力,其实以谢春山的天纵奇才,未必打不过长屿老祖。 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春山不会动手。 万层台阶,依旧不能体会萧怀舟当初的锥心之痛。 若长屿老祖最终依旧不答应的话,那么他也想同萧怀舟一样,长跪一夜。 门口的道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躲在木门后面,满脸紧张的盯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众所周知,当初因为洪水的事情,长屿老祖恼怒谢春山没有狠下心来,做那大道无情之事。 所以一气之下便发谢春山去思过崖待了百年。 后来谢春山没有参悟,甚至不同意长屿老祖,长屿老祖更是亲手废除了谢春山的灵府,将他的筋骨寸寸碾碎,让他形同一个废人。 那些小弟子不明白。 为何他们的大师兄会如此执着? 大道无情,难道不是最正确的吗。 长屿老祖垂下双眸,盯着谢春山手中捏的那卷婚书。 最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他将苍老如同树枝一样的手一扬,一道代表归云仙府的金印,便整整齐齐的落在了那婚书之上。 整道婚书因为有了归云仙府的首肯,沾染了仙气,一道道金光控制不住往外散逸。 倒像是在给他们二人赐福一样。 门后躲着的小弟子都十分诧异,为何老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是要随大师兄自己去走自己的路了吗? 谢春山也有些不可置信。 只是他素来神色淡漠,平静的注视着那卷已经得到首肯的婚书。 如海般深邃的双眸之下,是暗藏的惊涛骇浪。 “弟子,拜别师尊。” 谢春山认真严谨的将已经盖上金印的婚书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复又藏入袖中。 珍之慎之。 万层台阶之下,只有谢春山一个人转身离去的身影。 白衣染血。 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抹孤寂的色彩。 谢长行张了张嘴,想要挽留大师兄却不知道拿什么理由。 连师父都答应的事情,又有何人可以再阻止谢春山呢? 况且这次谢春山连归云仙府的山门都没有进去。 所有的小弟子都觉得,大师兄不会再回来了。 不管是死在人间,还是同心爱之人成婚。 总之,大师兄应当是不会再回归云仙府了。 唯有长屿老祖,目光深邃的看向旁边假山缝隙里,那个空空荡荡的鸟巢。 再一挥手,鸟巢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 因为已进入五月的天气,所以王都的夜暖风习习,虽然绵绵密密下着小雨,但气候还是很温润的。 谢春山打听到萧怀舟去哪里勾栏听曲。 在去寻他之前,他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将所有伤痕全都藏起来。 当谢春山一身白衣走进花楼的时候,周遭所有路过的百姓都目瞪口呆。 这不是谢春山第一次来这座花楼。 只不过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因为门口有人把守,不停的在驱赶客人,所以上一次他来这座花楼是直接飞上去的。 这一次花楼门口有许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谢春山没有选择避讳。 他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花楼中人。 看见一个如此风骨的道君,往自己的花楼里来,连花楼的主事人捏着手中丝帕也愣在那儿。 等谢春山抬脚越过门槛的时候,那个主事人才反应过来。 “这位道君,请问您是过来……?” 凡是道君,都不该得罪。 可哪有正经道君会在大晚上跑来这种地方。 主事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就是没有见过谢春山这一款的。 他原本想着要是这位道君若是来找事的话,就随随便便编个不认识的人将他打发走。 若这位道君是来玩儿的…… 这是玩的什么扮演癖好。 王都里的贵公子可真是口味独特。 “你们此处,该如何让人快乐?” 谢春山潭眼看着花楼两边坠着的八方平角灯笼,随着夜晚的春风摇曳。 无端端的多了几分旖旎之意。 萧怀舟在这样的地方,便会开心吗? 这话一出主事人他就了解了,八成眼前这位道君是某位贵人要求特殊扮演的。 毕竟哪有仙风道骨的人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只是眼前这位道君实在是气场强大,清冷不似人间该有。 真不知道是哪位贵公子如此有幸,竟寻得了这种人间尤物。 “这位道君想要别人开心,来我们这可就来对了!” “各位姐姐妹妹们,快来教教这位道君如何讨别人欢心。” 随着主事人的一声吆喝,一下子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涌上来,拥着谢春山,进了花楼里。 虽然周遭忽然多了许多打扮妖艳的陌生人,可因为谢春山本身是个修道之人,道心坚韧不说。 对万事万物本来便不会多过于在意。 所以在旁人眼中,看起来不是道君被簇拥着上了花楼。 反而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君,领着众多在人世间迷迷茫茫的善男信女们,一路登高而上。 传道授业。 而解惑。 这些“善男信女”将谢春山带到一间屋中,不像对待别的恩客一样急吼吼的凑上去。 虽然每个人都想要悄悄抬头去看一眼谢春山惊为天人的容貌,可却又被他周身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给吓得瑟瑟发抖。 只能十分安分的坐在雕花圆桌的另一侧:“这位道君想要来咱们花楼学讨人欢心?” 谢春山坐的笔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你可有拿手的乐器?拿出来在那位公子面前弹奏一曲,来我们这里的人啊,小曲听的开心了,自然就会喜欢你。” “喜欢?” “对呀,掏心掏肺的喜欢呢。” 原来在人间,只需要你弹的曲子让对方欢喜,便可讨人欢心。 谢春山无端端想起前世持续有三年的日日夜夜。 每晚待在他的门前,专心致志弹月琴的少年。 那个时候,萧怀舟也是抱着让他喜欢的心思吗? 谢春山难得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窗外氤氲的月色透过雕花窗棱忽的涌入,照在他不染尘埃的眉眼间,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白衣道君手腕翻转,一张古朴雕琢的月琴便凭空出现。 …… 这座花楼几乎可以算是王都城中最高的建筑,站在花楼的顶端,可以俯瞰整个王都。 没有人知道这座花楼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但是花楼老板却是个十分识趣的人。 上一次萧长翊设计萧怀舟跟故里祁春风一夜的时候,花楼老板并没有阻止,甚至全权放行,让萧长翊放手去做。 这让萧长翊十分放心。 不过是个烟花之地,最能够耽误人心。 萧怀舟素来喜欢来这种地方,既可以搓摩萧怀舟的雄心壮志,又可以毁掉他羸弱的身体。 所以萧长翊对这座花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都以为这里是王都城最大的销金窟,皆感叹于这座花楼楼高百尺,俯视众生。 可谁都不知道,在百尺高楼之后,竟还藏着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 “这地方,虽然没有你们皇家校场地方大,可胜在精巧无比,这些个靶子,可比那些无用草木有趣的多得多。” 故里祁一边往花楼里走,一边啧啧感叹。 他起初真的是以为自己是来勾栏听曲的。 可结果萧怀舟并没有带他上花楼,而是打开了一个机关,带着他来到一个“小校场”。 这小校场里面,靶子,弓箭,杂役,还有各种锻炼的设备都整整齐齐的堆叠在那。 麻雀虽小,却一应俱全。 最精妙的是,校场里面挂着无数的铜钱,每一个铜钱上系着一根细小的红绳,沿着整个校场系了一圈,有人进去便会随着风叮叮当当摆动。 萧怀舟没说话,只是进去之后轻车熟路的从旁边拿了一张弓。 观书立刻递上白羽长箭,萧怀舟似乎是很熟练流程。 拉弓射箭,飞出去劲道很足的白羽长箭一下子便贯穿了铜钱中间四四方方的孔眼。 原来这些铜钱竟是做这种用处的。 “妙啊,我想你把校场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吧,拿铜钱做靶子,免去了频繁换靶子的风险,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故里祁拍手称赞。 他是真心的,满眼崇拜的盯着眼前的萧四公子。 真不知道他这个未来的“夫人”,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小惊喜。 “萧怀舟,我还真以为你是带我来勾栏听曲的呢,原来这个花楼是你的地盘,你这是默认咱们俩以后是一家人了?!” 萧怀舟连这种隐蔽的地方都带他来了,岂不就是等于把自己的底牌摊开给他看。 这足以证明,刚才没有完成的大婚典礼,对于萧怀舟来说并不重要。 在萧怀舟的心中,早就选择了他故里祁! 故里祁越想越兴奋,也忍不住草原上的那股喜好争斗的内心冲动,迫不及待的也提了一把弓箭开始射铜钱。 萧怀舟只射了十只白羽箭就停了下来。 观书似乎是很明白流程,手中握着一个青绿色的瓷瓶上前,便要脱下萧怀舟右手臂上的衣袍给他上药。 “四公子今日比平时多射了两箭,还是不能太冒进,恐引发旧伤。” 萧怀舟顺着观书的意思停下来。 乖巧的回到一旁休息的椅子上,任凭观书为他在肩上的旧伤口上擦上药。 清凉的药汁浸透在成年旧伤上,带来了沁骨的寒意。 每一丝被牵扯到的剧烈疼痛都仿佛在提醒他,提醒他那些不能忘怀的仇恨与往事。 他今日将故里祁带到花楼里,向故里祁展示这些东西,本意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底牌露给故里祁看。 这座花楼,前世便是太子所有,用处无非就是用来探听那些平日里进出花楼的达官贵人,口中是否会有有用的信息露出来。 演武场前世是没有的,这一世他特意从太子手里要了花楼过来,还特意新建一个十分隐蔽的演武场。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不重蹈覆辙。 前世他身上有旧伤,一直身体羸弱,再加上被太子护着,也就不太愿意去学习骑射,纨绔惯了。 当然私底下也是有练习一下射箭的。 不过那都是在遇到谢春山之后。 实在是谢春山实力太过强悍,萧怀舟为了不让谢春山看不起自己,才会日夜加紧刻苦练习。 白日里拉弓箭拉的手指头都在颤抖,晚上还要故作坚强的跑去亭子里面弹月琴。 那可真是一段要面子不要命的日子呀。 说起来还要感谢谢春山。 若不是为了能入了谢春山的眼,到最后国破家亡的时候,他又如何能够拉弓上箭,驰骋沙场。 哪怕是蚍蜉撼树,最终也好歹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了一回。 只恨临死前的城门口,他未能一箭取了萧长翊那狗贼的首级。 既然已经知道萧长翊狼子野心,那么重活一世,他早早便开始锻炼自己的臂力,暗中筹谋了这一个演武场。 如今把他这些秘密全都展现给故里祁看,那是因为他要将故里祁拖下水了。 要扳倒萧长翊,没有同盟怎么行? 从今日起,虽然大婚并没有完成,但他与故里祁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有他在一时,便可以护着故里祁一时。 同时他也希望,若有朝一日,他与萧长翊兵戎相向的时候,故里祁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的。 太子空有皇权而无兵马,他要为太子登上乘龙之位,先未雨绸缪起来。 只是今日练的狠了,手上旧伤复发,整条手臂都有些酥酥麻麻的疼。 观书一边上药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大多是关心他的话。 萧怀舟不甚在意,上一世他就没有活过二十一岁。 这一世,他也没准备活多久。 故里祁壮的跟头牛犊子似的,虽然个头还没有长开,但臂力惊人。 不愧是草原上出生的猛汉,一连拉弓射掉了三十多个铜钱,还觉得不是很过瘾。 扭头换弓的功夫,故里祁撇见了萧怀舟上药。 左侧肩膀的衣服被拉下一半,露出了纹理流畅的肌肉,莹白如雪的肌肤露在空气中,甚至可以看清楚每一寸血管的模样。 故里祁看失了神,迷迷糊糊就想要往前走。 谁让他们草原都是糙汉呢,这样光洁如玉的,他从未见过。 都道是美玉无瑕。 可那块美玉之上,却横着一条足有七寸长的伤疤。 从左侧肋骨贯穿到脖颈后侧。 再往里进一分,便可直接削断那颗头颅,令人再无生机。 看到疤痕的年岁,怕是已经愈合了有七八年之久。 是谁? 在七八年前竟然会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故里祁不明所以。 他所身处的东夷风调雨顺,百姓和乐。 除了每年冬天都要迁移之外,整个皇室唯有他一个皇子,从来没有什么勾心斗角。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看起来巍峨壮丽的大雍朝背后竟然藏着无数道暗影。 他不管,他只想将眼前玉雪姿容的萧怀舟带离这片阴霾。 带他纵情草原,自由自在。 故里祁朝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道伤疤。 “锵”一声,忽如其来的琴弦振动声音贯彻了故里祁整个耳膜。 明明是个毫无杀伤力的乐器,可却好像在一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都搅成了渣子。 再多听一声,他就有可能头痛暴裂而亡。 故里祁双手捂着耳朵,这声难挨的琴声穿透骨髓,让他双耳一阵轰鸣,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只能凭借着模糊的双眼,看见正在涂药的萧怀舟扭过头。 双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 “你来做什么?” 故里祁顺着萧怀舟的视线看过去,那里一片繁花似锦屏风后,隐隐约约立着个抱琴的人。 白衣融雪,雾里远山,静默沉立。 周身都是不近人世的仙气。 明明隔着屏风。 故里祁却能感受到那人眉眼里透露出的极致冷感,裹挟着凌厉的杀意。 指尖骤然一凉,失了血色。 仿佛刚才故里祁若是指尖再往前一寸,五指便会齐刷刷被琴声斩断。 碾碎。 丢出去。 谢春山收了琴音,止步抬眼,路过故里祁。 目不斜视。 别人的手指。 不该碰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请原谅谢春山一开始的没有礼貌,因为他之前是仙,不是人,人类的人情世故他并不明白。 但是接下来他会为了萧怀舟,一点一点开始学习,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爱萧怀舟。 他现在就是个懵懂的孩子,害怕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生气的点在哪里,只能拙劣地用各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其实是吃醋了。) 请给他一点时间慢慢学会,学会同别人相处,学会怎么不让萧怀舟为难,学会怎么疼媳妇儿。 在这过程中,舟舟只需要左拥右抱(bushi),除了故里,接下来还会有更有实力的情敌出现。(顶锅盖跑路) 谢春山:不许碰我媳妇儿。 故里祁:这分明是我媳妇儿!! ‘啾’一道抛物线,某个不明物体被丢了出去。 谢霸总:好了,媳妇儿,只有我们两了。 注1:引用自百度,未找到来处但非本人原创,如有人知道来自哪本书,欢迎告知我会立刻标注。 第27章 萧怀舟将肩上掉落的衣衫拢了拢,盖住那条蜿蜒可怕的伤疤。 “谢道君刚才那道琴音好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刺杀呢。” “我来弹琴。” 哄你开心。 萧怀舟目光落在谢春山怀中捧着的那把月琴上。 是他送的那把。 竟然还没丢。 “谢道君可知,此处是何地?” “花楼。” “好啊,既然知道,你还要在这里学着那些人给我弹曲子,讨我欢心?” 这是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谢春山不语,却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撩拨了两下琴弦。 萧怀舟冷嗤:“行啊,我倒想看看,高悬明月是怎么走下山头来,哄别人开心的。” 悠悠扬扬的曲调从谢春山指尖缓慢流淌出来,只一瞬间便将萧怀舟带回了前世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这是他写的句子。 谢春山全都记起来了。 谢春山骨节分明,每一跟手指都落在琴弦上该落下的位置,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并不比花楼任何一个艺人技术差。 甚至,远超了萧怀舟自己。 只是谢春山的眼神空灵,即使是流畅的学习着花楼人如何讨好人的手段,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味道。 他本该,是高悬于天际的明月。 不问人世,不谈私情。 高坐神坛,俯视众生。 可如今,谢春山全都想起来了,然后便开始模仿着人的模样,去学如何讨另一个人的欢心。 萧怀舟忽然觉得很酸涩。 大抵人世间的情情爱爱都是如此,一个人放手了,另一个人才会追悔莫及。 这一世,他只想让谢春山继续高坐神坛上,渎神这个念头,他早弃了。 如今谢春山笨拙得哄人开心,就恍若他当初夜夜在屋子外面弹月琴一样。 一厢情愿的付出,原来是这般可笑。 那夜的雨,和谢春山躲掉的箭,纠缠在回忆里。 让人窒息。 这曲子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听下去。 萧怀舟这一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想因为谢春山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东夷是一定要去,故里祁也一定得跟着。 所以只能拒绝谢春山。 他随手从旁边的聚宝盆中抓了一把铜钱,甩到谢春山脚下。 “别弹了,赏你了。” 他想着这种打发乞丐的方式,应该足够羞辱人了。 希望谢春山可以知难而退。 继续回到归云仙府,做他举世无双的谢宗主。 淅淅沥沥的铜钱满地滚,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清脆的声音也打断了悠扬的琴声。 萧怀舟在心中默数着,谢春山因为愤怒,即将拂袖而去的时间。 可却只能看见谢春山低头打量着满地铜钱,然后真诚发问。 “你开心了吗?” 一双悲悯众生的眼中,竟然含着涉世未深的单纯。 萧怀舟有一瞬间的失神,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开心了,你可以走了,我还要跟故里祁把酒言欢,你别在这扫我兴。” 谢春山好像根本没听见后面的话。 他将月琴妥帖安置好,俯下身来,像那些散落的铜钱一枚一枚全都拾起来。 合与掌心。 眉间竟有几分喜色。 “他们说,若有打赏,便是曲子令人开心了。” 谢春山单手捧着那捧铜钱。 像个孩子一样,看向萧怀舟的目光,清澈而深情。 萧怀舟:“……” 这是哪个不靠谱的教他的。 打赏是没错,可打赏那也是打赏个数十两银子,哪有拿一堆铜钱来打赏的。 怪他。 怪他上辈子没有教好谢春山。 只一味的把这位道君高高捧在上面,忘了把他拉进凡尘里,去体会一下人间七苦。 到养成了他这种单纯到极致的性子。 “那他们还和你说了什么?” 萧怀舟扶额叹息。 “若有打赏,说明那人欢喜,今夜便要同我出去过夜。” “萧怀舟,我们过夜去吧。” 刚刚从震耳欲聋的那一声耳鸣中缓过神来的故里祁,一下子耳朵里就钻进了那句话。 “萧怀舟,过夜去吧。” 故里祁:“!!!” 要不是打不过,他恨不得撸起袖子就跟这位道君干上一场。 夺妻之恨啊。 哪有明目张胆的先搅乱了他们俩的婚礼,又跑来这里抢人来的!! 这是把他东夷当做什么了? 故里祁右手将那只长弓紧紧捏住,搭在弓身上的手青筋毕露。 令人一点也不怀疑,下一秒他就有可能拉弓上弦,直指谢春山的印堂。 草原少年生起气来,毕竟是年轻,未必顾得上两国之间的联谊。 可等故里祁真的想要抬起弓箭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完全手上用不上力气。 此刻已经不能算是他紧紧的抓着弓箭了,而是他的手乃至于整条手臂,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的压制在弓箭上。 半寸都挪动不了。 这是故里祁第二次体会到什么叫来做仙人的压迫感。 上一次是在他大婚典礼上。 叨! 又是这招。 故里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春山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目不斜视。 镇定自若的走到萧怀舟身边。 萧怀舟飞速的把自己肩头掉落的外伤给拉了上来,遮掩住右肩上淋漓可怕的伤口。 那道伤口,谢春山曾触摸过。 但他应该已经忘了。 萧怀舟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谢春山也刚好走到了他面前。 只见白衣道君俯下身来,修长的骨节落在他的右肩头,那道刀疤处。 萧怀舟很不自在的侧过身,他原以为谢春山想要揭开他的衣服,看仔细那道伤痕。 可没想到谢春山只是帮他把衣襟整理好,然后便松开了他。 奇怪的是,隔着衣服分明感受不到指腹的温暖,可是萧怀舟却无端端觉得,刀口处像一团火,烧的滚烫。 像是要烫进灵魂深处一样。 萧怀舟很不自在。 特别不自在。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由头:“谢道君倒是开放的很,你可知道出去过夜意味着什么?” 无媒苟合。 谢春山想必没那么蠢。 谢春山确实没那么蠢。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卷一样的东西,上面还系着红绳。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不是前两天东夷使臣亲自送到萧王府上来的吗? ?? 萧怀舟还记得上面的内容呢,不仅除了那些祝福语几乎一模一样以外,连上面他的生辰八字都一样呢。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旁边的那个生辰八字好像不是故里祁。 而是谢春山! 他从哪里搞来这个玩意儿? 居然还印着归云仙府的金印! 一个谢春山胡作非为也就算了,怎么连归云仙府那个出了名的老古董老顽固长屿老祖还跟着后面瞎胡闹? 要不是萧怀舟上辈子特别了解长屿老祖那冥顽不灵老家伙的武力值,他真的是怀疑这印章该不会是谢春山拿剑指着自家师尊逼人家摁上的吧? 不会吧,不会吧。 萧怀舟一时语噎,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反驳。 绯红色的婚书在他面前一寸一寸展开,除了他没有按手印之外,其他东西一应俱全。 谢春山甚至还从乾坤袋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火红色印章。 然后注视着他。 “按下去,便是名正言顺出去过夜。” 萧怀舟:“……” 这是在逼婚吧? 一定是的。 萧怀舟抬头盯着谢春山,他少有见到谢春山如此脸色认真的时候。 认认真真的在逼婚。 故里祁虽然身体不能动,可嘴还能说话,嗷嗷就在身后叫开了:“谢春山你把我给放开,咱们俩好好的打一架,不带法术那种!你至少得把我给打赢了才有资格跟我抢媳妇儿!” 一阵清风拂过,萧怀舟没瞧见谢春山是怎么动的,刚才还站定在不远处的故里祁已经消失无踪。 而大开的窗户证明,这里曾有人出去过。 确切的说,是飞出去的。 一起被飞出去的,还有无辜观战的观书。 萧怀舟指了指大开的窗子:“这可是王都最高的楼……” 就这么丢出去? 明天东夷就能对大雍朝开战,信不信? 谢春山垂下头,目光流连在手中的婚书上。 分明是易揉出皱褶的宣纸,可是在谢春山的手掌中却光滑平整。 可见收着婚书的人是如何对待这份婚书的。 视如珍宝。 萧怀舟有些无奈,又会觉得有些好笑。 但最终他还是无言的笑了笑,机械的拉扯自己的嘴角,然后伸出食指沾了沾红色印泥,轻轻按在婚书的空白处。 这一份婚书便算是礼成了。 谢春山重新将婚书妥帖收好,然后拉过萧怀舟的手。 萧怀舟触电般的一缩,又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于大了,只能皱着眉头任由谢春山拉住。 进展竟然这么快。 这就要牵着自己去过夜了。 萧怀舟绞尽脑汁想着应该拿什么理由去搪塞,冷不丁的手心之中却被塞入了一方锦帕。 他低下头,看见锦帕的另一头被谢春山拿着。 不染尘俗的白衣道君,此刻正低眉,认真细致的拿锦帕,一根一根擦拭着他的指尖,那些被红印泥弄污的地方。 萧怀舟抽了抽手指,没抽出来。 耳边却听谢春山道:“只是将他挪到楼下去,未曾伤他。” 又不用和东夷开战了,萧怀舟松了一口气,用了几分力道将手指从谢春山手掌之中抽出来。 语气严肃:“就算你将婚书拿来了,也只能说是归云仙府同意了,先前你也瞧见东夷使臣的态度,你抹了他们的面子,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萧怀舟是在努力找借口拒绝谢春山。 谢春山认认真真的听他把所有的话说完,然后略微偏了偏头。 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萧怀舟安安静静的等他的答案,他想谢春山应该不是个不分是非对错的人。 得罪东夷,对大雍朝没有什么好处。 既然谢春山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事情,应该知道东夷还是挺有威胁力的。 果然,片刻之后,谢春山朱唇亲启,语气认真:“要灭吗?” 要什么? 灭什么? ??? 谢春山是认真的吗? 萧怀舟抬头仔仔细细确认了一眼。 谢春山是认真的。 他认为可以将东夷整个灭掉,这样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萧怀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来了,谢春山将前世完完全全记起来,也就记得城门口,最后他是怎么死在东夷士兵刀剑之下的。 重来一次,抬手灭了东夷报仇,似乎对于谢春山来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怀舟从来都知道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 起初他以为无情道只是对他一个人无情。 到这种时候他才发现,所谓的无情道大抵是对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一样无情。 前世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天真的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呢? 萧怀舟明白谢春山的偏执,也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无情。 于是他连声道:“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好好和故里祁划清界限,解决和亲的事情。” “但是你需要给我一些时间,更何况你如果要与我成亲的话,仅仅一份婚书也不够,那些个八抬大轿什么的都不能省去。” “聘礼贵重与否我不在乎,但今夜我们肯定不能出去过夜,等你我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才能胡乱过夜。” 萧怀舟语气有些兴奋:“不如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去准备那些成婚的东西,我去搞定东夷和故里祁!” 谢春山缓缓抬起头,目光一刻不曾从他身上挪开。 这认真的神色,让萧怀舟心中如同跳乱的擂鼓,紧张到难以自持。 他强压住心头的紧张,坦然与谢春山直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每一刻钟都好似在刀尖行走。 谢春山终是点了点头。 “三日,你等我。” “嗯!我等你。” 萧怀舟信誓旦旦。 谢春山的眼中,好似又看到了前世那个明媚少年,在月色下眉眼弯弯的冲自己笑。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心中虽有疑惑,但他很清楚萧怀舟所言都是对的。 他们双方都需要时间。 谢春山没有再迟疑,绕过屏风准备离开。 他抱着琴往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语气清明:“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应当是为前世说的。 萧怀舟愣了一愣,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你真的都想起来了?事无巨细?” “嗯。” 萧怀舟脸上无缘无故飞上两坨红,只觉得身上有些燥的慌。 该不会,他醉酒那件事也想起来了吧? 可他不敢提也不敢说。 只能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我不问你为何当初没有来,但这一世,希望谢道君莫要负我。” 谢春山原本平静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刚才他心中的几分犹疑全都被这句话打消了。 萧怀舟……说不要负他…… “不会。”谢春山回得郑重。 萧怀舟便不再说话了,默认的接受了这句对不起。 直到帘影重重,谢春山抱琴而去。 萧怀舟一个机灵从椅子上站起来,连鞋也没有顾得及穿,飞快的跑到窗前往下看。 白衣道君确实已经抱琴远去,楼下只有个被挂在树上的故里祁,还有站在树下直跳脚的观书。 几个东夷士兵围着那棵树,正在想办法,怎么把故里祁给弄下来。 萧怀舟立刻回到校场,目光在整个校场周围扫视了一圈,一会儿拿起这把弓试试手感,一会儿又拿起另一把弓试试手感。 他飞速地试了好几把弓箭,终于找到一把趁手小巧的弩箭揣在怀里,然后又草草的收罗了刚才观书准备的几瓶药物,包在一个小小的包袱里。 开玩笑。 他给谢春山三日时间,这三日是让谢春山准备来迎娶他的吗? 这三日是他用来逃跑的! 谢春山这个疯子,想起来便想起来了,上辈子已经够无情的了,这辈子还眼巴巴的下山干什么? 还以为他萧怀舟还是那么天真,会再选择相信谢春山一次,然后被坑的国破家亡吗? 狗才信。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哪怕不跟故里祁和亲,他也绝不会嫁给谢春山。 有些感情的坑,踩一次就算了。 萧怀舟将整个校场里所有的必需品全都搜罗了一番,把自己的包袱装得鼓鼓囔囔的。 既然要逃婚,肯定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带着箱子跑路,只能潦草的收拾些金银细软。 这一番动作做完,故里祁也被士兵给解救了下来,怒气冲冲的往楼上冲,一下子就推开门叫了起来:“谢春山呢!让他给我滚出来,小爷我要跟他决一死战!” 萧怀舟一把把故里祁拽回来摁在旁边,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 “跟我私奔吗?” 故里祁:“!!??” 只是被挂在树上一刻钟,剧情已经进展到这么刺激的地步了吗? 故里祁的嘴反应的,比他的脑子还要快:“私奔!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毕竟他对萧怀舟心心念念的,萧怀舟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萧怀舟满意的点点头,将重重的小包袱丢在故里祁怀里。 故里祁丈二摸不着头脑,脑子这才缓慢的反应过来:“可是我们俩不是名正言顺和亲吗?为什么要私奔呢?” 这话问的好。 “因为有人抢亲,还把你丢出去了。” 羞耻的回忆排山倒海袭来,故里祁再一次气绝,恨不能现在就拼了这一身命把谢春山给生吞活剥了。 奈何萧怀舟拽着他跑路。 是真正意义上的私奔。 这速度快到故里祁只来得及随便找个士兵回去通知使臣,约好了在东夷境内汇合。 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跟着萧怀舟连夜出了王都。 为了防止太子和萧帝因为萧怀舟的失踪而慌乱,萧怀舟还特意以故里祁的身份给他们送了道口信。 意思差不多,就是他实在难以抉择,故里祁干脆就将他带去了东夷。 这件事就当板上钉钉了,他最终选择的还是东夷。 顺便希望太子可以千方百计把谢春山给留下,千万别被谢春山追过来。 一人一马,披星戴月的往外跑,萧怀舟记得前世外出征战的时候都没有跑得这么卖力过。 与此同时。 刚刚离开花楼的谢春山,被之前指导他如何讨人欢心的莺莺燕燕团团围住。 连花楼主事人也很好奇:“这位道君,没能陪客人出去过夜?可得了什么赏赐?”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这位道君看起来气质绝佳,若他为了投别人所好,扮出这副模样,可真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花楼主事人脑中算钱的算盘已经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很明显这位道君没有能够跟恩客出去过夜,多半是被拒绝了。 被拒绝了好啊,待他温声软语安抚了这人,再纳入麾下。 花楼的生意岂不是蒸蒸日上。 做生意嘛,遇到合适的人选,就得讲究一个强取豪夺。 花楼主事人半推半就的将谢春山拦在门口,随便找了个由头。 谢春山闻言,目光落在手中的那捧铜钱上,脸上神色淡淡。 花楼主事人有些嫌弃:“这个人可真是小气,几个铜板便将你打发了,还是我怜惜你,不如我帮你将这些铜板换成金子,你有空来替我撑撑场子?” 这种仙风道骨的人啊,只要往这里一站,那便是整个花楼的招牌。 一共二十几个铜板,若是换成二十几粒金子,那可真是一笔巨款。 然而谢春山神色淡淡,丝毫没有被打动的迹象,反而视若珍宝的将那几个铜板全都收进怀中,目不斜视往外走。 花楼主事人见人不为所动,给左右的兄弟姐妹使了个眼色,准备上前拦人。 却没想这颜色,刚抛出去人就不能动弹了。 只能斜着眼睛,恐慌地盯着谢春山抬手举步,镇定自若的往外走。 真是见了鬼了,手和脚完全动弹不得,连眼珠子都转不回来。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整个喧闹的花楼都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和恩客都保持着刚才自己最后一个姿势。 无法动弹。 唯有谢春山,毫无顾忌往外走。 走了两步,忽的又如飘忽鬼影一般退回来,出现在主事人面前。 主事人斜出去的眼睛在一瞬间收回,禁锢在人身上的那股奇怪的力量忽的消失。 单单主事人一人收不住力道,猛的摔倒在地。 白衣道君,居高临下。 大片大片淡漠的月光沿着花楼窗帘缝隙漏进来,折射在谢春山的眉眼上。 将他那寡淡的眉眼染上一些不近人情明净清透。 是阳春白雪,是高山仰止。 是满心满意的后悔不该去招惹此人,是寒冷刺骨的濒临死亡的绝望。 花楼主事人趴在地上不住的打哆嗦,这才明白自己觊觎了怎样一个谪仙人物。 归云仙府的道君啊! ??谢春山冰冷无情的目光扫下来,令人噤若寒蝉。 他不会与蝼蚁计较。 但有一件事他须得问一问。 “王都哪里有嫁衣出售?”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我等你三日。(乖巧)(眼神清澈)(一本正经) 谢春山:好。 眼见着谢狗转身离去,萧怀舟立刻扛起小包包:私奔,必须私奔!!马不停蹄跑路!!! 谢春山:讲个笑话,继我媳妇儿跟别人成婚之后,我媳妇儿又跟别人跑了…… 关照照:你应该叫谢绿山,不是谢春山。(顶锅盖跑!) 第28章 “嫁……嫁衣???” 花楼主事人一时间没反应过了,脑子里打了,转了好大一圈才颤抖着嗓子回答。 “嫁衣嘛,我们大雍朝的风俗,若是有诚意的话,必须得由求亲之人一针一线自己亲手绣上去……”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闲情逸致去亲手绣一件嫁衣。 所以大雍朝王都,大多数人都是去秀坊选好嫁衣的款式,让绣娘先将整个衣物从头到尾绣好,只留下最后几个尾针令人亲自绣上去。 以表诚意。 花楼主事人并不知道自己眼前的人不通人世,不知民俗。 原本指望这话说完,便让道君去秀坊看一看。 可没有想到这位白衣道君听完之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弯淡云遮月,簌簌叶落。 谢长行在花楼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大师兄出来。 他不放心大师兄。 所以谢春山一出来,他就很殷勤迎了上去,还是不太想放弃大师兄跟他回山的想法。 下山成亲,听听,多离谱的一件事。 “大师兄去哪里,我陪你一道去吧?” 诱骗大师兄回山的第一个方式,就是死缠烂打的跟着大师兄。 “置办嫁衣。” 置办什么? 什么嫁衣? 置什么衣? 谢长行提着剑,几乎要跟不上谢春山的步伐。 看起来他好像才是那个灵府尽碎的人,跟弱鸡似的。 好不容易追上了谢春山,人家已经站在绣楼上,认真专注地观察绣娘。 确切的说,是绣娘手中丝线。 飞针走线,穿花纳锦,描龙刺凤,很快便将一副充满喜气的新嫁衣盖头绣好。 谢春山看了很久,但没有任何的动作。 倒是他的师弟谢长行最后忍不住了,谢长行完全知道自家大师兄是天纵奇才,这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肯定是因为在学习如何去绣好一个东西。 可学会了怎么还不买个布料试试呢? 谢长行拿剑柄拱了拱大师兄的手侧:“大师兄,不买吗?” 谢春山扭过头来,语气严肃。 “没有灵石。” 谢长行:“……” 谢长行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他黏着大师兄,结果大师兄没有立刻把他给赶跑,甚至还纵容自己跟着大师兄去买那什么老什子嫁衣。 竟是因为没有钱! 谢长行双目一闭,只能任命,从锦囊里掏出一些金黄金黄的碎金子。 “他们大雍朝买东西需要这个,灵石老百姓用不上。” 谢长行知道,自己这位大师兄并不是因为穷所以才没钱。 既然是归云仙府的大师兄,那便等于是归云仙府未来的宗主大人。 整个归云仙府的资产都是谢春山一个人的。 而归云仙府纵横整个人间,除了大雍王都之外的每一处城池,都会设立像三清宗一样的地方。 一来是利用自己力所能及的仙法给百姓解决一些没有办法解决的灵异事件,也是修行的一种。 二来,修仙本就是整个人间的信仰,他们身为修仙者,自然会拥有供奉的力量。 而百姓供奉而来的各种东西,到最后通通都会归于归云仙府。 说将来谢春山富可敌国,那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是他这位大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素来不管人间事,更是视钱财如粪土,平日里连灵石都不会取用。 高山仰止的阳春白雪,骤然间一步踏入红尘。 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谢长行一路跟在大师兄身后,勤勤恳恳做一个乖巧的荷包。 然后他就发现谢春山所有挑选的东西,皆是最上乘之物,跟皇室大婚的东西都可以一拼。 这哪里是十里红妆,几乎可以说是千里红妆了。 谢长行唯恐天下不乱继续提议:“既然师尊都同意你成亲了,咱们不如就办一场大的,可不能委屈了萧四公子,让王都的人瞧不起我们归云仙府。” “我到时候可以让师弟们把山里的灵鹤全都放出来,他们人间成亲,八抬大轿我都看腻了,咱们让灵鹤开道,绝对给足了王都面子。” 归云仙府的灵鹤,几乎可以被称为使者。 每一处城池设立的修道观之间,大部分都是依靠灵鹤来传递消息,所以民间有一个说法是:灵鹤亲至,谪仙降临。 那是无上的荣耀。 谢长行说完偷偷看着谢春山的脸色,他原本想着大师兄这样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应该不会同意这么高调。 可看谢春山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谢长行:“完犊子了。” 大师兄看起来是真的被萧四公子拿捏的死死的…… 他们俩下午几乎搜罗了整个王都,将所有大婚该备之物全都备了个整整齐齐。 甚至买下了王都最恢宏的一座府邸,与萧王府只有一条街之隔。 凡人娶亲,必须要从出门到入门这一个步骤。 谢春山不会委屈萧怀舟。 原本应该三日内完成的事情,他们只用了一个下午便完成了。 等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谢春山站在自己的府邸前仔细端详,思索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他做事向来谨密,滴水不漏,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从前在归云山府的时候便是如此,所以每一个师弟都将他当做如父亲一般的人物尊敬。 在修炼上,亦是如此。 唯有凡事滴水不漏,才能有机会触摸天道。 谢春山静静站在新置的屋子大堂前,夜风拂过屋檐下八角铜铃,叮叮当当作响。 他住在萧王府的那些岁月,王府的每一处屋檐下都挂着铜铃,甚至连萧怀舟在马车上也挂着铜铃。 谢春山不明白这些铜铃的含义。 但他能记得第一次被萧怀舟所救的时候,耳边除了少年担忧的嗓音,便是铜铃声声。 悠扬入耳。 他还为少年准备了一座八角亭,是特意挑选了带八角亭的屋子。 因为萧怀舟喜欢在亭子里对酌,亦或者弹琴。 他为那个前世的少年准备好了所有的一切。 可他却忘了。 那少年早已不是前世的少年…… 一幅巨大的红绸挂在大堂前,自上而下皆是很浓重的正红色。 嫁衣如火的颜色。 修长的指尖隔空操纵着,有银针金线不停穿梭在红绸的里里外外,每一处刺绣都精致异常。 龙飞凤舞,针脚隐蔽,丝毫不输刚才绣楼里有着数十年绣工的绣娘。 有很多纷乱的回忆在脑海里翻涌。 少年说:“谢道君,我若不成婚,难道你娶我吗?” 少年巧言笑嘻:“好呀,三日,我等你。” 谢春山明知不对。 却还是选择相信。 他怔怔的站在已经绣好的嫁衣面前,直到宫里来的人从背后喊住他。 是太子萧怀柔派人过来了。 大太监一脸卑谦:“谢道君,萧四公子在宫里给您留了东西,道君是否需要一看?” 谢春山独立亭中的身影动了动,没有拒绝。 萧怀舟准备的东西,他都不会再拒绝。 哪怕只是一场欺骗。 月色磅礴撒在大雍皇宫的琉璃瓦上,引得每一片瓦片都泛着幽冷的荧光,好似一头沉睡在夜幕中的深渊巨兽。 将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吞噬。 谢春山跟着小太监走在悠长的夹道中,路过每一处琉璃瓦屋檐。 在重重宫殿的最深处,夜幕之下寻常人无法察觉的地方,有一处偏殿上弥散着肉眼看不见的淡紫色迷雾 如灵,如魅。 谢春山目光平静的从那座诡异的宫殿移开。 那座宫殿虽然不寻常,但他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小太监领着他路过的时候,只觉得阴森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加快速度提着八角灯笼从那座宫殿门口急匆匆走过。 过了个拐角就是承平宫,太子所住的地方。 太子萧怀柔立在一丛青竹林下,他与萧怀舟一母同胞,虽说相差了三岁,但眉眼之间还是有几分相似。 只是太子位置坐久了,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浩然龙气,整个人沉稳许多,与萧怀舟那股少年气息并不一样。 归云仙府的人并不需要向王都皇族行礼。 之前谢春山对着萧帝行礼,那也是因为他站在萧怀舟身侧,行的是晚辈之礼,而不是君臣之礼。 这意味着,他此后余生都会与萧怀舟并肩而行。 也算是向萧帝别样的提亲。 “谢道君来了,夜深露重,劳烦谢道君了。” 太子礼数很周全,见到谢春山,第一件事却是向谢春山行了个礼。 从根本上来讲,大雍朝虽说是与归云仙府并肩而立。 但修仙之人本就是人之向往,无论是表面上还是心中,对归云仙府总是恭敬的。 谢春山如同芝兰玉树般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太子心中有些许的慌乱,但故作镇定并没有表现出来。 萧怀舟其实什么东西都没有给谢春山留,只是派人给自己送了信,说自己要先跑路了。 太子一下就了悟了萧怀舟的意思,那就是不想嫁给谢春山,不想与谢春山有任何的瓜葛。 没办法,萧怀舟不愿意的事情,太子也绝对不会强迫他。 甚至只能帮着他去支开谢春山,能拖延些时间便拖延些时间。 萧怀柔身在太子之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都必须慎重,他将谢春山带入宫中,却不能开口说是为谢春山和萧怀舟置办东西。 这等于是间接承认了萧怀舟与谢春山的婚约。 所以太子绞尽脑汁,终于是在看见院中这一丛青竹之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妙计。 “谢道君想要见一见怀舟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吗?” 谢春山并不是个执着之人。 太子拿什么由头带他进入皇宫并不重要,即使萧怀舟并未留任何东西给他,但太子依旧是萧怀舟一母同胞的兄弟。 他还不了解,在遇到自己之前萧怀舟的过往是什么模样。 如今,只要是与萧怀舟的过去有关,他都想知道。 见谢春山不置可否的点头,太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今夜要拖住谢春山,哪怕只能拖住一晚上,也可以给萧怀舟争取到足够多逃跑的时间。 “旁边那座宫殿,就是怀舟小时候在宫里住的地方。” 太子站在竹林下的身影动了动,迎着谢春山往拐角处的宫殿走过去。 刚才替谢春山打着灯笼的小太监压抑下心中恐惧,急忙揣着灯笼快走两步,走到二人前方,给二人引路。 不为其他,只因为太子所指的宫殿,便是他们刚才路过的阴森可怖的宫殿。 那个宫殿已经荒废了许久,从前是皇后娘娘所居住的宫殿。 虽然住着皇后,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真正的冷宫。 君王无宠,无论宫殿距离主殿有多近,也依旧不过是点滴独坐到天明的寒凉。 萧帝与皇后之间并无很深的感情,虽育有二子,终究二人之间还是有隔阂,大多数时间都是皇后独自一人抚育着两个皇子长大。 这才有了后来的长宁宫之变。 皇后所居的宫殿,便是叫做长宁宫。 萧怀舟也是自小住在这长宁宫里,一直长到七岁才搬离。 太子萧怀柔一路带着谢春山往里走,其实这夜深露重的,平时很少有宫人敢到长宁宫来。 长宁宫闹鬼一事,太子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世上既有修仙之人,就一定有奇妖异鬼。 凡人皆惧鬼,太子也不例外。 可长宁宫这个鬼却与众不同。 旁人所害怕的鬼魂,很可能正是他与萧怀舟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长宁宫闹鬼这件事,曾有一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有个小宫女半夜迷路不小心绕到了长宁宫来,却瞧见长宁宫月色之下站着一个幽幽影子。 荒废数年的冷宫,怎么会有人在呢? 小宫女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是何人,却在靠近的那一刻,看见了此人头戴凤冠,身着凤袍。 那小宫女吓得立刻尖叫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着:见鬼了,皇后娘娘出现了。 宫中自皇后离世之后,唯有一个明贵妃独揽大权。 可贵妃终究是贵妃,不可能穿凤袍,带凤冠。 所以那个小宫女当然会将那道鬼影误认为是皇后。 这件事情越传越邪乎,传到整个宫廷人尽皆知。 但大雍朝与归云仙府关系微妙,再加上王都之内无法使用法术,数百年来也确实从未有过孤魂野鬼留恋王都不愿离去的事情发生。 所以最后萧帝还是将这件事归结于那个宫女自己因为走错了路耽误了事情,所以胡编乱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事,是掩人耳目。 自此之后也确实再也没有人见过那道鬼影,大雍皇宫也一直相安无事,并没有因为这道鬼影出现任何风波。 谢春山正走到长宁宫门前,太子在他身侧将这个故事缓缓道来。 他告诉谢春山这件事,其实是存着私心的。 一来是想要借萧怀舟小时候所居住的宫殿,强留住谢春山几个时辰。 二来,便是太子的私心了。 他想知道是否皇城之中真的有那道鬼影,长宁殿里,他日思夜想的母后是否真的存在? 哪怕只是以一片影子的形式……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带过三清宗的修仙者进来,但那些三清宗的修仙者皆守口如瓶,从他们嘴里一句真话都问不出。 所以萧怀柔在赌。 赌谢春山一定会因为萧怀舟生母这件事,告诉自己一些蛛丝马迹。 他别无所求。 若母后真的还在长宁宫中,往后的日子,他就不算是一个人在这大雍皇都内孤身作战。 因为他的母后与他同在,与萧怀舟同在。 谢春山神色淡漠,目光落在长宁宫旁密密麻麻的一片紫竹林上。 刚才路过的时候,他已经能察觉到这里鬼气森森。 如今真真正正站在这座宫殿门前,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紫竹林。 谢春山可以确定一件事。 这片竹林里有东西。 “我的母后一直很喜爱竹子,所以当时大婚的时候,父皇也曾允许他在自己宫殿里栽种紫竹,小时候我与怀舟最爱在这片竹林里游玩。” 太子毫不顾及提脚往里走,下的提灯小太监一个哆嗦,却也不敢多言,壮着胆子在后面跟。 但不知为何,今日随太子来到长宁宫却没有往日的那般阴森。 小太监回头看着身侧仙风道骨的谢道君,心下顿觉一片安静平和。 奇怪,谢道君的周生好像笼罩着一层扑朔迷离的白雾,那些淡淡的荧光自白雾中缓慢往外发散,竟有一种让人心神平静的作用。 浩然正气,万鬼莫侵。 指的便是谢道君吧。 “你可不知道,小时的怀舟有多调皮,他总是会将父皇御赐的美酒偷偷拿竹林来,然后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往桌子里灌酒。” 太子边说边用手指着几个比旁的竹子稍微粗壮些的:“就那几根,结果那酒啊灌进去没一会儿就全漏了出来。” “怀舟不服气呀,又偷了几瓶一股脑全灌进去,后来母后的晚宴时间,一壶酒都没能拿得上宴会,怀舟被父皇和母后狠狠训斥了一顿。” 太子描述的很生动,仿佛眼前真的能看见六七岁的萧怀舟在做这些调皮的事儿。 “后来你猜怎么着?” 他说完之后,扭头看向谢春山。 玉冠白袍,修身握剑,立于一片混沌的紫竹林前,身姿翩然。 衣袍角落绣着的远山图案,在朦胧月色下随风翻舞,像是一下子就打破了紫竹林的混沌之意。 更重要的是。 或许连谢春山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嘴角微微勾起。 素来令人高山仰止的谢道君。 竟然笑了。 谢春山注意到太子的目光,平静转过来与他对视。 甚至很认真的问道:“后来如何?” 太子被他这副风姿折服,有些愣神回答:“他,他说,下回还敢!” 果然是少年的萧怀舟,鲜衣怒马的萧怀舟。 谢春山清冷的眼眸不自觉染上一抹柔情。 随着太子的话音落下,忽的从小竹林深处起来一阵风。 落竹莎莎,恍若有人踏叶而来。 可抬头往竹林深处看却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谢春山轻轻捏住手中长剑剑柄,那道风穿林而出,宫殿的四个檐角下,古朴的青铜铃在风中摇摇晃晃。 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铜铃之中没有铃舌! 注意到谢春山的目光,太子语气变得低沉:“铜铃的铃舌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拔走,长宁宫之变也是因为如此。” 长宁宫之变。 谢春山从未听萧怀舟提起过。 不过这也正常。 前世的少年郎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纨绔不羁的模样。 此时回想,萧怀舟似乎一直很乐天,面对自己的时候脸上永远挂着笑。 无忧无忧,春风得意。 这样肆意浓烈的少年郎,竟然也会有不能够触碰的过往吗? 他还不够了解萧怀舟。 还不够,再多一些。 再多一些。 太子原本是想要将长宁宫之变好好讲出来,可刚才从紫竹林里穿出的那阵风越发诡异。 几乎围成了一个小圈,绕在谢春山的周围,形成了漩涡。 太子这才注意到,谢春山的腰间不知何时别着一枚十分精致的小剑。 昨日大婚抢亲的时候还未瞧见。 这把小剑精致的很,是由数十个铜钱串在一起,编织成一个桃木剑的模样。 而那股诡异的风,便一直绕着那把小剑在旋转。 桃木剑辟邪,若铜钱小剑可以驱邪。 太子萧怀柔几乎是在一瞬间失了态:“谢道君,莫要伤她……” 谢春山于逼仄的竹林中回首看向太子,目色寡淡。 他还什么都未说。 太子意识到自己失言,怔在那儿:“我也只是猜测,宫中一直都谣传这座宫殿里有鬼,我并未亲眼见到,如今妖风阵阵才让我有点怀疑。” “只是这座宫殿是我与怀舟母后所住,若宫殿之中有鬼,也应该是母后的残魂,请谢道君,不要伤她。” 谢春山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太子所说的事情,他大概也猜到了。 眼前这大片大片的紫竹林中,确实存有一股没有消散的鬼气。 王都之内,是不能实施法术,也不会让妖鬼留存人间。 可妙就妙在这个宫殿里竟然种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紫竹林。 竹子虽高风亮节,却遍含阴寒之气,最适合游魂停留。 只不过这片竹林中的游魂抵不过阵法,已经成了一抹残碎魂魄,不日便有可能会消散。 此时忽的罡风猛烈,大概是因为听到太子提起萧怀舟的名字,触动了这抹游魂早已忘却的记忆。 既然与萧怀舟有关。 谢春山的手指无意识的掠过腰间那柄铜钱小剑上,指尖凝聚微末法力,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将那缕游魂收入小剑中。 接着他目色平静与太子对视:“竹林之中并无异样,长宁宫里也无幽魂。” 风还在回旋着,只是被谢春山这么一说,好似将所有的阴冷全都散了去。 皎皎月色透过薄云洒下来。 长宁宫静谧安宁,一片祥和。 谢春山倒不是故意瞒他的。 只是这缕残魂极其不稳定。 更何况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王都阵法之下竟有残魂未灭,极有可能会寻了阵法的缺漏。 于天下于百姓于三界,都未必是件好事。 “惨死宫中,也没有幽魂留下吗?” 太子语气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失望。 谢春山摇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怀舟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可以再见母后一面。” 太子扼腕叹息。 “小时候他经常半夜偷偷溜回宫殿里,待天亮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蜷缩在竹林里睡着了……” 谢春山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柄小剑。 心愿。 他一直在想,萧怀舟虽然只想要三书六礼,却也并不在意贵重的聘礼。 他应该送他怎样的东西,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求娶呢。 似乎是找到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需静待两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bettle大赛: 谢春山:我给我媳妇亲手绣了嫁衣。(乖巧) 故里祁:可是你媳妇儿跟我跑了! 谢春山:我帮媳妇儿把他日思夜想的妈咪抓来了。(乖巧) 故里祁:可是你媳妇儿跟我跑了! 谢春山:我剑术天下无敌。(傲娇) 故里祁:可是你媳妇儿跟我跑了! 谢春山:……(逐渐暴躁)(想要黑化)(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第29章 太子只将谢春山拖了一夜。 长宁宫之变的故事还没有开讲,萧帝那边就听人说,太子将谢春山请进了宫里。 明贵妃有意拉拢谢春山,撺掇着萧帝派人到长宁宫来,说是想请谢春山一起聚一聚,吃一点简单的家宴。 想不到谢春山直接就给拒绝了。 在这之前,太子是觉得谢春山和归云仙府应当都是两不得罪之人。 毕竟明贵妃和萧长翊对归云仙府礼数有加,又都是萧怀舟名义上的亲人,谢春山不应该这般冷漠。 可惜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谢春山对自己态度倒还好,却不愿意去多见萧帝和明贵妃一眼。 着实让人头大。 …… 只停了一天的雨到晚上又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 新买的院子里树木花草脚下的泥土都还不够严实,雨水一冲刷就将那些泥冲到青石板砖上。 空气中夹杂的新泥味道,远比外面路上的要更浓几分。 谢春山一路踏水而归,虽从迷迷蒙蒙的春雨里路过,从滂滂沱沱的泥泞青石板砖上踩过。 可是却一点儿污泥雨水都没有沾上他身。 立如朗月,君子端方。 天寒雨重,谢长行终于等到大师兄回来,站在屋檐下来回跺脚。 “还以为你被宫里绑了去,强迫你不许娶萧怀舟呢,到时候我攒了好久的白花花银子可就浪费了。” 想想都觉得肉疼。 谢春山淡淡睨了一眼谢长行,从袖中随手摸出一粒化寿丹吞服,舌尖苦涩蔓延。 有淡淡的药香萦绕着二人,一些在道袍背后逐渐显现出来的暗红色血渍缓缓褪去。 谢长行有些不忍:“你这吃了第几粒了?一粒化寿丹化你十年寿命,就算你是天纵奇才也寿数有限,有多少个十年经得起你消耗?” 用多少个十年都值得。 谢春山没说话,将口中苦涩吞咽下去。 化寿丹他准备了数百粒。 这一世他会护萧怀舟安稳一世。 直到消亡。 直到湮灭。 谢长行见说不动他,只能去找其他的话题。 其实他这次下山来除了要找大师兄之外,同时也带着师父的任务。 师父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任务,只是让他陪着大师兄。 大师兄想要的一切婚仪都要按照归云仙府的规格去准备,绝对不可以怠慢了这场婚礼。 谢长行摸不清楚师父的意思,大师兄分明修的是无情道,师父修的也是无情道。 可修无情道的大师兄却改了自己的入道之心,走下凡尘去单恋一个凡人。 修无情道的师父明明高高在上,一生清苦,曾因为大师兄不够绝情而斥责大师兄,折断他所有仙骨,击碎他灵府。 如今却忽然想要成全大师兄…… 细思极恐。 奈何谢长行这个脑子他是个一根筋的东西,想不通的东西想了半天,他就懒得去想。 反正听说他们这些个修无情道的人,就没有一个算是正常的。 正常人像他一样修修逍遥道,或者剑道苦行道什么的都可以。 花花世界这般诱人,谁没事儿会去修无情道啊? 他啧啧感叹了两声,目光一下子就被谢春山腰间挂着的那柄铜钱小剑给吸引住了。 “咦,你进宫一趟,怎么带了这么个东西出来?皇宫里还有这么新奇的玩意儿?我还以为那上古大阵开启之后,就再也没有孤魂野鬼了。” 谢长行伸手想要触摸那柄铜钱小剑,却被谢春山侧身躲开了。 谢长行知道,大师兄躲开并不是因为不想让他触碰里面的魂魄,而是怕他的手触碰这柄小剑。 谢长行在花楼楼下可是把里面所有的墙角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堆小铜钱是萧四公子随手砸在大师兄身上的,算作是弹曲子的奖赏。 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这般长情,把这些铜钱穿成了小剑随身携带…… “上古大阵有缺漏。” “什么!上古大阵竟然有缺漏!那王都城下埋着的……” 谢长行大惊失色。 笼罩王都的上古大阵起码有一千多年历史了,之所以在王都投放上古大阵,那是为了镇压某个不可言说的东西。 整整一千年上古大阵都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怎就忽然出现了纰漏? “此事我还未查清,但已加固大阵,可保数年安宁。” 谢长行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一回来就在那儿吞化寿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又跑去皇宫徒手停雨去了。 “我说大师兄,你真就准备这么乖巧的等三日吗?萧四公子说三日之期是怕你没有时间准备周全,要我说呀,咱们今日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备齐全了,我也给你挑了时辰,明日辰时,便是个良辰吉时,我们不如提早去迎亲吧。” 原本神色淡淡的谢春山听见这话,眉眼间现出一抹亮色,只是很快又湮灭下去。 他答应萧怀舟三日,便会等足了三日。 一日都不会提早。 而且在准备婚礼的时候,谢春山不止一次听到喜铺老板提起过,大雍朝的民俗是新婚夫妇在举行大典之前绝不可私下见面。 否则对夫妇二人不利,也会影响白头偕老。 虽然只是虚无缥缈的影子,可谢春山却认认真真遵循。 一个神仙,竟也愿意从了凡间这套礼数,只为了一点儿白头偕老的寓意。 幸而这三日过得很快。 第三日凌晨,天空刚刚破开一抹亮色,微弱的天光洒在苍梧大道上,大道两侧人声逐渐鼎沸。 包子铺的热气蒸腾氤氲了路过百姓的眼睛,当大雾散去的时候,有无数百姓忽地抬首看向天空。 “那是什么!那是仙鹤吗!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仙鹤!” “乖乖勒,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仙鹤,这群仙鹤好像要去哪里。” “那不是萧王府的方向吗?这该不会是归云仙府的灵鹤吧,前两日我就听说归云仙府的道君要娶咱们萧四公子……” 每一只自天际飞过的灵鹤脖颈上都系着大红花球,细数数竟然有数百只之多。 要知道平日里这些灵鹤能得见一只,都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归云仙府的谢道君可真是好大手笔! 这阵仗完完全全压制住了那日东夷的仪礼。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间小国又怎能和归云仙府相提并论,之前谢道君抢亲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众人都道萧四公子,最后一定是选择谢道君的。 连谢春山,都这般以为。 谢春山已有三日未睡,这三日他虽然待在自己新买的府邸,却每日都只是站在廊下面向萧王府的方向。 直到许许多多归云仙府的小弟子带着灵鹤纷踏而来,谢春山才缓缓走进屋子。 整个府邸已被归云仙府的小弟子们围的水泄不通,师尊难得同意他们下山,还是大师兄要成亲这样天大的喜事。 每个小弟子都迫不及待的冲下来。 只可惜王都城内不能御剑飞行,所以大家皆是骑在灵鹤身上偷懒跑过来的。 倒是苦了谢长行,有些后悔提出让灵鹤来接亲的建议。 新买的院子里面围满了灵鹤,不仅仅是归云仙府的弟子,连灵鹤在大雍王都一身灵羽都不能避水。 这几日春雨连绵,所有的灵鹤和弟子们都湿漉漉的……看起来好不狼狈。 多少折了点归云仙府的威武霸气。 谢春山毫不在意。 他坐在屋子里,从前一直都是穿着月白色道袍,如今第一次换上大红喜庆的嫁衣,竟衬得肤白如雪,矜贵异常。 站在院子外面回看的谢长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位大师兄是真的堕入凡尘了。 喜娘站在谢春山背后絮絮叨叨说着很多吉利的话语。 所有的一切流程都是按照凡间习俗来的。 吉利话说完之后就到了吉时,谢春山便可以领着众人一起去萧王府接亲。 一路上鞭炮声声,声势浩大。 出门的那一刻,谢春山从指尖弹出一抹法术。 淡淡的荧光瞬间围绕了整个接亲大会和数百只灵鹤,将所有的雨幕隔绝在法术之外。 众人皆道大师兄果然是天纵奇才,唯有谢长行低下头掰着手指头算,今日又该消耗几枚化寿丹。 谢长行知道大师兄这是十分严谨认真,不愿意潦草行事,事无巨细的想要给萧四公子一个完美婚仪。 可他就是想不通,为了跟一个凡人成亲,怎么就值得耗费这么多? 但这些话谢长行也只能憋在肚子里,除了气恼的捶一下墙之外,也就是眼巴巴的跟着大部队往萧王府去。 谢春山买的宅子离萧王府并不是很远,虽然声势浩大,接亲人数众多。 可实际上只走了一里路便到了。 萧王府门口也挂着大红灯笼,但有眼力见的人就能认出,那两个硕大的大红灯笼还是几日之前挂上的,是东夷国准备的。 也就是说这几日,萧王府完全没有动静。 谢春山站在一群灵鹤中央,目光淡淡看向紧闭的萧王府大门。 还有站在王府门口探头探脑的观书。 一看见迎亲队伍的到来,观书两只手不停的搓在一起,有些许的紧张。 “谢道君,我们家四公子还没有起来,他平日里就爱睡懒觉,而且吧,他这个人也不太在意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你要不在门外等等?” 观书已经绞尽脑汁在给自四公子找借口了,怎么办,谁让四公子已经跑了。 这会儿能拖延一刻钟就是一刻钟。 “你这话说的,岂不是要怠慢我们归云仙府?” 谢长行从队伍里走出来,拿剑抵着观书的腹部。 萧王府这种待客方式真的是极其少见。 他们归云仙府来了如此多的人,不说迎为上宾也就算了,竟然还敢给他们吃闭门羹。 谢春山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每一步都踏在青石砖上,将水渍分开两边,一点儿也不沾他身上如火的嫁衣。 观书有些畏惧谢春山,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闪躲不定。 这一切都被谢春山看在眼中。 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只一个眼神,观书便再也不能言语,强大的威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只有胸膛上下激烈的起伏证明他的紧张。 谢春山掠过他,推开了萧王府的大门。 大门之内早已人去楼空。 谢春山对府内十分熟悉,毕竟前世他在这个府内待了四年。 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下人的习惯,乃至于每一朵花,每一片叶,他都熟悉无比。 萧怀舟早已不在府中。 萧怀舟屋中的油灯已经有三日没有点燃,最上层的烛油上落了一层浅薄的灰。 萧怀舟怕冷。 屋中不到夏日不会断的炭火停了三日未曾燃烧,炭炉周围的青石砖上因为潮湿的雨季,微微泛着湿润的潮气。 踩上去或许还可能会滑倒。 萧怀舟屋后侧室的药膳房灶火是终年不息的。 因为萧怀舟体弱,常年咳嗽,每日都需要喝药,所以药炉上日日夜夜都会煎煮着苦涩的药汁,以备不时之需。 萧怀舟怕苦,每次喝药都要搭着蜜饯,柜子上存放蜜饯的那个木盒上,许久无人扫灰。 如今药炉冷了,木盒蒙尘。 人去楼空。 谢春山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对这些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每一分属于萧怀舟的细节,他原来都不曾错过。 只是从未看清过自己的心。 萧怀舟不在王府里,至少已有三日未归。 也就是说,那日他与萧怀舟约定三日之期后。 萧怀舟就——跑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 恨了自己一世的萧怀舟,怎么会说出“这一世,请谢道君莫要负我。”这句话来呢。 他只是带着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卑微的期待。 以为等上三日,事情会变得不一样。 一阵无名的哀伤漫上心头,归云仙府所有来的弟子都已经发现这一幕,每个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强压在观书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观书大口喘着粗气连忙跑过来:“谢道君恕罪,我们四公子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他和谁一同离开了?” 谢春山的语气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带着些许暗哑。 “啊??”这话太暗淡,观书甚至没有听清楚。 “他同谁……走了……?” 谢春山又重复了一遍,依旧从这平静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悲喜。 可整个萧王府的屋檐下铜铃被风撞的吹的乱撞,发出了叮铃铛啷扰人心神的声音。 每个人都觉得这声音刺耳极了。 令人心烦意乱。 “和……和东夷世子……” 观书结结巴巴,大气都不敢喘。 四公子实在是跑得太快了,连他都没有带,反倒是将他留下来应付谢道君。 这是能应付得了的吗? 谢道君那可是个一手便能停雨的人物,观书十分操心自己的小命不保。 同时也担心谢道君一个暴怒,直接一剑斩了萧王府匾额,那可真的是无人能阻止。 然而谢春山并没有。 谢春山平静的听完这句话,一点儿别的动作也没有。 好似与他无关,又好似,抽走了他全部的心气。 观书心里暗暗叹气。 谢道君现在,就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他家四公子既然选择逃婚,那一定是因为早已对谢道君心寒了,即使谢道君选择将所有的东西全部都送进王府来,四公子也绝不会回头的。 观书与萧怀舟自小一起长大,太了解四公子的性格了。 小时候四公子很爱喝酒,也经常会去皇后娘娘的宫殿里偷酒喝,每一次都偷偷摸摸躲在膳房的灶台下,将自己喝得铭酊大醉。 四公子馋所有的酒,而四公子又天资聪明。 任何酒坊酿造的酒四公子只需要一闻便可知道由什么水酿造,在什么季节开坛。 甚至四公子还未开始入学堂读策论,就已经因为出神入化的酿酒记忆而闻名于王都。 可有一回冬日,四公子因为喝醉了没有能来得及去参加皇后娘娘安排的宴会,萧帝狠狠斥责了皇后娘娘,说她教子无方,没有能够给皇子们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日之后,四公子再也没有碰过酒。 即使他再喜欢,再贪恋。 也再也没有碰过。 四公子小时候的玩物也是。 一只纯白的波斯猫,说是东夷那边进贡来的。 四公子可喜欢了,夜夜要抱着那只猫入眠,将自己最爱吃的糕点碾碎喂给小猫。 不开心的时候,会搂着小猫大哭一场,将头埋在毛茸茸的怀里深深嗅一嗅,便可以吞下所有的苦楚重新面对幽深皇宫。 直到。 那只小猫某日不知为何发了疯,将在花园里散步的明贵妃给抓伤了,明贵妃当时刚好身怀六甲。 即使太医连夜拯救,也挽回不了那个孩子化成了一滩血水的结局。 那一夜四公子抱着小猫跪在大殿前跪了整整一夜,安静等着禁足和处死小猫的旨意。 四公子没有挣扎,也没有歇斯底里。 他沉默的回到宫里,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买通了要处死小猫的太监。 他为了那只小猫抗旨不遵,欺君罔上。 四公子努力救下了那只小猫。 可他并没有将小猫带回来,而是转身让观书送去了宫外的人家。 从此之后,四公子再也没有问过关于那只小猫的消息。 一个字也没有问过。 所以观书太了解四公子了。 四公子说不要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不要了。 甭管四公子曾经有多喜欢这件东西,多依恋这件东西。 说丢那就是彻彻底底丢了。 一丝一毫都不会回头。 谢春山接收完萧怀舟真的跑了这个信息之后,语气十分平静:“我先将东西放下,你给他们带路。” 像是以主人之姿在交代事情。 观书不忍心戳破谢道君的面子,只能沉默的垂头应了。 又忍不住用不忍的眼神看向谢春山。 谢道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四公子放弃了吧。 路上静悄悄的,刚才簇拥在萧王府门口密密麻麻的人,此刻全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谢春山身上。 一身如火嫁衣,落寞而倔强的站在原地。 今日因为是接亲,所以谢春山并没有配剑,两只手空落落的放在身侧。 他本就生得眉目清隽,淡若远山,如今因为一身红衣的缘故落魄站在雨中,好似一个被拉下神坛的谪仙。 风流皆不在。 被弃于红尘之中,天地之间。 唯剩孤寂。 萧怀舟同故里祁走了。 在他们约好的第三日。 他带着十里红妆,千只灵鹤,还有两世的歉意,去接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一场春雨拂过,淋漓爱恨交织。 唯有谢春山一人站在原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 他从站立的姿势侧过身,用生涩的声音对着归云仙府的弟子们道:“你们先将东西放进去。” 灵鹤振了振翅膀,衔着无数聘礼和天材地宝飞入萧王府。 观书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归云仙府道长们鱼贯而入。 将原本十分开阔的萧王府摆了个满满当当。 谢春山是最后一个踏进去的。 他手中捧着那件亲手织就的正红色嫁衣。 嫁衣上翻飞的凰鸟,与他身上嫁衣裙摆处绣着的凤鸟交相辉映,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谢春山捧着嫁衣,一路走进了他曾在萧王府住的主殿,然后将嫁衣的托盘妥帖安置在书案上。 书案上陈墨已干涸,起了一层带着光晕的墨皮,连毛笔也被搁置在一旁没有清洗。 而空荡荡的桌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封封好的信笺。 封印上着墨:“和离书”三字。 谢春山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摆放嫁衣的托盘,便被那托盘压了两根指节在下面。 但他浑然不觉疼痛。 “和离书”三个字,分明是黑色墨水写就,却不知为何刺眼的狠。 只肖多看一眼,就会觉得眼眶发涩发酸…… 谢春山没有打开看。 那夜萧怀舟在他面前十分乖顺,连在婚书上按上手印都没有拒绝。 却原来早已备下了和离书。 谢春山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真正的因果。 不仅仅是白纸黑字写在道经之上,简简单单十四个笔画。 墨痕染纸,透的却是心。 修道一途,应允他先爱遍世人,走入滚滚红尘。 犯遍过错,情劫加身,才算是真正经了一场因。 观书站在他身后,被四公子在桌案上放的这玩意儿吓得瑟瑟发抖。 怎会如此? 谢春山神色平静,目光一一扫过自己屋子里曾有过的东西。 戏谑过的汤池池水尽凉,谢春山想到重生以来那一日,萧怀舟将他丢弃在池水中的模样。 原来一直是恨着他的吧。 前尘尽灭,国破家亡。 萧怀舟凭什么会再一次接受他呢? 谢春山将嫁衣整理好,骨节分明的手从嫁衣上轻轻拂过,然后将婚书整整齐齐摆在嫁衣旁。 与婚书一笔之隔,就是萧怀舟准备好的和离书。 今日与君,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欢天喜地)(准备聘礼)(绣好衣服)(迎接老婆) 然后眼巴巴等来了一封:和离书。 (望妻石)谢春山:我老婆可能把字写错了。(不相信)(拒绝)(绝无可能)(自我欺骗) 应读者要求此处应有bgm: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第30章 有一瞬间,谢春山是真的想将那封和离书烧了。 只要烧了,只留下婚书。 这婚由不得萧怀舟不承认。 可指尖火焰半明半灭,谢春山又住了手,只是单单将和离书妥帖放平,收入袖中。 这是萧怀舟的选择。 他们说了,心悦一人,就该是为那人考虑,哄那人开心,而不是强迫。 他虽然不懂,为什么不可以强迫,但心中感觉告诉他,萧怀舟或许并不喜欢被强迫。 萧怀舟不喜欢的东西,他就不能去做。 谢春山收到和离书,对着观书和众人道:“你们在这,我去寻他。” 话音落下,人已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 徒留下归云仙府的弟子们一脸懵:王都,是可以用法术的吗??? -- 萧怀舟和故里祁是骑马跑的。 他们不是修仙之人,出了王都城不能御剑飞行,最快的方式就是策马狂奔。 是真的在策马狂奔,已经太久,没有这么肆意的骑过马,萧怀舟几乎要将重生以来所有的抑郁不得志全都发泄出来。 只三日功夫就已经到了距离王都数百里之远的地方。 这一路上颠的他连高马尾辫都来不及扎,一头青丝凌乱的散在肩膀上。 故里祁别过头看的时候,一下子就被这种破碎的美感震撼了。 他们草原上都是糙汉,好几天连日奔波的话,一定早已经胡子拉碴满脸风霜,沧桑的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十岁。 可萧怀舟完全不一样。 分明是王都城出了名的病弱公子,可偏偏骑在马上的时候。 停下来,便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潇洒美少年。 驰骋起来,却难掩身上一夫当关,傲杀万户侯的气势。 萧怀舟有千种模样,偏偏每一种模样都生在他的心上。 故里祁心里美滋滋的:“要不要停下歇歇,再吃点东西?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 你看你都瘦了,要是将这么瘦弱的皇子带回草原去,一定会被父君责备没有好好照顾萧怀舟。 萧怀舟“吁”一声,勒停了马,调转马头往旁边的一家驿馆走去。 他将手中的缰绳一甩,一个纵身跳下马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心。 原本细腻的手掌心中已经被缰绳勒出了一道红色的痕迹,磨破的皮隐隐约约刺痛着。 萧怀舟不甚在意的揉了揉,年轻的手掌果然是肌肤细腻啊。 上一世他为了练好憾天弓,日日夜夜在花楼校场操练,别说是手中长茧子,连整个手掌心的掌纹都不知被磨破了多少次。 后来那只手掌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这才能握起憾天弓。 他凭借一把憾天弓,纵横马上,南北征战,若不是因为…… 总之那一次大厦将倾,换做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力挽狂澜于既倒。 萧怀舟从回忆里收回心思,掏出一些银色给驿馆仆从,买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骏马。 付完钱之后,萧怀舟一鞭子抽向骏马腹部,两匹骏马嘶鸣声声,挥着蹄子就拉着空荡荡的马车往城外去。 故里祁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拉着马绳:“你为什么每到一个地方就要买马车?买了又不坐,你们大雍朝难道私奔还有这种习俗?” 萧怀舟慢悠悠回到马上,一边拽着缰绳,一边随马车往城外走。 “既然是私奔,肯定得万无一失。” 话语间他们二个人就随着刚才买的马车来到城外。 城外有一片小树林,树林的尽头是两处分岔路口,两条路会通往不同的方向与城镇。 萧怀舟将马停在分岔路口,随意让马车自己选了个方向,目送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才调转码头往另一个方向。 故里祁后知后觉的看明白:“我懂了,你这是在用你们大雍朝的话来说,叫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对不对?你是怕有人追你,可谁会千里迢迢追你啊,咱们俩成亲可是两朝都应允的!” “……该不会是那个冷冰冰的谢道君吧?” 故里祁皱了皱眉头。 那跟一个冰块一样的谢道君,不至于这么认真吧? 听说他们修道的都冷心冷情,更何况谢道君修的还是无情道,应该不可能再追过来吧? 正思索间,忽的听到远处一片破空声,无数支羽箭擦着他们二人的耳边飞向他们身后刚刚分开的那辆马车! 尖锐的箭头毫不客气地钉入马车车身,发出刺耳的声音。 前方的绊马绳从马腿根部勒过,一下子掀翻了两匹枣红色骏马,只留下一节车厢轰然坍塌。 其实算是十分豪华的车厢几乎是一瞬间四分五裂,车门一下子滚出去好远。 尘土飞扬。 故里祁大惊失色:“听说江南富饶,最近水患流行,可能会有山贼,该不会是有山贼盯上咱们了吧?” 萧怀舟皱眉不语。 没等他细想,耳边再一次传来了白羽箭的破空之声。 他对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萧怀舟一把拽住故里祁的手,从马匹上一跃而下,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落入草丛中央。 幸好萧怀舟为了逃婚方便,穿了一身便捷的衣服,手腕脚腕都用束带束住了。 此刻动作迅速,没有飘逸的长袖,完完全全不影响他的发挥。 他们滚入草丛之后,白羽箭的方向就有些被遮掩,发箭的声音逐渐减缓,到最后销声于无。 半人高的草将他们二人的身形掩埋,萧怀舟这才借着这高度探出半个头来。 周围已经零零碎碎有了一些围观的百姓。 此处是江南富饶城外,来来往往附近城镇之间做生意的百姓都会途经这里。 忽然就有一辆马车翻倒在道路中间,还摔得四分五裂,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故里祁常年在草原上磨练,耳力也不错,听到没有白羽箭的声音就想要探出头去看。 萧怀舟伸手按住故里祁的脑袋,将故里祁再一次摁回草里。 无人打理的杂草一下子钻进故里祁的鼻孔,痒得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即使是这些动静,依旧没有惊动白羽箭。 这让故里祁更加好奇,这些白羽箭到底是谁放的? “这人箭法不错,隔着这么多来来往往的路人,竟然准确的击中了马车,我记得刚才马车跟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路上可有不少的行商,他们竟然毫发无伤!” 故里祁忍不住往两边树上打量,虽然两旁的密林里有参天大树,可是如今这个季节,还不到树木顶茂盛的时候。 一眼便能瞧见大树树顶上一个人都没有。 根本无法藏人。 到底是从哪里射出的箭? 萧怀舟却一直眉头紧锁:“不是人射出的箭。” 故里祁满脑子写着懵逼:“不是人难道还是鬼?鬼能射箭?” 萧怀舟看了一眼天色,这三日,一路其实都在下雨,唯有今天雨水没有平时那么密集。 甚至还露了少许天光。 所以今日才会出这白羽箭。 萧怀舟认识这白羽箭。 “是三清宗。”萧怀舟脸色越发凝重。 “三清宗?!宗门的人?”故里祁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不是说好那些修仙的人根本就不会管凡尘俗事吗,这怎么还用上了法术攻击了。 故里祁扭头看向身侧的人,萧怀舟的脸色并不是太好。 三清宗的追踪之术,他上辈子就见识过。 这些仙门的东西本不该用在凡人之间的争斗上。 然而前世因为萧长翊与三清宗苟且,狼狈为奸,导致萧怀舟去守城门的时候,遭到三清宗的算计。 起初他也以为只是单纯的箭雨攻击,可是那些箭准头也未免太绝了。 萧怀舟从七岁之后一直偷偷摸摸在练习射箭,对于射箭这一道,他可以说是非常专精。 寻常人即使再如何天赋异禀,最多也只能操控三只白羽箭,百发百中。 可两军交战,数万人冲锋陷阵,烟尘滚滚之中,竟然有数万只白羽箭跟长了眼睛似的往他身边的士兵身上扎。 甚至完美的避开了身为阵前主帅的萧怀舟。 这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了。 这根本就不是常人之力! 萧怀舟从来没有忘却过那场战役,重生以来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同他一起出征,却死在沙场上的数万将士。 他也是到后来才知道,那些白羽箭的主人根本就不是射箭者,而是三清宗的道长。 由法力操控的白羽箭,怎么可能不百发百中。 分明是凡人的战场,却有修仙者插手进来。 萧怀舟凭借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办法力挽狂澜,最后只能眼睁睁的带人退到王都城内。 这一退,便是大军压境,国破家亡。 当时他区分出这些箭不一样的地方,除了百发百中数量极其多之外,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天气晴朗的时候才会出现。 一旦下雨或者说尘霾满天,三清宗根本就不会出手。 这逃婚的三日,他每路过一次城池就会买一辆马车同自己分道而行,就是为了麻痹谢春山,制造自己四处乱跑的假象。 难得今日没有下雨,天气稍微有些转晴,萧长翊就迫不及待出手了! 三清宗果然与萧长翊勾结颇深。 不仅仅是他前世以为的到后期才被萧长翊买通。 或许从一开始,或许从明贵妃升任贵妃的那一刻,又或许…… 从母妃宫殿离奇起火的那一日…… “我现在还不知道三清宗法术到底是靠什么追踪人的,但他们招招致命,我们必须分头行动。” 萧怀舟一脸严肃。 故里祁知道孰轻孰重,也就噤了声,一副任凭萧怀舟安排的样子。 “三清宗的人并没有接触过你,所以追踪术只可能在我一个人身上。” 萧怀舟想到那时他请三清宗的人回府给谢春山治疗伤口,也许是在那一刻,某个符箓就已经混入其中。 “待会儿我引开白羽箭,你往东夷边境跑,我们在那里会合。”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萧怀舟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避开白羽箭击中药害还是可以的。 故里祁几乎是立刻否决:“太危险了,我才不走呢。我跟你虽然没有行完大礼,但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媳妇儿,你们大雍朝说的那句话,我始终奉行着。” 故里祁狡黠一笑:“生同寝,死同穴。” 嗯,挺有觉悟的。 萧怀舟递给故里祁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默默的看了一下故里祁略有些稚嫩的后脖颈。 思索着应该从哪里下手,能够干脆利落的把他打晕,丢在草丛里。 他自己受点伤倒没什么,但是故里祁身份贵重。 逃婚是他选择的事情,若是因为此事连累了故里祁,那就要出大事。 萧长翊很明显是冲着一定要搞死自己的目的来的,在这种时候还没有撕破脸的时候就动用三清宗。 那是摆明了让他死在王都之外,绝不能活着回去。 “行,那咱们俩一起跑,你常年在草原上面,应该可以听声辨位,帮我寻一寻三清宗到底在哪个方向。” 萧怀舟故意这么说。 故里祁十分乖巧的四处张望。 就在故里祁背对着萧怀舟的时候,萧怀舟快准狠,飞速出手。 一个肘击撞在故里祁后颈之上,前者立刻周身软软躺在草丛里。 幸好故里祁年纪比自己小了两岁,萧怀舟没费多少劲,就用荒草把故里祁遮掩住,然后伸手从故里祁腰间拽出一只树枝做的哨子。 他将那个哨子放在口中用力一吹,悠长的哨音冲向天际,很快就从天际传来一声嘶鸣。 是一只鹰。 生活在大漠里的猎鹰。 东夷因为是草原游牧民族,所以皇室子弟都会配备自己的猎鹰。 猎鹰除了用来打猎之外,更有通风报信的极佳功能。 萧怀舟在这通风报信上吃了不止一次亏,大漠铁骑在萧长翊手中,还真能算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有时候萧怀舟真的很佩服他这位二哥。 无所不用其极,所有能利用上的手段萧长翊绝不会放过。 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是一个绝对狠心的人。 猎鹰接收到来自主人哨子的信号,在天空盘旋了三圈之后就往东夷的方向飞去。 萧怀舟将哨子重新放回故里祁怀中,这才安下了一条心。 他现在可以安心去引开三清宗,猎鹰不出一日功夫便会将东夷的人带过来,确保故里祁安全。 萧怀舟不再浪费时间,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一个纵身就从藏身的草丛里闪了出来。 飞身上马,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腹部,枣红色的骏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青衣短衫,少年风流。 如同天光乍现一般冲出人群,往人烟稀少的道上跑。 白羽箭几乎是在瞬间发现了萧怀舟身上的气息,立刻破空追来。 萧怀舟丝毫不惧,眼见着一支白羽箭已到身后,他拿脚勾着脚蹬子,倒挂金钩悬在马腹上。 去势凌厉的白羽箭堪堪擦着马脖子飞过,顺势削断了一截马鬃。 萧怀舟猜的不错,追踪符真的在自己身上。 他回头往草丛望了一眼,确认过安全之后再不留恋,飞速撤离。 常年淫浸于射箭,让他对白羽箭离弦的速度十分熟悉。 即使有仙法加持,也绝对不会超过弓弦所能承受的速度。 而他脚下这匹马是昔日太子所赠,难得一见的好马。 全力加速冲刺的过程中,他只需要躲避掉三只追踪的白羽箭,给这匹马充足的加速时间。 接下来的白羽箭就赶不上这匹马的速度了。 甩掉白羽箭之后再进入城池,在九曲十八弯的小巷子里来回躲避的话,即使对方是修仙者,也绝对不可能让这支箭转无数个弯射在他身上。 制定好计划,萧怀舟重新坐直身体,毫不犹豫夹紧马腹猛的一踢。 第一支追过来的白羽箭被他倒挂金钩躲过。 第二支紧接着破空而来的,因为感知了上一支箭的失误,将萧怀舟上下的境地全都封死。 萧怀舟不得不随手扯掉自己衣袍下摆,在长箭追踪而来的时候硬生生用衣袍接住,猛地绕着转了几圈卸了力。 衣袍尽碎,但也逃过一劫。 可第三只白羽箭再来的话,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身下的马很明显已经竭尽全力,两个鼻孔不停的向外喘着粗气。 若萧怀舟再有什么大幅度动作躲避的话,一定会引起马的减速,到时候就会迎接第四支白羽箭。 萧怀舟准备硬扛。 只不过是拿肩头硬扛。 让这只白羽箭射在他肩胛骨位置。 一来由法术凝成的箭,在感知到符箓主人鲜血的时候,很可能会瞬间消散,以麻痹对方。 二来,肩胛骨受伤是整个上半身最佳受伤的点,只需要稍稍休养就能恢复。 这是自损八百最好的方式。 萧怀舟压低身体,往左侧稍微偏一点,耳尖略微一动,便能听到第三支白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萧怀舟闭上眼睛,已经准备好在一瞬间竖起身体,用左侧肩膀硬扛一次。 就在这时,一道一闪而过的金属光泽略过他的眼睑。 第三支箭怎么是金属的? 萧怀舟猛的睁开眼,入目却是满眼的大红色。 刚才那道掠过眼睑的光泽果然是剑光。 但不是白羽箭的剑光。 手持长剑的红衣道君,一剑便斩开破风而来的白羽箭,刚才还嚣张的箭头几乎是在一瞬间怂了。 整只木头的剑身都在颤颤巍巍。 似乎是惧怕的很。 萧怀舟倒不知道,原来法术对法术之间也有惧怕的吗? 不仅如此,只瞧见那人一手举剑向天,炫目的符箓之光从剑身上骤然亮起,那把剑忽然就好像产生了吸引力一样。 分明没有下雨。 远处却雷声轰鸣,很快刚刚获得一线天光的天空就好似被密密麻麻的阴影给遮盖了。 自王都的方向过来,有数以万计之箭羽,齐刷刷的往他们所在地破空而来。 这令人震撼的场景,连曾经立于千军万马之前都没有退缩一步的萧怀舟都不免有些胆颤心惊。 他现在可是活靶子呀。 这数万之羽箭若是射在他身上,他这具身躯可比凌迟千万刀还要破碎的多。 可他看向旁边立着的红衣道君,忽的就安下心来。 红衣道君单手执剑,很轻松的挽了个剑花。 万箭齐发之下,不知是何原因,全都在距离他们身体三尺的地方停了攻势,仿佛有个无形的结界护着他们二人。 谢春山面无表情,冷冷盯着那些羽箭。 萧怀舟却从每一根羽箭的背后,看见了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好像幻像,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在谢春山一剑碾碎所有羽箭的同时,那些个幻象里的人脸忽然声嘶力竭的哀嚎起来。 虽然是无声的景象,可是让人看着却犹如人间炼狱一般。 肝胆俱寒。 曾经在战场之上逼退他千军万马的数万羽箭,谢春山只用了一瞬的功夫,便全都消匿于无了。 包括那些背后的景象,也皆在声嘶力竭之后化为尘埃。 不复存在。 “三清宗,止于大雍三百一十七年。” 谢春山收起长剑,眼底漠然。 口中说出刚才未说完的一个字: “灭。” 萧怀舟打个寒颤。 他忽然想起来了,在刚才那些幻想背后挣扎痛苦的人脸,分明是他曾在三清宗门口跪了一夜,那些跑出来讥讽嘲笑他的人。 一模一样的,天差地别的神情。 刚才谢春山说……三清宗灭了? 就……灭了??? 就这么一弹手? 由归云仙府设下百年,兼任国师之职的三清宗上上下下四百多修仙者…… 都没了…… 萧怀舟扭头看向那个红衣执剑的冷漠道君。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一世他分明拿三清宗要挟过谢春山的性命。 而谢春山也曾为三清宗妥协过。 萧怀舟忽然觉得自己在无情一道,对谢春山所知甚浅。 谢春山远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无情与果决。 他下意识就想要跑。 脚下动作也没有停,潜意识里忍不住就夹了夹马腹,一做力整个人便冲了出去。 可谢春山却丝毫不急,不紧不慢的悬在半空中。 不管他剩下的那匹马跑得有多快,谢春山始终双手背在背后,与他相距半尺的距离。 萧怀舟忽的就泄了气。 他勒了勒马绳,“吁”一声慢慢停下来。 既然已经被谢春山追上,跑肯定是跑不掉了。 他决定认命。 萧怀舟从马上翻身下来,与谢春山四目相对。 谢春山很平静。 但萧怀舟他更平静,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被追上了,你要怎样?” 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但嫁是绝对不可能嫁的。 他萧怀舟既然已经选择放下的东西,就没有再捡起来的道理。 谢春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三日到了,我们成亲。” “谢春山,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你既然想起来了就该知道,我有多恨你。” 萧怀舟往后退了两步。 眼底满是戒备,毫无温情。 谢春山朝他伸出手。 萧怀舟冷嗤一声:“怎么,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是准备用强吗?将我绑回去,和一个活死人成亲?” 修长的骨节落在萧怀舟背后。 谢春山的掌心很炽热,热到萧怀舟几乎要忘了,他分明修的是冰冷无情的寒冰心法。 这炽热的掌心贴在萧怀舟后背上,他想着若是谢春山真的用强,他便以自损的方法,逼得谢春山放手。 可那只手掌,只是在他背后停留了片刻,便从他身体抽出一张符咒。 那道明黄色的符咒萧怀舟很眼熟,是三清宗的,多半是那道追踪符。 符咒在谢春山手中化为灰烬。 谢春山的语气,多少有些暗哑。 “你要和离,我依你。”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三清宗,卒。(威武霸气)(杀伐果断)(为老婆前世报仇) 萧怀舟(一脸鄙视版本):但凡你上辈子有这么果断,都不用追妻火葬场!!! 注: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31章 谢春山站在那里,可怜的像是一只遭人遗弃的小狗。 一身骄傲被碾的粉碎。 萧怀舟有些动容,却又觉得这种动容,不过是一种恻隐之心。 若说有多少不舍,却还真没有。 周遭呼啸而过的风有些大。 萧怀舟好像是听清楚了谢春山在说什么,又好像是没有听清。 他扯了扯嘴角,原本是想要告诉谢春山。 在凡间,签了婚书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之所以会写下和离书,是担心对归云仙府没有一个交代。 人间多薄凉。 约定好的东西都可以作罢,送上门的聘礼也可以退回去,山盟海誓也依旧可以摧毁。 就像是曾爱过的人,也会彻底死心,再也提不起一丝不忍。 可谢春山却好像很认真,很认真的对待那份婚书。 即使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他们二人签字和归云山府的仙印。 没有互拜天地,没有送入洞房,也没有昭告天下,他们二人成亲了。 一纸空文。 谢春山竟然那样认真,认真的像个懵懂无知的孩童。 萧怀舟莫名觉得有些悲哀。 “谢春山,放手吧。” 谢春山恍若未觉,也不知是不是刻意避开这句话。 “三清宗的符咒在你身体里停留太久,恐有伤根气,晚间我替你查一查。” “我要同故里祁回东夷。” 谢春山动作微顿,将手中长剑悄然收了:“此处山雨欲来,夜寒风重,先找个地方歇脚。” 萧怀舟叹了一声,准备作罢。 倒不是不想赶谢春山走了,而是刚才被谢春山取出符咒的地方,这会儿阴疼阴疼的。 让萧怀舟不得不感慨一下,属于修仙者的能力真是不可小觑。 若刚才追杀他的人真是三清宗,那幕后黑手一定是萧长翊。 即使三清宗被灭,萧长翊也决计不可能就这一张底牌。 萧长翊既然派人来追杀他,可见已经发现了他之前演戏的迹象,想要千方百计阻止他去东夷。 萧怀舟抬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前方的谢春山。 很奇怪。 谢春山分明是灵府尽碎,不该拥有的法力。 可是却好像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莫非是谢春山回归云仙府去求婚书的时候,长屿老祖那个老头顺手给他治了一治? 那倒是省得他顺带拿个玲珑骨回来呢。 于是萧怀舟转变了策略。 “我一定会和故里祁去东夷,但你可以跟着。” 年少时期的激烈的感情,终究会随风飘散。 他重活了一世,最是明白利益人心,皆为算计。 他同意谢春山跟着,也不过成为了一种算计。 若谢春山恢复了修为,那倒不失为一个很大的助力。 至少他可以带着故里祁平平安安的回到东夷。 至于婚书的事。 反正和离书他也写了,又没拜过堂,这事儿大雍也不知道。 就当只是一场儿戏,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推了,只有谢春山一个人认真罢了。 隔了片刻,这一次谢春山没有在回避他的话题。 而是用十分平静的语调答了一句。 “好。” 这是想要跟着他们的意思。 萧怀舟撇撇嘴,不再说话。 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谢春山这句话里面有多少暗藏的波涛汹涌。 也不想去想,自己接下来还会怎样算计谢春山。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杂了。 萧长翊已经可以明目张胆对自己出手,可见背地里萧长翊拥有的势力绝对不可小觑。 他这会儿完全没有心思放在谢春山身上,他要赶紧回到东夷,一来是给东夷一个交代。 二来是拿到那些治水要术,控制今年夏天的黄龙之灾,稳住太子之位。 第三,便是和东夷王好好商量或者合作一下,看能否让东夷站在太子这边。 “那我们现在调头回去找故里祁,刚才为了躲避追杀,我把他一个人扔在草丛里。” 算算时间,看看天色,也不过才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故里祁多半没醒。 萧怀舟与谢春山一前一后走在官道上,周遭来来往往的百姓忍不住对他们二人频频侧目。 一人少年如劲竹,手束腕带,青衣黑发。 一人白袍仙骨,寒霜逼人,却亦步亦趋走在少年身后,一双淡泊眼眸。 唯有看向少年的时候,才会平添几分温柔神色。 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了三里路,萧怀舟回到了藏匿故里祁的草丛里。 他在草丛里来来回回摸索了好几圈,将二人藏身处有半人高的草丛周围全都走了一遍。 却完全没有发现故里祁的身影。 谢春山默默站在旁边,指尖捻着一簇小火苗。 不知是什么法术,但将有些暗的四周通通照亮,不放过任何一处死角。 脚下的草丛有一片被压倒的痕迹,隐隐约约可以判断,这里确实曾躺着一个人,还躺了不少时间。 毕竟这些草还没来得及恢复过来。 这说明萧怀舟并没有找错地方,那就奇怪了。 莫非是故里祁提前醒了,然后发现自己不见了在四处找他? 这个可能性很低。 毕竟故里祁不是第一次被自己砸晕了,点穴晕厥的时间至少也有两个时辰。 萧怀舟再次找寻了三圈,确认周围确实毫无人影,这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故里祁多半是出事了。 想到这个,萧怀舟忽然扭头看向背后的谢春山。 双目对视,萧怀舟眼底皆是质疑。 有那么一瞬间,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想起刚才谢春山毫不留情,抬手灭了三清宗的模样,便想都不想就问他。 “故里祁人呢?” 是不是他做的? 谢春山冷心冷情,知道故里祁带着自己逃跑,想要对故里祁下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谢春山从萧怀舟的眼神里,读出一片冰冷。 萧怀舟之前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一抹受伤的神色自谢春山的眼底蔓延,心口的某一处忽然无端端的刺痛。 像修炼功法时候的走火入魔一般,压抑的胸口闷闷的,涩涩的。 可谢春山自己依旧懵懂。 他不太理解,这会儿心头翻涌起来的莫名的酸楚情绪是什么意思。 他面对萧怀舟坦坦荡荡,何来忽如其来的委屈? “我不知。” 谢春山坦诚开口。 谢春山从不说谎,这是一个优点。 萧怀舟收敛质疑的目光:“我去寻他。” 谢春山却站在他去路之前,寸步不让。 “会有危险。” 身为修仙之人,敏锐的嗅觉让谢春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新鲜的很,甚至在这血腥气周围还有些许的煞气缭绕。 如果这股血腥气属于故里祁,那必然是冲着萧怀舟来的。 萧怀舟会有危险。 “所以你拦着我?” 萧怀舟有些好笑的抬头与谢春山对视。 后者不明所以,那还是温顺点了点头。 目光坚定,如稚子般清澈。 “你可知故里祁是我大雍朝的盟友。” “知道。”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故里祁。” “可东夷,灭了大雍。” 萧怀舟心中一痛。 谢春山说的没错。 上一世,东夷灭了大雍。 哪怕是萧长翊领着东夷卷土而来,可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是,确实是东夷的铁骑踏破了大雍城王都,掠夺了大雍的土地,残杀了大雍朝无辜的百姓。 而东夷铁骑,和故里祁并不可分割。 萧怀舟知道谢春山的意思。 谢春山此人单纯,入世不深,不通人性。 他只知若有人对不起他,不该去救那人。 他不知帝王之术,权谋之心,任何东西都可以迁就,都可以略过不提。 萧怀舟也不想同他解释。 赤子之心,才是修成正道的唯一坦途。 若高悬明月学会了人世间纷纷扰扰的人心算计,谢春山便不再是谢春山。 “谢春山,上一辈子,你也害死了我。” 最简单直白的道理,需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戳破。 萧怀舟抬起头来,目光与谢春山平静相接。 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恨意,亦没有前世的炽热。 只有平静。 令人无端端坠入深渊的平静。 刚才胸口翻涌起来的酸楚感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 谢春山又有了那种感觉。 那种被质疑,被不信任,退一步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 谢春山不懂。 他往后退了一步,给萧怀舟让出了一条道。 他虽然不懂,可他明白一件事情。 萧怀舟想要去做的事情,就不可以拦着他。 否则萧怀舟一定会不开心。 从今日起,他不会阻止萧怀舟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救任何自己想救的人。 他会跟在萧怀舟身后,若萧怀舟有危险,他守护。 若萧怀舟要弃他,他便接受。 萧怀舟是他的道。 他,只顺他的道。 白衣道君神色清冷,眼神却无辜。 萧怀舟心底的某一处软了一块,方才觉得刚才自己那话太直白,太伤人。 其实谢春山不懂人世感情,所以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才会执着的阻止自己去救故里祁。 他伤了谢春山。 他应该好好教导他。 于是萧怀舟放缓了语气:“谢春山,你可知何为朋友?” “不知。” “故里祁便是我的朋友,我们的朋友。如果一个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那么当这个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也一定要对他出手相救。这是我们人世间的道理,而这种方式跟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 谢春山似懂非懂,重复了一句。 “我们的?” “嗯,我们的朋友。” 谢春山细细咀嚼了这几个字。 他其实还是不明白朋友是什么意思。 可他知道“我们”是什么意思。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对他说“我们”两个字。 也就是说,他与萧怀舟是一起的。 他们要在一起,去救别人。 故里祁是那个别人。 谢春山原本失魂落魄的眼底闪过一抹小小的神采。 可萧怀舟却错过了。 他满脑子都是故里祁到底在哪里? 刚才三清宗已经被谢春山抬手灭了,所以带走故里祁的人一定不是三清宗的。 那会是谁? 萧怀舟一边思索一边往远离城门口的方向寻找。 谢春山不急不慢跟在他身后。 只要他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那抹令人安心的白色衣袍。 他跟故里祁分开的地方距离城门口并不遥远,而且还是在官道的岔路口,这里人来人往的,若是刚才有人明目张胆的带着故里祁回城,一定会引起不少的骚动。 而他和谢春山在官道的另一头,一路走回来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和事。 所以故里祁一定是在城中。 而唯一一种无人察觉就能把故里祁送入城中的方式便是乘坐马车。 这座城镇距离王都有些偏远,毕竟是萧怀舟纵马驰骋了三天才到达的城池。 所以乘坐马车的人很少,能买得起马车的人更少。 萧怀舟每往城门口走一步都在仔细查看,终于在雨滴落下之前发现了两道深深浅浅的车辙痕迹。 刚才虽然停雨了一会儿,但是路上还是泥泞的很。 这两道车辙痕迹比他刚才租赁的空马车痕迹更加深一寸,很明显是载人进去的。 萧怀舟拧着眉头跟随着这两道痕迹往城里走。 已到日暮时风,刚才出城的时候还喧喧嚷的大街,现在渐渐有了收摊的趋势。 再加上零零星星的小雨点落下来,商户都捧着油抹布,纷纷将面前的摊位盖上。 没带有伞和蓑衣的百姓冒雨往家中跑。 城中大街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萧怀舟走在前方,虽然周围都是细雨飘落,可却没有一滴能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回头。 谢春山在他背后用法术撑起一片晴朗的天,似乎对于他们这些修仙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萧怀舟不想回头,也不愿回头。 人就是这样奇怪,若是亲眼瞧着别人对你好,心中便会生出几分愧疚来,让你对这个人逐渐心软。 可若是眼不见为净的话,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去享受这种偏爱。 还不会有任何的愧疚之心。 马车车辙印在右拐之后消失在一家医馆门口。 是个清清冷冷的医馆,门口挂着的写着“医”字的布条看起来很陈旧,应该有了很多年头,连上面的笔墨都褪色了几分。 阶梯两旁生长着不少杂草,可见平日里也不是踏破门槛的有连续不断的病人来。 大雍朝国力强盛,每一个城池之内医馆无数。 这家破破烂烂的小医馆确实门可罗雀。 可萧怀舟偏偏在这家医馆门口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来,他背后的人语气温润。 “我可以用追踪术。” 谢春山站在雨中,每一滴飘落的雨皆从他身上。 片雨不沾身。 小追踪术是归云仙府一道简易的法术,如果是用来寻人的话,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归云仙府的弟子皆会小追踪术,大部分是用来寻找那些流落在山川湖海里的天才异宝,用于修炼。 萧怀舟摇了摇头:“不必。” 他几乎可以断定,故里祁一定在这家医馆里。 不为别的,只为门口破布条上挂着的那个“医”字,是太子的手笔。 萧怀舟不禁想起前世的某个人,太子心心念念的某位姑娘。 最终也没有能够成为太子妃的某位姑娘。 他还记得重生之后,他曾经和太子打趣,若是真心喜欢那位姑娘,就不要藏着掖着不告诉人家,早日把人娶回去才是。 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了这位姑娘,或者说与这位姑娘有关的东西。 萧怀舟掀了帘子踏进去,谢春山亦跟在他身后。 医馆里浓烈的中药味一下子钻入两人鼻孔,带着辛烈的苦涩。 萧怀舟却从这药味中,嗅出了一道非比寻常的血腥味。 新鲜的血腥气,意味着有人失血过多。 医馆里无人招待,萧怀舟三步并作两步往堂后走,绕过屏风就瞧见了躺在木板上生死不知的某个人。 故里祁浑身上下几乎成了血人,要不是勉强凭借他衣服上显眼的狼毫,还有充满了异族风味的头饰。 萧怀舟几乎要认不出眼前人了。 只不过才分别了一刻钟,故里祁怎么会伤成这样? 有个青年男子听见动静,手里捏着银针转过脸来。 “你们认得他?” 萧怀舟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个青年男子“唔”了一声,自顾自扭过去继续为故里祁施针。 “他身上伤挺多的,也流了不少血,刚才有辆马车经过我的门前就把他扔下来了,我起初还以为是个死人呢。” 故里祁的肩头被人狠狠扎了一箭,皮肉外翻,一层一层的鲜血浸透了纱布,旁边放着铜盆里面已经深不见底,成了暗红色。 但这一箭避开了要害,穿透整个肩胛骨,既让故里祁重伤,又不会让故里祁死亡。 萧怀舟皱着眉头,他还没有想通幕后的人,到底是几个意思? 如果那个人想要给自己安排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挑起东夷和大雍之间的战争,就应该直接杀了故里祁。 那时的故里祁本来就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可背后黑手却偏偏要费尽心思的把故里祁丢在马车里带进城,甚至还丢弃在这家医馆门口。 这摆明了是不想要故里祁死。 真是奇怪。 谢春山站在背后,面色凝重。 故里祁肩头的伤口处,无数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气息交织在一起。 大夫手中的银针只是在做着徒劳无用的止血。 却不可能止得住。 这伤,很奇怪。 黑色气息不停的让故里祁流血,却也一寸一寸渗入筋骨,保护着故里祁的心脉。 保他不死。 “哎呀呀,这血怎么都止不住,要是再这么流下去的话,他就要成人干了。” 大夫絮絮叨叨的,分明是个很年轻的青年,嘴里却有些啰嗦。 听到这青年开口说话,谢春山眉眼一顿。 目光紧紧锁在青年身上,似乎在看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萧怀舟没发现异常,只觉得很是头大。 止血最好的东西就是故里祁一直带在身边的血菩提了,伤故里祁的人肯定也知道故里祁有这个宝贝在身边。 所以才不担心故里祁死了。 可血菩提早就被他拿给了谢春山,这会儿连渣渣都不剩下。 萧怀舟有些忐忑的扭过头,想要问问谢春山能不能用法术先止住故里祁的血。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不想开口。 上辈子的印象太深刻,让他每一个字向谢春山求助的话,都说不出口。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 生老病死,不也是命数使然吗? 他怕谢春山会拒绝。 他把自己再感受一遍那种蚀骨锥心的疼痛。 太痛了。 痛到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不敢问出口。 萧怀舟没开口,谢春山却从锁灵囊里拿出了那块血菩提。 “物归原主。” 谢春山去萧王府提亲的时候,特意从屋子里将那块血菩提拿了出来。 前世他没有准备告诉萧怀舟他用不上血菩提,是因为他不想欠下因果。 只想让这份因果安安静静的了结掉。 可这一世,他却想要告诉萧怀舟,他很感激萧怀舟给他带来了这样东西。 虽然他没有用得上,可是他妥帖保管了,小心翼翼收在身边。 他想要这份因果。 他很珍惜萧怀舟带给他的每一样东西。 也很珍惜萧怀舟。 珍惜这段因果。 可谢春山显然不懂,“物归原主”四个字用在这种时候…… 明显是不太妥当的。 只见萧怀舟看见血菩提愣了一愣,刚才扭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神态,忽然间收了。 换作了一种整个人好像要炸毛的愠怒状态。 好家伙。 感情谢春山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得上血菩提。 自己还把自己的伤给治好了。 这会儿还一脸无辜跟他谈物归原主???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告诉他这些人世间的玩意儿对他完全没有作用吗? 他上辈子的付出就好像是一场笑话。 他为血菩提挨的那十个鞭子,当时在谢春山的眼里一定非常可笑吧。 像弱小的人类捧着自己的真心,试图讨好神,却发现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滑稽的表演。 只感动了自己。 萧怀舟有些接受不了。 谢春山不能用,为什么当时不告诉自己呢? 看他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治好了谢春山,那副雀跃的表情,是会心情好吗?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越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又可悲又可笑。 无心无情的修道者啊,怎会这般高高在上? 他一把从谢春山手中拿走血菩提递给那个大夫,然后一言不发抿着嘴。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大夫抹了一把汗,小心翼翼的给故里祁止血。 萧怀舟皱着眉头,专心致志的盯着大夫的动作。 唯有谢春山一个人,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 白衣道君,满脸懵懂。 人世间的感情太过于复杂。 他怎么也思索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小心翼翼保存好了血菩提。 萧怀舟却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老婆为什么生气?我不是很坦诚吗?(在线等,急) (哄媳妇儿比修道还难系列)(论老婆生气的一百零八种奇怪点)(如何讨老婆欢心) 关照照:闭嘴and给钱,完美。 第32章 青年大夫给故里祁治伤用了整整一晚上。 萧怀舟在屋子里等的烦了,就走出屋子准备透透气。 月光柔和的洒在庭院里,虽然白日里下了一场雨,可现在已经停了。 院子里青石板砖上,湿漉漉的倒映着皎洁的月色,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萧怀舟盯着那轮明月失了神。 他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生气毫无道理。 谢春山都这样了,放下了一切骄傲来跟自己提亲,甚至准备跟自己回东夷。 谢春山难道不知道回了东夷,事情的发展就不由他们两个人控制了吗? 他跟着故里祁回东夷就意味着,他同意与故里祁的婚约。 谢春山可以在大雍朝王都抢婚。 可是他能在东夷抢婚吗? 就算是谢春山敢,他也会阻止谢春山。 所以,回了东夷,就代表着他要与故里祁成婚。 谢春山连这都能接受,不过就是颗血菩提而已。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过就是物归原主而已。 好像也不值得有多生气。 萧怀舟随脚踢了颗石子,尖锐的石子咕噜噜滚到了谢春山的脚下。 停在那儿,不再往前。 谢春山不知何时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他本就生得极好看,此刻几乎全部的月色都落在他身上。 月华渡上一层迷迷蒙蒙的银光,萧怀舟一回头,便惊为天人。 他当时也就是对谢春山这张脸,这身风骨起了贪念。 想将之据为己有,藏起来,不让他人瞧见。 这才有了后来的念念不忘,后来的穷追不舍,后来的百爪挠心,后来的心灰意冷。 如今隔世再见,萧怀舟还是忍不住会为这张脸心动。 可是这一眼心动啊,终究只是一眼心动而已。 再也不会有前世那般想要得到的心思。 高悬明月,就该让他好好的挂在天上。 “谢道长这么晚不睡,跟着我做什么?” 萧怀舟笑得很淡。 “我想我应该同你解释。” 谢春山将那粒石子踢开,好像是怕有人踩上绊伤了。 然后往萧怀舟身边走近了两步,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 雪后梅花的味道塞满了萧怀舟鼻尖。 谢春山就像是那支雪后寒梅,既清清冷冷的挂在那儿,又无端端的散发着幽香,无时无刻勾着别人。 “解释什么?” 萧怀舟不解。 想起前世的谢春山,好像话多了不少。 “我没有用血菩提,是因为我不想欠下因果。” 谢春山隐去了那段,他体质并不是用血菩提的原因。 直觉告诉他,这个原因不该告诉萧怀舟,会伤了对方的心。 “这我知道,谢道君不必特意告知。” 也不用特意跑过来再来扎别人一刀子。 二人四目相对,谢春山平静的看着萧怀舟,一如当年。 只是多了句解释。 “这一次我没有用血菩提,是因为我不想你欠故里祁因果。” 这句解释让萧怀舟惊疑不定。 甚至不可思议到开始怀疑,谢春山该不会是被什么人给夺舍了吧? 好像谢春山还是那个谢春山,又好像只是套了个谢春山的壳子。 他被谢春山这单刀直入的坦白给撞懵在那儿,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春山认认真真继续解释。 “欠人因果,很难解开,我不想你同别人有因果。” 是不想他和别人有因果。 而不是不想和他有因果。 萧怀舟这次听明白了。 谢春山的解释虽然稍显笨拙还一本正经,但却清清楚楚表达了那个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咳咳咳。” 忽如其来起了一阵冷风,风入肺腑,激起萧怀舟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雨后空气固然清新,可奈何湿气太重。 稍微有一点冷风钻入肺腑,萧怀舟便会觉得整个人受不了。 他之前并没有这什么体弱,反倒是自从三清宗压在他身上的符箓被谢春山取走之后,整个肩头就好像漏了风的帐篷一般。 只要冷风一刮,就会忍不住阴寒入骨。 谢春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萧怀舟的手。 萧怀舟刚想挣脱开,告诉他虽然解释清楚了,但两个人之间进展不必这么快。 却有一股暖流顺着谢春山的手逐渐通过他的掌心,像温润的春水一般带着暖意流向四肢百骸,抚平了肺腑里每一处的阴寒。 连咳嗽声也止住了。 萧怀舟从没有这般舒适过。 他自小体弱,受不了风经不起冷,身体当然会比寻常人更向往温暖些。 尤其这种暖融融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昏昏欲睡。 可他还是强打着的精神睁着眼,疑惑的看向谢春山。 “你修的不是寒冰功法吗?” 他明明记得,记得这一世谢春山溺水的那次,心法反噬,浑身布满了冰霜,几乎要将谢春山变成一座活生生的冰雕。 要不是他整夜整夜抱着谢春山,融掉谢春山身上的坚冰,哪还有现在站在这里同自己解释的木头疙瘩? “有些疼,你忍一忍。” 谢春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掌中的暖意更甚。 起初只是涓涓细流,后面逐渐发展成为滔天的海浪,一击一击地冲向萧怀舟肩头处。 那里是三清宗偷偷摸摸贴符箓的地方,自从摘了符箓之后一直阴疼阴疼的。 可被这暖流一冲击,就好像豁然开朗了一般,将那些阴毒之气连根拔除。 萧怀舟只是觉得肩头一松,虽然伴随着冲击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可是疼痛过后便是无比的舒适感。 “谢道君这技术可真好。” 萧怀舟忍不住感叹,周身的寒意全部都被驱除了。 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这符箓需要数十日才能彻底除根。” 谢春山皱着眉头。 他没有想到,三清宗下手竟然会这么重。 又或者说,萧怀舟身子骨竟然会这么柔弱。 萧怀舟的身体明显是寒毒入体的征兆,这对于年仅十七岁的萧怀舟来说,根本就是绝症一般。 本应该在最热切的年纪发光发热的少年,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即使没有亡国之变,萧怀舟也已经毒入肺腑,难以存活。 这寒毒分明是外来的,在萧怀舟的体内早已寄生了数年。 如今被三清宗的符箓激发,只会加速萧怀舟死亡。 谢春山需要打着三清宗的名头,夜夜为萧怀舟输送真气,才能勉勉强强治好这寒毒。 至于被寒毒耽搁了的身子骨,则需要天长地久的调理了。 萧怀舟不明所以,没有想到一个贴在身上小小的符箓需要好多天才能完全驱逐。 “那岂不是每晚我们都要来一次?” 谢春山颇为凝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呛水的声音。 他们两人同时回过头,却看见那个青年医生急急忙忙背过身,手里端着一个大茶缸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冲着他们摆手:“你们俩继续,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太刺激了。 “有些疼,你忍一忍。” “谢道君这技术可真好。” “那岂不是每天晚上我们都要来一次?” 这是他这个小小医馆大夫能听的细节吗? 他刚刚才治疗好了躺在里面的那个小家伙,结果那个小家伙一醒过来就嗷嗷叫着要找他的媳妇儿。 他问那小家伙外面两个人谁是他的媳妇儿? 那个小家伙说,长得最好看最有精神的那个,腰肢最纤细,手骨最漂亮的。 他原本想着,那二人一个清冷,一个热切,最有精神的多半是那个热切的。 于是遵循着小家伙的意思过来寻找那二人。 却没想到,朗朗月色之下,那两个人竟然手牵着手在庭院里面。 遵循着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转过身不去看两个人。 可耳边传来的话语一句比一句劲爆。 这这这。 只能说躺在里面的小家伙真可怜。 萧怀舟铁青着脸色,把自己的手从谢春山手中抽开,然后朝青年大夫身边走过去。 这大夫在想到哪里去了。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看人家大夫这副模样,故里祁八成是暂时止住了伤。 总要感激一下的。 毕竟换做寻常大夫,怕是看见这种浑身是血的病人都不敢下针。 “在下姓梁,名木生。泸州人士。” 青年大夫抬手做了个揖,自报家门。 梁木生这个名字,萧怀舟没听过。 他只听太子说过一位梁姑娘,太子念念不忘,只是不知因何缘由,最终太子没能跟梁姑娘在一起。 大抵是梁姑娘家世普通,不敌太子妃显赫,所以梁帝没有同意。 总之是个憾事。 但萧怀舟并不会执着于这件事。 说到底都是太子自己的选择,而后来的太子妃与太子也鹣鲽情深,和和美美的生了两个孩子,所以不能说是佳话吧,但总也不能说遗憾二字。 萧怀舟盯着眼前的梁木生,梁木生显然觉得不太自在。 “你可有一个妹妹?” 梁木生奇怪的撇了眼前人一眼,嘴里信口胡诌了一句:“有啊。” 梁木生这话落下,谢春山忍不住往这里看了一眼。 梁木生在说谎。 可谢春山不知道此人为何要说谎。 谢春山可以很轻易的分辨旁人的谎言,但是却没有办法搞清楚,这件事需不需要揭穿,又是否能告诉旁人。 谢春山不通这其中的人情世故。 他原本想要告诉萧怀舟,可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坦诚却让萧怀舟生气了。 谢春山有些犹豫。 人间,是比修道复杂些。 “有就是了,你这妹妹可生的好,若是我没有猜错,门口那块医馆旗帜,应当是个贵人所写吧。” 萧怀舟意有所指。 太子的字,他实在是太眼熟了。 按照太子之前的讲述,梁木生这个妹妹应当是知道太子身份的。 梁木生不羁的饮了一口茶缸子里的水:“贵人倒说不上,这个人就是跟我,跟我妹妹交情很深,能算得上一句知己。” 那便是梁木生还不知道太子的身份了。 萧怀舟心中暗暗确认,也不敢多说。 毕竟这是太子自己的事情,也是太子自己的选择。 重活一世,他本想让太子随心所欲的选择,随心所欲的去娶自己想娶的姑娘。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他与太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萧长翊之患不除,谁也不可能随心所欲。 如此算起来让梁姑娘留在边陲小镇也无不可。 至少安宁。 这大抵也是太子作出选择的重要原因吧。 见萧怀舟不再提及,梁木生也懒得多说。 青年医者将手中的茶缸子搁置在窗台边,转身从屋子旁的木堆里面摸出几颗板栗。 庭院中间湿漉漉的,梁木生也不在乎,随手掏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燃了个小火堆。 起初星星点点的火苗逐渐蔓延,将整个火堆全都点燃。 一股草木香气伴随着火焰充斥了整个院子。 梁木生随手丢了几个板栗进火中,又不知从哪儿掏出来几个红薯,就这么潦草的坐在院子里就着火堆好吃的。 看他衣衫修修补补,一身暗黄色衣袍上数不清的补丁,看起来便是个平日里很潦草随意的人。 虽医术逆天,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梁木生抬头瞧见萧怀舟一直盯着自己看,也没不好意思,摆摆手招呼人坐下来:“自己去那墙角搬个凳子,坐下来烤烤火去去寒。” “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一道吃点粗茶淡饭,晚上为了处理你那朋友,我到现在还没有吃。” “真是劳烦先生了。” 萧怀舟忽然很喜欢眼前青年医者的性子,也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兀自抽个小板凳坐在梁木生旁边。 世上难得见如此洒脱的医者了。 萧怀舟是捧着药罐子长大的,宫里那几个御医医术如何他心知肚明。 眼前的青年医者,就刚刚施针的几个手法,并不比宫里的御医医术差。 况且在进屋子之后,萧怀舟还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 这药与他常年所喝的中药味道一致,成分也差不了多少。 太子曾经为了他的身体远游求药,后来确实从民间带回来一个方子。 这方子精妙无比,连太医看了都拍手称赞,所以萧怀舟一直吃到今日。 如今看来这道方子,竟然是眼前人所写。 四舍五入便是眼前人也算是自己半个恩人了。 梁木生手里捏着一截枯树枝,在火堆里来回拨弄。 板栗很快炸开,一股焦香味扑鼻,引得坐在火堆前的两个人都有些馋。 梁木生刚准备从火中取出碳烤板栗,却又好像忽的想起什么,转手丢了枯树枝就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摸摸索索拎着个发亮的东西来到萧怀舟身边递给萧怀舟。 “原本我只负责救人,懒得管你们之间的闲事,但我与你投缘,这东西是插在他肩头的箭,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那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是贯穿故里祁肩胛骨的半截箭头。 箭尖处还有残留的暗红色血迹。 萧怀舟把箭头在手中来回摸索了一下,指腹轻轻摸过箭尖的回沟处,果然在那里感知到一些凹凸。 大雍朝每一支白羽箭都有特定的符文。 因为大雍朝对兵器的管制十分严格,所以每一件兵器都会登记在册,从制造到分配全部都会记载详细。 为的就是证明这只箭从何而来,是否有人私下铸造之类的。 萧怀舟与太子和萧长翊府兵所用的兵器同样都会登记。 而手中这支冷箭,毫无意外刻的是萧王府的标记。 萧怀舟表示习惯了,萧长翊栽赃嫁祸也不是一次两次。 伤故里祁的是他萧王府的白羽箭,等东夷国的人过来看见,萧怀舟就没有办法交代。 这不典型的为了归云仙府而抛弃东夷吗? 妥妥一箭双雕。 萧怀舟看了梁木生一眼,确认眼前这个青年医者不像是在说谎。 若不是有太子这一层关系在,恐怕梁木生不会将这只箭头交出来,到时候他带故里祁回去东夷,只会身陷囹圄,百口莫辩。 好狠的萧长翊。 既然人家都这么帮自己了,萧怀舟也想顺手帮一帮人家的妹妹。 “实不相瞒,梁兄这件事可是帮了我,只是我目前还有事在身,等我忙完事情之后,梁兄可愿意随我一起回王都?” 萧怀舟怕他拒绝,接着道:“主要是觉得梁兄医术冠绝古今,留在这个偏远的小地方可惜了,况且刚才还听说梁兄有个妹妹,令妹一定天姿国色,若是去王都的话,说不定可以遇上心上人,成就一段好姻缘。”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明年太子哥哥才会娶正妃。 还有一年的时间,也许努力努力撮合一下,这对小情人就能在一起了。 梁木生奇怪的看了一眼萧怀舟,转手从火堆里掏出了几颗板栗,也顾不得他们,剥开一个就丢进嘴里。 嘶哈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天下熙熙攘攘的,没有哪条明文规定有情人就得在一块儿啊。” 萧怀舟:“??” 好像梁木生已经把他话里的意思给揣摩明白了。 这该不会,阻止太子哥哥和梁姑娘在一起的,就是眼前这位仁兄吧。 萧怀舟带着怀疑的神色打量梁木生。 梁木生却把目光放在了萧怀舟背后的谢春山身上,冲着谢春山隐晦一笑。 “这人世间的感情,相爱未必可以相守,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成全。” 谢雕塑,不是,谢道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听到这句话,终于握了握手指,低下头与梁木生目光相接。 也不知梁木生这句话是在劝萧怀舟呢,还是在劝谢春山。 “此言有理。”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萧怀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偷偷瞄向站在那儿的谢春山,完全忘了自己是跑过来当说客的。 也不知谢春山听懂这句话没。 要是早日把谢春山给劝走,他就给梁木生记上一件功劳。 “有些东西是因为人妖殊途或者人仙殊途不能在一起,但如果只是凡尘俗世的门第之见的话,我觉得梁兄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萧怀舟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话才说完,梁木生就往他怀里丢了个番薯。 滚烫的番薯在他的衣袍上滚了两圈落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大坨黑漆漆的灰。 萧怀舟有些犹豫。 他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倒不是嫌弃番薯难吃,主要是不太想用手剥,他受不了这些黑漆漆的灰嵌入指甲的感觉。 当初一步一步爬上归云山府天梯的时候,他倒是没有计较那么多。 好在之后便死了,也就不会因为指甲里嵌满的污泥与雪水而不自在。 就在萧怀舟犹豫着要不要捡起那个番薯的时候,谢春山却快他一步用长剑挑起了番薯。 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法,此刻用在了一颗小小的番薯身上。 一瞬功夫,刚才还黑漆漆的,番薯这会儿已经被剥了皮,浑圆的躺在谢春山掌心。 体贴的谢春山甚至还撕了一片衣角,包住滚烫的番薯,然后递到萧怀舟嘴边。 萧怀舟:“……” 从前没发现谢道长还有这么贤惠的技能。 “从哪学的?”萧怀舟没忍住。 谢春山很直白:“花楼。” “他们还教了你什么?” “剥所有东西。” 旁边的梁木生再次喷出了一口水,呛得满脸通红。 萧怀舟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些新奇的小技巧,也不知谢春山学了多少去。 不能再问下去了,等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花楼给整顿整顿。 成天乌七八糟的在教什么? 这个话题是没办法再聊下去了,萧怀舟干脆拖着那颗番薯跑路:“我去看看故里祁,这么长时间应该醒了。” 再不跑路,恐怕就要把花楼十八式全都套出来了了。 也不知道谢春山会把那些学会的东西想成什么模样。 萧怀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些瑟瑟发抖,赶紧马不停蹄跑路。 眼见着萧怀舟离开,庭院中剩下的两个人,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谢道君不坐一坐?”梁木生下巴一抬,指了指旁边空位,有意无意拨弄着火堆。 谢春山没动。 定在那儿,过了许久才开口:“人妖殊途,既然知道,为何在此处?” 梁木生拨弄柴火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王都建都之日,□□亲手于□□种下一颗银杏树,数百年间吸收王都上古阵法,得日月精华而成精。” 谢春山语气平静,娓娓道来,像是从很久远地方讲述一个故事。 梁木生机械的重复拨弄火堆的动作,随后切了一声,将木棍一丢:“没意思,谢道君来问我为何在此处,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 “人妖殊途,人仙就不殊途了?” 谢春山回身收剑,剑光印过他清冷的眉眼,坚定却柔和。 “殊途。” “但我会与他同归。” 梁木生冷哼,将手中火棍丢掉,面露不屑:“你连解释都不敢同他解释,谈什么同归。” “我且问你,他可知道亡国那一日,你为何没来?” “不知。” 谢春山沉默。 “不知,你却不解释。谢春山,你在怕什么?你是在害怕,即使解释清楚了,萧怀舟也不会回头。” “对吗?” 谢春山神色平静,过了良久才缓缓回答。 “不对。” 他不惧。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好多宝儿说谢春山没长嘴哈哈哈,这里必须给谢道君辩驳一下,他长嘴了,他还挺能哄媳妇儿,真诚永远是他的必杀技。 但是为啥谢道君没说,因为这件事解释了才会让舟舟陷入两难,就算舟舟知道又怎么样呢,抛弃一切跟他走?显然舟舟是不可能的。 因为已经知道二哥有威胁了,舟舟的目的是除掉这个威胁。谢春山就是很清楚知道这一点,才会选择不让老婆为难呀,默默跟着老婆帮他一起干活,这不是男德必备标准吗。 还有就是,谢道君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二哥。(有人会回复:因为作者不让。)我得申冤!! 我想的啊我还想让他们赶紧大doi七天七夜强制爆炒舟舟,但是,谢道君守男德啊。 咱们不能说,因为舟舟想要当第一名,就把排舟舟前面的都杀了,这在谢道君的修仙届是可以的因为以武力为尊,但在舟舟的人类社会,那绝对不行。 这是一个,【清冷道君为了媳妇儿,放下修仙努力融入红尘的故事】,不是道君提剑大杀四方的故事。 舟舟是故事的主导人,谢道君只是辅助老婆完成任务。 修仙届一杀了之,没关系,没有法律制裁,可舟舟前面有太子,身后有大臣,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了送太子上位,那舟舟成了什么?暴虐摄政王?迟早这个国家还得完犊子。 第33章 谢春山的话让梁木生愣在当场。 接着又有些嘲笑:“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不害怕告诉他,又不告诉他,这话你不矛盾?” 谢春山眉眼淡薄。 “不同他说,是因为没有必要。” “他不会因我一人放弃仇恨,奸人不除,战乱难休。” 云拨月明,泠泠月光照在白衣道君身上,分外清冷,又分外鲜明。 梁木生忽然明白了谢春山话里的意思。 他原以为谢春山是对于人间是懵懂无知,现在才发现原来谢春山只是在藏拙。 一个在修仙路上惊艳绝才的天才道君,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件简单的事。 谢春山不是不想和萧怀舟冰释前嫌,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两个人将前世摊开来,除了为难萧怀舟之外,并不会起到其他任何作用。 萧怀舟要的是海晏河清,而谢春山要的,只是陪伴在萧怀舟身侧。 至于以什么身份,能陪伴多久,都不重要。 他亦是如此。梁木生想着。 ……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祁还没醒。 他在旁边替故里祁打了水,把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稚嫩,躺在那儿,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 帽子上的狼毫湿漉漉的贴在故里祁脸上,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多生一分愧疚。 “抱歉,累你受苦了。” 萧怀舟拽了拽故里祁的被角,把肩膀也盖进去。 上辈子他真的是以为,故里祁和萧长翊属于狗咬狗,最后总有一方被咬死了。 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把故里祁也算到自己的计划里,毕竟是东夷踏破了大雍王都,他不该心软。 可他完全没有想过,原来东夷的世子竟然会这么单纯。 还未见故里祁的时候,萧怀舟便想着要利用这人。 可随着后来的深入了解,他却后悔了。 如果说重生以来唯一亏欠的人,那一定是故里祁。 可在这个世界上,比故里祁无辜的,比故里祁可怜的太多太多了。 萧怀舟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怜悯过来。 如果他对故里祁狠不下心,那无辜枉死的大雍百姓又算是什么?同他一起在阵前浴血奋战,最后埋骨江边的将士们又算是什么? 萧怀舟不知。 也不敢问自己的心。 这一世他要萧长翊死,但他不想大动干戈。 每一场战争往往受害的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果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指谈利用就直接瓦解掉萧长翊的话。 萧怀舟他愿意。 愿意利用任何人。 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月色绕窗偷溜进来,洒满一塌床案。 萧怀舟将桌子上还剩下的半块血菩提收拾了一下,放回故里祁的腰间荷包里。 做完这一切,谢春山也走了进来。 “他说屋子小,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是让他们三个人挤一挤的意思。 萧怀舟环顾四周,整个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就是故里祁躺着的那张。 不过那张床很宽敞,躺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有些空余。 但三个人却一定会嫌挤。 故里祁身上的伤还没好,萧怀舟是绝对不可能的放任故里祁一个人睡在这然后自己去找酒楼的,所以今夜定然睡在这。 还好谢春山比较懂事:“我替你们守夜。” 也对,谢春山是修仙之人,修仙之人可以不吃不睡不喝,撑个数天完全没有问题。 萧怀舟觉得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 他忽然发现,选择放手之后,他和谢春山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让他倍感轻松。 他不需要再去小心翼翼考虑谢春山的想法,也不需要用自己平庸的凡人力量,去操心谢春山作为仙门之主的未来。 只觉得无比轻松。 萧怀舟也不多言,转身上塌准备到里面去睡。 谢春山往前走了两步拦在他面前。 萧怀舟抬头,似有疑惑。 谢春山却缓缓伸出手,指了指他肩头之前符箓所安放处:“每夜要缓解一下寒霜之毒。” 萧怀舟似懂非懂的点头,干脆坐在榻上,背对着谢春山。 谢春山将指尖刺破,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液混在桌案上的砚台中,抬指轻轻研磨。 萧怀舟专注的盯着谢春山的动作,他之前看书的时候有听说过这个方法,以纯阳之血入墨,研磨出来的墨水便叫做玄墨。 用玄墨画符,可祛百邪。 谢春山研磨好玄墨,抬笔一气呵成,在黄纸上画了数十道符。 待第一道符墨干之后,他举着符纸看向萧怀舟。 萧怀舟自己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要褪去衣衫。 因为三清宗符箓印入的地方在肩胛骨下方,上次萧怀舟救治谢春山的时候见过符箓的使用方法,是不能隔着衣衫的。 倒也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萧怀舟只犹豫了半晌,就开始解开衣衫带子。 谢春山抬手布了个法阵,从萧怀舟这个角度看过去,往故里祁的位置就是迷迷茫茫一片,看不太清晰。 相信从故里祁那边看过来也一样。 萧怀舟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矫情,便大大咧咧地褪下衣衫,露出光洁如玉的左肩头,和那道狭长刺目的伤疤。 不得不说,三清宗的人还是很聪明的,亦或者是背后有萧长翊指点。 将损人阴德的符箓藏在那道伤疤的里面,这样即使平日里会有些许不适,萧怀舟也只会觉得是那道伤疤的原因。 那道伤疤太深了,每逢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不断的提醒他曾经在长宁宫发生的噩梦。 谢春山的指尖有点冰凉,浅浅贴在伤疤上。 萧怀舟以为他会贴了符咒就收手,却没有想到冰凉的指腹顺着那道伤疤由后背一路触摸到脖颈。 每往上一分,萧怀舟就有些牙齿轻颤。 “这伤怎么来的?” 谢春山见过这道伤。 在前世那一夜少年恐惧的怀抱,在少年滚烫的身体上,在那无法言说的一夜中。 他紧紧抱着少年的躯体,一遍又一遍的舔舐过这道伤疤。 恨不能将怀中人揉进骨血,融为一体。 可春梦易醒,薄缘易碎。 谢春山没有来得及问那到伤疤是怎么来的,他和萧怀舟就分道扬镳了。 萧怀舟对身上的伤早已无所谓:“不过是幼时在母妃宫里受了一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何时?” 谢春山手中用力,明黄色的符箓逐渐泛出刺眼的光芒。 随即就能看见萧怀舟白皙的肩胛骨处,露出了一道黑色焦灼的印记。 与故里祁伤口上的一模一样。 谢春山皱着眉头,没有将此事告诉萧怀舟,而是一点一滴引着手中的符箓,尝试着将那道黑气驱逐出萧怀舟体内。 “我母妃病逝那一天。”萧怀舟思绪飘得有些远。 谢春山的动作让他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大雍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后妃死在皇宫中,不管是怎么死的,最后报给天下人的,都只有病逝两个字。” 萧怀舟自嘲地笑了笑。 母妃分明是死在他的怀里,身上扎着数十刀,刀刀切破血肉,皮开肉绽。 最后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母妃身上明黄色的凤袍,令人目眩神迷。 杀了母妃的疯子,还准备对太子下手,应该是趁着疯癫的时候将他们三人全都杀了。 萧怀舟就是在那时,挡在太子面前被狠狠刺了一刀。 后来萧帝昭告天下,说皇后是病逝的。 萧怀舟亲眼看着母妃穿上盛大的礼服,安安静静躺在巨大棺椁之中,闭目不醒。 繁复宽大的凤袍遮去了母妃身体上所有的伤口,只留给众人体面的一张脸。 一如大雍朝的后宫,盘根错节,华丽异常,掀开遮羞布之后,却都是腐败溃烂的模样。 谢春山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但那股黑气还是顽固的爬在萧怀舟肩头,只被拔出了一点点尾巴。 这不是大雍朝惯用的术法,谢春山所知不多,也不敢擅动。 他平静的收了法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听萧怀舟将从前的事情细细讲完。 明明没有风,可系在谢春山腰间的那把小铜剑却无风自动,轻轻嗡鸣了一声。 死前怨气强烈,听到生前故事,确实是会有些反应。 谢春山从铜剑剑尖上扣下一枚铜钱,捻在指尖,口中默念了一段法诀。 就见一根若有似无的红线从铜钱这端穿过,将那枚铜钱紧紧的扣在其中,形成了一个手环一样的东西。 萧怀舟只觉得身后没了动作,大概是谢春山的治疗结束了。 刚准备回过头,手腕上忽然一阵冰凉。 一枚铜钱被谢春山反手扣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贴着皮肤,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萧怀舟有些疑惑的回头。 谢春山道:“给你准备的聘礼。” 一枚铜钱? 萧怀舟再次打量了一下手腕上的铜钱。 确实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特殊的一枚铜钱。 “嗯。” 好吧。 萧怀舟叹了一声,谢道君果然是不通情趣。 不过这样也好,谢春山给的轻了,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不必为谢春山付出很多而愧疚。 “那我睡了。” 萧怀舟穿好衣服,也不问三清宗符箓驱的怎么样了。 反正谢春山不会坑他。 至少这一世不会。 萧怀舟侧躺在榻上,和衣而睡,谢春山并没有将法阵撤掉。 这就意味着他跟故里祁之间,还是隔着一道无法触碰的障碍。 真是小气。 萧怀舟默默吐槽了一句。 身边再无动静,折腾了三天的跑路,萧怀舟也着实累得很,很快就进入梦乡。 萧怀舟不知道,在他入睡之后,一道术法将故里祁腾空而起,轻轻飘过窗户,挪到了隔壁屋子榻上。 正在榻上睡的正香的梁木生一脸懵逼坐起来,直愣愣盯着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 “木灵之气,有益恢复。” 耳边是谢春山的传音入耳。 梁子木更气了:“化寿丹都上了,如今还经脉逆行,硬生生捏出火行术法来给人家治伤!你自己想死可别拉上我,我没有你那么大的牺牲精神!我的木灵之气还有别的用途!” 谢春山语气平静:“那丢出去。” 梁子木被生生噎住,左右两边都不想得罪,只能裹紧自己重新躺下去,气的抱头继续睡。 当然,也没真的把故里祁扔出去。 一墙之隔,谢春山放轻手脚坐在榻上,凝视着萧怀舟平静的呼吸,神色逐渐温柔。 同榻而眠,算是人世间百姓口中所说的,亲密无间吗? 谢春山微微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向自己旁边的人。 无数次出现在魂梦里的少年容颜。 萧怀舟原本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手腕上那枚铜钱荧光一闪,他好像忽然就急促起来。 谢春山直起身子,两指并作一指点在萧怀舟眉心中央,少年紧皱的眉头似乎是感应到有人在与他同行,逐渐松开,只有眉间淡淡的那缕哀愁,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是归云仙府的入梦之术,可以窥探一个人的梦境。 谢春山本无意去窥探旁人的隐私,但因为那枚铜钱里面有萧怀舟生母的一缕残魂。 唯一可以让萧怀舟见到他心心念念母后的办法,便是生魂入梦,于梦中相见。 但终究人鬼殊途。 也不知这缕生魂是否还可以认出自己的孩子,所以生魂入梦,谢春山必须跟着。 萧怀舟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梦了。 重生醒来的每一日,他都会梦见那夜的长阶雪落,也都会梦见烈火封城时候的孤单无助。 可今日,他梦见了一个人。 他的母后。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都没有再出现在他梦中的母后。 大雍朝已故的昭温皇后,此时还是碧玉年华,虽然已生下两个皇子,但难掩少女之心。 春花开放的时候,昭温皇后会穿着杏粉色衣衫待在皇都花园中,笑看两个皇子在那扑蝴蝶。 萧怀舟走进梦里,忽然就化身成了年仅四岁的稚子孩童。 他盯着手中紫竹杆做的捕网,一抬头日思夜想的母后在朝他招手:“舟儿,怎么不玩了?是抓不到蝴蝶吗?” “母后?” 声音稚嫩。 “舟儿怎么哭了,都已经四岁了,不能因为抓不到蝴蝶就哭鼻子,你可是皇子。” 温昭皇后面带着笑朝萧怀舟走过来。 萧怀舟就是很久没有看见母后了,止不住的心酸。 这感觉其实不错,躲在四岁小屁孩的躯壳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大叫就大叫,不要去考虑什么礼教什么规矩。 还是童年时候最自在啊。 萧怀舟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擦了一把眼泪,丢下手里的捕网跌跌撞撞朝自己母后怀里钻去。 直到鼻尖嗅到熟悉的,独独属于母后身上的味道,萧怀舟一颗颠沛流离的心,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很奇怪。 每一个孩子对母亲身上的味道都特别熟悉,特别依恋。 只需要轻轻一闻,就能够分辨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羞羞羞,都这么大了还抱着母后哭鼻子,怀舟最羞。” 坐在亭子里端正身姿的太子扭过头来,实在忍不住冲着萧怀舟做了个鬼脸。 分明都是一个母后生的。 结果萧怀舟可以肆无忌惮的玩耍,萧怀柔却不得不连逛御花园都要带着今日的功课温习。 何其不公平。 昭温皇后笑着将两个孩子搂入怀里,天光尽亮处,是久违的人世间最普通的温暖。 谢春山将自己的身形隐在御花园深处,默默的盯着花园中那个胖胖的小身影。 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萧怀舟笑得这般开心。 小时候的萧怀舟,还是蛮可爱的嘛。 梦境里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并不一样,那些快乐的美好的回忆,很快就会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谢春山跟着萧怀舟的步伐,走着走着,小小的四岁孩童就变成了六岁的少年。 六岁的萧怀舟,昔日婴儿肥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个子长高了,身形也变得窄瘦起来。 他倔强的跪在青玉石板上,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可天气太凉了,萧怀舟跪在那儿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即使已经跪了一晚上,依旧无法得见天颜。 因为他怀中的那只波斯猫下午在御花园的时候一不小心窜出去,抓伤了明贵妃。 抓伤是小事,奈何明贵妃身怀六甲,当即就吓得跌坐在地上,整个皇宫里乱作一团。 萧帝愤怒极了,扬言明贵妃要是出什么事,就要将他这个纨绔皇子和怀里的猫一并处死。 以命赔命。 萧怀舟记得自己小时候哭的撕心裂肺,跪在地上不停的以首叩砖,叩的头破血流。 只求父皇不要怪罪母后。 可任凭他哭了多久,他的父皇都没有出来看他一眼。 萧怀舟抬手,想要轻轻抚摸一下怀中的那只波斯猫。 手抬到一半,却又停顿在半空中。 他已经派人将那只猫送出宫了,这只是一场梦。 他发过誓,这辈子他都不会再触碰这只猫。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熬过去也就结束了。 萧怀舟跪直了身体,瘦弱的少年肩膀没有塌陷,而是版真真的跪在那儿。 直到日思夜想的母后从他背后走出来,扶住他的肩膀:“舟儿别怕,母后在这。” 萧怀舟记得很清楚,当年母后也陪他跪了两个时辰。 这件事后母后膝盖上便落下了病根,万逢阴雨天就需要宫女拿盐袋热敷,才能走得动路。 萧怀舟轻轻拽了拽母后的凤袍,语气真诚。 “母后别跪,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也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猫儿放到地上,眼神凌厉的盯着大殿那扇紧闭的朱门。 不是他的错。 也不是母后的错。 更不是那只无辜的波斯猫的错。 明贵妃小产,是因为明贵妃腹中本来就怀着死胎。 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的掉了,这种罪名就要无端端污蔑在他与母后身上。 萧怀舟那时候年纪太小,直到成年之后才将这桩尘封已久往事的来龙去脉,全都打探清楚。 可惜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母后早已驾鹤西去。 没有人会再去在意什么是真相。 既然是在梦中,他就不会再让母后跪一次,再伤一次。 一场黄粱大梦,不就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吗? 一场黄粱大梦为什么还要按照曾经的路数走下去。 那还做什么梦? 被萧怀舟拽住衣角的温昭皇后,慈爱的垂下目光,捏住那只小小的手。 母子两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并肩携手看向那扇紧闭的朱门,不管门后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狂风暴雨。 这一刻萧怀舟没有哭,没有哀求。 只是紧紧的拉着母后的手,还带有温度的,炽热的手。 最后那扇朱门再也没有为他们打开。 一夜过后,萧怀舟就出现在了长宁宫里。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周遭的仕女全都行色匆匆,但眉梢间洋溢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喜气。 “今天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大家手上的东西都给我谨慎一些,一点错误都不可以犯。” 有懂事的大宫女细细叮嘱下来。 萧怀舟有些蒙圈的坐在床榻上。 册封太子典礼…… 想起这件事,他遍体生寒。 萧怀舟左右环顾,果然看见大殿的铜镜前,太子萧怀柔端庄站在那儿,由宫女一层一层为他套上属于皇太子的衮冕。 皇太子衮冕九章,上面绣着山,龙,华虫和宗彝四种图案,下身龙鳞锦面,带着白珠九旒。 外配蔽膝、金龙凤革带,足踏红袜赤舄。 小时候的萧怀舟有多羡慕太子哥哥身上穿的这般华丽,直到长大以后他才知道。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太子的服饰越华丽,身上承担的责任就会越重。 从萧怀柔踏上太子之位的第一天,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便是失去母后。 萧怀舟三步并做两步从榻上跳下来,急匆匆的在宫殿里四处寻找母后的身影。 有小宫女拦住他:“四公子莫急,皇后娘娘她去后殿换大典服饰了。” 萧怀舟立刻往后殿冲。 他希望母后换快一点,再快一点。 最好在那个疯子来长宁宫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去了大典,便不要再出现血染长宁宫的惨痛事件。 萧怀舟仓皇跑到后殿,看见那抹身着黑红色礼服的温婉身影,他松了一口气。 “母后,儿臣舍不得你。” “傻舟儿。” 温昭皇后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的将自家孩子揽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可梦境虽为梦境,虽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意志做想做的事,却没有办法阻止历史进程的发展。 萧怀舟还准备再开口的时候,在前殿服侍的宫女疯癫似的跑进来,语无伦次。 “太子,太子殿下遇刺了!” 温昭皇后浑身一震,松开萧怀舟但手就要往外面跑。 可萧怀舟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头,不愿意放开。 “母后,别去……” 求您了,哪怕是在梦里。 也不要再一次死在我的眼前。 温昭皇后满眼含泪,一根一根掰开萧怀舟卯足了力气的骨节,“舟儿,放手吧。” 宿命不可违。 人死,不能复生。 谢春山目睹了萧怀舟整个回忆。 母仪天下的温昭皇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太子紧紧揽在怀里,包裹的严严实实。 任凭无情的兵刃划开她的肌肤,她也没有松开怀中的孩子。 最后一刀,那个疯子要往温昭皇后脸上划。 是萧怀舟从殿后冲了出来,用瘦弱的身躯挡在温昭皇后的面前,刀尖贯穿了萧怀舟整个脖颈,一路划到肋骨之下。 血流如注。 谢春山指尖颤了颤。 他想上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可脚步才动了动,他便看见萧怀舟朝自己这个方向看来。 朱唇轻启:“谢春山,不要过来。”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悄咪咪把情敌运送走的第一天! 故里祁:我是谁我在哪我不是睡在老婆身边的吗? 注:册立太子服饰描述来自引用,百度,特在此标注出处。非原创。 第34章 不要插手他这场与生母相逢的梦。 不要插手他的过去。 因为你什么都无力改变。 白衣道君垂下伸出的手,只觉得浑身冰凉,寒气一寸一寸顺着他的指节,顺着条条经脉往心口处窜。 萧怀舟一直都清醒着,清醒着走完整个梦境,只希望可以多陪温昭皇后一会儿。 哪怕是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短暂的骚乱结束之后,迟来的御林军才将疯癫的人控制住。 温昭皇后气息奄奄,除了不甘心盯着自己两个孩子之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帝王大业,何曾会怜悯滚滚历史洪流中卑微弱小的过客。 即使母后新丧,萧怀舟与太子也依旧必须含泪走完那场典礼。 先有国,然后才有家。 太子册封典礼,是排在国丧之前的。 谢春山一路目送萧怀舟走在太子册封大典上。 太子册封,身为太子胞弟的萧怀舟,必须跟着一起走完大典。 他们骑上礼仪马,走过百官道,登上祭祀大台。 萧怀舟站在太子身后回头望去。 耳边是群臣的匍匐祝贺,是三声高呼的太子千岁。 是举国欢庆的国之传承。 而背后,却是温昭皇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长宁宫里,再也见不到她亲生孩儿的孤寂与冰冷。 都说修道清苦。 可从这梦境里走一遭,谢春山方才恍然:人间才有万般苦楚,而清修之苦,根本不及其万分之一。 他从前将萧怀舟想的太简单了,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萧怀舟过去,没有见证过萧怀舟的成长。 又有什么资格谈与他终老呢? 黄粱一梦做了整整一夜,晨光透过破损的窗棱落在萧怀舟侧脸上。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本还在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眼底一片清明。 “谢道君的礼物,我很喜欢。” 萧怀舟坐起身来,指尖轻轻在那枚铜钱上摩擦着,似乎在摩擦间还能嗅到属于母后身上独特的香味。 “抱歉。” 萧怀舟其实在梦境的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谢春山吧。 他早知是一场梦,却还是忍不住自己在这场梦里沉沦。 “魂魄不曾来入梦,本来就是我们凡夫俗子的执念,你不用说抱歉,我还得感激你。” 萧怀舟恢复的很快,虽然又再一次感知到生离死别,可这一次他已经不是梦境里那个七岁,手足无措痛哭的孩童。 他是经历了两世的萧怀舟,说心硬如铁也不过分。 “后来呢?” 这是谢春山第一次主动问出问题。 萧怀舟有些诧异的抬头看谢春山。 谢春山不是一直不问世事,冷冷淡淡的吗? 怎么还会对故事里后面的发展感兴趣。 “后来啊……”萧怀舟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后来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那个疯子死了,谁安排的,大家心知肚明,却不会点破。” “那一日我偷偷躲在太子哥哥的书房门外,听到太傅跟太子说,有时候去母留子,对太子哥哥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起初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萧怀舟不懂是什么意思。 随着年岁渐长,随着萧帝一桩一桩,件一件事情做的越发让人心寒,萧怀舟才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有多么沉重的味道。 以萧帝对明贵妃的专宠,还有明贵妃亲哥哥明相的独揽大权。 若是太子生母温昭皇后还在,或许太子之位就可能不保。 可温昭皇后不在了,萧怀柔只要可以活到登基那一年,便没有人会撼动他的太子之位。 哪怕是明贵妃的孩子,萧长翊。 外戚专权,是每个帝王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这么说你肯定听不懂。” 萧怀舟抬手将射进来刺眼的阳光遮住。 谢春山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他虽天资卓绝,可人世间的弯弯绕绕,勾心斗角,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话本里也不会写的那般详细。 所以谢春山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萧怀舟也没指望他明白。 “行啦,所以我劝谢道君赶紧抽身而退,不要来趟我们人间的浑水。” 谢春山认真的盯着萧怀舟。 阳光下被遮挡的阴影垂在萧怀舟鼻尖,更衬出眼前青年冰肌玉骨,如青瓷般一触即碎。 “我从前不懂。” “来寻你之前,我也有疑问,与你成亲之人为何不能是我。” 萧怀舟奇怪的抬眼,一向高山仰止的谢春山竟也会有这种想法吗? “而今,我明白了,为何不能是我。” 谢春山的语气,逐渐低沉下来,多多少少有些黯然失色。 他从前只以为,凡人成亲选择配偶,与他们修仙问道一样,只论实力与亲疏,不论其他。 可从萧怀舟的记忆里,谢春山才明白自己与萧怀舟之间,到底是隔着怎样的天堑。 而前世的萧怀舟,是顶着一股多大的勇气,才敢日日夜夜缠在他的身边,求他多看他一眼。 就一眼。 昨夜梁木生问他何时才会和萧怀舟说前世的事情。 现下,谢春山忽然觉得,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前世即使他来得及赶过来,也未必可以改变这个结局。 他不懂凡尘俗世的规则,也就不懂如何待在萧怀舟身侧。 萧怀舟盯着眉头微皱的谢春山,心里有些酸涩,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明明已经错过了,可偏偏那个人却还在努力的追赶你的步伐。 萧怀舟苦笑一下,伸出手准备拍一拍谢春山的肩膀,劝他要不然赶紧回归云仙府修他的仙吧,别再缠着自己了。 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却见谢春山忽的抬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萧怀舟,我学东西很快,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等他学着如何去爱他,等他学会人间的权谋,如何去保护他。 等他将自己砸进人间这座浓烈染缸里,将一身雪白染就其他污浊的颜色,再从污浊之中开出花来。 送给他。 萧怀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幸而猛烈的撞门声,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有没有人在屋子里,再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 来人语气不善,哈里大雍朝的语言也不是很标准。 萧怀舟一下便反应过来,是东夷的人到了。 他连忙跳下床,扭头想要检查一下故里祁目前状态怎么样,却发现故里祁根本不在屋子里。 萧怀舟指着空空的床塌惊疑不定:“故里祁人呢?” 谢春山沉默了半晌,平静说谎:“梁木生半夜熬了药,将他带走去试药。” 萧怀舟狐疑的打量谢春山,要不是记忆中的谢道君从来都不会说谎,他几乎要怀疑谢春山在胡编乱造。 以梁木生那个性格,怎么会兴致起来大半夜的把故里祁带去试药。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故里祁睡在哪里的时候。 外面的东夷国士兵,应该是看到了萧怀舟释放出去的那只猎鹰,然后费了一天的功夫才找到这里。 他们国的世子出了事,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萧怀舟紧紧皱着眉头,神色并不算太好。 毕竟按他之前安排的事情,故里祁压根就不会受伤,只会完完整整的被东夷国接走,然后再派人来寻自己。 可现在故里祁可是重伤啊,要是短时间内醒不过来,不知道东夷会怎么为难大雍朝。 正犹豫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木门已经被东夷国的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动作干脆利落,一如既往的野蛮暴躁。 梁木生在隔壁屋子第一个坐不住了,随手披了件衣服就骂骂咧咧的跑出来。 “这门踹坏了可得给我赔钱!十文银子,一分钱都不能少!” 庭院里每个人手握冷兵器,头戴貂绒帽,一脸不善扫视着屋子里所有人。 “我们世子呢?” “屋里面躺着呢,没死。”梁木生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两个彪形大汉就拿着锁链冲过来,准备锁人。 梁木生一个闪身躲开,嘴里却絮絮叨叨,“唉,你们不讲武德,上来就动手可不对。” “国主有令,伤世子者皆带走,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为首的大将冷冷扫视一圈,目光落在慵懒走出屋子的萧怀舟身上。 这个青年虽然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可是在倦怠的目光之下,却藏着很锋利的锐意。 而在他背后走出来的那个人,仙风道骨,飘然若仙。 一看就不能得罪。 “请二位也跟我一并走吧。” 萧怀舟对为首的人示意:“我是大雍长四皇子,萧怀舟。这人是我随行的府医,是我的人,你放开他,我同你走。” 为首的人听到大雍朝四皇子的名头,疑惑的回头跟身后的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东夷语。 得到确认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又摇头。 “你是得跟我走,但他我也不能放。” 等他们两个人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刚才被两个彪形大汉追着锁的梁木生忽然不见了。 空荡荡的锁链下面,唯余下一节枯木。 人已不知所踪。 萧怀舟在王都见过的高手无数,他也没有见过来无影去无踪这么牛逼的。 萧怀舟不知道,谢春山心里却清楚的很。 古话有云:树挪死,人挪生。 梁木生不可以离开大雍朝境内,所以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东夷。 除了跑没有第二条路。 只是梁木生这一消失倒没什么,原本和萧怀舟客客气气的大将却慌了,人家很担心萧怀舟也跟变速法似的消失了。 几个人迅速拔出刀剑,像围剿猎物一样将萧怀舟团团围住。 谢春山指尖才动,萧怀舟就扭过头冲他递了一个恶狠狠的眼色。 告诉他说不许乱动。 谢春山收了手。 小心翼翼收敛着周身所有威压,担心一个不小心放出去伤了眼前的人。 再惹萧怀舟生气。 “我不跑。” 萧怀舟耸了耸肩,闲庭信步跟随着东夷士兵一路离开。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城池去东夷国,还有一段路程,但是越往东夷的方向已经越有一些两国交融的民俗风俗出现。 萧怀舟用了三天马不停蹄的时间跑到的城池中,一草一木都有一些东夷的风范。 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挂上象征祈祷和祝福含义的编织网,这是东夷国特有的特色。 也是东夷国特有种族巫族用来祈福的神物。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竖着东夷的标志,在两国通商友好的时候,东夷的标志便是绝对的通行证。 大雍朝绝对不会有人主动来找东夷的麻烦。 ??所以浩浩荡荡的一整个马车队,引人瞩目的行驶在大街上。 故里祁在最中间的马车上,众星捧月一般被人围着。 只是人还没有清醒。 萧怀舟和谢春山同坐一辆马车,说是马车更像是木头笼子,只是象征性的给开了个门。 当然这种东西别说困住谢春山了,就是困住萧怀舟也算是挺费力的。 东夷国也知道萧怀舟的身份,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强制性压走归强制性压走,是绝对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囚jin的。 于是只能让萧怀舟坐上特制的马车,马车周围围满了轻骑武士,手持长矛守卫在两边。 美其名曰保护大雍朝皇子,实际上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谢春山除了大雍王都,没有离开过归云仙府。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王都以外的其他景致。 见谢春山一路上都在盯着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那个网状绳结看,萧怀舟有些莞尔。 “那东西是用来祈福的。” “我在王都没有见过。”谢春山有些疑惑。 萧怀舟悠然自得的晃了晃脑袋:“王都当然没有,这些东西祈福为的不是,逢年过节,而是求家人出征平安。” “我那会儿带兵出征的时候,每一个跟随我离开的将士,盔甲里都藏了一个这个玩意儿,不是家里娘亲亲手织的,就是家中妻子所赠,这东西的寓意便是平平安安出去,再平平安安回来。”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 “可惜后来,我没能把他们平安带回来。”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主动在谢春山面前说起关于自己的事。 谢春山听得仔细,专注的盯着眼前眉眼精致的少年,像是盯着自己生命中的那道光。 “带兵出征?” 他竟不知道,萧怀舟还会带兵。 萧怀舟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谢春山小看了,嘴唇微微撅起,有些不满。 “我虽体弱,但又不是先天的。那时候萧长翊不知怎么哄的东夷听他的话,铁骑长驱直入。” 萧怀舟皱着眉头。 这是一段他并不是很想回想的往事。 “大雍无将吗?” 谢春山很疑惑。 难以想象以萧怀舟的身份,身为王都四公子,终日以纨绔不羁展现在世人面前。 竟有一日会引兵练马,披甲上阵。 这不该是萧怀舟做的事情。 在他不知道的世界中,在他没有参与过的时间线里。 萧怀舟还有多少他不能触碰的往事? 谢春山难以想象。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萧怀舟,到如今才发现,此萧怀舟非彼萧怀舟。 在他面前的萧怀舟,是那个收敛起自己浑身锋芒,掩埋掉所有痛楚,只将最热切最赤子之心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萧怀舟。 背过身之后,萧怀舟有多少难过多少痛,瘦弱的肩膀上承担了多少责任。 谢春山皆一无所知。 这一刻,谢春山甚至在想。 如果没有亡国之痛,没有误会重重,他真的就可以和萧怀舟走到最后吗? 萧怀舟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失落,他的思绪已经被大雍无将这句话牵引走了。 “我们大雍,也不是没有将帅,只是顾亭安那家伙吧……” 萧怀舟啧啧了两声。 谢春山从神游中回头,将这三个字放在口中反复咀嚼了一次。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不论是现在,还是从前。 “顾亭安是谁?” 萧怀舟一愣,似乎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脱口而出了这三个字。 时隔太久,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溢于唇齿之间有着陌生的熟悉感。 “不是谁。” 萧怀舟转变了语调,冷漠岔开,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远处晓陇云飞,已然可以瞧见进入大漠的痕迹,风沙渐渐多了起来。 也不知迷了谁的眼。 萧怀舟的绝口不提,却让谢春山将这个名字记入心中。 这个名字,是萧怀舟不可以触碰的某样东西。 越神秘,越让人百爪挠心,充满危机。 谢春山素来不喜欢这种不可控的危机感。 可危机感来源于萧怀舟。 萧怀舟明显感觉到车内气氛有点不对,周身的温度似乎凭空下降了不少。 但他很难把这件事和谢春山联系在一起。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谢春山一直都是一个不问世事的仙君,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发生怎样的事情,对于他们修无情道的人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又或者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谢春山都不会在乎。 更不用说去在乎他身边曾经出现过的那么一个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所以萧怀舟没有多想,他只当是谢春山在为自己曾经披甲上阵的事情而自责。 毕竟他身上有旧伤,铠甲穿在身上有二十来斤重,再加上战场上刀剑无眼,被敌军将士一杆枪子挑下马背的将领也不在少数。 他领兵打仗,听起来是挺危险的。 萧怀舟小心翼翼斟酌语句,准备避开这一段不能怎么提的往事。 “算了,都过去了,这辈子我把萧长翊扼杀在萌芽里,他就没有机会送我上战场。” “为何不直接杀了?” 萧怀舟充满疑惑的盯着谢春山,对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表示很不可思议。 但转念一想,这才是谢春山本来的样子。 完全不顾惜三清宗任何东西,抬手便可以灭了一宗一派。 谢春山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萧长翊的性命呢。 谢春山的解决方式太过直白,让萧怀舟有些无所适从。 “在我们凡间,弑兄夺位是会被载入史册,供后代永远唾骂的。我这个人嬉皮惯了,后世人骂不骂我干我何事,可我那位太子哥哥,素来有贤名在外。” 萧怀舟沉思:“为一个跳梁小丑牺牲我大哥的贤名,很不划算。” 这笔账谢春山算不过来。 萧怀舟也没指望他算过来。 修仙之人眼一闭一睁,就是百年千年过去了,谁还在乎有没有人骂呀? 可他们凡人是要被记入史册,刻上碑文,任由后世评说的。 谁都在乎一个名声,尤其是帝王名声。 “看这个样子,不出三日我们便会到东夷国境内,我给你讲一讲东夷国的情况吧。” 萧怀舟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东夷临近沙漠,风沙很大,现在外面的树木上都像雾蒙蒙的,蒙了一层灰。 可见距离已经不远。 萧怀舟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酒壶,一个酒杯,将它们两个摆在一起。 “东夷国皇室比较简单,到故里祁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世子之位没有人争夺。国主故里青特别疼爱这个独子,基本上是百依百顺。” 萧怀舟手中摆弄的是那个小酒杯,小酒杯代表了东夷国皇室。 随后他又把比酒杯大了一寸的酒壶拎起来,放在酒杯旁边。 “麻烦的是,东夷国还有一个上古巫族,我想你应该听说过。” 谢春山点头。 上古巫族擅长很多灵异的术法,而且巫族之人代代相传都是一些求灵问道的东西,族人皆不修仙,百岁即死。 所以归云仙府从来不去管他们。 “巫族与三清宗不同,三清宗是你们归云仙府设立的,辅助我们大雍朝掌管一些不可控的事件,只管事件,不干涉国事。但巫族不是这样,巫族绘制了东夷国图腾,是东夷国的信仰,东夷国有任何大事件都是由巫族出面向上苍祈祷,巫族的巫师是可以在东夷朝堂上说话的,不仅有话语权,而且所说的话分量极重,甚至可以影响国主决策。” 谢春山沉默的看着萧怀舟,眼前少年在叙述正经事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泛着光,无比耀眼。 仿佛他本该如此,在这平凡的人世间成为一颗最亮的星。 “不过像东夷国和我们大雍朝和亲的事情,是经过巫族默许的,我们现在去东夷不招惹巫族的话,想必他们也不会来为难我。” 这话多多少少有提醒谢春山的意思。 “不取玲珑骨。” 谢春山忽然没头没尾冒出了这一句。 萧怀舟有些错愣:“你说什么?” “不要像前世去拿巫族的玲珑骨。” 谢春山语气平静的重复。 萧怀舟失笑:“那可不行。” 谢春山抬眼,与眼前少年目光相接,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在仙君眼中翻涌。 他在渴望什么? 萧怀舟掠过道君眼中那一点点不慎流露出来的火苗,语气淡然。 “没有玲珑骨,我怎么送谢道君变成谢宗主。谢道君觉得欠了我,就该拿归云仙府的全力支持来还。” “谢道君该不会以为,我拿玲珑骨只是单纯为了你?” 萧怀舟呵气如兰,忽地凑近谢春山。 字字句句落在他耳边,如惊雷炸开。 “我没那么蠢,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也望谢道君,不要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不要自作多情。 照照:hzc够了吗,不够继续虐哈哈哈哈哈。 第35章 谢春山不说话。 也许是此情此景之下,花楼的人并没有教他应该要如何说。 连抱歉两个字,他说出来都觉苍白。 记忆里最震撼的事情,除了萧怀舟在王都城门前拉弓射箭的场景,便是眼前少年青衣浴血,满身杀戮站在巫族祭坛中央的情境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躯体是不是萧怀舟造下的杀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曾经白马春风的纨绔少年,为他提起了刀,染上了血,受尽了苦楚,却还是孤独的死在了城墙下。 谢春山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怀舟自然也懒得多说。 两个人一路相对无言,耳边都是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驶的滚轴声音。 一路走过大漠长河,走过荒漠孤烟,用了近七日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东夷城外。 整个东夷城都是拿黄土堆砌的,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里,每一道砖块上面都是风沙侵蚀的痕迹。 当圆融融的红日升起,血色残阳从城墙这端拉到那端的时候,将会给这座矗立在风沙里已经百年的古城抹上一抹悲凉的色调。 大漠生活虽然清苦,但依旧有士兵精神奕奕的站在城墙之上守卫着他们的国家。 远远的有士兵瞧见马车一路行来,已经率先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后面城墙上一排排的士兵看见了黑烟燃起,刚才还打开的城门上锁链开始吱吱呀呀滚动。 伴随着锁链收起来的声音,厚重古朴的木质城门也缓缓升起,和最后一抹落日一样重重的关闭。 萧怀舟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觉得这一幕很奇怪。 他分明坐的是东夷国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插着东夷国的图腾,为何东夷士兵看见自家的马车车队会选择关闭城门呢? 莫非是故里祁出了什么事? 这也不太可能,就算是世子骤然出事,也绝不可能说停在城外不让通行的。 马车缓缓地停在关闭的城门口,空荡荡的城门口只能听到几匹马嘶鸣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些听不太清楚的东夷话。 萧怀舟上辈子没学过东夷话,这时候就有一点遗憾,毕竟马车的隔音效果不好,他要是可以听得懂对方语言,这会儿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国主说,世子如果没有什么大碍的话,先将他们晾两个时辰。” 谢春山目光平静看向马车外,嘴唇轻启,一字一句复述着耳边所听到的话。 萧怀舟满脸震惊:“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东夷话?” “你书架上有东夷民俗物语。” 萧怀舟更不可思议了:“那些只是文字形式,他们还会带着自己的口音和方言,我看了那么久,也没有能够听懂。” 萧怀舟转念一想,谢春山毕竟是传说中的归云仙府的天才,虽然这学习能力着实是让人大吃一惊,但仔细想想,倒也不觉得意外。 发生在谢春山身上任何事,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只会觉得本该如此。 天之骄子,本该如此。 这就是人与神的差别吧。 就是这种听墙角的方式多少有些不把东夷国放在眼里。 萧怀舟看了一眼谢春山,示意他继续复述。 “国主吩咐,将所有的礼数全部都准备好,萧四公子毕竟是大雍朝的四皇子,也是与我们和亲的对象,虽在大雍朝大典未成,但是礼数上不可怠慢。” 萧怀舟满意的点点头,估计这一趟到东夷国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虽然故里祁一不小心受了伤,但好像并没有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他们还说了什么?” 见谢春山复述了一半,忽然停了,萧怀舟奇怪的睨了谢春山一眼。 白衣道君脸色疑惑,眉头紧皱。 似乎是听到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可是又不太好判断这件事。 东夷说了什么? 谢春山竟是这副样子。 萧怀舟越发好奇,身子往前凑了凑,手也不自觉的拉住了谢春山的袖口。 “说了什么,不许瞒我。” 这话里的意思虽然带了点强迫的味道,可却是这几日萧怀舟对他说过最温柔的一句话了。 语气像是撒娇,一双眼紧紧的盯着谢春山,眼中也少了之前很多排斥的情感。 骤然见到曾经见过的清澈眼神,谢春山有些懵。 沉默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将原话复述。 “但萧四公子与世子大礼未成,再加上婚礼之上有人抢亲,对我东夷的面子有损,所以国主吩咐,一会儿萧四公子必须从侧门进城,将大门关闭,不得放行。” 从侧门进城…… 萧怀舟虽然没有成过亲,但也知道民间的习俗。 明媒正娶的人应当选好良辰吉时从正门抬入,是为正妻,与夫君平起平坐。 而三妻四妾之中的妾,由于见不得光,身份又特殊,所以主家只会允许妾室从侧门而入,仓皇抬进去,以免惹得正室不快。 而从侧门入,就算与正室侧室没有关系,对于别的国家的使臣来说,也是一种羞辱。 东夷国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偏偏要为难萧怀舟,让他的马车从侧门进去。 这是在给大雍朝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也是为了当时大典未成,给东夷找回一些面子。 其实萧怀舟对于正门侧门什么的,并没有什么执念,这都是一些谈情说爱的东西,他要的是和东夷国合作,要的是东夷国站在自己这边。 从哪个门进去他都是东夷四皇子,都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东夷国主谈条件。 只要能想办法让东夷国主开心,他的目的就可以达到。 所以萧怀舟完全不在乎。 可谢春山偏要执着这件事,问出个所以然。 “为何要从侧门入?” 萧怀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跟谢春山解释这个东西。 以谢春山的偏执,未必可以接受,这一点不同。 当然,萧怀舟最担心的还是谢春山不能接受,万一东夷国提出来要让自己继续和故里祁完婚的话。 “为了面子,东夷国主好面子,从侧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萧怀舟略过这个想法,不准备去解释这正门和侧门的事情。 可谢春山却很执着:“如果偏要从正门入呢?” “偏要从正门入就得打起来,到时候东夷国主便不会与我合作,会影响大事,忍一忍没什么。” 萧怀舟知道谢春山是个聪明人,他想要将这权衡利弊的东西,一一交给谢春山。 接下来的路还很长,总不能让谢春山一路莽过去。 谢春山若有所思的看向紧闭的城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怀舟以为他没有回答便是默认了这件事,准备安心的坐在车里等两个时辰之后,东夷使臣来通知他从侧门入。 心才安了不到一瞬,就听见谢春山道,“我在,谁都不可欺辱你。” 萧怀舟莫名有些心潮澎湃,心中燃起一种想要看戏的欲/望。 谢春山手腕翻覆,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从他手中凭空出现,他精致的眉眼倒映在修长的剑身上,说不出的令人胆寒。 萧怀舟张了张嘴想阻止,却听谢春山道:“如果是归云仙府非要从正门入,东夷当不敢有异议。” 这话有点道理,萧怀舟心中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没办法,换做是上辈子的自己,那肯定不会受得了这种鸟气,第一件事就是把东夷的大门给拆了。 今时虽然不同往日,低调内敛了许多,但骨子里总还是不想他人欺辱的。 所以萧怀舟并没有继续阻止。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将小巧的茶杯捻在指尖。 慢饮轻嘬,吹了吹浮叶,于雾气中的抬眼,欣赏谢春山的剑。 霜寒十四州的剑。 剑光如虹,如银河般一去千里,带着猎猎风沙撞上古朴厚重的古城门,呼啸而过的声音似奔腾的沙尘暴。 排山倒海的剑意之下,古城门轰然坍塌为两半,徒留下空荡荡的锁链于半空之中余音寂寥。 萧怀舟手中那盏茶还未饮完。 外面的喧嚣已落了地,谢春山君子如玉端坐在马车中。 无人见他出剑,也无人见他收剑。 空荡荡的黄沙中,只余神邸一般的清音。 “归云仙府宗主谢春山,亲至。” 萧怀舟淡定的喝下那口茶,耳边密密麻麻传来城门上喧喧嚷嚷的声音。 这一下那些士兵用的是大雍朝的语言,不用谢春山翻译萧怀舟也能听得懂。 其实此时大雍朝经济发展的很好,经商大道四通八达,即使是东夷也有许多大雍商人驻扎,甚至互相之间通婚。 所以东夷人几乎是自出生起就会学习大雍朝的语言。 包括故里祁,故里祁来到大雍的时候,一口大雍语言说的贼溜,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所以刚才这些东夷士兵故意用东夷话说,就是为了完成东夷国主的指令,负责羞辱萧怀舟。 这会儿大门被谢春山劈开,狠狠的震慑了一下东夷国,吓得他们也不敢说自己的语言了。 萧怀舟心中多少有些爽快。 这场喧闹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城门那边就来了一对仪仗很大的人马。 看制式,应当是东夷国国主故里青亲自来了。 有士兵帮着喊话,用的还是大雍朝的语言:“国主听闻归云仙府上一任宗主早已故去,请问是哪位宗主到访?” 东夷国国主这么一问,萧怀舟这才想起来。 谢春山此时应当还不是归云仙府的宗主呀。 他记得前世,是他替谢春山拿回玲珑骨之后,让谢春山恢复到巅峰时期的状态,才回了归云仙府继任宗主之位。 刚才,谢春山为何会称自己为归云仙府宗主? “归云仙府,谢春山。” 城门那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听到大臣的声音:“可否请宗主令一见。” 东夷国很慎重,毕竟归云仙府任何一个弟子都是不可以随便得罪的。 更何况是大弟子谢春山。 众所周知,归云仙府宗主之位,可以号令众仙门。 仙门百家,游仙散仙,见宗主令,都必须俯首听令,不得有误。 可见宗主这个位置,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坐的。 因为谢春山被归云仙府赶出来这件事,几乎所有仙门百家都知道。 前世的时候,在他把谢春山带回府里的第二年,便陆陆续续开始有仙门百家的人来追杀他,想要取谢春山的性命。 那一年,萧怀舟给自己院里增加了八百多个护卫,结果八百护卫死伤无数,终于是保下谢春山一条命。 萧怀舟一直没问谢春山,为何会被仙门百家追杀。 当然那个时候他即使问了,估计谢春山也不会告诉他。 而这一世因为谢春山提前恢复,再加上他一早就和谢春山离开了王都,也不知那些仙门百家的人为何没有收到消息跑过来追杀。 还是说一旦谢春山离开王都,就无人敢再来。 萧怀舟皆不知。 谢春山于他,不论前世今生,都只是一团迷。 一团无解的谜。 如今谢春山称自己为归云仙府宗主,自然是要拿出凭证来。 萧怀舟很担心谢春山圆不了这个谎言。 他遂拽了拽谢春山的袖子,小心翼翼问道:“你现在仙力恢复多少?” 要是依着萧怀舟的性格,那一定就教谢春山直接拿剑说话,再来一剑削下东夷城城门,给他们一个威慑力,让他们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可谢春山不会说谎,萧怀舟很担心他露馅了。 感受到手腕袖子下面被人小心翼翼拎着,来回摇晃。 像一只小奶狗,可可爱爱的在怀中撒娇一般。 谢春山垂下眼,很珍惜的盯着那只手。 而从萧怀舟这个角度,其实是看不到谢春山眼神的,反而只能从这个动作,判断出谢春山好像是低下了头,多少有些羞愧的模样。 果然是在骗人吗?连骗人都骗不利索。 萧怀舟努力给他出主意:“你要是还有仙力,不如随随便便捏个法令出来,左右东夷国的人也未必见过什么宗主令,不一定能认得出。” “实在不行,我就让马车飞速的从侧门跑进去,这样东夷国主也不会多废话。” 萧怀舟连退路都想好了。 可谢春山一直盯着他拽住自己袖子的那只手。 这是萧怀舟第二次拽住了。 他们第二次靠的这般近。 “你在担心我?” 过了良久,谢春山才开口。 萧怀舟一愣。 “人间话本上说,一个人替另一个人出主意,便是担心那个人。” 这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萧怀舟仰头望天,一时间不知道让谢春山学习人间的感情是好是坏。 这怎么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 “并不是,你不要将这个词乱用。”萧怀舟一本正经的否认。 他的眉头轻皱,耳朵根处还有些微不可见的绯红蔓延上来。 这些小小的细节全都被谢春山收入眼底,但谢春山没有作声。 眉眼轻弯的弧度,不易察觉的证明他此刻心情甚好。 谢春山显然没把萧怀舟小小的狡辩放在心里。 “不必担心。” 谢春山抬手,像挥出一抹流星一样往外一扬,外面原本不算特别亮的天空,忽然流光溢彩。 像一串上元节才会放的烟火,突然间绽放开,照亮了灰扑扑的夜空。 璀璨异常,如神坻降临。 夜空之中,一个乳白色巨大的“谢”字,横贯了整个东夷王城,从王城的任何一个角度抬头看,都可以看见那个巨大的字。 一个“谢”字印。 代表归云仙府宗主的字印。 字印的边缘不停地向下挥洒着带着神谕的流光,满城百姓皆仰头,不自觉地举起手想要捧起多一点的神谕赐福。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这伪造的真漂亮,你们这招哄哄凡人还是绝对可以的。” 萧怀舟都看懵了。 其实他上辈子也没有见过宗主令,上辈子送谢春山回归云仙府的时候,正逢太子大婚,所以谢春生的继任宗主大典,他并没有参与。 听说那日所以仙门的人都来了,在老百姓的形容中,漫天都是神仙飞舞赐福,无法想象是多么盛大的一种场面。 萧怀舟一直很遗憾。 如今见到这“伪造”的宗主令,萧怀舟才能想象当初谢春山继任大典的一点盛况。 那才是谢春山该有的样子吧。 仙门之巅,高山仰止。 “但是你这么伪造,会耗费不少仙力吧,没有灵府,你哪来的仙力呢?” 萧怀舟提出了重点。 谢春山眼神微微一动,骤然想起昨日梁木生所教的内容。 “你如果真的想要他忘了之前的事情选择原谅你,你就必须先要让他心疼,等他觉得你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强大的时候,心疼着心疼着就会产生感情了。” “何况是萧怀舟这种心气高的人,你不要看他平时纨绔不羁,实际上哪一个好男儿愿意自己被别人称为纨绔呢?只是因为他上面有个太子,所以他无法一展抱负,就只能游戏人间,像这种心气高的男人啊,最见不得别人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想他当初为何要把你捡回来,还不是因为你身受重伤满身是血,看起来特别让人心疼嘛?” 梁木生教的对不对,谢春山无法判断。 但想着梁木生好歹也是个活了数千年的精怪,大雍王室里那些爱恨情仇梁木生也算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有个狗头军师总好过没有。 所以谢春山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一手捂着嘴弱弱咳嗽了两声,然后从袖中拿出一粒化寿丹来,吞入口中,压在舌下。 微苦的药香味儿弥散了整个车厢。 这是谢春山第一次在萧怀舟面前吞服丹药。 果然引起了萧怀舟的注意。 “这是什么药?” “可恢复仙力。” 隐去了化寿丹会折抵本人寿命这一副作用,谢道君面不改色心不跳,直接将好处说了出来。 到也不算是在说谎。 谢春山也确实需要吃药。 宗主令对法力的消耗巨大,每请出一次宗主令,几乎就要散去三成的法力。 世间见过宗主令的凡人确实不多。 谢春山本可以随随便便捏一个假的法术来骗过东夷国主。 可他不愿。 他不愿让萧怀舟身上再多任何一个污点。 他想让萧怀舟光明正大的走进东夷城,不被任何人所诟病。 萧怀舟好奇的凑上来。 “还有这种好东西?你们归云仙府可真是什么都有,如果没有灵府的话,你就可以单凭这个丹药获得仙力?” 谢春山点头。 萧怀舟若有所思的盯着丹药,心中不知是何想法。 过了片刻,外面终于传来了东夷国主的声音。 “我等恭迎谢宗主入内。” 被谢春山一剑劈开的木质城门,其实已经空空荡荡在那。 但仪式感总归是要有的。 东夷国国主故里青自一队军队之中慢慢走出来,军队朝两边分为两列,中间留出了一条十分宽敞,足够两辆马车并行的道路。 破碎的木门,两边的铰链吱吱呀呀转动着,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欢迎仪式。 故里青双手背在背后,站在浩浩荡荡的人马最前方,举目远眺。 谢春山分明是坐在马车中,可他的话语却一字不落,全都传入了东夷城城中。 “我和萧怀舟同进。” 字字入耳,皆如雷霆之语。 故里青脸色微变,脸上有些粗犷的胡叉抖了抖,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再次出声。 “恭迎大雍四皇子萧怀舟进城。” 萧怀舟身下的马车重新启动,滚滚车轮一刻不停往东夷城走去。 东夷国主故里青这次是给足了大雍脸面,而这脸面,是谢春山得来的。 萧怀舟第一次感觉到,有谢春山跟在身边,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无用。 至少在威慑人这方面,谢春山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毕竟故里青居然真的看不出来这宗主令牌是假的。 萧怀舟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将东夷城内风景全都看在眼中。 再入东夷,心境与前世完全不一样。 前世他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东夷城的,而且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大半夜爬城墙翻进来。 那个时候是为了去偷玲珑骨。 而今光明正大走进来,两边的百姓夹道欢呼,甚至还有淳朴的民众,手捧着鲜花水果不停的想要往马车上面塞。 当然,萧怀舟心里很清楚,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塞给自己的。 那肯定是因为谢春山。 远处天光渐渐落下,可有宗主之令照着的东夷城却日光犹在,沿街百姓每一个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光。 他们好似得到了神谕,不知疲倦。 这场景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一个假的宗主之印,绝不可能让每一个百姓都沐浴神光。 除非,谢春山在骗他。 萧怀舟扭头看向谢春山,一字一句逼问道:“你何时成了谢宗主?”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小秘密? 谢春山:。。。小惊喜算不算? 今天早上起来忽然天旋地转,应该是急性颈椎病发作了,今天甚至没能爬得起来,躺在那码字。 感觉我的脖子吃不消,如果实在是撑不住的话,接下来就会日三,写不了六千一天了,实在抱歉,但是肯定不会断更的。 我会努力日六,做不到的话请轻轻点骂。 整理了一下,这本大概不算是长文吧,我努力一下这个月底估计就能完结。 下本开一个小甜文!! 第36章 萧怀舟不敢相信。 谢春山继任归云仙府宗主这件事,分明会在四年以后才会发生。 他灵府尽碎,没有玲珑骨,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宗主法力,即使是成为了谢宗主,也难以服众。 就算是有丹药之力的加持,也不可能能够承受得起宗主之命。 仙门百家虽然只是求仙问道,可还是和他们人世间一样,会慕强,会听命于强者。 怎么会服一个废物。 没有灵府的谢春山,就像是没有大军的将帅一样。 虽曾经威名赫赫,可终究没有实权。 谢春山此生只离开了自己三天而已,三天,他回归云仙府也只能求一道婚书,还可能为此和长屿老祖撕破脸。 更不可能得到宗主令了。 可刚刚谢春山抛出的宗主令,分明是真的。 所以灵府尽碎是假吗? 萧怀舟一时无言,目光灼灼盯着谢春山。 等一个答案。 谢春山收回手,流光溢彩的宗主令自天空之中收回,刚才还亮如白昼的东夷城一下子黯淡下来,百姓还没有来得及点灯,所有的光华就全被收敛而去。 整个东夷城陷入了一眼望不到的黑暗中。 在万千灰暗中,在无尽深渊里。 萧怀舟紧紧盯着谢春山,等他开口。 谢春山将宗主的令羽收回之后,就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停留着一个小小的令牌,是一柄小剑的模样。 在没有灌入灵力的时候,看起来就只像一枚普通的小剑,与寻常的剑并没有二致。 “宗主之令,一直在我身边。” 谢春山只说了半句。 但聪明如萧怀舟,已经将后半句猜了出来。 所以谢春山当时身受重伤的时候才会被仙门百家追杀。 萧怀舟一直很莫名其妙,为何仙门百家要去追杀归云仙府的大弟子,他们不怕得罪归云仙府吗? 如果说宗主之令从他遇到谢春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谢春山身上。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仙门百家的人也想要这宗主之令,杀谢春山夺取令牌,就是他们的目的。 这件事情总算合理起来。 可让萧怀舟有些难过的是,他前世的一场付出就好像是笑话一般。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血菩提,对于谢春山来说毫无用处。 他好不容易抢来的玲珑骨,谢春山也可以用丹药继续仙力。 甚至连他好不容易将谢春山从万千仙盟的追杀中救出来,还当做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洋洋自得之时。 原来谢春山只要愿意回到归云仙府,就可以顺理成章成为他的谢宗主。 一切都与萧怀舟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萧怀舟,都一样。 萧怀舟被这种认知打的措手不及,整个人没来由的情绪低落起来。 他现在或许对谢春山没有前世那样的感情了,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所作所为像跳梁小丑一样。 只感动了自己。 “不是的。” 谢春山忽然出声。 “不是你以为的这样。” 谢春山的目光平静,似乎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持宗主之令,才可与归云仙府交换你。” “我求师尊放我下山,辞去宗主之位。” “可大典上,你没有来。” 你没有来。 萧怀舟被这话猛然拉入回忆里。 他为什么没有来? 记忆里他送谢春山回仙门之后,确实答应了谢春山,他会去参加他的宗主继任大典。 他也想看谢春山高山仰止的模样。 可萧怀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是他在骗谢春山。 偷了玲珑骨之后,东夷国的巫族几乎全军覆没,东夷国主震怒,反叛大雍朝。 谢春山继任那日,刚好是太子大婚典礼。 整个大雍朝都在其乐融融,可萧怀舟从直觉里嗅出一抹不寻常的味道。 所以他骗了谢春山,他告诉谢春山,他会去找他。 实际上他已经暗中集结了军队,围在大雍王都之外,就是为了预防意外的发生。 但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萧长翊没有被东夷国杀了祭旗,反倒是率领着东夷的军队一起反叛了大雍朝。 萧长翊带着许多罪证,打着勤王的名号四处张贴榜文,列举了太子和萧怀舟的数十道罪证,成功搅乱了太子的大婚。 太子贤能的名声也从那日起一落千丈,被群臣所指。 后来萧长翊领兵南下,世道越来越乱,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数十起。 萧怀舟彻底忘了自己和谢春山的约定,马不停蹄的奔波于各个战场,试图力挽狂澜。 直到一年之后,大雍城在东夷的精兵之下被攻破。 萧怀舟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去求谢春山。 那个时候毕竟谢春山应该已经成了谢宗主。 仙门百家的宗主啊。 只要谢春山愿意出力,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萧怀舟默默垂下头,他忽然明白了谢春山的意思。 谢春山当时藏着宗主之令,回到归云仙府是为了拿宗主之位换下山的机会。 可他却将谢春山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继任大典上。 他没有出现,谢春山就下不了山。 还成了仙门的笑话。 怪不得后来谢春山不愿意出手帮他,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萧怀舟有些嘲讽的勾了勾自己嘴角,阴差阳错这个东西,原来是这种滋味。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去。” 回忆都已经成为前世,早该灰飞烟灭。 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一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萧怀舟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错过之中。 而这件事从头到尾,归结于错过也不对。 更该归结的,是他不该爱上谢春山。 萧怀舟懒得再继续问,为何在他长跪山门的时候,谢春山没出来。 这个答案从前他不敢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了不想知道。 谢春山或许有委屈,或许是身不由己。 可大错已经铸成,他和谢春山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整个王朝的覆灭。 再无回首的余地。 “抱歉,但现在萧长翊的事情至关重要,其他的东西我都不想再提。” 萧怀舟潦草的将这件事做了个结尾,恰在此时,马车也行到了东夷营帐门前。 萧怀舟匆匆掀开帘子下车,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马车,还有让他窒息的真相。 徒留下谢春山一个人坐在马车中,怔怔不语。 这多日来人间的话本或者是梁木生,都不停的在告诉他,两个人之间若是能够把误会解开的话,就可以重新回到过去。 可萧怀舟的态度明显不是这样的。 他和萧怀舟,再也回不去了。 谢春山心中默默接下了这个认知,一双手紧紧握住拳头,久久无法松开。 东夷与大雍朝不同,因为东夷是游牧民族,所以虽然有建王城,但只有冬季的时候会有大部分民众留在王城之中。 其他季节百姓还是会出去游牧打猎。 而东夷王城最中间摆放着的并不是大雍那种巍峨的宫殿,而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营帐。 营帐下面有无数根粗壮的滚木垫着,只需要数十匹骏马一起奔腾,便可以将营帐拖动。 总而言之就是,故里青想跑到哪里去都可以。 草原天高地广,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他的王帐。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东夷与大雍朝相安无事,而大雍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灭了东夷的原因。 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大雍步兵深入东夷草原,完完全全就是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 东夷国主故里青已经提前回到了营帐等候,不过等的并不是谢春山。 而是萧怀舟。 营帐周围都点了酥油灯,奶香气伴随着夜幕笼罩了整个王城。 故里青一身狼毫,坐在虎皮大座上,手上端了一碗脸那么大的海碗在喝酒。 酒碗放下的时候,就能看见故里青稍显粗犷的容颜,左下巴还有一道隐约可见的刀疤。 手指上满是老茧和伤痕,一看就是在马上打天下的将领。 故里祁从他这位父皇相比,少了些英气,还是一个稚嫩的黄毛小子。 萧怀舟进去的时候,故里青手中的海碗刚刚好砸在萧怀舟脚下,四分五裂,威慑力很足。 “伤了我东夷世子,竟然还有胆子到我这王帐中来,我敬你是条汉子,有没有想好以什么姿势谢罪?” 这什么姿势,指的多半是以死谢罪了。 萧怀舟不卑不亢,他很清楚故里青说的都是气话。 身为大雍朝的四皇子要是真的死在了东夷国,岂不是在打大雍朝的脸吗? “国主不用这么生气,我和故里祁打打闹闹,不小心误伤了他,那也是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私事,不至于上升到国事。” 听到萧怀舟这句话,故里青有些诧异。 两只手放在虎皮座椅的两边,身子前倾,往前探出脑袋。 “你这话有意思,我儿在你们国家举行的大婚典礼上被归云仙府的人破坏了,怎么,你如今竟是要承认这段和亲?” 萧怀舟站在殿中,点头。 他本就答应了要和东夷和亲,虽然大婚典礼被谢春山破坏了,但这应下的事情却不能不算数。 否则太子的信誉就会全然不在。 故里青大笑着拍拍手,语气之间十分豪爽。 “你果真愿意?” “愿意。” “这到是件妙事,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收到线报,你萧怀舟胆识过人,与民间传言不是很符合,如今一见,确实是与众不同。” “只是有一点,我知道你在大婚上抢亲的那位道君就是刚才在城门口的谢春山,如今他同你一起过来,你却告诉我,你愿意与我儿和亲。” “那谢宗主,你置于何地?” 故里青振声质问。 他话音刚落,营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白衣道君一身清冷,踏着月色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就好像是幽冥鬼影,只那么站在萧怀舟身后,就让人遍体生寒。 故里青的话,言尤在耳。 他将谢宗主,置于何地? 谢春山在外面都听到了,故里青玩味的盯着眼前的两个人。 作为东夷国主,他的消息自然灵通。 当然知道当时抢亲的人就是眼前的谢春山。 谢春山要是对萧怀舟没什么感情的话,怎么会做出当众抢亲这种事情呢? 故里青其实对于这个和亲能不能继续下去,是没有太大意见的。 继续不下去就狠狠的敲诈大雍一笔。 继续下去的话就做一个表面的良好关系,大家互相通商经营井水不犯河水,和平百年。 故里青深知,以东夷国的军队能力,最多也就可以在大漠黄沙中间驰骋一下,真真正正要跟大雍朝在各个城池中央比拼的话,那是必输无疑的。 他们是骑兵,擅长游击战,而不擅长攻城略地。 所以故里青的野心也小,并不准备真真正正跟大雍朝为敌。 但不准备为敌归不准备为敌,被人当众抢亲驳的面子还是要找回来的。 一看见谢春山进来,故里青就唯恐天下不乱。 萧怀舟当然能看出故里国主的这点小心思。 若是换了以后他们家崽子被人抢亲了,他身为父君也一定会替自家崽子找面子。 萧怀舟坦然与谢春山对视,心中琢磨着要怎么说话才能让谢春山自己离开。 这话又不能说的太伤人,以免谢春山发疯。 谢春山到底会不会发疯,萧怀舟不敢确定,毕竟一个敢于拿宗主令牌不当回事,甚至来交换下山条件的人。 你不清楚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萧怀舟只是不想,谢春山再为自己做任何事。 没有结果的事情,早该断了他。 下定决心之后,萧怀舟决定根本不理会谢春山到底在不在营帐内,准备直接就和故里青达成协议。 而从始至终,谢春山一言不发。 仿佛进来了,又仿佛没有进来。 见萧怀舟丝毫不顾及谢春山,而另一个人又冷冷淡淡,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故里青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儿不太对劲。 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分明萧怀舟就是一副要答应他和亲的模样,感情他们两个人在大雍朝闹的那么激烈,难道都是在做戏? 故里青不敢确定。 “我的事情,自然与谢道君无关。” 萧怀舟终是发出了声音。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自己拒绝了谢春山。 从此之后,他与谢春山之间,并不如外人所传言的有怎样亲密的关系。 他们之间干干净净,毫无瓜葛。 故里青疑惑:“果真无关吗?” “确实无关。” 一直站立在门口不说话的谢春山终于开了口。 只是语气平静,不像是伤心或者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话一出连萧怀舟都有些震惊了。 他之前还在担心谢春山会不会按耐不住脾气,说出一些拒绝或者要东夷怎样的话,惹得故里青不痛快。 所以他才会选择单独来面见故里青,而不是带着谢春山一起。 却没想到谢春山很让人吃惊嘛。 这下轮到故里青一脸懵逼了,原本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已经让前方的探子将他们二人的关系打探的完完整整,怎么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跟消息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萧怀舟刚准备松一口气,和故里青谈接下来合作的问题。 却听见谢春山继续开了口。 “萧四公子和亲一事,与国运有关,所以本君不同意。” 萧怀舟:“……” 仿佛预知到谢春山接下来要说什么,萧怀舟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人。 而故里青却完全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 “什么国运?”刚才不是还说跟他没有关系吗???“谢道长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您是归云仙府的谢宗主,按理说是不可以插手凡间事物的。” “受萧帝之命,送四公子来东夷,顺便告知东夷国主,萧四公子不可与东夷和亲,有损国运。” 谢春山一本正经。 萧怀舟却在旁边越听越惊讶。 萧帝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分明就没有好吧。 国运什么的,从来都没有国师说过会有损。 更重要的是,他当时和故里祁交换八字的时候,三清宗那帮老家伙嘴里说的可是福寿绵长。 谢春山这信嘴胡诌的功夫,他怎么从前没发现呢? 被冠上有损国运的罪名,故里青坐不住了:“胡说八道,这是谁说的,是不是你们大雍朝那些碌碌无为的三清宗国师,孤从来都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三清宗早就恶名在外,一点本事都没有。” 暴力输出一顿,故里青缓了一口气。 “所以三清宗的话孤从来不会放在耳朵里,他们说不行,孤偏要,大雍又能奈我何?” 萧怀舟转过目光,看向谢春山。 想看谢春山准备怎么接。 谢春山还是一贯冷漠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如若不从,可灭东夷。” “哈哈哈哈哈。” 整个空荡的营帐里回荡着故里青放肆的大笑声。 “我倒不信萧帝那个老儿,会为了三清宗几句狗屁的话对我东夷用兵。” 故里青摊开手,面朝上苍。 “孤的儿子故里青出生之时,大巫就已经预言过,孤这个儿子天性纯良,最是适合做君主的,咱们两国之间明人不说暗话,孤的儿子继位,绝不可能与大雍朝为难,又何来的影响国运??” 萧怀舟沉默在那儿。 故里青说的一点也没错。 要是故里祁最后能活着继任东夷国主之位的话,以故里祁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和东夷国产生事端的。 自然能平平安安。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故里祁能活下去的情况下。 上辈子故里祁死的太惨了,萧怀舟记得当自己得知故里祁死去消息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岁。 故里祁比他小两岁,按照大雍朝的习俗来说,故里祁那时候只是刚刚成年而已。 如果没有萧长翊,一切都会不一样。 所以即使说对国运有损,那也应该是萧长翊,而不是故里祁。 萧怀舟静静的盯着谢春山,想看他要怎么编下去。 三清宗,都已经被谢春山灭了,如今再打着三清宗的名头,倒显得是谢春山在说谎了。 不食人间烟火的谢道君,真的会开始说谎吗? 萧怀舟不知道。 就听故里青不依不饶的问: “劳烦谢道君告诉我,是三清宗哪个不长脸的说出这种有辱国运的话,孤到要亲自去问问他,当着孤的面还能不能说得出来。” 营帐里有一丝尴尬的气氛在悄然蔓延。 过了片刻,他们二人才听到谢春山语气淡淡道。 “并非三清宗。” 故里青刚准备炸,责问不是三清宗是哪个不长眼的? 就听到谢春山继续说:“是本君说的。”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好像被人一下子戳破了,整个解下气来。 故里青本来有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但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那双眼睛只能无力的瞪着。 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他说是一个不长眼的在说这句有损国运的话。 所以这个不长眼指的就是谢春山。 隔了好久,故里青才找回了一点失去的面子:“谢道君就不要跟孤开玩笑了,你是归云仙府谢宗主,三清宗不过是归云仙府旗下的一个小门派,大雍朝与您也是并肩而立,您这是何必委屈自己……” 何必要委屈自己,跑到大雍朝去做一个小小的国师? 在归云仙府要什么没有啊。 三清宗本来就是恶名在外,仗着归云仙府的名头,不知道为非作歹干了多少坏事。 整个凡间都对三清宗唾之以鼻。 这谢道君谢宗主到底是图什么? 谢春山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波澜。 “不委屈。” 啊? 啊啊? 故里青更是不理解了。 “三清宗,本君已亲手剿灭,即日起本君就是大雍朝的国师。” 每一个字从谢春山口中流露出来,都是认认真真一板一眼的。 丝毫不会让人以为他在开玩笑。 “本君刚才说了,萧四公子不可与东夷国联姻,否则有损国运,本君没有开玩笑。” 谢春山这是一副一定要拒绝到底的态度。 萧怀舟思量着,何时这位谢道君变得这么刚,从前分明是一点谎话也不说的。 如今倒是说的溜溜的,他和亲这件事跟国运有什么关系? 就算谢春山真的是他们国师,那也不能这么信口胡诌吧。 很显然,故里青也有同样的问题。 不过就是和亲,跟国运能扯上什么关系? “孤虽然敬您为谢宗主,您做大雍朝的国师,我们东夷也没有人会质疑,但孤还是想要问一句,谢宗主为何说有损大雍朝国运?” “如果谢宗主不能给孤一个很好的回答,恐怕接下来便是兵戎之战了。” 故里青放了狠话。 这俩人都在他的地盘上,就算他打不过谢春山,将所有兵力用在抓萧怀舟身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故里青倒不相信,谢春山背后的归云仙府真的会破了千百年来的规矩,插手人间事务。 可故里青偏偏看错了谢春山。 不知为何,萧怀舟忽然有一瞬间觉得。 谢春山会。 谢春山真的会。 谢春山微微偏过头,用一种近乎于清澈的眼神盯着萧怀舟,然后问。 “东夷除了故里祁,其他人皆可杀吗?”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慢慢涌向故里青发间。 若不是他将头发全都梳成一条脏辫背在背后,估计可以被人发现他的失态。 谢春山的这一句可杀吗? 几乎要让他的头发根根倒立竖起来。 也是在这一瞬,故里青才明白一件事。 刚才谢春山所说的影响国运,影响的根本就不是大雍朝的国运。 谢春山指的是,影响东夷国国运。 简单来说便是,若是他故里青今日执意要萧怀舟与故里祁和亲,谢春山丝毫不介意屠戮整个东夷。 干脆就把东夷的国运彻底斩断,让萧怀舟不会再受任何的威胁。 从一个修仙之人嘴里说出这般残忍的话,故里青是绝对没有想到过的。 他们都听说过谢春山修炼的是无情道,原来修炼无情道的人,竟然会对人命如此的轻视。 虽然他们这些凡人嘴里会抱怨谢春山不顾天道法则,肆意杀人。 可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明白一件事情。 就算谢春山肆意杀人,就算谢春山最终会得到天道的惩罚。 可是被谢春山所杀的人都不可能回得来。 人不可能就图一时的快活,图一时嘴里喊着若有来生,定把你碎尸万段之类的话语。 人活一世,求的便是活一世。 何况东夷国上上下下有数十万子民,若都死了,就算最后赔上一个谢春山又有何用? 故里青很清醒。 谢春山这个态度,多半是不可能谈得拢了。 萧怀舟心里喊着冷静二字,嘴里却不能说出来。 毕竟这种时候谢春山是在帮他,虽然他不打算承谢春山的情,可面对的是东夷国国主。 若大雍朝自己内部都不能统一的话,要如何一致对外呢。 萧怀舟只能充当和事佬:“谢宗主确实是我们大雍朝的国师,但也不能随意屠杀,此事我们还需商议。” 萧怀舟一边说一边看向故里青。 “不管怎么说,东夷世子都是因为我而受此重伤,所以这件事我肯定是要担责任的,如果说国师觉得和亲确实不好,我可以与国主商量对策。” 这个暗示足够明显了吧。 大家双方都有一个台阶可以下。 谢春山也不必妄造杀孽。 故里青虽然是个莽夫,但不是个蠢人。 一国之主,任何细微的表情都能被故里青接收到。 刚才他也是真的觉得谢春山要屠杀东夷国。 如今他也明白,萧怀舟似乎控制不了谢春山的行为。 谢春山的行为自有他的一种道,这种倒不受任何人所拘束,只为了达成心中的道心。 可谢春山的道心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故里青不再犹豫,本来合亲不合亲的就只是一个幌子,和亲对他来说也没有特别大的好处,他由始至终想要的,只是要保自家孩子平安而已。 谁让那不争气的儿子,实在是太过于单纯善良。 要是没有人能够护着故里祁,他百年之后故里祁一定会被人坑到死,可能到时候连国主都做不了。 可惜故里青没有能看到,不需要百年,故里祁就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善良手里。 要做国主,又怎能善良? 故里青假装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道。 “不和亲可以,但就按你刚才说的,你必须为我儿深受重伤负责,你可以不与他成亲,但是你必须和他同服一种蛊虫。” “这也是向孤展示大雍朝的诚意,若是你愿意和我儿生命绑定在一起,同生同死,孤就会原谅你对我儿造成的伤害,甚至可以在此向大巫宣誓,不论大雍朝如何变迁,我东夷都会是你萧四公子最坚强的后盾。” 这句承诺,听得萧怀舟怔在那。 东夷国主的宣誓,那可是举足轻重,不可更改的。 尤其是向大巫宣誓。 大巫是东夷国巫族的族长,在东夷就是所有东夷民众的信仰。 就像是归云仙府在大雍朝的地位一样。 几乎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而东夷人若是向大巫宣誓的话,这一辈子就不会违背他的誓言,直至死亡。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 所以故里青的这句话,是很有分量的。 听得萧怀舟颇有些心潮澎湃。 “什么蛊?” “不可。” 谢春山几乎是和萧怀舟同时出声。 但却意见相左。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一眼,萧怀舟从谢春山的眼神里看出了警惕和不忍。 可谢春山却发现,萧怀舟十分坚定。 确切的说,萧怀舟应该心中早就有自己的决定,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 哪怕是为谢春山。 谢春山再不多言,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萧怀舟身后。 从故里青的角度看来,谢春山这一举动就是在告诉故里青,萧怀舟背后永远有谢春山支撑着。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 谢春生都会在。 希望故里青不要生出任何想要设计萧怀舟的心思。 故里青当然不会。 由始至终,他压根就不想跟大雍朝为敌。 正是因为谢春山如此坚定的站在萧怀舟身后,这才让故里青觉得萧怀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毕竟有归云仙府的支持,有谢春山无条件的支持,萧怀舟绝对是最后的胜者。 故里祁的未来,必须和萧怀舟紧紧联系在一起,同生共死才能保全故里祁一命。 “萧四公子和谢公子有所不知,我巫族有一蛊,名曰同心蛊,在疗伤方面有奇效。一般是用于新婚夫妻在宣誓的时候互相吞服的,也算是海誓山盟的一种,自此他们二人便会心脉相连,同心同德。” 故里青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谢春山的脸色。 发现谢春山脸色微变,故里青连忙找补:“当然,不是要他们两个非要成亲的意思。” “不单单只是治伤吧?”萧怀舟冷笑。 故里青哪有这么简单? 我只是担心故里祁的伤势,完全可以将整颗血菩提全部用在故里祁身上,就算是还可能留下一些后遗症,但也绝对不到要故里祁性命的地步。 怕是这个同心蛊还有别的用途。 故里青也不瞒着: “当然不仅仅是治疗伤势,这个同心蛊吞服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感觉,平日里也察觉不到,但若是一方变心的话,另一方就会心如刀割。” “孤本意也是为了我们两国的联盟着想,一旦某一日萧四公子起了要灭我东夷之心,或者说想对祁儿不利,祁儿心中便会感知,到时候他也不会来不及作出反应。” 这等于是和萧怀舟互通心意。 在某些人眼中,这可能比成亲还要不能接受。 萧怀舟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其实心中知道自己是绝对不会伤害故里祁的,只要东夷国愿意与他结盟,它就可以保证故里祁一辈子的平平安安。 可萧怀舟能这么想,故里青却未必相信。 毕竟是一国之主,想的考虑的总要更深远一点。 萧怀舟觉得这个条件不是不可以接受,前提是这个同心蛊真的如同故里青口中所说的那样。 而不是别有用意。 萧怀舟与谢春山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意思是让谢春山不要轻举妄动。 谢春山虽然心中不悦,但也绝对不可能在外人的面前替萧怀舟做决定。 “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萧怀舟缓缓出声。 故里青也没有要他立刻拍板钉钉的意思:“萧四公子当然可以回去好好考虑,孤给你三天时间,孤甚至可以让人带你去巫族,萧四公子可随意找巫族人了解同心蛊的作用,孤绝对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萧怀舟狐疑的看了一眼故里青。 他可以随意进出巫族? 难道故里青不知道,在民间谣传的流言之中,有一段是说他萧四公子此次和亲东夷,为的是从巫族手里拿到玲珑谷,给谢春山治病。 就这么让他轻易的进出巫族,看来故里青嘴里所提的这个同心蛊,未必这么简单。 故里青坐在高位,自然将两个人的神色全都看入眼中。 若想要保住故里祁,那必然得舍得下猛药。 “萧四公子如果答应,萧四公子一直想要的玲珑骨,我东夷国也可奉上。” 玲珑骨。 萧怀舟虽然极力掩饰自己,却依旧流露出了半分惊讶神色。 “我考虑三日再给国主答案。” 从故里青营帐出来后,萧怀舟和谢春山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故里青自然是把他们俩奉为上宾,安排了东夷最好的营帐给他们入住,当然是分了两个营帐。 可毫无意外,入夜之后,谢春山准时出现在萧怀舟营帐之中。 语气森然:“此事不可。” 萧怀舟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不过就是个同心蛊而已。 说句实话,重来一次,萧怀舟对自己的性命并不是很在意。 如果靠着他这条命和故里祁捆绑在一起,就可以换得东夷国全力支持太子的话,那简直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有了东夷国的支持,萧长翊就算是再翻出花来,也绝对不可能撼动太子的地位。 这便是萧怀舟此生所求。 仅此而已。 至于故里青在同心蛊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又在想着怎样的计策,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同心蛊绝不会如此简单。” 谢春山言简意赅。 “那我们便去看一看。” 萧怀舟意味深长的往外面看去。 月色高悬于天空,正是进入巫族的好时候。 巫族地处于东夷国的最北边,在北边的一片荒漠之中。 这片荒漠里存着一个千年古城,但是因为风霜侵蚀的原因,古城已经破破烂烂只剩下秃噜皮的城墙,还有几根破损的柱子。 一眼望过去,唯一能瞧见的就是古城正中央破破烂烂的一座神庙。 神庙还是能依稀看出往日辉煌的。 巫族就处于这座荒废的神庙之中。 这座神庙的占地并不小,除了最外围的柱子脱落之外,内部结构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损伤。 三进三出的结构提供了很多的屋子。 当然巫族的人并不多。 算上大巫还有大巫的几个徒弟,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 谢春山和萧怀舟过去的时候,万籁俱寂,唯独神庙之中留着一团还未曾熄灭的火苗。 这火苗好像是终年不息。 谢春山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萧怀舟也见过。 沙漠白日里倒是燥热的很,一入夜之后整个气温骤降,萧怀舟穿的单薄,往前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春山在背后悄悄掐了个诀,一股温暖微弱的荧光笼罩在萧怀舟背后。 悄无声息,润物无声。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神庙里,神庙里其实设有许多的机关和符咒,这些都是巫族自制的,还有许多引申在半空中的铃铛。 只要一不小心触碰到那些由灵力凝结成的透明铃铛,很有可能会触动某个陷阱或者惊醒巫族的人。 这些东西对于凡人来说确实是很难破解,可是对于谢春山来说,便是小儿科。 谢春山走在萧怀舟前面,每踏出一步,可能看不见他是什么动作,但总会有悄无声息的铃铛在他的身边化为粉末。 萧怀舟跟在他的身后,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破碎的声音,却没有一人触动机关。 也就是说他们平平安安简简单单的就闯入了神庙的最中心。 萧怀舟不禁有些感慨,上一次他来神庙的时候,是趁着萧长翊邀请他们参观大典来的。 东夷国三年一次的大典,由巫族开始向上苍祈福,祈求接下来的三年风调雨顺。 萧怀舟存了要来偷玲珑骨的心思,所以欣然接受了萧长翊的邀请。 大典之前一夜,萧怀舟悄悄的孤身一人来到神庙,试图先探探底。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忐忑不安的心情。 最后虽然没有被发现。 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当时轻易进入神庙是被对方一早设计好的。 确切的说,是萧长翊一早就设计好的。 萧怀舟进入神庙的时候,整个神庙安静异常,连最中间终年不息的篝火,也已经没有任何火苗。 当时的萧怀舟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这团火苗对于巫族的意义是什么? 他只单纯的以为,是巫族人在这里点了一道火祈福。 直到他走入了神庙的最深处,看见了玲珑骨。 他一直想要的玲珑骨,被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神庙的最深处,供在牛头架子上。 只要从空荡荡的牛眼骨处伸手进去,就可以轻易的拿到玲珑骨。 可实在是太轻易了,当时的萧怀舟竟然没有怀疑会有陷阱。 也不知周围是幻术还是什么,当萧怀舟拿到玲珑骨的时候,原本空空荡荡的神庙最深处,忽然弥漫起了漫天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太浓烈,只需要深吸一口气,便会觉得十分恶心。 萧怀舟分明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在拿到了玲珑骨的时候,血腥味止不住的流淌出来。 周围血雾散去,原本空空荡荡的神庙周围忽然躺着许多横七歪八的人。 不仅满身血痕,了无生气。 甚至可以说是死状极其惨烈,每一个人都身中数十刀,在鲜血流尽的痛苦中绝望而死。 这些人的手腕上带着巫族特有的血铃铛,就证明他们身份的唯一东西。 而巫族手腕上的血铃铛中间会有一团他们的眉心血。 巫族之人出生的时候就会扎曲眉心第一缕血液,存在手腕的铃铛里。 这一滴血就是他们的生命,有巫族血脉的人,这一滴血会持续的闪耀发光,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如今,萧怀舟眼中所有人手腕上的铃铛,全都黯然失色,没有任何光芒。 也就是说这些巫族人都死了。 最重要的是,都死在萧怀舟的身边。 而萧怀舟是神庙之中唯一一个站着的活人。 这是一场鸿门宴。 而萧怀舟便是那个被邀请来的人。 鸿门宴的主人,自然是萧长翊。 萧怀舟没有人等得来萧长翊,反倒是本来了许许多多东夷国的士兵。 几乎就在他踏入神庙的一刻钟之后,多如潮水的东夷国士兵全都冲了进来。 嘴里用大雍朝的语言叫喊着:“是大雍朝的四皇子杀了我们大巫!” “就是他,是他对他们下手了!他是巫族嘴里的恶人!” “明天就是巫族大典,没有大巫,上苍一定会惩罚我们的!我们东夷国会遭受灾难,我们不能放过他!” “抓住他,让他赔命!” “对,让他赔命!” 数百士兵纷纷扰扰冲进来,嘴里喊着的,无一不是萧怀舟是凶手,萧怀舟屠戮了巫族。 萧怀舟神庙最中央,手握玲珑骨,百口莫辩。 可他不能死在这儿,至少现在不能死在东夷国。 他还没有把玲珑骨带回去,他还没有治好谢春山。 他分明是冤枉的,他如果死在东夷国,萧长翊那张嘴还不知道会怎样污蔑他。 到时候不仅仅是东夷没有人相信他,连大雍朝连他的父皇都未必会相信他。 萧怀舟自己变成千夫所指,没有关系,但如果不洗刷这个冤屈。 直接影响的便是太子。 所以当时的萧怀舟选择突出重围。 他要离开巫族神庙,带着玲珑骨活着离开巫族神庙。 那一日,成为了萧怀舟永生永世的噩梦。 他手持弓箭,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多如牛毛的东夷族士兵,一波一波冲上来。 他一人一箭站在那,二连发,三连发的往外射箭。 来之前,为了避免一些可以预知的危险。 萧怀舟特意让观书给他准备了数百张符箓。 这种符箓贴在弓箭上,即使没有真正的弓箭,只要有一张符咒,就可以射出一把灵力箭。 再加上萧怀舟站在神庙最中间的高台之上。 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所以东夷族的士兵根本没有办法冲上来将他拽下来,他们手中的长枪也够不到萧怀舟。 这一场以多欺少的战役,最终还是让萧怀舟突出重围而去。 可那一夜,萧怀舟杀了太多人。 有太多人死在他的面前,一个接一个倒下,被一箭穿心。 战争本来就是这般残忍,如果你选择宽恕他们,那么死在巫族祭台之上的就是萧怀舟自己。 萧怀舟低头,只觉得现在自己的双手也依旧染满血迹。 “醒过来,神庙之中有幻象灵。” 谢春山的声音冷不丁的回荡在萧怀舟耳边。 萧怀舟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周围漫天的血腥气好像全都消散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神庙祭坛,还有神庙最中间巨大的牛头骨。 一如当初所见。 牛头骨中间安安静静摆放着玲珑骨。 而中央的那个火堆也没有熄灭,火苗依旧,圣火还在。 萧怀舟茫然仰头与谢春山对视。 “都是幻觉?” 谢春山点头:“这里有无数个幻像灵,一旦触碰到他们就会陷入幻觉之中,会想起最让你痛苦的往事。” “我杀人了,杀了许许多多的人……” 萧怀舟垂下双手。 即使现在所看见的都是幻觉,那也没有办法抹去曾经他所做过这件事的痛苦情绪。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为了谢春山,为了玲珑骨,也为了太子。 “也许都是幻觉呢?” 谢春山张了张嘴,却不知这种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去安慰。 萧怀舟摇了摇头。 不是幻觉。 前世种种,虽然已如过眼云烟,但在神庙中发生的屠杀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即使这个神庙之中,有着让人会迷失心智的幻觉。 那幻觉也只是萧长翊安排的。 目的只是为了让萧怀舟以为神庙之中没有人,然后堂而皇之的去取玲珑骨。 实际上,从他进入神庙的那一刻起,巫族的人都已经死在他的面前。 只是他看不见,他被幻觉迷了眼。 他以为周遭是安全的。 可后来冲进神庙的士兵,并没有受到幻觉的影响,所以那些士兵们看见的就是萧怀舟站在血泊之中,周围躺着巫族的同僚们。 萧怀舟便是那个凶手。 萧怀舟闭上眼,虽然已经被点破是幻觉,还是忍不住往回忆里深陷。 那次屠杀之后,萧怀舟回到府里就发烧了。 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见到了谢春山。 一向不愿意同他说话,只将自己躲在屋子里的谢春山。 萧怀舟甚至分不清那一夜是梦还是幻景。 谢春山来到了他的屋子里,高悬明月站在那儿,用一只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想要试探一下他的体温。 萧怀舟只觉得额头上一阵冰凉,原本体内焦灼的燥热气息,也被这股冰山味道给掩埋过去。 这种冰凉流入他的四肢百骸,渐渐消退了他身上的体温。 却消不掉他手上的罪孽。 萧怀舟虽然躺在那,却还是一遍一遍的搓着两只手,试图将两只手上沾染的血腥味搓掉。 他记得每一个人死去前不甘的眼神。 记得每一道热血洒在他脸上,滚烫的痕迹。 他还记得,萧长翊在他离去之后发了长文指责他,说他为了盗取玲珑骨,竟然将巫族尽数杀害。 不仅如此,萧长翊还将故里祁出事的事情怪在了萧怀舟头上。 没有了巫族主持大典,第二日故里祁不明原因病死了。 整个东夷族都觉得这是一场灾难,是上苍降给他们的惩罚。 而这一切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没有顺利举行大典。 都是因为萧怀舟。 一时间,萧怀舟成了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他浑浑噩噩的发着烧,却只觉得自己无比委屈。 怎么会这样?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分明只是想要救治谢春山而已。 浑身颤抖的少年,像一头小狼崽子一样睁开眼,恶狠狠盯着眼前高悬明月。 他烧糊涂了。 他只想要将这高悬明月拉下来,侵吞入腹! 于是,那个从来不敢在谢春山面前大声说话的少年郎,忽然坐起身来,拽着谢春山的手。 凑上前去,狠狠的,狠狠的。 一口咬上谢春山的唇。 第38章 谢春山的唇很软。 跟谢春山整个人平日里冰冰冷冷的比起来,无疑是温香软玉。 “好软。”萧怀舟忍不住口畏叹。 贪婪的任凭自己放肆。 他还以为谢春山的嘴会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尝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可结果他却觉得贪恋。 这滋味太美好了,原来这就是高悬明月的味道。 早知如此,他就该更提前一点,更主动一点。 谢春山的手紧紧握成拳,想要一把将怀中滚烫的少年推开,可是在他刚准备用力的时候,嘴角突然尝到了酸酸涩涩的味道。 这味道尝起来特别像是人间所说的泪。 而眼泪,是修仙之人最瞧不起的东西。 原来竟是这种滋味。 两行清泪顺着萧怀舟眼角滚落,流到他们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少年在怀中颤抖着,哭泣着,不停的诉说着自己不想要杀人的愿望。 萧怀舟的手指已经被搓的通红,几乎快要戳破了皮。 看得出来,他对杀人这件事十分的抵触和痛苦。 曾经是多么浪漫的春风白马少年郎啊,分明可以不沾任何血腥被千娇万宠疼爱着长大。 可偏偏却为了谢春山一人,为了他一人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等想要回头抽身的时候,却发现苦海无边,再也不可能离开。 谢春山想要推开萧怀舟的手指最终无力垂下,任凭少年贪婪的摘取某一处柔软。 他也曾感动过。 他也曾隔着斑驳的窗棱,偷看在亭子下弹琴的青衣少年郎。 他也曾竖起耳朵,从下人絮絮叨叨的谈话里听到这个少年郎做了多少事情。 他也曾想要伸手触摸红尘,将那炽热的太阳揽入怀中。 他会想起萧怀舟弹月琴的那双手,光洁无比,骨节分明,就该是娇养长大的手。 染上鲜血,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谢春山一点一点,与那双骨节十指相扣,然后缓缓侧身,趁着萧怀舟深吸一口气的功夫将自己挪开。 骤然嘴唇离开了温暖的触感,萧怀舟委屈的想要找补回来。 却听见谢春山道:“把药喝了。” “我不喝,我不喜欢吃苦的。” 萧怀舟难得撒娇,语气软软的,拿手拽着谢春山的袖子,想要往上摸索。 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不停的在手臂上来来去去,还仗着自己迷迷糊糊,大着胆子去搂谢春山的腰。 谢春山只觉得自己浑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却又不敢太过于放纵沉溺。 只能放缓语气:“乖一点,喝了药给你抱。” 说出这句话之后,谢春山整个人愣在那,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 他好像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说了出来,又好像因为这点的暴露而觉得无处适从,怎样都不太自在。 幸好萧怀舟这种时候是迷迷糊糊的,根本察觉不到他眼前那个曾经高冷无比的道君,悄悄红了耳根。 萧怀舟迷迷糊糊只听见了一句“喝了药给你抱。” 他一定是做梦了。 谢春山怎么可能会跟他说话? 还会说出这种给他抱的话来。 这梦境可真是太美好了,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梦想成真。 萧怀舟迷迷糊糊的意识中,觉得自己这一场发烧来的真巧,虽然身体上比较痛苦,烧的浑身酸痛。 可是精神上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谢春山居然说给他抱耶,这种好事不多做一点,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一场美梦。 于是萧怀舟没脸没皮的蹭上去,环住谢春山的腰,不肯撒手。 “我不要抱抱,我要你喂我喝,不然我绝对不喝。” 说完,萧怀舟像个小孩子一样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不愿意去看那一碗药汤。 谢春山身体僵硬在那,腰间被一个柔软的触感环绕着,身体感知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修道三百年,他一直清心寡欲,从未与任何人有过肢体接触。 更别说被人像八爪鱼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了。 这时候什么清心咒什么菩提经文都不管用,谢春山只觉得自己一直坚硬如铁的道心,正在破碎的边缘来回试探。 仿佛只需要怀中那个人再多亲一口,多碰一下。 就可能轰然坍塌。 不复存在。 可他却没办法拒绝,因为那个仰起头看着他的少年,撒着娇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他从未见过这种肆意烂漫的景象,好像整个屋子里一下有了光,被暖阳照耀着。 畅快无比。 谢春山动了动,就这么拖拽着怀中不肯松手的八爪鱼,侧着身子,有些艰难的从旁边桌案上端起了一碗浓稠的汤药。 由于谢春山被身上挂着的东西摇晃的身体不稳,所以那碗汤药在碗里来回摇曳,一不小心就有残留的褐色液体流入他的指尖。 一点一点顺着指尖缝隙蔓延,就像是那个少年一点一点走进他的心中。 填满每一道缝隙,温暖每一个缺口。 谢春山艰难的把一整碗汤药端到手里,然后单手从背后拽开萧怀舟紧紧箍着他的手腕,用了点强制的力道,把怀中少年摁在床榻上。 他此时仙力微乎其微,只能单单从体力上来压制萧怀舟。 当然,就算是他身怀仙力,也绝对会忍住。 能动手就不会用仙力。 是不舍得还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 好不容易将萧怀舟按在床榻上,谢春山腾出一只手来抓着勺子在汤碗里面勺出一勺浓稠的汤汁来。 就着嘴边吹凉了,然后轻轻的送到萧怀舟嘴边。 “乖,喝一口。” 烧的糊里糊涂的萧怀舟瞪着大大的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还有汤勺里面那一口,闻着就全满是苦涩味道的药汁。 既然是做梦,那就做的彻底一点。 萧怀舟撅着嘴巴,扭过头去,拒绝喝。 “太苦了,我才不要喝。” 谢春山无奈放下勺子,又伸手从桌案旁捻起一枚蜜饯。 端进来的汤药旁边本就放着一盆蜜饯,看来观书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格,从来不爱喝苦的东西,所以才会准备的这么充分。 谢春山将手中的蜜饯塞进萧怀舟嘴里,指腹碰到萧怀舟柔软的滚烫的嘴唇,就好像过了电一般缩手。 可是那种触感停留在脑海里,久久无法挥去。 刚才就是这样的柔软侵占了他所有的唇齿口腔,带着咸咸涩涩的味道,分明并不多么的好吃,却让人难以忘怀。 甚至食髓知味。 谢春山眼神晦暗不明,捏着勺子的指尖微微用力,露出青白的痕迹。 萧怀舟嘴里骤然被塞进去一颗甜甜的蜜饯,甜味在牙齿之间化开,像极了蜜糖。 可还不够甜。 没有刚才的感觉那么甜。 萧怀舟不满的将嘴里的蜜饯吐到一边,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道君。 “谢道君不是想要我喝药吗,谢道君亲自喂我的话,我一定会乖乖喝的。” 话音刚落,谢春山还没有回悟过来萧怀舟这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一个人忽然猛的凑上来,抢过他手里的药丸喝了一口,药含在口中。 苦涩的药味同时在萧怀舟和谢春山的口中炸开。 萧怀舟一点一点吸掉谢春山口中每一滴药汁。 一滴不剩。 还被这一举动打蒙在那儿的谢春山,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萧怀舟做了些什么? 他只能感觉到那个是令人食髓知味的柔软触感,再一次回到自己身边。 而这一次,他却一点也不想放开。 萧怀舟十分得意洋洋:“这才叫亲自喂人喝药,谢道君记住了吗?” 谢春山的眼神再也不遮掩,一瞬间那浓浓的占有欲充斥了他所有神经。 他语气低沉:“记住了。” 随即,清冷道君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垂下头来紧紧地摄住抹让人流连忘返的柔软。 将口中的药汁全都灌入萧怀舟唇齿,口侯间,顺着食管流遍身体的每一寸。 萧怀舟脑中跟炸开了的烟花一样五彩斑斓。 他刚才只是闹着玩的,确切的说,他只是跑过去随随便便tiao戏一下谢春山。 并不能当真。 可当高悬明月彻底控制住他,强迫他喝入所有药汁的时候。 萧怀舟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比他刚才主动还要刺激千倍万倍。谢春山在强迫他。这种强迫让人兴奋不已。 当所有的药汁全部都喝下去后,他们两个人还是没有办法分开。谢春山一手扣住萧怀舟的后脑勺,强硬的分开贝壳,长驱直入。 席卷着口中的每一分苦涩,将那些药汁全部化为清甜的味道。 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的少年瑟瑟发抖,紧紧的环着谢春山的腰肢,感受的是那股几乎要把自己摁进对方身体里的力道。 后来。 谢春山不仅亲自喂他喝了药,甚至还亲自将他身上每一寸的伤口全都观赏了一遍,打理的干干净净,哪怕小到如头发丝一般的划伤都上了药。 萧怀舟还在发烧,分明是退烧的药,可是喝下去之后,浑身越来越滚烫,越来越难以止住胸中滔天的猛兽。 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在萧怀舟第一次突破自己的底线动手杀人之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尝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触碰的东西。 没有办法形容是福是祸。 可这一场梦实在是太美了,美到即使浑身酸痛也不愿意醒过来。 萧怀舟不知道的是,这一场梦境的尽头。谢春山看遍了所有。 却还是在最终关头忍住了。 眼见着怀中少年,因为悔恨交织和病痛折磨,沉沉睡去。 谢春山坐直了身体,将身上有些凌乱的道袍收拾起来,扣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然后他轻轻的拽住萧怀舟被子的一角,替他将被子往上挪了挪,把萧怀舟整个人捂在被子里面捂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个发丝凌乱,满脸绯红的脑袋。 听说凡间人喜欢这样的方式退烧,将浑身全都捂出汗来之后,烧会退的快一点。 谢春山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但是他现在没有仙法,也不可能立刻减轻萧怀舟的痛苦。 只能按照医师的说法来安排。 将萧怀舟整个人严严实实裹好之后,谢春山想要起身离开屋子。 没想到道袍的角落却被萧怀舟紧紧的拽在手里。 萧怀舟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感知到手里的东西要离开他,立刻皱起眉头,紧紧的攥着手心,不愿意放开。 “不要走,谢春山,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白衣道君愣在那儿,怔了许久,终于是没有舍得,安静的待在床边等了一晚上。 直到天光大亮,晨光透过窗棱照在萧怀舟侧脸上。 少年整晚没有休息好,皱了皱眉头,试图躲过阳光。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终于让萧怀舟松开了握住谢春山衣角的手。 谢春山动了动一整晚酸痛的身体,然后走到窗前,将蓝色锦缎窗纱妥帖拉好,挡住了那一缕刺目的阳光。 萧怀舟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又转过身浅浅睡去。 谢春山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止不住在某人额头上,落下轻轻浅浅的一吻,这才缓缓走出房间。 萧怀舟从回忆里惊醒,发现自己正跟个八爪鱼一样,七手八脚抱住谢春山,站在巫族神庙的正中央。 萧怀舟脸颊一烫,赶忙松开手,距离谢春山一尺远。 “这个幻境有点迷人心智,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谢春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嘴角却微不可闻的往上扬。 萧怀舟只觉得再说下去会越说越错,只好故意扭过头去,上下左右寻找着蛊虫存在的痕迹。 整个神庙里面只有一个篝火,还有曾经见过的巨大的牛头骨横在中间。 并没有看到关于蛊虫的痕迹。 趁着萧怀舟上下寻找的功夫,谢春山紧紧盯着神庙四个角落挂着的铃铛,抬手间就将那几个铜铃铛捏碎。 就是那几个铜铃铛,容易让人产生幻像。 铜铃铛无声的挂在半空中,随风摇动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奇奇怪怪的波动。 虽然耳朵里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可是这种奇怪的波动,结合这四角阵法就会将人带入幻境之中。 会想起一些难忘的事,然后逐渐沉溺在里面,再也走不出来。 萧怀舟是个凡人,自制力远远不如谢春山,所以刚才一连中了两次。 可谢春山有私心。 第二次萧怀舟沉溺在梦境中的时候。谢春山并没有及时喊醒他。 因为他知道萧怀舟做了一个怎样的梦,而现在这个情况之下,萧怀舟只有在做梦的时候,只有以为自己还在前世的时候。 才会给他一个拥抱。 而不是冷冰冰的和他说:“谢道君请自重。” 谢春山悄无声息的捏碎了四个铃铛,然后安安静静的跟在萧怀舟身后。 神庙里面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连古籍记载也没有。 萧怀舟目不斜视地路过玲珑骨,没有多看一眼。 故里青既然已经说了可以用玲珑骨来换,萧怀舟就不会多此一举去偷,没有这个必要。 上辈子并不准备和东夷联合,萧怀舟太肆意,根本就不在乎东夷国国主的看法。 但是如今不同。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需要考虑东夷的意见。 他要让太子之位更加巩固。 他们两个人走了一圈一无所获,神庙里面确实是干干净净,除了一团篝火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萧怀舟有些无奈:“我们总不能去找几个巫族的人问吧,恐怕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真话。” “未必。”谢春山意味深沉的看一下巫族神庙后面栖息的一个个小帐篷。 那里面都住着巫族之人,他们所住的地方也是和东夷国的营帐一样,可以移动,在荒漠之上非常的方便。 这些小帐篷现在里面都没有点灯,应该是全都休息了。 萧怀舟不理解谢春山说的未必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盯着谢春山。 微微偏着脑袋的样子落入谢春山眼里,又让他忍不住想起刚才梦境里萧怀舟仰起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喉头翻滚,谢春山压抑住心中那股难忍的冲动,别过头去不敢看萧怀舟,他怕再多看一眼,便会忍不住摄取那份美好。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归云仙府有搜魂术,可以摄入人的神魂,神魂深处,皆不可说谎。” 萧怀舟诧异看向谢春山。 他倒不知道,归云仙府竟然会有这种可怕的法术。 毕竟在所有凡人心中,修仙者都是慈悲为怀,寻仙问道,仙气飘飘。 众人皆以为他们会救苦救难。 而实际上,飞升成仙哪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漫漫仙途本身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人间真相。 只有强者才有可能飞升。 弱者只能成为垫脚石。 萧怀舟缓缓摇了摇头:“这种法术肯定会对人有损伤,还是算了吧,谢道君何必为我损了自己的阴德。” 谢春山语气平静:“为你,皆可杀。” 皆可杀。 萧怀舟恍然,无情道果然名不虚传。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没必要找这种残忍的法术。实在是太枉顾人伦了。” 萧怀舟素来心软。 尤其是前世这些巫族的人全都惨死在他的面前,即使现在已经隔世,萧怀舟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不把人当成这件事。 搜魂其法,既然要探入别人的神魂,肯定会对别人的神魂造成损伤,万一把一个正常的人变成痴傻可就不好。 萧怀舟说不,谢春山就绝对不会做。 他们二人沿着神庙走了一圈,并没有在神庙周围找到任何关于蛊虫的典籍,但是却在神庙后面发现了一坛池水。 深不见底的青黑色池水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只有一层一层的烟雾弥散在池水上,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萧怀舟探了探头,那池水就像是吸引力一样,要将他一下子拽进去。 萧怀舟只觉得一阵恍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神魂一样,几乎将他整个人的灵魂全都撕扯下来。 忽然从他背后伸出一条手臂,紧紧揽住他的腰,一个轻轻的力道就将萧怀舟拉了回来。 谢春山暖洋洋的手掌撑在萧怀舟腹部,一股暖流如同汪洋洋流入他的奇经八脉,一下子就讲刚才灵魂被撕裂的痛感安抚下来。 “这里面很诡异不能多看。” 谢春山言简意赅。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所有的蛊虫应该全部都在这潭池水里。” 萧怀舟和谢春山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想要知道关于同心蛊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来是一定要下水潭才有用了。 “你在上面等我,我下去看。” 谢春山语气温柔,这里面深不可测,肯定不可能让萧怀舟下去冒险。 萧怀舟本就是天生反骨,更何况他很担心谢春山要是看到关于同心蛊不好的事情,会选择不告诉自己。 他不喜欢这种命运被别人抓在手里的感觉。 “我要亲自下去,我相信谢道君一定会保护好我。” 萧怀舟语气玩味,看向谢春山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感。 谢春山紧紧盯着这双眼,已经有太久没有从萧怀舟眼中看到这种眼神。 他只犹豫了片刻,抬手从腰间抽出一张符咒贴在萧怀舟身上。 “一起下去。” 言简意赅。 萧怀舟抬手抚弄着手腕上的符咒:“这什么东西?” “傀儡符,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的话,伤害全都在我的身上。” “我会和你同知同感,承受你所有的伤。” 萧怀舟愕然。 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他们修仙之人怎么随手掏出的都是逆天的东西,要不是因为王都有上古大阵守护,恐怕这世间早就没有大雍朝什么事了。 “也行,那是直接跳下去?” 萧怀舟有些疑惑。 没等他说完,谢春山便一掌拍在他的后背。 两人身上忽然迸发出十分耀眼的荧光,将他们二人紧紧的罩在其中。 然后这个荧光慢慢的变成一个整体的光圈。 萧怀舟与谢春山就好像躲在一个气泡中一样,随着这个球一样的泡沫缓缓沉入潭底。 乌黑的潭水在他们二人周围形成无数个泡沫,但都没有一丝水可以触碰到他们。 全都在碰到他们身上荧光的瞬间四散开来。 萧怀舟试图看清楚水潭之下有怎样的一幅景观,可是越往下黑色越发浓郁,几乎遮蔽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他们渐渐沉在潭底,脚踩在柔软的水草之上。 萧怀舟看见在潭底中央竟然有一个黑色的水缸。 水缸里有无数条扭动着身体的黑色巨虫,见有人来了,那些虫子全部都抬起头来往上看。 黑暗中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十分瘆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蛊虫,可是这么多蛊虫哪一个才是同心蛊?” 萧怀舟一直都知道巫族有许多蛊虫,每一条蛊虫都分别代表不同的蛊术。 这该如何分辨? 他们无法分辨。 这件事只能说凭借着萧长翊的良心。 可是萧长翊又何曾有过所谓的良心?? 萧怀舟和谢春山站在球体之中,隔绝了外面的水与空气。 也不知道谢春山施展的是什么法术,萧怀舟竟然可以在这个球体里安全的呼吸。 除了眼前无数条扭动的黑色虫子,让他感觉到恶心之外,别的感觉竟然还不错。 至少这周围的水没有任何的污浊味道,而沉入水底之后才发现,之所以这潭水会显示青黑色,是因为水底有无数个青黑色的水草在水底飘荡。 这些水草被阳光折射下来,颜色会变得很深,这才让整个潭水看起来黑乎乎的。 实际上在水底看这些潭水,是十分清澈见底的。 甚至还能看到鱼在其中游来游去。 可见这是一潭活水,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可怕与黑暗。 潭底清澈可见所有的东西,只是有一点点的暗沉。 萧怀舟还在思索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分辨出哪些蛊虫是什么。 谢春山却有了动作。 谢春山的手中捏着另一道明黄色的符咒,在半空中轻轻一甩。 那道明黄色的符咒就落入了黑色的坛子中。 明黄色的符咒无风自燃,化作一滩火焰分散成星星点点的小火苗。 每一个暗红色的火苗都落到了一只蛊虫的身上。 归云仙府的神奇玩意儿很多,萧怀舟完全不了解,只能站在一旁看谢春山操作。 恍惚又回到了当年,他看谢春山无所不能的模样。 是他曾想要努力靠近的那个人。 符咒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法术,总之一下子灭了一大半。 最后唯有几条蛊虫身上的火苗没有熄灭。 看来就是这几条了。 “你怎么知道如何分辨?”萧怀舟很疑惑。 谢春山脸色不变:“白日里看到东夷国主的时候,既然他说,东夷国人成婚都会吞服同心蛊,我猜测他身上应该也有同心蛊。” 萧怀舟了然。 谢春山说的没错。 像东夷国主这种位高权重的人,他的成亲对象也一定可以和他共进退身份尊贵。 要达成某种协议可以牵制对方的,唯有同心蛊。 “所以我取了他一点血。” 谢春山说的坦然,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点在了符咒上面,这样寻物的符咒化为飞灰之后,就会寻找到那个东西的气息。 萧怀舟却有些诧异,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怎么完全没有反应? 而就在很远之处的东夷国主营帐里,故里青不自觉的摸了摸耳朵。 他总觉得耳根很疼,莫名其妙的疼,现在摸了摸反倒觉得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小小的疤痕。 也不知什么时候伤的。 “分辨出来了,不如我们俩先试一试这个蛊虫?” 萧怀舟随口一扯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谢春山却当真了:“可以。” 萧怀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连连摆手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现在跟我先种了同心蛊,到时候故里青要我吞蛊的时候我可怎么办,全都露馅了。” 谢春山眼里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但也没有太在意。 “你说的对,还有一种方式。” 只见他从指尖逼出了一滴自己的血,然后均匀的撒在那几个蛊虫身上。 很快就从坛子里激发出迷迷茫茫的鲜红色血气。 这血气升腾到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 画面中有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身后是□□凤红烛,映衬着圆圆的月亮,显得十分喜气。 这两个人萧怀舟一点也不陌生。 分明是萧长翊和故里祁。 确切的说,是前世的萧长翊和故里祁。 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前世的画面? 萧怀舟不明所以,可画面里的人渐渐开始活动,萧怀舟只能将自己的心神放到画面里的两个人中。 他与谢春山身上的泡沫不知道何时碎,两个人一下子就进入了那个画面中。 红烛的光芒越发好看,也越发真实。 萧长翊和故里祁似乎是看不见他们俩,毕竟此时此刻他们俩眼中只有彼此。 看起来确实一片深情的模样。 如果萧怀舟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前世萧长翊刚刚嫁到东夷国的场景。 因为这背后的各种装饰都不太像是大雍朝新婚会安置的东西。 而当时萧长翊和亲的时候,并没有像萧怀舟一样在大雍朝举行大婚典礼,而是直接悄无声息的就回到了东夷。 现在回想过来,萧长翊没有要求大婚典礼,也没有要求十里长街的嫁妆。 可见他本就不在乎这些表面的东西,他从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想着要去东夷大展拳脚了。 只可惜萧怀舟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萧怀舟一双手忍不住捏成拳头,青筋暴露,谢春山瞧见之后,轻轻的将手覆盖在萧怀舟手背上。 慢慢安抚他关于前世的痛苦。 画面里的两个人逐渐在移动。 只看见故里祁缓缓掀开萧长翊头上的盖头,然后挑着眉嬉笑道:“也不知你这大雍朝来的二皇子敢不敢吃我们这儿的蛊虫。” 萧怀舟定睛一看,故里祁托着一个红色巴掌大的盘子。 盘子上盘旋了两条黑色的虫子,看起来面目可憎。 萧长翊目光瞥了一眼的两条虫子,一言不发。 故里祁越发觉得好玩,甚至抓起了一条虫子捏在手里,在萧长翊的面前不停的晃。 似乎在逗着萧长翊玩儿。 萧怀舟正在想着,萧长翊这种人应该会想着跟故里祁谈什么条件,然后就会吞了这条蛊虫。 毕竟以萧长翊的性格,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 可这一次,萧长翊竟然完全出乎了萧怀舟的意料。 萧长翊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同心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虔诚。 “如果吃了这个,你从此就会与我同心同德吗?” 故里祁那时候还很单纯,听到萧长翊所说的话十分诧异。 “你难道不知道你我和亲只是因为我们两朝需要和平共处吗,我们两个人都只是利益交换的对象,你怎么会奢求同心同德这种可笑的东西?” “你未娶,我未嫁,除非你心里有别人,否则为什么不可以与我同心同德?”萧长翊目光充满挑衅。 挑衅之下却有着伪装的深情。 故里祁始终是个单纯的十六岁少年,他本来就很讨厌和亲这种事,不能自由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可如今这个和亲对象竟然在跟他说,为什么不可以同心同德? 故里祁一拍脑袋,想了半天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却又觉得萧长翊说的很有道理。 萧长翊循循善诱:“我既然已经过来和亲,那就代表我与大雍朝再无任何关系,如今我同你在一块,以后东夷国就是我的家,我当然需要找一个同心同德的人。” 这种话骗骗十六岁的少年真的是很简单。 尤其是对故里祁这种单纯又叛逆的少年郎。 故里祁果然眼睛里放光。 大概是于心如死灰的时候遇到了一丝希望。 “你既然愿意与我同心同德,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 故里祁捏着蛊虫的手,刚准备收起来,却一个冷不丁间,被萧长翊直接从手中夺走了蛊虫。 萧长翊毫不犹豫就将那蛊虫吞入腹中。 只留下故里祁一个人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商量也不商量,直接就吞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万一吃掉了它你会没命怎么办!” 萧长翊冷嗤:“如果吃掉他就可以和你同心同德,就算失去性命,我也不在乎。” 萧怀舟在一旁忍不住叹息:“完了完了,完了,故里祁一直就这么好骗,萧长翊只需要随便演一演深情,故里祁就一定会觉得萧长翊很值得信任。” 果然,故里祁连眼圈都有些感动的发红。 他也十分豪气的拿起另一条蛊虫,毫不犹豫往自己嘴里一丢。 整条蛊虫吞下之后,故里祁才慢慢开口。 “这两条虫子确实是同心蛊,可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同心蛊。” “这是我父皇命人重新培育出来的,比传统的同心蛊力道更加强劲,除了可以同享感情之外,还可以共享生命。” 萧怀舟和谢春山对视一眼,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诧异。 共享生命,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 刚才故里青在营帐里面只是说,如果萧怀舟和故里祁种下了同心蛊,对于故里祁身上的伤恢复有好处。 可共享生命这种事,故里青却没有提及。 萧长翊脸色一点也不变:“还有什么别的用途?” 这下轮到故里祁诧异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共享生命耶,也就是说,我们两个生生世世都得绑定在一起,如果你想要和我分开的话,我就必须杀了你才能解开这蛊虫,否则不管我受任何的伤害,你都会替我承受一半。” 等于是给了故里祁第二条性命。 萧长翊冷笑:“就这么多?你吃掉的应该是母蛊,而我吞服的是子蛊,也就是说如果你受伤的话,我将会用我的生命给你治疗,但我受伤的话,你却不需要伤害自己。” 故里祁点了点头。 这是父皇要求他必须给萧长翊吞下的,也算是保全故里祁一种手段。 但是蛊虫才吞下去不到一刻钟,其实现在取出来还不会融入骨血,也就是说这种蛊虫还不会生效。 萧长翊如果说一句后悔的话,故里祁考虑到他刚才的表现还是愿意帮他取出来的。 但是萧长翊却点了点头。 “我既然想要与你同心同德,我当然愿意分你一半我的生命,哪怕我因你而死,我也不会后悔。” 萧怀舟:“……” 论空口说瞎话,对着陌生人表演深情,萧长翊论第二,绝对没有人敢论第一。 他太了解萧长翊的性格了。 萧长翊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全都不可以相信。 萧长翊可以为了利益说任何的话,哪怕是拿感情当做赌注。 萧怀舟已经活了两世,他都不知道萧长翊的弱点在哪里? 萧长翊在乎什么,无人知晓。 故里祁果然还是好骗,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相信了萧长翊表演,感动的一塌糊涂。 原本应该去东夷国做质子性质的萧长翊,偏偏在东夷生活得如鱼得水。 在外人看来,故里祁和萧长翊那是郎情妾意,天生一对。 只有萧长翊自己心里清楚想要的是什么。 画面里一路都是萧长翊和故里祁在东夷国的生活的各种场景。 不管是甜蜜的或者有矛盾的,萧长翊永远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 哪怕是一些东夷的郡王对他冷言冷语,亦或者多加嘲讽。 萧长翊也从来都不会生气。 他与故里祁吞下的同心蛊便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 毕竟故里祁本来就大大咧咧,对感情这种事情并不是很拿手。 所以即使对方有一些细微的情绪不对,故里祁也不可能完全感知到。 故里祁面对自家父王的询问,总是傻乎乎的应承说萧长翊非常好,对他也非常好。 这让故里青对萧长翊心中抵触的心理又少了几分。 萧怀舟眼见着萧长翊就这样一步一步带着假面具,打入了东夷国内部,要不是他所看见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撕掉萧长翊的假面具。 他心知面具戴久了,总有一天会脱落。 可是,故里祁未必可以等到面具掉落的那一天。 果然幻境里的场面一变再变。 从最初的夫妻之间举案齐眉,慢慢的春去秋来,时间跨度到了萧长翊和亲东夷的第三年。 萧怀舟紧紧捏着拳头。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将他整个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 如今他也很好奇,到底萧长翊在东夷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才会到最后让东夷的大权旁落,全由萧长翊一个人操控。 而这一年,幻境里面出现了另一个人。 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撒一点点糖!!嗷呜 第39章 孤身来到东夷的萧怀舟。 满身是血站在神庙中手足无措的萧怀舟。 看来事情已经发生到萧怀舟在神庙屠杀这一幕了。 回忆再一次重演在自己面前,萧怀舟手脚冰凉,牙齿都有些忍不住微颤抖。 谢春山的手冷不丁从背后按住他的手掌,温暖的感觉逐渐开始蔓延,驱散的记忆中不明恐惧的寒冷。 这一次,萧怀舟没有挣脱开。 这事儿算起来还有谢春山的一口锅,他如今安抚安抚也算是该做的事。 他们二人静静的站在幻象之中,哪怕并没有身临其境,也依旧可以感觉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剑拔弩张。 这是谢春山第一次感受到当初萧怀舟的无奈与惶恐。 因为他们二人如今身处幻象之中,恰好像萧怀舟一个人独自站在神庙之中一样。 周围都是混沌与血腥,十九岁的少年手握弓箭,茫然无措。 直到最后杀的浑身浴血,仓皇逃离。 萧长翊终于出现了。 “怎么回事,神庙里怎么还有人敢擅闯进来?” 故里祁匆匆带着萧长翊冲进神庙,这时候他的父皇故里青不在营帐,正带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外出打猎。 整个东夷营帐里也只有故里祁一人可以做主。 听到动静之后,原本还在休息的故里祁,火速披上一件简单的外袍,就匆匆带了人马过来。 萧长翊也紧随其后。 只是故里祁行色匆匆。 萧长翊却不紧不慢的走进神庙,眼观六路,不知道在打量着些什么。 大抵是在打量他布下的陷阱有没有成功。萧怀舟这样想。 眼见着神庙之中死伤无数的士兵和巫族之人,故里祁十分震怒,一个一个弯腰低头查看是否还有活口。 最终在几个微弱的哀吟之中找到几个还未死的士兵,几个士兵口头一致,都指向了大雍朝的四皇子萧怀舟。 无他,是萧怀舟来的时候太过于高调,几乎整个东夷国的人都曾见过他。 认不出是不可能的。 萧怀舟有些汗颜,他原本就是随随便便找了个来见二哥的理由偷玲珑骨,倒没想到他这张脸太招惹是非,见过他的人就没有能够忘了他的。 以至于一眼就能认出来。 见到还有几个士兵活着,萧怀舟微微松了一口气。 心中如山一般的负罪感稍稍泄了一点点力。 这一点力终于让他这根几乎要被压断的稻草直了直腰板。 故里祁还在絮絮叨叨的询问,转身路过熄灭火堆的时候,背后忽然闪过一抹亮黄色的光芒。 在幽暗的神庙之中,这抹光芒一闪而过,若不仔细瞧,很可能会觉得自己眼花了。 “替身符。” 谢春山语气冷静,显然认得这是个什么东西。 “替身符是什么?”萧怀舟很疑惑。 故里祁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一种,可以改头换面的东西。但是只对贴符咒的人生效。” 谢春山简单讲解了一下。 萧怀舟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符咒被贴在谁的身上,那个人就会幻化成制作符咒人心中想要见到的模样。 而这个符咒只对符咒主人有效,也就是说,只有符咒主人眼中的那人模样不同,在旁人看来,被贴符的人皆无异样。 东夷族并没有修仙之人,巫族也更加不会画符。 显然故里祁身上的符咒是萧长翊搞的鬼。 “这符咒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萧怀舟很疑惑。 萧长翊大费周章的带了这种替身符来,就为了往故里祁身上贴一贴? 什么效果都产生不了,只是能让萧长翊眼中的故里祁化成别的模样。 这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谢春山仔仔细细盯着那符咒看了一会儿,悄然出声:“这道符咒应该是用来应对同心蛊的。” “同心蛊,吞服此蛊的人可以互相知晓对方的心意,一旦其中一人变心,另一个人便会心如刀割,整日胸口郁闷。” 萧怀舟仔仔细细把刚才听来的同心蛊所有的作用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 “所以,萧长翊是拿这道符来骗过了故里祁!他让故里祁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他的,怪不得他在看故里祁的时候,满眼都是那种诚挚的爱意,可他明明就不喜欢故里祁!” 只要故里祁能够化作另一个人的模样,萧长翊在面对着故里祁的时候,加上多遮掩一下自己的内心,就不会让故里祁身上的同心蛊发觉萧长翊的真实情谊。 毕竟人若是狠起来,连自己都可以骗,更何况骗过一条蛊虫。 萧怀舟虽然想通了这一点,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萧长翊在那道符咒后面写了谁的生辰八字?那道符咒替的又是谁的身? 萧长翊,竟然有喜欢的人?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不信。 从来都是利益至上的萧长翊,怕是在替身符后面画了个金灿灿的国库吧。 萧怀舟冷嗤一声,继续往下看。 而此刻幻境中,故里祁已经将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问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你弟弟干的好事!屠戮我巫族之人,重伤我巫族士兵,就算他是你弟弟,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萧长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如今我已经是你们东夷国的人,我那四弟犯下弥天大错,我自然不会站在他的身边,世子现在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萧长翊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我想我那四弟应该会想到你们快马加鞭便可追上他,所以他多半会走水路离开,我们往水路上追。” 萧怀舟听到这里忍不住硬了拳头。 他说他前世跑路的时候,怎么故里祁那么快就发现他的踪迹了。 导致他被追的狼狈地像一条丧家之犬。 原来是萧长翊在背后出歪主意。 他当时确实是考虑东夷的兵马太快了,想要逃过东夷骏马的追踪走沙路肯定不行。 所以一出神庙就往水路方向狂奔。 东夷国虽然远在沙漠之中,但再往南边去就有密密的草原,一条天河蜿蜒而下,一路与大雍朝运河相接。 他只要上了船,故里祁一定追不上他。 东夷族人,不识水性,都是旱鸭子。 黑夜之中,密林如同鬼影一般随风被甩于马后,萧怀舟身上受了不少的伤,手掌都已经磨出血了,却还是紧紧勒着手中的缰绳往江边跑去。 只要上了船,亦或者跳进水里,故里祁绝对追不上。 他要活着回到大雍,他要将玲珑骨带回去。 他还要揭穿萧长翊的阴谋,撕破他这张虚伪的面具。 星夜奔驰,萧怀舟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跑到了江边。 幻境外面的萧怀舟也跟随着画面紧张起来。 他心知这一段逃亡有多么的不容易,上船的前一刻就会被追上。 他手中已经没有多少符咒,背后的箭筒也只剩下唯一的一支箭。 当时实在是太乱了,他也不知道追过来的人是谁,由谁带着队。 他只知道挡他路的人,都该杀。 黑风高夜,萧怀舟在踏上船的前一刻,终于被追兵赶上。 无数的马蹄声,将江水都震开,一圈一圈的波纹失了规律胡乱散开着。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铁骑踏碎。 萧怀舟搭弓上弦,擒贼先擒王的这个道理他很清楚,所以这一箭他一定要将追兵的头子给射下来。 这样对方阵脚大乱,便有充足的时机让萧怀舟逃离。 一箭破空,刺入皮肉的声音异常耳熟。 站在幻境之外的萧怀舟却骤然间睁大了眼睛。 当初他不知道那只箭射向了谁。 可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惶恐,恨不能冲进幻境里去拦住那支箭。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只箭射出去绝对不简单。 很可能是射向那个他并不想伤害的人。 可他伸出去的手臂却徒劳无用地垂在半空中,再不能往前一步。 那是幻境啊。 在他面前的那是曾经发生过的幻境,而不是真真切切现在存在的东西。 他伸出手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改变不了任何历史,任何曾经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萧怀舟无奈的垂下了手臂。 一双眼中满是平静,可平静底下蕴含着怎样的波涛汹涌,此刻无人能看到。 萧怀舟自小就很聪慧,若不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一场变故,他很有可能是整个大雍朝最出色的皇子。 可长宁宫之变让他的手臂受伤,堪堪被太医从鬼门关拉回来,稍微动一下就会气喘。 自此都不能再练习武术,萧怀舟也就得了个病弱的称号。 可遇见谢春山之后,他为了可以和这个惊艳绝才的道君并肩而立,日夜不休的苦练自己的功夫。 那些长枪长棍什么的,他自然是拿不动,显得人特别帅气的剑术也学不了。 不能用力的手臂,却想要学好一个武艺。 只有弯弓和弩箭了。 萧怀舟选择了弯弓。 既可以锻炼到手臂的肌肉,也不需要上上下下舞动,牵连伤口。 他本来就天资聪慧,加上日日夜夜偷偷摸摸苦修,很多东西一下子就领悟过来。 虽然他射出去的白羽箭未必可以撼动大树,也不一定能将人射个对穿。 但在准度上是绝对不会偏离的。 百步穿杨只是简简单单而已。 那只羽箭携带着江风,透过月色,一剑便刺入皮肉,准确无误。 当年的萧怀舟见到东夷那边士兵乱了阵脚,急急忙忙跳入水中,顺水而下,逃得无踪无影。 而如今的萧怀舟站在幻境之前,眼睁睁看见了自己的白羽箭洞穿了故里祁的左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明明只是在幻境中,萧怀舟却感觉自己也被喷了一脸。 炙热而焦灼。 他的白羽箭,竟然伤了故里祁。 萧怀舟站在幻境之外,看得明明白白,原本那支白羽箭是朝萧长翊所在的方向射过去的。 而萧长翊分明是站在故里祁侧前方,可不知道为什么,萧长翊在即将被一箭洞穿的时候,忽然侧过身扭了过去。 白羽箭的力道不算是很大,只有五寸的箭头没入了故里祁胸口。 可是萧怀舟的准确度实在是太高,萧怀舟能够明明晃晃感觉到,那支白羽箭洞穿了故里祁的心脉。 若是贸然拔出的话,故里祁绝对没命了。 萧怀舟站在幻境里手脚冰凉,他当时只知道匆匆忙忙擒贼先擒王,却没有想过会误伤了故里祁。 当然那种时候,前世他还和故里祁从未打过照面,没有任何的情感羁绊。 就算当时他知道这一箭射出去很可能会要了故里祁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逃亡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不存在谁会对谁不忍下手的情况。 幻境这头的萧怀舟默默垂下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画面一转,萧长翊就已经派人将身受重伤的故里祁拉回了营帐里。 追捕萧怀舟这一计划肯定是泡汤。 因为他们二人身上有同心蛊的原因,萧长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故里祁吞的是母蛊,如今心脉尽断,群医束手无策。 唯一的办法便是萧长翊去死。 只要萧长翊死了,那么故里祁丢掉的半条命就可以捡回来。 萧长翊没有第二条路。 他现在是在东夷国身不由己,东夷国主故里青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保下故里祁,让萧长翊去死。 萧长翊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件事。 他当时吞下同心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多半是故里祁第二条命。 他的存在也就是为了故里祁。 如果带着母蛊的故里祁死了,那么萧长翊也绝对不可能独活。 他会陪着故里祁一起去死。 简而言之,无论他怎么选,他都必须死。 除非…… 萧怀舟站在幻境之中,沉重出声:“除非吞服母蛊虫的那个人,愿意拿自己的心头血逼出蛊虫。” 也就是故里祁心甘情愿的拿出母蛊,这样便可以解了同心蛊。 同心蛊之所以同心,就是可以探知自己所在的人身体里的想法。 巫族之人造出这种蛊虫,当然要保证下蛊的人自己不会有问题,还会有机会反悔。 所以,只要身上带着母蛊的人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将心头血挖出,连带着母蛊一起取出来。 就可以解开了这同心蛊。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挖出来,那么母蛊就会在被挖出的瞬间死亡。 同样的,母蛊一旦死去,子蛊必然也不能存活。 所以必须完全自愿。 故里青之所以让他们吞下蛊虫,就是觉得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萧长翊可以和故里祁和和美美的。 而故里祁身上的替身符,又让大家放下了戒心,以为萧长翊是真的喜欢故里祁。 所以在故里青眼中,吞了子蛊的萧长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害故里祁的。 可萧怀舟在记忆中,分明记得故里祁是亲手被萧长翊给毒杀的。 他的线报不会有错,故里祁死了而萧长翊没死,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萧长翊这人惯会说谎,多半是趁此机会哄骗故里祁,甘愿自己送出蛊虫了。 起初萧怀舟以为,萧长翊之所以在故里祁面前表现的这样深情,与他琴瑟和鸣。 只是为了在东夷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让自己的和亲之路过得舒服一点。 可现在。 萧怀舟彻彻底底明白了。 萧长翊他就是在演戏,早就打好了主意,有一天让傻乎乎的故里祁心甘情愿解开蛊虫。 如何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那就是去告诉那个人他爱他。 然后利用别人的舍不得。 三载同床共枕,耳鬓厮磨。 故里祁心中早已坚信萧长翊和自己同心同德。 如今只要萧长翊狠得下心。 萧怀舟相信,萧长翊一定狠得下心。 果然不到一刻钟,萧长翊就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从怀中掏出一瓶珍藏已久的小瓷瓶递给自己的心腹,萧长翊虽然一言不发,但只要一个眼神的肯定,他的心腹就知道自己的主子要自己做什么。 而此刻故里青才刚刚得到了消息,从猎场快马加鞭往回赶。 那边萧长翊已经带着心腹悄悄掀开帘子走进了故里祁的营帐。 萧怀舟握紧拳头,他即使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也没有办法改变这既定的事实。 故里祁的死虽说看起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可终究他还是在这其中推波助澜了。 如果不是他一箭射伤了故里祁,又怎么会给萧长翊趁虚而入的机会。 营帐之中,烛火摇摇晃晃,将萧长翊来催命的影子拉的老长。 故里祁手捂着心口半个箭尖,动一下都会牵扯到浑身疼痛,喘个不停。 无人敢给他上前拔箭,在医师们的脑海里,只要故里祁不做决定,他们也不敢擅自拔了。 毕竟拔了这箭头,死的就是萧长翊。 东夷世子妃,萧长翊。 “萧长翊跟一个疯子一样,如果故里祁今天真的死了,就算是他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我身上,故里青又怎么会原谅他?” 萧怀舟想不通。 故里祁死了,萧长翊没死。 多简单的事情啊。 可事实证明还是萧怀舟自己想的太简单。 萧长翊心机深沉,做事不择手段。 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萧长翊带着心腹站在故里祁营帐之中,却没有立刻动手。 而是慢条斯理的走上前去,他虽然胸口也同时感知到疼痛,但毕竟只是一种双生效果,没有实质的流血。 所有的代替迹象,都要在他死亡的那一刻才会在身体上反应出来。 所以他现在还是有着不少力气的。 萧长翊缓慢的坐在榻前,从怀中缓缓拿出那瓶药来,倒了一点红色的粉末在自己的手心里。 故里祁人是清醒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好像我连累你了,若你因我而死,我必然会愧疚一辈子。” 这种时候,故里祁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死。 他反而觉得,萧长翊是来同自己做最后告别的。 天性善良的故里祁看见萧长翊这副模样,他只觉得于心不忍。 萧长翊自然会顺着他的话说。 “那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你就将我忘了吧,再娶一个回来,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我不要!” 故里祁几乎要挣扎着坐起来,但身体不允许。 只要他稍微一动,便会流出不少血。 萧长翊慢慢将手中红色的药粉倒在故里祁伤口上。 故里祁却恍若未觉,十分信任的任由他操作。 甚至不问这药粉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初我本就不同意拿蛊虫来试探你,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真心又何必需要试探。” 故里祁每说一句话,便会大口喘一喘粗气。 “如今我要死了,是我的命数,我不想你替我去死。” “我要和你解了这同心蛊,我死之后,你再嫁便是。” 故里祁说的认真。 萧长翊却一直一言不发,慢慢搓揉着手心的药粉。 白羽箭没入故里祁胸口四寸,倒也不是完全没得救治。 可现在他只想让故里祁去死。 背负着萧怀舟罪名去死。 萧长翊掩下眸光中的狠厉,语气温柔:“别做傻事,我已经替你止了血,一会儿我死了,你将我葬在面向大雍的地方,我生在那里,死也想望向那里。” 一番煽情之后,萧长翊多加了一句。 “况且你若死了,父皇必不会让我独活,何必多陪上你一条命。”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故里祁,可在萧怀舟二耳中却觉得,萧长翊是在提醒故里祁。 若没等到故里青回来,他就擅自解掉了同心蛊,故里青回来是一定会震怒的。 果然,萧长翊话音刚落,故里祁就反应了过来。 捏着拳头,信誓旦旦。 “你放心,一会儿我会手书一封给父皇,我心甘情愿,他不会怪你。” 故里祁果然是孩童心性,三两句就被萧长翊给唬得团团转。 支撑着坐起身体来,不管萧长翊怎么阻止,也喊了自己的心腹,拿来纸笔。 非要写一封信给父皇。 萧长翊见“阻止”不了,也就不去阻止。 默默在一旁“垂泪”。 好一副夫妻情深的虚假模样。 萧怀舟在这头几乎要吐了。 偏偏幻境里的故里祁傻乎乎的,跟个楞头青一样,帮着萧长翊将所有的退路全都想好了。 这时候倒是体贴入微的,事无巨细,甚至还将所有的将士喊进来,见证自己解开蛊虫的时刻。 以免故里青回来的时候迁怒他人。 萧怀舟怒其不争,又感慨萧长翊骗人的手段太溜,确实是很难发掘。 毕竟他和这位二哥共事这么多年,自打出生就在一块,也是到最后才发现了二哥的狼子野心。 连一向精明的太子都没有察觉。 着实是伪装的很可以的。 故里祁忍着剧痛完成了所有的事情,还不忘仰头朝萧长翊咧嘴笑。 安抚萧长翊:“你看,我本来心口就中了箭,如今要取心头血,反倒不用再割一刀,还少了一点疼痛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若真取了蛊虫,我马上便来殉你。” 然后故里祁就在一群将士的哀嚎声中,我行我素地将心头那条母蛊取了出来。 故里祁行事素来只听自己的,他人也不敢上前阻止。 眼见着母蛊被取出,萧长翊不经意间松了一口气。 这等于是钳制他的手段已经没了。 故里祁做这一系列动作,耗费了太多精神。 等他陷入昏迷的时候,故里青才堪堪赶了回来。 望着趁自己不在,做了傻事的儿子,故里青心中一阵悔恨。 他对着萧长翊怒目而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没有办法救回他的性命?” “回禀国主,世子原本只是伤及心脉,如果及时回到巫族治疗,还有可能捡回一条命,但是刚才我检查发现,这白羽箭的箭头竟然带着毒。” “此毒已经深入肺腑,神仙难救。” 这毒,自然是萧长翊在手中的红色粉末。 而其他人却不明所以,故里青破口大骂:“狗日的萧怀舟!” 站在幻境里的萧怀舟:…… 这口锅是越扣越大,事已至此萧怀舟不算是很在意了。 只是故里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到死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萧长翊对他有多么的情深意重。 真真是可悲又可怜。 东夷国的国丧并没有持续很多天,他们草原汉子死去之后会将人直接埋入草原里,同这片大地一起沉睡。 而那年的故里祁,算起来也不过十七岁而已。 长眠于沼泽中,至死都不了解真相。 等到一切丧事全都办完的时候,故里青手中托着同心蛊的盒子,单独召见了萧长翊。 “本来我是想让你同我儿殉葬的,但既然他是心甘情愿取出蛊虫,我也不好违背他的心愿。” 故里青长叹了一声。 中年丧子本来就让人痛苦,如今他虽然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可是两鬓斑白,看起来就如同六十岁老欧一样。 “若是父皇,真有此心,我也愿意为世子殉葬。” 萧长翊面不改色站在旁边,仿佛所说出的话,根本就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样。 故里青很诧异的盯着眼前人,他一直想着这三年的时光是否真的改变了萧长翊。 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儿婿,似乎一颗心全在故里祁的身上。 故里祁死的时候虽然没有见他有多悲痛,但大悲无声,故里青也是经历过这种悲痛的人。 有些人表面哭得越撕心裂肺,背地里指不定想着如何欢天喜地呢。 往往是那种越无声的人越觉得悲痛。 故里祁是心甘情愿取出蛊虫的,也是因为白羽箭上的毒素让故里祁丧命。 这一切都和眼前的儿婿萧长翊没有任何关系。 故里青不是不明辨是非的人。 萧长翊会懂得察言观色,和深宫里的明贵妃一样,很能揣摩人心。 明贵妃起初并不是贵妃,身份也并不高贵。 只是先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 因为长得明艳动人又贴心,这才会被萧帝看上带在身边。 而明贵妃的家人也因此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 但终究是乌鸡变的,除了把持朝政之外,都很目光短浅,对大雍朝并没有任何的贡献。 萧怀舟早就想将这些人除之后快了。 萧长翊很显然继承了明贵妃察言观色哄人的能力,他先表达了一番自己也愿意殉葬的意愿。 然后画风一转:“但我觉得这条命现在就给世子殉葬的话,只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我愿意带着东夷的铁骑踏破大雍,为世子讨回一个公道。” 萧长翊握拳,语气慷慨激昂:“就算是不能将大雍收为己有,我也会让萧怀舟付出生命的代价,给世子一命赔一命。” 故里青显然被他这番话震惊在原地。 萧长翊竟然愿意为了他的儿子,跑去带兵攻打他的母国。 这是何等的一番感情深切啊? 故里青虽然无法理解,可是萧长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萧怀舟就知道他这个二哥赢了。 彻彻底底的赢了。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这样的诱惑。 故里青心中不是没有野心,可是实在是大雍朝的局势太过于复杂,他们骑兵没有任何的优势,所以一直都没有展开这种野心。 如今身为大雍朝的二皇子,却愿意对自己的国家兵戈相向,带领东夷人,占领大雍国。 这是怎样一番美事。 故里青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也看到了自己那些折戟沉沙被掩盖的雄心壮志。 “也罢,事已至此,多陪上你的一条性命也无济于事,你如果真的可以做到踏平大雍,我东夷国所有的兵马全部都任由你调动。” 故里青话说的委婉,可激动地捏成拳头的手,已经证明了他的意图。 宝刀未老啊,还是想动一动啊。 萧长翊继续戴着面具,从此就开始了他对大雍朝的征伐之路。 这一路上也有他的心腹曾经问过他,为何会帮着东夷族来攻打大雍? 可是萧长翊的回答真的是让人觉得他彻彻底底没有心。 “这人世间走一遭,我没能投身成太子是我运气不佳,可是不做太子未必不可以君临天下。” “既然大雍朝没有给我机会,那我便另选一条路,反正最终君临天下的人是我,至于这两个国家,改朝换代,史书任由我改写,我又何必在乎他们是谁,冠的谁的名?” 萧怀舟只觉得浑身冰凉,他没有办法体会萧长翊那时候的心情,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大雍人,萧长翊竟然会选择做出这种背叛之事。 萧长翊的野心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不管不顾,疯狂偏执。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六亲不认都是说浅了。 萧怀舟看到这里,整个幻境全部都从中断了过去。 看起来应该是同心蛊被封存起来,再也没有办法继续之后的故事了。 所以说他们所看到的幻境全部都是同心蛊里能反射出来的过去。 只要带着同心蛊,便可以看到所有的事实真相。 前世的前程往事全部都在他们二人眼前浮现。 萧怀舟看透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终于明白了故里祁当初有多么的容易被骗。 当然现在,故里祁也一样的好骗。 萧怀舟有一些汗颜。 “所以同心蛊就是让对方互知自己心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让故里祁每天认清楚这个事实,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 萧怀舟简单回顾了一下整个同心蛊的事情。 除了做故里祁的第二条命之外,也确实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地方。 如果他做了故里祁的挡箭牌,就可以让东夷国为自己所用的,何乐而不为呢? 可以以命换命搞掉萧长翊,确实是一个十分值得的事情。 “不对。” 谢春山突然出声。 “有什么不对?不过就是接下来要保护故里祁不受伤而已,他乖乖的待在东夷国,被一群护卫簇拥着,好吃好喝伺候着,肯定不会受伤的。” 萧怀舟信誓旦旦。 故里祁都平平安安活了这么多年了,接下来只要保护好故里祁,他就可以放心大展拳脚,做他的事情。 萧怀舟以为谢春山不同意,他和另一个人感受系在一起。 这样想想,确实是有一点膈应。 毕竟一些疼痛的感觉,他与故里祁都能互相感知到。 可以说是心连心了。 从谢春山的角度来看,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可是,萧怀舟并不想去在意这些小细节。 儿女情长本就是他这一世要放弃的东西。 谢春山往前走了两步,将指尖放在装满蛊虫的黑色坛子里。 萧怀舟立刻出声阻止:“别碰他们,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起巫族人惯会下蛊,被这些虫子咬了一口,很可能就已经染了蛊虫,你不知他们是什么蛊,反倒是自己受制于人。” 谢春山奇怪的看了一眼萧怀舟。 萧怀舟顿时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他这话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关心谢春山。 在此情境下,他本不该对谢春山表露出任何改观的态度来。 幸而谢春山也没把这种温柔当成一回事。 他用手轻轻的碰在蛊虫身后,感觉到虫子身上有温度。 谢春山皱起眉头。 “他们是活的。” 萧怀舟有些诧异:“当然是活着的,这可是巫族圣地,若是这些蛊虫都死了,咱们俩岂不是又要背锅?” 这一世又没有萧长翊来到东夷族,当然没有人会把这些蛊虫做什么手脚的。 东夷国现在风平浪静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们怎么会活着呢。” 谢春山再一次发问,像是不确定,一般又摸了摸那几条蛊虫。 几条扭在一起的黑色蛊虫感受到有人触碰,甚至还不自觉的动了动身体,越发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十分的有精气神。 “别再碰了,万一死了又要背锅。” 萧怀舟上辈子背了太多的锅,实在是累得慌。 他见谢春山的脸色不是很好,干脆伸出手去将谢春山的手从黑色坛子中拉出来。 温柔的五指覆盖在谢春山的掌间,谢春山愣了愣神。 终于坦诚道:“我奇怪的是,他们既然是活生生存在的,又怎么会让你看到前世的幻象?” 这话一出,萧怀舟自己也愣在那里。 谢春山说的对呀。 刚才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东西,而这些蛊虫是这一世的虫子,怎么可能会投射出前世的幻象出来呢? “会不会是因为巫族宫殿的四角铃铛?他们不仅仅会让我陷入幻象,也有可能会吸取我的幻象,探知我的记忆,然后投射出来误导我们。” 萧怀舟仔细分析。 越分析越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谢春山还是很清醒的。 “可刚才我们看到的,分明是你前世都不知道的东西。” 这句话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萧怀舟立刻扭过头去,怀疑是不是萧长翊那个狗日的也跟过来了。 毕竟萧长翊这些所作所为早就让人产生了心理阴影,萧怀舟难免怀疑萧长翊可能会偷偷潜入东夷,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可显然萧怀舟和谢春山所说的话不在一个频道上。 谢春山并不觉得萧长翊偷偷跑了过来。 这一世的萧长翊根本还没有踏足东夷。 也就是说,萧长翊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个神庙里,可是神庙里面却发生了前世幻像这种事情。 萧怀舟他没有修道,前世今生对于他来说就是前世今生,不会产生任何的怀疑。 可谢春山不一样。 他曾触摸天道,也曾差一步就可以飞仙。 他天资聪慧,惊艳绝才,几乎是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他太了解一些东西了…… 素来不动凡心的谢春山,第一次感觉到冷汗淋漓,连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都忍不住有些微微颤抖。 如果说萧长翊从未来过东夷,如果说这些蛊虫并没有接触萧长翊。 那么他们所看到的有关于前世的所有回忆,都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这一世真实发生过的…… 谢春山紧紧皱着眉头,他没有将自己所想到的东西告诉萧怀舟,他担心萧怀舟并不能接受这一个事实。 都是幻象的话,人很可能会发疯。 “你说的对,可能他悄悄来过。” 谢春山没有点破,也没有引着萧怀舟往别的地方想,而是错开了话题。 “你确定要和他一起吞服同心蛊吗?” 谢春山目光灼灼的看着萧怀舟。 萧怀舟仰头,于昏暗的水潭底与谢春山对视,恰有一束天光从水潭上落下来,落在谢春山半边脸上。 将白衣道君飘然出尘的眉目映衬的越发迷离。 越不可欺。 萧怀舟默然的盯着他。 “吞服同心蛊,或者嫁给他,谢道君可以二选其一。” 他语气坚定,不容易辩驳。 让谢春山亲手把自己推出去,这样才可以彻彻底底让谢春山死心吧。 不管是他与故里祁成亲,亦或者是生死同命。 都算是割断了他和谢春山之间最后的联系。 这样也好。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选灭了东夷。 故里青:。。。。。 第40章 五月里的草原,荒草疯长。 气温还没有到达特别炎热的时候,微风吹来满面都是自由的味道。 故里祁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有一些没有办法愈合的伤口,也在巫族的治疗之下慢慢的开始愈合。 谢春山猜的没有错。 故里祁伤口上那些萦绕着的黑色的气体,确实是巫族特有的伤害。 也只有巫族可以治愈这些东西。 也就是说,萧长翊和巫族中人还是有联系。 即使这一世萧长翊还没有来得及到达东夷,可是按这种联系看,他应该一早就已经布局了很多东西。 萧长翊此人做事没有任何的端由,行踪捉摸不定。 完全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谢春山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当然他也曾经想过,一剑杀了萧长翊就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但是萧怀舟不同意。 萧长翊虽然很疯癫,做事毫不留情,但他怎么也算是大雍朝的二皇子。 他的生母明贵妃还宠冠后宫,他的舅舅明相把持朝政。 况且,萧长翊没有任何的把柄在萧怀舟手上。 在朝臣看来,萧长翊永远是那个面带着微笑的贤王,温文尔雅,谦虚礼让,尊敬兄长。 从来不肯和太子在明面上起任何冲突。 这种情况下要是谢春山无缘无故杀了萧长翊。 对归云仙府来说可能没什么,可是对于太子来说那就是大山压顶,群臣弹劾的奏折能把整个太子府给淹了。 众所周知,萧四公子身体羸弱,唯一与太子之位有竞争的人就是萧长翊了,萧怀舟是太子的人,萧长翊要是死在谢春山手上,那就是死在萧怀舟手上。 太子百口莫辩,还可能会被废。 简直是得不偿失。 这些权谋之间的事情,谢春山原本是不知道的。 他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但一路上来东夷,萧怀舟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耐心也多了几分。 所以偶尔兴致上来了,会跟他讲讲为何不能随便杀人的事情。 尽管谢春山还是一知半解。 但萧怀舟的话,他一定会听。 只是今日,微风不燥,草原野草纷飞的时候。 谢春山真的很想灭了东夷。 真的。 很多巫族的巫师们头戴着各种各样动物的羽毛,身披皮草,围绕着一团篝火跳舞。 他们的脸上用油彩画着各种诡异的符号,连他们的舞姿也显得很奇怪。 萧怀舟与故里祁站在这一群巫师的最中间,面面相觑。 耳边都是那些巫师们听不懂的话语,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故里祁挠了挠耳朵,大病初愈,他还有一些羸弱,能站立的时间不久,一只手还紧紧扶着萧怀舟的胳膊才能勉强支撑。 “他们非要做这种仪式,我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说我身体都好了,你何必答应我父皇去吞这恶心的虫子。” 故里祁一脸嫌弃的看着那两只虫子。 本意里他也不想吃这个玩意儿。 他们东夷国的国主和世子每个人成亲都会吃。 说是一种契约。 故里祁最郁闷的是,吃虫子就吃虫子吧。 为什么他的父皇他们是成了亲才吃的? 而他偏偏不能成亲,不能把萧怀舟给娶回来,还要吞这个恶心巴拉的虫子。 萧怀舟笑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这种时候他只要学萧长翊说几句感人肺腑的话,故里祁就会毫无意外的相信他。 特别好骗。 萧怀舟顿了顿,他可没有萧长翊那么厚颜无耻。 “你们族的同心蛊,你应该也知道它的效果,以后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 “小爷我强健的很,舟舟你放心,吞了这玩意儿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掉一根头发,让你难过的。” 故里祁咬着牙发誓。 听到故里祁对自己的称呼,萧怀舟有些哑然失笑。 自己还是个孩子呢,竟然这么称呼比自己大的人。 不过总好过,他称自己媳妇。 萧怀舟想了一想,感觉这样下去也挺好,他欠故里祁的,大不了这条命赔了便是。 他如果真的和故里祁成亲了,故里祁想要的他却给不了。 他最多可以和故里祁做个名义上的夫妻,可你若非要落了实质上,同床共枕做那事。 萧怀舟觉得自己不可。 非常不可。 于是他毫不犹豫捻起了两条虫子中身体比较大的那一只。 巫族人告诉过他,体型较大的是子蛊,而体型偏瘦的是母蛊。 就像每一个母亲都会牺牲自己,将所有的营养供给孩子一样,所以母蛊会瘦弱一点。 那虫子虽然看起来挺恶心的,但又好像不是那种有如实质的虫子。 萧怀舟再将它放到嘴边,舌尖触碰的一瞬间,蛊虫就化作一团烟气消失不见了。 仿佛刚才的虫子形状只是一种幻觉,一种术法。 萧怀舟没见过这样的,倒是心理上的厌恶减了不少。 无色无味,没有任何感觉。 这同心蛊就算是中下了。 怪不得外界的人都在谣传巫族的下蛊之术十分牛逼,只要将蛊虫溶于水中,那人绝对发现不了。 从前萧怀舟阅读书本的时候还在想着,一条虫子放在水杯里,怎么可能会有傻子看不出来? 这么算下来,故里青明明可以直接就把蛊虫下给他,偏偏坦诚相待,告诉他我要给你下蛊了。 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一种吧,给足了大雍国面子。 这一场奇形怪状的仪式很快就在巫师最后深长的吟唱中结束了。 由始至终,谢春山都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的山丘上。 他的背后是烈烈黄沙,他身上分明是白衣似雪,可是在黄沙的映衬下这好像显得不那么明显。 然而他的面前却是一片青青草原。 这种草原与黄沙交接的景象,也只有东夷国可以看到。 谢春山就站在两条交接线之中,阴与阳在他脸上不停的变化。 他的神色不是很好,如同内心稍有纠结的修罗,考虑自己踏出哪一步,才不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他们两个结了同心蛊?大师兄,你好魄力呀,这就把人拱手相让了?” 谢长行的声音冷不丁在谢春山耳边响起。 谢春山盯着腰间挂着的一枚羽毛,羽毛正在那儿闪烁不定。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谢长行人并没有来。 这是归云仙府用来传音的东西,只有归云仙府的弟子才可以使用。 除了可以传达声音之外,也可以看到对方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如果有什么意外,通过这枚羽毛就可以直接飞过来。 谢春山知道这枚羽毛昨天被他打开了。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 他昨日是故意打开这枚羽毛的,巫族里面奇怪的事情太多。 故里祁伤口中难以愈合的黑气,萧长翊背后那道奇怪的替身符,还有能够显现出前世幻象的蛊虫。 这一切的一切都很不合常理。 谢长行声音支支吾吾:“替身符后面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至于巫族内黑色的气息确实和大雍朝上古阵法里面散溢出来的东西有关,估计是逃到这儿了,有,但不多,不足为惧。” “只是那蛊虫和前世幻象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查出来,要不然我去问问老祖?你下山提亲那会儿,老祖有说过一句话。” 谢长行莫名想起了长屿老祖忽然说的那句话。 “前世未成之无情道。” 他将这句话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复述给了谢春山。 “我们都不太明白老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老祖吧,他毕竟活了千年了,大师兄你前世不是在那小山村……也不知和这萧四公子有什么关系。你俩你俩前世根本就不是一个前世呀。” 嘴里没边没际的提到了小山村三个字,谢长行就噤了声。 这是大师兄的禁忌,他几乎又忘了。 这也是大师兄被罚跪思过崖百年的原因。 他们归云仙府上上下下都了解这件事。 前世未成之无情道。 谢春山将这句话在耳边细细咀嚼,脑海里又联想起了巫族圣地中那一坛子,有关于前世的蛊虫。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将这些事情全都牵连在一起。 隐隐约约指向某个方向。 可他却好像找不到那团线的头子,无法拨开云雾将所有的东西全都看清楚。 看来若是有机会,他确实应该回去一趟。 问一问老祖,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长行见大师兄不说话,以为大师兄不高兴呢。 只得岔开话题。 “大师兄就这样放萧四公子离开吗?他如果和故里祁成了同心蛊,以后他们两个就是同生共死,与你再无关系了。” 谢长行人豪爽,说的话也直接。 字字诛心。 谢春山沉默片刻,望着远处山头,正在吞服同心蛊的萧怀舟,脸色平静。 昨日,萧怀舟将两个选择题摊开在他面前,要他自己做决定。 谢春山的决定当然是选择第三条路,灭了东夷国。 偏偏萧怀舟不让。 非要二选一的话,谢春山最终选择了前者。 他知道萧怀舟已经决定的事情其实是无法更改的。 就算他真的将东夷国尽数歼灭,也绝对不可能让萧怀舟动摇分毫。 只会让萧怀舟离自己离得更远。 守着一个人并不是强迫的。 萧怀舟要和另一个人同生共死,谢春山自然有别的办法。 “我有傀儡符。” 谢春山淡漠出声。 反倒是羽毛那头的谢长行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傀儡符啊。 啧啧,大师兄为萧四公子可真是情根深种。 谢长行弱弱出声:“大师兄要用傀儡符的话,你的化寿丹还够吃吗?我算了一算,师兄,你剩下的寿元已经不到百年了吧?” 谢春山去东夷的一路上,跟不要命的吞化寿丹。 甚至还不惜罩出了宗主令,以他现在的空荡荡的灵府,动一次宗主令估计得磕上三十多颗化寿丹。 四舍五入就是赔上了一两百年的性命。 大师兄真勇。 “玲珑骨已经在我手里。” 谢春山语气言简意赅。 一大早在萧怀舟同意吞服同心蛊的情况下,故里青就派人送来了玲珑骨。 这玲珑骨是直接送给谢春山的,并没有交在萧怀舟手里。 意思便是讨好归云仙府了。 其实前世,若是长屿老祖开口的话,本就不需要萧怀舟却费力气盗走玲珑骨。 故里青一定会乖乖奉上。 他的师尊长屿老祖,原本愿意下死,手废掉他的灵府,就是因为有玲珑骨的存在。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又能恢复灵府。 所以才会下如此狠手。 长屿老祖从来都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谋不可成之事。 谢春山很了解他这位师尊。 所以师尊所说的那句话,很重要。 谢长行啧啧两声:“师兄拿回了玲珑骨,倒是可以继续修仙了,可是你的寿元已不足百年,要是百年之内你不能飞升的话,还是会同萧四公子一起老死。” 真是可惜了,归云仙府的不世奇才啊。 竟然只剩下了百年寿元。 要知道百年寿元,一个普通弟子,甚至连筑基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修仙了。 “无妨。” 谢春山直接切断了羽毛的联系,不给谢长行其他说话的机会。 百年寿元,如今萧怀舟才一十七岁。 足够了。 白衣道君站在沙漠尽头,指尖微抬,一道明黄色的符咒便在他的指尖了来回闪烁着。 谢春山将指腹附在剑身上轻轻划过,直到白皙的指尖浸出一抹殷红的血迹。 他将那血迹沾染在明黄色符咒之上,笔走龙蛇,画出了蜿蜒曲折的符文。 这是归云仙府的傀儡符。 贴在一个人身上,便会与那人骨血相融,替那个人承受所有的伤害。 与同心蛊有异曲同工的妙用。 只是不能感同身受而已。 而且并不是强迫性质的,承受傀儡符的那人,不会有任何非自愿的行为。 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解开傀儡符,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总之会比同心蛊更温和一点。 所谓同心蛊虽然说的是同心同德,可实际上却还是摁着人的头,强迫人将自己牵连在一起。 谢春山画好符咒,将明黄色的符纸往天空一抛。 明黄色的符纸逐渐暗淡成透明的模样,只有那鲜血写就的符文还能看得清楚。 半透明的符文慢慢悠悠的往人群中飘,最终越过无数个巫族人,缓缓的贴到了故里祁的身上。 符文入体,故里祁只觉得背后肩膀处有点痒痒,伸手挠了两下没当回事。 谢春山闭目。 此符咒不除,他就会替故里祁承受所有的伤害。 不管故里祁能不能照顾好自己,都不会受伤或者丢掉性命。 这样……萧怀舟就会平安无事。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为萧怀舟能做的事。 哪怕是最后故里祁身死,萧怀舟也不会少一根汗毛。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萧怀舟的顺从让故里青十分开心,从今日起,便算是东夷与萧四皇子结盟了。 萧怀舟与太子的身后,有了东夷这个强大的后盾。 萧怀舟这才能安心踏上归途。 因为只是吞了同心蛊而没有成亲,故里祁是没有理由跟着萧怀舟再回去大雍的。 他虽然依依不舍,但也知道两国之间不能由着自己任性妄为,他要是跟着萧怀舟回到大雍朝,指不定百姓要怎么说他们东夷。 故里祁好歹也是东夷国世子,孰轻孰重,这点他还是分得清的。 好在他的父皇故里青安慰他,今年除夕的时候,东夷要向大雍朝进贡贺岁,到时候就让故里祁带着礼物前去。 左右也只有七个月的时间,熬一熬就过去了。 临别的时候,故里祁拽着萧怀舟的袖子依依不舍。 “是不是只要哪一日我的胸口不疼了,就说明你对我有了些许情意啊?” 萧怀舟一愣,扭头看向站在很远处的谢春山。 这话谢春山应该没有听见吧? 萧怀舟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故里祁不要乱说。 同心蛊作用于两个人身上,如果两个人同心同德的话,故里祁只会觉得浑身舒适无比,并不会觉得胸口压抑。 除非与他种下同心蛊,那人心中并没有他。 萧怀舟看故里祁的眼神,只有对弟弟的那般宠爱,却没有丝毫的其他感情。 可见萧怀舟心中的人并不是故里祁。 故里祁也心知肚明,但他愿意承受这种胸闷之痛。 至少,这是他与萧怀舟之间唯一的联系。 血脉相连的关系。 “舟舟,等你彻底放下他的时候,回头看一看我好不好?” 故里祁难得如此卑微。 他心里也很清楚,萧怀舟放不下的那人到底是谁。 萧怀舟慎重的点了点头。 若终有一日,若真有那一日。 就好了。 萧怀舟和谢春山就这么踏上归程。 一路上谢春山都抿唇不语,萧怀舟但他是不愿意做抉择,最后被逼无奈做的选择,所以不是很高兴。 萧怀舟其实也懒得哄他。 谢春山总是会不高兴,倒不是那种情绪意义上的不高兴。 而是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神,忽然来到人间,对人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表现出一副不高兴不愿意搭理的模样。 这便是人和神的差距。 他与谢春山的差距。 “回大雍吗?”谢春山面无表情看着外面的风景,冷不丁开口。 “暂时不回。七月里,钱塘镇有水患,山河倾泄万里,冲毁下游数百城镇,百姓流离失所有数百万之多,我想去看一看。” 既然已经和谢春山互相坦白了。 他们二人都知道前世的事情,商讨起来反倒轻松一些。 谢春山皱了皱眉头,刚准备开口。 萧怀舟却伸手堵在了他的嘴上:“不要跟我说,此乃天灾,不可插手,我不想听。” 温润的指尖捂住薄薄的嘴唇,谢春山的耳根子没来由的变成粉红色。 瞧见谢春山这一细微的变化,萧怀舟也觉得脸上有些燥。 怎么就跟谢道长熟悉成自己人了,上去就动手动脚。 萧怀舟悻悻的放下手掌,两只手在面前有些尴尬的搓着。 谢春山脸色一缓,语气放温柔了不少。 “我想说的是,我陪你一同查看。” 萧怀舟多少有些诧异。 谢道长前世不是根本就不关心这些天灾吗,这些东西对于谢春山来说应该都是天理循环,不可更改的东西。 他们小小凡人想要逆天改命,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萧怀舟其实自己也没有把握。 那可是洪水是黄龙之灾,不是他一个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东西。 他之所以想要去看看,其实更大一部分是想要看一看有没有办法在洪水来临之前提前疏散百姓。 或者找出一些其他的办法,总之尽量让这一次受灾变的少一些,只要能够少一个城镇受灾,就可以少一城百姓流离失所,可以挽回多少的破碎家庭。 可是有整整三个省八十多城,就算是马不停蹄也不可能一下子通知到所有人。 萧怀舟怎么算都觉得这笔账有些难办。 如今谢春山却说想陪着他。 萧怀舟不怀好意的盯着谢春山腰间佩剑。 思索着若是谢春山御剑飞行的话,是不是只需要几天不到就可以通知到所有人? 方法好是好,就是有点耗费谢道长。 看见萧怀舟仔细盘算的目光,谢春山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 却语重心长道。 “天道不是不可更改,黄龙之灾确实可怕,但举城迁移并非易事,应慎重考虑。” 谢春山说的不错。 萧怀舟他也只是随便想想而已,无可奈何之下调剂调剂的想法。 想要那么多百姓全部都迁移走,抛下自己的屋舍不要,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总有百姓不愿意离开,况且现在刚刚经过春种,所有的种子全都下了地,百姓一年到头就指着每年的春耕来上交赋税,现在让他们抛下田地跑路,等于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的收入与粮食。 换做任何一个百姓,哪怕与自己的土地同生共死,都不会愿意背井离乡。 此法不可行。 如今之计唯一可行的办法应该是去查看堤坝。 其实大雍朝对于堤坝的建设一直都放在心上,而且数年来,黄河一直很平静。 即使今年大雨连绵不绝,可多年前也有过绵延不绝的大雨,却并没有冲毁堤坝。 所以今年之灾,似乎并不完全是天灾。 萧怀舟的意思也就是先去第一道堤坝所在的村落查看,看看到底是堤坝出的问题,还是有人在搞鬼。 有时候天灾虽然可怕,但人祸却更加可恶。 萧怀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谢道君,你为何会被你师尊罚跪思过崖百年?” 他听谢春山的小师弟说,是与一场洪水有关。 如果说谢春山也曾经经历过一场洪水,是否会对此次即将到来的黄龙之灾有一点点预备呢。 萧怀舟其实本不愿意与谢春山同行。 为了避免再与谢春山产生一些纠葛。 可是,前世的萧怀舟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黄龙之灾长什么模样,他所见到的无非就是奏折之上,寥寥的数十句话。 冲毁了多少亩田,死伤了多少百姓,又需要国库去填补多少银两。 这些灾害在萧怀舟面前只是一纸文书。 可若是谢春山曾直面过…… 谢春山扭过头,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个人。 语气平静。 “那年天灾,我想以一己之力对抗黄龙,逆天而行,才会被师父惩罚。” 萧怀舟大惊。 这根本不像谢春山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也曾经有过意气风发,想要凭一己之力和天抗衡的时候吗? 萧怀舟默默垂了头。 怎的轮到他国破家亡的时候,谢春山却不动了呢。 真是讽刺。 原来那个人他不是不可以,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你们好像在玩一个很新的游戏。叠叠乐?你替我,我替他??? 第41章 萧怀舟和谢春山到达钱塘镇的时候,路上大雨瓢泼,已经隐隐约约有要决堤的迹象。 只是官兵和民众们不停的守在大坝上面,穿着蓑衣的人来来往往,显得大坝上热闹非凡。 坐在马车上隔得老远,萧怀舟还能听见巡视的官兵在说:“目前堤坝没有缺口,只要不超过水位线,应当不会决堤。” 萧怀舟掀开车窗,漫不经心的往远处横贯在水面上的灰色大坝看过去。 那座大坝很高,修的十分宏伟壮丽。 看得出来,每一寸细节都是用了心了,并不是那种贪污受贿之后潦潦草草拿稻草田的大坝。 像这种真正可以拦住洪水的大坝,一般都是用青石砖一整块一整块堆砌上去的,远远的便可以数到外层青石砖的台阶。 这东西做不得假,一眼望过去,便可知全貌。 萧怀舟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了,钱塘镇决堤看起来似乎与这座大坝没有关系。 难不成真的是那年的黄龙太过于肆虐,直接越过了这几百尺高的大坝,才会导致最后不可以挽回的损失吗? 萧怀舟仰头看了一下天空,那得是天上装雨水的盆子整个倾倒下来,才能有这么大的水吧。 一开始萧怀舟只是怀疑萧长翊在堤坝上动了什么手脚,毕竟太子在位期间有什么重大的天灾发生的话,大臣们很容易弹劾太子,说他德不配位。 目前看来堤坝并没有人动手脚,难不成决堤是有别的原因? 雨下的越发大了,地上的水几乎可以浅浅的没过马蹄。 谢春山吩咐马夫一声,暂时没有在堤坝处多做停留,而是直接驾马入了钱塘镇。 越要入夏季雨水就越发大,但天气还没有那边暖和,春寒犹在。 萧怀舟肩头上的伤口又忍不住隐隐的作痛。 这几日奔波于东夷族和巫族之间,谢春山也忙着跟在他的身后,已经许久没有替他调理身体。 萧怀舟忍不住有点怀念谢春山身上暖暖的感觉。 可这件事他又不好提。 提了多没面子。 待到马车行到钱塘镇之后,萧怀舟随随便便找了一家客栈。 他本就是微服出行,没有大张旗鼓。 毕竟要查萧长翊,就不能敲锣打鼓告诉对方,我现在来查你了。 甚至连离开东夷的日期,他都让东夷国主暂时不要通知大雍。 为的就是争取这三两天的时间差。 萧怀舟一群人回到屋子的时候,屋中水气弥漫。 起初,萧怀舟还以为是外面的雨太大了,烟雨蒙蒙的。 毕竟江南一旦开始下雨,整个镇子里都会笼罩上一层薄纱,走到哪儿都是云里雾里的。 快等他再往屋子里走近又发现,这水雾气弥散出来还带着暖暖的温度,不像是窗外清清冷冷的雨。 萧怀舟绕过屏风,便瞧见内室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口木质的浴桶,浴桶并不是新做的,有几处的木头都被刮蹭白了,四处表明着这口木桶有一些破败。 这些洗浴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和皇宫里相比,也不可能和王府比较。 萧怀舟自幼娇生惯养,虽然平时也会吃一点苦,但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 他从前出门在外,即使是身上不爽利,也一定会寻一个富饶一点的酒店去好好洗漱一番。 但如今在钱塘镇低调行事,肯定不可以像以前那么明目张胆,就随随便便找了个沿街的酒楼住了。 却没想到房间里竟然安排了一个洗漱的浴桶。 萧怀舟一猜便是谢春山的作为。 等谢春山缓缓推开门步入的时候,萧怀舟语气嫌弃:“怎么,谢道长这是吝啬自己的仙力,不乐意给我用小清洁术了?” 这一次他出门在外,因为随身带着谢道君的原因,所以平常清理自己都是靠谢春山的小清洁术。 这么看来,谢春山还是有点用处的。 小清洁术洗得非常干净,只是你根本感觉不到你自己已经洗了澡,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没有了洗澡的仪式感,但终究是把自己给清理干净了。 谢春山绕过萧怀舟没有说话,他走到木桶的旁边,伸出手探了探水温。 两根手指浅浅的进入清水里,谢春山本就生的白,指尖泡进水中之后,一眼望去会觉得这桶洗澡水特别清澄。 萧怀舟盯着斑驳的木桶外壁看了许久,不得不承认其貌不扬的木桶里面确实很适合泡澡。 但他心中还有些膈应。 只听谢春山道:“水温刚好,木桶内壁我已施了法,有屏蔽术在,水不会接触到内壁,很干净。” 谢春山是了解萧怀舟的。 毕竟在萧王府住了三年,平日里即使不出房门,在观书絮絮叨叨的指挥中也能听出萧怀舟对于精致生活的各种要求。 只是现在他们二人在外面,定然不会有萧王府的那么精致。 萧怀舟狐疑的打量着谢春山:“你很不对劲,为什么不用小清洁术?” 谢春山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弥漫水气的木桶里面蒸腾了一会儿,微微的粉红色透过毛细血管渗出来,看起来气色尚好。 他道:“你的肩头符咒阴寒入骨,温水坐浴,最是祛风散寒,况且现在外面天潮雨湿,小清洁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这番解释倒是毫无破绽。 萧怀舟半信半疑。 他总还觉得谢春山有什么在瞒着他。 可玲珑骨已经拿到手了,前世的谢春山在灵府修复之后那般风姿卓越,不可一世。 这辈子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玩他心安理得的开始解自己衣服扣子。 这两天确实很累,谁不想舒舒服服的泡一个热水澡呢? 萧怀舟解了一半,扭头看一下谢春山:“谢道君要在这观赏吗?” 谢春山耳根子有些微微泛红,举步退了出去。 一直到走出门口合上木门,谢春山脚底才一个踉跄,以手扶住朱红色门柱,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背后那些如血色花开的印记,又开始慢慢的弥散出来,一层一层淹透身上的白袍,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谢春山稳了稳身形,动作缓慢,从腰间锦囊里拿出三粒化寿丹,一口吞服下去。 化寿丹的作用来的比之前更加缓慢,甚至加大了三倍的药量,也不一定能达成之前半数效果。 谢春山扶着门框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身体调息好,身上嫣红色的血迹逐渐褪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只是面色更惨白一些。 他不是不想直接给萧怀舟施展小清洁术,因为每到晚上施展小清洁术的时候,萧怀舟总是会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 任凭他施法。 这种安静的独处时光他很珍惜,这也是他每一夜可以去到萧怀舟房间的理由。 可如今,他的法术和他的寿元,接下来都将要用在更加重要的地方。 这些小型的法术能不消耗法力,就尽量不去消耗。 他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到来,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只想多陪一天萧怀舟。 哪怕只多陪一刻钟。 一场小清洁术,便可以多陪一瞬。 每日攒下这些法术来,就可以多看他一眼。 屋子里传来的水声,让谢春山心中无比宁静。 一时间竟生出了岁月静好的意味。 如果岁月真的能像今日这般慢慢的流淌过去,该有多好。 腰间那根可以传令的羽毛闪烁,应该是谢长行发来了信息。 谢春山深呼吸一声,按下了翎羽。 那头谢长行声音略有些焦灼:“大师兄,钱塘镇上方有一些古怪,你在钱塘一定要小心,我总觉得那里不够安全。” 确实是不够安全。 在进来之前,谢春山就已经注意到钱塘镇上方的气息。 几乎与皇宫里面上古大阵泄露的气息一模一样。 可钱塘镇上方并没有阵法,这古怪也就暂时探究不出是什么古怪。 本来凭谢春山的能力,随随便便起个问天课,用自己的本命剑探寻一下便可知端倪。 可如今他仙力四溢,随时有可能垂垂老去,灰飞烟灭。 不能再擅动法术。 况且谢春山观测到,钱塘镇上方的诡异,并不是自他们进来之后才出现的。 而是早就有征兆,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冲着他们而人。 既然不是冲着他们二人,便暂时对他们二人没有威胁。 他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可以。 “可还有化寿丹?”谢春山语气沙哑。 谢长行在那头楞了一楞:“玲珑骨已经没有用了吗?师兄你的灵府?!!” “我心志不坚,玲珑骨无法与灵府融合。” 简简单单几个字,谢长行已经估摸出了他这位大师兄现在的情况。 心志不坚,与修道者而言是一个无法更改的大问题。 说简单点叫心志不坚。 说难听一点,就是产生了心魔。 心魔一物,与修道者同根同源,是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他们一直在归云仙府之上苦修,很少会涉猎凡尘。 没有爱恨欲望,没有贪嗔痴念。 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产生心魔的机会。 可大师兄不一样。 大师兄修的是无情之道,要证无情之道就必须下凡尘,沾俗世。 从凡尘之中再入道,万物皆抛,方可成无情大道。 所以谢春山比他们接触了更多的凡尘俗世,也更容易产生心魔。 可当初长屿老祖交代过,大师兄心志坚定非常人可比,是很难产生心魔的那一类人。 谢长行有些惶恐。 如今竟然连大师兄竟都承认自己有了心魔! 谢长行惊道:“大师兄是因为什么事?钱塘镇……大师兄莫不是因为那一场洪水?” 谢长行小心猜测。 他们归云仙府的弟子都知道,大师兄谢春山曾经因为一场洪水的事情与师父分道扬镳。 闹得很难看。 谢长行听说也是因为那一场洪水,让大师兄没有能够飞升得道。 师父震怒无比。 大师兄又自请思过崖百年。 那场洪水里是什么动摇了大师兄的道心? 无人可知。 如今钱塘镇这副模样,看起来又是要发洪水。 虽然说时过境迁,已经不是当年的那块地界。 可一些足够让大师兄违背师尊的事情,绝对是大师兄曾不可触碰的逆鳞。 走到这里想起过去的情景,未必可以走出来。 谢春山不置可否。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前世那场洪水确实是他一个心结,心结至今难解,于他的大道上确实成了一个十分大的阻碍。 可他还有另一个心魔。 便是萧怀舟。 真真切切,活在他面前有血有肉的萧怀舟。 “将化寿丹寄来,其他诸事别提。” 谢春山语气平静。 大师兄既然这样决定,谢长行知道多说无益。 哪怕化寿丹将会吞噬师兄最后剩下的百年寿元。 一颗化寿丹,吞噬十年。 师兄最多还可以再吞十颗。 谢长行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了,我会派灵鹤送去。” 临了,谢长行又多加了一句,语气隐约有些哽咽:“大师兄,千万要保重自己。” 谢春山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然后抬手掐断了翎羽。 他们归云仙府之人修的是道,问的是心。 走的是人间一条路。 不与旁人同行。 即使谢长行与他有很深的感情,但终究他们要各自走各自的道,各自担各自的因果。 所以谢春山心知,谢长行只会劝到这一句话。 言尽于此,不会多说。 干涉他人的道,本就是不该被允许的。 耳边重新恢复清静,谢春山听着里面欢快的水声,嘴角微不可闻的往上勾起。 他的心中像是藏了一只猛兽,安静的守在屋子外面,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叫旁人夺了去。 他想要将这个猎物狠狠的藏起来,藏匿在身体的最深处,不让任何人触碰和瞧见。 他想据为己有,在有限的余生中与他血肉交融。 不分彼此。 谢春山被自己这个念头震惊了,只是他脸色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来。 这个念头他不能让萧怀舟知晓,只能任由此念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终有一日,参天大树会将萧怀舟一口吞食。 亦或者沉溺在自己的执念中,悄无声息,萎顿枯死。 一生都不会宣诸于口。 为他人所知。 清冷苦修数百年的道心,在这一天化为齑粉。 谢春山压抑住自己现在就想要推门进去的念头,甩了甩衣袖,缓步往客栈外面走。 街上因为大雨瓢泼,几乎渺无人烟。 但生意还得照做,沿街的商铺都支开了门面,老板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手中的扇子在那儿打哈欠。 雨水如织,无人光顾。 谢春山挑了一家成衣店走进去。 原本黯淡的店铺里,像忽然射进去一阵天光,将整个大堂都照亮了不少。 还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忽然惊醒,盯着眼前进来的道长,满脸错愕。 “这是睡糊涂了吧,我怎么做梦还梦见神仙来了?” 老板娘揉了揉眼睛。 只听谢春山道:“可有成衣?” 老板娘满脑子都是,神仙今天进我店铺跟我说话了,该不会是昨日上的那三炷香被感知了诚心? 直到谢春山再问了一遍。 老板娘又揉了揉耳朵,这才回过神来。 不是神仙,是个来买衣服的客人。 就是长得真像仙人啊,一身白袍仙风道骨,清新脱俗,让人只可远观,不敢亵玩。 “您要买什么成衣?” 老板娘是个会来事的,见到眼前人这么仙风道骨,连忙开始举荐:“我这儿也有白色的成衣,用上等的衣料制成,那可都是王都里面的锦绣绸缎,穿上去虽然没有那么飘逸,可贴身柔软,丝滑享受。” 虽说不是个真神仙,但好歹人家长得像神仙。 进了店铺就是他们店铺的福分。 怎么着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做一点生意。 听着老板娘殷勤的推荐,谢春山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有没有墨色的?” “墨色?” 老板娘习惯性的一愣。 眼前的道长怎么看怎么都是穿白衣好看,这般仙风道骨的气质穿上墨色衣衫,多少有些吓人。 再配上道长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就是那种完全不敢亲近的意思了。 可见谢春山语气坚定,目光丝毫没有落在任何白色的物件上。 老板娘也就理解了客人的需求,连忙绕到后面提了两件墨色衣衫出来。 “我们钱塘人家平日里不会穿墨色衣衫,一般都是家中有丧事,才会一身墨色,毕竟你们道长的道袍是从头到尾一匹料子做的,很像那什么衣服……” 老板娘欲言又止,试图劝服眼前的道君。 她说的没有错。 寻常人家穿墨色衣服,那都是袖口有各种金色银色纹路的,再配上一个玉质腰带,脚上踩着流金色长靴。 方能显出富贵公子低调奢华的风韵。 而那些干活的百姓多半是穿粗布衣裳,以棕色褐色为主。 大雍朝的道袍讲究一匹绸缎裁制,由上而下不能有任何的缝隙。 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再配上修道之人那种翩然若仙的气质,白色肯定最为合适。 若是自上而下,没有任何缝隙的一身黑衣。 那真的是家中有丧事才会选择的。 所以老板娘才会将这几件黑袍藏在后头,毕竟挂在前头多少有些不吉利。 谢春山显然是不会选择那种富贵公子的打扮。 他的目光只在两件墨色衣袍上停留了片刻,就掏出了一锭小金子,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就他们了。” 白衣道君来如神,去似风。 若不是那锭小金子,穿衣店老板娘还真以为今日是做了个梦,梦见神仙入店铺呢。 谢春山提着两件墨色衣衫,不紧不慢的走回客栈。 他们修道之人本可以随心变化身上的道袍与颜色,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出去买,只需要一些微末的仙力就可以做到。 可如今哪怕只有一点一滴的仙力,他都想存下来,多陪萧怀舟一瞬。 那就得备一些寻常衣物。 白衣是不能穿的,挡不住身上的血渍,万一有一日没有来得及吃化寿丹被萧怀舟看见了,怕是解释不清楚。 唯墨色衣衫,即使浑身浴血,也未必可以瞧见。 是个极好的选择。 萧怀舟洗净了一身的污垢,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只觉得浑身舒坦。 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肩膀也好了许多,身上暖洋洋的。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谢春山不在外面。 倒是难得没有守在他的房门口,萧怀舟还有些许不自在。 萧怀舟推开窗子,春雨如梭弥漫了整个钱塘镇,从高处看下去只能看到一片迷迷蒙蒙的烟。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 点点滴滴的雨落在青石砖上,击打出很好听的节奏。 日子慢慢悠悠的,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接下来要发大水的话。 萧怀舟眺望了一下远方,大堤在烟雾中依稀可辨,此时距离发大水还有几日功夫,萧怀舟决定下楼去调查一番。 才走下楼,就听见店小二在门口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 “快走开,走开,小叫花子,不要在我们店门口停留,别扰了我的生意!” 萧怀舟低头看去,电小二一手提着铜壶,一手甩着挂在肩膀上的毛巾,在驱赶一个小男孩。 店小二叫那个小男孩小叫花子。 可那个小男孩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破烂,但每一处破洞处都打着补丁,整整洁洁缝补好了。 没有一处漏下。 可见小男孩身边还是有个疼爱他的人的,不太像一个小叫花子。 更重要的是小男孩的手中,握着一尺根细细的竹竿。 这竹竿只有六寸长,不像是用来撑着走路的。 小男孩身边也没有带碗,更不是用来乞讨的。 萧怀舟顿时有了一些兴趣。 只见那个小男孩蹲下来,拿手中的细竹竿抵在客栈门口的青石砖板上。 竹竿一头浸入水底,一头露在水面上。 客栈门口蜿蜒的水比萧怀舟想象中还要深,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脚背。 “大哥哥你看,你们客栈是钱塘镇里最高的地方,可是水都已经到了三寸,漫过我一半竹节了。” “去去去,这水高不高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雨说不定下两天就停了,老天爷要做的决定,说变就变,轮得到你一个小叫花子在这操心!” 店小二有些不耐烦。 可那个小男孩却语气坚定:“大哥哥要是有什么家人的话,一定要趁早通知他们搬离这里,钱塘镇一定会发大水的。” 店小二的脾气被引了上了,但终究面对的是小孩子,只是轻轻的拿脚跟踢了踢小叫花子的屁股:“赶紧滚蛋,大早上的不要在这说晦气,小心让老板知道了撕了你这张嘴。” 店小二终究是替小叫花子考虑,毕竟谁大早上会在这里说一些晦气的话。 小叫花子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脾气性格倒好像执着,还准备继续说。 店小二连忙将手中的铜茶壶举起来,往小叫花子脚下泼了点水:“去去去,快跑,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就泼你头上!” 小叫花子被赶跑了,虽然一步三回头,有些恋恋不舍,但也没有气恼的模样,继续拿着手中那根小小的竹竿,在每一家店铺门口不停的丈量。 嘴里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记着什么。 总之是一些跟数字有关的东西。 萧怀舟觉得有趣,头一回见到这样丈量雨水的。 他收拾了一下衣裳,悄悄下楼想要跟着。 却在街的尽头,遇上了迎面而来身着一身墨色长袍的谢春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春山。 如同一团浓烈的黑色雾气,行走在漫天冷雨之中。 像一把清冷出鞘的剑,于天地之间分水而来,眼中却只有一人。 便是萧怀舟。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老婆,我换了一身衣服,美不美? 萧怀舟:你知道,电视剧里凡是要黑化的人,都会开始穿黑衣服吗??? 下一张开启修罗场!舟舟的青梅竹马上线啦!! 谢道君:可不是要黑化吗?青梅竹马???呵呵。 第42章 谢春山回来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了。 萧怀舟站在街头凝望着眼前那一抹黑色身影。 他忽然觉得,谢春山穿什么都好看。 尤其是身上的墨色衣衫,分明应该和云雾融合在一起,可偏偏从雾中走来的时候却茕茕独立,自有一番别的风流。 宽大的黑色长袍并没有能够遮掩掉他紧致的腰腹。 萧怀舟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一夜。 他环上谢春山脖颈的那一夜。 萧怀舟舔了舔嘴唇,多少有些可惜了。 若是那一年烧的再猛烈一点,人再糊涂一点,再主动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就能将这高悬明月拉下马,狠狠揉碎在怀里。 或者被揉碎。 萧怀舟别过目光,不敢再去看谢春山。 倒是谢春山瞧见他伞都没撑就这么站在雨里,快步上前,打开了一个硕大的油纸伞。 是谢春山刚买的。 用法术避雨,现在也不可行。 “怎么出来了?” “那个小男孩在量水,他好像知道要发洪水了,我看着感兴趣就跟着他。” 萧怀舟朝前指了指。 谢春山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那里空无一人。 萧怀舟却好像看得见,他也是头一次对这种竹竿感兴趣,所以手上上下下在空中比划着。 “你看,他蹲在店铺门口拿手里的竹竿量水的深度,这应当是在计算雨水的数量,他刚才说客栈地处整个钱塘镇最高的位置,可客栈门口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背,可见大水要来。” 大雍朝之中有这种能人,萧怀舟还是很欣慰的。 虽然暂时只是一个孩子,可是这样了解降雨量的孩子,长大了很有可能有一番大作为。 谢春山平静的站在萧怀舟身侧,他的眼中,那家店铺门口空无一人。 没有小男孩。 也没有竹竿。 只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在青石砖上积压的水塘里,溅起星星点点的湿冷。 但谢春山没有开口。 谢春山是修道之人,本就比寻常凡人目光清澈,不容易被脏东西蛊惑。 而且这些脏东西是很能明辨是非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一个道君,所以绝对不会在修道之人面前显行。 刚才师弟已经提醒过他,钱塘镇上方黑气隐隐约约,在这里出现什么东西都不足为奇。 谢春山不提,只是不愿意吓着萧怀舟。 萧怀舟和谢春山并肩走在雨里,还准备去追那个小男孩。 谢春山依着他,一起踏水而去。 萧怀舟眼中,小男孩走走停停,几乎将镇子上每一户商户人家门前的水塘全都量了一遍。 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在说着什么数字。 丈量完毕之后,小男孩就径直往城外走去,走到城外东边的小河边又量了好一会儿。 眼见小河边的水已经漫过了小男孩的膝盖,分明就是一眼都能瞧出来的洪水。 小男孩似乎恍若未闻,自顾自往河中心走去,手里的竹竿也已经整个被水淹没。 萧怀舟看着那个小男孩半个身子都进了水里,然后接着就到了脖子。 他刚准备出口喊住,却听一阵马蹄声声,一匹枣红色骏马毫无顾忌地踏入冰凉的河水中。 马上跨坐着个身披铠甲,内里红衣的威武小将军。 小将军弯腰侧身,借着马匹冲出去的惯性一把就将小男孩从水里捞出来,反手困在马上。 骏马身形修长,长蹄掠过水面,很快就分水而出,越过了河堤来到萧怀舟面前。 “是你们家小孩没有看好吗?” 小将军居高临下,目光只落在小孩身上。 出了城,雨势有点大,迷迷茫茫遮住了眼。 小将军没能看清萧怀舟,只知道河岸边站了两个无动于衷的人。 两个不会带孩子的人。 萧怀舟却有些震惊。 “顾亭安?” 被叫了名字的小将军忽然抬头,以同样震惊的目光回报。 “呀,萧四!” 这个称呼一出,就证明他们两个人十分熟悉。 谢春山无意间嗅到一抹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顾亭安这个名字。 他听萧怀舟提起过,只提了一瞬就岔开了话题。 谢春山有一些警惕盯着眼前的小将军。 “你家孩子啊?这都看不好,若我晚来一步岂不是要掉河里淹死了?” 顾亭安回头,想要将刚才被他禁锢在马后面的孩子捞起来交还给萧怀舟。 却只捞到了一件湿漉漉的破布衣裳。 “刚才还在这儿的,该不会又被我吓跑了吧?” 顾亭安皱起眉头。 他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尤其在雨中身披冰冷的铠甲,只需要稍稍板起脸来,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就会让人想要退避三尺。 萧怀舟知道,顾亭安平日里其实不是这种德性。 他们俩怎么说也是那种一起打马长安过的少年郎,甚至还讨论过哪家花楼的美酒酿的更是时候,也算是从小纨绔到大。 如今一个披甲上阵成了威风凛凛的小将军,板起脸来的时候,确实是有一点吓人。 不过吓不倒萧怀舟。 只是萧怀舟刚才也专注的在看顾亭安,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小男孩是什么时候跑了的。 跑就跑了,怎么衣服都落下了。 “也罢,跑就跑了,我吓唬小孩也不是一天两天,寨子里的孩子都躲着我,何况一个陌生小孩。” 顾亭安这话有些自嘲。 萧怀舟沉默垂下头。 顾亭安曾是大雍朝的镇北将军。 顾亭安前世也算是个英雄,顾家满门忠烈,一直镇守在大雍朝与东夷之间,成为大雍朝对外的一把利剑。 当时的百姓俗称,只要有顾家军在一日,东夷便不可能踏破大雍皇土。 可惜啊,将军可镇守一方疆域,却无法镇守人心。 大雍朝逐渐安稳下来之后,这些个武将将军们就不如之前受宠。 萧长翊要叛国,必须要先除掉顾家军。 萧长翊后来用了个通敌之法,加上后期萧帝手握大权,逐渐开始多疑,对任何人都不够信任,所以轻而易举就引得萧帝诛杀良将,将顾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都葬送在断头台上。 顾亭安是唯一逃出生天的。 后来断断续续还是有一些关于顾亭安的传言过来,说是顾亭安一路逃到了东山,落草为寇,成了山大王。 可是曾经的将士们仰慕顾家军,又纷纷去投奔顾亭安,一来二去的,顾亭安身边的兵马人手又多了起来。 一直到东夷入侵,大雍山河破碎。 萧怀舟曾经修书一封给顾亭安,希望他可以出山来帮自己。 或者说来帮他带兵。 有顾家军的声威在,大雍朝不至于这么快被人催枯拉朽,打的破烂不堪。 可直到国破家亡,直到萧怀舟身死,他都没有能等来顾亭安。 萧怀舟并不怪顾亭安,毕竟顾家满门确实是萧帝一错手诛杀的,顾亭安对大雍朝有恨意也情有可原。 如今一世已过,再去探究谁欠了谁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重活一世,良将还在,萧怀舟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一世,可不能埋没了衷心耿耿的顾家。 说起来,他与这位顾将军,倒是有着不少‘往事’。 若不是故里祁横插一脚,萧怀舟甚至想过这一世,他极有可能同顾家结亲,从而和顾亭安互帮互助…… 他维护着顾家军,顾亭安替他把萧长翊狠狠暴打一顿。 “我的青梅竹马,你不在大雍朝好好的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亭安反手自背后取出一壶粗坛酒,大咧咧举起来便豪爽饮了一口。 在战马上随身带一壶酒,也就只有顾亭安一人敢做这种事。 听到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谢春山不由得眼皮子一跳。 他即使再归于深山,再不通人情世故。 也明白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 何况眼前的萧怀舟,确实和这个男人十分熟悉。 至少在王都,谢春山没有听见任何一个人敢直接称呼萧怀舟为“萧四”。 “呦,身边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道长,几年不见你倒是口味一直都没变。从前我记得你就喜欢三清宗那些个年轻小道长,每一次祭祀的时候,你总会拉着我偷偷躲在城墙边看那些穿白衣的小道长,怎么,这次干脆拐了一个回来?” 顾亭安想要凑近看看谢春山的脸。 “让我瞧瞧,这小道长是不是三清宗你看上的那个?” 可刚往前伸了个头,却被一股逼人的寒意定在当场。 顾亭安是谁? 是战场上杀伐果断,铁甲染血,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大将军。 他手上背负着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了。 任凭谁站在顾亭安的面前,被那血腥气染就的铁甲晃一晃,都会面露怯色,见不得这种血光。 可偏偏站在那儿的黑衣道长没有。 反倒是神色冷淡,微微掀开的眼皮里除了不屑。 便是杀意。 比战场上还要凶险万分的杀意。 久经沙场的顾亭安,坐在马背上,不经意打了个哆嗦。 他可能不知道。 若不是那句多年未见,表明了他和萧怀舟之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能现在他已经被谢春山一剑给封了喉。 “不是三清宗的……” 萧怀舟没想到顾亭安会语出惊人,立马想要解释。 解释的同时他还顺势按住了谢春山的手。 可是谢春山穿着黑色长袍,不像萧怀舟一样束着袖子。 宽带的袖口遮住了谢春山拔剑的姿势,反倒是让人从外面看来,好像是萧怀舟一下子握住了谢春山的手一样。 顾亭安啧啧两声:“还说不是小道长,你们俩在我面前这么亲密,难道不怕我这个青梅竹马吃醋?萧四你别忘了,咱们俩小时候可是有娃娃亲的哟!” 皇子豢养男宠,并不是个多稀奇的事。 顾亭安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军营里面没有女人,这些士兵之间平时调解寂寞又或者是真情实感在一起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 身为将军,他太了解其中风月滋味,自然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顾亭安的印象中,萧怀舟一直就喜欢那种白面清冷的小道士。 那种仙骨飘飘,清冷似谪仙,板着个脸特别禁欲系的道长。 这么多年了,萧怀舟口味还是没有改变。 他跟萧怀舟一起出生,在王都做了不少年的纨绔子弟,嘴里说话没遮没拦的。 平日里熟悉人之间插科打混也就罢了。 萧怀舟此刻真的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拧碎顾亭安那张嘴。 这世上真的有人是想要找死拦都拦不住啊! 但现在可不能让顾亭安死了,这要是死了,他对抗萧长翊的大军统领可又找不到了。 谢春山的眉间跳了跳,语气平静。 “他是谁?” 萧怀舟却无端端的从这个问题里感觉到磅礴的杀意。 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下,想着要怎样回答才不会惹恼了谢春山。 当然一边思索,他还要一边给眼前那个傻子使眼色,别好端端的这一世顾家军没有被冤枉,顾亭安却因为多嘴,死在谢春山剑下。 那得多冤枉啊。 “不是很熟。” “青梅竹马啊,刚不是跟你说了吗?” 萧怀舟和顾亭安几乎是同时开口。 所幸的是,萧怀舟深深知道顾亭安的性子,将自己的语气提高了八个度,直接压过了顾亭安作死的话语。 只留下顾亭安一脸懵逼的在那盯着萧怀舟几乎要眨抽了筋的眼睛。 噢噢噢,理解了! 顾亭安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避嫌,避嫌我懂的。” 萧四美人在侧,怕伤了美人的心,要他避嫌。 顾亭安觉得自己是个大聪明,立刻不再提青梅竹马四个字。 萧怀舟扶额,为了岔开话题,只能扭过头看着谢春山,给谢春山介绍。 “这位是归云仙府的谢道君谢春山。” 萧怀舟果断强调了归云仙府四个字。 顾亭安还沉浸在自己的大聪明里,澳傲慢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不是三清宗的,是归云仙府的嘛……不就是个归云……!!!归云仙府?!” 顾亭安一时间舌头有点打转,然后才发现比归云仙府更让人震惊的,是萧怀舟后面说出的三个字。 谢道君,谢春山。 谢春山啊!!!! 顾亭安坐在马上,觉得自己继续骑着马也不是,下了马也不是。 他堂堂一国将军,要是下马去给谢春山见礼的话,岂不是连武夫的面子都不要了? 可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谢春山,是归云仙府的大弟子谢春山。 未来的归云仙府谢宗主。 虽然他们领兵打仗的人,对归云仙府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手里面都握着数千条人命,要是相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话,早就不知道被那些冤魂厉鬼找上来多少次了。 换做从前,顾亭安是一点儿也不会相信,也不在乎归云仙府。 他粗人一个,对谁都不敬。 可今日。 顾亭安捏了捏手中湿漉漉的孩童衣衫,一抹不祥的预感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今日来这个钱塘镇,就是为了追查一件十分不对劲的事情,作为一个从不信鬼神的人,因为这件事情每天惴惴不安。 所以忽然看见谢春山,听见归云仙府,顾亭安脸上的表情是一言难尽的。 萧怀舟没理会他的失神,继续介绍道:“这位是,顾亭安顾大将军,我们大雍朝的镇北将军。” “我和他是同年好友,但已经有四年未见,关系略有些淡漠。” 萧怀舟临时多补充一句。 由始至终他在介绍两个人的时候,目光都一直停留在谢春山身上,手也没有敢松开谢春山的手。 谢春山的剑太快了,要是不提前准备好的话,谢春山真的有可能一剑把顾亭安被削成肉泥。 听到萧怀舟的介绍,顾亭安收了刚才调侃的心理,搓了搓手,一本正经:“谢道长……好呀。” 该死,要怎么跟这些装神弄鬼的道长打招呼来着? 顾亭安完全不会。 谢春山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微微偏了偏头,眼神无辜的看向萧怀舟。 语气轻慢:“我只是谢道君?” 萧怀舟却从这无辜的眼神里看到一句话。 谢春山仿佛在问。 “可杀吗?” 顾亭安可杀吗? 当然不可以! 萧怀舟喘了喘气,冲着谢春山使劲摇头,但一时又组织不了语言,怎么介绍谢春山跟自己之间的关系。 正犹豫间,就听谢春山说道:“你与故里祁婚约已解除,我向萧帝求婚他并未拒绝。” 谢春山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坚定,目光很自然的转向顾亭安。 “所以,你可叫我为,驸君。” 驸君…… 大雍朝若生的是个公主,公主所寻的夫君便叫做驸马。 若是个皇子,那么皇子所寻的夫君,便称为驸君。 这下萧怀舟和顾亭安都愣在当场。 顾亭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谢春山会这样,让人称呼自己。 不说自降身价吧,就是他分明是个仙风道骨的谢道君,怎么会无端端的走入红尘,忽然就和他的青梅竹马扯上了关系。 还有什么求亲,什么故里祁,他一直沉浸在军营里面,似乎错过了不少八卦。 “不是,这个称呼不能乱用,我们两个人还没有拜过天地行过大礼。” 萧怀舟开始找补。 这刚刚才跟故里祁解除了婚约,摆脱了魔爪,怎么又来了一个谢春山? 他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可不愿意再走入泥潭里。 却没想到谢春山却认真思索了一下,没有行过大礼这件事。 然后偏过头,语气诚恳:“若你愿意,今夜便可。恰有你幼时好友做见证。” 是年幼时的好友,而不是青梅竹马。 谢春山的每一个字都经过认真思索,让人没有办法去辩驳。 今,今晚?? 还要让顾亭安做见证? 萧怀舟一度怀疑谢春山这绝对是在宣誓主权吧。 这绝对是在挑衅顾亭安啊。 可为了保住顾亭安的小命和他身后的军队,萧怀舟还是忍了又忍。 “我们先解决水患这件事,其他的再谈。” “水患?” 顾亭安颇有些疑惑:“你来钱塘镇是为了水患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件事。” “哪件事?”怎么钱塘镇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吗? 顾亭安环顾四周,最终还是从马上跳下来,轻轻俯身在萧怀舟耳边,想要同他说悄悄话。 可身体才凑过去大半,肋骨间就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狠狠的顶住,让他不能在朝前半分。 顾亭安:“??” 低头一看,是一个古朴雕花的金属剑柄。 持剑之人很显然是给他留了条活路的,否则以这出剑的速度,好歹出的是剑柄他都没能察觉到,这要是出的是剑尖,他怕是要被一剑穿胸而过才知道有人要杀他。 谢春山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如果可以忽略掉他手里握着的长剑的话。 “行行行,我不说悄悄话,行了吧?我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看见刚才那个小男孩?” 顾亭安神秘兮兮的,把气氛搞得有些诡异。 萧怀舟皱起眉头,他知道顾亭安一向总是不正经,但他现在没有心思来跟他开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 “有话快放,我又不瞎。” “你,你也能看见?”顾亭安转向谢春山。 谢春山眉间一股愁云,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应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寻常的脏东西,本身念力有限,只会让一个人看到,就已经是十分消耗灵体的一种行为了。 可那个小男孩却可以同时让两个人看到,也许还有更多人。 那就不是单纯的脏东西。 而是一种不知道由什么组成的灵。 这与钱塘镇上方的黑气肯定有关,如果他继续绝口不提的话,萧怀舟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所以谢春山坦诚告知:“他不敢让我看见,我只能看见一团气息。” 他没有说谎。 如果那个灵不愿意让他看见,那就只能看见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体,大概也能凭借气体的大小判断灵的年纪。 可是却看不清样貌。 就像是他在大雍皇宫紫竹林里抓到的皇后的灵一样。 在谢春山的眼里只是一团黑色的气,可在萧怀舟的梦里,却是真真实实有鼻子有眼的母后。 一颦一笑,音容相貌皆在。 这话一出,萧怀舟倒吸一口气。 青天白日的他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谁?” 就在此时,一团娇小的人影忽然从顾亭安背后闪过,他手上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也同时消失不见。 顾亭安不假思索,跳上马拽着缰绳就追了上去。 萧怀舟盯着这急匆匆的背影,扭头看向谢春山:“既然是脏东西的话,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以免顾亭安出危险。 谁料谢春山却偏头,目光无辜的看着萧怀舟。 “你喜欢清冷的?” 啊?? 萧怀舟突然想起刚才顾亭安的话,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趴在墙头看三清宗的小道长。 “他胡扯的!我不喜欢!” 天地良心,萧怀舟那个时候哪里是为了看三清宗的小道长,他那是想着能不能买通三清宗,去找找他母后的魂魄。 说完这话之后,萧怀舟才一时啊自己好像说错了。 他是喜欢清冷那挂的,尤其是喜欢谢春山这种高悬明月,生人勿近,只能远观的类型。 他就喜欢将这种高悬明月拉入泥潭的感觉。 看明月污浊,看禁欲者沉沦。 看白衣破碎,看到道心崩塌。 可这些他都不能同谢春山讲。 显然,即使不讲,谢春山也会误会成别的。 “不喜欢清冷的吗?” 谢春山垂下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所以,是因为喜欢和他一起看。” 喜欢和顾亭安一起追逐打闹的少年岁月,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不管是看什么。 只是喜欢在一起的感觉。 一向冷静理智的谢道长做出了判断。 “你喜欢白马春风少年郎。”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你喜欢少年郎,而我不是。 萧怀舟:谁说的,我喜欢清冷的! 谢春山:所以,你承认你是在偷看三清宗道长???(逐渐黑化)(醋坛子打翻)(强/制ai) 萧怀舟(认命版):我喜欢少年郎。(要不然还是死一个顾亭安好了。) 第43章 萧怀舟有些无语。 谢春山今日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多了个顾亭安,说了一些从前谢春山不知道的事情。 都说了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从前他和顾亭安确实是有些混账,在王都里面肆意打马而过。 说他们是纨绔子弟,也没有说错。 可萧怀舟真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去偷看什么小道长。 三清宗那个时候在王都还算是十分受人尊敬的。 萧怀舟那时候年纪小,只有三清宗的人可以看见他母后,当然要去找道长来抓他“阿母”了。 萧怀舟摸了摸手臂上谢春山给他做的铜钱环扣。 这环扣很神奇,一直以来上面的铜钱都很温暖,像是他母后的味道。 从他带上这个铜钱开始,忽然对母后没有太多的执念了。 从前他只想再见母后一面,如今他却觉得母后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从没有离开过。 不知是幻术还是真的,或许谢春山真的将他母后藏在这枚小小铜钱里。 总之算是个安慰。 萧怀舟平复一下心情,想到谢春山对自己的好,终究是不能怪谢春山的。 是谢春山不懂。 他应该教他懂。 所以萧怀舟仰头看向天空,那里云海翻涌,有无数黑色的鸟儿飞过。 在云中划出一道道影子。 “看到那群飞鸟了吗?” 谢春山顺着萧怀舟的目光看去,这会儿晚霞已经印上了天空,但是丝毫不影响那些飞鸟的方向。 他们仿佛一直知道自己要往哪里飞,要去哪段归程。 “我曾经喂养过一只雪白的云雀,我很喜欢那只云雀,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很瘦弱,它的其他小伙伴都肥肥的,可它明明抢不到东西,却还是固执的站在树杈子上,不愿意去同其他云雀争抢。” “我欣赏这只云雀的偏执,我也喜欢它那一身漂亮的皮毛,然后我便将它带回了家。” 萧怀舟的目光有些遥远,仿佛透过了天边的黑鸟看到了曾经养过的那只雪白云雀。 “我悉心喂养它,尽我最大的努力去照顾它,可是它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笼子里面,不会像其他云雀一般撒娇,到那时我才知道,它也许是不喜欢待在笼子里。” 萧怀舟说完这句忽然扭头看向谢春山。 那只雪白的云雀就如同谢春山,他曾经真的很喜欢那只云雀,也真的很喜欢谢春山。 可谢春山就如同那只云雀一样,本该翱翔在天际,本该是天之骄子。 本该踏月飞升,成为数千年来唯一一个飞升的神。 不该被禁锢在王都里,不该被禁锢在他的身边。 他们两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逢。 “后来呢?” 谢春山没有从萧怀舟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萧怀舟收了刚才的心思,语气渐渐淡下来。 “后来我将它放了。” “我曾在心中许诺,若是它飞出去了,还愿意再飞回来,我就会永远将它留在我的身边,可惜我与那只云雀有缘无份。” “它飞到天空之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云雀,亦或者说是谢春山。 他的自由他已经全部给了。 接下来的便是死心。 萧怀舟转头看向谢春山,语气里早已没有当初的失落感。 “同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人世间的喜欢分许多种,但爱只有一种。” “喜欢就是你看到这个人会开心,你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你想要把那个人留在身边,并且你也会这样去做。” “可爱不一样,爱就是放他自由,让他去追求他想要做的东西。” “谢春山,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如果你爱我的话,就应该不要去在意我的过去,只需要陪我慢慢走向未来就可以。 谢春山有些懵懂。 他初入尘世,还不太明白喜欢和爱的区别。 原来人世间竟然分这么多感情,而每一种都不太一样。 他不理解,但他会去努力学习。 谢春山低头。 萧怀舟以为他是想通了有些羞涩,却没有想到谢道君忽然从兜里掏出一块小灵石,灵石的光芒在黑暗中十分微弱。 可远处还是有个小东西发现了灵石的光芒,然后扑棱的翅膀飞了过来。 萧怀舟愕然的盯着半空,那只振翅飞过来的白色灵云雀。 依旧是瘦瘦弱弱的模样,只是好像身上多了些仙气,搞得跟谢春山如出一辙。 更像谢春山了。 “你怎么会?怎么会呢……” 他放飞的那只云雀怎么会在谢春山的身边。 “那日我离开王都,它飞入了我的马车中。” 谢春山平静解释。 王都中其实很少会有云雀飞过来,一般像这种珍贵的云雀早已被那些商人捕获用于买卖。 能落单飞进他马车里的,多半是哪个贵人放生了。 如今真相大白。 果然是萧怀舟的那只云雀。 谢春山一字一句认真道:“有些东西离开你未必是因为他不属于你。”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东西去替你寻找了你想要找的那个人。 后面那句话谢春山没有说出来。 这种情况之下说出来,对谁都不够友好。 谢春山知道,萧怀舟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在劝自己放下。 他知道,但做不到。 萧怀舟抬起手指,那只雪白的云雀便乖顺地站立在他的手指上,安安静静梳理着羽毛。 这么久不见,云雀果然还记得他。 “你又回来了呀。”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 可物是人非,事事休。 想到这一点,萧怀舟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一点点的波澜,回到正题。 “我们还是去看看顾亭安如何了。你刚才说那是个脏东西,难道你真的看不见他?” 谢春山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 也知道目前到底什么事情最重要。 他刚刚询问,只是因为心中有疑惑而已。 甚至他现在都不懂他自己的这一个情绪在人世间叫做什么。 曾见到民间话本里所提,这叫做醋坛子打翻了。 心中酸酸涩涩的,不愿意让萧怀舟和顾亭安多待在一起,就是所谓的吃醋吗? 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谢春山抿了抿唇:“我能看到一团黑色的影子,往树林的深处去了。” 萧怀舟不再犹豫,如果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孩,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顾亭安的安危,毕竟顾亭安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对付一个小孩子不在话下。 可如果真的是脏东西,人力又如何与鬼神抗衡? 树林子里歪七斜八有好多枯枝,隐隐约约能瞧见马蹄踏过的痕迹,可是再往深处看,就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完全找不到顾亭安的踪迹。 萧怀舟心中有些担忧。 顾亭安可不能在这里出事,他身后的顾家军可是一个超级大的助力,只要这一世顾家军没有被父皇问斩拆分,萧怀舟有信心将顾家军收拢过来。 尤其是越往深处走,鼻尖还弥散着一股浅浅的血腥味。 这让萧怀舟越发担忧。 分开黑色的树林,就能看见一座有些破败的寺庙孤零零的立在小山坡上。 这里已经出了钱塘镇,方圆十里都荒无人烟,怎么会忽然有一座小破庙? 萧怀舟怀着警惕的心理想要往前走。 却被谢春山拦下。 谢春山握住他的手,一股暖流自谢春山的身上缓慢流淌到萧怀舟血脉里。 萧怀舟奇怪的扭过头。 今日天气不算太冷,而且他还刚刚泡过澡,浑身热乎乎的,并没有觉得阴寒。 这情况看来就好像谢春山只是想找个借口牵他的手一样。 谢春山面上却是难得的严肃。 “四周煞气很重,你需要我的仙力帮你护体。” 他的仙力很珍贵,不可以擅自动用。 可是如果是为了萧怀舟,那就没什么不可以。 萧怀舟他看不见,只能看到黑黑的树林外矗立的小破庙。 可在谢春山的眼里,小破庙一刻不停的在往外散发着那种黑色的气息,就像是迷雾一般,将周围的人全部都缠绕进去。 而那些无形的黑色气息,此刻正围绕在萧怀舟的周围,试图从萧怀舟露出的皮肤外面偷偷钻进去。 被谢春山的仙力一驱散,那些黑气就好像是害怕了,往外面缩了缩。 只能徒劳无功的围绕着萧怀舟,安静的等待下一次机会。 谢春山不知道这些黑气如果缠绕了萧怀舟会发生什么。 但防患于未然,一直是他提前做的。 他习惯于在做一件事之前,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也会同时给自己留有退路。 所以他虽然天纵奇才树敌无数,可是除了他的师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真正的伤到他。 除了在爱萧怀舟这件事上。 他没有留任何的退路。 也不需要退路。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马蹄印子到破庙面前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滩一滩像是脚印的泥水。 一切无不是在告诉他们两个,顾亭安应该是在破庙里。 “顾亭安?你在里面吗?” 萧怀舟不是莽撞的人,不会因为担心立刻冲进破庙。 他虽然看不见黑气,可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座破庙奇奇怪怪的样子,总之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破庙之中无人回答,只有令人有些惶恐的回音,血腥气也越发浓厚。 “要不然你先进去帮我探一探,我在外面等你?” 萧怀舟扭过头看向谢春山。 这种事情派谢春山去当探路小兵,确实有些不够厚道,可是谢春山道行高深,就算是破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料谢春山却摇了摇头。 萧怀舟有些愕然:“不必如此吧,不就是个青梅竹马吗?再说我现在跟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以为谢春山是纯纯的吃醋,不愿意过去帮顾亭安。 可谢春山的目光却落在萧怀舟周围围绕着黑气上。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离开萧怀舟的话,那些黑气一定会立刻趁虚而入。 谁都不能估量这个后果。 谢春山不会拿萧怀舟来冒险,区区一个顾亭安,对他来说死便死了。 不足一提。 萧怀舟却以为谢春山是因为吃醋,心中纳闷,这一向知进退懂分寸的谢道长,怎么会遇到青梅竹马之后就失了分寸? 一点也不像谢春山的作风。 果然男人沾上爱情就会变得小气。 “你不去,那就只能我进去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亭安在我面前出事。” 绝不可能再有一次,他救不了顾亭安。 救不了顾家军。 萧怀舟语气坚定,眼睛里却闪烁了其他不明的意思。 谢春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层意味。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萧怀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旁人。 哪怕是差一点要与他成婚的故里祁,萧怀舟那时的眼神也不过是几分不屑几分怜爱。 从没有过像这样的不甘心,像这样的害怕失去。 像这样珍视的眼神。 谢春山莫名有些慌,却不明白自己心中这种无端端的慌乱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萧怀舟明明说已经都过去了,却为何还会对顾亭安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同你一起进去。” 谢春山紧紧握住手心捏着的另一只手,不愿意松开。 哪怕那只手正在一点一滴的吸取他仅剩的仙力。 萧怀舟奇怪的看向谢春山。 真搞不懂谢道君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会儿不愿意进去,一会儿又要跟自己进去。 萧怀舟懒得去弄懂。 等他抬脚跨进破庙的时候,才发现这座破庙从外面看起来有些小,实际上内部空间看起来非常大。 只是原本应该放着神龛的地方现在就只有一层土做的台阶,神龛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 荒野破庙,没有神,也没有祭祀,没有信徒。 加起来就足够让人觉得害怕了。 更让人害怕的是破庙门口左手处,躺着一匹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马。 可不是那脖子上的青铜铃铛雕刻着“顾”字,萧怀舟几乎要认不出来这竟然是顾亭安刚才骑的那匹马。 也不怪他认不出来。 那匹马现在几乎有半个身子已经成了白骨,另外半个身子却完好无损,甚至还如最初见到的那样皮毛有光泽。 着实是让人毛骨悚然。 在萧怀舟看不见的地方,谢春山能看到那些黑色的气体紧紧的裹着马的身躯,一点一滴蚕食着马的血肉,直到将那些鲜活的血肉全都变成白骨。 这便是那些黑气的威胁。 谢春山将手中萧怀舟的手捏得更紧。 萧怀舟语气很急:“快找一找顾亭安在哪里,如果马都变成这样的话,顾亭安恐怕是不太好。” 分明顾亭安才离开了他们一刻钟不到,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这破庙里该不会有什么更加可怕的玩意儿吧? 萧怀舟想要甩开谢春山的手往里搜索,可谢春山此刻却像是牛皮糖一样,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从见到顾亭安开始谢春山就不对劲。 如今更加不对劲了。 萧怀舟有些气恼,只觉得谢春山这副模样是为了做给顾亭安来看的。 不过就是个青梅竹马,现在人命关天的时候,谢春山竟然还是这副模样。 真的很让人生气。 既然挣脱不开,萧怀舟只能被迫拉着谢春山的手一起往破庙里走。 走到破庙的最深处,才发现了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醒的顾亭安。 顾亭安一只手上全都是血迹,顺着袖管一路蜿蜒到地上,叫人看起来就胆战心惊。 因为血太多了,所以根本就分不出他到底是哪里伤了。 只知道他面色苍白,丝毫没有血色,若不是胸口间还有起伏,萧怀舟几乎都要以为他已经挂了。 “松开。” 萧怀舟想要挣脱谢春山的手,弯下腰去扶顾亭安。 可他用了好一把力却依旧没有挣脱开。 谢春山看了一眼周围弥散的黑气,这座破庙里面的黑气实在是太多了,远超外面树林里。 可见黑气的源头应该就在这座破庙里。 他不敢松开。 萧怀舟是真的上了火生了气:“松开。” 这一次他的语气狠厉。 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和谢春山说话。 这是第一次。 谢春山垂下头,紧紧盯着眼前忽然变脸的少年。 清澈的眼神中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萧怀舟会忽然生气。 少年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除了怒火中烧的表情之外,竟然还略微带了一些厌烦。 他是在厌烦他吗? 趁着谢春山失神的功夫,萧怀舟一把将自己的手从谢春山手中抽开,然后迫不及待蹲下身查看顾亭安的情况。 四周的黑气感应到萧怀舟身体里没有了仙气的保护,突然全都蜂拥而上,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猛兽,瞅准了时机要将萧怀舟彻彻底底全部吞噬进去。 眼见着黑气张开嘴,毫不留情扑向萧怀舟时候。 一股很浅淡的蓝色光芒忽然笼罩了整个破庙。 虽然这道蓝色的光芒很浅,可是一点也遮掩不了它的雷厉风行。 几乎是瞬间将所有黑气的源头切断,刚才还准备扑向萧怀舟的黑气就像被紧紧攥住了喉咙,再也无法靠近萧怀舟一分。 谢春山在用他的仙力无声的震慑所有的黑气,甚至将整个破庙全部笼罩住。 包括刚才正在往顾亭安身体里钻入的黑气都受到了影响,渐渐的变淡乃至于消散。 面白如纸的顾亭安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缓过一口气来。 萧怀舟急忙帮他顺了顺背:“顾亭安,你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亭安虽然人清醒了过来,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他抬了抬自己的手,萧怀舟低头便看见了鲜血淋漓的手掌。 确切的说是已经断了一根手指的手掌。 顾亭安断了一指! 若是萧怀舟再来晚一分的话,就不是断了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怕顾亭安要断掉的是整个手腕,或者废掉一整条手臂。 顾亭安虽然也看不见那些黑气,可是身为将士的第六感让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座破庙里的不一样。 尤其是在他的马被黑气缠绕致死之后,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好像也被一股力道拉扯着。 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挣脱这股力道,而他将会被这股力道越拖越靠近破庙的中心,逐渐被吞噬。 所以情急之下,顾亭安毫不留情的提刀斩了自己的手指,这才暂时摆脱了黑气的缠绕。 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还有黑气在他身边不死心想要试图突破,顾亭安实在是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他伤了一根手指,为什么他没有像那匹马一样?” 萧怀舟虽然很心疼,但也很疑惑。 顾亭安明显是和那匹马一起进来的,可是那匹马却毫无抵抗之力,顾亭安还完完整整的躺在这儿。 谢春山没有说话。 萧怀舟扭头看了谢春山一眼,谢春山依旧是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萧怀舟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扭过头不想再理他,专心致志的查看顾亭安身上的伤。 扒拉了两下顾亭安的衣服,萧怀舟无意间碰到了顾亭安放在手旁边的刀。 刀上寒光凛冽,在这没有灯光的泡沫之中,竟然泛出了森森的冷光。 这是一把杀了数千人乃至数万人的刀。 这把刀上的煞气,似乎在无形之中保护了顾亭安。 因为没当萧怀舟感觉到身体有些发冷的时候,只要一碰到这把刀,便会驱散那些冷的感觉。 也许冥冥之中,是因为这把带有煞气的刀,才让顾亭安没有像那匹马一样死的那般惨烈。 虽然没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顾亭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萧怀舟用手掌摁了下去。 “别乱动,我来给你止血。” 萧怀舟凑近了看才发现,顾亭安身上不止手指那一处伤口。 顾亭安在前胸后背上还有许许多多淋漓可怖的小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钻进去打了个洞,又被驱赶出来的模样。 多半是小破庙里那些诡异的东西。 萧怀舟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也不顾忌讳什么的就扒开顾亭安的衣服。 顾亭安喘了两口粗气,调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直接,上来就撕我衣服不好吧?” 萧怀舟手中用力,戳了戳顾亭安的伤口。 这张嘴真是管不住。 “赶紧闭上你的嘴,好好休息。” 要是再惹恼了谢春山,他可不能保证谢春山不会杀了他。 想到谢春山,萧怀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看谢春山是不是还在那生气? 破庙里面本就没有什么光源,穿着黑色道袍的道君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之中,连眉眼也全都隐去了,一点儿也看不见表情。 就好像是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你猜不到这头巨兽想要做什么。 萧怀舟觉得无趣,复又转过头看顾亭安。 然后便错过了那只白色云雀落在谢春山肩头的模样。 白色的云雀扑棱了两下翅膀,翅尖一不小心碰到了谢春山的肩头黑袍。 翅尖白羽不知为何,忽然就沾染了一抹刺眼的猩红色,看起来格外醒目。 白色云雀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大概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羽毛上沾染上血迹,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刚准备喊两嗓子,一到禁言术就圈住了它朱红色的喙。 然后谢春山艰难的用手指掐了一道法决,将白色云雀收拢进灵囊里,消失不见。 萧怀舟听到动静转过头的时候,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面露疑惑,难不成是幻听了? 刚才那云雀的叫声非比寻常,结果连影子都寻不见。 站在他背后的谢春山,每一丝的动作都无比困难。 因为每动一下,身体便会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血。 可结界却还是稳固如初,安稳的护着萧怀舟和顾亭安。 谢春山不觉得痛。 他只觉得,黑色的道袍确实不错,什么都瞧不见。 作者有话说: 青梅竹马:呀,道君你怎么需要嗑药呢?是不是不行??要不换我来!! 今天也是大怨种谢春山。 第44章 顾亭安身上的伤还是太重了,即使萧怀舟已经拿出了最好的金创药,却还是很艰难的才止住了血。 顾亭安流了不少血,面色惨白,浑身发冷,止不住的在颤抖。 离他距离很近的萧怀舟,完完全全可以听到他牙齿上下打架的声音。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萧怀舟曾经感知过这种感觉,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 当你失血过多的时候,体温也会跟着下降,哪怕是夏天你也会觉得冷如寒冬。 顾亭安现在显然就是一副失血过多的状态。 他们没有太医,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萧怀舟只能在破庙里面随手撸了一些枯草和破布,点燃火焰,给顾亭安取取暖。 萧怀舟做这一切的时候,谢春山只是静静的站在背后看着。 破庙里的黑气因为他刚才法术的净化驱散了不少,虽然还在持续不断的涌出,但很显然没有之前数量那般庞大。 谢春山总算是得到了些许的休息,趁着萧怀舟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从锦囊里摸出一颗化寿丹。 当熟悉的苦涩味道弥散在空气中的时候,萧怀舟这才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去。 紧紧盯着谢春山。 “你在吃什么?” 萧怀舟敏锐的感觉到谢春山有哪里不对劲。 仿佛刚才谢春山不愿意说话并不是因为在生气,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比如现在谢春山又在嗑药了。 刚才谢春山动了法术吗? 他明明没有看见,为什么谢春山会选择补充仙力呢。 谢春山体力虽然恢复了些,可这一颗化寿丹对于他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但他的寿元已经不多,不可以再像之前一样盲目吞食。 “破庙之中不对劲,耗费了一点仙力。” 谢春山言简意赅。 耗费了不止一点儿仙力,但他不能说。 萧怀舟后知后觉发现谢春山的脸色也不好,至少被身上黑色的道袍一映衬,显得更加雪白了。 是那种不自然的白。 好像在和顾亭安比拼谁流的血更多一样。 但谢春山是修仙之人,萧怀舟便不会太担心他。 凡人不过一条性命,修仙之人总是死了,生生了死的。 话本里都这么说,修仙之人有无数条命。 萧怀舟自己也这么认为。 毕竟之前遇到谢春山的时候,即使伤成那副模样,灵府全都破碎,谢春山依旧还是恢复如初了。 他们这种普通凡人只能学习如何自救,便不要想着去救仙人了。 萧怀舟将自己的关注重点放在破庙上“哪里不对劲?” 缓缓升起的火焰笼罩了他们三个人,渐渐的将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黑气也驱散了。 破庙里的温度慢慢回升,坐在温暖的火焰旁听着外面越发肆意的雨声,若不是现在顾亭安一身伤的话,倒还是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的。 破庙,冷雨,干柴烈火。 如果谢春山可以忽视周围围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过来的黑气的话。 “我还没查出来。” 谢春山说的是实话,这股黑气的来源他完全不知道。 只知道应该是在这破庙里。 他不是没办法查出来,而是一颗化寿丹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他这么做。 如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等黑气的主人自己出来。 既然谢春山都这么说了,萧怀舟自然是不再去操心关于不对劲的事情。 连谢春山都没查出来的东西,他去操心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他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将火苗拨得更旺一些,红彤彤的火焰映衬着他们三个人表情各异的脸。 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顾亭安咳嗽了两声,身体总算是有一些暖意:“萧四,对不起。” 很干硬的三个字,对不起。 就像是顾亭安这个人一样,直来直去,不爱拐弯抹角。 萧怀舟有些迷惑:“你跟我道什么歉?” 顾亭安很努力的发出声音,却还是难以掩盖声音的憔悴不堪。 “我对你说了个谎。” 嗯。 因为说了个谎,所以面不红心不跳的在这里抱歉。 其实萧怀舟早就知道,顾亭安肯定是知道一些关于那个脏东西的什么,就是支支吾吾没有告诉他们。 左右这个脏东西是萧怀舟自己找上门的,如果真的和顾亭安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的话,萧怀舟也确实没有资格怪他不告诉自己。 所以萧怀舟也不生气,拿纤弱的手掌一把按在顾亭安肩头。 虽然顾亭安体格健硕,常年练武,但是本来就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比较弱,竟然一下子就被萧怀舟给安分的摁到了地上。 “躺着,你我之间不必为这种事道歉。” “萧四……” 顾亭安竟然有些感动。 谢春山不动声色,眼神里却满是杀意。 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想,怎么悄无声息杀了顾亭安,才不会让萧怀舟难过。 整个破庙里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直到萧怀舟再一次开口:“你要是敢再骗我一回,我就直接将你杀了。” 语气冰冷,毫无感情。 顾亭安打了个哆嗦,闭目安详装睡。 破庙里面只剩下了萧怀舟和谢春山两个。 谢春山是修仙者,就算不吃不喝数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萧怀舟不一样,顾亭安也撑不下去。 所以萧怀舟决定出去找找有没有吃的,他很想把谢春山留在这里照顾顾亭安,但是又怕谢春山一时忍不住灭了顾亭安的口。 左思右想,他终于还是向谢春山开了口。 “你能不能弄一个你们修仙界那种叫做结界的东西,将这个破庙框住,不让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来?” “不能。” 谢春山拒绝的冷硬干脆。 萧怀舟:“……不能商量一下?” 倒也不必吃醋吃的这么彻底吧。 一边是顾亭安很可能被那些脏东西给吞掉,一边是顾亭安可能会被谢春山给灭口。 两相比较下来,萧怀舟还是觉得前者的情况更好一点,至少顾亭安有活着的机会。 于是萧怀舟拿出自己惯用的手段,捻住谢春山的衣袖,来回摇晃了几下。 “谢道长,你大人有大量,再说他肯定知道不少关于那个脏东西的事,等他休养好了,说不定能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谢春山不为所动。 “可是我饿了,你如果不陪我出去找吃的的话,外面那些脏东西把我吃了怎么办?” 谢春山眉头皱了皱,他听到萧怀舟饿了的事情,原本是想要自己出去觅食。 可是一想到这样会把萧怀舟和顾亭安单独留在这里。 安全不安全倒是其次,主要是心里不畅快。 最终谢春山还是决定带着萧怀舟一起出去。 他没有多余的仙力用来给这个破庙设计一个结界,更别说那个脏东西和黑气都是从破庙的中心往外蔓延的。 他要是将破庙整个束缚起来,到时候顾亭安只会死得更快。 谢春山黑色袖子翻飞,反手将手中的仙剑扣在顾亭安旁边,算作是简单的护身符。 萧怀舟觉得这个方法也不错。 既然顾亭安身上的那把长刀可以护主,估计谢春山的本命剑只会更牛逼。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出了破庙。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半空中。 分明是月朗风清的场景,可不知为何因为冷雨淅淅沥沥落下,却平添了几分诡异。 萧怀舟觉得最近的方法就是回到镇子里去买点吃的,毕竟这荒郊野岭又下着雨,想要抓到什么小动物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他转身往钱塘镇的方向走,谢春山就安静的跟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影子被拉的老长,偶尔交织重叠在一起。 直到谢春山在他背后缓缓开口。 “顾亭安他骗你,不止一次。” 谢春山从小修炼的道法就告诉他做人不能欺心,更不能欺人。 萧怀舟走在前方没有回头,语调里皆是无所谓。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萧怀舟扭头发现谢春山站在原地,不愿往前走。 萧怀舟有些哑然,只能耐心解释。 “当一个人曾经用巨大的谎言欺骗过你,后来他再欺骗你,都算是些小打小闹。你知道上辈子,顾亭安也曾经骗过我吗?” 上辈子。 谢春山皱起眉头,上辈子他确实没有听说过顾亭安,当然也从来都没有和顾亭安打过照面。 萧怀舟其实不太想去回忆,因为那份回忆里总是会带着一些伤人的东西。 “上辈子我们大雍朝对顾家和顾家军还是有亏欠的,若不是因为我父皇听信谗言就不会污蔑忠良,后来顾家军死的只剩顾亭安一个人,他记恨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时候送你回归云仙府以后,萧长翊就领了东夷国的人叛变,他们的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因为有萧长翊的计划,再加上他二皇子的身份,一路上劝降了许多城池,几乎没有阻碍,就来到了皇城下面。” “我起初不是想要去求你的,我最开始找的人是顾亭安,那个时候他全家死去,他一个人独自逃上山落草为寇,成了山大王,后来零零散散的顾家军听闻他的消息便上山找他,加上那个时候大雍朝内忧外患,士兵们完全管束不住,顾亭安就这么在山头拥有了自己的军队。他本身就擅长带兵,后来跟我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练兵练的就更加凶猛,那个时候他手头的兵成了萧长翊唯一的忌惮。”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那样威风凛凛的顾家军啊,怎么就洇灭在历史长河里。 谢春山往前走了两步,与萧怀舟并肩而立:“你先去找了他,他没有帮你吗?” 萧怀舟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说来好笑,我见他跟见你一样都不容易,不过好在他没有让我在外面跪一夜,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嘴硬心软,让我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就放我进去了。” 说到这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夜,谢春山脸上的表情有些心疼。 萧怀舟那样瘦弱的身子呀,竟然在桂云仙府门外跪了整整一夜。 “我跟他说了,我需要向他借兵的事情,甚至我想要他愿意下山来当我的主帅,他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我笑而不语。尽管他身边的之前顾家军的士兵叫嚣着让他惩戒我,不许放我活着回去,可是顾亭安最终还是放我回去了,他还答应,若是有一天真的无可挽回,他会考虑过来支援我。” 萧怀舟目光平静的看向远处,仿佛这一段往事在他心中已经激不起波澜。 他其实将其中很多事情都隐去了,比如他一个人上山寨的时候,顾亭安是否派人羞辱过他,那些顾家军士兵嘴里所骂出的脏话有多么难听。 这些东西他都没有告诉谢春山。 现在也没有必要再告诉。 “他没来。”谢春山很笃定。 就算他没有想起前世,就算他当时没有出现在城门口,他也知道,顾亭安一定没有来。 如果说顾亭安当时来了的话,萧怀舟绝对不会在城门口死的那样惨烈,甚至不会去归云仙府求自己。 萧怀舟也许会和顾亭安联手一起抗敌,也许会和顾亭安成亲,再续青梅竹马的缘分。 接下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不该说是庆幸,也不该说是不幸,顾亭安和自己一起在前世辜负了萧怀舟,所以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能够陪在萧怀舟的身边。 “但确实没有来,直到城破那日,我都没有等到他,但是他不来,我完全可以体谅,他不愿意放下举家的仇恨来帮我,这不能怪他,我只是有一点点难过,难过那个从来都不会骗我的人,最后竟然真的骗了我。”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之间的情分应该算是很深的,我们一起犯错,一起被罚,一起爬墙溜出皇宫,一起跑去花楼,勾栏听曲,一起去惩恶扬善,反正我们一起去做了很多的事情,有时候想起来还会很怀念那个时候,我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欺骗我。” 萧怀舟多少有些怅然,那样繁华的大雍王朝,终于是回不去了。 “那你为何还要帮他?” 连谢春山都看出来了,这个脏东西最先盯上的人应该是顾亭安,因为顾亭安他们不止一次见过这脏东西。 这脏东西也只在钱塘镇肆虐,而顾亭安的军队都在钱塘镇周围驻扎。 萧怀舟奇怪的看了一眼谢春山:“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他明明骗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我却还选择原谅他,甚至我对他也不像对你那般冷心冷情,对吗?” “嗯。” “你也见过我的梦境,你见过那一次我在母妃的宫殿里有多么绝望,当我亲眼看见我母妃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了。” 萧怀舟语气沉重:“皇宫里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即使是我母妃死了,那些想要伤害太子的人也依旧没有停一下自己的手,所有人都被买通了,他们就是想要在太子册封那天杀了他,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太子,你不明白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以为我就要死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长宁宫,和太子和母后一起……” “可就在那一刀落在我手臂上之后,在所有人都躲在外面看戏的时候,只有顾亭安一个人冲了进来。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才七岁,可是他不管不顾,死的抱住那个人的腰,狠狠的用牙齿咬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对我下刀。” “就是因为他拖住的这一段时间,他让我和太子活了下来。我见到他,小小的身躯挡在我面前,被那个疯子一下一下锤击在腰间,你或许不知道,顾亭安也是从那一天起落下了不可治愈的腰伤。” 萧怀舟有些自嘲:“你别看他平时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大秀他的腰技,实际上他其实不能长期骑马,甚至也不可以坐在马上和人家对战,因为他的腰不好,坐在马上超过半个时辰就会疼的坐不起来。” “我是大雍朝的皇子,我即使伤了手臂最多也就是继续做个闲散皇子,没有人会指责我,可顾亭安他不一样,他是顾将军独子,他是未来的少将军,如果他不能骑马打仗,他的这辈子就算是毁掉了,说他为我断了他的前程也不为过。” 萧怀舟这番话说出来,谢春山才知道自己和他之间到底横着怎样的鸿沟。 他也许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跨过这一道鸿沟,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萧怀舟的过去。 仅仅是在梦中瞧见他在长宁宫发生的事情,谢春山就已经觉得十分窒息,他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当时才七岁的萧怀舟是怎样经历那种绝望的。 而那样绝望的时刻,他没有陪在萧怀舟身边。 陪在萧怀舟身边的是另一个人,和他同甘共苦的是另一个人。 为他荒废前程的也是另一个人。 谢春山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原来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超越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城破那日,他最终没有来,我也不会怪他。我老实和你说吧,重生以来我一直想着,早一点找到他,如果你不回头的话,我会选择和他成亲,和他一起联手共创大雍朝的辉煌。” 萧怀舟这番话说的既扎心又真实。 事到如今他不想骗谢春山,他是真的有过这种想法。 可谢春山最后回头了。 一切就成了未知数。 谢春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无法取代的,原来感情也是这样。 人世间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了,谢春山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种感情,让心口这么闷。 比从前心痛,还要难受百倍。 “好了,不说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吃的吧,再晚一步我怕顾亭安饿死。” 萧怀舟笑了笑,算是对回忆里的东西都释然了。 谢春山也不说话,跟在萧怀舟的影子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他们两个人走到镇子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整个钱塘镇诡异的安静。 明明已经是夜晚了,可是镇子上却一个行人都没有,甚至连晚上出来摆摊的人也没有。 更可怕的是每一栋屋子前面的灯都没有点亮,整个镇子黑漆漆一片,竟然没有一丝光芒。 这是不可能的。 钱塘镇虽然不算是富饶,但终究也算是靠近黄河边,各方面城池的条件都算是不错,而且大雍朝并不禁止夜市,晚上应该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 再不济就算是下雨,那些客栈上面也住着人,应该点着油灯。 怎么会悄无声息,一个人都没有。 分明白日里的钱塘镇还是很热闹的。 谢春山伸出手拦住萧怀舟往前去的步伐:“不对劲。” 确实是不对劲,从远处忽然涌上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脚步声,像是一种拖行的声音。 一个人正常的走路声音应该是悄无声息的,哪怕是没有办法放轻脚步,也至少会听见踩踏的声音。 给他们耳边能听到的全都是那种拖着鞋子往前挪动的声音,掠过荒草之后就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好像有无数个可怕的东西在往这里移动一样。 谢春山将手放在背后,已经掐好了手诀。 萧怀舟也手里紧紧握着匕首,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很快真相就铺展在他们面前。 由远及近慢慢行过来许多黑压压的人,这些人全都面无表情,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是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 宛如死人。 萧怀舟在里面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比如下午在客栈里给他们送热水的店小二,还有村头卖烧饼的三郎,井边打水的大妈,在小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几个孩童。 他们此刻无一不是闭着眼睛,机械似的拖着自己的两条腿往前挪动。 往萧怀舟和谢春山的方向挪动。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无法确定这些人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如果不能确定的话,就不能选择伤害他们,所以他们只能不停的往后退。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好像并不是他们二人,他们好像只是行走在月光下,正有节奏的朝某一个目的地走过去。 萧怀舟还在发愣的时候,谢春山拽着他的手一把拉开。 他们俩就这样给那些奇奇怪怪的村民让了一条路。 村民路过他们果然是目不斜视,一路闭着眼睛寻着路就往冥冥中某个地点过去。 萧怀舟仔仔细细分析了一下这些村民的路径,发现他们去的方向正是破庙所在的地方。 “糟了,如果一到晚上这些村民就变得奇怪的话,顾亭安在那里可能会出事!” 谢春山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萧怀舟在担心顾亭安,担心到连肚子饿都忘了。 他就这么在意顾亭安?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头上好像是青青草原。 第45章 谢春山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虽然心里觉得萧怀舟对于顾亭安实在是太过于照顾了,可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萧怀舟的行为。 刚才萧怀舟已经同他说的十分清楚,任何人都代替不了顾亭安在他心中的位置,他们曾经有过的回忆,谁也插足不进去。 包括谢春山。 所以谢春山只能紧紧追着萧怀舟的步伐一路往破庙走过去。 那些村民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样,尽管闭着眼睛,却可以绕过所有的障碍物到达破庙。 他们聚集在破庙的脚下。 其实那座破庙还是立在半山腰上的,所以从村民的角度,只能仰望那座破庙。 萧怀舟透过沉沉阴霾看过去,却好像看到了那座破庙最初的样子。 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也曾经十分繁华。 破庙里供奉的是谁? 为何最后会落魄成这样? 没有人可以给萧怀舟答案,他也来不及去细细思索。 因为这些村民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却不知道从哪里点燃了火把,每个人都举着火把,虎视眈眈的瞪着破庙。 有人大声吼叫:“那个邪魔歪道就在庙里,我们只要把这庙一把火烧了,就不会再受那个道长的控制!” “对的,烧了这个庙,杀了那个疯疯癫癫的道长,从今日起,我们就可以得到自由了,龙神是不会怪罪我们的!只有杀了他们,龙神才会原谅我们!” 萧怀舟和谢春山对视一眼。 他们俩都听不懂这群村民嘴里在说些什么,什么龙神什么破庙? 什么疯子道长,什么邪魔歪道? 破庙里面明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连供奉的神龛都没有,那怎么会有邪魔歪道呢? 这些村民看起来疯疯癫癫,可是举着火把的时候,又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们身后的影子。 他们点燃火把的动作并不僵硬,除了拖鞋的脚步有些奇怪,手腕关节处还是很灵活的。 这是死人所达不到的。 可见这些村民都是活人! 既然是活人的话,萧怀舟就没有办法让谢春山出手阻止他们,否则一旦伤及无辜,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不能阻止的话,只能现在跑进去把顾亭安带出来。 否则还没等他找到食物,顾亭安就已经被人在破庙里煮熟了。 由于这些村民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两个,所以萧怀舟和谢春山很轻松的,就绕过村民从破庙的后门冲了进去。 顾亭安还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但看起来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谢春山的那把本命剑也安静的躺在他的旁边。 由于有本命剑的原因,破庙里的黑气并没有肆虐。 见到他们二人进来,顾亭安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我听外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是挺热闹的,几百个村民叫嚷着要杀你。” 顾亭安:“???” 萧怀舟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想要将顾亭安拉起来,顾亭安本身就有腰伤,现下又受了重伤,自己不一定能爬得起来。 可他伸出的手却被一柄剑挡在半空中,谢春山拦住了他,递出了自己手中的剑柄。 萧怀舟:“……” 行吧,知道了自己和顾亭安关系特殊,谢春山还没有选择杀顾亭安,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 顾亭安不明白他们两个出去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们俩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可现在也不是多说的时候,顾亭安一把抓住了谢春山的剑柄,借着力道坐了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捂着腰站起身:“我们往哪儿跑?” 萧怀舟不知道:“先跑再说,离开这座破庙,看看这些村民想要搞什么事。” 萧怀舟总以为这些村民扔火把还需要一会儿,毕竟话本里面那些炮灰和恶人在做事情之前总是要说一大堆废话的。 可没有想到他们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一个小男孩拦住了去路。 是刚刚消失在破庙里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一言不发,只是摆弄着手中的竹竿,嘴里神神叨叨。 大概意思是说什么要发大水了,龙神发怒了之类的。 萧怀舟心里清楚眼前的小男孩只是一个脏东西,甚至可能直接冲过去,就能穿过小男孩的身体。 可是,他停住了脚步。 顾亭安也挺住脚步。 “他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莫名的出现,然后莫名的消失,我的军营里因为他死了很多很多人,侥幸逃回来的士兵都说看到一个拿着竹竿量水量的小男孩,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寻他。” 顾亭安有些惊恐:“现在他又来了,大概我们是逃不出去了。” 这话虽然有些扫兴,但是顾亭安说的一点也不错。 萧怀舟没有能够看见,可站在他身边的谢春山却看见神龛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幅画卷。 一幅年代很久,画着一个小小背影的画卷。 不知道是谁画下的这幅画卷,又将这幅画卷挂在神龛之中。 好像自从那些村民出现在外面开始,这幅画卷就出现了在这里。 和这副画卷一起出现的,除了那个诡异的小男孩,就是一群抓着火把的村民了。 谢春山觉得他们好像陷入了某一种幻境中,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可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们思考,外面的村民就说了几句话,就将手里的火把往破庙扔了过来。 破庙本身已经荒废了许久,四处都是容易点燃的干草和风干的木材,明明外面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可是当那些火把接触到破庙的时候,还是瞬间点燃了破庙。 火势一下就窜得很高,将整个破庙燃烧起来,年久失修的破庙显然支持不住这么大的火势,很快那些风化的木头梁就开始往下落。 萧怀舟想要跑,可是顾亭安的腿脚不够利索,必须拽着他一起走。 更重要的是那个小男孩就拦在他们面前,似乎是挡着他们的去路,不让他们离开。 谢春山已经出剑,寒光笼罩了整座寺庙,一下子甚至将滔天的火势都压下去半分。 可那个小男孩似乎是虚体,谢春山的溅落到小男孩的身上,便隔空支了出去,并没有能够对小男孩造成实质的伤害。 小男孩周身都是黑气在往外迷散,如果是强行从他身边闯过去的话,很快就会被黑气包围,接下来就会如同那匹死去的骏马一样。 萧怀舟和顾亭安虽然看不见黑气,和隐约之间也觉得小男孩是在拦着他们的道路,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的危险,可是从小男孩身边穿过去,光想想就会让人觉得无尽的恐惧。 这种时候只能抉择了。 谢春山肯定是不会让萧怀舟穿过小男孩的身体,谁也不知道被火砸中更严重,还是被黑气缠绕更严重。 而萧怀舟也紧紧的抓住顾亭安手腕,一副一定要把顾亭安带出去的模样。 谢春山犹豫了半响,还没有作出决定,就见萧怀舟扭过头来冲着自己道:“你应该不会惧怕小男孩,谢春山,你先挡住他。” 萧怀舟说完顺势一推,将谢春山往前推了两步。 无数看不见的黑气网上蔓延纠缠住谢春山的身躯。 可他还是愣在那,一动不动。 只是目光有些失落的盯着萧怀舟和顾亭安远去的背影。 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又带着铺天盖地的绝望。 萧怀舟几乎是半抱半拉着顾亭安,躲过倒下来的横梁,一路冲出了破庙。 等他再回头想要去找谢春山的时候,却看见刚才已经摇摇欲坠的破庙在他眼前轰然坍塌。 破庙立在半山腰上,身后便是滔滔的黄河水。 失去了支撑的破庙倒下之后,连同许许多多燃烧着的木头翻滚下去,全部都坠入了黄河之中。 萧怀舟怔怔的站在原地,停顿了许久。 风在耳边呼啸,皆是悲凉的声音。 萧怀舟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那个黑衣道君提着剑从火光里走出来的样子。 他的面前,原本矗立的破庙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只有一些残存的木头还在兀自燃烧着。 在黑夜里面带来仅剩的温暖。 却空无一人。 等了很久,还是空无一人。 萧怀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捏住,他仓皇回过头,却发现是顾亭安。 不是谢春山。 “他好像掉下去了。”顾亭安指着滔滔的江水,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谢春山吗,他怎么会掉下去?” 是啊,他怎么会掉下去? 他那一身惊艳绝才的仙法呢?他那一套霜寒十四州的剑法呢? 他是谢春山啊。 谢春山自己也不知道。 从山上跌落进冰冷的河水里的时候,他也在想,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萧怀舟推他出去的那双手,成了心中难以拔出的一根刺。 他知道这不该怪萧怀舟。 因为萧怀舟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仙力。 萧怀舟以为他可以保护好自己,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周身的寒冷很快漫过谢春山的身体,脸颊,将他整个人埋了下去。 他心中的那根刺,不是因为萧怀舟放弃了他。 而是因为他终于体会到当时萧怀舟被放弃时候的感觉了。 归云仙府门口长跪了一夜,数万层台阶,一步一步满怀希望的走上去,却一步一步满怀失落的走下来。 谢春山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能够清楚的体会到萧怀舟当时的心情。 原来他曾经那样痛,那样失落过。 冰冷的河水将火光全部湮灭,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除了破庙已经消失之外。 了无踪迹。 萧怀舟站在山下,被顾亭安转了转手腕走到密林,避开了刚才那些村民。 顾亭安找了个还算干燥的地方坐下来,让自己的腰靠着大树。 萧怀舟回过神来的时候,顾亭安已经在旁边又点燃了一堆篝火。 他们现在是不怕点火取暖的,因为那些村民所有的目标全部都在破庙身上,根本不在意周身的任何事物。 所以破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你不用担心他,他可是谢春山啊,也许他掉下去不过是想要博取你的同情而已。” 顾亭安懒懒散散的,隐藏下眼睛里露出的占有欲。 萧怀舟动了动,微弱的火光让他找回了一点人间的温暖。 他拨弄了两下火苗:“说吧,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他刚才之所以一定要把顾亭安给带出来,一来是因为往日的情分,二来是他直觉顾亭安一定知道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场即将要到来的洪水似乎和刚才的破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个小男孩一刻不停的在每一家商铺门口丈量水的深度,然后最终又出现在破庙里。 可见那个小男孩和那场洪水有着密切的联系。 而这一切应该只有顾亭安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看顾亭安的模样,他追这个小男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火光稍微遮掩了顾亭安身上被戳破的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坦白道:“说实话,我找这个小男孩真的已经找了一两个月了。” “两个月前我带领我的军队在钱塘镇附近操练,这里虽然没有什么高山,但是绕着黄河拉练是一个十分惬意的事情,所以我们就临时驻扎在了钱塘镇外。一开始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可某一天忽然开始下雨之后,连绵不绝两个月的大雨给我们造成了不少困扰。我原本准备等雨稍微小一点就搬离钱塘镇,可没有想到上个月开始,我们军队里的将士开始莫名其妙失踪了。”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觉得操练太苦,又想到可能会打仗,有些害怕就做了逃兵,我派人往他们家乡送了信,可无一例外,他们家人都没有收到他们回去的消息。我又找了一些士兵去打探这些将士平日的行为,他们每个人都愿意用性命担保,说那些失踪的将士绝对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心思,他们都觉得那些将士出事了。” 顾亭安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我不相信,你知道的,我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都不相信,可是所有人失踪之前都说自己见过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一个竹竿量尺,他们的口径如此统一,由不得我不信。” “直到我亲眼看见了那个小男孩,在每一个瓢泼大雨中,我都能看见他的身影。我追着他,追着追着他就消失了,要知道我骑的可是汗血宝马,而那个小男孩只是用脚走路。” 边境进贡的汗血宝马,日可行千里,怎么可能会追不上一个几岁的小男孩? 顾亭安从那一刻起才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真的见鬼了。 “为了查到那个小男孩的消息,我特意挑了个日子,乔装打扮来到钱塘镇,询问每一个村民是否见过拿着量尺的小男孩。可是他们都跟我说没有。整个钱塘镇的村民,没有一个人认识那个小男孩。” “我曾经听我母亲说过,如果一个脏东西在那个附近出没,说明他的家一定在那个附近,因为人就算是死了,他的魂魄也会念着家的方向留在那,所以那个小男孩一定是钱塘镇的人,可为何镇子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萧怀舟安安静静的听着:“是那些镇民在说谎?” 顾亭安摇了摇头,自嘲似的笑道:“说起来你都不相信,我起初也以为那些村民在说谎,后来我又想着,也许小男孩是隔壁镇子跑过来的,不认识路就走错了,咱们不也是经常遇到鬼打墙吗,也许鬼也会认错方向呢,所以我就让我爹给我送了钱塘镇周围的地图,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亭安突然凑过身子,语气凝重。 加上这周围都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月黑风高的一下子就将气氛给拉了上来。 萧怀舟虽然不怕,但也被这种诡异的氛围搞得寒毛直竖。 顾亭安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放肆的大笑起来。 “萧四啊萧四,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胆小。” 萧怀舟锤了他一拳头,顾亭安身上满是伤口,随随便便一拳头就痛的龇牙咧嘴。 可依旧掩不住笑意。 他们两个好像回到了少年的时光,回到了那种心无芥蒂的时候。 顾亭安笑完之后,又恢复了刚才严肃的语气:“我不跟你绕圈子了,你猜我拿到地图看到了什么,我居然找了一圈,没找到钱塘镇!” 没找到钱塘镇,这意味着整个村子已经从地图上消失了。 他们大雍朝如果将一个城镇从地图上驱逐出去的话,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城镇曾经发生过一些可怕的事情。 要么整个城镇搬迁走了,要么就是整个城镇覆灭了。 否则绝对不会将一个城镇从地图上画到消失。 萧怀舟很偏向于第二个猜测,可是他明明记得前世就是钱塘镇发的大水,怎么会钱塘镇都不在地图上呢? 萧怀舟狐疑的目光看向顾亭安。 顾亭安解释道:“那些村民很奇怪,我也去探寻过,他们并不像是死了,他们这好像一到晚上就被某种邪术给控制住了而已,所以钱塘镇的消失,并不是因为整个城镇覆灭了,我猜大概是因为城镇迁徙,是留下这些村民守在原来的镇子里,然后正子失去了大量的劳动力,就没有办法上交税收,所以就将这个镇子和隔壁的镇子合并为一个镇,在地图上就换成了隔壁镇子的名字。” 顾亭安这个解释行的通。 萧怀舟白日里也同店小二打过交道,店小二明明有体温会呼吸,是一个正常的人。 不过钱塘镇上村民确实很少,很多人在大坝上拦着水的话,镇子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变得非常稀有,看起来确实不如其他城镇热闹。 “反正我也没有探究出什么别的结果,但是我还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说那座破庙里面之前供奉的山神,因为没有能够守住黄河决堤而被人推倒了,换成了一个小男孩的画像。对于这个频繁出现的小男孩,我真的很好奇,该不会那个小男孩的画像就是我们能见到的小男孩吧?” 萧怀舟被这个猜想震惊了:“你知道小男孩的画像是谁画的吗?” 顾亭安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听说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道长,总之具体的信息我还没有打探到,我们接下来可以一起打探。” 这就是顾亭安所知道的所有信息。 萧怀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了对方确实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萧怀舟一把丢掉了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我去找谢春山。” 顾亭安有些诧异:“你去找他干嘛,他那么厉害一个人肯定死不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找过来就行。” 萧怀舟漠然的看了顾亭安一眼,还是毅然决然的扭过头离开。 没有谢春山,这件事情就没有办法查清楚。 因为谢春山可以看见他们所有人不能看见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萧怀舟鼻尖还若有若无的萦绕着药的苦涩味道。 谢春山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几乎每天都要吃药。 可是他分明已经拿到了玲珑骨,为什么还要吃恢复仙力的药呢? 萧怀舟明明记得前世的谢春山在拿到玲珑骨之后就已经回归了归云仙府,甚至修为更上一层楼,真真正正成为了大家,不可以忽视的存在。 成为了归云仙府的谢宗主。 可这一世的谢春山,为什么忽然改变了风格穿上黑色的道袍,又为什么每天都在吃那苦涩的药丸子? 莫非是玲珑骨对他没有效果。 萧怀舟被自己这个揣测震惊了,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谢春山问清楚。 问清楚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他可以接受谢春山不帮他,他也可以接受谢春山高高在上,做归云仙府的谢宗主。 可是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若是有一天,谢春山忽然死了…… 在他的心中,谢春山可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人。 怎么会死呢? 萧怀舟赶到破庙边上,如今空荡荡的半山腰上连一片废墟都没有,他喊了两声谢春山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奔腾不息的黄河水。 这么久了,谢春山依旧没有上来。 河边呼啸而过的风,将他的发丝吹的乱七八糟,再配上有些苍白的面容,乍一看去反倒有些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萧怀舟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的跳入汹涌的河水之中,瘦弱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不见。 滔天的黄河水像是冰冷,没有感情的东西,不管吞噬了多少人和物都不会有一丝怜悯。 萧怀舟在湍急的水中反复的寻找,心中却也知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若是谢春山真的没有法术亦或者说不会游泳的话,可能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慌张起来。 从最开始重生以来对谢春山的恨意,到后来的逐渐平淡,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这些日子来谢春山的醒悟,和他悄然为自己做的事情,虽然说并不直观,可还是在一点一滴敲开他的心扉。 如果说完全不在乎谢春山,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非要说还剩下多少感情的话,萧怀舟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和谢春山处于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状态。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一种关系,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僵局。 若是谢春山死了。 萧怀舟心中又是酸楚,却又有些释然,也许一切就结束了。 河面上完全找不到谢春山的踪影,萧怀舟只能往黄河的深处去探寻,毕竟人如果溺水的话,很有可能会漂浮在河水深处。 他越往下游就发现下面的景象越奇怪。 有一处被黑气笼罩的光源,虽然在水下看不真切,但是明明晃晃能看到一处亮光的地方,往外不停的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萧怀舟有些好奇,明明正常的水域下面是暗无天日那种,根本不可能出现越往下游越亮的情况。 除非那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萧怀舟不再犹豫,谢春山的失踪或许与这东西有关。 他已经在水下待了很久,若是现在上去的话,可能就没有第二次下来的勇气了。 于是他竭尽全力划着水往光源处走,才刚伸手触碰到微微亮的地方,便看到自己的指尖逐渐变得透明。 然后眼前一片天光大亮。 萧怀舟出现在了钱塘镇上。 白日里十分喧嚣,热闹非凡的钱塘镇。 唯一不变的是天空依旧在下着雨,四处都是淹水的痕迹,可那些百姓们却丝毫感觉不到洪水即将到来,反而十分热情的在介绍着手里的买卖。 萧怀舟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中,有些恍然。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钻心的疼痛刺激着脑海,这不是在做梦,他是真实的回到了钱塘镇。 确切的说,是当时还在地图上的钱塘镇。 萧怀舟注意到周围百姓的穿着与他在大雍朝所看到的有些许不一样。 大雍朝,因为风俗比较开放,男风女风都盛行,同性之间也可以通婚,所以百姓们平时穿着也有些奔放。 不会像周遭的行人那样穿的保守,甚至将自己的脖子和手腕全部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也不漏。 哪怕是需要下地干活的农民也一样全身上下包裹的好好,稍微有些古板。 所以这绝对不是大雍朝,而是大雍朝更早一点的朝代,这就是为什么在大雍朝的版图上并没有钱塘镇的原因。 两镇更迭,只有朝代更迭才会弄丢一些地图或者漏掉一些大事件。 萧怀舟几乎可以确信他来到了比大雍朝还要早的朝代,而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大雍王都城。 为何从黄河游下来会来到一个这样的地方? 萧怀舟没有答案。 但是他们大雍朝与神仙并行,很多东西也并不算是匪夷所思,萧怀舟大概能猜测到自己所处的应该是属于一种幻境之中。 就像他在巫族神庙里面看见的幻境一样。 只是这个幻境沉睡在黄河底部,不知道触发机制是什么,但肯定是跟钱塘镇有关。 既然他可以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幻境,那么极有可能谢春山也来到了这里。 萧怀舟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迫切的拨开人群往前走。 以他对谢春山性格的猜测,谢春山这样谨慎的人应该不会走远。 往前没走两步,他就发现前方的人群几乎都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 凑近了才能听到百姓的言语。 “谢道长你就救救我们吧。我们真的不想搬家,我们也不想离开钱塘镇,这可是我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地方啊,要是被大水淹了的话,我们也就不活了。” “就是就是,谢道长,您说一句搬家这么容易,可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们家里有这么多东西怎么办,虽然那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可是那都是我们一辈子的积蓄,如果这些东西都被大水冲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还有田,还有我们的水田,这才刚刚种下去……” 百姓团团围着一个人,萧怀舟可以隐约听见他们叫那个人叫谢道长。 萧怀舟心头一跳。 该不会就是谢春山吧。 等他拨开人群很努力的挤进去,果然看见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仙姿绰约的道长,白衣道袍随风翻飞,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萧怀舟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谢春山不是刚刚在外面换了黑色的道袍吗?怎么掉进黄河里就被染了色? 染色也就算了,没有见过能从黑的染成白的。 更让人奇怪的是,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个小道长分明就顶着一张谢春山的脸。 可比他昨日见到的谢春山却稍显稚嫩了一点。 其实谢春山是修仙之人,本来在千年之内就不会有生老病死,可以随意将自己的容貌稳定在自己某一个年纪永不更改。 所以其实现在站在萧怀舟面前的谢春山还是一样的模样。 说他稍显稚嫩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个谢春山并没有谢春山眉眼间的凌厉和漠然。 反倒是被一群村民围着多了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哪是外面那个杀伐果断的谢春山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萧怀舟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就见了那个谢春山在村民一声一声的哀求和质问下,越发的手足无措。 甚至还红了耳根,手里捏着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镇上的百姓越发咄咄逼人:“谢道长,你身上还有逆天之力,完全可以将我们整个村子'罩在你的结界里,我相信一定可以躲避水灾。” “就是就是,谢道长,你在我们村子里也住了一年多,我们村子里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你真心的,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送到你面前来,您就算不记得这些恩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啊。” 谢春山被一群百姓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可还是挺直了腰杆,红着脸摇了摇头。 “我师父说过,修仙之人绝对不可以插手天道轮回,尤其是这样的天灾人祸,若是我插手了,就会改变你们的命数,有违天道,以后你们会遭受更大的灾难。” 萧怀舟诧异的盯着谢春山,没有想到一向寡言少于的谢春山,竟然可以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 这绝对不是谢春山。 至少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谢春山。 这个谢春山竟然会认真的和村民解释,为什么不可以帮忙,竟然会被一群,无辜的村民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还会脸红? 这可真是个稀奇的事情。 萧怀舟一时间都不想上前去替他解围,倒是站在一旁抱着手臂玩味的盯着这场戏。 千年难得一见,一定要看个够。 那群村民很显然被激怒了,从一开始的低声哀求,变做了后面的大声谩骂。 “谢道长,难道你修的仙就是告诉你要如何见死不救吗?” “谢道长,你们有些人都是没有心的,你们接受着我们的香火供奉,却不愿意救我们的性命,我们在你眼里就跟蝼蚁一样吧?” “都不要跟他废话,谢道长要是不愿意救我们钱塘镇的话,我们就拦着他,不让他走,我就不相信,等洪水来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独活!” 有村民挥舞着锄头:“我们还可以把谢道长绑了献祭,这样才能平息龙神的怒意,说实话,我们村子从前从来都没有洪水,自从谢道长来了之后,我们村子就不安分,也许龙神是不喜欢我们这里来修仙的人!” 一声声皆在声讨谢春山的不是。 有些稚嫩的谢春山站在人群之中,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直到一道声音从大家背后传过来:“你们都是一群白眼狼,不过就是送了几只鸡几只鸭,更何况谢道长后来都还给你们了,你们就想拿这个恩情来要挟谢校长为你们破道!我呸!” 小男孩娇小的身影钻出人群,拽着谢春山的手就把他往外拉。 “你不要听他们说的,你只是路过我们村子,你没有义务要为我们牺牲,你今晚就走!” “不许走!你个小叫花子,你不要在这里添乱,有娘养,没娘教的,你懂什么!” 村民愤怒起来,连小男孩都骂。 可是那个小男孩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他厚着脸皮拽着谢春山的手,将他带离人群。 萧怀舟一路跟着他们二人慢慢走出城,来到半山腰的那座破庙里。 原来这座破庙是那个小男孩的落脚之地。 而此时那座破庙还不能称之为破庙,里面还是供奉着三圣人,只是因为香火不够旺盛,所以墙角也有蜘蛛网结在那里。 小男孩拽着谢春山坐下,像宝贝似的从面前已经熄灭的火堆里扒拉出两个黑漆漆的番薯。 然后献宝似的捧到谢春山面前:“饿了吧,你快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明日你同我去堤坝上看看,看看还有哪里需要填补的。” 谢春山显然跟这个小男孩很熟悉,结果小男孩的番薯捧在手里,却一言不发。 “你不要觉得不开心,这是人世间的人啊,从来都是得寸进尺的。” “他们喜欢求神拜佛,可是若神佛不依他们的愿望,他们就会在心里唾骂,神佛不灵。” “你看这座破庙,曾经也是香火鼎盛的,可是这破庙里的神仙没有保佑他们风调雨顺,没有保佑他们发大财,后来他们就不来供奉香火了。” “你不要被这些人影响了你的修道之路,人都是自私的,在生死面前他们一定会放弃你去换他们的性命。” 小男孩说了一堆,嘴里还叼着番薯,语气里含糊不清。 可是萧怀舟却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 甚至感觉一个看起来才六七岁的小男孩为什么会如此通透。 再联想一下,他们叫这个小男孩小叫花子,可见这个小男孩应该是没有父母的。 一个小男孩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自生自灭,想不通透也不容易吧。 萧怀舟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与这个小男孩共情了。 他虽然有父母在,可当母后死去之后,整个深宫之中就没有能够理解他的人。 小男孩说了一堆,却没有等到谢春山的一句回应。 小男孩似乎也习惯了谢春山平日里不怎么说话,自己将自己的那颗番薯吃了,然后就随意找了几个破草堆往上面一滚。 以天为被地为床,就这么呼呼大睡。 他太累了,他每日游走于各个地方丈量水深,然后还要陪着堤坝上的工人一起干活,不停的寻找堤坝上的漏洞,然后堵上。 他虽然人小,可也愿意为了自己长大的城镇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但这份微薄之力他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要挟路过村庄的谢春山。 那个本不该沾染尘世的谢春山。 破旧的小庙里,唯余谢春山一个人捧着两套的番薯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破庙之中没有灯火,所以从萧怀舟的角度看过去就是漆黑一片,耳边只有小男孩均匀的呼吸声。 谢春山沉默了许,低下头一点一点拨开手中漆黑的番薯,然后将冷冰冰的食物吞下去。 他本不需要吃饭,可他不想要拒绝小男孩的好意。 这也是萧怀舟第一次看见谢春山吃东西。 多少有一些诧异。 直到夜深人静,虫鸣声声的时候,忽然一道视线自破庙里往外看过来。 谢春山脸色虽然稚嫩,但语气平静,扭头对着萧怀舟所在的方向缓缓开口。 “你是谁?” 无边月色落在萧怀舟的身上,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都照亮。 萧怀舟相信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一定比破庙里更加的显眼。 显眼到谢春山一定能够看清楚他的脸。 可在幻境中的谢春山,却开口问他。 “你是谁?” 谢春山不认得他了??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玩失忆play??? 失忆版本的谢春山,就可以舔下脸来对付青梅竹马了。(bushi) 第46章 萧怀舟站在破庙的外面与谢春山对视。 他们二人之间好像隔了千年的时光。 又好像昨日才初见。 谢春山质问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来到了萧怀舟的面前。 萧怀舟甚至没有看见他是怎么动的。 这大概就是修仙者所说的缩地成寸吧。 萧怀舟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谢春山在自己面前施展法术,没想到到幻境里面却见到了。 而显然幻境里的谢春山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法术,运用起来如鱼得水。 更直接一点说,就是不知遮掩。 “我是谁?你不认识了吗?” 萧怀舟存心想要逗一逗他,转过来反问谢春山。 可当他低头看见谢春山略显粗糙的手上伤口,还有身上萦绕着的淡淡的药香味。 萧怀舟几乎完全可以确信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春山就是外面的谢春山。 也就是说谢春山掉到黄河里去之后,确实通过那个亮光处进入了这个幻境里。 只是为什么谢春山会失去记忆呢,而这个幻境里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谢春山呢? 确切的说,为什么谢春山在这个千年之前的钱塘镇,竟然会有自己的身份。 萧怀舟从来都不是个蠢人,虽然他不明白幻境的产生是因为什么,但是只要略一思索,他就能够猜测出来大概原因。 这个幻境里有曾经的谢春山,所以谢春山很可能是替代了原来的谢春山,只是一不小心失去了记忆。 而这个幻境里没有萧怀舟。 萧怀舟完完全全可以确定这样的场景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他此生都没有来过钱塘镇。 所以他才会记得自己所有的记忆。因为他在这个幻境里没有替身。 这是一件好事。 萧怀舟望着已经失去记忆的谢春山,心中想要逗他的心思忍不住升起来。 “我不认识你,你应该要认识你吗?” 谢春山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的看向眼前人。 他总觉得眼前人很熟悉,可是他却能确定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此人。 奇怪。 “当然应该要认识我,你这个负心汉,你如果今日说不认识我,我就跑到你们归云仙府去,向你师父告状!” 萧怀舟一边说一边笑。 谢春山盯着眼前人,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好像恍如隔世。 他曾经应该很喜欢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白马春风少年郎。 可是他又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的笑容了。 他一直在寻找这样的笑容,如今他又找到了。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谢春山没见过他,又觉得无比熟悉。 “我说这么明白了还不懂?你看看这是什么。” 萧怀舟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红色绳子绑着的东西,不客气的丢到谢春山怀里。 说起来这份婚书还是谢春山抓他的时候带过来的,当时谢春山把婚书妥帖保管,萧怀舟就半夜偷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原本他是想找个时机将这份婚书给毁了,以免谢春山以后再拿这份婚书做文章。 可是想着想着又忘了。 也许是因为舍不得。 所以就将这份婚书随机带在身上,想着万一哪一天一不小心丢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可一直都没有丢。 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竟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萧怀舟韩笑盯着谢春山。 盯着这个稍显稚嫩的小道长慢慢的解开红绳子,然后将那份婚书摊平。 谢春山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平静的表情逐渐开始崩塌。 甚至连萧怀舟都能看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竟然开始颤抖。 这时候的谢春山,还真是一点城府都没有呢。 那封婚书上清清楚楚写着谢春山和萧怀舟的名字。 甚至还带上了归云仙府的金印。 谢春山修长的指尖碰到金印上,金印立刻就泛出一股属于归云仙府的仙威来。 足以证明这个金印不是仿造的,是确确实实属于归云仙府的。 而能够掌管归云仙府金印的,除了谢春山的师父长屿老祖之外,就只有谢春山自己了。 这一世的谢春山,很显然不知道自己竟然与人成过亲,甚至还有一份婚书。 尤其是因为他是修道之人,所以婚书上并不会载明时辰日期,毕竟千年修行生涯太远了,写上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这份婚书在现在的谢春山看来,是真真实实与自己签下的,连上面属于自己的签名都没有办法仿造。 眼前的人竟然……竟然是自己的道侣吗? 谢春山苍白的指尖捏着婚书,合同上紧张的有些微微的汗意。 他明明不记得这件事,也没见过这个人。 怎么会跟这个人有婚约在身。 实在是太诡异了。 可眼前一切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萧怀舟太了解谢春山了。 他也明白眼前这个道长一定会接受这一份婚书,因为谢春山就是这样的人。 谢春山不会说谎。 谢春山认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同样,谢春山应该要负责的东西也绝对不会逃避。 比如这份婚书。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这份婚书是真的,你如今来寻我,是因为我对不住你吗?” 谢春山小心谨慎的将那份婚书恢复原样,然后妥帖收好。 萧怀舟倒不在意这份婚书在谁的手里,若是被谢春山就此丢在幻境里,倒也是一件好事,以免以后再有麻烦。 “我来寻你,只是因为我想你了,想要与你在一起不分开。” 左右是谢春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说这些话来完全可以逗的谢春山脸红。 而见识谢春山脸红,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谢春山不仅脸红了,耳根子也略微通红,整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停顿了片刻就扭头往庙里看。 庙里安安静静顺着那个小男孩。 萧怀舟现在几乎已经确定这个小男孩和他之前在钱塘镇见到的小男孩一模一样。 谢春山和这个小男孩有渊源。 或许这个小男孩再一次出现在钱塘镇,就是因为他和谢春山来了钱塘镇。 萧怀舟忍不住继续道:“你一直去看那个小男孩做什么,难不成他是你的私生子吗?” “休要胡说。”谢春山立刻反驳。 这幅模样一点城府也没有,若是换做以后的谢春山,只会冷冷地瞥他一眼,然后扭过身去。 一言不发。 “这荒郊野岭的,你陪一个小男孩住在破庙里,肯定是和他有关系啊。你若是在外面有了新欢,可以坦白告诉我,我和你一别两宽……” 萧怀舟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春山打断。 彼时的谢道长十分直接,一个禁言术就封住了萧怀舟的嘴。 萧怀舟:“……” 这样会失去他的!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会点法术了不起啊! 萧怀舟不能说话,只能冲着谢春山恶狠狠的瞪眼睛。 谢道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他平日里听到不喜欢的话,顶多就当没听见,扭过头去。 可是当他听到一别两宽四个字的时候,不知为何会觉得心口闷痛,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怎么也喘不过气。 所以他忍不住施了禁言术,他好像不愿意再从眼前人口中再听到这四个字。 这感觉太奇怪了,让谢春山无所适从。 萧怀舟大概也后知后觉得理解谢春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慢慢收回了自己撒刀子的眼神,弩了弩嘴,示意谢春山把禁言术解开。 白衣道长指尖一抬,法术骤然解开。 萧怀舟也不跟他绕圈子:“外面那些村民怎么回事?我来镇子的时候就听说他们想要你替他们治水?” 谢春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庙中沉睡的小男孩:“长生说他测了好多商铺门口的水深,看起来今年要发洪水,黄龙肆虐,所以想要镇上的村民搬离钱塘镇。” “可是村民们不愿意,他们又觉得你修习道法一定有办法对付洪水,所以就想要你出手帮助他们?” 萧怀舟将整个事件来龙去脉简单整理了一下。 “长生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名字吧,这名字起的还真是很大气。” 真相与他所猜测的几乎是分毫不差,但还有一些小小的偏差。 “他自小无父母,天生天养一个人长大,所有人都说他长不大了,可他还是硬熬下来,还给自己起了个长生的名字。” 谢春山每每提到那个小男孩,眉眼间都是遮不住的温柔神色。 这些萧怀舟之前从未见到。 “我遇到长生的时候,他差一点儿病死,一个人缩在破庙里发着高烧,瑟瑟发抖,身上还长了许许多多的天花。” 谢春山眼神飘渺,像是在回忆一段难忘的往事。 那个时候,村民们把长生像丢瀑布一样丢到了破庙里,因为大家都说他得了会传染的瘟疫,如果留在村子里的话,会给所有的村民带来不幸。 孤苦无依的长生就一个人在破庙里面等死。 而那个时候谢春山刚好奉了师命下山历练。 长屿老祖说他天性纯良,道心坚定,若是想要突破无情道飞升成仙的话,就必须先体会一下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怨憎会和爱别离。 所以谢春山选择了钱塘镇住下来。 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被丢出来的长生。 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也是他成仙之路上的风景。 所以谢春山救了长生,悉心照顾长生,这才把一个可怜的没有父母的孩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从此之后,他就和长生相依相伴。 谢春山为了累积福报,提升修为,就留在了钱塘镇,选择帮村民们处理那些难以解决的事情。 那时天下还没有那么太平,村子里经常会有一些灵异志怪的事情,包括黄河水泛滥也是因为河中有着不安分的龙神。 所以谢春山经常跑出去帮村民抓抓鬼,捆一捆妖,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由于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做善事,分文不取。 所以渐渐的在百姓心中谢道长的名声就传了出来,百姓们不管大事小事都会找到谢春山,只要有谢春山在,就是整个钱塘镇的主心骨。 他们对谢春山极其尊敬,甚至还为归云仙府在城外立了一座庙,每日都有人跑过来供奉上香。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今年夏季,雨水太盛,许多懂行的人都觉得要发大洪水了。 自古以来发洪水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要么就是加固堤坝,大家一起守在堤坝上祈祷洪水不会冲毁堤坝。 要么就是所有城镇的人全部都举家搬迁,等洪水退了之后再回到村子里。 第二种方法是十分劳民伤财的,而且所有的屋子里的东西都有可能会在回来的时候不复存在。 寻常百姓人家自然是舍不得。 这种时候大家就想到了谢春山。 于是有很多的百姓来到城外的寺庙里面找谢春山,恳求谢春山出手,用道法拦住黄河。 这说他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偏偏又是谢春山可以实现的事。 可下山之前,长屿老祖特意叮嘱过谢春山,平日里一些小事帮助村民算是行善积德,降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的本分工作。 可若是有那种危及许多人生死的,便是天灾。 天灾是整个钱塘镇注定要度过的命数,绝对不可以擅自插手。 擅自插手就叫做逆天改命,不仅无法修道成功,甚至还会自毁前程,欠下无数的因果。 所以谢春山绝对不可以出手。 这点长生就看得很通透,他明白谢道长来到他们村子并不是为了拯救他们的,只是他们村子的过客。 人的命数还是要靠自己去努力改变。 他也见不得村民们拿各种东西来要挟谢春山。 后来村民们就从一开始的感激谢春山,慢慢的变作颇有怨怼,再到萧怀舟看到的那样。 他们围追堵劫谢春山,他们胁迫谢春山,必须按他们想要做的去做,他们觉得谢春山理所应当为他们牺牲。 不说逆天改命可能会让自己所有的道行毁于一旦。 就算最后没有得罪天道,谢春山凭一己之力拦下洪峰,几乎是要倾尽自己所有的修为。 就算最后将整个钱塘镇救了下来,谢春山也会没有命。 他们曾经敬畏神,他们爱戴神。 当神为他们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他们就想要神为他们完成所有的事情。 当涉及自己的生死利益的时候,他们想要神去奉献,神去牺牲。 这就是人性的贪得无厌,永无止境。 他们两个人说话间的功夫,长生已经幽幽的转醒。 倒不是被他们俩吵醒的,而是外面的雨声实在是太大了,一声一声击打在破碎的瓦片上扰人清梦。 长生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从破庙里慢慢走到月光下。 萧怀舟诧异的发现这个小男孩竟然和自己小时候有八分相像,不免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虽然他知道眼前一切不过是幻境,可骤然看到跟自己很相像的人,萧怀舟也实在没办法将这个小男孩和脏东西联系在一起。 “他是谁呀?”长生很没有礼貌,直接就用手指指着萧怀舟。 若换做是旁人,萧怀舟肯定要生气的。 可眼前的小男孩无父无母,从小没有人教导,没有自己长歪也就算了,甚至还心系着要发洪水保护村庄。 萧怀舟也就不会去指责他。 “我是他的……”萧怀舟还在斟酌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应该用怎样的理由。 谢春山却直接开了口:“他是我的道侣。” 长生的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整个大白馒头。 年少的他虽然还不明白道侣是什么意思,但仅凭只言片语他就能够猜出,眼前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长生惊讶完之后就嘟着嘴,气呼呼的上前来用两只手推开萧怀舟,自己整个身体挤在谢春山和萧怀舟中间。 以行动告诉萧怀舟,不要碰他的谢道长,离他的谢道长远一点。 萧怀舟有些失笑。 谢春山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长生,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你们修道的人是不可以找道侣的,他肯定是个骗子,你不要相信他!” 长生扭过头冲萧怀舟做了个鬼脸。 “村子里那些老家伙都说,长得越好看的人越会说谎。” 萧怀舟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谢春山,我们赶紧去堤坝上看看吧。” 谢春山还没开口,萧怀舟倒是点了点头:“是得去看看,如果明天还是这样大雨的话,怕是明天就要决堤了。” 萧怀舟这话一出,小男孩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明天要决堤?” 看来还不是个草包。 萧怀舟莞尔一笑:“就不告诉你。” 他们一行三人径直往堤坝上走,堤坝上人来人往,但大多数都没有在编织草绳和沙袋,而是在堤坝上搞了一个祭坛一样的东西。 许许多多的百姓跪倒在祭坛旁边,不停的跪拜恳求上苍。 萧怀舟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说他们是愚民吧,他们却知道要守护自己的家园,做这种事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说他们不是愚民吧,这种时候就应该同舟共济去修补堤坝上的缺漏,多搞一些沙袋来防水,而不是在这里祈求上苍。 小长生连眼神都不屑于给他们一个,走到堤坝旁边盯着翻涌的黄河水,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家伙,想什么呢?” 萧怀舟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小长生切了一声:“我不告诉你,你这么有本事你自己猜啊。” 萧怀舟故作高深的来回走了两圈,然后用手指点在长生的额头上:“我要是猜出来了,你就得承认我是谢春山的道侣,怎么样?” 长生抿了抿嘴不说话。 “我来想一想,这堤坝根本没有偷工减料,用的也全都是青石砖,一整块一整块甚至没有切割过,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能决堤的,除非超过了数百年来的水位线。” “但是吧,钱塘镇虽然容易有洪灾,可是千年来都没有越过这个堤坝,这一次却突然越过水位线数米,实在是太诡异了。” 萧怀舟拍了拍长生的脑袋:“我猜你每天在商铺门口测量的结果,应该是这一年的降雨并没有比往年量更多,所以你对到底为什么会有洪灾表示很疑惑?” 全对。 萧怀舟说的每一个点都精准的踩在了长生的疑惑上。 长生自己也很诧异,他虽然天生天养,没有娘亲教导他,但是他因为自生自灭的原因,也特别熟悉水性,从小就生活在山崖边上,所以对黄河十分的熟悉。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诡异的现象。 分明堤坝没有任何的问题,降水量也和往年差不多,并没有增加。 可是为什么黄河就是一副看起来要发水患的模样,甚至连前两天的惊涛骇浪都可以拍过堤坝。 除了村民口中的龙神发怒了,长生也找不到别的理由。 他唯一的能做的事情就是去劝百姓们赶紧离开钱塘镇,这水一看就是要闹水灾的模样。 直到这些全都被萧怀舟点破,长生才惊觉谢道长这个长得很漂亮的道侣,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绣花枕头。 “你和长生都觉得很诡异。” 谢春山握着剑走来,他刚才被那群跪拜的村民拖住了脚步。 虽然再一次被村民围追堵截,但谢春山依旧如春风化雨一样和睦。 这里的村民没有镇子上的那般疯狂,在谢春山好言好语的解释了几句之后,村民还是放他离开了。 “虽然知道诡异,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萧怀舟摊开了手。 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对于这种令人敬畏的大自然造化,他绝对猜不出来是为什么。 刚才在堤坝上祭祀的村民因为雨势太大,陆陆续续往回走,整个堤坝上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长生有些无奈:“我已经劝过他们很多回,让他们早点带着自己的所有东西搬离钱塘镇,可是他们不愿意还非说是龙神作祟,这两日村民们都在计划找一些人献祭给龙生,也许能平息愤怒。” “献祭?” 萧怀舟转头看向谢春山。 他所在大雍朝其实也有过献祭这种陋习,后来还是因为归云仙府的成立才让世人渐渐改掉这种残忍的方法。 献祭大部分都是拿童男童女,就是那种生性纯良的孩子用一个竹筏送进长江里,竹筏何时被江水吞没就算是献祭成功了。 至于童男童女被江水吞噬后会怎样,就不是村民该关心的问题,他们也毫不在意。 简单来说就是用两条人命去成全愚昧无知的村民心理安慰。 萧怀舟不同意这种做法,可在这千年之前的钱塘镇,他也没有任何的其他办法。 他们三人各怀心思站在堤坝上,长生想的是实在劝不动,就自己带着谢道长跑路好了,反正只要自己活着就行。 谢春山与这个钱塘镇还是有不少感情的,师父让他下山历练开始,他就一直待在钱塘镇,每一个村民身上有何疾病,家中有什么困难他都很了解。 你说眼见着这些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被洪水吞噬,谢春山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至于萧怀舟,那想的可就更多了。 他一直觉得眼前这番景象,虽然是发生在千年之前的钱塘镇,可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因素加在一起,又和他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模一样。 同样的情景再一次重现,是否意味着这两次洪灾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联系? 同样的当年雨水并没有增加,同样的堤坝并没有偷工减料,同样不愿搬迁的村民,何不知为何突然暴涨的黄河水。 也许如果解开梦境里这场洪灾,他就对现实中的那种洪灾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们三个人还没有商讨出一个办法,外面黑压压,乌云压城一般来了许多村民。 领头的是刚才几个带头在堤坝上祭祀的村民。 而后面跟着的村民手上无不是提着各种锄头镰刀一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人拿着烧火棍,气势汹汹的往堤坝上走来。 萧怀舟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刚才缠住谢春山的几个祭祀的村民,会那么容易放谢春山离开了。 多半是下去喊人去了。 那些个村民黑压压的看起来有数千人,全都齐刷刷的往堤坝上赶,面色不善,眼带胁迫。 谢春山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将另外两个人挡在自己身后。 “我看他们是冲你来的。” 萧怀舟判断的没有错。 为首的村民挥舞着手中的锄头:“我看着黄河水没有一两日就要吞没我们村庄了,再不祭祀河神的话咱们大家都不要想活!” 祭祀河神,又是祭祀河神。 萧怀舟眼睛撇到刚才堤坝上的祭祀台上,那里只简单的供奉了一整头烤乳猪,还有一些瓜果蔬菜。 看这些村民现在的架势,是准备用活人生祭了。 暴雨越下越大,顺着堤坝一路往下汇成一条小溪,村民毫不顾忌地踏着水往上冲。 嘴里高喊着:“道谢道长既然不让我们拿童男童女祭祀,你这么高尚,不如就贡献出自己来平复河神的怒意吧!” 修仙之人本就是整日吸着天地日月精华,干干净净,纯洁无比。 自然是比那些童男童女更受欢迎了。 村民根本就不管黄河之下到底有没有什么河神龙神,他们只知道要祭祀这些神仙,就需要拿人世间最纯净的东西去奉献。 长生贴在萧怀舟耳边悄悄说道:“一周前这些村民就已经准备拿童男童女去祭祀了,原本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们大半夜去破庙把我给绑了,所以谢道长才会在中途赶来打断他们的仪式,把我给救了下来。” 萧怀舟知道了,以谢春山的性格,肯定不会看见无辜的童男童女受罪,尤其其中还有长生。 所以谢春山此举一定已经得罪了那些个村民,村民们怀恨在心。 又看见因为自己祭祀没有成功,黄河水每天都一层一层往上涌,大有一种今日就要冲破堤坝的架势。 所以村民们全都急眼了。 人在自己的利益面前,肯定是不会顾及别人的生命的。 尤其是当所有的村民团结一致,声讨谢春山的时候。 “请谢道长遵循大义,以身祭河神,还我们钱塘镇太平!” 不知哪个领头人忽然举着锄头高呼一声。 底下黑压压一片全都是跟着一起喊的。 “请谢道长遵循大义,以身祭祀河神,还我们钱塘镇太平!” “以身祭祀河神!” “还我们钱塘镇太平!” “还我们太平……” 这些呼喊声此起彼伏,谢春山脸上倒是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萧怀舟你就可以看出这个年龄段的谢春山还是颇有些紧张的。 背在道袍后面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骨节苍白。 长生啐了一口,忍不住开骂:“你们这群白眼狼,谢春山来到咱们村子,帮了你们多少事,你们现在竟然这样逼迫他!” “你这个臭小叫花子,滚一边去,不要碍我们的大事!” 村里人跟长生对骂。 长生自然也是不服输的,拿手指着那人的脸:“江屠夫,你都忘了吗,你整日里杀猪杀猪残害小生灵,大晚上的梦见猪脸的人过来要你的命,整晚整晚睡不着的时候,是谁跑到你家里帮你开坛做法,要不是谢春山用他的功德帮你化解了这些生灵的怨念,你现在早就被那些猪脸人给掐死,投胎去做一头待宰的猪了!” “还有你许嫂子!你们家儿媳妇被你逼到跳井的事情,难道你忘了!要不是谢春山帮她超度,你还能有命站在这里胁迫他,你早就被冤鬼索命给带走了!” “赵村长,齐书生!还有你们!”长生一个个念着名字,一个个恶狠狠的瞪过去。 “如果没有谢春山的话,你们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如今一个个开始翻脸不认人,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无耻吗!” 被长生点到名字的人全都垂下头去,默默的缩在人群后面。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往上胁迫谢春山。 谁让那金童玉女的事情被谢春山给搞砸了? 没有献祭金童玉女,所以河神才会发怒,他们吃饭的家伙都要被洪水给淹没了,这会儿还要什么脸皮? 通通都不要。 人群再次纷纷拥有往上,所有人都当长生的指责当放屁,全都选择无视这个小屁孩儿,继续去要挟谢春山。 总之今日要么是谢春山替他们将洪水压下来,身死道消。 要么就是谢春山去献祭河神,绝没有第二条路。 这群人若是敌国暴民的话,萧怀舟早就恨不得直接让他府上的侍卫将这些人全都射杀了。 可惜一来这是在幻境里,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都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的。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有侍卫在身边。 萧怀舟和谢春山他们三人一退再退,已经被逼到了堤坝的最靠近河水处,再往后退一步,就可能坠入湍湍河水里无法生还。 而那些村民很明显是这个意图,他们就是希望谢春山自己掉到河里,不要让他们动手。 “谢春山,你法术呢?你把他们都捆在那儿,然后我们跑路就是了!” 长生病急乱投医。 可到忘了谢春山的法术是拯救世人的法术,平日里是不可以对凡人施展的。 尤其是不可以伤害禁锢凡人,当然这只是理论上书上写的知识,其实真正的对凡人施展也不会怎样。 可是他们修仙维心而已,修的是仙,求的是内心的道。 如果违心做了这样伤害凡人的事情,心中自然会惴惴不安,道法也就修炼不成功。 萧怀舟却知道现在谢春山的难处,谢春山连被一群村民围追堵截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出手伤人,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当年的谢春山可真是纯情啊,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谢春山,动不动就问自己能不能全都杀掉? 也不知这般残忍的谢道君后来是怎么炼成的? 该不会真的被这群愚民给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自己献祭自己去献了河神,然后才修成了铁石心肠吧。 萧怀舟难免多看了谢春山几眼。 村民越逼越紧,长生的话落在谢春山的耳朵里,谢春山却不愿意这么做。 禁锢那群村民着实容易,可就算是将这些村民困在原地,然后他跑了,依旧解决不了黄河水患问题。 这些村民还是会和钱塘镇一起被淹没,被吞噬。 这可是数千人的性命啊。 更何况黄河一泻千里,越过了钱塘镇的堤坝,就可能泛滥河下游的数百万亩良田和几十个城镇。 谢春山有一瞬间的犹豫。 萧怀舟却看出了他的犹豫。 “你该不会是想要插手天命吧?这不是你的风格。” 那个十分高冷,坐在归云仙府宗主之位上,高喊着: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的谢宗主呢? 被几个黎明百姓就能逼到要插手天道,逆天改命的地步。 谢春山真是稚嫩。 可这样稚嫩的谢春山,萧怀舟却觉得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谢春山。 不高高在上,不盛气凌人。 不如同高悬明。 虽然高坐神坛之上,却满怀慈悲之心。 眼见村民越逼越紧,谢春山一行三人,其中长生退的更远,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整个人滚下去。 萧怀舟回过神,一把拉住他的手。 两个人身体就如同破败的风筝一样,悬在悬崖边上,一下子就有可能全都掉下去了。 “要不然放开我吧,反正如果没有谢道长我也已经死了,他们非要拿人祭祀河神的话就让我去,我这条命本就是谢春山给我的,再还给他也没什么。” “胡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遇到谢春山是你的机遇是你命该如此,早就注定的事情。” 萧怀舟训斥了他一顿,虽然右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可萧怀舟还是忍住剧痛,一点一滴想要将长生拉上。 谢春山见此情况,捏了个法诀,一到黄色的符咒就出现在了长生的脚下,黄色符咒闪着柔和的光芒,慢慢的将长身托举了起来。 萧怀舟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臂,好像又伤了一点,也不知这伤到底还能不能好了,回头还能不能拿得起他的弓箭? 现在不是惆怅这个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无处可逃。 就在实在找不到出路的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 萧怀舟仰头一看,远处骑在马上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身上裂裂杀气。 手里握着个棍子,却犹如握着一杆长枪。 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到堤坝脚下的时候,骑在马上的人声如洪钟。 “我乃钱塘镇新来的军官,尔等刁民若是再闹事,我有权将尔等全都罚去做苦役!还不速速散去!” 一听到这声音,萧怀舟便笑了。 是顾亭安。 顾亭安应该是和他一起落到幻境里来了。 萧怀舟心里清楚,彼时的钱塘镇还没有顾亭安也没有顾家军,所以顾亭安根本就是单枪匹马过来唬人的。 可是顾亭安毕竟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只需要眉毛一顿,眼神低垂,那股将军的架势就立刻显现出来。 不管任何人看到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将军的威风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钱塘镇百姓自然是被吓退了。 他们还真的以为顾亭安是钱塘镇来的驻军,来惩罚他们这些无知无畏的刁民来了。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个朝代,都不可能将这些祭祀呀这些属于鬼怪的东西摆到台面上来。 朝廷是严令禁止这些巫蛊邪术的。 所以此刻来一个驻军将军勒令他们收手,在逻辑上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刚才还在闹事的村民们吓得四散跑路,很快就跑了个七七八八,高耸的大地上只留下了他们四个人。 顾亭安勒着马走到三人面前,眉眼含笑盯着萧怀舟。 萧怀舟睨了他一眼:“怎么回事,该不会是去后面那儿找不到我,也跳下来殉情了吧?” “就允许你给别人殉情,不允许我来找我的青梅竹马?” 顾亭安调笑着。 他确实是放心不下萧怀舟一个人回头去找谢春山,于是悄悄的跟在了萧怀舟的身后。 结果发现萧怀舟这傻子果然在没有找到谢春山的情况之下,一股脑直接跳进了黄河里。 顾亭安就跟他前后脚跳了进去,他原本是准备将萧怀舟给拉上来的,却发现萧怀舟竟然钻进光影里消失不见了。 本着对光影的好奇还有对萧怀舟的不放心,顾亭安也跟着钻了进来,结果就撞上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匆匆偷了一匹马,伪装将军替大家解了围。 站在一旁的谢春山目光一直落在顾亭安身上,然后忍不住开口。 “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殉情?” 他虽然对突然出现了这个道侣没有什么记忆,可男儿血性,他还是有的。 这忽然出现的人难道不是来横刀夺爱的吗? 萧怀舟噢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谢春山。 “忘了同你说了,我跟你的婚书是真的,但这份和离书也是真的。” 谢春山低头,果然看见那张薄薄的纸上写了三个大字。 和离书。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刚到手的媳妇儿还没捂热,就没了…… 周六日,上学的娃多,所以更新早一点,在他们返校之前先更了。 收尾阶段,所以更新时间不固定,但每天六点前肯定会更新好的!爱你们。 第47章 谢春山又从怀中掏出之前的婚书,两相对比之下,发现这两份书都是出自他们二人的手笔。 没有任何一个是伪造的。 不是伪造的,那就都是真的。 他真的曾经有一个道侣,然后又与这个道侣和离了。 谢春山:“……”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青梅竹马,以后啊,我很可能会和他在一起,所以提前在这里知会你一声。” 萧怀舟其实是故意的。 他不知道出了幻境之后谢春山还能不能记得这些事情。 如果能记得的话最好,这样子谢春山就不会对自己念念不忘,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告诉谢春山了。 他会和顾亭安在一起,和顾家军联手。 他已经决定解决了钱塘镇水患的事情之后就回去找萧长翊摊牌。 这一世不能继续等下去,要化被动为主动,打萧长翊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谢春山出了幻境之后,已经不记得这里的事情,那也便罢了。 这些话左右他不能当面开口同外面的谢春山说,太伤人也太容易让顾亭安丢掉小命。 谢春山不记得便不记得,他至少和他说过,就算是自己心理上有个安慰吧。 谢春山对比完手上的两份文书,然后默默的将手中两份全都收了起来。 “我不同意。” 萧怀舟:“???” 不是,这要是换做现实中的谢春山,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也绝对不会当面拒绝这件事。 最多只会默默的站在旁边,用自己的行为感动他,或者悄悄的暗杀顾亭安。 谢春山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对这个自己只得来两个时辰的道侣,不知为何却有着莫名的占有欲。 “和离书没收了,我不同意,青梅竹马并不代表要在一起,有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 这话有点扎心了。 顾亭安偷偷看了一眼萧怀舟,怎么这个谢春山这么牙尖嘴利了。 萧怀舟无奈的朝他回了个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他们三个人为这个婚书还是和离书更算数的时候,忽然刚才还不是特别激烈的黄河一下子便发了怒。 汹涌的河水惊涛拍岸,一下子溅起数十尺高,淋的他们四人一身水迹,宛如落汤鸡。 谢春山下意识捏了个法诀,将萧怀舟和长生全都圈在里面。 这个法诀防水又防风,好像还带着自动烘干功能,一下子就将萧怀舟身上的衣物全都烘干了。 重点是,只有顾亭安一个人被遗落在外面。 顾亭安:“???” 这样子多少有点不礼貌吧,他刚才好歹还救了他们,尤其是被村民胁迫的谢春山。 属实是有点恩将仇报的。 萧怀舟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年轻时候的谢春山竟然会直接当着别人的面玩双标。 萧怀舟戳了戳谢春山的胳膊:“要不你把他也放进来?” “不放。”谢春山眉眼之间都是冷意。 顾亭安原本是不再被这位谢道长庇佑的,但是一看现在就是洪水爆发了,估计过不了一刻钟时间就会把整个堤坝给冲掉。 他自己还站在堤坝上,比自己重了数倍的刚才抢来的马,已经撂蹄子被洪水给冲翻了。 顾亭安觉得自己要是没有谢春山的道法护佑,估计也活不了一刻钟。 于是他只能气愤开口:“谢道长,你要是再不把我给带进去,等我被洪水冲走了,萧怀舟可就永远忘不了我了,你要知道活人是永远打不过死人的!” 这话很有道理,萧怀舟在心中忍不住为顾亭安的机智拍了拍手。 他刚才还在琢磨找什么理由让谢春山也救一下顾亭安呢,看刚才他们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估计谢春山是存心不救顾亭安的。 谁料顾亭安这一番话语出惊人,让谢春山不得不出手。 只是年轻的谢道长还有着自己的傲气和尊严。 他没有直接将顾亭安挪到他们三个人所在的安全法术符咒里,反而是单独将顾亭安放在了一个法术圈中。 这法术圈长得也奇怪,不仅没有烘干顾亭安身上的衣服,反而还拧成了一个圆溜溜的球,在洪水的冲刷之下,那颗圆球会顺着水来回翻滚。 虽然水根本无法冲进法术屏障袭击顾亭安,可是想必顾亭安跟着这颗法术球来回翻滚,肠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 翻江倒海的,换成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幸福。 顾亭安有一瞬间认为自己还不如就被淹死,来的更痛快一点。 任谁都看得出来,谢春山这是故意的。 恩将仇报,道长小时候还是挺小心眼的。 但总而言之,至少是救了顾亭安一命。 萧怀舟也不再多言,洪水并没有如他们预料的到第二天才来。 现在已经突破了堤坝一路冲刷下去。 轰隆隆的堤坝倒塌声音,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敲响了一声警钟。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刚才还和谐安宁的村子里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泣着。 房屋被冲毁,良田被埋没。 猪马牛羊全都在滔天洪水里面浮浮沉沉,还有孩子止不住的哭声。 有村民沉在水里,却拼尽自己的权利往上托举着自己手中仅有几个月大的婴儿。 这一幅幅一幕幕景象,光人间惨剧四个字已经无法形容。 谢春山自己也单独离开了法术笼罩范围,手中明黄色的符咒不止,一下又一下的往外飞出。 每碰到一个人,就在那个人周围形成了法术光晕,将那人笼罩在其中。 可这个钱塘镇里足有六千多个村民,还有很多未计入册的婴幼儿和妇女,谢春山,即使法术再高,也不可能同时画多个符咒,将所有村民都救起来。 何况人溺水之后自救的时间一共就那么几瞬,即使会游泳,也不可能在滔天洪灾中存活下来。 不管谢春山怎样努力,洪水之下还是死了很多人。 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怎一个凄凉了得? 而在萧怀舟的眼中,这些都是真真实实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景象,而不是史书上那些文官递上来的寥寥几笔。 这些残忍的景象,无时无刻冲击着他的心。 萧怀舟努力稳住心神,往前一步拽住谢春山的手。 “停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你救不了他们所有人!” 大雨冲刷之下天空本就惨白,谢春山的脸却比那天空更惨白几分。 他捏着黄色符咒的指尖,已经止不住在颤抖,那是法力透支的迹象。 若是再这样任凭他捏符咒救人,只怕人都没有救上来。 谢春山就已经生死道消了。 太多了,需要救的百姓太多了。 这些都是和谢春山朝夕相处过的百姓。 谢春山了解他们所有的过往,知道他们所有人的无奈和辛苦,也深深知道百姓存活有多么不容易。 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洪水卷走,曾叫过他谢道长的人,也有曾教过他谢叔叔的孩童。 无论这些村民最后做了多么错误的选择,可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别说谢春山于心不忍,就是和这些村民素未谋面的萧怀舟,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在一丝一丝抽着疼。 可无论如何,萧怀舟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谢春山因为法力耗尽死在这儿。 他不知道幻境里的谢春山如果死了,在现实中会不会对谢春山造成二次伤害。 可他没有理由也做不到。 萧怀舟拉住谢春山的手,温热的手掌与道长苍白的指尖交织在一起。 萧怀舟硬生生的掰开谢春山的手指,抽走他掌中所有的明黄色符咒。 “停下来,不要再做无意义的事情了。” 百姓有数千人,就算是神佛在这里也不可能全都渡。 何况此时的谢春山,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刚刚修炼没有几年的小道长。 再绝艳惊才,那也是数百年之后的事。 因为萧怀舟扑到了谢春山的身边,所以刚才谢春山为他们二人支起的法术圈子里,只剩下了长生一个人。 这毕竟是长生长大的村落,虽然没有人抚养他,但这些村民偶尔也会接济他食物,就这么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慢慢摸爬滚打长大了。 所以长生对这个村子还是有很深感情的。 眼见着自己生活过的村子被滔天洪水淹没,长生无助的趴在那里,想要救人却力不从心。 他努力的朝一个在洪水中挣扎的村民伸出手,却见那个村民瞪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原本就要抓住手的村民忽然松开长生,往另一头仓皇游走逃命。 长生的手空落落地伸在半空中,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忽然一阵巨大的水花从他背后扑过来,一下就将他身上淋湿了。 这不可能。 按理说他身上有谢春山留下的阵法,普通的洪水根本就不可能突破这层阵法。 可当长生骤然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一条十分巨大的尾巴,一闪而过,沉入水底。 这尾巴像是龙尾,周遭布满了粗粝的鳞片,每一片鳞片都有长生一个人这么大。 可见洪水底下藏着的身躯有多么巨大。 “那是?龙神???” 竟然真的会有龙神!? 长生不可置信趴在浮木上,目光呆滞的盯着忽隐忽现的长尾巴。 而远处萧怀舟和谢春山正在努力拯救着村民,完全没有观察到这里的变化。 直到那条龙尾骤然出现,席卷而来,拦腰将长生从阵法里拖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这边刚刚拉上一个村民的谢春山,忽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萧怀舟连忙扶住谢春山,却见谢春山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回头。 他身上所受的伤,是因为他部下的阵法被人击碎导致的反噬。 萧怀舟就在他的身边,而不远处的顾亭安虽然像个球一样在来回翻滚,可是没有受伤。 滔滔洪水中,唯一消失的就是长生那个小小的身躯。 “长生不见了!” “小心!那好像有龙!天上怎么会有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龙神吧!” “是龙神发怒了,是龙神来惩罚我们来了!!” 侥幸逃命的村民,全都匍匐跪在地上,一刻不停的朝着所谓的龙尾巴磕头,嘴里絮絮叨叨念着,请求龙神的原谅。 谢春山紧皱着眉头,手握一把本命长剑,道袍随风猎猎飞舞。 所谓龙神并不是百姓虚构出来的,谢春山一直知道黄河底下有龙神的存在,他们修炼之人,自然是明白这个世界有神有鬼有妖,只是这些东西平日里是根本不可能现于世间的。 人有人的法则,妖有妖的法则,神也有神的法则。 接受供奉者,不可轻易出现在人前,否则一定会受到惩罚。 三界本应该和谐相处,如今不过是一道水灾而已,为何龙神会忽然出现? 萧怀舟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龙,他虽然在更古籍上看到有记载,可却从未见过真正的龙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寻常百姓大部分其实都不相信有真正龙的存在。 “他平时都会出现在洪灾现场吗?”萧怀舟指的是那条龙。 谢春山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会出现,甚至千百年来都不一定会出现一次。 萧怀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分明今年的降雨量就没有超过往年,可哪里都是要发洪水的迹象,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家伙在底下作祟?” 这个猜想说出来的时候萧怀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一日出现这样的情况? 高高在上的龙神,为什么会忽然在黄河里面闹腾,他难道不知道他越平静能够接受村民的朝拜就越多吗? 当他跑出来扑腾伤害,劳民伤财的时候,百姓对他的信仰力就会减少,这样持续下去,香火就会越来越不旺盛。 相信神族和他们一样,大部分都是依赖百姓的香火或者赋税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的。 除非…… “这条龙该不会背后受谁指使吧?” 萧怀舟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这个猜测也完全没有实际的东西可以站稳脚跟。 但这一个猜测,一下子就点醒了谢春山。 自古修仙之人,本可御万物。 诸如龙神这样的地神,其实并没有高贵到哪里去。 说好听点称呼他为一声龙神。 说难听点,他就是没有能够化龙的蛟蛇,因为没有办法化龙,而只能留在下界的河水之中接受百姓的供奉。 以此修炼,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成为神。 所以充其量这只龙神只是个仿冒品,没有真正具有神格的话,就可以被修仙者们驾驭。 而整个这个人间,唯一可以驾驭龙神的就只有归云仙府了。 可是归云仙府之中能修炼到御万物的唯有一人。 谢春山不敢说。 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个人选,可是他越往那个人身上想,越觉得胆颤心惊。 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你在这儿等我,我一定会去把长生带回来。” 谢春山紧紧抿着嘴唇,任谁看他现在这副表情都知道是藏不住心事。 萧怀舟太了解谢春山了,尤其是这样稚嫩的谢春山。 只需要一个表情,他就能够知道谢春山联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王都的时候,谢春山的师弟谢长行跟他说过的对话。 谢长行说过,谢春山有一段无法释怀的往事,归云仙府的任何师弟们都不可以提起这件事。 而谢春山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师尊的惩罚,被长屿老祖捏碎灵府,折断仙骨,废弃一身修为逐出了归云仙府。 而谢长行字里行间不敢提及的,就是一场洪水。 萧怀舟当时就明白他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是谢春山的幻境! 确切的说是谢春山曾经经历过的一场洪水。 正是因为这场洪水,才给谢春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才让他与师父决裂,被逐出归云仙府。 才给了他与萧怀舟相逢的机会。 “我和你一起去。” 萧怀舟紧紧握住谢春山的手。 这一段既然是谢春山的回忆,也是谢春山不愿意提起不敢去面对的东西。 他就陪谢春山一起去面对。 “你留在这儿。”谢春山知道前路凶险,而萧怀舟只是一介凡人,不该和自己一同冒险。 “虽然我们已经和离了,但你难道没有仔细看吗,和离书上你还没有签字,做不得数。” 萧怀舟狡黠一笑。 “我们道侣之间本就该同生死共进退。” “谢春山,让我陪你。” 谢春山想要拒绝,可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熟悉感。 仿佛他等了这句话很久,仿佛他用尽一切,只为了等这么一句话,等这样一个人过来。 记忆里有道模糊的影子和眼前的人重合。 谢春山知道,他终于等到了。 “好,一起。” 百年前的谢道君与谢春山重合在一起。 萧怀舟释怀一笑。 他身上笼罩着谢春山的法力,在潜入水底的时候一点儿水也碰不着他。 谢春山一路面色凝重的往下面游,他刚才在岸上已经耗费了一半的法力,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和那头蛟蛇一战。 可不知为何,只要萧怀舟在他的身边,他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同生共死,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黄河底下的水域深不可测,谢春山几乎是燃尽了神行符,可是因为水流和蛟蛇的原因,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速度越慢,人越焦急。 因为长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在水下并不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那头蛟龙把他拐进去是为了什么? 直到游到黄河的最深处,才逐渐看见了江龙的洞穴。 蛟龙的洞穴位于悬崖峭壁的侧面,水流湍急,很难进去。 但这并不会难倒谢春山。 他掌心向上翻转,不过一瞬就已经发出一道破水符,湛蓝色的破水符在洞口绕了一圈,很快就分水而开。 谢春山与萧怀舟进去的时候,蛟龙正紧紧缠着长生,嘶嘶吐着蛇信子,似乎下一秒就会将长生吞进去。 而幼小的长生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即使是他心志再坚强,这时候也绷不住,一看见谢春山眼泪就唰的流了下来。 “谢道长,好可怕,快救我!” 见长生还能说话,谢春山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长生这条命是他悉心挽救的,他对长生的感情和对那些村民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若说那些村民在洪水中丧命,对于谢春山来说,最多是悔恨交加。 可若是长生死了,那便是痛彻心扉,肝胆欲裂了。 那头黑色的蛟龙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俩会追下来,他嘶嘶地吐了两下信子,片刻之后竟然口吐人言。 “谢春山,你不该跟下来。” 可见这头蛟龙果然是认得谢春山的。 萧怀舟诧异的扭头看向身边人,却见身边人眉头紧皱,完全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 “你知道这头蛟龙是谁指使的?” “知道。”谢春山语气平静。 “是谁?” 谢春山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无所畏惧的看向那头蛟龙,加重了语气。 “放开他,饶你不死。” 蛟龙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搞笑的笑话,猛地甩了甩尾巴,在幽暗的洞穴里激起了层层巨浪。 “谢春山,你要杀我?为一个凡人杀我?” 谢春山不为所动。 可萧怀舟却知道谢春山这句话是不对的。 姑且不说谢春山能不能打得过这头蛟龙,就说派这头蛟龙来的人多半是长屿老祖了。 蛟龙没有直接坦白,算是给了谢春山最大的面子,他不愿意撕破这层脸。 可若是谢春山执迷不悟的话,那头蛟龙倒也不介意让谢春山了解一下他自己的本事。 “最后一次,放开他。” ?谢春山话音刚落,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剑光直接从萧怀舟这一侧斩向蛟龙尾部。 蛟龙猝不及防,没想到谢春山真的会对他动手。 来不及躲闪之间,巨尾上已经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一下可惹怒了蛟龙。 “谢春山,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你是一点都体会不到,只知道任性妄为!” “我好歹也算是你们归云仙府半个长老,自你拜入归云仙府那一刻起,拿起修炼无情道的道签,就应该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路。” “你师父怜你天资卓越,不愿意浪费了你这天资,特意安排我来为你证道,今日只要钱塘镇村民皆死于洪灾,你最在意的人魂归地府,便可证你的无情之道!” “闭嘴!”谢春山脸上难得显出暴怒的神色。 蛟龙怀中的长生张着嘴,不可置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原来谢道长对他这般好,他的存在,就是用来给谢道长证道的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一时间,那些令人心动的往事,浮上长生心头。 谢春山在破庙里捡到他,那时候他衣不蔽体,浑身破破烂烂的。 谢道长脱下了自己那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白袍裹在他的身上,一点儿也不嫌他身上脏。 他以为那样出尘的一个人,会很在意干净的。 后来因为他浑身发烧,喂不进去药,谢道长一遍一遍拍着他的背,用手指抵住他的牙齿,往他嘴里面灌药。 因为他没有意识,甚至咬伤了谢道长的手指,可是谢道长完全没有怪过他。 再后来他在谢道长的照顾下终于恢复健康了,因为他的出生,来回村子的路上总会被那些村民们谩骂,原本从来都不和村民们红脸的谢道长竟然为了自己,回怼了村民。 甚至不给骂的最凶的村民看病。 虽然也只是两三天不给看,可长生永远觉得他在谢道长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无人可以替代。 谢春山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如今长生对他所有的信仰全都崩塌了,原来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这个飘逸出尘的仙长用来证无情道吗? 证无情道,就一定要用人命,用痛苦,用失去来交换吗? 那这样的无情道,修炼了又有什么意义? “大道无情,天道无情,若不能痛失所爱为你证无情之道,你如何能修得飞升?” 蛟龙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 萧怀舟扭头看向谢春山,只觉得谢春山真是可怜。 竟然会摊上一个这种冷酷无情的师父。 入归云仙府修什么道不都是发自本心的选择吗? 最后能不能修成这个,也是看个人的命运。 又怎可以用人力来插手? 就算最后谢春山,因为一整个钱塘镇的覆灭,因为长生的死而足以证道。 这样的道行又有什么意义,飞升成仙的谢春山又真的会快乐吗? 真的会理解何为大道无情吗? 谢春山却一手执剑,念出了最初的诛妖咒。 若此咒语落地,则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你既然祭出你的神魂之力,疯了,你们这些道士真的是一个比一个更疯!” 蛟龙长啸一声,但是却好像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他在逃离的那一瞬间,还是用巨大的蛇尾拍向了长生。 萧怀舟完全没有想到蛟龙竟然做得如此干净利索,毫不废话,还以为他还要多说几句台词什么的呢。 一个修行之人都无法承受龙尾的力量,更何况是一个年仅五六岁的孩子。 重重的尾巴狠狠的甩在了长生的身上,谢春山徒劳的伸出手。 那个从出生起就没有感受过父母疼爱的孩子,那个一路成长都是被人所嫌弃被人唾骂的孩子。 那个曾经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予谢春山身上,却被告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的可怜孩子。 瞪着大大的双眼,满脸泪水,含恨离开。 那最后看向谢春山的一眼,是该有多么绝望和悲伤。 萧怀舟忽然间就觉得心中发酸,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就好像是他自己,站在城门口,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曾经无比信任一个人,却转身就被伤害了自己。 他的影子与那个孩子逐渐重叠起来,是谁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这一刻,他完完全全可以感知到属于长生的悲伤。 谢春山从未如此狼狈过,批发踉跄奔上前,将那具小小的躯体搂在怀中。 至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就那么直挺挺的盯着谢春山。 一场证道,一场笑话。 萧怀舟愣愣的盯着眼前这一幕,一向巧舌如簧的他完全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他看到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谢春山身上慢慢往上升腾。 是金色的光芒,与谢春山所用的湛蓝色的法术,完全不一样。 这难道就是要飞升的光芒? 谢春山刚才被透支的仙力一点一点开始愈合,手上手臂上,腿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每一寸肌肤之下都有金光流转。 萧怀舟不敢言。 不敢喊他。 谢春山身上的金光越多,就证明上面钱塘镇死的人越多。 若真的是以这种方式来证道,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可事实证明,这个方式十分有效。 即使他们两个人身处黝黑的黄河水底,那道金黄色的天光依旧可以透过水面照在谢春山的身上。 似乎是在迎接他。 “谢春山?” 萧怀舟轻轻喊了他一声,用力捏了脸他们两交点的手指。 “我在,我不会走。” 谢春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然后单手支着手中长剑站起身来,白衣风骨即使是在幽暗的河底,也依旧不染尘埃。 “这无情道,不证也罢!” 一声低沉的嘶吼自谢春山口中流露出来,无数融入他身体的金光,几乎在一瞬间被逼出。 刚刚想要逃走的蛟龙颤颤巍巍回头:“疯子,你绝对是疯了!” 怎么会有人倒转自己体内所有的灵力,将明明可以助他飞升的功德金光全部驱散到体外。 看谢春山这副架势,手中使的是山河诀,估摸着是要倒转山河,将洪水全都收敛回来。 这可是逆天的行径,不仅他和长屿老祖所有的策划全都失了效,连谢春山自己也可能灰飞烟灭。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竟然不要飞升成仙的机会,要去救那些蝼蚁凡人。 疯子,大疯子。 蛟龙确认这点之后,头也不回的,仰天长啸,冲上水面。 他要在谢春山施展之前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以免陪着这个疯子一起葬送河底。 萧怀舟似乎也看穿了谢振山现在想要的举动,他捏着谢春山手心都几乎渗出了汗。 “谢春山?你要做什么……” 当年的你也是这般吗? 宁愿放弃飞升成仙的机会,也要救下钱塘这一镇的人。 萧怀舟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春山,看着谢春山,以一己之力翻江倒海,仙缘散尽。 死在他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萧怀舟突然有些惶恐。 若是谢春山死了,那些他对谢春山所有的恨,好像也跟着去了。 就在一切即将无法挽回的时候,忽然从天空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逆徒尔敢!” 萧怀舟仰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头顶原本正在被逆转的黄河水,忽然被人从中一劈两半,一道十分强盛的剑意从头顶跃然而下。 气势所过之处,飞石碎裂,游鱼爆体而亡,无一生机。 萧怀舟也被这巨大的法力冲击,震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好像还在幻境里。 只是这一次,他出现在了归云仙府。 还飘在半空中,以一种魂魄之体漂浮在那儿。 亲眼目睹了长屿老祖对谢春山的惩罚。 彼时的谢春山确实法力不够,至少他的师尊长屿老祖还是可以控制得住他。 然后就出现了十分叛逆的一幕。 长屿老祖问一句,谢春山否认一句。 “大道无情你可明白?” “不明白。” “钱塘镇不过一个小小村镇,你不该耿耿于怀。” “我该。” “人命都如蝼蚁,你还是不明白何为大道,为了成就这个大道,牺牲一个小小镇子的人无关紧要!” “我不服!”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见到少年模样的谢春山。 确切的说,应该是少年心性敢顶撞师尊的谢春山。 原来那冷漠古板的谢春山也有有血性的时候。 师父说一句他顶一句。 但是长屿老祖的话他也不敢认同。 什么叫为了大道就可以牺牲一个镇子,难道镇子里村民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你可知天下苍生有多少人?紧紧是一个镇子,牺牲便牺牲了,若你能得成大道,自可以匡扶众生!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必然要有牺牲,牺牲一个钱塘镇,换你成就大道,拯救苍生,本就是十分值得的!” 长屿老祖怒其不争。 谢春山虽然跪在那儿,却腰杆笔直,一点儿也没有屈服。 他朗声,语气执着,“若我连一个钱塘镇都庇佑不了,又何谈去庇佑苍生?” “竖子!执迷不悟!”长屿老祖甩了甩袖袍,“今日起罚你去思过涯罚跪百年,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那长生呢?” “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能管得到旁人,不过是一介孤魂野鬼,怨气再大过个百年也就魂飞魄散了,你与他永无相见之期!” 谢春山听到这话,面色惨白。 永无相见之期,这个惩罚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长生死前怨气冲天,一个因他而死的小生命,很有可能就此化为孤魂厉鬼,为祸人间。 可谢春山去不了,他不能替长生超度。 甚至不能再见长生一面,不能将它小小的躯体埋于黄土之中。 让他连死都做不到入土为安。 连萧怀舟都觉得长屿老祖过于冷酷无情了。 谢春山就这样被关在思过崖,无水无粮,无人来看望。 可他依旧挺着他的腰杆,坐在石头上冥想。 他不觉得他有错,萧怀舟也不觉得他有错。 春秋冬夏,日月交替 萧怀舟也不知道在这幻境里陪了谢春山多久。 直到百年之期已过。 谢春山还是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长屿老祖的声音自天外飘来:“你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这一次比上一次温和多了。 谢春山闭目不语,一言不发。 “你还不知错?” “徒儿没错。” 这一次谢春山身体动了动,眼神却比当初更加坚毅。 萧怀舟这才恍然发觉,这百年之期里谢春山好像磨练了自己的心智。 终于变回了那个自己所认识的熟悉的谢春山了。 如同高悬明月,不染尘埃。 “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你不配为我归云仙府的弟子,今日起我就废掉你所有功法,将你逐出归云仙府!” 萧怀舟没有看见长屿老祖是怎么出手的,只能看见谢春山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袍上渐渐晕出一片又一片血迹。 像开出的一朵又一朵花。 而在血迹之后,钢海铁骨铮铮的谢春山几乎是瞬间开败。 他的指骨腿骨全都被无形的威压碾碎,湛蓝色的仙骨,一寸一寸从他身后剥离。 最重要的灵府,像一颗蓝色的水球,藏于他的腹中。 也被看不见的一双手狠狠捏碎。 谢春山就这样一步一步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他初遇谢春山的模样。 跌落泥潭,狼狈不堪。 原来在他没有认识他之前,谢春山竟然会过得这般惨烈。 萧怀舟从幻梦中猛然惊醒,一下就对上了顾亭安关切的眼神。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说我早就从那个里面出来了,怎么你还一直昏迷不醒?” 顾亭安细心的端上来一碗水,想要递到萧怀舟面前。 却被谢春山伸出的手阻止了。 顾亭安比划了两下,感觉自己应该是打不过谢春山的,只能悻悻的放下水碗,将一切交给谢春山。 谢春山用勺子勺起了一勺水,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放到萧怀舟的唇齿边。 萧怀舟怔怔的盯着他,没有张嘴。 他还沉溺在那个幻境中,也许是因为顾亭安没有见到归云仙府的场景,所以才会提前醒来。 可是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所有有关谢春山的过往。 他看见了那个拥有着血性的少年修仙者,是如何一步一步被师父逼上绝境,被所有的师弟们误解。 却最终还是坚持自己的道心。 长屿老祖或许什么都错了,但有一点没有错。 他没有看错谢春山。 谢春山确实是道心坚韧,无法改变。 “不喝?不是你说的,和离书我还没有签字,做不得数。” 谢春山语气淡然。 可是每一个字都在告诉萧怀舟,他完完全全记得幻境里发生的事情。 还有他自称自己是谢春山道侣的这件事。 萧怀舟:“……”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找个墙缝钻进去。 这该死的幻境。 还是赶紧找个话题岔开。 萧怀舟顿了顿,找补道:“长生后来怎么样了,我们在钱塘镇看到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就是长生?” 谢春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执念不灭,化身为灵,永永远远守候在他出生的地方等一个不会再来的人。” 谢春山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可萧怀舟却偷偷打量着眼前人的表情。 好怪,再看一眼。 为什么现在的谢春山对长生好像没有那么多感情呢? “那我们看到的脏东西就是长生了?”萧怀舟还是觉得很奇怪,如果说那个人真的是长生的话,实在是让人十分惆怅。 你说长生永远被留在那里吧,总是让人觉得有几分无奈。 谢春山却沉默不言,因为这件事情他现在还不可以告诉萧怀舟,他的心中有一种很可怕的猜测,而且当年那个小男孩长生早就已经被他亲手埋葬了。 谢春山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萧怀舟,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将所有的疑惑全都化作了一声无言叹息。 不知道萧怀舟有没有发现长生与他的相似之处? 只是这种事情谢春山不愿意告诉萧怀舟,也属实觉得没有任何的必要。 前世就是前世,如果与今生联合在一起的话,只会让人徒增烦恼而已。 至于为什么,对于长生的死谢春山没有太多的动容。 萧怀舟不知道的是,长屿老祖千奇百怪的证道方式有很多。 长生只是其中一个。 谢春山很担心自己的猜测,成为真实的现状。 如果萧怀舟也是一种证道方式。 那么他的师尊是真的疯了,彻头彻尾的疯了。 “你们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顾亭安很显然已经被抛弃在状况之外,因为错过那最后一个幻境,所以他一点也不明白他们俩之间在说些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叫长生的小男孩而已,有什么没有办法说的吗? 萧怀舟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和谢春山继续纠结下去,他看明白了谢春山欲言又止的表情,心想谢春山终究是变成了现在的谢春山,总有一些瞒着他的东西不让他知道。 但目前他们应该把所有的重点放在现在的钱塘镇即将迎来的水患上。 “如果说钱塘镇的水患是龙神在作祟的话?那么难道这一世的水患也是因为龙神?” 萧怀舟有些无法理解,这一世谢春山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钱塘镇。 为什么那条恶龙还会选择掀起洪灾呢?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个时间谢春山还在他的萧王府里养伤。 更加不可能来到这个所谓的钱塘镇,也不可能与钱塘镇的百姓之间有任何的感情牵扯,更不可能遇到一个叫做长生的小男孩。 即使这个龙神继续扰乱民间秩序的话,也绝对轮不到谢春山来管这件事。 所以为什么还会出现如同前世一样的情况呢? 钱塘镇的水位线,还有终日连绵的大雨,再加上十分坚固,原本不可能决堤的堤坝。 这些所有一切情况加起来都和幻境里发大水之前的预兆一模一样,而且是这个时间段也确实发了一场洪灾,让数百万百姓受害。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谢春山。 萧怀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站在他身侧的谢春山心里却十分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春山不说,萧怀舟也就不问。 顾亭安还停留在自己被那法术罩子罩了,转了好几个圈,正天昏地暗胸口不舒服的时候。 “行了,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赶紧把这个水患解决掉,我要回我的大营里去躺一躺。” 顾亭安说的是真的,他现在翻江倒海只想吐。 谢春山公报私仇,他可算是记下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还是白日的钱塘镇,他们三个人从幻境里出来之后就来到了钱塘镇镇子外面的客栈里。 白日的钱塘镇与平时并没有任何的差别,任谁都不能想到,在入夜之后,钱塘镇里这些村民都会变了一副模样,像被什么东西梦魇着了。 萧怀舟知道那个小男孩长生才是一切的源头,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长生死去之后,谢春山分明一早就回了归云仙府,仅仅单凭一个长生,又如何将钱塘镇变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可是他也清楚,谢春山绝对不会跟他说。 如今最重要的是确实是如同顾亭安所说,赶紧解决现在钱塘镇的水患才是最重要的。 萧怀舟和谢春山对视一眼。 他们俩之间本就不需要说话,就不知为何天然有着一种十足的默契。 “下水去看一看就可以了,如果水下真的有龙神的话,只要止住了龙神就不可能再发生水患。” 萧怀舟想起了幻境之中可以无所不能的谢春山,又看像现在只需要稍微动一动就需要嗑药的谢春山。 为什么他遇到的谢春山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呢? “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若是有的话你再下去。” 这一次谢春山并没有反驳他。 萧怀舟不疑有他,突然从幻境之中出来的谢春山,似乎变得乖巧了一些。 该不会是因为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曾经也是个有血性的少年,现在觉得不太好意思吧。 他也不去过多调侃谢春山,而是凭着记忆中的模样慢慢潜入黄河水深处。 只要能在同样的地方找到那个东西,看见洞穴里的龙神,就能证明前世钱塘江的水患,也是这头恶龙在作祟。 目送萧怀舟跳下河里,顾亭安指了指他离去的背影,问谢春山:“这不是你的风格啊,怎么?你没有去陪他吗?” 谢春山抿着嘴巴不说话,而是转身慢慢在已经坍塌的破庙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尽管道袍全都被弄脏了,手上也被割裂了不少口子,但谢春山一直没有停止他的动作。 顾亭安很好奇跟过去,却见谢春山好不容易从废墟深处挖出了一幅破破烂烂的画。 这幅画卷他们之前在破庙里见过。 没有坍塌之前,这幅画卷挂在空荡荡的神龛背后。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了,然后画卷破破烂烂的,所以他们路过的时候并没有多看这幅画卷一眼。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幅画卷里画的,应该是原来高坐在神龛上的受人供奉的神。 所以没有人看见这幅画卷上画的真真正正是谁? 当谢春山将画卷妥贴拿出来,轻柔的抚去画卷上的尘埃的时候。 顾亭安才瞧了一个清清楚楚。 画卷上画了一个小男孩,确切的说是一个小男孩的背影。 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这不就是之前钱塘镇那个长生吗? 顾亭安诡异的看向谢春山。 却见谢春山慎重地将那幅画卷交在了自己手里。 “若我有一天离去,萧怀舟就拜托你了。” 这是? 情敌一下子就开始托孤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顾亭安盯着那幅画卷很久,却并没有亲手接过来。 他虽然没有看到幻境后面的往事,可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萧怀舟和谢春山之间的关系,远不如他肉眼看到的那样简单。 谢春山默认萧怀舟是他的私人物品,可如今却又举着一个小男孩的画像交给自己。 这个小男孩长生和萧怀舟有什么关系吗? “萧四就是长生吧?我在幻境里看到长生的眉眼,怎么说我也是和萧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这个人啊平日里虽然没有什么长处,可胜在记忆力好,我记得萧四小时候的样子,他和长生长得一模一样。” 顾亭安这话并不是全无根据。 他之所以一直悄悄跟踪着长生那个脏东西,而没有选择直接来找个道士,将这小家伙绳之以法,以免祸害军营。 就是因为他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这个脏东西长得跟萧四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除非长生跟萧四之间有着让人想不到的关系。 顾亭安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毕竟刚才他们经历的幻境是千年之前发生的,当然也可能不到千年,只是数百年之前。 但他们身为凡人,心里也清楚会有轮回。 长生和萧四或许只是一场轮回。 尤其是刚才谢春山欲言又止的态度,和故意支开萧怀舟的意图。 还有那幅画卷。 那副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去仔细观察,谢春山却笃信那幅画卷上画的是长生。 谢春山一定知道什么。 “长生确实是萧怀舟的前世。只是与现在的萧怀舟没有任何关系。” 谢春山终是紧紧捏着手中的画卷,把真相全部摊开。 他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萧怀舟,有着私心。 长生终究是因他而死,而在长生临死之前,也对自己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长生死的时候,他也有过不甘,所以曾经施展法术,强制将长生的魂魄留在了钱塘镇。 他当时想要留下长生的魂魄,是因为他知道归云仙府有起死回生之术,原本他想要上山去求他的师尊,教他此术法。 以弥补他对长生造成的遗憾。 可当他上山之后,亲耳从师父口中听到师父说,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 谢春山就知道,自己错了。 错的很离谱。 师父最希望的就是长生可以去死,又怎么会真的帮助自己救长生? 所以他为了不让师父发现长生魂魄的存在,心甘情愿领了惩罚,待在思过崖百年。 没有想到长生被强留下的那一缕魂魄,因为怨气太重反而令钱塘镇出了事,钱塘镇的百姓一到晚上就会受到长生的怨气所笼罩,一日一日的逼向破庙,回到逼迫长生和谢春山去殉龙神的那一日。 为何是回到那一日。 谢春山也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他终究不是长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长生执着的是那一日。 难道是因为那一日,他第一次在那个破庙里抱住长生,告诉他不要害怕。 有他在。 故事兜兜转转,总不会让人知道所有的细节,就算是主角之一的谢春山,他也不明白为何钱塘镇会重复那一日。 或许长生是恨他的,又或许所有一切的安宁都是自那一日打破的。 所以产生的执念才停留在那一夜。 这些都不重要了,后来谢春山回到钱塘镇的时候,长生已经不见了,整个钱塘镇也已经恢复了往日宁河的模样。 唯独矗立在江水边的那座破庙里,还留下了那符他为长生所画的画像。 后来谢春山也曾施展过幽冥之术,想要问一问长生的魂魄去了哪里。 直到那日,他在王都遇到了萧怀舟。 依照他的性格,即使那天是换做任何人把他给捡回家,他也会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那人,避免与那个人产生任何因果。 可当他看到萧怀舟与长生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犹豫了。 他也动摇了。 他鬼使神差的留在了萧怀舟府上,日复一日的听那个少年为自己弹月琴。 因果不自知,风月难自持。 起初他留下来是因为与长生相似的那张脸,可后来他是真真切切的被萧怀舟感动,再到无法割舍。 如今看到这一场幻境,又看到重新启动的钱塘镇幻象。 谢春山终于明白当初的长生去了哪里。 原来兜兜转转,他那位好师尊还是选择用长生来证他的道。 大概是天命所归,长生永远是他渡不过的劫,抹不去的心魔。 如今心魔更甚,谢春山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继续留在萧怀舟的身边。 如果不能的话,那么顾亭安是唯一的值得托付的那个人。 顾亭安至少有能力保护萧怀舟。 谢春山将一切全都告知,顾亭安逐渐沉默下来。 原本他是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可当他亲眼经历过这一场幻境之后,一切就由不得他不信。 “那我原本军营里面失踪的将士呢?” 顾亭安还记挂着他那些失踪的军官。 其实不用谢春山告诉他,他心中也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那些将士大概也经历了同样的幻境,然后在破庙崩塌的时候掉入了滔滔黄河水中,无人生还。 他们之所以能够活着出来,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谢春山。 不停嗑药的谢春山。 顾亭安话音刚落,就瞧见谢春山慢吞吞的从袖口里掏出两粒药来,动作丝滑,流畅塞入自己嘴里。 顾亭安:“……” 萧怀舟竟然喜欢嗑药的…… 就在他们两个人对话的时候,萧怀舟自湍急水流中探了个脑袋:“我真的在下面看见了那条龙,果然是那个家伙在水底作祟,可是这一世你根本就不在钱塘镇,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顾亭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虽然刚才他已经从谢春山的口中听到了前因后果,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当时的主角是谢春山与长生两个人。 如今钱塘镇他们只是刚刚到来,可是恶龙已经作祟了很长时间。 谢春山刚吃了两粒药,法术逐渐恢复了三成。 如今的他与昔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紧紧是三成法力也已经远超当初钱塘镇的谢春山了。 “抓他上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谢春山话音刚落,人已经原地消失不见。 等到萧怀舟慢吞吞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远处忽然电闪雷鸣。 云层之间好像被闪电劈开了一条很大的缝隙,云层之间一条巨大的尾巴若隐若现,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可是那条巨龙无所遁形,剑光与闪电几乎同时落下,狠狠的斩在那条巨龙身体上。 随着一声冲入云霄的哀鸣,庞大的黑龙形状在云层之中忽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从云间跌落的一道黑色身影。 几乎是整个人五体投地的趴在萧怀舟面前。 顾亭安往后退了两步,生怕那人身上砸出来的血溅脏了自己的铠甲。 掉下来的那个家伙果然不是个正常人,从那么高的云端摔下来也没有受伤,甚至一点血迹都没有。 唯一的伤口就是背上被谢春山的剑斩出的一道口子。 那道口子并没有流血,而是不停的往外散发着黑气。 这黑气就是谢春山之前曾经多次见到的东西。 在东夷见过,在神庙见过,在萧怀舟伤口上见过,在故里祁身上也见过。 可以说是阴魂不散。 这黑气来源于这条黑龙背后,看得出来是土生土长的。 所以那些黑气全都与这条黑龙有关。 掉下来的黑龙已经化作人形了,除了头上还有两个尖锐的黑色的角之外,与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长得凶残了一点,粗犷了一点以外。 “你再这样对我动手动脚,我一定去找你师父告状!” 黑龙拿手指着谢春山,一脸不服的模样。 然后剑光一过,刚才竖起来的那根手指,就被谢春山一剑削了下来。 黑龙:“……” 刚才还十分猖狂的黑龙,立刻捂着断掉的手指默默垂下头:“你抓我上来想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虽然还没有化成真正的龙,但好歹也比地上那些个蛟蛇高贵了不少,再加上活了这么多年,本身就有一些本事在身上的。 虽然被斩了一根手指头,又被扎了一剑,但是他的自愈能力惊人。 不需要一个月工夫,他的手指头又会重新长出来。 但是这种断指之痛,作为一个识时务的黑龙,他绝对不想再尝试一次。 谢春山见他屈服,将目光递给了站在那儿不说话的萧怀舟。 萧怀舟也是第一次瞧见由龙化成人的形状,不免有些惊奇。 可是一想到就是这条恶龙掀翻了钱塘镇,让那些百姓们民不聊生,害他们王朝损失了数百万银两,又销毁了万亩良田。 他就恨不得让谢春山将这条龙整个剁成八块。 不得不说谢春山和萧怀舟之间还是很有默契的。 萧怀舟只是一个愤恨的眼神,谢春山就已经提起了手中长剑。 那头蛟龙立刻抱住自己的脑袋:“冤有头债有主啊,我还没有掀起洪水呢,再说我是被人胁迫的,你们要是心里不爽,应该去找那个人不该找我。” “谁胁迫了你?” 萧怀舟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还能有谁胁迫这条黑龙? 除了谢春山那个妄想要成就大道的师尊之外,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黑龙抱着脑袋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萧怀舟一眼,小声委屈巴巴说道:“那人跟你长得还有几分相像,你该不会是在套我话吧?” 萧怀舟眯了眯眼睛,有些吃惊。 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人除了长生,就只有他那两位兄弟了。 莫非是? “那人叫萧长翊,自称大雍朝的二皇子。” 顾亭安一脸诧异,扭过头来看向萧怀舟。 萧怀舟自己也没有从这个事情中间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会是萧长翊?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会要挟得了你?” ?黑龙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尽管谢春山手持长剑,充满威胁,但那条黑龙就是硬着脖子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黑龙虽然之前怂了一点,但是大抵还是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萧长翊以凡人之躯想要威慑一个已经半步飞升的黑龙,如果不是有高人在他背后指点的话,以萧长翊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的。 萧怀舟与谢春山对视一眼,就知道接下来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有的人他愿意告诉你,那是因为他可以抖出的那个人无关紧要。 剩下的他不愿意告诉你的,就算你现在把这头黑龙给杀了,他也绝对不会说。 萧怀舟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黑龙:“那我换个方式问你,萧长翊要你做什么?” “这总可以说了吧,我只想知道我这位好二哥到底要干什么。” 萧长翊需要掀动钱塘镇的洪灾做什么? 这件事对于萧长翊来说有什么缘由呢。 黑龙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是把钱塘镇的大坝给捣毁了呗,我怎么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是你二哥,难道你不知道吗,或许他只是想要骗一点钱什么的。” 大坝捣毁,农田被淹没受灾。 朝廷自然会播下赈灾粮。 平常人都会这么想。 萧怀舟也难以免俗。 他忍不住想到前世钱塘镇大水过后,整个江南地区一片萧条的景象。 那个时候萧帝确实拨了大量的银子,几乎用空了国库用来赈灾。 而当时负责赈灾的人,似乎是萧长翊的手下。 萧怀舟当初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他和太子谁都没有觉得萧长翊会有威胁。 毕竟那个时候萧长翊已经去了东夷,他留下的人也在一点一点拔除干净,那些隐藏的颇深的,或者在不是很重要岗位上的,太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 却没有想到,萧长翊人虽然在东夷待着,心却惦记着朝堂。 那么大笔的赈灾银子,也不知最后有没有用在钱塘镇的堤坝上? 萧怀舟忍不住想起萧长翊起兵造反的时候。 也不知那数万将士的军需费用,是否有着赈灾银子中的一笔。 果然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原来前世他以为很是遗憾的水灾,竟然也是人为造成的。 萧长翊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自己篡位成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竟然不惜牺牲了数百万百姓。 顾亭安想通其中关节之后忍不住啐了黑龙一口。 助纣为虐的家伙。 “他要怎么处置?” 谢春山大概也猜到萧怀舟想到了什么。 “将他一并绑了,我要去找萧长翊对峙。” 萧怀舟抬头看向乌蒙蒙的天空。 刚才还倾盆而下的大雨好像在一瞬间停了,有天光顺着乌云的缝隙落下来,将刚才还有阴霾的钱塘镇照的透亮。 好似一切都好了起来。 萧怀舟神色有些凝重。 他不能再继续等下去,若是再任由萧长翊胡作非为下去,也不知道大雍朝几时会亡。 如今掌握了这样的一个证据,直接与萧长翊上朝堂对峙就是最好的结局。 有谢春山在,萧怀舟一点也不担心这头黑龙会临阵反悔。 毕竟他也是很了解归云仙府有搜魂术这种东西的。 谢春山如今谁都不惧,恰恰成为了他最好的助力。 想到这个,萧怀舟默默摸了摸怀里的和离书。 想着要不然还是哪一天悄咪咪撕了吧,可别再被谢春山拿出来做文章。 还有那封婚书,一并销毁了。 正这么想着,萧怀舟手中捏着的那张薄薄的和离书,忽然就不见了。 萧怀舟:“???” 一抬眼。 发现谢春山站在他背后,神色平静的叠着那张和离书。 整整齐齐叠成了一个小豆腐形状,然后放入胸前的衣襟内。 萧怀舟:“……” 好家伙,婚书和和离书谢春山都收起来了。 这家伙是在幻境里面记了仇吧? 他们一行三个人没有在钱塘镇多做停留,萧怀舟因为幻境里见到长生的原因,在破庙的废墟面前简单的立了一个衣冠冢。 他一直记得幻境里,谢春山在归云仙府思过崖痛不欲生的一百年。 每一日谢春山都会在崖壁上刻上长生的名字。 长生长生。 他虽然给自己起名叫长生,可最终却只活了短短的五六岁。 谢春山那一百年,最执念的就是无法给长生超度。 萧怀舟虽然知道一个衣冠冢并不代表什么,但他们王都一直有这种说法。 若是人死之后连一个衣冠冢都没有,就会化作孤魂野鬼,孤零零的游荡在人世间。 所以他想尽尽自己的心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衣冠冢。 谢春山漠然的看着他做眼前这一切,一言不发没有揭穿。 只有顾亭安跟憋不住话似的,欲言又止,每一次想告诉萧怀舟真相的时候又被谢春山狠狠的瞪了一眼。 顾亭安缩了缩脖子。 算了算了,既然人家都把萧怀舟让给他了,这种事情就由着谢春山吧。 处理了黄河底下那头黑龙的事情,很快从开春以来到现在连绵不绝的雨水就慢慢停了。 百姓不知道为何原因,只知道高高筑起祭台去感谢上苍。 一路回王都的路上,萧怀舟看着那些被百姓建起来跪谢上苍的祭台,心中是说不出的感慨。 有时候做一个“愚民”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愿来生他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整日里看着天气吃饭。 日常拜神敬鬼,永不了解事情真相。 钱塘镇距离王都并不是很远,快马加鞭的话,七日便可以抵达。 萧怀舟他们走的慢了些,因为押送着黑龙,未免提前让萧长翊起疑,几乎都没有走正道。 而且顾亭安的兵马并没有收到回都城的旨意,轻易妄动的话很容易背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但是因为要回去对付萧长翊,萧怀舟需要做好充足准备,毕竟不知道萧长翊背后还有多少张牌没有亮出来。 所以思虑再三,萧怀舟还是决定让顾亭安带着兵马悄悄跟在后面,以免出现变故。 也不知是萧长翊完全没有起疑,还是萧怀舟做的隐蔽。 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的,没有出现任何变故。 萧怀舟回到都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将这些东西告诉了太子。 当夜太子府的油灯亮了一整晚都没有熄灭。 萧怀舟回来的消息并没有通告大家,连萧帝都以为他还在东夷。 第二天晨光微熹的时候,太子就悄悄的进了宫 萧怀舟与太子商量,并没有准备将这件事大肆宣扬。 由太子进宫把所有的事情通报给萧帝,避过明贵妃的眼线,提前告知大臣和萧帝。 而另一头,让萧怀舟先持着太子手谕派兵围了萧长翊的府邸。 太子虽一直持着怀柔政策,但若是真的有人陷害他的胞弟,至黎民百姓于不顾的话。 他还是会雷厉风行将此人除掉。 哪怕是他的兄弟。 萧怀舟曾经问过太子,若是萧长翊不肯承认这件事怎么办? 太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下心肠。 “先就地诛杀,等父皇和明贵妃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 这也是萧怀舟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一直以为的优柔寡断的太子哥哥,心中竟然也有着杀伐果断的一面。 王都城里的打更人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的敲着木梆子往家走。 天色亮了之后就不需要打更,原本寂静的苍梧大道上,慢慢也有店铺打开木门折叠开张的声音。 一切安安静静,好似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萧长翊引入黑暗的二皇子府门口,一列一列穿着黑甲的战士悄无声息的拎着兵器,将足足有三人高的院墙团团围住。 就算是一只飞鸟,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萧长翊的府邸。 萧怀舟坐在自己久违的豪华马车中,神色平静的给自己煮了一杯茶。 终于到了这一刻。 虽然看起来在表面上,他与萧长翊并没有产生任何的摩擦。 也没有想象中的兵戈相向。 可只有萧怀舟自己知道,他重生以来这一路惊心动魄走到这里有多么艰难。 茶水在红泥炭炉上慢慢沸腾,氤氲起来的雾气将萧怀舟的眉眼都遮去,看不太真切。 萧怀舟默默回头看向马车后面捆着的那条黑龙。 黑龙化为人形,整个人蹲在囚车中。 其实木质的囚车根本困不住黑龙,能困住他的是他身上一道道捆仙锁。 捆仙锁上毫无疑问是谢春山亲手画下的符咒。 只是那黑龙即使已经沦为阶下囚,脸上却一点儿其他表情都没有。 反倒是对站在一旁守着他的谢春山颇有兴趣。 那表情,不像是对谢春山本人感兴趣。 好像是在透过谢春山看另一个人一样。 萧怀舟冷不丁想到,自从从幻境中出来之后,谢春山的脾气就好像没有往日一般冷静自持。 甚至连对付黑龙,也是一剑困住,毫不犹豫。 起初萧怀舟以为谢春山是因为再一次经历了幻境里长生的死去,才会觉得痛彻心扉,将所有的仇恨都迁怒在黑龙的身上。 可随着温水煮茶慢慢的翻滚,他好像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可这琢磨不定的缥缈意识又没办法让人抓住。 就在萧怀舟想要细细探究的时候,安静的王府大门,被人从里面拔掉了门栓。 “吱呀”一声,厚重的花梨木大门被人从里之外慢慢拉开。 萧怀舟原以为开门的会是王府管家。 可没想到,萧长翊整齐穿戴着属于皇子该有的所有配饰。 似笑非笑站在门口,那笑意只是浅薄的挂在脸上。 越往下看越是冰凉。 “老四你可真让我失望,等你那么久,到现在才来。” 作者有话说: 二哥:终于到我的戏份了! 萧怀舟:是终于到你的死期了! 第50章 萧长翊那是一点也不害怕。 萧怀舟带过来的数千兵马,还有城外埋伏着的几万兵马,对于萧长翊来说似乎完全都不过眼。 他们兄弟二人站在那儿,隔着两世的时光对视。 萧怀舟承认,上辈子他并没有仔仔细细瞧过萧长翊一眼,他总觉得这个人是明贵妃的孩子,而他十分讨厌明贵妃。 所以他也十分讨厌萧长翊。 萧长翊和明贵妃一样,爱耍心眼,爱搬弄是非,爱权利,爱美食,爱美酒,爱金银珠宝。 爱着人世间一切会让人不平等的东西。 唯独学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所以他总是不想要见到萧长翊,甚至是很抵触自己这个二哥。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萧长翊最后所做的那些事真让人恶心。 萧怀舟忍住心里的不适,也懒得和萧长翊继续周旋。 “二哥既然能看得出来我车里载的是谁,不如直接跟我进宫请罪去吧,或许看在明贵妃的份上,父皇会留你一个全尸。” 萧长翊依旧似笑非笑站在那儿。 那笑容无法直达眼底,像是指虚伪的存在于表面上。 “你从没来过我的府上,不进来喝杯茶吗?” 萧怀舟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萧长翊自顾自的让开了一条路,伸出自己的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萧怀舟不为所动。 毕竟死到临头总是想要耍一些花招的。 可萧长翊却也不徐不疾:“我早上还没有给我的鱼儿喂食,你要是不进来你就在这等我,钓完这一场鱼我才会跟你进宫。” 萧长翊说完就自顾自的回到了府里,萧怀舟站在后面犹豫了半响。 最终还是抬脚跟了进去。 有谢春山在,他倒什么都不害怕。 他只是担心萧长翊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逃跑。 这个家伙滑如泥鳅,要是让他跑掉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把他重新抓回来。 萧怀舟才不相信有人会在死到临头的时候只惦记着自己的鱼。 但是现在圣旨还没有降下来,即使他现在捏着太子的旨意,可萧长翊终究是太子的弟弟,违抗太子旨意也不是什么大事。 萧怀舟并不想在这条街道上和萧长翊动手。 他们俩若是在百姓面前动起手来,第二天也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 任何谣言都有可能会对太子不利。 萧怀舟更希望萧长翊能够主动认清形势,束手就擒。 谢春山先他一步跟了进去,但只是简单的用灵力查看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动。 在确认整个王府里确实没有多少兵马,甚至除了洒扫的下人和账房先生以外,连萧长翊的幕僚都没有。 他就好像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王府里,连个后妃也没有。 确认王府里面没有任何符咒迹象之后,谢春山这才往后退了一步,让萧怀舟先行。 没有陷进,萧长翊该不会真的是回去喂鱼吧? 萧怀舟踏过悠长的回廊,缓缓走到萧长翊喂鱼的亭子中央。 萧长翊手里捏了一把鱼食,身侧放着几根长短形状都不一样的钓竿,连中间的石桌上都整齐划一排着各式各样的鱼钩。 自己喂养的鱼,自己又钓出来,萧长翊可真是口味独特。 萧怀舟静静的站在亭子外面不说话,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萧长翊的动作。 只见萧长翊习以为常地将手中的鱼食往外抛洒,吸引了一大片各色鲤鱼围着它的周围旋转。 这场景其实很好看,那些鱼因为经常被喂的原因一点儿也不怕人,反倒是一个个钻出脑袋来,十分亲近。 他们不知这个正在喂食的人,有一天也会亲手结束他们的性命。 等那群鲤鱼全都争抢结束之后,萧长翊才掸了掸手心的鱼食站起来。 似笑非笑盯着萧怀舟:“老四可知道钓鱼的乐趣?” 萧怀舟不接话。 萧长翊就自顾自说下去。 “你想要钓上来一条鱼,获得那种美妙的感觉,就必须要亲自将这些鱼喂的一个个鲜甜肥美,等他们觉得自己日子过好了,然后再抛下钩子。” “我就特别喜欢这种将人捧上云端再拽下来的感觉。” “看着昔日你十分信任的人在背后捅了你一刀,这一刻你才会觉得很有意义,你才会觉得不负此生,才能参悟些什么。” 萧怀舟依旧站在亭子外。 和萧长翊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萧长翊朝旁边挪了两步,一手拿起一个粗壮的钓竿,试探性的挂好鱼饵抛向水中。 刚才只吃了一半,没有吃尽兴的鱼儿闻到美食的味道,立刻蜂拥而上去争抢那个鱼饵。 可是鱼饵做得非常大,寻常体积的小鱼根本就没有办法咬得动。 只有一些身体庞大的鲤鱼,瞅准时机,一口咬下去。 萧长翊骤然提起杆子,庞大的鲤鱼一下子被勾住上颌,疯狂的甩动尾巴挣扎。 可这些都是徒劳无用的。 鲤鱼被稳稳的挂在钩子上,稳稳的脱离水面,飞向凉亭。 “你看,只有鱼饵够大,线足够长,你才能钓到大鱼。” 萧长翊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条被自己钓上来的大鲤鱼,唇齿之间都是薄凉。 “这便是放长线钓大鱼,今日二哥教你的,希望你到黄泉路上也能记得住。” 萧怀舟骤然睁开眼。 放长线,钓大鱼。 萧长翊现在分明才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萧怀舟望自己周身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什么有危险的东西。 莫非是萧长翊的缓兵之计,故意吓唬人。 “小时候我其实特别不喜欢你这个老四,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每个人都夸你玉雪可爱,我努力背书赶不上太子,可你只要轻轻松松往地上一坐,随便哭两声就可以免去所有的课业。” “那个时候我特别特别讨厌你,我觉得你凭什么,凭什么可以拥有那样多的东西,凭什么太子就只将你一个人当做弟弟,而我分明也是他的弟弟,他看我的眼神却好像看陌生人。” 萧长翊一点一点的收起鱼线,那条大鱼虽然在挣扎,可最终也没有办法逃掉被抓住的命运。 “然后父皇说要立太子,人选不是我。我倒觉得没什么,毕竟太子比我大。可是太傅之前教过,一个人想要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失去某样东西才能交换,我左思右想,太子他很快就要成为太子了,可是他失去了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失去,这不就打破了所谓的平衡吗?既然他没有失去,那我就应该做些什么让他失去。” 萧长翊终于将那条鱼给收了上了,体型庞大的红鲤鱼疲惫不堪的在凉亭青石砖上扑腾着,溅出了许多水渍。 “我去找我的母妃,我告诉她我的打算,应该是她十分支持我,她也觉得人应该活得公平。” “就像我的母妃,她拥有父皇的宠爱,她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她却永远都没有办法和父皇并肩而立,因为她和父皇之间还差了一个人。那就是你的母后,当朝皇后。所以我的母妃她也拥有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像这样浅显的人生道理,一定要让太子明白才可以。” “既然母妃也同意,那我放手去做了。身为皇后,她拥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她的儿子也将成为未来的国君,她的人生如此完美会打破阴阳的平衡,所以只需要给她添上一抹不完美的一笔,这才不会扰乱平衡。” 见到萧长翊提到他的母后,萧怀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什么狗屁平衡,什么拥有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分明都是萧长翊自己见不得别人好,所以给自己找了一个伤害别人的借口。 萧长翊其人,同在太傅教育的时候,萧长翊就会经常顶撞太傅,他自己的思想永远和太傅不在一个频道上。 他经常抛出一些惊世骇俗的理论,可这些理论都是灭绝人性的。 比如前世的萧长翊,竟然能够残忍的做出杀掉故里祁这种事情来,甚至还会说出:反正目标是做这天下的主人,那么用什么手段由哪个国家统领这天下都没关系。 只要主人是他便可以。 所以他萧长翊会放任东夷的铁骑踏破自己的国家,烧杀抢掠自己的百姓,甚至手刃自己的亲兄弟。 萧怀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没有道德边界的人。 萧长翊甚至不配被称之为一个人。 “所以你就敢对我的母后动手?”萧怀舟冷笑。 当年那场长宁宫之变,萧怀舟虽然心里知道谁是凶手,可是因为萧帝的偏袒,又因为群臣关于去子留母的奏折。 所有的人都没有再去追究是谁伤害了皇后,又是谁敢在太子登基大典上做这样的事情。 一切悄无声息的发生,母后就那样悄然死在历史长河中,如同一滴不起眼的水花。 如今那个杀害母后的凶手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坦白这件事。 若不是顾及着太子的名声,萧怀舟现在就想要一刀杀了萧长翊。 “一个皇后而已,死便死了,有什么了不起?” 萧长翊冷笑。 挡着他的路的人都得死,别说是一个皇后,就算是萧帝,他也不在乎。 他确实不在乎。 前世他攻入王都的时候,恰逢太子庆祝第一个孩子的出生。 看啊,那人坐拥万里江山,甚至没有任何波澜的就可以或者天下的主人。 还拥有了第一个孩子。 这可一点也不平衡。 萧长翊当时就借着给太子庆祝的由头进了王都,他绞杀那个孩子的时候,小小的婴儿连脸上的皱褶都没有能够展开。 要当太子之位,就应该失去一个孩子。 这才叫公平。 不过这些,萧长翊完完全全都不记得。 不过是一个皇后而已。 萧怀舟听到这句真的是很想掐死萧长翊。 人命在他心中如同草芥,萧怀舟忍不住去回想前世太子一家如何被挂在城门口的。 好歹也是同一血脉下的兄弟,萧长翊那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留。 为了震慑大军,为了宣扬自己的功绩。 他竟然对一个刚出生不到三天的孩子下手。 还有其他王室的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才只有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开始的人生就这样戛然而止。 萧长翊完美的演绎了一把什么叫斩草除根。 所有萧氏王朝的孩子,一个都没有留下。 萧长翊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 萧怀舟从来都不知道,萧长翊的弱点是什么。 除了他这一池塘看的跟宝贝似的鱼,萧长翊似乎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 “我看二哥也只是一条普通人命而已,既然二哥觉得都不在乎,今日不如就将这条命给我,也好告慰我的母亲在天之灵。” 萧怀舟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直藏着的弓弩。 他不是想要立刻击杀萧长翊。 他只是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从进来到现在,谢春山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谢春山站在他的身后,宛如一桩木头。 若换作是从前,谢春山至少会抓住他冰凉的手,安抚他的情绪。 尤其是在提到他母后的时候。 可谢春山并没有。 萧怀舟不得不去想,定然是谢春山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不言不语站在那儿。 毕竟那头黑龙不是萧长翊一个人可以驱使得了的。 能够驱使黑龙,必须得有归云仙府的人。 而归云仙府之人,萧怀舟只见过两个。 一个是长屿老祖,另一个就是谢长行。 他们一个声名赫赫,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绝不会轻易下山。 而另一个一直喊着谢春山师兄,萧怀舟不了解谢长行,可他经历过一世之后,已经习惯性的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周围的人。 所以谢春山不言不语,多半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萧怀舟要先做好自保的打算。 萧怀舟仰头看向萧长翊,只看见他这位二哥站在一汪莲池中央,一举一动间其实都十分的优雅,就连喂鱼也如同一个贵妇一般,举手投足,礼数周全。 可那深深的池水之下,是否会藏着什么暗涌,又是否会有埋伏,都无人知晓。 毕竟萧长翊实在是太淡定了。 换做任何一个今日被围堵的人,都绝对不可能束手就擒,至少也会千方百计的逃掉。 可萧长翊并没有,他不仅打开大门放所有人进来,甚至还不紧不慢的喂了自己的鱼。 顺手钓了一条红鲤鱼上来。 这种闲情逸致哪是一个将死之人该做的? 萧怀舟捏好藏在背后的弓箭,悄然看了一眼谢春山。 “可有什么不对?” 谢春山偏过头,目光沉静的落在萧怀舟脸上。 似乎是有些茫然,有些认不出眼前人。 可那种平静的感觉,又与谢春山没有差别。 萧怀舟已经习惯了,他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的模样,也知道谢春山若是不说话,多半是对这件事还没有什么把握。 他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亭子里萧长翊喂完了鱼,也钓完了鱼,却还没有药跟自己走的意思。 萧怀舟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二哥就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还是快些把事情了结了。” “这不是正在了结吗?” 萧长翊走到池塘边蹲下身,丝毫不在意身上的黑袍碰在水池中染湿了。 反倒是伸手舀了一捧水,将手掌反复搓洗干净。 “老四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可以驱使的了外面那头畜生?” 好奇。 但不是现在。 萧怀舟心里很清楚,继续与萧长翊纠缠下去的话,对自己绝对非常不利。 他就不应该进这个王府,应该直接让人绑了萧长翊,押送进皇宫里。 “你不好奇就算了,只是我看着天色,这时候父皇也应该起身了,你是不是觉得再过一刻钟圣旨就会下来,然后我就必须进皇宫去任你们宰割?” 萧长翊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萧怀舟来的时候天色还是雾蒙蒙,一点儿阳光都没有,因为太阳还没有升起。 而这时候天色已经很亮了,一抹十分漂亮的彩霞落在天边。 这是大雨停了之后,王都终于迎来的天气。 每一道彩霞都象征新的希望。 萧怀舟确实也是在等圣旨,最好的事情就是不与萧长翊兵戎相向,而是等待太子入宫成功拿到萧帝的圣旨,名正言顺的押送萧长翊入宫。 所以拖延时间,对于萧怀舟或者萧长来说,似乎是萧怀舟更有利一点。 萧怀舟不说话。 他决定站在这儿,任凭萧长翊再怎么挑拨或者说拿往事来攻击他,他都不接萧长翊任何的话茬子。 跟萧长翊多费唇舌是没有意义的。 萧怀舟转身打了个响指,刚才停留在王府外面的顾亭安立刻带了一队精兵冲进来。 将整个水榭楼台团团围住。 “二哥是自己走,还是我请人架着你走?” 萧怀舟退后一步,像刚才萧长翊一样让开了一条道路。 黑压压的士兵围绕着本就并不算宽敞的水榭,无形之中给大家带来了非常大的压力。 顾亭安是个藏不住脾气的主:“按我说你跟他废话这么长时间,还不如直接给我下道命令,老子立刻就把他捆了丢到囚车里,跟那头黑龙作伴。” “违令带兵进王都,当判斩立决。”萧长翊摇了摇头。 似乎是十分可惜的看向顾亭安:“原本还可以留你九族一命,可是还没来得及等我动手你倒自己先寻死了,顾亭安啊顾亭安,黄泉路上你可别走太快,免得我这位四弟跟不上你的脚步。” 萧怀舟想起来,前世也差不多是这段时间,萧长翊开始收集一些伪证对顾家军下手。 只是因为萧帝念及顾家军的功绩,前世只判了三族,还是给顾家留了一些族人的。 “死到临头,你怎么还有脸说我,怀舟下不去手,我可不会对你仁慈,来呀,兄弟们,给我把这位二皇子好好押下去,让他也享受享受当囚徒的滋味。” 天潢贵胄,不过如此。 那些个士兵都出生草莽,跃跃欲试的提着刀要上前。 萧长翊摊开肩膀,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几个黑甲士兵立刻提着手臂那么粗的缭铐走上前,将沉重的东西甩在萧长翊肩头。 萧长翊也不反抗,任凭士兵给他戴上手铐脚链一步一步拖着承重的东西往亭子外面走。 萧长翊越不反抗,萧怀舟就越觉得不对。 这就束手就擒了,这不是他这位二哥的风格呀。 可是所有的黑甲军都围在自己身边,连谢春山也站在自己身后。 萧长翊到底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除非是皇宫那边。 萧怀舟陷入沉思。 萧长翊拖着狭长的镣铐一步一步路过萧怀舟身侧。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 萧长翊忽然一笑。 “谢春山,怎么还不动手?” 萧怀舟:“?” 顾亭安:“???” 一直站在那悄无声息的谢春山,忽然眸色中多了几分狠厉。 无人看见他是怎么出剑的,又或许是王都城中不许用法术。 那柄曾经为萧怀舟大杀四方,逆天而行,于群臣眼中捅破天光逼停大雨的本命剑,悄无声息的刺进了萧怀舟的腹部。 一切快的十分惊人,又十分质朴。 没有一丝花俏,也没有一丝法术。 萧怀舟以为,这一世谢春山不会再对他刀剑相向。 可谢春山,眉眼漠然的一手握着剑柄,一手又往里扎了一下。 丝毫不见任何的怜惜之情。 谢春山整个人冷冰冰的站在那,血顺着他的剑柄一滴一滴滴落,落在黑色的道袍上,落在灰白的青石砖上。 “你疯了吗?谢春山??”顾亭安想要一把扯开谢春山,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担心现在拔出剑会伤了萧怀舟,可是谢春山刺入的部位,几乎可以说是一剑毙命。 萧怀舟流了很多血,奇怪的是那些血迹在滴落之后,开始诡异的蜿蜒成一条线,然后缓缓往上升。 顺着谢春山的剑身一路往上,像一条蛇一样游进谢春山的袖口。 确切的说,是袖口之下手腕的皮肤。 那些血迹一点一点流入谢春山的皮肤之下。 不知是为何原因。 顾亭安上去也不是,不上去也不是,满脸怒火的瞪着萧长翊:“是不是你在搞鬼!” 可谢春山是谁呀,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听萧长翊的话。 但刚才明明,明明谢春山真的对萧怀舟出了手。 顾亭安正犹豫之间,谢春山忽然抽了力道,将手中本命长剑一把抽出来。 绵长的血柱瞬间呲了出来,萧怀舟浑身上下失了力,软绵绵的跌在青石砖上。 要不是顾亭安一把扶住,萧怀舟可能这会儿已经摔了。 顾亭安气不过,想要让黑甲军围的谢春山。 可萧怀舟却拦住了他发号施令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道。 “他不是谢春山……”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你居然敢捅我???(震惊脸)这才过情人节你就捅我??? 谢春山(手足无措)(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老婆,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下本开那个病弱世子的,是本甜文甜文! 第51章 站在自己眼前的那个,顶着谢春山的脸,用着谢春山的本命剑,甚至想要杀了自己的人。 绝不是谢春山。 绝不可能是谢春山。 一直以来,萧怀舟以为谢春山进入王府之后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发现了王府里暗藏的杀机,又或者说是因为小心谨慎。 可是他再仔细回想一下才发现,原来早就从一开始,从他们从幻境里离开的时候,谢春山那具身体里似乎就换了一个人。 萧怀舟曾经感慨过,为什么从幻境里出来之后谢春山忽然就变得有些暴躁了。 要知道从前的谢春山,不管任何事情崩塌于他眼前,他都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可那一日在钱塘镇的谢春山,在斩杀黑龙的时候,暴躁无比,剑气凌厉磅礴。 并不像昔日谢春山的行为。 那个时候,萧怀舟只是怀疑谢春山被幻境给刺激了,调动起了前世不想回忆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疯癫。 可现在仔细一想,怕是那个时候谢春山就已经受制于人。 或者说,是他们修仙者所说的神魂受制于人。 顾亭安大吃一惊:“他不是谢春山?那他是谁?” 可萧怀舟并没有来得及给他回答。 他实在是失血太多了,整个人陷入沉沉的灰暗中。 萧王府外面的树叶因为人频繁的走动簌簌而落。 已经空了数个月的萧王府,这会儿灯火通明。 下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手里端着一盆又一盆的清水。 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那盆清水已然变成了深红色。 几乎王都的医师都被叫来了萧王府,一个一个接着跪在府门前等待进去。 而之前进去的每一个都是被踹出来的。 大家心里跪在那儿都知道可能出了事,身体颤颤巍巍的也不敢抬头看。 众所周知,萧怀舟萧四公子是当今太子最疼爱的那个胞弟。 可是萧四公子一回到王都就被人重伤,听说被一剑穿胸性命不保,流了好多的血。 太子震怒,匆匆从皇宫中赶出来,一直站在萧王府的庭院内不肯挪步。 别说是王都城的医师了,就算是皇宫内所有的太医也都被太子请了过来。 可惜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眼见着一捧捧血被端出,太子原来温文尔雅的神情逐渐变得暴躁。 若是世界上能有一个人会让太子失态,那遍只有萧怀舟了。 太子想了半天,看见诸位太医还是束手无策,他面色犹豫。 最终还是让下人拿来了一支令箭。 那只令箭被保存的很好,封在盒子里,甚至用了漆蜡,一看就是封存它的人永远都不想要打开。 可今日不知为何,太子取来了这只令箭。 那是一只树枝模样的令箭,你说他是树枝吧,它偏偏能从太子手中飞向半空,在空中点燃。 你说他是令箭吧,可那明晃晃是一跟枯树枝。 无人知道太子放飞那跟树枝的心情,只能看见太子送出那枚令箭之后,好像有一点释然,又好像有一点难过。 当朝太子,有什么是值得他难过的吗? 萧怀舟昏迷的时候梦到了很多东西。 他梦到了长宁宫的树,还有母后派人给他做的甜点。 小时候他不喜欢吃甜的,总是爱挑一些酸的或者辣的吃,但那些东西太伤脾胃所以萧帝和母后总是不允许。 萧怀舟就会闹脾气,后来母后总是趁着萧帝上朝的时候偷偷命宫人给他做,稍微少放一些辣,吃的酸爽可口。 而那个时候太子和萧长翊其实也很好这一口,但是太子端庄自持。父皇不允许这个事情,他绝对不会去做。 所以每次太子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偷吃,露出羡慕的眼神,然后被发现之后又会端庄的坐起来目不斜视。 萧长翊就不一样了。 萧长翊会偷偷派人往他吃的东西里面加辣椒。 本来萧怀舟就嫌弃不太辣,萧长翊派人给他辣椒,他虽然发现了反而欢天喜地的,每一次都吃了个够本。 结果等父皇下朝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他因为辣椒吃多了而肿胀的双唇。 每到这种时候萧怀舟就会被大骂一顿,说他孺子不可教。 可这话。 萧怀舟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都快在耳朵里形成老茧了,自然是毫不在意的。 萧长翊也乐此不彼的继续陷害他。 不仅仅是萧长翊,还有明贵妃,总是打着喜欢他看他可爱的名义,将那些玩乐的东西带给他。 说到底还是想要误人子弟。 萧怀舟都全盘接收了,可是他当时天资太好,再加上还有太子的敦敦教诲,所以萧怀舟每日在这种攻势之下竟然也没有长歪,倒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他还梦见了谢春山。 他梦见谢春山提着一把染血的剑,满脸愧疚的站在他的床前。 那种心疼都要溢出来的模样,让萧怀舟胸口闷痛的很。 他知道那人不是谢春山。 谢春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伤他的。 他只是不知道那人是何时变成了谢春山的模样。 又或者说是他们修仙之人所说的,夺舍。 这期间迷雾重重,萧怀舟感觉自己正走进一个看不见的大网里。 可这道看不见的大网,无形之中困住了他。 让他无法脱身。 最可怕的是,萧怀舟梦见持剑的谢春山换了一张脸。 换成了长屿老祖的脸。 长屿老祖站在他的面前,拿手指着他,控诉他,说他毁了谢春山的无情道。 说他本该为谢春山证道。 萧怀舟低头一看,自己的一双手一双脚不知何时变小了,变成了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可他周围全都是滔天的洪水,他手足无措的坐在洪水中央。 他听见了长屿老祖的声音一刻不停的在自己耳边呼喊。 “为他证无情道,是你从出生到现在的天命。” “你早就该去死,只要你死了,谢春山就可以有千秋万载的寿命,谢春山就可以拯救天下苍生。” “以你一人之命,换一个三界太平,你该感谢自己的牺牲。” 证无情道,为何要用旁人的性命去证! 萧怀舟不理解,也不想明白这种恶毒的事情。 他想要辩解想要据理力争,他想要告诉长屿老祖,这件事情是不对的。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长屿老祖面目狰狞的朝他伸出手,像是摄住了他的神魂。 “去吧,去投胎去下一世吧,去下一世再为他证道!” 一股很大的推力将萧怀舟推了出去。 在洪水之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宛如无底洞一样将吸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萧怀舟睁开了迷茫的双眼。 他看见有人抱着他喜极而泣:“皇后,恭喜皇后是个小皇子,又是个小皇子。” 萧怀舟见到了他许久未见的母后,那时候的母后还十分的年轻,脸上还未爬上皱纹,带着笑意将自己抱过来。 “以后就叫你舟儿好不好,萧怀舟,舟儿。本宫只希望你岁岁平安,身如不系之舟,自由自在。” 那些属于母后对他美好前景的祝愿,一声一声回荡在雕梁画栋之上。 萧怀舟才意识到长屿老祖所说的下一世是什么意思。 下一世,他成了萧怀舟。 那么上一世,他难道是那个长生? 他的每一次难道都是为谢春山证道的吗? 天下怎会有这样的道? 萧怀舟满怀愤慨。 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顾亭安连忙上前拉住他:“还好你没死得成,不然我都要去给你烧纸了,免得你下次没东西花。” 萧怀舟撇了他一眼,刚想要出声问一下萧长翊怎么样了? 一股很痛苦的感觉从胸口蔓延上来。 他几乎咳的要把肺子都咳出来。 “你可别乱动了,谢春山那一剑穿透了你的肺腑,差一点儿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萧怀舟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只觉得自己气都快吸不过来了,从前胸到后背全都火辣辣的疼。 还低头一看就能看见自己胸口上布满了白色的纱布,被层层包裹的好像木乃伊一样。 而层层包裹之下都能看出印出来的血迹。 可见这道剑伤伤的有多厉害。 让萧怀舟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还能活下去? 就他这身娇体弱的样子,别说是被谢春山一剑穿透肺腑了,就算是被谢春山削掉一根手指头都有可能活不下去。 他竟然真的没死。 那一刻,他当时真的以为那一刻,谢春山是想要他的性命。 而事实上,谢春山也没有留后手。 “谢春山呢?” 萧怀舟勉强支起身子,看着顾亭安端过来的一碗汤药,他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拿过来一饮而尽。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没有当初这么娇贵的话,再苦的药他都能一把喝下去。 “能不能不要提他,太晦气了,我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反水。” 顾亭安啐了一口,从萧怀舟手里将药碗收了回来。 “我说过了,他不是谢春山。” 萧怀舟眯了眯眼睛,回忆起从他们进入王都之后,谢春山就一直没有怎么开口说话。 主要是谢道长高冷惯了,所以起初萧怀舟也没有怎么在意。 尤其谢春山在顾亭安面前几乎是都不说话的。 所以说大家都没有起疑。 可后来事情却不太对了,当谢春山朝自己刺出一剑的时候,萧怀舟彻彻底底落实了自己这个猜想。 那人要么不是谢春山。 要么就是被夺舍了。 而普天之下能够夺舍谢春山的人,就只有长屿老祖一个。 再联想到梦境里面长屿老祖对自己说出那些为谢春山证道的话。 萧怀舟几乎可以断定,伤自己的人绝对是长屿老祖。 不仅如此,萧怀舟也曾经听说过,她们归云仙府有一种证道的方式。 叫做杀妻证道。 细细想来,长屿老祖竟然会同意他与谢春山的婚书,甚至放谢春山下山来娶他。 这些原本从来都不可能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就像是无数条交织的线,虽然看起来杂乱找不到线头,可是当他们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最后交织在一起的时候。 你就能看到他们的交织点在哪里。 长屿老祖同意让谢春山和他成婚,就是为了让他成为谢春山的妻。 而当他成为了谢春山的妻,谢春山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杀妻证道。 一切只是为了成全一个无情道而已。 萧怀舟闭上眼睛,他虽然已经投胎转世,不再是前世的长生,可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长生那种当时绝望的心情。 原来这无情之道就是要杀了自己所爱之人,所所在乎之人,要灭了自己所有有感情的东西。 那这种破道,谁要去证? 这些细思极恐的东西让萧怀舟很担心谢春山的安危。 谢春山刺出的那一剑一开始确实是直接想要取他性命的,可后来明明必死的剑,却没有让他能够死。 谢春山一定是在努力摆脱长屿老祖控制,然后做出了一些什么伤害自己保全他性命的事情。 萧怀舟忍不住又想起了谢春山身上淡淡的药香。 那家伙该不会把所有的药全部一次性磕了吧? 那药真的不会伤身吗? 但现在无人可以给他答案。 顾亭安骂骂咧咧了好几声之后,外面就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 萧怀舟与顾亭安对视一眼,顾亭安冲他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太子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 萧怀舟只能硬着头皮乖乖回到被窝里,然后将自己浑身上下都盖得严严实实。 眼睛盯着头顶的纱账乖巧的等太子进来。 其实在去找萧长翊对峙之前,太子就已经强烈反对过萧怀舟做出如此冒进的事情。 萧长翊的把柄可以慢慢来弄,那头黑龙既然是重要人证的话,那么留在皇宫里也算是安全的。 然后抽一天上朝的时候,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当着群臣的面与萧长翊对峙。 至少人多不会伤了萧怀舟。 可萧怀舟没有能够同意。 萧怀舟想的是不愿意再让太子留下任何的污点。 上一辈子太子因为钱塘镇水患的事情,背上了太多的骂名,整日关在宫殿之中郁郁寡欢。 萧怀舟知道那不是因为太子的错,可身在其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太子,不仅群臣骂太子,连外面不知情的老百姓也会跟着唾骂太子。 太子二十多年勤勤恳恳的树立起来爱民如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在一夕之间崩塌。 换做任何人都接受不了的。 萧怀舟心疼他这位太子哥哥,而且他也知道群臣里面并不是全都站在太子背后的。 有很多说得上话的心腹大臣,背地里效忠的人是萧长翊。 一旦拿到堂前对峙,给了那些大臣说话的机会,太子未必能够占到优势。 甚至还可能被冠上一个残害手足的罪名。 所以萧怀舟一定要铤而走险,先制服了萧长翊再说。 后来太子终于是松了口,幸好有顾亭安的数千兵马陪着他一块儿去二皇子府。 可没想到即使他们准备的这样万全,萧怀舟最后还是深受重伤回来的。 伤他的人还是大家全都想不到的,谢春山。 何其讽刺。 太子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的,这会儿踏进萧王府的时候却满脸怒容。 “我派人去找谢春山了,但是翻遍了整个王都都没能找到他。” 跟在太子后面的还有许久未见的梁木生。 萧怀舟对于太子找不到谢春山这件事并没有多少诧异。 毕竟那是谢春山啊。 就算是被夺了舍的谢春山,也绝不可能被一群凡人轻易找到。 他诧异的反而是梁木生竟然会跟了过来。 为什么不是那位梁姑娘? 难不成梁木生是来替自己的妹妹拒绝太子的? 萧怀舟警惕的盯着梁木生。 梁木生反倒笑盈盈的凑过去,没等太子开口,他就主动抓住萧怀舟的手腕。 萧怀舟下意识想躲,等梁木生两根指节搭在他的脉搏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哦,梁木生是个大夫。 还是个神医。 故里祁那会儿伤成那个鬼样子都能治,估计他身上的伤也是梁木生给包扎好的。 太子瞪了萧怀舟一眼,急切的说:“快再帮他瞧瞧,身体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记得你昨日换过药之后没有给他包扎,怎么这包扎技术,丑得很。” “确实很烂。”梁木生附和了一下太子。 然后两三个指头在萧怀舟手腕上来回点了几下,语气沉重的叹了口气。 太子察觉不对:“怎么?没救了吗?” 梁木生睨了萧怀舟一眼:“确实没救了,药石无用啊。” 太子无端端就紧张了起来,他一把拽住梁木生的手:“我就只有这一个胞弟,无论如何……” 萧怀舟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不过,怎么可能会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眼前这位梁木生八成是在逗太子玩。 太子一直都端庄自持,显少见到他这样失态的模样,也就梁木生敢逗他了。 可眼见着梁木生也憋不住笑,太子终于发现自己被人耍了,只是满脸愤怒的神情持续不过一瞬间,又转为了一声无奈。 萧怀舟看着他们二人之间这种诡异的互动,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梁木生怎么敢跟太子开玩笑,他就这么仗着自己妹妹深得太子心吗? 那可是当朝太子啊,未来的帝王。 况且萧怀舟是很清楚,梁姑娘与太子殿下最终并没有走到一起的。 而梁木生却习以为常的在与太子开玩笑,甚至拿太子最在乎的人逗他玩儿。 他的太子哥哥也很奇怪,就算梁木生是梁姑娘的亲哥哥,所以太子多依凑了点,却也没有说能够从震惊转为无奈的。 这勾起的唇角,多多少少有些宠溺的意思。 萧怀舟:“……” 好怪。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梁木生开完玩笑,深深的看了一眼萧怀舟。 剩下的半句话被他咽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确实是药石无用,回天乏术。 但指的不是萧怀舟。 而是救萧怀舟的那个人。 梁木生在萧怀舟的血脉里面发现了一股很强大的仙力,若不是这股仙力提前进入他的身体护住了他的心脉。 那一剑穿胸之后,绝不可能会有任何的生机。 可想要护住人的心脉,保他不死,有岂是一股简单的仙力可以做到的。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修仙之人的神魂。 梁木生虽然不是修仙之人,但身为精怪也十分清楚夺舍啊,神魂啊,这其中的关系。 自古以来一般夺舍的行为,只会存在心魔或者被迷惑的情况下。 心魔这种东西,虽有可能会被心魔占据主导地位,但心魔与那人,一根同生。 所以心魔的力量应当是与本体势均力敌的。 即使被心魔夺得了神志,以谢春山的意志力,绝对不可能伤害萧怀舟。 甚至很有可能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反控心魔。 而被迷惑的情况下被夺舍,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普天之下谁能迷惑谢春山啊? 就算是之前造了什么幻境让谢春山神魂荡漾情绪不稳,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绝对不可能成为主导。 若说谢春山被夺舍,就只有那最后一个可能。 就是有人趁着谢春山极度虚弱的时候,强行将谢春山的神魂剥离了他的身体。 只要谢春山的神魂不在身体内,那具身体就有可能被他人操控。 强行剥离神魂啊。 这种剧痛巨残忍的方式,不仅要求被剥离的人身体虚弱到一定境界,而且动手的那一方必须是实力完全碾压谢春山的。 至少是可以碾压灵府破碎的谢春山。 谢春山心智坚韧,可灵府破碎,即使是再强大的心志,再强大的生活,也没有办法操控一个支离破碎的身体。 而可以将谢春山的神魂,从体内硬生生的撕扯出去的人。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就是长屿老祖。 这臭老头,手段是越来越卑劣了。 若不是有谢春山的神魂碎片放在萧怀舟体内,像一团气息一样紧紧的抱住了萧怀舟的心脉。 里里外外包裹的一丝缝隙都没有。 那把剑可是谢春山的本命剑,无坚不摧,可以穿透任何东西。 却无法穿透自己主人的神魂。 所以谢春山选择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萧怀舟。 只是神魂被剥离体外也就算了,还要遭此重伤,谢春山怕是真的药石无用,这会儿不出现,有没有可能是去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默默等着灰飞烟灭。 梁木生心里一阵惋惜,可惜他即使已经猜到了是从来龙去脉,却依旧不可能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毕竟他还想多活几年,你说妖精精怪去和修仙者对抗,那不是主动找死吗? 当然他也不可能将这真相告诉萧怀舟。 “行了,不论如何以后离谢春山远一些,这次是你幸运捡回一条命,下一次可就不知道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了。” 太子脸上还是不悦。 萧怀舟了解太子的心思。 毕竟从小到大,太子任何事情都是依着他护着他的,哪怕是他跌了磕了碰了撞了,他身边的人都要负上主要责任,被打个半死。 更别说他伤成这副模样了。 萧怀舟不愿意再与太子讨论谢春山的事情,这件事情根本无解。 众目睽睽之下,谢春山确实刺伤了他。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谢春山,在普通人眼中那一定是谢春山。 所以百口莫辩。 萧怀舟只能试图换个话题:“萧长翊呢?他束手就擒了吗?” 太子和梁木生互相对视一眼,两人不知怎的在萧怀舟眼中却发现他们极有默契。 他们俩甚至连眼神都差不多。 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达成了统一意见。 并且由梁木生开口:“被那小兔崽子跑了。” “跑了?” 萧怀舟有些震惊。 这怎么跑的?谢春山放跑的? 作者有话说: 谢春山:我的戏份呢我的戏份呢! 作者;捅了媳妇儿还想有戏份?下一章跪着唱征服再说。 第52章 一场计划受伤不说,还被萧长翊给跑了。 萧怀舟想想就觉得,心中有一股气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就算是萧怀舟被刺伤了,萧长翊身上都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 顾亭安三千兵马没有留得住一个萧长翊吗? 顾亭安感受到萧怀舟有些看不起甚至失望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这可不怪我,你要不问问太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怀舟目光转向太子。 太子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道:“那夜我入宫的时候,父皇在明贵妃的殿中气若游丝,中毒颇深。” 萧怀舟:“??” 上一次怎么没有发生这种事? “接见我的人是明贵妃,我带了群臣同去,明贵妃自然无法明目张胆加害我,但是她似乎也并没有想伤害我。” 太子略微回忆了一下。 大抵意思便是,其实从一开始,明贵妃和萧长翊就已经逐渐在给萧帝下毒,只是毒的分量轻。 又是由明贵妃亲自下给萧帝的,所以一直都无人察觉。 这毒平时不会伤害萧帝的身体,只要按时吞服解药,并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若是有一天萧长翊出了事情不再给解药…… “所以你就和那个女人做了一场交易?你放萧长翊走?” 萧怀舟有些遗憾,这若是换做他,一定当场就把明贵妃诛杀在皇宫中,然后领了人将萧长翊五花大绑跪在殿前。 他有一百种方法折磨萧长翊,不幸折磨不出解药来。 可是萧怀舟转念一想,他这位太子哥哥素来是这样。 仁和宽厚。 不够当机立断。 萧怀舟叹息一声:“跑了就跑了吧,总有一日我会把他抓回来。” 萧怀舟话音落下处,远处一阵微风掀动庭院里的竹子。 竹叶声声落下,萧怀舟目光平静。 “劳烦太子,替我修书一封送去东夷。” 萧长翊既然跑了,那么接下来必然是血雨腥风,需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萧怀舟修书给东夷的信里,提的大部分是让故里青带着大军前来支援。 当然他不可以能蠢到让东夷的大军进入王都。 他只是让东夷的大军在来的途中沿路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萧长翊的踪迹。 毕竟东夷大军习惯于沙漠作战,而沙漠之中很难搜索的东西,所以东夷大军养了许许多多的猎鹰。 靠着这些猎鹰可以准确无误的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找到想要找到的人或者事物。 而这些猎鹰恰恰可以帮助寻找萧长翊。 虽然萧怀舟心中知道并没有多少胜算。 萧长翊背后那人多半是长屿老祖,而长屿老祖若想帮助一个人逃跑。 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现在萧怀舟只能赌一场。 他要赌萧长翊放不下帝王之位,要赌萧长翊这个疯子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卷土重来。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加快进程。 若是萧长翊听到太子要登基的消息,怕是一颗心再也睡不着,马不停蹄就要跑出来。 萧怀舟修书给东夷的时候,顺嘴提了这么一句。 万一书信半路被萧长翊给截获了,岂不是就直接等着萧长翊自投罗网。 安排好一切之后,萧怀舟又与太子交代了几句自己在东夷的遭遇。 太子当时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全是心疼和惋惜。 “那那个同心蛊在你体内对你可有伤害?你此次受伤,故里祁是完全不会感知到对吗?” 萧怀舟点了点头。 “它是母蛊,自然不能感知,我估计故里青也会顾及着自己儿子的生命,亲自率兵前来支援,然后把故里祁留在东夷,毕竟不想故里祁受伤。” “这等老匹夫,竟为儿子盘算着这件事,若我早知道他有这种打算,绝不会让你踏入东夷国半步,哪怕我与东夷起兵!” 太子的神色愠怒。 萧怀舟知他生气了,安抚道:“兄长不日,便可登基为帝,到时候若是将萧长翊给除去了,等朝内外安稳下来再讨伐东夷也就罢了。” 太子见他这副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模样,十分生气:“什么罢了,就算是我将东夷全都收拢过来,就能解了你身体里这同心蛊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东夷没有任何造反之心,可谁知故里祁命到底好不好,他若不能长命百岁,我还得赔上一个弟弟?” 灭了东夷事情小,可是人的寿命自有天定。 谁能知道故里祁现在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寿命到底能有多少? 太子很无奈,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故里祁接过来在王都好好的养老,在自己眼皮底下好吃好喝伺候着。 祈祷王都的生活环境好于东夷,让故里祁多活跃数十年。 主要是萧怀舟自知自己身体不行,大限可能快到,所以对于故里祁能不能长命百岁倒不是很在意。 可这一切他又不能和太子说。 他只要能活过二十一岁,就已经算是这一辈子够本了。 萧怀舟借故岔开话题:“朝堂里该如何?父皇现在还能上朝吗?” “明贵妃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安全,只给了我一点解药,我已派太医加紧研制,看能否配出药性相同的解药来,但这种毒素十分少见,我并不能保证可以保住父皇。” “不重要。”萧怀舟摆了摆手。 太子诧异的看向他。 萧怀舟目光灼灼:“我已计划好,这一月之内就劳烦兄长登基为帝,萧长翊这个祸端不除,父皇即使解了毒也未必可以安心坐稳位置。” 更何况他对萧帝本就没有多少的感情。 上一辈子到后来,萧帝已经越发年迈,宠幸明贵妃,诛杀老臣,暴虐加重赋税。 这些都是他后来会做出的事情。 这些东西每一桩每一件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将大雍朝百姓与天子之间的矛盾拉到最激烈。 如今萧帝中毒,早点退位也是一件好事。 就当个太上皇在后宫养老,反倒是逍遥自在。 只是没有想到他如此宠幸的明贵妃,竟然会联合自己的儿子给自己下毒。 这大概就叫做一报还一报吧。 对于萧怀舟的提议,太子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们二人与这位父皇之间,始终横着一根拔不掉的心刺。 那便是母后的惨死。 以及父皇从来没有开口要为母后讨回过公道,甚至还对外宣称皇后是暴病而亡。 为了保护明贵妃,连皇后真正的死因都遮掩了过去。 他们的母后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得到自己的恩宠,到死也不会成为一个被利用的工具。 这让人如何不去恨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可是,萧怀舟转念一想。 这一切并不是他母后的错,其实也不是萧帝一个人的错。 他们的父皇会娶母后,是因为母后背后的权势,也是因为家族的利益牵扯。 唯一的遗憾便是萧帝他并不爱母后。 既然不爱,又怎会心疼。 母后一生遇人不淑,最终没有得其所爱便含恨离世,这也是母后悲剧的原因。 想到这儿,萧怀舟赶紧回退了其他人,拽住太子的手。 “兄长可不要再重蹈父皇覆辙。人生路还有漫漫几十年。兄长一定要取心之所爱,才有可能携手走下去,否则到最后依旧是,相看两厌。” 说到这个,萧怀舟面色凝重,抬头看向梁木生。 “我不管你这个做哥哥的是如何不同意,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将妹妹许给我的兄长,他们两个两情相悦,一定能并肩守护着天下。” 前世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时候,肉眼可见的不够快乐。 萧怀舟当时确实听说太子心中有人,可他不明白其中利弊关系,也知道太子妃身后权势滔天,是个值得拉拢的家族。 所以他没有阻止太子做这件事。 可后来虽然太子与太子妃相敬如宾,看起来琴瑟和弦。 但是太子的眼中从此都没有光芒,失去了年少时候所有的情志。 那种肉眼可见的成熟与苍老,一直挂在萧怀舟的心中,让他无法磨灭。 这世间的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 梁木生起初有些诧异,但听明白萧怀舟话里意思之后,突然一笑:“那指定不行,太子可娶不了我妹妹。” “为何不行!”萧怀舟有些激动。 这梁木生怎么回事,非要敬酒不支持罚酒吗? 谁料到太子也跟在后面附和:“确实不可。” 萧怀舟:“……” “因为我没有妹妹。”梁木生见萧怀舟肉眼可见的生气了,只能将所有的牌全部摊开。 萧怀舟:“啊?” 没有妹妹。那那个太子心心念念的娘姑娘是谁? 他不可能搞错啊,他初遇梁木生的时候,梁木生医馆门口挂着的条幅确实是太子亲笔所书,要是他们俩之间没有牵扯的话,太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帮一个普通医馆写招牌。 “我确实没有妹妹。”梁木生眼神真诚。 下一句话如同一个惊天大雷,炸开在萧怀舟耳边。 “四公子以为的与太子鹣鲽情深的梁姑娘,有没有可能正是在下?” 啊,这,他。 萧怀舟脑中一团浆糊,信息量太大,全部塞进了他的脑子里,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甚至他还没有理清楚头绪。 谁? 梁姑娘竟然不是梁姑娘?而是梁公子。 还是眼前这嬉皮笑脸不着调,动不动就喜欢开玩笑调戏太子的梁木生。 萧怀舟无法接受,甚至是完全不能接受。 既接受不了梁姑娘变成梁公子,也接受不了太子竟然默认了这个事情。 “所以在下实在没有办法与太子成婚,还望四公子放我们二人自由,不要再撮合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了。” 梁木生语气难得这么慎重。 “我与太子,用不上四公子说的鹣鲽情深,至多是知己故交,而太子未来的太子妃人选也已经选定。” 梁木生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太子与我之间并无私情,而他身负一国之君重任,绝不可娶一男子为后,我俩之间也绝无可能,所以今日若不是要给你看看伤,我此生都不可能再踏入王都半步,也不可能再与太子见面。” 梁木生说的言辞恳切。 大雍朝风俗开放,娶男子和娶女子并没有区别。 唯一的区别便是一国之君他需要子嗣继承皇位,太子若是娶了一个男子的话,便不可能有子嗣。 若是后宫佳丽三千的话,也就对不起深情这句话了。 所以无论如何太子与梁木生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萧怀舟倒是忍不住想起自己与梁木生初遇的地方。 想当初自己还感慨过,梁木生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若是留在王都的话,肯定大有前途。 没有想到啊,竟然其中还有这一出? 怪不得梁木生选择待在离王都偏远的城镇,就这样了此残生。 “太子妃她很好。我与梁木生确实只是知己之交,还望四弟,不要妄加猜测。” 故人旧交。 只要永远不捅破那一层纸,就永远不可能有再见面尴尬的时候。 有些情谊只能埋于心中,绝不会宣之于口。 而以后的事情,萧怀舟也可以看到。 当年太子确实对太子妃非常好,一个女人是否被丈夫疼爱,从她的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得出来。 太子妃每一次出现都是神色动人,满面春光,令人羡慕不已。 而举手投足之间也都是被宠爱的那种风流韵味,眉眼间都是盈盈笑意。 可见太子与她确实是举案齐眉,好不幸福。 “都怪兄长在我面前,总是提梁姑娘三个字,我还以为兄长非梁姑娘不娶呢。”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去强迫他们。 况且这天下有情人也确实未必非要在一起。 就像他和谢春山一样。 也许他最终会和谢春山越行越远,再无交集的可能性。 这件事就这么插科打诨带了过去,太子娶不娶梁姑娘萧怀舟觉得还行,只要太子最后没有像前世那样惨死在城门口。 他怎样都能够接受。 接下来他们几个人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些事情。 朝堂之中还有很多事要等着太子处理,要提前登基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要拉拢朝臣,与各个权臣商议。 所以太子只简单嘱咐了萧怀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匆匆忙忙赶回皇宫里面周旋。 梁木生确认萧怀舟身体没有问题之后,也在第二天带着他一点儿小包袱离开了王都。 大有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太子都没有去留他,萧怀舟也不会去留。 接下来的日子,萧怀舟每日都盯着前方传来的报告。 令他诧异的是,他原本以为会带兵前来的人是故里青。 却没想到收到回禀书信的时候,写书信的那人是故里祁。 故里祁亲自带了东夷的兵马过来。 此举虽然危险,但多多少少让萧怀舟放下了一条心。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故里祁比较容易信任,他带着兵马往王都行进的路上肯定不会起逆反之心。 萧怀舟算是多了一些轻松的心思。 这几日连日看军报,琢磨着朝堂局势,萧怀舟也是累的不行。 这些东西其实并不需要他亲自上手,因为太子早已安排的满满当当。 可是他就是想让自己忙得跟陀螺一样转起来,这才不会去想到那个人。 已经消失了很久的那个人。 谢春山此刻在做什么,他是否已经因为被夺舍的事情一剑证道,飞升成了所谓的神仙。 萧怀舟想到这里,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这样也好。 成了神仙之后,就与自己再也没有瓜葛。 长屿老祖也不必日日夜夜盯着他的转世在那里计算筹谋。 只是在他的人生中似乎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心中空缺了一块,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却又说不出来为何不对劲? 萧怀舟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屋子中间的汤池里,温润的池水顺着他的眉眼绕成雾气。 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遇到谢春山的时候。 朦朦胧胧生存起来的雾气里,凝结出谢春山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萧怀舟苦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都产生幻觉了。” 说罢他闭上眼,任自己躺在热乎的池水中轻轻睡着。 洗去一身疲惫与思念。 直到他均匀的呼吸在安静的屋子里有规律的响起。 水蒸气背后的那张脸,才缓缓的眨了眨眼睛。 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形从萧怀舟背后黑暗的地方缓缓走出来。 是许久未见的谢春山。 谢春山在指尖凝了一道符咒,将那道符咒轻轻地贴在萧怀舟眉心处。 小小的符咒黄光一闪,就没入了萧怀舟的眉心消失不见。 刚才还有些眉头紧皱的萧怀舟似乎梦见了一些开心的事情,嘴角都忍不住张扬上的笑意。 这是安眠之术,可以让人暂时忘却心中的烦恼好好的睡一觉。 不到天亮萧怀舟都不会醒过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春山掀开自己的道袍半个身子踏入汤池中。 温暖的水流漫过他的膝盖,他却浑然不觉。 而是弯下身将睡的香甜的萧怀舟缓缓从池子里抱出来。 萧怀舟浑身湿漉漉的,因为在自己的屋子里泡澡所以身上什么都没有穿。 谢春山虽然手上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停顿,可是此时若有人看见的话,就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根。 红的甚至能滴出血来。 他目不斜视的从水中捞起萧怀舟,动作轻柔拿了一段披帛把人包裹着放到锦缎床上。 幸好现在是在萧王府。 萧怀舟的床上柔软的很。 谢春山放过去的时候,因为耳根子太红有些紧张,手上失了力道,萧怀舟直接从他手上滚到了被子里。 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谢春山只能强迫自己的眼睛不往某些地方看,手中拿着比较柔软的纱布,一点一点替萧怀舟清理伤口。 那属于他自己的本命剑所刺的伤口颇深,可见师尊是下的狠手,一定要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谢春山捏着纱布,一点一滴顺着萧怀舟肌理流畅的胸口擦拭,将伤口处被翻出来的腐肉全部都剃干净,每一个动作都十分轻柔。 即使萧怀舟身上有他种下的安眠符,不管多大的疼痛萧怀舟都感觉不到。 可谢春山还是担心弄痛了他。 先将一圈腐肉剔除,然后再拿上好的药粉一点一点撒在每一个渗血的伤口上,再用纱布细细包扎好。 这一系列驾轻就熟的动作,其实谢春山每日都在这么做。 梁木生从第一次看到萧怀舟身上包扎的模样就已经猜到了。 毕竟伤口上的药粉是归云仙府的仙药,哪里是寻常太医可以弄得到的? 就是这包扎的手法吧,平日里看谢春山,一副仙气飘飘一丝不苟的模样,可惜大概光顾着练剑了。 这包扎的手法着实是有很大问题。 但还好。谢春山因为连续包扎了这么多天。 今日扎的蝴蝶结越发小巧可爱,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一点儿也不像最开始那样手生的模样。 将萧怀舟伤口包扎好之后,谢春山又动作轻柔地拿过旁边干净的衣物。 先是一只手从萧怀舟腋下伸过去,将他整个人带起来坐在床边,然后一只手撑着袖子将萧怀舟手臂套进去。 最后整个人环绕一圈,再系上前面的系带。 这过程中谢春山的耳根子就没有停止过滴血。 尤其是在指尖有意无意触碰到萧怀舟胸前那大片大片平坦的白皙的时候。 萧怀舟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虽然身上有伤,但皮肤终究是细皮嫩肉的。 指尖只要触碰到那柔软的皮肤,谢春山就会忍不住,有一种过电的感觉。 不明白这种感觉叫什么? 可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心中缠绕出了无数的藤蔓,只想要紧紧的将眼前人包裹进去,狠狠勒进自己的身体。 占有他,彻彻底底与他骨血交融。 与他天人合一,与他永不分离。 谢春山的指尖颤的控制不住,可他心里清楚这个想法是不对的。 萧怀舟他不愿意。 前世那一场发烧之后的幻梦,就好像是过眼云烟一样,被风一吹就散掉了。 想要再抓住都无法实现。 连素来不动凡心的谢春山,有时候想起来甚至会后悔。 后悔当初为何自己清冷自持,没有将眼前的风月狠狠的揉进身体。 如果那个时候他和萧怀舟有了什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谢春山深呼吸了两下,平复了自己无端端暴虐的心情。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将手中两条细细的细带打成结,然后宽敞的长袍就把萧怀舟从头到尾包裹了起来。 总算是将某些难掩的地方给遮盖起来了。 也阻断了谢春山所有的遐想。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萧怀舟的床边。 像每一夜坐在这里一整夜陪他一样。 从钱塘镇幻境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体内一直被他压抑下去的心魔开始逐渐肆虐,渐渐的甚至可以与他打个平手。 他知道不是心魔越发厉害了。 在遇到萧怀舟之后,他对长生当初的感情已经慢慢的淡化。 他对长生的感情不能说是什么爱,只能是因为他曾经一手带大这个孩子,他对这个孩子有着无法割舍的一段情。 可那并不是爱情。 直到他再次遇到萧怀舟。 他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所以即使再看见长生死去的幻觉,也不可能让那心魔趁虚而入。 但是幻境里面充斥着大量的黑气,这黑色气息是由蛟龙身上发出来的,却又不完完全全属于蛟龙。 谢春山早就在这黑气里嗅到了一丝归云仙府的味道。 他会因为对长生和对萧怀舟的执念产生心魔。 他那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师尊未必不会。 所以那些黑气很有可能是他师尊身上带过来的。 一头蛟龙想要掀起滔天巨浪,背后若无人支持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 从那一刻起,谢春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师尊无时无刻不想要他明白大道无情。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让他去证自己的无情道。 而联系最初师尊在婚书上一点也没有为难他。 难免让谢春山想到古籍上所说的杀妻证道四个字。 对于师尊,一心想要成大道的心情。 谢春山再理解不过。 “抱歉。” 千言万语,他也不知道要对萧怀舟能说些什么。 因他一人的缘故,他的师父执念于证道疯癫成魔,萧怀舟屡次受伤害,差一点性命不保。 一念皆因他而起。 也应该因他而亡。 谢春山稳住心神,轻轻将掌心抚在萧怀舟胸口。 温柔的仙力顺着萧怀舟身上的伤口缓缓渗进去,一点一滴无声滋润着受伤的地方。 他多想再有一些时间,再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将萧怀舟身上所有的旧伤全部都治愈好。 可是他的时间不剩下多少了。 悄然做完这一切之后,谢春山俯下身,在萧怀舟半梦半醒的眼眸上轻轻落下一吻。 随后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王都之内法术禁行。? 有几个人会舍得燃烧自己的神魂去使用逆天的法术,谢春山便是其中一个。 其实那日的“谢春山”拔出本命剑来直接刺伤萧怀舟,却没有使用任何法术。 当时的萧怀舟应该就已经可以判断出来那人不是谢春山了。 若谢春山真的想要杀他,根本不必用凡人的方式。 除非无法使用法术,或者是不想使用法术。 谢春山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与萧王府隔了一条街的苍梧大道上。 谢长行紧紧跟在他身边:“大师兄真的要这样吗?” “你既已知因果,就该知道师父的心魔已经控制不住。” 谢长行垂下头沉默。 他确实知道,可是他又舍不得大师兄去死。 师尊的心魔全都是因为大师兄,因为大师兄不肯放下心中的情,一心飞升成大道。 所以师尊执念成魔,最终选择做了一些错事。 身为弟子,眼见着师尊误入歧途,谢长行心中不可谓不心痛。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师尊,一边是大师兄。 若想要师尊彻底放下心中的执念,放下心魔,除了师尊身死之外,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便是谢春山殉道。 只要谢春山死了,师尊的执念自然也跟着磨灭了。 大师兄都不在了的话,师尊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像大师兄这样天纵奇才的人,像大师兄一样接近天道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选,师尊就会没有任何执念。 谢春山当时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谢长行第一个举手反对。 然而反对之后又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因为他们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谢春山不再言语,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纸交给谢长行。 “我死之后,把这个送给萧怀舟。” 谢长行颤着手接过,无法接受大师兄要殉道的事实。 待他接过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写着和离书三个字的纸。 轻轻薄薄的一张纸上,并肩落款两个名字。 萧怀舟和谢春山。 第一个名字墨迹已经干了许久,一眼就看见是很久之前写下的。 而第二个名字上还有隐隐没有干的墨水,印了一点在旁边的纸上。 是大师兄刚刚写下的。 这张和离书,大师兄应该一直带在身边,却从来都不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直到今日。 直到他要去殉道。 谢长行:“大师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好像是苍白无力的。 谢春山没有在看那封和离书一眼,当他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那封和离书就算是正式和离了。 之前写下的婚书上,归云仙府的金印逐渐消退到黯淡无光,最终彻底消失在婚书上。 这便预示着他们二人之间再无婚约。 一别两宽,永不相欠。 “你的化寿丹还够吗?”谢长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随便找了个话题。 其实化寿丹够不够已经不重要了。 谢春山既然已经决定殉道的话,要去拼的就是神魂,仅剩下的那么数年的寿命也没有任何意义。 可这种时候,谢长行给不了大师兄任何的帮助。 哪怕是一点儿微末的法力。 谢春山知道自家师弟心中伤怀,也只能硬忍着情绪交代接下来的后事。 “王都法阵素有缺漏,我离开之后你要时不时回王都来查看一下,不可让它破裂,殃及百姓。” “嗯。” 谢长行听话的像个孩子。 “师尊道心崩塌或许会闭关,不理世事,宗主令我今日交给你,归云仙府也交给你。” 谢春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剑令牌,放在谢长行手心中。 谢长行起初往后缩了缩。 可手心被谢春山紧紧握住,不能再后退。 冰凉的小剑落入他的掌心,他才方知这枚令牌的沉重。 “我,谢长行……定不辱命。” 语气之中已经带了些许呜咽。 谢春山,转过身不再看他。 一直待在他怀中的白色云雀骤然飞出,一路飞向萧王府的方向。 “我走之后,他就自由了。” 萧王府中,几只雀鸟落在雕花窗户棱上,齐刷刷看着一只白色的云雀。 白色云雀扇着翅膀躲在萧怀舟枕头旁。 它的身上没有锁链,可它却完全没有想到要扇扇翅膀离开。 反而慢悠悠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安静的在等待自己的主人醒过来。 萧怀舟这一夜睡得极其香甜,一点儿梦都没有做。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种好觉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精神奕奕,感觉身上的伤口都恢复了不少。 他坐在床上才伸了个懒腰,观书就急匆匆走进来:“四公子,这是您的加急信件。” 观书手上捏着一件小巧的竹筒,大概只有拇指般粗细,竹筒上还缠着细小的绳子。 飞鹰传书,东夷国善用的手法。 这一看就是故里祁派人送过来的。 萧怀舟缓缓解开竹筒上的绳子,拉掉竹筒在投资上的封漆,一个小小的羊皮卷掉落下来。 因为竹筒很小的原因,所以羊皮卷上只简单的写了几个字。 “发现萧长翊,天亮围剿。” 信中只有短短九个字,可萧怀舟隔着这封信,却能够感受到那边的剑拔弩张。 故里祁从东夷带兵而来,在路上一路搜索的话一定能找到萧长翊一些踪迹,只是想要出兵围剿萧长翊,还是有些难度的。 萧怀舟紧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替谁操心。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故里祁带着的是东夷的精兵,而东夷人擅长躲藏作战,兵术并不会输给大雍。 至于故里祁的安危就更加不用担心了。 他们俩身上有同心蛊,故里祁若是出了事情,死的最多是他萧怀舟,也牵连不到东夷。 想到同心蛊,萧怀舟便放下了一颗心。 无论如何有着这个蛊虫,他还是可以随时知道故里祁的动向,萧长翊这件事情必须得很快解决掉。 让萧长翊在外面逃得越久,萧怀舟的一颗心就越放不下。 萧怀舟将手中的羊皮卷卷回原来的弧度,塞进竹筒里递回给观书。 “把这送进宫去给太子。” 若围剿了萧长翊,太子需早做准备立刻登基,以免夜长梦多。 果然当初放出太子要登基的消息,萧长翊就会蠢蠢欲动,按耐不住。 故里祁多半是在半路设了兵拦截,然后准备大半夜悄悄摸摸探进去擒贼擒王。 计划十分周密,萧怀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别的问题。 但他心中总有一些惴惴不安,只能让人将顾亭安喊了进来。 他们二人协商到万家灯火点亮,依旧没有协商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同一时间。 故里祁其在一匹浑身黑色的骏马上,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凝视着下方忽明忽暗的篝火。 “再去探萧长翊的动向。” 探子接了命令,悄无声息的隐于黑暗。 起初故里祁是准备到达王都之后与萧怀舟汇合,再去考虑追捕萧长翊事情。 可也许天意弄人,就在他离王都还有几日脚程的时候,他派出的探子说看见了一伙鬼鬼祟祟的人。 大雍朝国泰民安,而且与东夷国并没有开战,所以即使有东夷人带着军队进入国境,百姓一般都是看见了装作没看见。 目不斜视路过,以免招惹是非。 可那日他们在行军途中,却发现一队商队打扮的人,远远的看见了东夷国的旗帜掉头就跑。 这般害怕东夷国的人。 要么是正在潜逃的萧长翊,要么就是东夷国的仇人。 故里祁果断排除了后面那点。 于是派人悄悄跟在那队商队后面,果不其然,在跟踪了三天之后,完全可以确认商队之中混着萧长翊。 萧长翊一身商人的打扮,腰间挂着金算盘,手指上套了好几个大粗金戒指,还给自己贴了假胡须。 故里祁虽然和萧长翊不是很熟悉,但他也打过照面。 他们草原上的人一双眼睛特别精明,一眼就能认出此人就是萧长翊本人。 萧长翊还是挺聪明的,知道混在商队里慢悠悠的出城。 大雍朝崇尚商贸,对商人还是十分尊敬的。 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的够多,到哪个关卡都有可能畅通无阻。 萧长翊在大雍根深蒂固多年,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往都往边境去,难度并不是很高。 而且萧长翊一路都没有在任何客栈酒楼停留过,过夜全都是在城外随便搭了个帐篷。 这样更加不容易被追兵发现。 只可惜萧长翊虽然实力很强大,运气却似乎不太好。 故里祁紧紧盯着山头下面篝火旁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探子前去重新探了三次之外,故里祁自己也亲自在路上和萧长翊擦肩而过了两回。 锁定目标之后才给萧怀舟发出了信号。 信号发出之后,故里祁目光深邃如海。 今夜,不如就做个了结吧。 …… 王都的夜风逐渐暖和了起来。 因为天气原因,百姓也开始慢慢在夜市上流动。 萧怀舟坐在马车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苍梧大道两边都布满了各种小摊贩。 他们的摊子面前摆着神奇的玩意,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多做停留买几样带回去。 萧怀舟时而掀开帘子往周围看,时而放下帘子试图闭目养神。 可他的心总是惴惴不安。 明明已经和顾亭安商量好所有的意外,甚至顾亭安兵马紧紧守着王都城大门,连外来的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可他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他决定连夜进宫与太子商议登基的事情。 这事儿不落地,他就放不下那颗心。 宫里原本已经下了门禁,但因为是萧四公子回来,加上守卫又是顾亭安的人,所以萧怀舟一路畅通无阻进去了内殿。 马车停在半途中,萧怀舟特意下马步行进大殿。 可越往里走,他的心却跳得越快。 太子还未登基,处理政务还是在太子的偏殿。 而萧帝中毒之后身体一直不佳,更加不可能处理国事。 为何现在,群臣早上上朝的正殿却灯火通明? 是谁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完了灵异事件,谁在那。 第53章 皇宫长廊上安静极了。 两侧的九龙衔珠壁,被一路太监宫女抓着的灯笼照过去,明明暗暗的,竟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萧怀舟提着长袍往里走,路上还是忍不住开口:“太宸殿是谁在里面?” 太宸殿就是群臣上朝的大殿。 “奴婢不知。” “奴才不知。” 太监宫女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被萧四公子弄得神情紧张。 抓着灯笼的时候忍不住摇晃起来,放在墙上的双龙影壁越发张牙舞爪。 萧怀舟揉了揉自己的脑壳,摆摆手让他们不要回答了。 既然没人知道,他就亲自进去看一看。 或许是父皇身体好了? 从那下马车的地方走到太宸殿大概需要半里路。 萧怀舟身体刚刚痊愈一点,走这么一点路还是有点吃力。 尤其是爬台阶的时候,停下来喘了好几声才继续往上走。 最后他是从左侧绕进大殿的。 大殿正中央有八根顶天的金丝楠木柱子,大殿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连烛台底下都是凤凰衔着灯托,上面坠着永远烧不尽的酥油灯。 只要灯油下了一半,便会有宫女上来填满,这样就昭示着像王权一样,永远都燃烧不尽。 萧怀舟踩在大殿黑色花岗岩砖上,只觉得周遭寒气逼人。 他很少进入这个大殿,因为他从来都不上朝,也不参与国家大事,所以根本就不会过来。 如今难得走进来,对大殿四处的摆设都不算熟悉,加上灯没有全部都点燃,四周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 萧怀舟站到大殿中央,仰头看去。 发现在龙椅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披着金色龙袍,五爪金龙的丝线每一个针脚都绣得十分精密,在烛光的映衬之下闪闪发光。 可那人身上的龙袍却没有好好穿。 一般身上所穿的龙袍之下,还会整整齐齐穿上三件里衣,再在外面围上束带,挂上玉涤,一丝不苟。 可那人却好像只是将一件龙袍很随意的披在身上,连盘扣都没有系上,就这么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上,一点儿也不尊重龙袍的样子。 更别说玉冠了,完全没带。 萧怀舟察觉到了不一般。 可是他和坐椅子上的人隔着太远了,加上灯光灰暗,他根本看不真切。 那人身形和太子有几分相似,更让人难以分辨。 萧怀舟悄悄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精巧的弓弩,轻轻搭在手指尖上。 若有异动,他一下就能取走那人性命。 “许久不见,老四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龙椅之上的人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 这一声音落下,萧怀舟只觉得遍体生寒。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带着浑身的汗毛全都一寸一寸炸开。 连搭在弩箭上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 “萧,长,翊。” 萧怀舟一字一句清晰吐出。 唇齿之间却是止不住的牙齿打颤。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除了那已经被自己赶出王都如丧家之犬四处逃亡的萧长翊,还能有谁? 他不是在害怕自己现在孤身面对萧长翊的情况。 大不了他和萧长翊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谁都不欠谁,谁也不会受制于谁? 他害怕的是,萧长翊人在这里,慵懒的坐在龙椅上。 那外面被故里祁准备围剿的人又是谁? 故里祁会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萧怀舟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故里祁不能死。 故里祁若是出事了,他自己也不能独活。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萧长翊在自己面前活到最后吧。 与其说,萧怀舟在担心自己的性命。 他更担心的却是他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和萧长翊同归于尽,故里祁偷袭的时候却中了埋伏。 同心蛊发作,他就再也没有和萧长翊玉石俱焚的能力。 萧怀舟捏紧了袖中弓弩,这一次他不准备再等萧长翊说一堆废话。 他要直接取了萧长翊的狗命。 “我劝老四你不要轻举妄动,我既然有本事坐在这龙椅之上,你不如猜猜你最敬爱的太子哥哥此时身在哪里?” 萧怀舟正准备扣动扳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弓弩在他手中颤抖不已,他听到这句却不敢扣下去。 他手中的弓弩是最精致的弓弩,当初由十五个工匠一同研制出来,可于百步之内杀人于无形。 一旦弩箭射出,以萧长翊的反应能力绝对不可能躲得过。 明明可以一箭解决了萧长翊,可到此时,萧怀舟却停了手。 “你胆敢动他!” 萧怀舟自己都能听出自己这几个字咬牙切齿。 是他疏忽了。 他就说哪里觉得不对。 他们都以为萧长翊早就逃出了王都城,为了活命很可能在半途颠沛流离。 可他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萧长翊也许根本就没走。 萧长翊也许当时从王府离开之后,就直接进了大雍皇宫。 那外面流亡的那人是谁? “难道是长屿老祖?他扮作你的模样离开了王都?” 萧怀舟猛然惊醒。 如果真的是长屿老祖的话,怪不得所有遇见萧长翊的人都看不到任何的破绽。 离开王都城之后,长屿老祖就可以随意使用法术。 修炼之人的法术寻常凡人怎么可能能看得穿。 故里祁自然也认不出。 萧怀舟手脚发凉,他们竟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可是长屿老祖,为何会和萧长翊同谋这么久,甚至方方面面都帮着萧长翊? 就为了一个谢春山吗? “你倒也不是蠢到无药可救。”萧长翊啧啧了两声。 然后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踏在金銮大殿上。 萧长翊连鞋都没有穿。 白色的袜子摩擦着坚硬冰凉的大理石,一步一步往萧怀舟身边走。 萧长翊身上的龙袍拖拽在地上,他似乎毫不在意,眉眼之间嫌弃的神色,似乎是在觉得这龙袍碍事不够合身。 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此刻萧长翊一边往下走一边掀开龙袍,露出自己微微有些轮廓的胸膛。 他拿指尖点在自己的心口处,勾唇一笑。 “老四怎么手软了?来往这里射。” 萧怀舟往后退了两步。 萧长翊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仅仅是走到他的面前,甚至抓起了他的手,连同他手上的弩箭一起指在自己的心口。 “动手啊?” 萧长翊嚣张的很。 那枚精致小巧的弩箭距离萧长翊心口要害处不足两寸的距离。 明明只要勾一勾手指,萧怀舟就能要了他这位二哥的命。 可他不能。 因为萧长翊是个疯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既然会明目张胆出现在这太宸殿中,身上披着龙袍,就一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而且,萧怀舟仔细打量了一下萧长翊身上的龙袍。 那些绣线分明是刚刚绣上去的,一些细微的线头还没有来得及修剪。 宫中秀坊的人绝对不会有如此疏忽大意存在,除非是这龙袍刚做好就被人急匆匆拿走了。 是什么龙袍会刚刚做好? 自然是太子萧怀柔两日之后登基要用的龙袍。 太子的龙袍,却在萧长翊他身上。 那么太子很有可能也已经被萧长翊控制住了,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萧怀舟知道他这位太子哥哥宅心仁厚,读治国大道那是一等一的优秀。 可若是论武力值,那还是差了萧长翊一大截的。 落入萧长翊的手中,太子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全身而退。 所以若太子被胁迫,萧怀舟是一点儿都不敢动的。 他不能再失去一次太子,再失去一次萧怀柔。 萧怀舟手腕因为被萧长翊狠狠掐住,有些微微的酸疼。 还要被迫仰起头接受萧长翊的冷嘲热讽:“看来老四也是一个软骨头。被人捏了把柄就一无用处。” 萧怀舟闭口不言。 萧长翊既然出现在大殿上,就一定有他要出现的理由。 否则萧长翊大可以自己杀了太子自己登基,又何必大费一番周折引他入宫。 “二哥是找不到玉玺吗?” 萧怀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太子很有可能把玉玺藏了起来,这样的话萧长翊找不到玉玺就没有办法篡权夺位。 萧长翊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忽然俯下身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借着这一个空当,萧怀舟才颤抖着手臂将手中的弓弩垂下,以免一个错手真的杀了萧长翊。 他的右手臂因为悬在半空中太长时间,心中又紧张的不行,所以钻心刺骨的疼痛。 可那股疼痛才刚刚起势,身体里就忽然有一股温暖的东西将疼痛包裹,很快就将那股疼痛压了下去。 萧怀舟有些诧异,但此时绝不是探究什么东西的时候。 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萧长翊放肆的笑声。 他弯腰笑了好久才直起身子来,顺势抹了一把眼角笑出的眼泪。 “老四啊,老四,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若想要这皇位,我还在乎名不名正言顺吗?” “若有朝臣不服,我便斩了他,若不服的人多了,我便杀到他们服气,我萧长翊想要的天下,从来都不在乎是不是名正言顺到手的。一个狗屁玉玺,萧怀柔爱藏哪藏哪。” 萧怀舟掩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忽然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萧长翊会和长屿老祖搅和在一起了。 他们俩好像都是个疯子。 为了自己目的不择手段,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和评判的疯子。 “那你为何?” 为何出现在这里,不如直接将满皇宫的人都杀了,来个清静痛快。 萧怀舟问完之后又有些后悔。 他跟一个疯子讲这些做什么,他应该想办法套出太子的下落。 “哦,我就是想亲眼看着你们死在我面前,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真是个疯子。 为了亲眼见到自己的宿敌死在自己面前,满足自己变态的想法,就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潜入王都? 城门外拴的那条疯狗都没有萧长翊疯。 “太子在哪?”萧怀舟不想再跟他多做废话。 直接切入了主题。 萧长翊奇怪的看了一眼萧怀舟,“那当然在父皇的床榻前呆着,马上父皇就要殡天了,他身为太子不应该送送父皇吗?” 父皇,殡天? 萧怀舟眨了眨眼,信息一下子翻涌的太多,让他无法接受。 幸好萧长翊是个疯子,疯子只喜欢让旁人倾听他疯狂的计划,而不会故意去卖什么关子。 “我在试穿龙袍之前让人给父皇加重了药量,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其实早死早超生,我这是在为了他好。” “明贵妃会同意你这么做?” 萧怀舟冷笑。 若能够杀了萧帝,萧长翊早就会动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何必等到他回到王都的那一天? 还不是因为明贵妃对萧帝一往情深。 前世到最后明贵妃都没有舍得对萧帝下手,还是等到萧帝顺应天命到病入膏肓的时候,萧长翊才动了手。 明贵妃虽然心术不正,可终究对萧帝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因此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皇儿伤害萧帝的。 “不同意啊。”萧长翊奇怪的瞪了瞪眼睛。 似乎是很诧异萧怀舟怎么会问出这种弱智的问题。 “所以我先送母妃下去,她那么爱父皇,在黄泉路上提前等等父皇应当没什么,顺便去看看先皇后还在不在。” “如果在的话,就先把先皇后赶走再说,免得到地底下还要跟人分享夫君,岂不是很不痛快?” 先…… 先送明贵妃下去了。 也就是说明贵妃已经死了。 萧长翊亲手杀掉了养育他长大的母妃。 灭绝人性的疯子。 “我看太子也对他的父皇敬重有加,一会儿我如果心情好,可以考虑给太子留个全尸,免得太子死的太难看让父皇受惊。” 萧长翊将肩头掉落的龙袍重新批了回来。 他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脸色隐藏在微弱的烛光后面。 如同暗夜里索命的妖鬼。 听到他提起先皇后,萧怀舟心中一股怨气直冲脑门,恨不得现在就将萧长翊掐死。 食其血肉,抽其筋骨。 “老四若再不动手,二哥可就不客气了。” 萧长翊叹了一口气,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奇怪的精铁手套套在手上,那手套上寒光冽冽,好像淬着剧毒。 只要轻微一触碰,不被毒死也会被轻易扭断喉咙。 终于是到了这一步,决定了结了兄弟性命的这一步。 萧怀舟谨慎的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殿外。 怎么还不回来? 刚才在和萧长翊对峙的时候,他就已经悄然放出了那只白色云雀。 白色云雀是谢春山留给他的,也不知谢春山平日里给这些白色云雀喂了什么吃的,明明看起来与普通的凡鸟长得一模一样。 可偏偏周身都带着仙力。 萧怀舟悄悄让云雀贴了张隐身符,飞离太宸宫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 云雀极通人性,虽然在王都之内飞行需要依靠法力避人耳目,但可以清楚地传递萧怀舟想要传递出去的信息。 萧怀舟刚才在和萧长翊周旋的时候就已经放出了云雀,也不知顾亭安收到了没有。 萧长翊往前步步紧逼。 萧怀舟往后步步相让。 精铁手套戴着凛凛寒光几乎要凑到萧怀舟脖颈前的时候。 忽然从大殿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只浑身雪白的云雀,不知从哪个方向飞入了大殿,落在萧怀舟肩头。 白色云雀俯下身子在萧怀舟脖子上轻轻的蹭了蹭,这意思就是告诉萧怀舟,它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 萧怀舟轻蔑一笑。 被萧长翊步步压制到这个地步,终于到了他以守为攻的时候。 萧长翊戴在手上的精铁手套被一只羽箭穿过,带起一阵电光火石,那手套材质不知是用何做的,虽被羽箭穿过却分毫未损。 但萧怀舟手中弓弩射出的羽箭也不是闹着玩的。 精巧的白羽箭只是从手指尖的精铁缝隙里穿过,若不是萧长翊及时收回了手,那只纤细的白羽箭,怕是要洞穿他的手掌。 萧长翊面色不善,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萧四公子在自己重重威胁之下,竟然还敢反手伤人。 “老四,怎么,你太子哥哥的命都不要了吗?” 萧怀舟脸上也同样挂着笑。 可这笑容根本到达不了那里,只是冷冷的表象。 “二哥为什么不想一想,同样是父皇的皇子,二哥可以登基为帝,太子也可以登基为帝,我为什么不能?” 萧怀舟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手中的精致弓弩,弓弩此刻正对着萧长翊的眉心处。 他必须再拖延一段时间。 白色云雀带回来的消息是顾亭安已经进了宫,很快就能找到太子和父皇。 他只需要再拖延一段时间,就不会受制于萧长翊。 萧长翊显然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毕竟由始至终,萧长翊都没有想过,萧怀舟竟然会有夺嫡的心思。 “就凭你?老四?” “嗯?太子死于你手中,我再将你杀了渔翁得利,到时候群臣只会拥护我,岂不是正好?” 萧怀舟说的倒也没错。 萧长翊脸上面色变了又变。 “就凭你这一步三喘,活不过二十岁的模样,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竟还想要称帝?老四啊老四,就怕到时候龙椅还没捂热呢你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为什么萧长翊从来就不担心萧怀舟会动的称帝心思的原因。 萧怀舟的身体太弱了,弱柳扶风,一步三咳血,能活下去也是不易。 “二哥就没想过,万一我是装病呢?” 萧长翊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装病?你从小到大喝的哪一样东西,不是我亲自下的药?你身上的伤口,你母后宫中的紫竹阵,还有这些年来为你诊断的太医,每一个都是我的人,你想要装病,怕是得来世才有机会。” 萧长翊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指了指萧怀舟左侧脖子上那一道蜿蜒到肋下的伤口。 那一刀是闯入长宁宫的刺客砍的,差点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瞧见那儿没老四?那伤口是不是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那可是归云仙府老祖给我的毒髄,附着在伤口上会不断腐蚀你的精气神,保管你活不久。” “这东西特别好用,只要是入了人的身体就拔除不了,除非有个人愿意拿自己的血跟你交换才有那么一点儿机会,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东夷那位强壮如牛犊子的世子,在被我这东西伤了之后不依旧日渐衰弱吗?血菩提都救不了他的命。” 萧长翊话音落下,萧怀舟才想到之前故里祁受伤的时候,伤口上源源不断渗出的黑气。 原来竟是萧长翊搞的鬼。 一想到那恶心的黑气竟然还会存在自己的体内,萧怀舟就更加觉得恶心。 连带眼前的萧长翊都看不顺眼。 果然萧长翊这狼子野心,从小时候就已经展露无遗,萧长翊虽说有野心,可他的手还伸不到东宫里面去。 所以只能拿自己下手。 萧怀舟看透所有之后,才明白自己这位二哥真真正正是无药可救,不值得任何人的一丝怜悯。 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可以杀死,萧长翊已经不配被称之为一个人。 或许连猪狗都不如。 萧怀舟目色逐渐冷了下来,一手托着弩箭对着萧长翊眉心。 他手中有三只箭,虽然萧长翊手上那只特殊的精铁手套可以挡下白羽箭。 但一二不过三。 三支白羽箭足以穿透那副手套,取走萧长翊的性命。 萧怀舟之所以还没动手,一来是还没有确定顾亭安到底有没有成功解救一下太子,二来,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长屿老祖在明里暗里帮了萧长翊这么多事,如今长屿老祖计划的杀妻证道并没有成功。 以萧怀舟对长屿老祖的了解。 这糟老头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动手啊,老四,不是想要这帝位吗?杀了我,太子一死,你便可称帝。” 萧长翊话音才落,一支白羽箭骤然往他肩头刺去。 萧长翊只来得及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挡住,却见那支白羽箭去势凌厉,只一下便洞穿了他的手套。 萧长翊大惊失色。 抬眼看向萧怀舟的时候,对方神色间却全是坦然。 萧怀舟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张明黄色符咒,将符咒贴在白羽箭上,明黄色的符咒转瞬消失不见。 “你会用归云仙府的东西,我也会用,二哥说的不错,归云仙府的东西确实好用,这破甲咒,普天之下任何精铁都无法阻挡,萧长翊!你还有什么可以挡我?” 挡不了的话,下一箭就可以直取萧长翊的性命。 萧长翊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古怪的笑了一下。 萧怀舟凭借自己的直觉,从这古怪中摸出了一丝不对的意味。 “杀妻证道啊,老四,你记得吗?” 随着萧长翊话音落下。 萧怀舟忽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切在自己的肩头。 他侧过脸一看,自己的肩头忽然血光乍开,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是同心蛊! 是故里祁出了事! 杀妻证道。 他与故里祁身负同心蛊,长屿老祖若是想要杀妻证道,杀了故里祁也是同样的效果。 萧怀舟只觉得指尖冰冷。 这件事已经连累了太多人,而如今故里祁面对的是长屿老祖,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 难道,这一世他又要眼睁睁看着故里祁因为自己而死吗? 谢春山这具躯壳被长屿老祖捏在手中,可真是四处祸害。 “老四,你害怕了。”萧长翊目光逐渐变得犀利。 “你根本就不想要称帝,你根本也不想要夺位,你只是想要欲擒故纵,你连区区一个故里祁都舍不得,又何谈野心!” 萧长翊周身忽然亮起了无数血色的符咒。 “既然你不愿意于我用人类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便都用归云仙府的方式好了。” 每一张悬在半空中的血色符咒,就像是一只只染满血的眼睛。 闪耀着嗜血的光芒。 萧怀舟知道萧长翊要破釜沉舟了。 他身上带的符咒不多,加上刚刚受了伤,想要逃开这铺天盖地的血色符咒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危急时刻,忽然一匹战马嘶鸣。 红衣铁甲少年手握长枪,趴在马背上俯身冲入大殿,马蹄踩在四方金砖上,碰撞出震荡肺腑的声音。 “上马,跟我走!” 顾亭安及时从外面冲出来,长枪一扫便将横在他们二人中间的烛台扫落在地上。 巨型烛台落下,阻碍了萧长翊一瞬的视线。 萧怀舟接过顾亭安伸来的手,手腕用力,整个人飞升跨坐在马上。 萧长翊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的血色符咒,忽然万箭齐发。 势必要将他们二人的性命留在大殿中。 恰在此时,一直温顺趴在萧怀舟尖头的白色云雀忽然往他们二人相反的方向飞了过去。 “云雀!”萧怀舟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句。 那只白色云雀就忽然身形膨胀数千倍,像一只即将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张开翅膀。 庞大的身影几乎将整座大殿笼罩起来。 也便一个死角不漏把太宸宫的两扇巨大高门都堵住了。 数千个血色符咒只能穿透云雀的身体,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皆和云雀化为乌有。 最后一声嘶鸣,是白色云雀对世间最后一抹留恋。 谢春山留它在萧怀舟身边,只此一个用途。 云雀自己知道。 萧怀舟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他的人,和他留下的东西,唯一的心愿便是保护好他。 无时无刻。 “去哪里?”萧怀舟转过头不再回望。 顾亭安的马距离太宸宫越来越远,可却不是往太子宫殿的方向,而是西出去了午门口。 顾亭安来不及多解释:“太子我已经平安送出宫了,全部都在军营里面等着与你汇合,只要出了王都城我们重新修整一下,就可以一起讨伐萧长翊。” 萧长翊身后有着长屿老祖的支持,现在就凭他们二人想要诛杀萧长翊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有集合大家的力量等着故里祁一起过来。 万军齐发,就再无让他逃生的可能。 听到太子已经被平安带出,萧怀舟松了一口气。 “故里祁受了伤,他距离我们不远,先让大军去救他。” 顾亭安勒着缰绳的手一顿。 萧怀舟敏锐的发现了他的变化:“你不想去?” “大军若擅自离开王都,你和太子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怀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故里祁或许早就知道那是一场埋伏,可他愿意为了你转移视线,自己带兵去围剿?” 顾亭安在兵法上造诣非凡,最初当他听说故里祁发现了萧长翊踪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是一个暗度陈仓的计划。 萧长翊绝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除非是故意被发现的。 他在萧怀舟受伤昏迷的时候就已经飞书给了故里祁,并且告诉故里祁这件事情很可能只是萧长翊的一个计划。 可故里祁给他的回信中却告诉他,他一定会去围剿“萧长翊”。 因为只有他去了,真正的萧长翊才会相信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只要让一个疯子志得意满就会露出破绽。 而这唯一的破绽就是他们击破萧长翊仅有的办法。 换句话说就是,故里祁知道此去可能一定会死。 但他还是愿意为萧怀舟去做一回诱饵。 “他疯了,你也跟着他发疯吗?”萧怀舟上前想要抢夺顾亭安手中的缰绳。 不能让故里祁死,不是因为同心蛊的原因。 只是因为他不想要故里祁死。 故里祁若是真的中了埋伏,临死之前一定会挖出心头血,解开同心蛊。 到时候这茫茫人世就唯余他一人,守着孤坟荒冢了。 “天下为重,他的选择我尊重他,兵法本该如此,这才是该有的抉择。”顾亭安丝毫没有觉得这件事有错。 可坐在他身后的萧怀舟却红了眼。 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才会有所取舍,因为天下为重,最终没有选择带兵来帮我。” 这每一句话,都带着无比的悲凉之意。 顾亭安怔在那儿。 他不明白萧怀舟在说些什么,可他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 一些萧怀舟独自一人在王都城门口孤军奋战的画面。 顾亭安记忆中一片混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好像见过这个画面,为什么他好像曾经眼睁睁的看着萧怀舟去死? 是因为大势已去,所以他没有帮萧怀舟? 是因为天下为重,所以他选择放弃一个对自己无比信任的人。 趁着顾亭安这一阵失神的功夫,萧怀舟一把夺过缰绳,将顾亭安从马上一脚踹了下去。 然后狠狠一鞭子扬在马腹上,绝尘而去。 现在还来得及。 故里祁还没有受很重的伤,也许贴上神行符匆忙赶去还有机会。 被踹下马的顾亭安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要不是精锐的铠甲帮他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他这会儿怕是要好几处骨折。 给他浑浑噩噩的不知想起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脸上表情痛苦不堪。 满脑子都是那句。 他为什么没有去救萧怀舟。 萧怀舟俯下身子尽量让马的速度保持,一手在兜里摸神行符。 但还没等他摸到神行符,他身下的战马忽然一声嘶鸣停住了脚步。 强大的惯性几乎要将他瞬间甩出去,幸好萧怀舟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缰绳。 萧怀舟此时已经到了皇宫之外,路过苍梧大道,一路飞驰来到了王都城门口。 确实如顾亭安所说的,顾亭安已经将太子和父皇带了出来,梁木生也紧随旁边一直照顾着父皇。 战马所停之处,是太子张开双手拦在了战马前面。 “怀舟别去,我们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萧怀舟勒了一下缰绳,跳下马。 他们周围只有三千顾亭安的精兵,将他们四个人团团护在其中。 而三千精兵之外,分明没有看见人,却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外面围满了士兵,但是那些士兵好像疯了。” 太子言简意赅解释。 萧怀舟慢慢靠近城门口,透过城门的缝隙往外看。 果然能看见外面黑压压的黑甲军各个手持武器,面带黑色面具。 冷漠肃穆站在那儿,长枪指着城门口。 似乎是不愿意放任何一个人出来。 “这些都是顾亭安的黑甲军,怎么会忽然反水?” 太子万分疑惑。 明明刚才顾亭安跟他们说,只要出了王都城就安全了。 王都城外有数十万精兵,无坚不摧。 “他们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应该是中了邪术。” 梁木生言简意赅的解释一下。 双目微红是入魔的征兆,而这些人明显不是入魔,而是被人为操控的。 能同时操控数十万精兵供他驱使的人。 只有一个人。 “长屿老祖。” 萧怀舟下了定论。 长屿老祖是想要把他们困死在这个城中,不让一兵一卒去救故里祁吗? 这也不对劲啊。 若是故里祁临死之前来得及解开同心蛊,长屿老祖即使是杀了故里祁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除非…… 萧怀舟直到这一刻才察觉这些疯子的可怕之处。 除非长屿老祖再也不想等了,他要兵分两路,一网打尽。 故里祁那头要死,萧怀舟这边也必须被困死在王都城中。 萧怀舟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旦出了王都城,他就难逃长屿老祖的魔爪,因为长屿老祖的法术无法攻击到王都城内。 而若不离开王都城,背后有萧长翊虎视眈眈。 鬼知道萧长翊从长屿老祖那你到底拿了多少血符咒,白云雀已经身殒,再无人可挡那些血符。 萧怀舟几乎陷入了绝境。 就在他左右两难的时候,顾亭安匆匆从皇宫连滚带爬的赶过来。 刚才被萧怀舟一提醒,他忽然想起了好多事情。 想起了他曾经为了自己的安危抛弃萧怀舟,虽然说没有投靠萧长翊,但最终也没有去救萧怀舟。 也许那一刻他是私心,也许那一刻他是恨意。 可终归到底他与萧怀舟青梅竹马。 顾家军的事情并不是萧怀舟所为。 他不该对萧怀舟见死不救。 那是他欠萧怀舟的。 “让我冲出去,他们都是我的顾家军,他们若是受了邪术控制失去心智,只要拿我的血祭他们,或可恢复心智。” 顾亭安赶过来的时候气喘吁吁。 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无比凝重。 他是真的存了死意的。 上一世欠了萧怀舟,这一世就将这条命还给他。 梁木生和太子目光交接,却都没有说话。 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解决的办法。 顾亭安说的没有错。 以主帅的死,唤起十万精兵的神志。 唯有这样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萧怀舟站在城门口,从忙缝中吹来的烈烈罡风带着黑甲军冷冽的味道,无一不让人血脉膨胀。 萧怀舟也做不了决定。 若被围困在王都城内的只有他一人,他自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可太子还在这里,父皇还在这里。 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子死去。 顾亭安忽然释然一笑,慢悠悠的走到城门口。 记忆中的红衣将军,依旧是纵马肆意的轻狂模样。 与此同时,城门外面黑甲军也已经开始破开城门进攻。 一声一声如雷鸣入耳,仿佛天塌地陷。 年久失修的城门并没有能够经得起几下撞击,只不过一刻钟之后就轰然坍塌。 烟尘落下后,黑甲军们迎来了一道红衣铠甲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卑不亢站于万军之前,哪怕一言不发,也自有统御万军的气势。 顾亭安回眸一笑,“走了,萧四,可别太想我。” 依旧如少年模样。 萧怀舟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踏出那一步。 忽然有一个瞬间他明白了,为何当初顾亭安并没有来救他。 人总会有取舍,就像当时顾亭安舍弃了他,而选择的保全顾家军。 就像现在他选择舍弃顾亭安,去保全太子哥哥。 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未必是错的,都未必值得恨。 他没有选择你,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可以遇到一个会坚定站在你这一侧,永远选择你的那个。 萧怀舟抬眼看向天际。 谢春山,他也没有选择他吧。 顾亭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口,眼见就要被黑甲军吞噬。 忽然一道剑光自天际落下,排山倒海的剑意瞬间席卷了整个王都,剑光所过之处,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一下子便将黑甲军逼退数十米。 萧怀舟一眼认出是谢春山的剑。 谢春山回来了? 刚刚还准备英勇赴死的顾亭安也被这道剑气逼退了好几步,一下子踉跄跌回萧怀舟身侧。 刚才想要去死的勇气被骤然逼退,顾亭安只觉得好像捡回了一条命,回过神来的时候背后已是冷汗层层,湿透了盔甲下的一整片衣袍。 “谢春山?他是谢春山还是……长屿老祖?” 顾亭安不敢确定。 毕竟夺舍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 “谢春山。” 萧怀舟很肯定。 站在黑甲军阵前的那人身影太过于熟悉,周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萧怀舟不会认错。 “回去,去对付萧长翊。” 谢春山只说了一句,然后抛过来一枚符咒。 便拔剑头也不回的往黑甲军阵前走过去。 “他不会要一个人干翻我的十万精兵吧!”顾亭安惊呼,“不是!谢春山!黑甲军不能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若黑甲军没了,相当于一国领袖没有兵权,那是彻彻底底的不可能登基了。 而且他十万将士呀。 如果是谢春山出手的话,怕是一个活口都不会有。 顾亭安瞬间心痛的无法呼吸。 只有萧怀舟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放心,他一个都不会杀。” 谢春山绝不会动手。 可萧怀舟一颗心无端端的坠入谷底,他忽然很害怕谢春山不动手。 他接过谢春山抛过来的符咒展开一看,那符咒正是克制萧长翊身上血符的东西。 有这枚符咒,萧长翊无论如何也会失败。 梁木生是个清醒的:“快去解决萧长翊,他那个疯子留在皇宫,若是杀尽了宫里三万宫人,怕是王都也将不复存在了。” 更重要的话梁木生没有说,但他很明白谢春山的意思。 王都城皇宫之下还压着一个巨大的上古阵法,萧长翊那个疯子身负血符,在已知胜利无望的情况之下,不知道会不会做一些疯狂的事。 他们现在必须去阻止萧长翊。 “走啊!”梁木生几乎声嘶力竭。 萧怀舟一步三回头,看向正站在城门口的谢春山。 虽然他知道以谢春山的能力扛住十万黑甲军不在话下。 可是他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 害怕到连握着弓弩的手指都在颤抖。 萧怀舟被梁木生半拖半拽着往皇宫走,最后一眼回望,他却好像看见了初遇谢春山的画面。 道长白衣狼狈,却不失矜贵。 “道长,道长,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道长双眼微阖,神色冷漠。 “谢春山。” 萧怀舟无端端想起了一句诗。 “谢尽春山终难留。” 他是谢春山啊。 第54章 终究是一道深深的朱红色宫门隔开了萧怀舟看向谢春山的目光。 黑衣道君的身影渐渐被黑甲军吞没,逐渐融为一体,分不清敌我。 只有凌乱散溢出来的剑气可以证明那个人还没有被彻底吞没。 萧怀舟好似感知到如同上一世一般的绝望。 也是和潮水一样,层层叠叠的绝望情绪一层一层重叠下来,压的人浑身上下都无法喘息。 巨石压顶,绝望弥散。 萧怀舟脚下一个踉跄,幸好顾亭安伸手扶住了他。 一行四个人往皇宫深处去。 绕过红墙高瓦,逐渐往长宁宫的方向。 这是梁木生说的:“萧长翊是个疯子,若是要毁天灭地的话,只需要去长宁宫内毁掉阵法就可以。” “长宁宫下面有阵法?” 太子很诧异。 梁木生沉重的点头:“王都之内,法术禁行,是因为曾有上古之神在此设下阵法,庇佑王都。” “为何要在王都设下阵法?” “大雍朝立世已有千年,听说千年之前有一位上古真神在王都出事,所以其他真神设下阵法将其困于阵中,也不知是为了复活那位真神,还是为了保护真神不被他人找到,总之大雍朝王都是个风水福地,而阵法下面的人,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这种属于千年之前的往事,萧怀舟和太子完全不知。 萧怀舟更不明白为什么梁木生会知道。 可看太子的神色似乎对梁木生知道千年之前的事情并不感到疑惑。 但此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萧长翊若是破坏阵法,放出那位真神会发生什么?” 梁木生和太子相对视一眼,语气沉重摇头。 “这个谁也不知道。” 千年之前的事情,又有何人能够得知呢? 如果连梁木生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更没有人能知道。 萧怀舟掩下心中惊天骇浪的情绪,看向一片漆黑的长宁宫。 成片成片的紫竹林阴阴暗暗,随着晨风的吹动瑟瑟摇曳,发出的沙沙之音,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 萧长翊曾说过,紫竹林里也有阵法,会损害居住在其中之人的身体。 萧怀舟有些庆幸,幸好太子一早便搬了出去,要害也就害他自己一人,倒也没有连累别人。 “我们分头寻找,应该能找到萧长翊。” 长宁宫还是很大的,四进四出的大院落,而且院墙周围都种了各式紫竹,遮蔽视线的情况下,很难找出一个人。 何况现在情况紧急,如果不分头寻找的话,可能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但如果分头寻找,他们四个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被萧长翊给伏击。 如果不分头寻找的话,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萧长翊。 就在此时,套在萧怀舟手腕上的那枚铜钱,似乎感知到熟悉的环境,突然变得炽热。 萧怀舟察觉到手腕上灼烧的感觉,抬起手腕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自铜钱中间的四方孔飞出,落在紫竹林的深处竟然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影的模样。 太子曾经见过这道人影,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梁木生。 紫竹林阵法困住了他的母后,这件事也是梁木生后来才告诉他的。 这道黑影怎么会在萧怀舟的铜钱之中。 那道黑影虽然看不清轮廓,可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够发现,她似乎头带凤冠身着凤袍,一副威严不可侵的模样。 “母后?” 萧怀舟有些不敢相信。 母后竟然一直在他手中的这个铜钱里? 这个铜钱是谢春山那天拿给他的……那日他带上之后,就会经常梦见母后。 梁木生从萧怀舟的表情上大致判断出来他想到了什么。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也就没有继续卖关子的必要了。 “听见太子说你最想念的人是你母后,谢春山曾经到紫竹林将你母后抓了去藏在铜钱里,只有这样你才能日日夜夜梦见她。” “你的母后死后魂魄不散,因为紫竹林中间有阵法的缘故,得以留存在长宁宫一直看着你们长大,后来因为长久留在长宁宫也是一种消耗,所以谢春山便将她拘了去,陪伴在你身侧,日日拿仙法滋养着。” “拿仙法滋养?” 萧怀舟不禁想到谢春山需要磕的那又苦又涩的药丸子。 他自己本身仙法就不够了,竟然还将仙法用在这个地方? 梁木生看萧怀舟的眼神很奇怪,他本来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也就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会给这个弟弟解释一番。 当初发现紫竹林阵法的时候,梁木生第一件事就是将太子带离长宁宫,他的心眼很小。 小到他只愿意去救助一个人。 这件事他他曾经和太子合盘脱出,但说的还是不卑不亢的话。 此生只心系太子,不会插手他人之事。 萧怀舟就属于那个他人。 “你这人好生奇怪,不以仙法滋养的话,外面又没有紫竹林阵法,你母后只是普通凡人魂魄,不消三日便会灰飞烟灭。要我说谢春山还真是舍得,拿仙法滋养之后,那位皇后不仅可以投胎转世,甚至下一世会与仙道有缘,早日脱离苦海,忘了人世间的儿女情长,为自己修身修仙,岂不快哉?” 萧怀舟沉默不语。 谢春山到底在背后为他做了多少事,他竟一概不知。 但如今根本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 那道黑影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四个人的存在,却只是冲他们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往紫竹林的深处走去。 萧怀舟在一瞬间参透了他母后的用意,“我们跟上她。” 想要将一缕幽魂视作生自己养自己的亲生母后,萧怀舟毕竟只是一个寻常凡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 所以暂时只能用一个“她”来代替。 “她”飘飘渺渺的往紫竹林深处走,似乎完全可以知道萧长翊在何处,一点儿也没有绕路。 四个人皆轻手轻脚踏在层层竹叶上,一路往后殿而去。 后殿那有一口井,萧怀舟曾经很喜欢在那口井周围玩耍。 而且关于那口井还有一些神奇的传说。 其实整个皇宫内大殿都不允许有自己私下的水井,是为了防止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所以一般水井都设在大殿之外。 可是唯独长宁宫却在后殿里拥有一口属于自己的水井。 可是长宁宫的宫人从来都不会到这口水井里打水,因为他们视这口水井为神井。 至于为什么会称为神井呢,这中间还有一些奇怪的事情。 比如当朝皇后当时与萧帝置气,一时之间想不开,想要在长宁宫投井自尽。 结果没想到跳下去之后在井底下待了一天一夜才被宫女找到。 可结果先皇后不仅毫发无伤,甚至一点虚弱的模样也没有。 更离奇的是那日过后,太医给先皇后诊脉,竟然整出了喜脉。 十月之后萧怀舟就出生了。 小时候的萧怀舟异常顽皮,总是会在井边偷偷玩耍。 当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萧怀舟从这井口掉下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次次都安然无恙,也不知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托举出来。 总之等萧怀舟被找到的时候只会坐在井边嗷嗷大哭,一点皮肉伤都没有。 当然先皇后后来还是担心萧怀舟没有次次都这么幸运,还是让宫人将这口井周围拉了护栏封住了。 但那以后,这些神奇的事情就渐渐在皇宫里传开了。 所以大家都称这口井为神井或者福井。 而如今那道黑影就带他们来到了这口井面前。 黑影停住在井前久久不动,萧怀舟就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萧长翊了。 “萧长翊或许在井底下,这口井就是上古阵法的阵眼。” 梁木生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萧怀舟和太子对视一眼,主动请缨:“我下去。” 萧怀舟本意是不想让太子犯险,因为解决了萧长翊之后所有的事情还需要太子来操持。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身份尊贵,不可以有任何一丝危险。 可太子却摇头拒绝,眼神坚定:“这是我们兄弟二人和他的事,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不能手刃仇人,我亦无法安心坐在那位置上。” 梁木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太子的人:“你们俩一起下去吧,我替你们护阵。” 他话音刚落下,素素银杏叶忽然铺天盖地的往下扬,每一片树叶都像一个小扇子一样。 由于现在是夏天所以还没有发黄,翠绿翠绿的,着实让人觉得很赏心悦目。 可如果这颗参天银杏树不是梁木生刚刚化身而成的话。 萧怀舟:“……” 连久经沙场的顾亭安也瞪大了眼睛,嘴巴可以直接塞下三个鸡蛋。 “这……这什么鬼?” 银杏叶抖了抖树枝,一声属于梁木生凉凉的声音传出来。 “妖啊,没见过说明你见识太少。别废话,赶紧下去吧,有我在这里,一个鸟毛都飞不出去。” 顾亭安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手脚并用往井下爬。 太可怕了。 这树妖比井下的萧长翊还要可怕万分。 这世道里居然会有妖精存在。 还有没有天理了? 萧怀舟站在那儿不说话。 他似乎已经认出了眼前这颗参天彻地的银杏树原本栽种在哪里的。 好像就栽种在王都城皇宫中。 还记得小时候太子哥哥每一次被父王训斥,委屈巴巴无法疏解的时候,就会跑到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面哭诉。 因为萧怀柔身为太子不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失态,就只能挑着无人的时候去找一个死物发泄心情。 萧怀舟当时真以为那是一个死物。 他甚至还嘲笑过太子,竟然会对着一棵树诉说自己所有的委屈,难不成那颗木头一样的东西会给他回应吗? 如今看来倒真的是他草率了。 那不是一棵死物,那居然是个活了千年的老树妖! 罢了罢了。 连谢春山这种神仙都见过了,区区一个树妖而已,萧怀舟觉得自己还可以扛一扛。 他们三人很快抛下心中的想法往井下去。 这口井井口很宽敞,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的阻碍。 这次不知是因为他们长大了,还是因为阵法被萧长翊动过的原因,下去的时候竟然毫无阻碍,没有一个人被托举回去。 而整个井底空间其实十分的大,在井的最中央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萧长翊。 萧长翊一手举着一个奇怪的符咒,身后跟着许许多多暗红色的血府飞在半空中。 再加上他身着黄色龙袍,却青丝披肩凌乱不堪。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十分令人诡异。 萧长翊也感觉到背后有人,可只是轻轻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却又回过头去研究自己面前的东西。 萧怀舟知道时间紧迫,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绕到萧长翊的正面才能看见,萧长翊正一点一点撕着眼前一块石头上的符咒。 与其说是石头,它更加像一块石碑。 确切的说像是人家坟前立着的墓碑。 而墓碑上属于远古的文字看得不太清晰,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几个字的。 萧怀舟熟读天文地理历史古籍,书到用时才知道读了确实有用。 勉勉强强能分辨出墓碑上真的写着上古真神xx的字眼。 只是那个上古之神的名字被时间打磨的有些模糊,看的不是很真切。 但这种墓碑的形状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梁木生说的是对的。 千年之前,有上古之神被葬于此地。 其他真神自此之后就在这儿设下了阵法,虽然不知道这个阵法到底是为何物,既然是设下的阵法就不是让人来破解的。 墓碑上贴着一道血色写旧的符咒,而萧长翊此时就在一点一点抠着,那道已经渗入墓碑缝隙的符咒。 听见他们的动静扭过头来的萧长翊,也是双目血红,如同外面的黑甲军一样。 怕不是也被长屿老祖那个老东西给控制了吧。 也对,如果不是长屿老祖的话,光凭借萧长翊一个人又如何知道要怎么解开上古大阵。 萧长翊想要的只是皇帝的位置,又不是想要泯灭天下苍生,想要毁灭王都城。 这种危险的想法就只有长屿老祖会去做。 萧怀舟一点也不怀疑,若是这道符咒被掀开的话,这里面葬着的那位上古真诚很可能就会被放出来。 一千多年过去了,他们连这位真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了,说是有人被困在这下面一千多年再将它放出来。 怕是真的要灭世。 萧怀舟不再犹豫,手持那个精巧的机关弩正对着萧长翊的面门。 而刚才进来之前,谢春山甩给他们的符咒被顾亭安紧紧捏在手中。 萧长翊身后的血符预感到危险,像之前在大殿上攻击萧怀舟一样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血符阵。 在这密密麻麻的血符阵下,所有人都会像白色云雀一样连同魂魄都碎成千万段。 萧怀舟和太子对视一眼,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血符阵纷纷扬扬落下的同时,萧怀舟松开了弩箭的弹簧,而太子同时也将手中匕首扎了出去。 如同细细密密的网一样的血符阵向他们披头罩过来。 顾亭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谢春山给他们的符咒点燃。 冰冷的弩箭径直穿透了萧长翊的额前,只留下一个通红的伴着黑色血液的空洞。 而太子手中的匕首也贯穿了萧长翊的胸口位置,弥漫出一片血色的繁花。 被萧长翊控制的血符阵却完完全全被谢春山留下的符纸给拦住,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这桩罪孽从哪里开始,也终于自哪里结束了。 十年之前萧长翊在长宁宫弑杀他们生母,伤了萧怀舟身体之根本。 十年年之后他们二人联手,终于报了这杀母之仇。 虽说是手刃的亲兄弟,可萧怀舟可太子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这一切似乎看起来太轻易了。 萧长翊死了,一切就可以终结了吗? 就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顾亭安准备调节一下气氛的时候。 忽然看见萧怀舟的身形晃了一晃,整个人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太子和顾亭安连忙上前扶住萧怀舟:“怎么了?难道萧长翊在耍什么花招诈死?” 萧怀舟缓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是同心蛊。” 他语气艰难,每说出一个字就胸口剧痛万分。 但是他不能告诉太子和顾亭安。 此刻在他衣衫隐藏的胸口之下,正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这是故里祁被一剑穿胸的征兆。 而那把剑的尺寸大小,与归云仙府的仙剑无异。 是长屿老祖……抓住了故里祁。 萧怀舟只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情绪升上心头。 这不是他的情绪。 这是属于故里祁的情绪。 好像是故里祁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然后才会在心中生起这样的情绪来。 萧怀舟大口大口喘着气,剧痛从他的胸口一直蔓延到整个脑子里,头晕目眩的可能下一秒就会栽倒。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一下自己的胸口。 好似自己的手上有一个无形的线一样牵扯着,然后一点一点划开伤口之上的心脏处。 “故里祁……不要。” 不要解开同心蛊。 萧怀舟没有办法控制母蛊的动作,但是他完全可以感知到故里祁似乎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自己的心头血祭出来。 故里祁不想要萧怀舟与他一起陪葬。 不要死。 不要解开同心蛊。 他想知道故里祁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想同故里祁一并离去,才算是终究不再相欠了。 …… 万千黑甲军如同黑色潮水一般往谢春山的身侧涌来。 谢春山却丝毫不惧。 一柄长剑在手中光华万千,剑光流转处,移山填海的力道掀起汹涌巨浪,将入邪的黑甲军一波一波挡在城门外。 他不可以伤害黑甲军分毫,因为这些将士每一个以后都将成为萧怀舟的助力,都将和萧怀舟一起联手共创一个太平盛世。 可他的仙力已经透支的差不多了。 所有的化寿丹已经全部吃完。 如果说可以看见自己的寿元的话,谢春山一定可以知道,自己或许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 可即使只有这一刻钟,他还是想要为萧怀舟挡住一波一波不受控制的黑甲军。 有时候人世间的巧合就是如此的惊人。 上一世他将萧怀舟弃在城门口,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了万箭穿心之痛。 如今兜兜转转,他竟也面临了这样的局面。 直到这一刻,谢春山才明白,当时在城门口最后一眼回望的萧怀舟,心中有多么的绝望。 他竟曾让那人陷入这样的绝境中。 他若可以早来一步,那样肆意张扬的白马春风少年,也不会寂寂无名的死在自己的都城城楼之下。 萧怀舟有多爱这座城池啊,可当大厦将倾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是无论以后做多少事情都没有办法弥补的。 谢春山身形一颤,反手将剑尖撑在地上。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差一点连站都站不稳。 可那一波一波的黑甲军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样层层叠叠汹涌而来,被控制的黑甲军将士们是没有丝毫疲惫感觉的。 眼里只有无止境的厮杀。 更重要的是,谢春山曾经贴在故里祁背后的一张傀儡符,慢慢开始替代故里祁所有受到的伤痛。 故里祁被一刀砍在了脖颈上,这一刀很疼,流了很多的血。 那些血液顺着谢春山黑色的道袍,一点一点滴落在青石砖上,然后变为黑红色的血脚印。 故里祁被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心口处粘连着肋骨皆血肉模糊。 寿命也只剩下一瞬的时光。 谢春山勉力支撑着,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故里祁所受到的每一道伤都被替身在了他的身上。 故里祁不会死,萧怀舟也不会死。 真好。 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需要消散于天地之间,为自己前世所有的亏欠付出一个该有的代价。 谢春山吃力地撑着长剑,仰头看向刚刚太阳升起的天际。 红色霞光洒满大地,人间正是一片清平模样。 只是大道无情,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参透了。 一波一波的黑甲军手持利刃,将那一人多高的长枪狠狠刺进谢春山的身体,无数个像树枝一样的尖头从他的背后冲出来。 谢春山指尖微顿,最后一股强大的仙力自他周身上下迸发而出,绽放成铺天盖地的治愈法术,将每一个入了邪的黑甲军眼中血色全都抹去。 十万将士,十万寿元,最后归为永寂。 披在他身后随风飞扬的青丝,几乎是在一瞬间被催成白雪。 一寸又一寸皱纹逐渐从手背爬上眉头。 谢春山的阳寿尽了。 他嘴角上扬,难得弯曲。 一时间血色弥撒,远处归云仙府大殿上供养的本命灯终于燃尽了他最后一丝灯油。 谢长行手握宗主令牌垂眸。 油尽灯枯,最后一点灯芯淹灭在灯油之中,只留下一缕冉冉升起的黑色云烟。 而城门下的谢道君满身鲜血,闭目合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神情。 原来万箭穿心如此之疼。 萧怀舟……好想再回到当年,回到你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 —— 一墙之隔,深深宫门后正盯着自己身上伤口极速愈合的萧怀舟,完全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故里祁……死了?还是同心蛊解了? 恰在此时,一队黑甲军踉踉跄跄冲进长宁宫,顾亭安下意识要拔剑阻挡,却见为首的将士丢弃手中兵刃跪地,以额触地道:“我等均已清醒,还望将军赎罪。” “只是,谢道君他,战死……” 萧怀舟忽得一阵眩晕,两侧耳朵不可抑制地轰鸣起来,将周遭所有的声音都隔绝掉。 “谁,谁战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萧怀舟声音颤颤巍巍。 有风路过竹林吹乱一地竹叶翻飞。 两个耳朵侧面巨大的轰鸣声让萧怀舟根本没有办法,听清那个跪地的黑甲兵到底嘴里说的是什么。 谁战死? 是故里祁还是谢春山。 不,不可能是谢春山。 谢春山怎么可能会战死? 他可是归云仙府最令人骄傲的大弟子,天纵奇才,一身仙法无人能敌。 谢春山怎么可能会死。 死这个字从头到尾在所有人的心中就与谢春山没有任何的关系。 谁都不会认为仙门首徒谢春山会死。 而且还是死在普通人的手中。 顾亭安上前两步扶住萧怀舟,稳了稳他的心神:“我们先去城门口看一下,也许是黑甲军弄错了。” 太子也接着出声:“我猜也是黑甲军弄错了,他们都是刚刚才受了邪术控制,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也是正常。” 萧怀舟也不知道自己的腿是怎么走的。 也许是被顾亭安驾着到城门口的。 只是往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城门口,经过一场战役之后完全没有了人烟。 百姓们仓皇逃到各个小巷里躲避起来,等到战争结束也不敢跑出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连累了抓走。 所以巨大的城门口只留下一柄深深插在泥土里的长剑。 萧怀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谢春山的剑。 可长剑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为余下满地血迹深深陷入泥土中,好似曾经经过一场怎样激烈的鏖战。 萧怀舟推开顾亭安扶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往那柄本命剑身边走。 等他的手放到剑柄上的时候,才感觉平日里灵气充沛的本命剑,此刻竟如同一个死物一般,一点儿仙气也没有。 萧怀舟摸着剑柄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好像踩到了几枚坚硬的物体。 他弯下身,也不顾地上满是血污,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插入泥土中,指尖勾着断掉的铜钱线,翻找出了几枚染满血污和泥土的铜钱。 黄土之下掩埋的是一柄已经断裂一半的铜钱小剑,这个铜钱小剑萧怀舟曾经在谢春山身上见过。 那是他打赏给谢春山的铜钱。 他分明是为了羞辱谢春山,可是谢春山最后竟然将那些用来羞辱他的铜钱全都串成了小剑随身携带。 甚至还将其中一枚铜钱收敛了他生母的魂魄,以保持神魂不散。 谢春山做了那样多,那么努力的学着为自己如何去做一个凡人。 却最终还是人间留不住。 萧怀舟指尖捏着几枚染满血污的铜钱止不住颤抖。 他应该再对谢春山好一点,哪怕只是好一点点。 他在城门口待了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无论太子如何派人把他带回去,亦或者是顾亭安把他扛回去。 第二日清晨,萧怀舟依旧会一个人悄然出现在城门口。 谢春山的本命剑插在地上,似乎已经生根发芽一般,无论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把那柄剑从泥土里拔出来。 萧怀舟就那样站在城门口,站在那柄剑旁守着他的本命剑。 似乎只要是他人不走,谢春山就还有可能会回来。 可是整整三天三夜,萧怀舟只能眼见着那柄剑逐渐失去所有的灵气,最后如同死物一般,一日较一日风化。 再多个十天半个月,也许会连这本命剑也跟随着谢春山羽化。 萧怀舟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谢春山会死。 就算只是抵御黑甲军,最多耗尽体力,多磕几粒药罢了。 所以他当时才会十分放心的让谢春山去抵挡黑甲军。 毕竟那是谢春山力所能及的事情啊。 直到故里祁终于一路奔波率着自己的兵马赶来了王都。 尽管此刻已经尘埃落定,但故里祁还是放心不下。 王都刚闹了一场,故里祁不会将兵马带进来,而是将东夷的兵马停在距离王都城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孤身一人前来王都。 他原本只是想来问问萧怀舟是否安好,因为这三日他都没有收到萧怀舟发来的信件,可前方传来的战报却有人同他说,说有个很重要的人战死了。 很重要的人,是东夷话里对大雍朝的翻译。 故里祁自然而然将这个很重要的人认为是萧怀舟。 可当他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很重要的人不是萧怀舟。 而是谢春山。 整个王都城的百姓都在说,谢道君战死了,以一人之身面对十万黑甲军,死的极其惨烈。 万箭穿心。 这些话这几日,萧怀舟听了已经不下数百遍。 从一开始的每听一次心中纠痛一次,再到后来,逐渐开始麻木,甚至有种听旁人故事的感觉。 分明那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十分在意着。 他却已经没有办法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任何的情绪。 不管是开心的还是平静的亦或是痛苦的。 太子跟他说,要是不开心就狠狠的哭一场,哭出来了,也许一切就会过去了。 可萧怀舟只觉得眼眶发涩,一点儿湿润的感觉也没有。 他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他的人生从未有谢春山的参与。 可却处处都是谢春山的影子。 “你为何要这般,谢春山若是已经死了,你就将他忘了好好过日子。” 故里祁跳下马,急匆匆往萧怀舟身边过来。 萧怀舟平日里面甚是爱干净,也从来不会穿脏污的衣袍,每日会洗面清洁,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永远是一个干净的春风少年。 可现在故里祁眼里看见的是什么,分明是一个憔悴不堪,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的人。 若说今日的萧怀舟已经三十岁,怕是别人也不会否认。 可明明,他还是在最耀眼的年纪,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而已。 萧怀舟便无表情地听故里祁说完话,又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轻轻擦拭剑柄。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就很随意的坐在地上,一点一点用断掉的线穿着遗落的铜钱。 试图将那些铜钱重新恢复成小剑的模样。 可是他的手脚不如谢春山灵活,怎么也穿不像样子。 这三日来他已经重复这个操作无数遍,可永远没有办法将铜钱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就像一切也回不到最初一样。 故里祁怒其不争,一把将萧怀舟从地上揪起来,强迫萧怀舟仰头看他。 明明萧怀舟比故里祁虚虚大了两岁,可是故里祁他个子却比萧怀舟高了大半个头。 草原上的人都长得健壮,从小就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牛犊子。 故里祁也不例外。 说出的话来就不会拐弯抹角:“我已经问过巫师了,萧怀舟,我当初就没有来得及解开同心蛊,其实也是我自私,我舍不得你,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所以我当时也曾经很自私的想过,这辈子你跟我都没有办法在一起了,你又不喜欢我,若是我们一同死了葬在一块儿,也许下辈子你就会爱上我了,我们草原里有这个规矩,如果死了同葬一个穴就坑坑的话,下辈子这俩人一定可以结为夫妻。” 故里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萧怀舟有些茫然的抬头。 见到萧怀舟这样的反应,总算不像是个失魂落魄的死人了。 故里祁又继续刺激他:“所以我真的选择了这种自私的做法,你看其实我早就可以解开同心蛊,对不对?可是我没有,我非要到临死的那一刻才想放你自由,你是不知道萧长翊赐我那一剑可疼了,一下子就把我心脏给洞穿了。” “那个时候我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我来不及解开同心蛊了,不然我就跟你一同死了吧,可结果你猜怎么着?” 萧怀舟茫然抬头,双眼逐渐聚焦。 他本能地预感到,故里祁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和谢春山有关。 哪怕是只有一丝丝联系,有关于谢春山的一切,现在都能让萧怀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 “看着我的眼睛我告诉你,巫师跟我说,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谢春山在我身上放的傀儡符,我所承受的所有的痛苦和伤害包括这条命,最后全都会转移到谢春山身上!傀儡符存放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生效,我推算了一下,大概在我们俩种同心蛊的同时,谢春山就已经在我身上贴了傀儡符了。” “老子这条命是谢春山给的,虽然他是我的情敌,但我还是要感激他,可是你能明白谢春山的用意吗?他为什么要给我贴傀儡符,他对我从来都看不上,他给我贴傀儡符,是怕我万一不小心死了连累你,所以萧怀舟,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才不会辜负谢春山做的这些事儿,你跟我都欠他一条命。” 欠了一条永远也还不清的命。 萧怀舟后知后觉才知道傀儡符这件事。 谢春山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和故里祁种下同心蛊。 可没有想到谢春山最后的妥协,竟然是替他们两个人去死。 他总是做这么多。 总是默默的在背后做这么多。 谢春山,你为什么总是会这么自以为是,总以为做了这么多事情就会原谅你? 故里祁接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萧怀舟都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所有的真相全部鲜血淋漓的撕开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和谢春山之间究竟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 烈烈罡风从他背后吹过,引他回首看向昔日城门。 前世与今世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萧怀舟好像又看到了当年自己国破家亡的时候,站在熊熊烈火中回望的时刻。 朱红色城门打开,万千东夷将士冲出来,想要取他的性命。 是那把长剑横在了他的面前,剑光如练披头盖脸罩下,然后数丈之高的城门轰然间倾塌。 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剩下剑音弥散。 他没有记错,最后一刻,谢春山他来了。 谢春山没有失约。 携长剑踏碎万千精兵,一人一剑护于他的身前,将原本已经无法回头的亡国局势几乎在一瞬之间扭转开。 原来上一世,谢春山也从未负过他。 萧怀舟猛然从那种胸口迷散的痛苦中惊醒过来,忽然一睁眼,整个人躺在软榻上,入目都是明黄色的装扮。 而软榻的旁边还点着一只香炉,香炉上袅袅升起的却是龙延香。 谁可以点龙延香? 只有帝王可以。 可父皇不是已经中毒颇深,回天无力了吗? 莫非是太子又将他扛了回来? 萧怀舟掀开被子,疲惫的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处箭伤。 虽说都不致命,可是却处处包扎严实,让他动一下都像机械一样困难。 听到屋子里响起的动静,太子急匆匆的跑进来。 萧怀舟揉了揉眼睛,确认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太子。 可是又不是太子。 因为萧怀柔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身龙袍,五爪金龙用金线绣着,从他之前看到在萧长翊身上的龙袍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萧长翊那身衣服不是早就被他一剑捅穿了,连带穿着衣服的人都死了吗? 太子就算是要登基为何要穿这么一件扫兴的衣服? “太……大哥。”萧怀舟舌头打了个转,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太子太子好,还是叫他皇帝。 萧怀柔面色一僵:“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了,即使我登基,你也依旧是大用场唯一的王爷。莫不是萧长翊那个乱臣贼子吓到你了?不过你放心,萧长翊已经死了,大雍再无判乱。” “故里祁呢?”萧怀舟张嘴说话。 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十分嘶哑,连带着声音都变了。 这话刚说出来,萧怀柔脸色一变,有些震惊的看向他:“故里祁不是早就被萧长翊毒死了吗?你该不会是梦魇了吧?也怪我这几日太忙,没有好好照顾你,登基的事情已经搞完了,接下来我每日多陪陪你,若不是有你守着城门,怕是连我也没有办法生还。” 萧怀舟:“???” 守什么城门,故里祁被毒死了? 前世今生的景象在脑海里不停的翻涌。 萧怀舟忽然猛的起身攥住萧怀柔的手臂:“如今,是哪一年?” 萧怀柔吃痛,那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他的肉里。 可他疼爱这个幼弟,竟一声不吭,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我登基了,改了国号,若论原来的国号应当是天和七年。” 天和七年。 萧怀舟救了谢春山的第四个年头。 这一年萧长翊在东夷起兵反叛,一路势如破竹冲入王都,而他在陷入绝境的时候跑去归云仙府长跪一夜,求谢春山出手帮他。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城门口,然后重生了。 他手刃萧长翊的那一年,是天和五年。 时间不对。 人物也不对。 萧怀舟好像回到了第一世。 他不可置信的再问:“大哥确定是天和七年吗?故里祁死了?那顾亭安呢?” “还有你,你不是已经死在……” 死在城门口了吗? 太子与太子妃一家加上他两个小侄儿,皆被萧长翊吊杀在城门口。 鲜血淋漓十分可怕。 为何太子现在却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 萧怀柔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我也便不瞒你了,我一直投你所说的梁姑娘,其实不是梁姑娘,他叫做梁木生,是我的知交好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是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凡人,他……” “他是我们皇宫西北角那棵巨大的千年银杏木,银杏木灵化为普通人的模样,守在你身边,我知道。” 萧怀舟打断了太子所说的话。 这不是他与太子曾经亲眼在井边见过的吗? 为何完全都不一样。 两个世界交叠在一起,让他十分的混乱。 萧怀柔有些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后来呢?”萧怀舟只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一些东西。 梁木生如果是树妖,从他和梁木生的接触感觉来,梁木生是个满心满眼,只有太子的树妖。 那一切就对上了。 梁木生在皇宫里,就不可能眼见着太子犯险,又怎么可能在晨破之时眼睁睁看着太子一家人被萧长翊杀死? 他一个树妖或许没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感情,但他心中装着一人。 为这一人,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梁木生替了我,他是树妖,分枝数千万,可化数个傀儡之身顶替我的存在,所以城破之前他就已经用遁地术将我送走,然后化身成我的模样。” 萧怀舟沉默了。 他虽然不了解树妖这种生物,可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妖鬼是不可以轻易伤害人类的。 一旦伤害了凡人就会遭到天谴,永生永世无法修炼得道。 所以梁木生除了化身为太子的模样,替他去承受所有的伤害之外,不能够替太子杀掉萧长翊,不可以替太子伤害任何人。 这也是为何,最后萧怀舟没有让杨木生出手帮忙的原因。 这世间代表天道,可以随意伤人之人,唯有归云仙府的修仙者。 不然长屿老祖又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动不动就想要用数百万人的性命来给谢春山证道。 萧怀舟是个极其聪慧之人。 他已经从萧怀柔所有的言行之中猜出了这件事情大概的结果。 好像,好像他的第二世只是大梦一场。 就像是在万丈悬崖之上做了一场梦,醒来之后差一点儿粉身碎骨,却无法回到当初。 知道这是一场梦,比是前世更让他痛苦。 但他心中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若真的所谓的第二世只是一场梦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谢春山还没有死? 谢春山若还没有死,就应该还在归云仙府。 这一切只有归云仙府能给他一个答案,又或者说只有长屿老祖才能给他一个答案吗。 萧怀舟垂下头,有些乖顺的躺回软榻上。 “恭喜大哥,只是萧长翊之祸损害国本,大哥还是素去整顿朝纲,应该有许多事情需要操持。” 等萧怀柔离开了,他就要去归云仙府问个究竟。 他要看看谢春山到底有没有死,他也想知道到底这两世是真的还是假的。 萧怀柔深深的盯着这个幼弟没有说话,然后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重重宫门之后,顾亭安站于萧怀柔的身侧:“你为何不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其实他们二人初初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分辨是幻梦还是真实的。 可是当他们醒来之后,发现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如果说第二世是一场梦的话,可偏偏第一世所有的东西都改变过。 比如故里祁,分明应该被萧长翊毒死的故里祁却活了下来,不过之所以告诉萧怀舟故里祁已经死了,那是故里祁自己的意愿。 故里祁大梦两世之后,不知为何忽然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故里祁是觉得自己在第二世选择的时候,竟然会有那种想要和萧怀舟一起赴死的念头。 他觉得这个念头十分的可怕,又很对不起萧怀舟,所以暂时无法面对萧怀舟。 所以清醒之后,故里祁以东夷国绝不再进犯大雍朝为承诺,央求萧怀柔不要告诉萧怀舟他还活着的事情。 如果相见之后终会怀念,还不如不要再见面。 还有一些很奇怪的事,原本在第一世中死去的人比如那些遭受水灾的百姓,竟然全都复活了。 可在第二世中死去的人比如萧长翊,却是彻彻底底的死去,一点而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更离奇的是。 被谢春山剿灭的三清宗却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当两世合为一体的时候,一些遗憾的东西被弥补了,一些本该消失的东西也真真正正消失了。 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得偿所愿。 唯独一人。 唯独萧怀舟。 他们没有等来谢春山。 萧怀柔和顾亭安都是凡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而这一切的答案恐怕真的要归云仙府才能够解释了。 萧怀柔思虑再三,和顾亭安商议了一下:“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复杂,而且你也看到了,梦境之中长屿老祖千方百计想要萧怀舟的性命,不告诉他是想要保护他。” 顾亭安拢了拢嘴,不说话。 第二世中也避免了顾家军被猜忌,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很多东西又没有改变。 总之实在是复杂的很。 但是长屿老祖对萧怀舟满满的杀意是隐藏不住的。 确实如果告诉萧怀舟有可能谢春山还活着的消息的话,很有可能萧怀舟会自己去送死。 萧怀柔一边跟着顾亭安往外面走,一边絮絮叨叨:“我也不知道谢春山到底是生是死,你看谢春山战死在城门口的那时候,怀舟跟丢了魂一样,我都怕他下一秒就跟着谢春山而去。” “可人啊,总是要往前看的,最痛苦的那几日是过了也便过了,只要好好看住他,不让他离开王都,长屿老祖也不能对他怎样,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之后等他伤养好了,平复下来,我们再同他谈。” 王都之内,长屿老祖无法使用法术。 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做那么多手脚,只为了可以杀掉萧怀舟。 所以只要将萧怀舟困在王都城中,就能保证他的安危。 可是萧怀柔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幼弟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萧怀舟几乎是一刻也不想等。 不管是想要问清楚两世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他为何重生这样的原因。 他都要去归云仙府一趟,都要去直面长屿老祖。 萧怀舟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感觉,这一切的东西和谢春山还有长屿老祖根本脱不开关系。 只是不知道这一场局中局是长屿老祖安排的还是谢春山所为。 这场局太过于庞大,又太过于复杂,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安排这场局的人到底想的是什么。 入夜之后,萧怀舟从怀中掏出谢春山留给他的最后一张符。 那是一张可以代替自己的符咒。 让他本人离开而不被察觉。 那张符原本是谢春山留给他保命用的。 萧怀舟在手中捏了一刻,直到那张符沾染了他的体温,最终他还是将符咒点燃。 原本是想留作纪念,可现在他只想要问一个答案。 他想问问谢春山,到底还活着吗? 归云仙府依旧安安静静的在归云山上。 高耸入云的数万台阶梯,抬眼望去连尽头也瞧不见。 归云山上,终年落雪。 是因为法术所致,也是为了劝退世人,不要妄想往这座山上走。 这山上住着凡人永远无法触摸的神仙,用一座堆满落雪的山峰隔出了天与地的距离。 萧怀舟第一次来到归云山的时候,心中只有敬重和感叹。 当时的他对修仙问道,充满了好奇心,又对归云仙府充满了崇敬。 再加上谢春山是从归云仙府出来的,归云仙府在他眼中自然是多了许多神秘的味道。 那一次,他将谢春山送回了归云仙府。 也开启了与谢春山第一次陌路。 萧怀舟站在山脚下仰头看,茫然间想起了第二次来归云仙府的模样。 那一次国破家亡,群狼环伺。 他一个人只穿着单薄的青衫踏上数万尺台阶,只为了跪求谢春山出手。 那时候的谢春山已经成了谢宗主,率领仙门百家,好不威风。 可他跪了整整一晚上,却没有能够见到仙风道骨的谢宗主一面。 直到他在城门口死去,大梦一场回到最初。 他才明白不是谢春山不愿意帮他,而是背后有个阴险至极的臭老头。 然后就到了这第三次。 萧怀舟从马车上走下来,将手中的机关奴仔细检查一番,复又在弩箭剑柄上缠上了几道明黄色符咒。 当然这些简单的小机关对长屿老祖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但是归云仙府弟子众多,他很担心自己都见不到长屿老祖的面就被轰出来,所以一定要做万全的准备。 他敢孤身来找长屿老祖,就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的。 可是他也知道,长屿老祖绝不会亲自动手杀他。 因为长屿老祖一心想要为谢春山证无情道,而他是谢春山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只有谢春山亲手杀了他,亦或者是他因谢春山而死,才能为谢春山证那无情之道。 所以在这之前,长屿老祖绝对不会对他出手。 甚至还恨不得他好好的活着,活到可以亲眼见到谢春山的那一天。 萧怀舟赌的就是这一场,这一个无情道。 他敢独身上归云仙府,就是赌谢春山一定还活着,也可能是被长屿老祖困在了归云仙府中。 无论如何他今夜都要见到谢春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怀舟提着自己衣服的下摆,一步一步踏上万里台阶。 第二次走了,他对这台阶熟悉的很。 不过是走一夜就能爬上去。 只是积雪漫过了他的鞋跟,慢慢的有些融化,将衣袍全都打湿贴在身上,冷冰冰的。 让他忍不住抖了两下。 可以仅仅是抖了两下而已。 他只爬了三十多层台阶,归云山上的归云仙府似乎就有了动静。 原本一直在山顶上纷纷扬扬落雪的天气,忽然之间晴空万里。 萧怀舟几乎是肉眼所见,台阶上的雪一点一滴的在他脚下融化。 然后露出了青石砖台阶原本的模样。 古朴自然,雕着最古老的祝福符咒。 整座山的雪都融了。 萧怀舟越发确定,谢春山就在归云仙府中。 若不是谢春山,又有何人会为他做到如此? 萧怀舟再往上走,便有人急匆匆从山上走了下来。 谢长行手里持着自己的剑,穿着一身归云相扶的道袍,只是面色不善。 “你不该来。” “你不该阻我。”萧怀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从谢长行身侧侧身而上。 路过谢长行目不斜视。 谢长行有些生气,捏紧了长剑转身,冲着萧怀舟递出了一张令牌。 那是一个缩小版的长剑,萧怀舟一眼认出来那就是宗主令。 因为谢春山曾经在他面前使用过宗主令牌。 “大师兄在去找你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后事都交代好了,他连宗主之位都交出来了。你知道吗,是我亲眼在归云仙府里看着他的命灯一点一点熄灭!” 谢长行与谢春山朝夕相伴三百多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大师兄的性格。 大师兄若想要救一个人,就算千人阻止万人刁难,大师兄也还是会去救。 大师兄心中所认定的人,就永远无法改变。 哪怕为那人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的长命灯在遇到你之前,本来还有数百年的寿命,修仙之人若是能突破那道心魔,那道情障,再加上大师兄天资聪明,怎么可能不能飞升成仙。” “可他偏偏为了你,为了你逆天改命,为了你一颗接一颗不要命的吃化寿丹。” 谢长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罐子,拨开盖子放到萧怀舟鼻尖闻了闻。 熟悉的苦涩药味在萧怀舟鼻尖弥散开。 萧怀舟皱了皱眉头。 他认得这药。 “你可知化寿丹是什么?是可以化掉修仙之人的寿命转化为法力,大师兄逆天改命早就没有办法修补灵府,什么玲珑骨对于他来说都跟废物一般,我有一点一点拿自己的寿元去帮你。” 竟是这样? 化寿丹的用途,竟是如此? “后来他已经没有寿元可以用了,可是他要替你抵挡了十万黑甲军啊,所以你猜大师兄他做了什么?” 谢长行越说越激动,“他燃烧自己的神魂,每燃烧一片神魂,就可激起一成法力,可若是他所有神魂全都燃尽了,那他就会灰飞烟灭,永远无法再活下去。” “可大师兄义无反顾。” “万幸的是,没有燃烧完他所有的神魂,他就已经挡住了黑甲军。” “可不幸的是,他身上还有替你们俩承受的傀儡符!” 谢长行越说越气,像变着法宝一样,再次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跟个小骨灰罐头一样,是个缩小版的小罐头,只有掌心那么大。 罐头的盖子上还贴了个小小的缩小板黄色符咒。 也不知是谢长行手在抖还是罐头里装着活物,那罐头盖子竟然会在他的动作之下微微摇晃。 谢长行叫那个小罐头一把丢进萧怀舟怀中。 萧怀舟接住小罐子,低头一看,才发现罐子上涂的黄色符咒上竟然写着三个字。 “故里祁” “这是故里祁第一世的魂魄,大师兄本来没想救他的,可是在幻境之中,你对故里祁如此亏欠,大师兄便觉得你不希望梦醒之后还会听见故里祁死去的消息,所以才会用上傀儡符替你救了他。你将这魂魄带回去,与梦境中刚醒来的故里祁融合在一起,他就会忘了第二世的事情,快快乐乐做他的东夷国世子,与你之间再无牵扯。” 竟然是这样。 两场交叠的往事,谢春山竟然可以从幻梦中将以死之人带回来。 他在他的背后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无人知晓。 谢长行撇了撇嘴,终于将大师兄平日里藏着掖着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萧怀舟啊!我跟你说这么多也只是想告诉你,他始终这样对你!你便不能辜负他的嘱托,你应该好好活下去,你不该来归云仙府!” 毕竟归云仙府里有个心心念念想要要萧怀舟性命的师尊。 谢长行也是被长屿老祖一手抚养长大的,他虽然不能忤逆师尊,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师尊错下去。 自古忠孝两难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要让长屿老祖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只要萧怀舟不离开王都城,大师兄又成了那副模样。 师尊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为难萧怀舟。l 可如今萧怀舟偏偏要自投罗网,自己送上山门来。 谢长行真是气不过,提了剑就冲下来。 原本他是想要一剑把萧怀舟给踹下去,可思前想后吧,毕竟是大师兄心尖尖上的人物。 若是大师兄,以后有机会苏醒,知道自己把他的心上人给踹下去了。 怕是他半条命都要被大师兄给削了去。 谢长行怒其不争的说完了一大堆话。 却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子不动声色,目光幽幽落在谢长行身上。 “我该来。”萧怀舟面无表情地听完所有东西。 虽然内心也是惊涛骇浪,可他知道他应该来。 “你!!!”谢长行忍不住提起了剑。 “他在等我。”萧怀舟再次开口。 谢春山一定在等他。 谢长行:“……” 这话倒也没错。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或许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可是我相信如果他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那他一定是在等我。” 萧怀舟这话说的坚定且没有错。 谢长行忽的觉得有些疲惫,他就不该参与进他们两人这种劳什子破事里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在这关心他们两个人。 可一个是他的大师兄,大师兄如今成了那副模样,随时可能会灰飞烟灭。 他要是没能替大师兄守好大师兄的心上人,大师兄若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很伤心的。 “谢长行,不管谢春山变成什么模样,也许只有我能救他。” 萧怀舟说的认真。 谢长行还是横着剑的拦在他面前。 “如果要拿你的命去救他呢?你也愿意?” “心甘情愿。” 横在萧怀舟面前的那柄长剑逐渐放下,谢长行嗤笑一声。 从兜里又掏出了第三样东西。 “喏,这个不用我提醒你总认得的吧,你自己亲手写下的和离书,大师兄临走之前让我交给你,至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薄薄的一张纸被拍在萧怀舟胸前,又缓缓落下。 萧怀舟没有伸手去接。 而是眼睁睁的看着写着和离书的纸张落在地上的雪水上。 然后被雪水浸透逐渐变成半透明的纸张。 上面谢春山三个字我的落款无比刺眼。 萧怀舟面无表情。 甚至伸出了自己的长靴踏在那张纸上,来回搓揉了两下。 原本就已经被雪水浸透的纸本来就易碎,这一顿靴子的搓揉更加是直接把它碾成了渣渣。 破碎不堪,做不得数。 谢长行有些诧异:“你这??我大师兄若是死了,你这岂不是得替他守寡?” “嗯。” 萧怀舟又重新碾了几下,直到将那张和离书碾得彻底和雪渍混在一块,完全不成形。 什么狗屁和离书。 谢春山想得到美。 谢长行满怀心事的盯着萧怀舟所作所为,心中一时不知是对是错,是悲是喜。 但想着现在和离书已经被毁掉,怎么说眼前的萧四公子也算是大师兄唯一的道侣,只能默默出声:“看在你这么坚定的份上,要不然我送你上山?” 这台阶之上还有万丈台阶,无穷无尽的走上去,怕是要用一整晚。 萧怀舟摇了摇头:“我想重新走一回。” “都是疯子。”谢长行想到那日大师兄回山的模样。 好好的有法术飞上去不用,非要自己拿脚爬。 也不知他们一个两个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萧怀舟没有再理会谢长行的吐槽,而是拽着长袍尾端一步一步往上继续爬。 他手里还揣着那个装着故里祁魂魄的罐子。 心中关于两世的猜想越发明朗。 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当年他死在城门口的时候是第一世。 他确实是死在了城门,被万箭穿心,而那时候萧长翊的铁骑也确实踏破了王都城。 一切都无法挽回。 临死之前谢春山出现了,只是只来得及为自己收敛尸骨。 萧怀舟曾经听说过修仙之人有通天彻底的能力,况且以谢春山的本事以一己之力扭转时光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谢春山多半是将时光拨回了从前,可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并不是单单驳回从前就可以挽救的。 所以谢春山一定付出了更多的东西,将无辜枉死的冤魂又重新带了上来,比如故里祁。 但是由于谢春山的仙法根本支撑不了那么久,所以还有一些残魂碎魄没有能够交还回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春山就会死在第二世里。 萧怀舟越往上走越发心凉。 按照这个猜测,谢春山岂不是已经死了? 可是刚才谢长行的反应明显不对。 萧怀舟目前心中千头万绪,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办法整理出来。 他很迫切的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月落乌啼霜满天的时候。 他终于再一次来到了归云山府山顶。 ? 望着那恍如隔世的,古朴的“归云仙府”四个大字。 萧怀舟怔了怔有些失神。 旁边怪石嶙峋的石头缝间,还摆着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这个鸟巢他好像有印象。 当初他来跪求谢春山的时候,曾经在地上捡了一个倾覆的鸟巢,还将里面滚落的几颗鸟蛋给安置好。 这个鸟巢还在他当初安置的地方,不同的是周围干干净净,一丝落雪都没有。 时过境迁,鸟儿已经离巢,只剩下孤零零的鸟巢上沾着一根纯白色的鸟羽。 有一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的羽毛。 曾经跪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归云仙府大门,这会儿像是感应到萧怀舟的存在,慢慢悠悠的冲他拉开了大门。 有小道童怀揣浮尘,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冲他行了个礼。 “萧四公子,师尊有请。” 来了三次归云仙府,这是萧怀舟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踏进去。 从前都只是在门外,还不知道归云仙府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等他真正走进去之后,又觉得与自己想象中并无二致。 整个归云仙府坐落在归云山上,云雾缭绕,白雪终年不化,每一座古朴的建筑物房顶上都积累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走在青石砖大道上,只会让人觉得古迹森森,斑斑驳驳。 一点儿人世间的欲-望都没有。 这里果然适合清冷苦修,毕竟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如同谢春山一样。 高山仰止,不可亵渎。 归云仙府中十分清静,很少有弟子踏剑飞行,都是安安静静的用走路的方式。 只是脚并不沾地,也不会在薄薄的一层雪上留下印子。 唯一一串一连串的脚印是萧怀舟留下来的。 其他弟子看见来了个凡人虽然也有好奇,但全都不敢直视,也不知是害怕长屿老祖的威严还是实在因为纪律森严。 小道童一路将萧怀舟引到了归云仙府的最高处。 那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殿,抬眼望去,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仙境还是在人间。 大殿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香炉,似乎刚刚燃烧殆尽,只剩下袅袅氤氲的青烟却不见香插。 山头的钟声敲响了第七下,夕阳的余晖同时也洒在满地的雪上,让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归云仙府平添上了几分柔和。 多了一些人气。 “请萧四公子在此等候,师尊做完晚课便会过来。” 长屿老祖不仅仅是教导每一个弟子如何修炼,平日早晚也会给众弟子讲课,大多是关于修身养性的事情。 萧怀舟就被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他原本想要多开口问一句谢春山在哪,可转念想到。 若是长屿老祖想要将谢春山藏起,那么这些小弟子也是不知情的。 既然长屿老祖把他放了进来,甚至都没有去为难他,可见长屿老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在耍那些阴险狡诈的手段已经没有意义了。 谢春山此刻生死应当在一念之间。 长屿老祖不得不与他谈判。 想到这儿,萧怀舟干脆径直走进了大殿,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长屿老祖既然让人将他领到这,那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缘由的。 大殿之中摆着几位飞升过的祖师爷画卷,正正好好三人挂在墙壁之上。 面前的香炉袅袅不绝,看起来是终日都不会断了香火的。 还有一排排的本命灯在祖师爷画像前面熠熠生辉。 每一个本命灯上都刻着归云仙府某个弟子的名字。 萧怀舟往前走了两步,将那些刻着名字的本命灯一一扫过去。 有谢长行的,甚至还有长屿老祖的本命灯。 可唯独没有谢春山的。 烛光映在萧怀舟的眼中,让萧怀舟越发心中不安。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神色紧张地再一次数了数本命灯,依旧没有谢春山。 刚才来的路上,谢长行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亲眼看着谢春山的本命灯熄灭的。 难道在幻境中熄灭,就再也不会亮起来了吗? 那为何故里祁他们都还能再一次生还? 萧怀舟心中无端端有些慌,往后退了两步脚却无意间踩到了一个硬质的东西。 俯下身捡起一看,是一盏没有丝毫光芒的本命灯。 灯柱上简简单单用小篆写着三个字。 谢春山。 只是灯油已经全干,别说是光亮了,就算是半个灯芯都没有剩下。 谢春山的本命灯为何随意就这么丢弃在地上? 萧怀舟将那枚本命灯拾起来,用自己的袖子好生擦拭了一番。 “一个早已废弃的东西,捡起来又有何用?” 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在萧怀舟耳边响起。 萧怀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长屿老祖进来了。 他其实并没有与长屿老祖打过照面,可是他不知为何却对长屿老祖的声音十分的熟悉。 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在谢春山的幻境里听过“大道无情”这些说法,所以此刻站在他背后的长屿老祖一开口,就让他觉得无比厌恶。 即便如此,萧怀舟还是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转过身。 他没有向长屿老祖行礼。 一来是他本就不尊重长屿老祖,二来是他与长屿老祖也就在撕破脸皮的边缘了。 行不行这些虚礼又有什么说法? 难不成他现在给长屿老祖跪下来磕两个响头,长屿老祖就可以不拿他去给谢春山证无情道吗? 简直可笑又荒唐。 瞧着萧怀舟不卑不亢的模样,长屿老祖脸上显过一丝不耐。 显然不愿意与萧怀舟过多废话。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互相客套演聊斋了。 长屿老祖直接切入主题。 “听说你撕了和离书,是准备好自戕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自戕这两个字用的很妙。 萧怀舟眉头一挑,倒是没有想到长屿老祖已经厌恶他到这个地步,连虚与委蛇也懒得搞了。 直接开口便是让他自尽。 可长屿老祖开口让他去自尽,跟上来就伸手要了他的性命可不一样。 长屿老祖分明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却没有这么做。 可见由长屿老祖亲手杀了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至少除了泄愤,对于谢春山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 看穿了这点的萧怀舟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来归云仙府不是为了送死的,他是为了见谢春山。 既然长屿老祖不出手杀他,肯定是有不能出手的原因。 只要有原因,就可以谈。 萧怀舟将手中的本命灯仔细擦拭干净,抓在怀中不肯松手:“为什么说它没有用了?” 他连谢春山人都没有见到就想着让他去自尽。 长屿老祖未免有些天方夜谭。 “油尽灯枯,还有什么用?”长屿老祖冷嗤了一声。 他修长的胡须和眉毛随着他的动作飘飘飞,看起来倒是挺仙风道骨的,可是相处久了又觉得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本命灯若是油尽灯枯,已经没有用了,为何老祖还要让我前来让我自戕呢?” 萧怀舟摸了摸手中的本命灯。 冰冰凉凉的同谢春山那个人一样,看上去一副冰山的模样。 可实际只要点燃它,他就会炽热的不像样子。 “他为你起业火,倒轮回,改天命,若不是我护着他心脉一息尚存,他早已灰飞烟灭。” 长屿老祖言语之中皆是不屑。 似乎谢春山为萧怀舟所做的这些事情都是很可笑的事。 长屿老祖大概也知道萧怀舟心中满是疑惑:“无知小儿,今日就给你看看谢春山为你做的事情,也好,让你死的心甘情愿。” 随着长屿老祖手中的拂尘挥出,一个如雾似云烟的东西出现在整个大殿中。 而抬头看去,却能从那团迷迷糊糊的雾中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最先出现的画面是萧怀舟和谢春山一起在钱塘镇幻境里见过的。 长生死了之后,谢春山心中道心崩溃,竟然选择以一己之力想要逆天而行,将洪水全都逼退。 甚至想要一剑劈开幽冥,把那些无辜枉死的村民全都拉回来。 只是这一切被及时出现的长屿老祖给阻止了。 接下来便是百年思过崖的惩罚。 这些画面只是一转而过,因为萧怀舟也都参与其中,所以很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长屿老祖此时放出来,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长生是萧怀舟的前世,所以这也算是谢春山为萧怀舟所做过的事情。 只是一笔带过之后,画面就出现了王都城城门口的那一幕。 萧怀舟被万箭穿心之时,谢春山忽如天外飞仙一般赶来。 分明他自己身上还有着淋漓不尽的鲜血,似乎是挣扎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阵法才好不容易来到王都城门口。 只是终究来晚了一步,没有能够救下萧怀舟,却眼睁睁的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惨死。 谢春山持着剑茫然站在城门口,拥着那一具不会再醒来的尸体,手足无措。 仿佛是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仅有一滴从眼角滑落,可却好像一颗绝美的玻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华,在那一刻璀璨生花。 然后天地间风云巨变,谢春山以剑指天,整个人身体升腾到了半空中,白色的衣袍在乌云和闪电的交织下烈烈纷飞。 说不出的令人畏惧与害怕。 那些风随着电闪雷鸣越发的令人恐惧,不断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听在任何人眼中都像是万千的厉鬼在叫喊。 谢春山双手举剑指向苍天,从乌云中硬生生地,破开了一点儿天光。 然后就是那一点儿天光顺着谢春山的指尖一点一点渗入大地,连带着周围所有的景物和事物全都飞旋起来。 谢春山似乎是开启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之后,谢春山的身体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就像是那种风化破碎的蝴蝶一样,一点一滴化成碎片往外翻飞,随时可能乘风而去。 “他开启了轮回幻境。”长屿老祖在旁边出声。 他阻止过谢春山,他将这个逆徒周身八处经脉全都封锁,将这个逆徒用护山大阵困在大殿之中。 只要那日萧怀舟死在城门口,天门大开之时,谢春山便可以飞升成仙。 可谁知道那个孽徒竟然神魂离体,身体虽然被困住了,却硬生生的将自己的神魂抛出去逃离身体。 不远千里飞到了王都城城门口。 那时恰逢电闪雷鸣,渡劫成仙的雷劫,接连而三披下。 等谢春山赶到的时候,萧怀舟已经死了。 心脉尽断,血流不尽,万箭穿心。 再无回还的可能。 按理说他那个逆徒应该知天命而顺天命,就此接受大道飞升成仙。 可偏偏,谢春山生了一身反骨。 本该助他飞升得道的雷劫被谢春山以本命剑逆转,竟然硬生生破开了幽冥鬼域,将这七年来所有被埋入幽冥鬼域的灵魂全部都挖了出来! 数百万的冤魂在王都城门口集结,此刻若有人居心不轨,很可能人间将成一片炼狱。 可那逆徒却执迷不悟。 借着雷劫开启了九转轮回阵,右转轮回阵本来是上古阵法,以他们修仙之人这点修为是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可是如果配上了飞升之劫,就不一定了。 飞升之劫是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构成,既然是天雷自然有着通天彻地的威力。 不是凡俗的修仙手段可以比的。 再加上谢春山熟知天文古籍,十分了解上古阵法。 原本以他现在的修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变成了可能。 他拼却自己的全力开启了九转轮回阵,将所有从幽冥鬼域拉回来的魂魄,全部都送入了九转轮回阵。 等于是将这些魂魄开启了第二次机会,是以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重生。 这本是逆天之行,可奈何谢春山以自己的神魂做赌,加上这个阵法不知为何却和王都中那个上古阵法交相辉映,竟然一时间让那逆徒做成功了。 长屿老祖得知逆徒神魂分离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是又惊又怒。 但他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自家这逆徒的脾气,你要是像上次在钱塘镇发大水一样强迫他阻止他,他就算是在思过崖跪上一百年,他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所以你要顺着他,只能在顺着他这件事上再去动别的心思。 长屿老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坐上归云仙府师尊的位置。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领悟了谢春山的意思。 谢春山很倔强,他只要参透不了大道无情,就一定不会顺着他想要的路去走。 所以长屿老祖只能选择顺着谢春山。 在谢春山开启九转轮回大阵的时候,原本是很有可能随时灰飞烟灭的。 但出于一己私心,长屿老祖还是出手帮助了这个孽徒,帮他完成了九转轮回阵法。 将这让谢春山无法放下的一世彻彻底底修补一下,给所有人可以反悔和重生的机会。 所以两世人生都是真的,真真切切存在的。 又可以说都是幻境。 是谢春山从地府之中将所有死去的人神魂全都提了上来,让他们重新有机会重走一遍自己的人生。 在这第二次人生里,能够把握住机会活下去的人,就算是彻底脱离地府,真真切切活下去了。 而没有把握住机会,依旧没能逆天改命的,当九转轮回阵结束的时候,这些魂魄就会重新归于幽冥诡域,继续排队等待投胎。 而在第一次人生中未死,第二次的人生中死去的人,如果没有谢春山这样的人再开启法阵的话,也依旧是复活无望,只留一缕残魂。 萧长翊便是其中一个。 简单来说就是谢春山给了他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而长屿老祖选择辅助谢春山,而不是阻止谢春山。 是因为怀揣着私心。 第一世让谢春山和钱塘镇的居民日久生情之后,谢春山不忍下手无法得证大道。 那么第二世,就可以走另一个方式。 杀妻证无情道。 长屿老祖在谢春山一开始上山求婚书的时候便欣然同意。 因为只有让谢春山与萧怀舟真真真正成了婚,萧怀舟才是在名义上属于谢春山的妻子。 才能够为谢春山证无情大道。 这一世不管谢春山愿不愿意,长屿老祖都早已想好,若是这个执迷不悟的徒弟到最后始终不愿意杀妻,他便夺了徒弟的舍,借着谢春山的手去杀了萧怀舟。 当然,飞升证道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这样欺骗上苍的。 还得是在九转轮回阵中,长屿老祖才能做夺舍这种事。 否则一旦被上天知晓,不仅谢春山无法得证无情道,连归云仙府也可能备受牵连。 可惜再一次功败垂成。 从九转轮回阵中出来之后,长屿老祖就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春山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已经在九转轮回阵中身陨,连本命灯都灭了。 若不是因为谢春山是以神魂离体入阵,还留得一个躯壳在归云仙府。 现在任何人都不可能救得了谢春山。 九转轮回阵已经结束,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归到了本来的位置,所有的人也已经按着谢春山的意图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唯独只剩下谢春山一人,剩下谢春山一具躯壳。 无神魂,无生命。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会化为飞灰。 除非得证大道,飞升即得永生。 长屿老祖收起幻境,转过身慢慢看向萧怀舟,这种时候他也不会同萧怀舟卖关子。 “出了九转轮回阵,我再夺舍伤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天道不会判他飞升。而今之境,你若想要让他活下去,除了自戕别无办法。” 而所谓的自戕,是指萧怀舟握着谢春山的本命剑自尽。 四舍五入也算是谢春山动的手。 若是萧怀舟不愿,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春山,在四十多天之后灰飞烟灭。 “我所有的道法都已用在了九转轮回阵上,已经无余力再护着他的躯壳,他为你付出良多,萧怀舟,该到了你还债的时候。” 长屿老祖手腕一抬,一把独属于谢春山的本命剑就丢在了萧怀舟的脚边。 发出十分清脆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大殿之后忽然有个密室门敞开。 随着石室机关的转动,许久未见的那个身影逐渐出现在机关的背后。 白衣白袍,冷如天上明月。 闭眼垂眸,不问红尘世事。 谢春山周身萦绕着一圈隐隐可见的金色光华,唇色苍白,在那圈光华的映衬下更显得整个人面白如纸。 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萧怀舟已经大致从长屿老祖刚才所解释的事情里面明白,谢春山这已经算是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 神魂离体,魂魄不在。 空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没有任何生机。 原来他临死之前所看见的谢春山,只是谢春山的神魂。 谢春山被护山大阵所困,根本无法凭自己的能力走下山来,救他的朝代与水火之间。 由始至终,谢春山都没有辜负过他。 只是因为有人阻碍,才导致他们俩之间误会重重。 萧怀舟平静的走进密室,长屿老祖并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长屿老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若是这一世萧怀舟不愿意自戕,那么他即使出手杀了萧怀舟也救不了谢春山的命。 天道不容欺骗。 若想让谢春山活下去,就只能自愿为谢春山证道。 萧怀舟往密室中走,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他来到谢春山面前,缓缓蹲下身,然后从腰间取出那柄反反复复编织了无数次的铜钱小剑。 小剑上的绳子四处打结,编织拙劣。 但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出是一柄小剑的模样。 萧怀舟将那柄小剑流苏亲手整理好,整理成一副勉勉强强能看的样子,然后动作细致的挂在了谢春山的腰间。 他已经许久没有离距离谢春山这么近了。 谢春山就这么被光环包裹着,神色安静的在铺垫上打坐。 他与他这样近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谢春山修长的睫毛,一根一根翘在那里,像一片漆黑的鸦羽投下阴影。 还有皮肤上青绿色的血管,谢春山本就生的白,如今在光环的围绕下越发白皙,那一根根分明的血管清晰可见。 萧怀舟轻轻拉开谢春山的手。 谢春山的手很冰凉,就像是那日他自己跪在归云仙府门前冻了一夜一般,摸上去与冰块并无二致。 可区别是,萧怀舟接过观书递过来的暖炉很快就能将手掌捂热。 可现在他紧紧的扣着谢春山的手,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给谢春山。 他不能捂热谢春山。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谢春山曾经非常漂亮的指节如今都僵硬在那,如同空握着某样东西。 萧怀舟试图把铜钱小剑放在他的掌心,可尝试了两次都滑落了。 萧怀舟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谢春山……死了。 在他眼前的这具,真真正正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你捂不热这座躯壳。 这座躯壳的睫毛虽然好看,可是他不会像正常人一样颤抖,那几根根根鲜明的睫毛一动不动,连带着上面泛着血丝的眼皮也紧紧贴在那。 还有他的指尖,他的指尖全都僵硬全曲着,根本没有办法握住铜钱小剑。 萧怀舟将他的手在手中反复搓揉了好久,捂不热也掰不弯。 最后只能无奈将手中的铜钱小剑穗头缠绕在指尖上,才勉勉强强算是挂上去了。 幸好谢春山不会再动了。 所以那东西也掉不下来。 怎么会呢? 明明是看起来栩栩如生的一张脸,连肌肤都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弹性,可偏偏却要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死了。 在萧怀舟面前的是一具死物,一具没有任何生气,再不可能附身的死物。 长屿老祖面无表情的站在大殿门口,任凭萧怀舟做着这一系列动作。 长屿老祖心中很清楚,萧怀舟越可怜谢春山,越对谢春山觉得不舍,就越会因为亏欠,因为爱意而自戕。 所以他不去打扰这二人。 况且谢春山也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打不打扰的又能如何。 长屿老祖悄悄往外退了出去,甚至给萧怀舟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临死之前总要告别的吧,倒是希望不需要他再多费口舌,等他再拉开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主动死在谢春山剑下。 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萧怀舟没有回头看,也根本不在意长屿老祖到底离没离开。 他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盯着眼前那张魂牵梦绕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长屿老祖还真不能算是谢春山的师父。 就算是将谢春山捡回来养育他长大,可对待自己的徒弟又和对待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从来都不去考虑徒弟的心愿,也不去管自家徒弟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只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将徒弟吃饱穿暖,然后强迫徒弟去继承自己的意志。 长屿老祖若有朝一日为人父母,这样的父母一定是极其让人窒息的。 就连他们凡间的父母,即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绝不会这样去逼迫自己的孩子。 明明修的是仙道,走的是通途,为何却将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连最基本的人各有志都想不通呢。 萧怀舟不能理解,也不指望去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 他只觉得心疼谢春山。 你看啊,谢春山的脸上血迹还未干透,一点一点结成了透明的血痂凝固在侧脸。 萧怀舟费了不少精力小心翼翼的去揭开,又担心一不小心撕破了,伤了谢春山。 还有谢春山衣服下面数都数不尽的伤口。 是他为了挣脱护山大阵造成的吗? 无数破开的小口子皮-肉外翻,可是因为主人已经失去了气血,所以一点儿流血的迹象也没有,只剩下苍白的皮-肉落入眼帘。 无端端觉得心疼。 谢春山死了。 他一生如同高悬明月,雪中寒梅,风骨洒脱,一尘不染。 可死后却没有能够得到该有的体面。 无人为他清理尸身,无人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袍,也无人为他诵经焚香,度化超生。 他的师父就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锁在大殿中,以为拿阵法护着,便是为了谢春山好。 多可笑。 孑然一身,无亲无友,无人送葬。 不只是谢春山,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死不瞑目吧。 萧怀舟也顾不得脏,伸出手替谢春山整理好所有不整的衣袍,然后用自己的袖口一点一点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他这一个动作做了很久,他来的时候晨光刚刚现在天际,外面彩霞万里很是好看。 等他整理完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同样是红色霞光,可偏偏却与初时完全不一样。 一点儿暖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棱落在谢春山的侧脸上,好似平添了几分悲凉。 萧怀舟做好所有一切之后,盯着干净整洁的谢春山,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因为跪坐着时间太久,身体还吃不消一下子站起来。 眼前黑色眩晕了许久,他才慢慢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事物。 其实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东西,他的身体十分疲惫。 虽然谢春山在离开之前已经用尽自己的能力为他调理身体,可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清楚。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此刻距离油尽灯枯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到最后连一声告别的机会也不给我,谢道长生性薄凉还真是名不虚传。” 萧怀舟盯着谢春山那张脸,低低地笑了。 而后他拖着残破的腿一点一点挪向大殿门口。 费尽全身力气吃力的拉开大殿古朴厚重的殿门。 长屿老祖不出意外正端坐在店殿外,听见动静扭头看向萧怀舟。 似乎是在等待萧怀舟的决定。 在看见萧怀舟完好无损走出来的时候,长屿老祖眉头一跳,略有些失望。 “萧四公子,可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苍老的声音,仙风道骨的长屿老祖,字字句句就是要人命的薄凉。 长屿老祖深信,萧怀舟绝对不会放任谢春山不管。 若萧怀舟不救谢春山,这世间再无人可救他。 萧怀舟仰头看了一下天色,云霞已收敛,月升枝头,好一副晚景。 “我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萧怀舟语气平静。 “那就请萧四公子自己上路吧。”长屿老祖难得说了一个请字。 却见萧怀舟轻蔑一笑,十分认真回答。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而后,萧怀舟又多补充了一句:“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臭老头,做梦! 第58章 最后一抹天光被黑暗彻底吞噬。 “萧怀舟!你可别死了!” 谢长行在山门前左右徘徊了很久,依旧没有看见大师兄大殿外面传来飞升的光芒。 他的内心很焦灼。 思前想后了好一番,谢长行最终还是持剑冲去了大殿。 今日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若是师尊一定要逼迫萧怀舟为大师兄证道的话,他便持着宗主令牌一路闯上山去,哪怕踢碎整座大殿也要将萧四公子给带出来。 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大师兄一生心愿只是希望萧怀舟平平安安而已。 大师兄做了这么多事,每一件事都在为萧怀舟铺好后路,大师兄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就绝对不能让大师兄的心血全都白费。 谢长行只恨自己决定的太晚,又不敢像大师兄那样忤逆师命,这才会落到现在犹豫不决的地步。 他早该像当年的大师兄一样同师尊说“不”。 不可以,不同意。 师尊的话并不是不可违逆的,师尊做的决定也未必都是对的。 可他始终没有勇气踏出这一步,直到现在。 直到这一刻。 谢长行不管不顾,像一头倔驴一样,一路冲破小道童的阻拦往最顶上的大殿去。 他已经想好了,他实在说不过师尊,便什么也不说。 一把抢了人就跑。 管他三七二十一。 当谢长行彻底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开抢的时候,却听见萧怀舟义正言辞。 “我不会自戕,亦不会为谢春山证道。” 谢长行一个踉跄,冲过去的架势改为趴在墙头,拿耳朵紧紧贴着墙砖。 萧四公子比他想象中的更有勇气啊,这才第一眼见他师尊就敢顶撞师尊。 一个区区凡人,竟会有如此胆识。 萧怀舟说完那句话,长屿老祖肉眼可见的生气了。 脸上苍老的褶子都揪在一起,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一剑斩了萧怀舟。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狂妄,你以为你不为他证道,我今日就会放你离开吗?” “此道,你证也得证,不证,也得证!” 显然,长屿老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慈眉善目。 当你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立刻把自己的真面目展现在别人面前。 他本就野心勃勃。 数千年来,他已是所有师兄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人。 他当初拜入归云仙府的时候,分明是天资第一,与谢春山不相上下。 他有一位看起来老老实实并不出彩的师兄,因为天资愚钝,总是会被师父责骂。 长屿老祖那时候还算是心地善良,总是会在师父责骂师兄的时候偷偷去给师兄送吃的。 一来二去,他就与天赐愚钝的师兄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那时候他的那位师兄总是羡慕他一学就会,他也是所有人眼中有飞升希望的弟子。 可谁料世事无常。 最后竟然是他那位天资最愚钝的师兄飞升成功了。 也成为了归云仙府两千年来第一个飞升的弟子,受尽了大家的赞叹和羡慕。 可偏偏作为天资绝佳的人选,长屿老祖竟熬到自己寿元将近都没有能够触摸到天道的边边。 师父临死之前把他叫到道场,告诉长屿老祖,从一开始他选择修炼的道就走错了路,不该是如此的道。 可是长屿老祖他始终不相信。 他分明是天资绝佳,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他在任何事物上都不可能有错,哪怕是区区修炼的道。 他相信他走的这条道一定是最成功的通天之道。 无情道本就该遵循大道无情。 是他错了,是他一开始对那位天资愚钝的师兄产生了恻隐之心,渐渐产生了不该有的同门之情。 他没有做到彻底无心无情,才会让自己的大道受阻,无法触摸天道。 命运让他无法证道,可他不甘心,他也不相信自己做的是错的。 于是他遇到了谢春山。 他将谢春山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谢春山几乎同他当年一模一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样的绝艳惊才,一样的天资卓越。 他没有给谢春山选择,直接就替谢春山决定了无情之道。 他会替谢春山铺一条通天坦途,让谢春山不问世事,专心修炼。 然后在该证道的时候,将准备好证道的人直接为谢春山证道。 长屿老祖一生的执念就是用来证明他自己没有做错。 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做错会走错。 可偏偏他的执念在谢春山身上出了岔子。 谢春山虽然天资与他一样,而且修行的道法也与自己一般无二致,可结果脾气性格却大相径庭。 他不让谢春山做的事,谢春山却偏要去做。 这也便算了,哪个少年没有少年心性少年脾气。 长屿老祖本想着等谢春山受过了苦,吃过了痛,也就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却没有想到谢春山一路不肯回头,一路扎了进去。 不知因何原因,非要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哪怕这个人已经投胎转世,谢春山依旧可以一眼认出他。 认出与那人有关的一切气息。 他怒其不争,罚着谢春山待在思过崖待了百年。 原本是指望这百年之间,谢春山可以想通来找自己认个错。 可没想到谢春山非但没有想通,却偏偏还犟着脖子说自己没有错。 长屿老祖一时间有点从这个孽徒的身上看见了当初自己的影子。 可是他自幼清苦,生在一个十分低贱的家庭里,一眼望去,他的命途多舛,最多也就是给人家富贵人家,打打杂做做下人,一辈子摆脱不了奴隶的身份。 可那日也许是他运气好,路过村庄的一位道长发现了他的天资,要带他回归云仙府好好修炼。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十里八乡的人都羡慕了。 起初他迂腐没有眼见的父母都不同意,后来道长实在可惜他的才华,散了一些钱财给他父母。 这才将他带离了那个破旧的小村庄,从此也踏上了改变命运的仙途。 从那一刻起,长屿老祖就发誓一定要顺天道,知天命,飞升成仙。 打破那些从出生起就带来的不公平。 只要可以成仙,就可以重新为这三界洗牌。 他不想再看见善良的人,因为出身贫寒而被人欺辱。 他也不想看到那些十恶不赦的人,因为投胎投的好就可以肆无忌惮,把人不当人。 只有成仙才能改变这一切。 拥有了话语权,才拥有了说话的资格。 长屿老祖起初的心愿是好的,可奈何他执念太深,带他回去的师父又说他不适合修炼无情道。 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飞升成仙。 那一刻他心有不甘。 可他寿数已快到尽头,即使成为了归云仙府的仙尊,只不过最多千年寿数。 若是谢春山无法达成他的心愿,他怕是要含恨而终了。 所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不管用多少人的性命去铺就这条路。 他都一定要让谢春山踏上仙途。 这所有的人命和因果都让他自己来背,反正他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此生修仙无望。 但他不能让谢春山也同他一起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只要倾尽一切,只要谢春山愿意按着他的想法继续走。 他就一定可以给谢春山铺出一条通天坦途来。 到时候他所有的梦想,所有想要做的事情,所有的不甘,都可以由谢春山来完成。 可他却忘了。 谢春山不是他。 谢春山也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绝对不可能按照他人的意志生活。 谢春山不愿意走他不为他铺好的路,不过是牺牲一个钱塘镇而已,反正那些普通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 人间那般疾苦,钱塘镇的百姓在受尽苦楚之后,甚至不一定能活过四十岁。 将这短命的寿命祭祀了用于给谢春山铺路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钱塘镇的百姓也可以因此而解脱。 到时候他在下山做一个法事,替所有的百姓超度,愿他们来生投到一个富贵人家。 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长屿老祖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春山不愿。 既然谢春山不愿意,那么他就只能选择别的方法来逼迫谢春山。 不能明着逼迫谢春山接受那么多人的死亡,他就暗地里去逼迫谢春山。 他将谢春山打断了手骨脚骨,废去了谢春山一生的修为,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然后将他丢到王都。 丢到凡人长生的转世面前。 这一世那个凡人叫什么? 叫做萧怀舟。 竟从一个钱塘镇的愚民投胎成了王公贵族,一跃而上成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命。 也不得不说是萧怀舟命好。 当然,这其中有没有他超度的功劳,长屿老祖自认为是有的。 毕竟他身为归云仙府的仙尊,他亲自送过去投胎的人物,幽冥诡域总会给一些薄面的。 所以萧怀舟目前一切该享有的东西都是他恩赐的,萧怀舟既然享受了这富贵命,就应该为他所得到的东西付出一定的代价。 将谢春山丢到萧怀舟的面前,博取他的同情,再用一国之力去换取谢春山飞升成仙的机会。 这个计划简直是太完美了。 长屿老祖想不出一点儿破绽。 朝代更迭,本就是命数使然。 如果萧怀舟因为亡国而死去,成全了谢春山的无情之道,甚至他自己连天谴,都不需要遭受。 这样的证道方式比洪水来的更委婉,更不易让天道察觉。 可偏偏变故却永远出在谢春山的身上。 那个萧怀舟分明已经死了,一切眼见着就要成功了。 连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都落下了。 只要能熬过这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一切就能成定局。 谢春山一定会飞升成仙,他在有生之年就可以见到自己徒儿完成自己千年的夙愿。 这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吗? 他甚至祭出了归云仙府的护山大阵,只希望这护山大阵可以让谢春山困在归云仙府,不要去营救萧怀舟。 奈何长屿老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谢春山竟然不惜拼却自己的神魂也要去救那个人。 真是执迷不悟啊。 可这一场计划计划到现在,他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已经为谢春山杀了那么多人,哪怕将整个天下全都杀尽。 他也要送谢春山去成就无情道。 所以他顺着谢春山的意思开启了九转轮回阵,这最后一世就搞得简单一点。 从最简单的杀妻证道开始。 只要能够同意谢春山和萧怀舟成婚,全了他们两世都没有能够完成的夙念,也许他们就可以彻彻底底放下了。 只要他们彻彻底底放下,到时候他再随便找个时机,夺了谢春山的舍,一剑杀了萧怀舟。 谢春山的大道就可成功。 长屿老祖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是万无一失,甚至为此他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下身段去与萧长翊一个凡人合作。 他用自己的面子去找龙神,让龙神偷偷帮助一个凡人。 他还给了萧长翊一些有违天道的东西,用来悄无声息的杀死别人,为他们的计划做铺垫。 他准备好了一切又一切。 可是他太高估了这些愚蠢的凡人。 萧长翊明面上看起来疯疯癫癫,不夺帝位誓不罢休。 可实际上办事却不够干净利索,虽然有的时候十分狠厉,可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棋差一招,没有能够完成他的夙愿。 这样愚蠢的凡人果然是不堪大用。 等到最后,甚至连萧长翊这个棋子也被人家掰掉了。 废物就是废物,没有用了便丢了吧。 长屿老祖时间不多,亦不再能够与萧怀舟多费唇舌。 如果强硬的手段没有用的话,他就只能选择另一个方式来欺骗萧怀舟。 他那个傻徒儿谢春山从头到尾为萧怀舟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身为一个凡人,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人家的知遇知恩吗? 萧怀舟他怎么敢? 他一个愚蠢的凡人,怎么敢同自己说出不愿这两个字? “愚蠢凡人,你以为你竟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吗?” 长屿老祖怒目而视,手中捏着手决。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萧怀舟烧为灰烬。 萧怀舟平静的闭上眼,波澜不惊,甚至懒得说话。 他在上山的路上,谢长行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中。 谢春山走的每一步棋都在为他计算着,哪怕是最后拼却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会胁迫他去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自古忠孝两难全。 谢春山却可以在师父的养育之恩和与他之间的感情中做出了一个平衡的选择。 就是牺牲自己成全两个人。 这是谢春山的选择,他会尊重谢春山。 人家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活下去的权利,他为何要因为长屿老祖的威胁就将谢春山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呢。 “您尽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会自戕。” 萧怀舟不卑不亢闭上眼。 等待长屿老祖恼羞成怒之后的暴躁。 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死在归云仙府的准备了,只是他没有想到长屿老祖竟然想要让他自戕。 谢春山已经死了。 神魂离体,身体僵硬,皮肤失去弹性。 彻彻底底的死了。 可谢春山的师父呢,一点儿哀痛的神色都没有,满心满眼的还是想着要为自己这个徒弟证道。 长屿老祖从来都没有想过谢春山想要什么,他只是将谢春山捡回来,像一只宠物一样将谢春山养大。 他没有问过这条狗喜欢什么,想过怎样的日子,要如何才会开心。 他将自己所有的愿望都压在谢春山的肩头,他自己完成不到做不了的事情,就要强迫谢春山做到。 这比杀了谢春山还要残忍。 如今谢春山成了一个死人,他竟还要逼迫谢春山,用已经僵硬的手去提起剑杀了自己的爱人。 多么可笑的师尊啊。 全天下最该死的人是长屿老祖。 而不是旁人。 “你这样如何对得起谢春山?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连为他死一次都不愿意?老朽可以承诺你,你死之后,我将你的魂魄投入轮回道,许你来世依旧做王孙贵族,给你一个好身体,让你畅畅快快活一世。” “你废话真多,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萧怀舟脾气上来,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长屿老祖吹直了胡子,竟然没有想到萧怀舟居然和他的徒弟是一个脾气。 都犟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忘恩负义之人,老夫不愿意再与你过多废话,我现在放你离开归云仙府,但你不要以为老夫就没有办法对付你。” 长屿老祖将手一挥,萧怀舟整个人忽然飞了出去,被直接丢在归云仙府的门口。 但是长屿老祖手下还是留了点情面的,没有将事情做的太难看。 以免一不小心把萧怀舟这瘦弱的身体给摔死,就没有人再给谢春山证道了。 谢长行原本想要上去阻止他的师尊,可是一想到若是自己再当着师尊的面忤逆的话,很可能会让师尊更加生气,到时候萧怀舟的处境可能会更加难过。 所以谢长行忍了又忍。 终于还只是在萧怀舟飞出去的一瞬间在他身下施了一个软软的法术,让他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萧怀舟没有能再见到长屿老祖的面。 但是长屿老祖的话却透过古朴的山门,一声一声沉重的传出来。 “无知小儿,我可与你三日时间。” “三日之内,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我徒儿证道,你若愿意的话,我能保大雍王朝千年昌盛,无论任何国家都无法再侵犯他,万世永昌。” “大雍的百姓以后年年丰足,不会再为天灾所累,过上万世太平的日子。” 长屿老祖话锋一转。 语气徒然变得严肃起来。 “可你若是不愿,老夫身上早已造了杀孽,也不在乎多倾覆一个王朝。你一日不愿,老夫便杀十万臣民,你第二日还是不愿,老夫便再杀千万子民。” “若是你第三日依旧不愿,王都城外人都杀光之后,老夫亦会闯入王都城,将这一生修为全都葬送在王都城的阵法之中,既然老夫此生无法看着徒儿飞升,那便带着三界一起为老夫殉道。” 萧怀舟怔怔的趴在地上,耳边是长屿老祖不可忤逆的话。 字字入耳都让人惊心动魄。 长屿老祖这臭老头要做什么? 他说他要去毁掉王都城的上古阵法,将整个三界人间全都毁灭掉。 也就是说是他自己证不了大道,那就让天下苍生给他陪葬。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萧怀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面色凝重。 因为他很清楚,长屿老祖并不是在夸张。 明晃晃的威胁,长屿老祖完全可以做到他所说的这些事情。 之前他之所以没有直接闯入王都杀了自己,那是因为长屿老祖本身的修行已经到了极限,寿命也已经到了极限。 若是强行闯入王都没有能够成功的话,不仅不可以为谢春山证道,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可以保得住。 可如今萧怀舟打破了他最后一次希望。 连九转轮回阵都没有能够改变谢春山的命运,长屿老祖就再也无法顾及什么了。 死便死了,死也要拖所有人为他殉葬。 真是好一个归云仙府的老祖,好一个归云仙府的仙尊。 萧怀舟为谢春山有一个这样的师父而感到悲哀和窒息。 长屿老祖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 萧怀舟知道,他与长屿老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交易可谈了。 要么便是三日之后他与亲人告别,自愿为谢春山证道。 要么就是三日之后大家同归于尽,一起覆灭。 萧怀舟拖着有些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长屿老祖的疯狂他属实没有想到。 这件事情好像已经到了死局,任谁都没有办法去解开。 长屿老祖对于飞升成仙的偏执已经成为一种痴狂的状态。 但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尤其是拿那些无辜的百姓来威胁他。 “你准备怎么办?”背后脚步声声,是谢长行急匆匆的追了出来。 谢长行将他们两人之间所有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这会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做怎样的选择。 可是等他追上来的时候却发现萧怀舟神色轻松,似乎没有一开始上山时的那般凝重。 这是什么情况? 萧怀舟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又看到谢长行手中捏着的宗主令。 想必是谢春山交给他的。 若是谢春山觉得此人可信,那必是个值得信任的好苗子。 萧怀舟无所谓的笑了笑。 “自然是按我的意愿办,我生平最不愿受人威胁,不愿活的那般憋屈,连谢春山尚可以想出两全的方式,为何我不可以?” “两全?此事还能两全?” 谢长行被这绕圈子的话弄得云里雾里,有些想不分明。 萧怀舟却抬眼看向清辉如许的月色。 怕是终究要到了结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世间两全之事,从来都只有你愿不愿意做,而不存在能不能做到。” 萧怀舟目色深远,其实应该从重生那一刻起,他就早明白这件事。 谢春山既不愿意伤害他的师父,同时也不愿意伤害他,所以选择自己殉道这件事。 虽然他很生气谢春山什么都不说就自己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东西。 可同时谢春山这样的性格又很让人放心。 因为谢春山从不会让他去做选择,也不会逼他做选择。 从来都是在尊重他人的基础上为别人处理这些麻烦。 这便是谢春山最让人感动的点。 从一开始的重生到如今,萧怀舟真真切切被谢春山感动的还是在这一刻。 在他自己受到威胁胁迫的时候,自己要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 我才明白谢春山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 原来全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他。 仅此而已。 只可惜谢春山的死并没有能够唤起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良知。 “要么怎么还是说你大师兄太单纯,他总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像那清冷苦修的道士,愿意舍己为人为苍生,只需要去感动他,那人终会醒悟。”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 谢春山终究还是太过于单纯。 也将所有人都想象的那样单纯。 实际上人心复杂,这世上比鬼神更加可怕的就是人心了。 “殊不知,有些人你想要去感动他是不可能的,他们十分自私自利,即使失去了对他们觉得很重要的东西,依旧抵不过他们心中的私欲。” 这人指的便是长屿老祖了。 长屿老祖心中虽然十分看重谢春山,可即使是谢春山以身殉道,都没有能够唤醒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良知和亲情。 竟然连亲情都没有,何来的醒悟? 所以谢春山的死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只能说是谢春山太单纯。 “那应该如何?”谢长行也是自小在归云仙府长大的,如果说谢春山单纯的话,那么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从被带回归云仙府就几乎一直住在山上,很少与旁人打交道。 再加上周围的师兄弟们心中一心想的都是修炼成仙,没有人世间的权利诱惑和尔虞我诈,修炼成仙全凭资质。 若是资质愚钝,那就用勤奋来补。 走歪门邪道都是没有用的,天道会惩罚所有因果混乱的人。 所以他们从小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邪恶到那样的地步。 “应当如何?如果有一日你救了一人,可他偏偏想要杀你,即使你告诉他,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想要杀你,那你就该狠狠的让他长一次教训。” 谢长行:“……”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有些不可置信。 “你打不过我师父。”谢长行十分坦诚。 这是实话。 “但他也灭不了我的国。”萧怀舟莞尔一笑。 这归云仙府仙山之上,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被长屿老祖听了去,所以他也不再多说。 大笑着往山下走。 此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但以后可以与谢春山同葬同归。 也不失为一件风流往事。 毕竟,谢春山拼却了一切让他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该弥补的遗憾,他已经全都弥补了。 回到王都城的第二日,便是太子哥哥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原本国破之后,东夷铁骑已经踏破了王都城,可所有人都被谢春山卷入了一场大梦之中。 梦醒之后,原本已经死去的故里祁竟然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第一道军令就是让所有的东夷兵离开王都城,将所有烧杀掳掠抢来的东西全都原物奉还。 若是弄坏了还不起的就用同等数量的财物还回来。 若是伤的人或杀了人,便以命抵命。 那些东夷士兵本就并不愿意服从萧长翊管辖,毕竟萧长翊是属于大雍朝的人而不是他们东夷国的勇士。 如今东夷国世子死而复生重新归来,在将什么心中的威望自然是日胜一日。 所有人都把故里祁当做了心目中的神一样供奉敬仰着,所以唯故里祁的命令是从。 东夷士兵当天便撤出了王都城,沿途返回东夷的路上,又为自己此前做的事一一弥补,虽然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好在国家安定下来了。 不管还需要多少年修生养息,只要不打仗,老百姓的日子总会过得好下去的。 所以当务之急第一件事就是让太子登基。 可是大战结束,百废待兴。 国库空虚无力,根本没有办法举行大型的登基典礼。 最开始大家醒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临朝称帝,但还没有名正言顺。 太子本身不在乎这些,尤其是萧长翊已死,他心中心怀天下,更希望让百姓修身养息,而不是大肆铺张浪费。 但萧怀舟从归云仙府回来之后,却还是执意想要让太子办一个登基典礼。 这才算是名正言顺。 萧怀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私心,但这点私心他不可以告诉太子。 萧怀柔觉得有些铺张浪费,可是萧怀舟一言一行所说都在理,若是没有登基典礼的话,到最后后人写史书评述这段历史,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只是需要尽量精简就行了。 萧怀柔说要精简的最后还真的就是精简起来,一些没有必要的礼仪都没有准备。 毕竟是大战之后,连皇宫都被□□的不成样子,更别说铺张浪费搞得声势浩大了。 先是萧怀柔早起更衣换装,接受所有工人的恭贺和朝拜,紧接着便是一路抱着红毯去太宸殿,群臣百官都早已在两旁分立站好。 只等着礼官一声贺,群臣俯首拜。 而最后一步,却还是十分让人重视的。 那便是祭祀上苍。 自古任何一个帝王登基都会特别看重对于上苍的祝祷,这也是一次天人的对话。 因为大雍朝还是有神仙灵异之事的,所以当帝王点燃祝祷香的时候,身上拥有真龙血脉的子嗣是可以与天对话的。 所谓的与天对话,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但从从前史官的笔下大致了解过,寥寥数语皆是祈祷国力昌盛,福运绵长之类的。 至于能不能等到上苍的回答,就要看天意了。 据说大雍朝数千年前祝祷的时候确实有过神仙回话,允诺大雍朝国运千年。 也确实是做到了。 只是一到这千年,大雍就差点儿国破。 萧怀舟极力需要萧怀柔举行登基仪式也是这个原因。 无论是否现在还可以同上苍对话,他也一定要试一试。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大雍的方法了。 若可以直接与神灵对话,或许长屿老祖那边还有希望。 登基大典一直从天微微亮的时候持续到正午时分。 正午时分,太阳悬挂于天际正当空,日晷也合成了一个尺度。 群臣皆站在祭台之下,目送萧怀舟和萧怀柔一起登上祭台。 因为祭祀祖先和神灵,必须要所有萧氏血脉全都到场才可以,以显示对神灵的尊重和对祖先的缅怀。 但是萧氏传到他们这一代,原本的参天大树慢慢已经萎钝,几乎不剩什么子孙了。 萧怀柔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唯有有两个在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也已经被太监宫人抱在了祭祀台上。 可这样的孩子是无法与神灵对话的,他们只是懵懂无知的稚子。 萧怀舟曾经在典籍里见过,若是子孙越发盛大,那么所产生的念力也会很盛大,能够与神灵对话的机会也就更大。 现在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了。 祭祀神灵这种事首先要有专门的钦天监先请示先祖,然后才可问神。 萧怀柔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台之上,旁边的太监为他燃了三只同手腕一般粗的香。 萧怀柔手握香柱,以皇帝之名躬身上前,在九足鼎里稳稳的插入了三柱香。 神灵的神秘之处就在于此刻。 当香柱被插进去之后,原本四散的香忽然之间就好像有了规律一般直冲青云,一点儿也不会改变轨迹。 哪怕周围有微风掠过,依旧没有能够吹散它们。 等到最初的香火慢慢到达天际的时候,忽然间在正午时刻,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的将所有太阳的光芒全都挡了去。 直冲云霄的香火似乎已经上达天听,可上面给的反应却不尽人意。 “该不会预示着我大雍朝早该覆灭吧?” “上一位焚香祝祷的帝王就已得到答案,我大雍国运只能绵延千年,如今恰是千年之期……” “胡说八道,快下雨了来些乌云算什么!难不成以后下雨都是大太阳天吗!更何况那神灵已经有千年未曾回复我大雍,如今又怎会显灵?” 台下群臣叽叽喳喳,每个人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总觉得下一秒天罚就会落下来。 萧怀舟心里清楚,台下这些只会说话的老家伙,其实什么都不懂。 谢春山的九转轮回阵只针对了他们几个人,所以即使重来一世,也只有他们几个人会带着前世的记忆。 而台下这些群臣都是只记得第一世的,在他们的眼中,大雍朝就是差一点而亡了,然后却又因为东夷国的突然撤兵,才会忽然置之死地而后生。 艰难的存活下来。 有些时候人总是愚昧的。 已经知道了神谕,而这个神谕实现了,百姓便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若是一千年的时间到了,这个神谕实现了却又被人打破,大家总觉得这种事情是逆天而为,强行改变了国家的命运。 你说这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萧怀柔虽然一丝不苟的站在高台之上,可站在他身后的萧怀舟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属于大哥害怕的气息。 已经生在帝王之位了,若民间有谣传他守不住这帝王之位,岂不是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萧怀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初废太子的时候。 因为一场大水导致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当时站在大殿之中孤立无助,被群臣指责。 萧帝万般无奈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废除太子。 那是萧怀舟一生所痛。 如今好不容易避开这个局面,萧怀柔却又要受到所谓天命的牵连。 不过就是个天命而已,谢春山尚可逆天。 可见天命也并不是那样不可更改。 “若要降下神谕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萧怀舟直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也不需要太监宫人动手,自己捏了一炷香点燃。 像泄愤一般狠狠地插入九足鼎中。 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非是萧怀舟不敬上苍,只是因为时间紧迫,长屿老祖所给的时间本就不多,一共就只有三日。 三日之后若找不到解决办法,大雍也一定会亡。 所以此刻也便不在乎形势了。 萧怀舟不能将这一切告诉萧怀柔,反正不敬上苍的人是他,纨绔不羁的人也是他。 若是神灵真的怪罪下来有所惩罚,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便是。 全程被他这幅言行无状的样子给吓到了,大家齐刷刷后退了两步,生怕真的有什么神谕降下来,一不小心伤及无辜。 “都是因为这位萧四公子,若没有萧四公子执意要留谢道长在我们大雍,又怎会惹起战事,又怎会导致差点而亡国呢?” “就是,萧四公子若是还不知收敛,到最后也不知大雍朝还能撑几时?” “恳请帝王放逐萧四公子,以免再为大雍招来祸患!” “求放逐萧四公子。驱除出境,永不入王都!” “藩王就该有藩王的礼仪,新帝登基,萧四公子确实不该再入王都!” 一时间群臣都跪在地上,唉声恳请萧怀柔放逐萧怀舟。 萧怀柔将一双手藏在袖中,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掌心。 他不愿做这个决定。 萧长翊叛变一事确实让人激奋,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萧长翊叛变是早有反心,可萧怀舟却是他的同胞弟弟。 自小到大,他最疼爱这个弟弟。 即使是登基之后,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弟弟离开王都。 身为太子的时候,萧怀柔确实可以倾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保护萧怀舟,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怀舟是他罩着的。 可如今他身为帝王,却好像任何事情都不由自己控制了。 只要有一点儿与群臣的意愿相悖,便会招来大家的反对。 动不动就是长跪太宸宫前,着实是让人头疼。 可无论如何,萧怀柔都没有要动萧怀舟的一分心思。 他扭过头,刚想对自己的幼弟出言安慰。 却见萧怀舟根本无所顾忌,对朝臣的话视若无睹,反而是紧紧盯着青烟直上的天际。 “身为上苍神灵,难道连一个回答也给不起吗?” “苍生疾苦,妖道作祟,身为神明若不愿干涉,便枉为神明!” 萧怀舟一连三句质问,字字如雷声炸进每个人心中。 天地变色,乌压压的黑云似乎笼罩了整个祭坛。 只需要一道惊雷落下,便可将整个祭坛全都掀翻,台上之人无一生还。 可酝酿了好久的雷阵却只是徒然在半空中滚落,没有一道雷落在祭坛上。 虽然声势浩大,却只是吓人而已。 萧怀舟一身青衣烈烈,向天三问。 凌乱的狂风将他发丝吹得随风飞舞,却在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狂悖的气质。 就这样对峙许久,终究好像是上苍妥协了。 忽然从很远处的天际传来了几声钟声。 这钟声古朴悠扬声声入耳,像是从很久很久之前的时间飘过来,清晰而又飘渺。 似梦似幻。 “怎么回事,祭祀神灵的时候是不可敲钟的,为何会有钟声?” “大雍朝记,大雍历一年,帝王祭祀神灵,自远古飘来钟声视为神灵回应,降下神谕,许大雍绵延千年!史书上有记载啊!是神灵回应了!” 钦天监的老臣忽然跪地痛呼,虽然他人已经年迈,但依旧声音洪亮的将大雍本纪上的内容完完整整背了出来。 这来自远古的钟声,便是神灵给予祭坛上的回应。 没有想到,萧四公子和新帝,竟然真的等到了神灵的回应! 刚才还无比谴责萧怀舟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复又跪下,再也不敢多出一言,只能安安静静的垂首,等着聆听神谕。 其实其他大臣都是听不到神谕的。 唯有萧氏血脉,可以在祭坛之上等到神谕。 由于这种奇怪的设定,萧怀舟小时候阅读典籍的时候一度以为,这都是他的祖先想来糊弄群臣糊弄百姓的。 毕竟所谓的神谕只有萧氏子孙可以听到,那不就相当于萧氏子孙想要编纂什么就是什么吗? 到底有没有听到神谕,一切皆无法证明。 倒是更方便了掌权者对下面的控制。 可当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萧怀舟顿时手脚冰凉。 整个的人愣在那儿。 那个声音确实是来自远古,在飘渺之处又多了几分空旷,不似人间之音。 更重要的是。 神谕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切。” 萧怀舟:“……” 毕竟是神谕,为何竟如此不严肃。 “枉为神明,你们萧氏子孙是越来越猖狂了,千年气运已过,这就准备改朝换代了吗?” 萧怀柔扭过头与萧怀舟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在他们的心中都以为神谕是无比严谨和令人敬畏的东西。 却没想过,神灵竟也会有这样的调调。 尤其是这熟悉的声音,听着竟然和萧怀舟平日里不着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好歹是经历过了九转轮回阵的人,萧怀柔又身为新帝,终究还是稳住了心神,用一贯平静的声线回复。 “大雍新帝萧怀柔,在此恭等神谕。” 这态度勉勉强强算是过关了。 头顶上来自远古之处的那道声音再次切了一声。 接着将语气转向萧怀舟:“黄口小儿,刚才你要问什么?” 萧怀舟怔了一怔,分明是只单单有一个语气发出来,并没有人出现。 可是他们二人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神灵将面转向了萧怀舟,在问他问题。 在凡人的心中,若是神明已经做了抉择,那么凡人便不可以随意开口,改问别的问题。 萧怀柔看向萧怀舟,虽然他心中最想问的还是关于大雍朝的国运,还能绵延多久。 可既然神灵已经选择了萧怀舟,而萧怀舟一看就不是想问这个问题。 萧怀柔眼神之中有一点希望闪过,很快又泯灭。 罢了。 怀舟想问什么便问什么,都依他。 萧怀舟也不客气,他不愿意提前将长屿老祖想要灭世的消息告诉萧怀柔。 是因为这件事情告诉了萧怀柔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萧怀柔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长屿老祖。 而萧怀柔刚刚登基为帝,若是现在告诉他,你连椅子都没有捂热就要丢了这国家,怕是比杀了萧怀柔还要更残忍几分。 所以这一切只能萧怀舟自己一个人承担。 萧怀舟他抬头仰视上苍,眼中皆是不卑不亢的神情。 “我刚才问你,若妖道横行,该当如何?神明难道不出手吗?” 这话其实是一点儿也不敬重神明的。 但在现在的萧怀舟心中,敬不敬重已经不重要了。 尤其是在见识过了长屿老祖这种为了一人而放弃天下的修仙者之后,萧怀舟更是对仙途和这些神明心中没有任何好感。 若是每一个修仙者或者每一个神明都像长屿老祖这般,最后还能靠这些歪门邪道飞升成仙,那这留在天上的神明还不如不要。 萧怀柔没有想到萧怀舟居然这么直接的态度。 但这种时候插话的话又没有什么意义。 只能在心中祈祷。 萧怀舟可千万不要再说错话了。 “你想要我出手?”来自远古的神灵语气中越发玩味。 之前的凡人帝王,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问自己的国运如何,自己的寿命如何,自己是否会成为千古一帝? 一千年了,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这千年之中,每一次来一个帝王询问他这些问题,他都觉得十分无聊,于是便懒得回答。 早说过,大雍朝国运会有千年之久,就没有必要再一再重复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每次都装听不见。 直到这一次。这一次竟然有个如此好玩的凡人。 只可惜这个凡人并不是凡间帝王,因为这个凡人身上并没有帝王之相。 可奇怪的是虽然没有帝王之相,却好像有着别具一格的命格。 这等命格无双的人,性格果然也乖张。 “你不动手,难道是我动手?” 萧怀舟反问道。 神明在那投无端端的笑了,那笑声如此爽朗,好似发生了一个极其有趣的人。 “妖道易除,可若要许神明去做一件事情,那便需要付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代价,也不知这代价你可否承受?” “比如呢?” 萧怀舟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问答。 因为这位神明的语气说话间都和长屿老祖或者谢春山有所不同。 可以看得出来,并没有刻意摆出一副神明的架子,也没有因为萧怀舟不敬他而生气。 “比如你的性命,如何?” “不可,我是大雍朝的帝王,若有妖道横行,这性命当由我付出才对。” 萧怀柔及时出声。 这神明的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对。 哪有神明想要帮助世人,却要让人拿生命去奉献的? 这个神灵所有的行为与之前所看到的长屿老祖又有何不同? 拿一人的性命去换别的,难道被放弃的那个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 莫非普天之下所有的神明都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一点儿也不在意。 萧怀舟一直都没有做声。 他沉默的听着来自远古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所提出的要求与长屿老祖几乎是一致。 可是萧怀舟却还是从其中辨别出几分不一般来。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还没有品的出。 那到远古的声音自萧怀柔开了口之后,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连同远处的钟声也一并停止。 萧怀柔扭头看向自己的胞弟,他亦不知是哪句话触怒了那个神灵,竟然一点回复都不给,就此销声匿迹。 台下的群臣听到声音停止,全都抬头起身,先是按规矩给新帝拜了三拜,高呼三声千秋万代。 然后才由钦天监老臣打头,小心翼翼的试探帝王:“敢问陛下,上苍降下何等神谕啊?” 这千年来第二次上苍降下神谕,绝对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为何神谕? 只见萧怀柔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沉默了好久,这才朗声道:“神谕说,我大雍朝还可在绵延千年,但希望群臣鼎力相助,君臣相扶,方得有万世昌盛。”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 萧怀舟不由往大哥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甚至怀疑,之前所谓的那道神谕也是当朝新地信口胡诌的吧。 否则大哥的谎话总会说的如此流畅。 群臣听后无不脸上洋溢出兴奋的笑容,全都在感慨大英超竟然还有数千年的国运。 唯有站在高台之上的萧怀舟,忽然间脸色骤变。 因为他听见刚刚消失的远古之声忽然又在他的耳边重新响了起来。 而这一次并没有伴随所谓的钟声。 还是那熟悉的语调,还是那玩世不恭的声音。 “三日之后,若等到倾覆之时你依旧无可奈何,便来上古之阵寻我。” 听到这句话后,萧怀舟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大哥萧怀柔。 萧怀柔的脸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仿佛这句声音只是单纯的响在他的耳边。 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 而新帝萧怀柔,依旧面色有些忐忑的接受着群臣的祝贺,并且为是否有数千年的国运而操心。 看到这里。 萧怀舟心中了然。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刚才那句话就是单独说给他听的,而那个所谓神灵,竟然真的可以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甚至也知道长屿老祖想要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让他去上古大阵寻他呢? 莫非那个上古大阵与刚才所谓的神灵之间有某种奇怪的联系? 萧怀舟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难以平静,可表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一直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当做是对萧怀柔刚才所说的神谕的赞扬。 他在心中却已经默默下定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先阻止长屿老祖对于大雍朝的祸端。 至于大雍是否真的可以绵延数千年,他可管不着。 他只希望在太子在位的期间,大雍朝不会出任何的变故。 如今唯一的祸端东夷国已不足为惧,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长屿老祖了。 三日之期。 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已。 从登基之日一直到第三日凌晨,整个王都城一直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大事要发生的征兆。 群臣百官和王都城的百姓还沉沦在新帝登基的喜悦中。 王都甚至重开夜市,大肆庆祝接下来的太平盛世。 可整整这三日,萧怀舟却一点儿也睡不着。 直到第三日凌晨,一把从天而落的上古灵剑直接插入王都城的城门正中间,今天悍雷随之跟着落下。 所有欢度到凌晨的百姓,都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狂风四起,天地变色。 原本应该是黑夜的王都城,一下子天空现出了残阳如血的模样。 萧怀舟耳边听到那一声暴喝,正安静躺在踏上数着时辰的人终于是缓缓睁开眼。 这一颗心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落地的时候。 有时候人并不畏惧死亡,但畏惧的是等待死亡的那一段时间。 因为在那一段时间中,他会回首他的一生,他会想到许许多多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如同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忆。 直到夜尽天明。 直到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刃终于落下。 “吾乃归云仙府长屿老祖,今日亲临王都城,只为请萧四公子一人自戕。” “若萧四公子心甘情愿,则吾绝不伤王都百姓一人。” “若萧四公子不愿,吾三日内屠尽整个王都城,为吾爱徒陪葬。” 长屿老祖终究是长屿老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浩大的仙法。 足以贯穿王都城每一个角落,震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让人心神俱震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原本正在沉睡的人们,听到这个声音全都惊醒过来。 一个个走出屋外,仰头看向天空。 在王都城的法阵外面半空中,有一人白眉须发悬挂在那儿,衣袍随风飞起,有无数道惊雷闪电顺着他身后落下来。 却没有一道闪电能触碰到他。 仿佛那些闪电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用来摧毁他口中所说的王都城。 由于大部分生活在王都的百姓都没有见过飞在半空中的修仙者,所以此刻皆被长屿老祖这副模样给震惊到了。 尤其是他们一向仰视的归云仙府竟然说出了要灭世的传言。 还是因为那个萧四公子! 一时间人心惶惶,这股恐慌很快就传到了王都皇宫内。 萧怀柔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就有太监匆匆来禀报,说是归云仙府与王都城开战了。 萧怀柔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毕竟归云仙府怎么会和王都开战,归云仙府早就和王都井水不犯河水数千年,要说开战亦不是这个时候开战的。 可因为心中清楚萧怀舟和长屿老祖之间的纠葛,萧怀柔立刻起身披起衣袍往宫外走。 “老四现在在哪里?” 萧怀柔很担心这个弟弟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大雍朝只是和归云仙府和平共处而已。 并不存在于一定要听命于归云仙府的意思。 即使现在长屿老祖真的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萧怀柔心中只是稍微心神不宁。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过。 若要战便来战。 他绝不会做出那种牺牲自己的弟弟去讨好归云仙府这样的举动。 不仅他过不去心理那关,就连整个大雍朝也会就此在归云仙府面前留下弱势的地位。 以后岂不是任凭那些修仙者欺凌了? 左右长屿老祖他进不了王都城,而他大雍现在刚刚统一,内忧外患全都解决了。 也未必没有和归云仙府一战之力。 总之说到底就是一句话。 绝不会妥协。 跟在萧怀柔身边的太监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意,立刻回应到:“四公子他这几日都住在长宁宫,想必此刻还未起。” 萧怀舟这几日确实一直住在皇宫中。 只是为了避嫌,他选择了住在他母后的长宁宫。 众所周知,长宁宫是王都城出了名的鬼殿,里面除了一片郁郁深深的紫紫竹林之外,渺无人烟,已经荒废了许多年。 起初萧怀柔并不同意萧怀舟住到长宁宫去,多年未修葺的宫殿很有可能会破败倾塌。 但是萧怀舟执意如此。 说是想要同母妃再待几日。 毕竟等过了这段登基的时间,萧怀舟作为亲王已经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更别说就此居住在皇宫里了。 明明也是萧怀舟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偏偏在萧怀柔登基之后,这里对于萧怀舟来说就属于禁地,无事都不许过来的那种。 所以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古人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萧怀柔当时也是顾及到这份心思,才会一时心软同意了萧怀舟住在长宁宫。 如今细细想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怀柔想通了其中某个关窍,甚至连长靴都没来得及整理好,就直接狂奔去长宁殿。 整座王都城上面都是电闪雷鸣,江并不是很大的皇宫照的火光通天的。 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影子劈在宫墙上,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在这子时最恐怖的时辰,总是最容易威慑人心的。 萧怀柔赶到长宁宫的时候,萧怀舟手里正提着一个小小的铁锹子,蹲在长宁宫旁边的竹林下面,不知道在挖些什么。 他青色的衣袍散落在青石砖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看上去又旧又脏。 但萧怀舟却不愿意更换。 明明有人给他准备了亲王的衣袍,按照准亲王的规格制作的十分精密,但是萧怀舟却没有多看一眼。 那些身外之物,他毫不在乎。 他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他现在手中,一把小小的铁锹子,正一楸一楸地挖着竹林下面的土。 萧怀柔身后的太监刚准备喊通报,却被萧怀柔抬手制止了。 萧怀柔垫着脚尖慢慢往前走,待到凑近的时候才看见萧怀舟另一只手中竟然抓着一截刚露出土面的竹笋。 鲜嫩的竹笋上还裹着明黄色的泥土,刚刚破土而出就被萧怀舟攥在了手中。 萧怀柔这才想到,其实他这位四弟,小时候是很喜欢挖竹笋来玩的。 母后的宫中种着成片成片的竹子,每到春冬交接的时候,就会长出许许多多的竹笋。 他们小时候的玩意儿少,便对这些竹笋起了兴趣,经常一脚一个将这些竹笋踩着玩儿。 偏偏萧怀舟小时候又极爱吃竹笋,每每踩到之后,宫人摘不到最新鲜的竹笋,萧怀舟便会哭着闹着非要吃。 多少有些无理取闹了。 但还有更重要的是,萧长翊小的时候对竹笋有禁忌,每一次一碰到就会浑身起红疹。 所以皇宫内除了长宁宫,其他地方都不允许种下竹子。 每当萧长翊偷偷摸摸来跟他们玩闹的一身红疹回去,明贵妃便会跑去告状,说有人要陷害他的孩子。 一来二去,事情闹得多了,母后便觉得烦。 每年冬雪融化之后就命人将所有的竹笋全都除去,等到萧怀舟背完功课回来的时候,自己唯一的乐趣也就消失了。 那真是喧喧闹闹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可惜好景不长,母后走后长宁宫就再也没有人过来,这些竹子也便任凭它们疯长。 再也没有人来管过这些笋呀,或者是其他的东西。 萧怀柔不禁有些感慨。 “怎么忽然又在挖这个玩?” 萧怀舟听见背后的动静回头,萧怀柔才发现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泥土,像是刨了个什么东西。 小时候萧怀舟就很爱干净,碰上一点点泥都会哭的稀里哗啦闹着要沐浴,如今长大了,倒是一点也不嫌弃了。 越发粗糙起来。 “我怕等会儿来不及,先给自己立个衣冠冢在这,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牵挂的,若是可以,死后就在此陪伴母妃生生世世。” 萧怀柔面色一变,语气突然变得高声起来:“胡说什么?区区一个归云仙府,我必不会允许他伤你。” 越过萧怀舟的肩头,萧怀柔目光落在他身后一个小小的土坑中。 萧怀舟确实是在挖坑,只是把坑中原来占着位的竹笋给挖了出去而已。 竟还在坑中铺了一些平日里他最喜欢的衣衫。 这是真的自己在给自己刨坟呢。 作者有话说: 嗷啊嗷,完结倒计时。 第60章 萧怀柔气急了:“有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不许你作此想法!” 和归云仙府开战,谁胜谁负还没有定数。 长屿老祖虽然法力通天,可是整个大雍朝人多为患,最不缺的便是百姓。 难不成长屿老祖还能真的杀尽天下人吗? 萧怀柔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天道。 “我下山之前,长屿老祖就同我说,他未必会杀尽天下人,但他可以掀开王都的上古之阵。” 若阵法被破,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留住,他不在乎。 可是长屿老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带走他身边的人。 比如他的太子哥哥现在的新帝,或者他的两个可爱的侄儿。 其实萧怀舟心中并没有那么多天下苍生,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自己的爱恨情仇。 如果非要他抉择的话,长屿老祖杀尽天下人他都不在乎,可他在乎阵法被破之后,长屿老祖伤害他身边的人。 人皆是如此自私,哪怕是他身为王侯,也依旧无法避免。 就像他心中很清楚,长屿老祖如果真的动手的话,萧怀柔也一定会因为选择他而放弃城外的百姓。 可是。 萧怀舟更加清楚一点。 他可以自私的选择这样,萧怀柔却不可以。 因为他只是一个纨绔王爷,一个与天下苍生无关的。 但是萧怀柔是刚刚登基的新帝,是人间的主人,若是萧怀柔因为一己私欲而放弃了天下,那么会被史官狠狠的记上一笔,也会因此失了民心,被打在耻辱架上。 如果不想让萧怀柔两难。 就只有他自己去两全。 可他并不想违背谢春山的意志,所以他如今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选择和长屿老祖同归于尽。 而长宁宫下那个阵眼,便是同归于尽最好的方式。 左右也是要将上古大阵损毁的,与其让长屿老祖要挟着他动手,不如他亲自去找那个阵眼。 “大哥一定要守好王都城的百姓,而我也会替大哥守好王都。” 萧怀舟丢掉手中的锹子,垂头看了一眼挖好的衣冠冢。 大小尺寸刚刚好,够放他一些心爱之物。 距离母妃的宫殿也不过数尺之遥,而竹林的深处,母妃的魂魄似乎还在那游荡。 他想爱的人都在身边,葬在这里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萧怀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环视了一下整个长宁宫。 其实这三日,他一直待在这里整理长宁宫。 长宁宫久无人居住,虽然有些落魄,但是因为曾经是皇后的居所,所以所有的建筑都用得上好的料子。 只需要稍稍整理一下,就能恢复往日的光彩。 庭院里萧怀舟也将已经死去的植物挪走,把空置的花盆一个个排在角落,又随手将满地落叶枯草全都拾了去一把火烧了。 整个宫殿现在看起来干干净净,就像是从没有人离开过一样。 萧怀柔拽住他的衣袖。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要失去的感觉。 这感觉如此强烈,萧怀柔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挽留。 萧怀舟微微一笑,从他的手中挣脱开。 “大哥还是快去前朝,您现在是大雍朝的新帝,不出一刻钟,所有的老臣都会过来请示你的决定。” 萧怀舟说的没有错。 成为了帝王,一切就会变得身不由己。 萧怀柔无论有多疼爱他这个弟弟,无论多么不想要向归云仙府妥协。 可整个大雍王朝并不是萧怀柔一个人说了算。 还有许许多多的权臣在背后控制。 势力盘根错节,无法估量。 萧怀柔即使再心有不甘,能做的依旧只是找到他这个弟弟,然后跟他说不要怕。 只能说说而已。 “怀舟……” 萧怀舟释然一笑:“我去会会长屿老祖而已,我若不愿意自戕,他又不会杀我。大哥放心去吧。” 萧怀柔面色复杂。 他的幼弟,真的不会选择自戕吗? 那为何在这儿立好了衣冠冢? 莫非是准备和长屿老祖同归于尽? 可即使是心中已经知道这些东西,萧怀柔却还是没有办法下真正的决定。 他才掌权不过三日,如果真的说是违背群臣的意见与归云仙府开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怀柔张了张嘴,还准备再说。 却见不知何时外面的雷震越发声势浩大起来,突然探入上古阵法中的一道闪电劈在了他们二人脚下。 虽说没有伤到人,但还是将他们两人吓了一跳。 “大哥快回太宸殿,太宸殿中自有先祖庇佑,长屿老祖就先交给我,大哥放心,他要我为谢春山证道,就决计不会对我动手。” 萧怀柔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去了太宸殿。 送走萧怀柔之后,萧怀舟抬眼看了一下被被劈开的上古大阵上面的空洞。 长屿老祖确实有这个本事劈开大阵,但只能劈开一瞬间而已。 就像那日谢春山停雨时候的操作,只能短暂的让上古大阵的空隙产生一段时间,而不可能彻彻底底的解开上古大阵。 但仅仅是这一段时间也足够了。 一条闪电自天上落下,如同游龙一般缠住萧怀舟的腰,几乎是在一瞬间将他从那个窟窿里带出了王都城。 不用怀疑,那个人肯定是长屿老祖。 长屿老祖整个人悬在半空之中,也将萧怀舟悬在了半空中。 五道粗粗的闪电自天空倾泻而下,然后缠绕在萧怀舟的手腕脚腕上,还有腰肢。 让他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的模样。 这个姿势很不舒服。 尤其是萧怀舟身体弱,这三日也没有休息好,现在只觉得浑身的气血翻涌,随时就可能两眼一发黑晕过去。 但他还是勉力维持着自己的神志,冷眼看向长屿老祖。 “吾要你亲眼见着你的百姓死在你的面前,直到你愿意自戕为止。” 长屿老祖五指张开,随手一握。 王都城外就有数十个百姓身体腾空被抓取,同萧怀舟一样被悬在半空之中。 长屿老祖手掌之中好像有无数根无形的线,只要他一松开手,那些人就会从数米高空坠落。 这样的高度落下去,必死无疑。 萧怀舟目光冷漠。 那些无辜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刚才可能还在被窝中熟睡。 如今却命悬一线,随时可能死去。 他们在半空中惊恐的叫喊着,那些没有承受能力的人已经晕了过去。 只剩下几个人在鬼哭狼嚎,哀求四公子救他们。 萧怀舟深吸一口气,终究是低头叹息道:“谢春山的剑呢?” 长屿老祖有一些震惊。 他原以为萧怀舟至少会再坚持个一日,等他杀到王都的时候才会松口。 可没有想到,一个人都没有杀的了,萧怀舟就开始于心不忍了。 如果早知如此轻易,他当初就该直接拿这些百姓来威胁萧怀舟。 长屿老祖垂下头思索片刻,从怀中抽出属于谢春山的本命剑,然后将一道符咒贴在本命剑上。 那符咒末端还坠着一个铃铛。 从萧怀舟的角度可以看见铃铛中央有一团将灭未灭的蓝色火焰。 这团蓝色火焰诡异的很,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可他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那团蓝色火焰似乎是被困在了铃铛中,无数次想要冲破铃铛飞出来,却还是被铃铛壁给阻拦住了。 “这铃铛中收的乃是谢春山残留在人间最后一缕神魂,你只需要手持此剑刺入心脏,即可为他证道。” 长屿老祖一只手轻轻的在铃铛上抚摸过去,而后便将本命剑隔空送到了萧怀舟的面前。 望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本命剑,萧怀舟沉默起来,脸上说不出的阴霾。 而被困在铃铛中的属于谢春山的神魂,此刻也开始四处乱撞,似乎是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萧怀舟不要做。 可他撞的徒劳无功,没有办法突破铃铛。 萧怀舟朝着那把本命剑伸出手,轻轻握在剑柄上。 然后他右手腕的闪电就被长屿老祖收了去,只留下手腕处有一些隐隐的疼痛。 萧怀舟挑了挑眉头:“只松开一只手可不行,万一我扎歪了怎么办?你应该全都将我松开,长屿老祖可是归云仙府的师尊,难道还怕我一个凡人跑了不成?” 长屿老祖定定的看了一下萧怀舟,随即一抬手。 萧怀舟浑身上下只留下捆住腰际的闪电,其他四只上的闪电均已经被收回。 那些隐约的灼痛,一波一波麻痹着他的心脏。 萧怀舟只觉得眼皮子很困,其实若是长屿老祖再多等几日过来,他怕是已经要死在王都城里了。 他距离油尽灯枯也没有几日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吃力的抬起手中本命剑,在胸口比划了两下。 然后趁着长屿老祖有些松懈的功夫,忽然拿剑在手腕上划了一条口子。 口子上一下子溅出了一条血线,洋洋洒洒往王都城的角落落下去。 像是有着什么吸引力一样,那条血线在落入上古大阵的某处之后,忽然改变了方向。 被一股东西希望一处神秘的地方。 长屿老祖其实破开上古大阵也耗费了不少仙力,这会儿才刚刚掀开眼皮:“别耍花招。” 萧怀舟笑得无奈,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屑。 “不过是试试这把剑锋不锋利而已,你紧张什么?” “他的剑,你应当最了解。” “那可不一定。再说了,我们凡间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这个人怕疼,不先练练手,我怕一会儿下不去手。” 萧怀舟总是有很多的理由和借口。 长屿老祖复又重新闭上眼睛修身养息,料想自己已经用法术困住萧怀舟,他多半是逃不开自己手掌心的。 谢春山已死,没有任何人可以来解救萧怀舟。 萧怀舟偷偷看了一眼长屿老祖,手上动作干净利落,再次在自己的另一个手腕划下一道。 接着就是两个脚腕。 三条血线齐刷刷的追着刚才第一条消失的血线掉落在同一个角落里。 也不知是强行劈开上古大阵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在强撑。 长屿老祖忽然觉得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晃动,似乎整个王都城都跟着一起晃了。 等他重新睁开眼看过来的时候,萧怀舟手里正举着那柄本命剑,冲着自己心口处来回比划。 就差将那柄剑插入心口。 并没有任何问题。 长屿老祖这下不闭眼睛了,目光紧紧追随着萧怀舟。 萧怀舟做出一副很怕痛的样子,来回比划了好几下,最终还是轻轻的刺进皮肤中。 长屿老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这不痛不痒的一下,最多流一点血,怎么可能达到证道的目的? 他张了张嘴,刚准备开口。 却听萧怀舟忽然发出了声音。 “以我之名,五灵血祭,献我之命,为尔开阵!破!” 长屿老祖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一时间丢出了一张封口符。 奈何在符咒落在萧怀舟口中的同时,他最后那个破字也尘埃落定。 一时间从萧怀舟身上五处伤口突然迸发出无数条细细的血线,一路往王都城中的某个方向蜿蜒而去。 长屿老祖心知来不及,但还是祭起自己的法器想要阻止。 可他的法器砸到血线之上,却被狠狠的撞开。 碰撞的威力之大,竟直接让长屿老祖退开了数米。 刚才控制着王都城百姓的那只手也一下子说了控。 数十个王都城百姓从半空中惨叫着坠落,就在他们即将要落地的时候。 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自王都城地底升腾而上,将那群百姓托住,然后缓缓托着他们安然无恙的落到地面。 萧怀舟看见这副场景,无声的笑了。 长屿老祖语气中有些少见的颤抖:“你刚才在召唤谁?” “召唤谁?难道老祖不知道吗?老祖在归云仙府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灭了这世道,要让三界一起为你徒弟殉葬?怎么,老祖难道是说说而已?” 萧怀舟缓缓笑了:“那我刚才可一不小心解了这阵了,莫不是老祖后悔了?” 周围狂风四起,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从地下破土而出。 长屿老祖面色不善:“你可知道你放出了什么,他若出来,你今日必死无疑。” “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才替你把他喊出来,与其死在你的手里,不如我拿自己献祭给他,让他杀了你。” 萧怀舟果然猜的不错。 长屿老祖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要真正的冲开上古大阵,他只是说了一句狠话来威胁自己。 长屿老祖真正想要做的就是拿百姓的生命来威胁他。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杀得了长屿老祖。 除了阵法中的那个人。 而萧怀舟平时虽然纨绔不羁了点,可他有一个优点便是爱读书。 尤其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古籍。 恰好他在认识谢春山之后,为了谢春山有话说,特意多阅读了一些关于术法和阵法的东西。 于是看到了这个五灵阵。 五灵阵说起来简单,便是以自己的身体五处血液作为引子,割开之后五灵归一。 这五处血液会混合到一起,可以强行破开一些阵法。 当然,血液只是引子,到最后还是要将自己整个性命作为献祭,这样才能彻彻底底的打开那个阵法。 刚才萧怀舟所念的口诀就是如此。 萧怀舟一开始并不能确定这个东西可以成功,所以他整整三天都徘徊在长宁宫研究阵眼。 甚至曾经拿一些血液滴入阵眼中,试图看看会不会产生什么变化。 其他人的血液或者其他动物的血液滴进去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唯独他自己的,点进去一滴就可以点亮阵眼。 这也不由得让萧怀舟怀疑,这个上古阵法跟自己之间是否有什么神秘的联系。 毕竟小时候只有他摔落井边会被里面的东西托举出来,而其他人则会扎扎实实的刷一个屁股墩。 所以,萧怀舟决定赌一把。 “不可能,老夫绝不可能算错,以你这种普通凡人的血液,根本就不可能结得了五灵阵,也不可能召唤得出他来!” 长屿老祖口中虽然念着不可能。 可是心中却忐忑不安。 刚才那些血液汇集之处开始地动山摇,逐渐形成了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龙卷风。 而这条龙卷风越来越大,几乎可以囊括进整个王都城。 可这条龙卷风并没有席卷街上的人或者事物,反而是咆哮的冲着长屿老祖,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它吞噬进去。 长屿老祖一连念叨了三句不可能。 其实归云仙府的人一直都知道王都城下有东西,但是这东西是千年之前镇压下去的,那个时候长屿老祖也不过才刚刚出生而已。 他对这段往事并不了解。 而且他的师父也告诫他不用去管这些事情,那个东西只是被安置在那,只要不将它放出来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而这千年平静生活,也早已经让他们忘却了王都城下镇压的东西。 但是,长屿老祖心中很清楚一件事。 就是普通凡人根本就不可能去开得了那个阵法。 哪怕是知道并且学会五灵阵,也绝对不可能。 因为凡人就是凡人,而王都城千年来被上古大阵庇佑,王都城中来来往往,不知道有多少个凡人。 若是凡人的鲜血有用,这阵法早就背心怀不轨的人破了开了,怎么还会留到现在? 无数条血线从萧怀舟身上一点一点抽离,往龙卷风的中心游过去。 而萧怀舟失去了血液越多,脸色就越苍白。 他整个人被悬挂在半空,青色的衣衫随风疯狂摇摆,苍白的指尖自然而然的下垂在那,仿佛随时都会被罡风搅成碎片。 那种绝美的破碎感,让王城之中无数仰头的百姓无不动容。 顾亭安站在萧怀柔的身边,想要冲上去却无能为力。 萧怀柔紧紧的扣住顾亭安手腕,语气凝重。 “这是怀舟自己的选择。” 说出这话的时候,萧怀柔恍然有些察觉。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萧怀舟了。?? 自登基之后,他都是喊他老四或者四弟,同萧长翊从前喊的一样,听起来怎么都有几分疏离。 可很久很久以前,他分明一直喊的是怀舟。 成为帝王之后,有一些东西似乎也在慢慢的改变。 顾亭安紧紧握着手中长枪,他一介武夫没有办法理解这种选择,如果他可以做到,他现在就会上去拿枪挑了长屿老祖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 可人力与仙力抗衡,那不就是蚍蜉撼树,做白日梦吗? 他不甘心,可他却无可奈何。 萧怀舟身上的血液流的差不多了,连嘴唇也变得如同白绸缎一般。 他吃力得动了动指尖,扭头看向旁边的长屿老祖。 长屿老祖两手向下,从他的掌心中迸发出无数金色光芒正在拼命压制着王都城下的阵法。 一时间竟与这个阵法打成了平手。 可这种平衡的局面也不过只能持续一刻钟。 很快,长屿老祖就占了下风。 发丝凌乱的长屿老祖看着眼前越发壮大的龙卷风,知道已经回天乏术。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狠厉,忽的转头冲着萧怀舟飞了过来。 “不要!” “放开他!” 顾亭安几乎是和萧怀柔同时声嘶力竭的喊出来。 可他们二人只能站在都城的最高处,眼睁睁看着长屿老祖满手的金光自上而下贯穿了萧怀舟的胸口。 然后硬生生掏出一颗沾染着血色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若是被萧怀舟放出来那人,询问不到萧怀舟的心意,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在那人出来之前先杀掉萧怀舟,带那人出来之后再好生欺骗。 或许这场灾难就能消灭于无。 长屿老祖终究在徒弟证道和自己存活之间,退却了。 虽然他已无几日可活,可能多活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更重要的是。 他绝不能死在一个凡人的手中。 他是这人世间最高贵修仙者,他手中有整个人间的存亡。 他怎么会死在卑贱的凡人手中? 长屿老祖是个狠人,当机立断。 面不改色的将手中心脏当着萧怀舟的面,恶狠狠的捏碎。 血色四溅开来,萧怀舟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往王都城下坠落。 然后滚了两圈,跌落在漫天烟尘中,也跌落在王都城城门口。 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只是到临死的时候依旧面朝着王都城的方向。 朝着他用一生去守护的王都,去守护的大雍。 萧怀舟手中紧握着谢春山的本命剑。 鲜血浸透了那把本命剑上缀着的铃铛,那颗存着谢春山残魂的铃铛疯狂的摆动着。 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破封印跑出来。 铃铛震动了没有多久,当萧怀舟的血液彻底融入铃铛的时候。 一直被黄色符咒紧紧包裹的铃铛忽然炸开了,碎裂成无数片。 那团蓝色的神魂幽幽从中挣脱而出,不顾一切的飞向萧怀舟身侧。 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停留在萧怀舟脸颊上。 萧怀舟的脸颊上还带着余温,可他却再也没有办法站起身,没有办法认出这团神魂。 随着萧怀舟的死亡,刚才还好像要化作一头巨龙的龙卷风似乎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长屿老祖以为自己成功阻止了上古大阵破开的时候。 忽的由王都最深处的长宁宫绽开一道七彩的光华。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美丽光华,就只是在出现的一瞬间,便让人有一种想要全部跪拜的感受。 长屿老祖紧紧盯着那束光团,心底忽然升起的恐惧让他迫不及待的出手,无数金色的利刃腾空飞出,直刺那束光团。 利刃蕴含了长屿老祖滔天的修为,几乎是倾尽全力,想要破开那束光团。 可这等汹涌澎湃的灵力,却在接触到光环的一瞬间,停滞在半空中。 也无人瞧见光环之内是怎么动的,便看见金色的利刃停止了,止步于半空之中,再也没办法前进一步。 然后一根一根利刃掉落,落在地上,消散于无。 这等排山倒海的灵力,竟然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化解。 如同石牛入海,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掀起。 “那光华,那光华中怎么好像有个人!” “真的是个人!不那不是人!那是神啊!” “是神谕将世了!” 百姓们忽然齐刷刷的跪下,冲着眼前光华之中逐渐现出来的人影疯狂的磕头。 长屿老祖距离光华的角度最远,可他却看得最清晰。 那团令人无法直视的光华中,似乎是隐隐约约凝结出了一个人影。 风姿绰约,闲庭信步似的,一步一步自光华之中慢慢往外走。 即使看不见脸,也依旧感知到那人风姿,不可亵渎。 长屿老祖面色一变,知道来者不善。 可偏偏在他想要遁逃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神压将他定在当场。 长屿老祖如同脚下生根一般,一步都挪动不了。 要知道他本身已至化神境内,整个人界之中无人可以撼动他分毫。 哪怕是谢春山与他对峙,也需拼却全力才能侥幸取胜。 就是说,人界之内他已无敌。 可眼前人却可以轻易的控制住他,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一般将他按在原地。 若是想要虐杀他的话,估计也也就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 这是千百年来,长屿老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这种非人的力量。 莫非真的是百姓口中所说的神? 他求仙千年,总与神之一道无有机缘,擦肩而过。 “你想成神?” 一道声音从光华中慢慢流出。 带着满满的不屑与轻佻。 长屿老祖耳尖一动,忽觉这声音无比熟悉。 等他转头看向城门下萧怀舟尸体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刚才还被他一爪掏心之后丢弃的尸体忽然间不见了。 城门下只留下一地血迹,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 光华之中那人再次开口, “我便是神。” “千年独修,你离神最近一次,便是为神所杀。” 话音落下。 长屿老祖骤然回过头,与光华中走出的那人对视。 那人已彻彻底底离开光华,白袍翻飞处,面容完完全全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艳极,清极。 带着冰雪消融之后的冷冽,又因为有与生俱来的矜贵加持。 分明是一张与萧怀舟一模一样的脸! 偏偏又让人觉得,那是神坻在俯视众生。 “萧怀舟?!”长屿老祖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萧怀舟分明是一世凡人,还是他亲手将长生的魂魄送入轮回,才成就了这一世的萧怀舟! 若是萧怀舟魂魄有异,他早就该察觉了,又怎会等到今日? 他们归云仙府连人落入轮回都可以插手,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萧怀舟到底是人还是神。 长屿老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偏偏眼前之人临风而立,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的气势。 不是神,又是什么? “你到底是谁?”长屿老祖不甘心。 那人只是轻蔑一笑。 “神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然后便是手掌一抬,刚才还站的笔直的长屿老祖,忽的被从天而下的巨压压弯了脊骨,整个人趴跪在地上面朝“萧怀舟”。 长屿老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吃力的想要抬起头与神对视,可他根本一点都动弹不了。 连一个头发丝都抬不起来,压制的死死的。 长屿老祖以面触在地上,那姿势十分像磕头的模样。 受他大礼的人无动于衷,分明长着一张慈悲的脸,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冰冷,不含一丝感情。 “修炼数千载,无法飞升,皆因你就是个废物。” 长屿老祖原本有些放弃抵抗,可一听到这句,他紧紧攥住拳头,哪怕是不能抬头他还要反驳:“不可能,我无法飞升一定是因为无情道不够!” “大道无情!若我可以早日下狠心杀光天下之人!我定早已飞升成仙与你同起同坐!” “大道无情?”一身冷嗤。 “连大道无情四个字都参不破,何来机会飞升。愚蠢至极,资质无用。” “你胡说!我早已参破大道无情!我修无情道千载从未有错,我徒弟只差一步触摸天道,若他当时不心软,他早成就了大道。” “天下苍生是为大道。” “海晏河清是为大道。” “一人生死,也是为大道。” “于人舍生,更是为大道。” “谢春山之所以得触大道,是因为他心怀苍生,不因苍生而舍弃一人,而他没有飞升,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他心有挂念,不愿飞升。” “吾今日在此,皆因吾为千年王都献祭吾身,葬吾一人而保一城,是为大道。” “若连周身一人,一城都护不了,又谈何去守护苍生?” 长屿老祖面色扭曲,不敢相信眼前人所说的话。 “你胡说!所谓大道无情应当舍弃自己心之所爱,这才能得证大道!怎可是舍弃自己为他人??” “呵。” 那人声音凌空,似乎是懒得与他争辩。 长屿老祖越说越疯癫。 “明明只要舍掉一个钱塘镇就可以让谢春山飞升,等他飞升成仙的时候,他自可以守卫苍生,不过就是舍掉一个镇子而已!”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明明已经飞升成仙成神,神生漫长可有数万年之多,又怎会为一个王都城放弃自己,城灭了可以再建,人死了也可以投胎转世,一切都可以巡回,唯独成神不可逆!怎会有人愿意为一个城而放弃神位!” 长屿老祖不停的责问对方,责问自己。 可他始终等不到对方的回应。 千年之前,三界曾遭灭顶之灾。海水倒灌,岩浆肆虐,势必要将人界吞没。 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有神。 有许许多多的神,他们高高在上,他们应该会说,这不过是人间而已。 若是人间覆灭了,再造一个人间便是。 后来那场灾难并没有能够吞灭人间,虽然后人已经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突然止住了灾难。 可大家还是欢欣鼓舞来庆祝,并没有灭世。 也是从那一日开始,所有的远古神坻忽然都消失不见,再也没有插手过人间,涉足过人世。 长屿老祖一直觉得,神就应该与人保持距离。 这样甚好,神就是高高在上监督着人界,若是人界自取灭亡那便顺手灭了人间重新再造。 可此时此刻,那个来自上古的神,竟然告诉他。 是本该高高在上的神邸,献祭了自己去保住一座座城池? 天大的笑话。 不过是一座城池而已,人间有数万座城池,难不成就有数万个神牺牲自己去护佑城池。 所以才让人间度过了那场天地大劫吗? 长屿老祖越想越是心惊。 不可能。 远古的神坻消失的真相,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回归神位不插手人间? 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去去一个城池放弃自己的神位,放弃神格,放弃万年寿命呢? 他不信! 和眼前人根本不屑与他争辩,只是安静的看着长屿老祖自我怀疑的疯癫表演。 那场远古的天地混沌之灾,有数万上神陨落,用自己一人身躯化作大阵护住城池。 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神来自于人,还诸于人,本就是天道。 他只能算是其中幸运的一个,神识没有彻底洇灭,还残留了一些法力用来保护王都。 其他失去阵法的城池,守护他们的神皆以化为尘土,遍寻不着。 后来陆陆续续还是有凡人修炼飞升的,这些凡人大多堪破天道,知道所谓大道无情。 是对自己无情。 而不是对周边心之所爱的人无情。 天道一直有情,若那些飞升之人心有牵挂,自可以选择留在人间。 天道从来都不会强迫大家做任何事。 他也是成神之后才知道,神界漫漫,苍凉无比,还是不如人间逍遥快活。 所以他造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神骨的人。 待他再过千年之后法力消耗殆尽,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 他还有一缕魂魄留在人世间,不停的转世轮回,体会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苦辣酸甜。 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世间一次。 只是他没想到,这缕魂魄竟然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想要证道的工具。 那是神的魂魄,弑神自然是可以证道。 只是证的是修罗道,走的是黄泉路。 谢春山最终守住本心,未曾去证修罗道,确实是道心坚定。 “萧怀舟,这个名字,我喜欢。” 神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千年已过,他早就失去了实体,刚刚情急之下借用了萧怀舟的身体,此时竟然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的美妙。 这具身体不愧是载着他放下人间的魂魄,每一处比例都完美到令人心动。 “萧怀舟”身上每一处的伤口,包括陈年旧伤和脖颈上的那个刀伤都慢慢的修复。 变得光洁如新。 让人觉得明明那人顶着萧怀舟的脸,却已经不再是萧怀舟了。 长屿老祖还跪在那儿自我否定,可是神却已经懒得与他废话。 他赤着脚每往前踏出一步,长屿老祖身上便有一寸被硬生生碾碎,骨肉粘连在一起压成一团,红白无法分辨。 从手臂,到四肢,再到双腿,再到胸膛。 昔日不可一世的长屿老祖,就这样一点一点在神的威压下,被碾成无数个碎肉,混为一体,模糊不堪。 直到整个肉身消散前,漫天依旧来回充斥着他不甘心的话。 他到死都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认为的大道无情是错的。 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想错了方向。 无数的金光从长屿老祖身体之中四散阔开,落入王都中,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虽然长屿老祖比较无耻,但他身上的一身法力是珍贵的,无论如何撒入人间的话,都能将凡人身上的病痛带走。 也算是这老头为人间做的最后一次贡献。 王都城下看着这一幕的百姓们没有想到反转来的这样快,他们呆呆的伸出手去接住空中落下的金色光芒。 然后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原本带着的伤口,几乎是在瞬间愈合。 所有人感恩戴德,争相跪下来感谢神的馈赠。 一时间无数的念力从百姓身上冉冉升起,重新汇聚在“萧怀舟”的身体里。 神是由人造的。 自然也是由人的念力供奉。 得到这些供奉的“萧怀舟”,越发觉得人间有趣,他轻轻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试图感受一下自己这具新身体的灵活性。 就在接受念力的时候,突然有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罡风从他背后劈了过来。 这道罡风被他身上的神光所挡,但罡风猛烈,与神光碰撞之下,竟将他浑身震了一震。 自成神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震慑的感觉了。 连刚才被他碾压的长屿老祖,都没有能让他感觉到丝毫的威胁。 难道人世间,还有别的强者? 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凉凉响起。 “还给他。” 那道声音还在喘着粗气,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坚定无比。 “把他的身体,还给他。” 第61章 正文完结 占据着“萧怀舟”身体的神转过头,便看见一人持剑而立。 确切的说是一魂。 一身白衣配上接近于透明的神魂,有种异样苍白的美感。 但因为那抹魂魄太过于清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应当就是刚才附着在小铃铛里的魂魄。 竟如此有趣? 刚才那缕魂魄,分明已经是残魂碎魄,只需要稍稍有点外力便会彻底破碎消散于天地之间。 没想到啊,此人的执念竟如此之惊人,分明只剩下一缕残魂,竟也靠着执念化作了人形。 甚至还能对他出手。 “有意思,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心念如此坚定的人了。” “萧怀舟”抬手,想要将这缕魂魄收起来留作纪念。 可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谢春山的魂魄,就好似被什么灼伤了一般,疼痛钻心。 “燃烧着的神魂?你可以燃烧多久?” 越发有趣了,竟然还可以灼伤他。 “把他的身体还给他。”谢春山一字一句再次重复了一遍。 语气冰冷,不带丝毫的感情。 “萧怀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发现刚才那灼烧的痛,竟然是直接越过了肉,体直达神魂深处。 也就是说这缕燃烧的神魂并不能伤害他身上的这副躯体,反而可以直接袭击他的神魂。 “是神魄,你竟然可以成神?” “萧怀舟”十分诧异。 刚才刚搞定一个要死要活非要飞升的人,这会儿竟然迎来了一位明明可以飞升,却拼命将自己压制在人间的修仙者。 这些修仙者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沉睡千年,他越发不理解。 谢春山不愿再与他多说,若是被此人多占据萧怀舟身体一天,萧怀舟的魂魄就有可能再也回不去自己的身体里。 当然,他现在也不确定萧怀舟是否可以回去自己的身体。 因为萧怀舟是凡人,凡人一旦魂魄离体,神仙难救。 若是最终依旧回不去,谢春山垂下头,打量着眼前人的眼色却越发深邃。 “萧怀舟”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眼前这人不管不顾,似乎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 着实是让人觉得他很疯狂。 “打住,是你这位朋友心甘情愿将身体献祭给我的,现在你又要要回去,多少有些出尔反尔了吧?” 这话糙理不糙。 谢春山慢慢垂下手中的长剑。 五灵阵确实是一个献祭阵法,自愿拿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祭给神,献祭之后自己会灰飞烟灭,而神会替你达成愿望。 萧怀舟确实是自愿的。 “别再用他的身体。”谢春山一抬手,原本位于归云仙府山顶之上的他自己的身体,很快便出现在他的身侧。 “萧怀舟”细细打量着另一具躯壳,眉目凌厉,如同高悬明月一般的出尘之姿。 同他身上的这句躯体颇有些不一样。 但难分伯仲。 “萧怀舟”笑了笑:“你是要把你的躯体给我?” 谢春山点头。 他早已燃烧神魂,即使他已经是神的魂魄,却也依旧不可能经受得了如此多的搓磨。 距离魂飞魄散,也不过只是几天的事情。 有没有这句躯壳都无所谓。 他可以死去,因为他这一生本就命途多舛,能够遇到萧怀舟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情。 在他彻底灰飞烟灭之前,他一定会将萧怀舟好好的带回来。 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萧怀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去走,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爱人,他应该跟着大雍朝一起慢慢变老,在王都城中风花雪月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若是最开始他和萧怀舟没有相遇的话,萧怀舟也就不必为他背上如此多的痛苦。 “可我不喜欢你的。” “萧怀舟”低下头,一寸一寸想要触碰自己身上的躯体。 这被一股霸道的剑意再一次削过,差点儿将手指头削掉。 “别碰他。” 旁人的手,不可以触碰萧怀舟,太脏了。 剩下的话谢春山没有说,但是完完全全可以从他的神情里看出这一点。 充满厌恶。 只是这厌恶是不让旁人去碰萧怀舟这具躯体。 不去碰他的专属物。 神逐渐垂了头。 其实他不愿意与谢春山对峙。 他早已看出眼前这颗神魂中所蕴含的极其庞大的力量。 若是真的和谢春山动起手来,他十分的有把握。 必输的把握。 这些年来在王都城听到人传颂谢春山的事迹,他也知道这位确实是天纵奇才。 明明已经可以达到飞升的功德,却为了一人放弃飞升,完全可以说是属于以神的身份留在人间。 这样的毅力与坚韧,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更别说去挑战了。 与谢春山对局,必输无疑。 这人世间虽然美好,但终究是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他的时代。 他早该死在那千年之前,死在与所有的志同道合的有人一起殉道的那日。 今日的远山与云海,都是他最后的恩赐。 “萧怀舟”叹了一声,仰头看向苍茫的蓝天。 现在才刚刚日出,霞光洒满了王都城大地,好似一切都迎来新生一样。 他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 千年之前,因为人间遭逢大难,火山喷发,洪水肆虐,所有的城池与建筑都会在一夜之间倾覆。 他们将这称为天地混沌劫难。 他们无数个神坻日思夜想,觉得不能眼睁睁的看见人间陷入如此灾难,所以毅然决然选择下到人间,每个人以一己之力保护一座城池。 他们有人化作了城池旁边的高山,有人化作了城池旁边的溪流,也有人如他一般化作整个皇宫。 以自己的身躯和法力抵挡天地灾难。 他们虽然被人们称为神,可神力终究有限。 并不是人类所想象的那样,随随便便捏个法诀就可以将所有的灾害抵挡在外面。 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修成的神,他们也会在法力耗尽之后灰飞烟灭。 从一开始他们幻化出结界保护他们所选择的城池,再到后面结界抵挡不住了,他们便用自己的神躯去抵挡。 结果自然是不容乐观的。 有的神灰飞烟灭都没有能够抵挡住灾难,也有的神拼却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城池,却永远陷入沉睡之中再也无法醒来。 他算是最幸运的那个。 也许是灾害避过了他的城池,也许那个最终没有开口跟他诉说爱意的人在冥冥之中帮助了他。 他所庇佑的王都城从灾害之中安然无恙地留存了下来,从此可以见证历史兴衰,百姓安康。 他甚至还有残余的神力护佑王都城不被法术侵害。 他被人们供在祭坛之上,人们尊称他为神。 每年都会为他举行祭祀大典,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应该有个名字,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他整个人与血肉全都与王都融合在一起,千年之后他就是王都城,王都城就是他。 此时此刻,他忽然被人从地底下唤醒,有了自己的身体,可他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应该做些什么事。 千年的时光太久,过去的旧友都已消失不见。 唯独一下他一个人在这茫茫人世中。 其实了无牵挂。 “萧怀舟”笑了笑,冲着谢春山挥挥手。 “你那具身体我也不要,我知你复活他心切,但五灵阵献祭之法,一旦成阵就不可逆,这一世他不可能再复活,他所有的神魂都已经消散,无论你怎样努力,你都救不回他。” 谢春山的指尖微颤抖。 平静的神色下难以掩盖那一缕心疼。 终究,是没有能护得了萧怀舟? “千年时光转瞬而过,这王都城竟然已经如此破败不堪,谢春山,还有一个办法,若是可以将所有的时光倒回过去,再开启一次九转轮回阵,我倒是想问问你。” 神闭上眼睛轻笑。 “想问问你,你还会与他相遇吗?” 六月的暖风轻轻掠过谢春山的耳根,也略过他的心尖。 他站在那儿,甚至连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不知道。 他还会选择和萧怀舟相遇吗? 萧怀舟这一生都为他所累,从未有过片刻的欢愉。 即使再开启一次九转轮回阵,即使将长屿老祖和萧长翊全都留在阵外,即使摒除了所有外界的干扰。 所有他们可能遇到的麻烦。 他还会选择再一次和萧怀舟相遇吗? 这个答案谢春山不知道。 “若可以,希望抹去他的记忆。” 身为九转轮回阵的主角,本就会带着记忆重生一世。 若是想要抹去那人的记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抹去他的记忆?谢春山,你可做好准备了?” “若是他不带着任何记忆回去,你有没有想过重来一世,他不会再选择你。” 重来一次。 他不会再选择他。 没有了归云仙府的威胁,没有了长屿老祖和萧长翊,萧怀舟可以快快乐乐的做大雍朝的皇子,可以过着鲜衣怒马少年郎的生活。 确实不一定要再选择他。 谢春山心中很清楚这件事。 有一点一点的痛处,顺着他的心脉往上攀爬,像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一样,将他从头到尾网住,无法挣脱。 只能一阵一阵的疼。 谢春山往后退开一步,将手中长剑翻转,然后恭恭敬敬朝眼前人行了个礼。 那意思便是,希望他打开九转轮回阵。 同时也希望,他抹去萧怀舟的记忆。 这是唯一可以救萧怀舟的方法。 也是可以让萧怀舟快快乐乐的过一世,不要再为任何东西所累。 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神抬头看了看天空,又回望了一眼自己守护了千年的王都城。 原来这人世间的寂寞大多数都一样。 若有朝一日整个人世间只剩你一人存活,你也会觉得十分无趣。 一点点微弱的荧光自“萧怀舟”身上慢慢的往外扩散。 哪怕是下面一直仰头观望的凡人都会察觉到,这个飘在半空中的神似乎要破碎了。 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于透明,漫天光华,一点一点落下,并不像刚才一样可以治愈百姓身上的病痛。 反倒是让他们的容颜一点一点往回倒,连记忆也开始逐渐消散。 周围的时间空间都逐渐扭曲,街头的百姓纷纷互相转头看,身边站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或者丈夫,再抬眼时,却好像变得陌生。 他们是否见过?在哪一个时空里曾经重逢? 谢春山沉默地看着“萧怀舟”的背影,然后轻轻的放下手中长剑,闭上眼睛接受重来一次的宿命。 上一次谢春山开启九转轮回阵,是需要天雷的辅助。 但这一次完全不需要,因为有神魄的献祭,威力远胜于天雷。 甚至可以选择不带哪些人入阵。 而那些不能入九转轮回阵的人,就相当于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他们的魂魄会归入地府,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就像是长屿老祖和萧长翊一样。 时光和空间逐渐往后倒退,人们的记忆被驱散,直到再一次的日出。 霞光映满整个王都城。 王都城此时热闹非凡,普通百姓与修仙者并肩走在街道上,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似乎十分和谐。 “据说归云仙府新上任的谢宗主可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若是有归云仙府的弟子敢欺负咱们寻常老百姓,那位宗主可是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抽他十鞭子。” “这可是件大好事啊,而且我还听说归云仙府大开府门,凡是想要求仙问道的人都可以去,若是被测出有仙缘,便可以留在归云仙府修行,咱们寻常老百姓也多了一个长生的机会。” 茶楼里热闹非凡,有不知名的路过客人探着脑袋凑过来:“还有这等好事?从前这归云仙府可与百姓完全不搭界,这一任宗主是谁,竟会如此宽厚?” 有人接了他的话茬子:“听说叫什么谢长行,是个火爆脾气的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不是说归云仙府还有个特别厉害的道长叫谢春山吗?怎么不是这些春山担任宗主呢?” 茶楼人声鼎沸。 拐角处有一人白衣锥帽,将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 手中捏着一盏小小的茶盏,正往口里轻轻递送。 微风吹开他茶盏上的绿色浮叶,若此时有心人能够看到他,便能看见他衣袍角落绣着的一串浮云与青山,交相辉映。 “听说那谢春山并不想掌管事务,只想游历人间,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哪,整个归云仙府的事物全都交由他的师弟谢长行负责了。” “你们就不能聊一聊大雍的事情吗?听说咱们的萧四公子要成年了,皇后特意为他准备了十分盛大的成年礼,到时候大赦天下,还会免掉一年赋税呢!” “萧四公子?萧怀舟?这位萧四公子可真是福星,当今萧帝虽然育有四子,但是一共只有两个皇子,除了太子之外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小皇子,听说小皇子降生之后东夷国就送来了请和书,说是自此之后都臣服于大雍,再不生二心。” “天下太平!萧四公子果然是福星降世!” “这一次听说萧四公子成人礼,会亲自去归云仙府拜请谢宗主呢。” 茶楼众人还在聊着皇族的八卦,无人发现刚才角落坐的白衣白袍道长,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大雍皇宫中。 萧怀舟刚从长宁宫出来,手里握着个象牙玉雕扇,不停的摇晃着。 “怎么说?打听到了吗?听说归云仙府有个谢道长风姿绰约,天人之姿,是否是我成人礼那日给我主持的谢宗主?” 观书急急忙忙的跟上。 四公子长大之后精力越发充沛,甚至从回宫到府上都不需要坐马车,每每离开长宁宫都是策马前行。 一路上不知多少官家儿女给四公子抛锦帕,但求少年回眸一眼。 “四公子,我打听到的谢宗主可是嫉恶如仇,快意江湖的那种,也不知是不是您说的那位谢道长。” 观书气喘吁吁,总算是跟上了萧怀舟的步伐。 “如果不是的话,真没意思。” 还不如跑去三清宗偷看小道长呢,什么成人礼,不过是一群百官群臣跟着后面做做戏。 萧怀舟最烦这种仪式。 奈何他的母后一定要给予他最好的,说是他最小,理所应当是最受宠的皇子。 反正未来的皇位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快快乐乐的享受自己人生便好。 母后一向温柔良善,为他做的决定他也不会拒绝。 “待成人礼过后,我就跑出去逍遥自在,大雍又不需要我管,到时候我往东夷那边去,喊上顾亭安,策马草原岂不是逍遥自在?” 听见自家主子提到顾亭安,观书一拍脑袋。 “顾将军早上就递了帖子进来,说在成人礼之前要请四公子您去花楼喝一杯,最近事情太多,我竟把这回给忘了。” “今夜?” 萧怀舟仰头看了半天。 已经临近年关,这阴沉沉的天气随时可能会落下雪来。 他虽然挺想去勾栏听曲的,可是一旦落雪就不能纵马长街,到时候苍梧大道上全都结满了冰。 他若是和顾亭安坐马车来回,也实在太辜负少年风趣了。 到时候母妃又要怪他落了雪还出去疯,少不得把他在长宁宫抄几遍佛经才会将他放回去。 萧怀舟一想到要抄佛经,心中就打了退堂鼓。 “你去同顾亭安说,今夜就不去了,看着天气像是要落雪,我一会儿回府安安生生支个小炉子,他若有兴致,就来同我围炉煮茶,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观书应了一声,从宫门口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马绳递给四公子。 “四公子先回去?” 顾将军的性格,若是今晚四公子不去赴约没有及时通知他,明日顾将军就得好好的过来登门整顿一下他们。 观书想着反正从皇宫到萧王府的路也不是很远,四公子一人回去应当没什么。 反正他平日里纵马也追不上四公子的马。 “嗯,你去通知顾亭安,到时候整几个栗子,再从城东那家酒楼带一壶春意酿。” “好嘞。小的这就去了。” 观书马不停蹄往外跑。 萧怀舟看着自家小厮的背影,忍不住暗暗发笑。 这天气与他预估的没有分毫差别。 等他跨身上马,出了皇宫的玄武门,来到苍梧大道的时候,鹅毛大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萧怀舟勒住马绳,停住脚步,站在空荡荡的苍梧大道上看着小摊贩们急忙的收缴自己的东西。 这一世他活的十分肆意。 父皇虽然对他严苛,总觉得他不如太子萧怀柔那般懂事,可因为从小在母后身边长大的原因,母后对他疼爱有加。 事无巨细都替他想到。 还有可以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顾亭安,他们俩狐朋狗友经常相约着一块出去干坏事。 然后第二日一起被罚跪在长宁宫门口,跪满两个时辰再回佛堂抄书。 萧怀舟是个不省心的,每每皇后让他抄书,他都会握上两只毛笔一起书写。 虽说字写的横七竖八歪歪扭扭,但总好过多抄一遍让人痛苦。 日子就这么嘻嘻闹闹的也就过去了。 按理说像他这样在富贵乡长大的王族贵公子本应没有什么烦恼。 可不知为何。 萧怀舟总觉得他的生活中像是少了些什么。 他喜欢去城外的三清宗道观里趴墙头观赏,他想找到一抹在梦中曾经出现过的身影。 仙风道骨,高贵不可侵。 白衣道袍,孑然一身立于满地大雪之中。 腰间还挂着一柄铜钱编织的小剑。 他经常会梦到这样的景象。 可他始终不知道梦中那个道长是谁。 直到那日他听人说,归云仙府的新一任宗主上位,是个天资卓越的少年。 他想着,或许三清宗寻不到那个道长,归云仙府应当有。 所以他好不容易磨了母后,让归云仙府在他的成人礼上替他赐福。 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可以和归云仙府之人拉近乎,到时候再去归云仙府就显得十分方便了。 萧怀舟揉了揉眼睛。 天色逐渐暗下来,他坐在高大的马匹身上已经停住在苍梧大道上许久。 连肩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苍梧大道上所有的小摊贩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将空空荡荡的街道留给了他一人。 萧怀舟站在长街的尽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他牵着马绳慢慢悠悠走到半途中,从马背上跳下来,俯下身去拿指尖触碰地上堆积的白雪。 好奇怪的感觉。 好像在这里曾有一个人等着他。 他站在那,那个人趴在地上。 分明是十分狼狈的初遇,这好像是一眼万年的宿命。 萧怀舟的指尖被冰凉的白雪浸透,才终于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凉意。 他收回手指,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太多。 梦做多了竟都分不清现实了。 枣红色的骏马在他身后长鸣一声,扬起自己的脖子。 一般是有人路过他的马才会发出声音。 萧怀舟回头去看。 却看见街角有一抹白色身影,手中提着一把长剑,白衣白袍,飘逸出尘。 腰间挂着一柄小小的铜钱剑,铜钱剑的串线十分凌乱,看着一点也不整洁。 那人道袍衣角处还绣着青山远景。 这抹刺绣,说不出的熟悉。 “这位道长,等一等。” 萧怀舟出声之后才发觉,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喊住了对方。 眼前人缓缓回头,白色锥帽被冬日烈烈的寒风扬起。 露出一张艳极清极的容颜。 萧怀舟愣在那。 这张脸与自己梦中梦见的小道长几乎一模一样。 好像是宿命,又好像是本该在此遇见。 他缓缓出声。 “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嗷嗷!正文结束啦。 第62章 高甜番外1 萧怀舟叼着一根草坐在马车上,盯着天空不时飘过的白云发呆。 直到观书给他递了一杯热茶,他也毫无察觉地喝下去,结果因为茶水实在是太烫,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萧怀舟一双眼如同小兔子一般红润,有些茫然地盯着观书。 观书缩起脖子,怯生生道:“四公子,这可不能怪我,我说了小心烫。” 他发誓,他真的说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四公子完全没有听见。 四公子自从那天从皇宫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分明是喊他跑过去约顾将军晚上去花楼喝酒,结果四公子竟然爽了人家顾将军的约,让顾将军一个人独守花楼一整夜也就算了。 到最后四公子竟然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这便算了,四公子这几日都是魂不守舍的。 喝茶就如同刚才一般忘了试水温,直接一饮而尽。 平日里最喜欢的东西也不去玩儿了,进皇宫里魂不守舍,对于太子的问题答非所问。 幸好有皇后娘娘兜着底,才导致萧帝那里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否则又要怪罪四公子,整日里不学无术,就知道花楼饮酒学纨绔子弟,一点儿皇家子弟的风范都没有。 萧怀舟嘴里的火辣辣好不容易去掉了,他拿方巾擦拭了一下嘴角,“观书,你说如果我想将一个人带回来,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四公子想要将谁带回来?” 观书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王都城之中还有四公子想要却得不到的人吗? “四公子是看上花楼哪个了?四公子只要说上一声,顾将军一定会替四公子把人给捆回来的,公子是在担心萧帝知道吗?” “实在不行咱们给皇后娘娘送点东西说两句好话,到时候左右瞒着萧帝就是了。” 萧怀舟若有所思的垂下头。 “捆回来,说的有道理,就是我打不过他。” “你可知道有什么能捆住修炼者的方式?” “修炼者?”观书吓了一跳:“四公子,你该不会又要绑哪个小道长吧?” 萧怀舟瞪了他一眼:“本公子什么时候去绑过谁家小道长了?” 观书嗫嚅着嘴不敢说话。 四公子确实没有去动手绑过,但是用眼神绑架了不少次数。 毕竟四公子闲来无事的爱好就是跑去道观看人家清秀的小道长。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四公子会喜欢这样的小道长,但每次跟着四公子默默趴在墙头的样子是真的很狼狈。 尽管如此,四公子始终是自己的主子。 为主子分忧是自己的本分。 所以观书左思右想还是想了一个法子出来。 “我听说,东夷国那边的巫师有一种捆仙的法术,听说叫什么祝由术,只要在一段绳子上略施小计就可以暂时困住修仙者,四公子可以试一试。” 萧怀舟默默勾起嘴角。 那日落雪十分,他从苍梧大道走的时候,偶遇了一位道长。 那道长生得极其清丽,一眼望过去,便是天人之姿,凛如高山白雪不可侵犯。 萧怀舟不知为何便觉得他似乎与这个道长见过面。 可当他将人拦下来问那位道长的时候。 对方却说:“不曾。” 怎么会呢? 萧怀舟太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了,他分明曾经见过这个道长。 在梦里,亦或者是在前世。 他这一生顺遂。 从出生在王都开始,便受尽了天下人的宠爱。 他的母亲是大雍朝的皇后,母仪天下,膝下还有他与太子两个孩子。 虽然萧帝的后宫并不止他母亲一人,但是无论如何,都无人可以撼动皇后的位置。 所以萧怀舟从小就受人疼爱,骄纵任性。 做事肆意妄为。 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真的不知轻重的人。他只是仗着太子对他宠爱有加,可以大大方方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生来捧着金饭碗,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道长。 他方才知道他这一生,竟会为一眼而沦陷。 可惜人家道长并不认识他。 这不重要。 萧怀舟长到现在本就是王都城中的纨绔子弟。 可是他还真就没有做过什么太过于纨绔的事情。 所以说这一次他倒想任性一次。 先将那位道长绑回来再说。 不对,确切的说是请回来。 观书的建议不错,萧怀舟决定立刻去找故里祁。 恰逢前几日东夷国的世子故里祁来到了大雍朝,说是久慕大雍朝的威名特意来朝拜大雍。 萧怀舟也不知为什么东夷国现在对大雍朝这般俯首帖耳,总之那位东夷世子一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找他比武练箭,还特意放水给他。 明明是自己有实力,却偏偏喜欢逗他玩。 然后被萧怀舟打败之后在边上笑的十分开怀。 看向他的眼神也像是看故人一般。 可他分明记得他自打出生起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故里祁。 不过虽然没见过,但他们俩都是属于纨绔子弟,属实是臭味相投了。 再算上一个顾亭安,三个人真真是整日里在王都城中勾肩搭背,好不逍遥自在。 这样的日子多了,萧帝难免会觉得他们三人之间情投意合,想要暗搓搓的从他们三人中随便挑出两人来撮合。 萧怀舟自然是那个首当其冲被撮合的。 却没有想到萧帝第一刺想要撮合的是他和顾亭安。 他本身就和顾亭安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情谊就挺深厚。 讲真,萧怀舟还真的有一刻曾经考虑过,若是最后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心上人。 倒也不是不可以和顾亭安凑合凑合。 却没有想到,顾亭安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去了边疆。 派人飞鸽传书回来说什么:“愿一辈子死守边疆,终身不娶。”一类义正言辞的话。 这话听着是感人肺腑。 可萧怀舟心中知道,这分明是明晃晃的拒绝,避他避得如狼似虎的。 也不知为什么原因。 难不成是顾亭安心中有什么所爱? 真真百思不得其解。 再后来萧帝就放弃了,撮合他和顾亭安的想法,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故里祁。 东夷若是和大雍朝联姻,也不视为一桩美谈。 萧怀舟本质上还是喜欢和故里祁厮混的,但你若说让他们两个成亲,反倒是有些让人不甘不情愿了。 萧怀舟得知这件事之后,在府里待了三天,左思右想想着要如何拒绝这么和亲还不能伤了故里祁的心。 毕竟故里祁整日整日喜欢黏着他,很明显是对他心中有意。 这份情谊连他都能看得出,若是直接说出口,岂不是破坏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可没想到当萧怀舟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去和故里祁说清楚的时候。 却听闻故里祁在知道和亲的消息的第一天,便拿着鞭子冲到萧帝的面前。 扬言若是要他娶萧怀舟的话,那就不能保证东夷国和大雍朝之间的关系。 还望萧帝三思。 这下轮到萧帝和萧怀舟一脸懵逼了。 怎么说萧怀舟也算是大雍朝的四皇子,先不谈他的母后是皇后。同胞哥哥又是太子,未来的国君。 位高权重不说,就说他的相貌也是人中龙凤。 一等一的绝色倾城。 怎么一连连续两个婚约都被人拒绝了? 还拒绝的十分干脆。 尤其是当这两个人拒绝了萧怀舟之后,放眼望去,整个大雍朝都不可能再有第三个人敢娶萧怀舟。 一时间萧怀舟如同洪水猛兽的传言传遍了大街小巷。 萧怀舟自己更加是无语。 玩的时候明明满眼对自己都是爱意,怎么拒绝的时候这么干脆利索? 他们东夷国的人都这么爱演戏吗? 罢了罢了。 这些八卦就暂且不提。 若是没有人敢娶,他左右捆一个小道长回来不就是了。 萧怀舟说干就干,大白天就踢掉了驿馆的大门。 一把将睡在榻上的故里祁给拽了起来。 “你们东夷国的捆仙索,拿出来借我使一使。” “你要那玩意儿干嘛?”故里祁睡得半梦半醒,被人揪起来,还有一点迷迷糊糊。 这小祖宗今日又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前几日颤颤巍巍拒了婚,从谢春山的剑下捡回了一条小命。 天知道,那几天知道萧帝要赐婚的时候,故里祁才明白为什么一贯跟他们胡闹的顾亭安会突然消失。 这哪里是顾亭安自己跑去边疆了。 那分明是被谢春山给丢出去的。 就那么轻轻一扔,就飞出了数千里河山的远度。 故里祁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感觉自己这体重本就不如顾亭安壮实,可能会被丢得更远。 所以他还是主动跑上前去找萧帝将这婚退了。 没想到小祖宗大早上又杀了回来。 “我也不瞒你,你们都不想娶我,我得为自己找个下家,前几日我遇到一个仙风道骨的小道长,想将他绑回来。” 萧怀舟回忆了一下初遇的过程。 故里祁在边上听的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你是在苍梧大道上遇到的?归云仙府的道长?” 萧怀舟一头雾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故里祁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故里祁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然后他转过身,从床头柜那儿放着的一堆麻绳里随意摸了条递给萧怀舟:“拿去,绑回来。” 萧怀舟揣着那条麻绳对着光看了两眼,不可置信道:“这就是所谓的捆仙索?” 就这条跟普通麻绳长得别无二致的东西,真的可以捆住修仙者吗? 故里祁郑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绳子,跟其他的麻绳没有任何区别。 但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在苍梧大道上遇到的道长。 除了谢春山,还会有别人吗? 要捆谢春山,拿什么捆仙锁啊,就是拿根头发丝儿都能将人绑回来。 这不是得给萧怀舟面子嘛。 也不知他和顾亭安是造了个什么孽,好容易有个重生的机会弥补遗憾,却没想到萧怀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下好了。 还得陪着他们两个人演过家家的游戏。 何其悲哀? 第63章 高甜番外2 萧怀舟拿着一卷普通的麻绳离开之后,故里祁一回头就看见顾亭安跨骑在她们家院墙上。 嘴里叼着根稻草,桀骜不驯的冲他吹了个口哨。 “喂,好歹大家经历了生死一场,你就拿那玩意儿糊弄他?” 故里祁抬头睨了顾亭安一眼,一马鞭子就毫不客气的抽了过去。 故里祁生在大草原上,对付不服管教的烈马是很有一套。 那条长鞭又长又卷,一下子抽在青砖墙头,直接就将顾亭安屁股下面坐着的两块青石砖从中抽断。 顾亭安身形不稳一个手滑从院墙上跳下来,瞅准了时机整个人跳到故里祁身上。 故里祁虽然身形矫健,可是年纪尚小。 更何况他没有思量到这人,竟没脸没皮的往自己身上扑。 顾亭安是谁,可是如今的镇北大将军,手握数十万兵权,一声军令下无人敢抗衡。 不过就是从墙头跌下来,怎么都能保持个好姿势。 却没想过,竟然还给自己找了个人肉垫子。 故里祁来不及跑路,被顾亭安整个人压在身底下。 顾亭安口中叼着的稻草,有意无意掠过他的脸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明明是看起来有一些暧昧温馨的画面,却听见不着调不通风月的顾亭安嘴里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敢拿鞭子抽我?迟早有一日我派兵围了你那三里地的东夷国,然后将你绑起来抽个三百鞭。” 故里祁被压住,起不了身。 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将身上如同石墩的重量给踢走。 只能默默地竖起自己的中指,朝他比了个手势。 就在他们俩你来我往,势成水火的时候。 却没发现门口一个震惊的表情。 萧怀舟手里握着一截麻绳,去而复返。 “你们俩在?比划什么呢?” 萧怀舟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刚才出门之后,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手里确确实实是一节普通的麻绳,要说这玩意儿是捆线索,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可信呢。 若不是平时故里祁看起来不做不靠谱的事,他真的是恨不得把手里这些麻绳甩到故里祁脸上,让他给自己演示一番。 所以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还是半途中折回来,决定开启一个三个人一起抓捕小道长的计划。 没有想到折返回来竟然看见了如此震惊的一幕。 顾亭安整个人压在故里祁的上方,两只手紧紧的控住故里祁的手腕,似乎是在做某些不太可以描述的事情。 他们俩,什么时候搅在一块的? 顾亭安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从故里祁身上跳了起来。 顺带十分嫌弃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别误会,我在调。教小孩呢。” “哦,调:教。” 萧怀舟发现了重点。 顾亭安:“……” 故里祁:“……” 故里祁猛地咳嗽两声,试图将这尴尬的气氛掩盖过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 萧怀舟表情无辜的举起手中的绳索:“我想邀请你们跟我一块去抓人。” 拿这个破东西去,多半有可能会直接露馅,被人发现。 要死也三个人一块儿死,谁让他们三个是狐朋狗友呢? 顾亭安和故里祁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俩不需要说话,就已经从彼此的眼中发现对方想要说的东西。 萧怀舟这是真的不太好骗啊。 也不知谢道君这种事情能够瞒他多久。 萧怀舟他自己是一点记忆也没带着,倒是苦了他们几个人,全程带着两世的记忆重生回来。 才刚一出生呢,睁开眼哇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哭,就看到了谢春山。 风光霁月的谢道长一本正经给他们俩接生,又替他们恩赐名字,现如今还拉着他们一块儿陪媳妇儿玩过家家…… 多多少少这情/趣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主要是酸。 真是太酸了。 眼见着自己从前的情敌,一点一点的养成自己心爱的人,结果自己却完全无可奈何。 换成谁这醋坛子也得翻。 故里祁合理怀疑谢春山是故意的。 故意不让萧怀舟带着记忆重生,就是为了体会一下养成系的快乐。 还顺便故意膈应一下他们这俩情敌。 “得,我俩陪你一起去,我相信咱们的东夷国世子是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拿一段麻绳来忽悠你的!” 顾亭安说的一本正经。 要不是他平时不着调,萧怀舟差点就信了。 事到如今,这一看就是要三个狐朋狗友一块出动的捉人小分队。 故里祁也没有再拒绝。 他们三个挑了个月黑风高夜,准备开展行动。 萧怀舟一早便让观书去盯着谢春山了,这会儿他得意洋洋的将自己打探的成果在二人面前显摆。 “这位小道长名叫谢春山,也是归云仙府的大弟子,但是不知为何最后是他的师弟谢长行继承了归云仙府宗主的位置,然后他便下山云游去了,我混迹王都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事迹,我才多半是因为他道法不精,空有一副好皮囊。” 这是萧怀舟打下来的全部结果。 毕竟那日谢春山实在是太过于让人惊艳了,所谓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萧怀舟是个纨绔子弟,这一世顺风顺水的,在看见谢春山的第一眼就想要去尝试一下爱情的苦楚。 原本那日他看见谢春山,以为此人仙风道骨,深不可测。 却没有想到,此人既不是归云仙府的宗主,也不是归云仙府的仙尊。 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弟子。 而修仙门派又都是以法术强盛来排列尊卑的。 谢春山既然在归云仙府没有什么地位,多半也就是归结于法术不精了。 像这样一个法术不精的修仙者,偏偏生了一副好样貌。 这怎么能让萧怀舟不心动呢。 “我觉得我们大雍朝缺乏一个国师,反正是个闲职,我若是能将他抓过来做我们的国师,这门面可是赚足了,任凭谁都会来称赞一句,我们国师风华无双。” 顾亭安及时的捂住了耳朵。 萧怀舟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捂耳朵做什么?” 顾亭安漠然道:“你算盘打的太响,吵得我耳朵疼。” 什么风华绝代的国师,分明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先绑了谢春山,然后再给他安排一个职位。 最后名正言顺的有事没事去骚扰一下谢春山,成功骗取人家谢道长的感情。 萧怀舟这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直响,就是可惜没有想过,自己才是这场算盘中的某颗算盘珠子。 夜幕时分,苍梧大道清冷的街头,慢慢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缓带轻裘,白绸束发,青丝在月下随他的步伐纷飞。 如同一幅慢慢走出来的泼墨山水画。 重生这一世来,谢春山每日都会站在苍梧大道上。 站在他曾经与萧怀舟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只是那日十分不巧,却被萧怀舟给撞见了。 当初让人抹去萧怀舟记忆的时候,谢春山确实有想过要与他从此陌路,想让他带着没有任何痛苦的记忆重走一生。 快快活活的活下去。 可当他一直在外面陪着萧怀舟从出生,到长大,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如玉少年的时候。 谢春山才明白,自己放不下。 纵马驰骋,高楼听曲的肆意少年郎啊。 是谢春山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朱砂痣。 既然放不下。 那便重新开始。 他缓步在苍梧大道上走着,每一步都踏着月光,假装没有看见背后跟随的三个人影。 萧怀舟跟踪的得心应手,满心满意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被对方发现。 “一会儿我将捆仙索甩出去,如果你这捆仙索是假的我就先跑,留下来你给我善后。” 以免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发现自己竟然拿个麻绳丢他。 “如果这捆仙索是真的,你们俩就冲出去假装打劫,然后我再来个英雄救美,将他带回府里!一切就顺理成章!” 萧怀舟为自己精密的计划感到十分开心。 故里祁看了顾亭安一眼,眼神中是万般无奈。 这计划好是好,怎么感觉不管怎么计划他们俩都是炮灰呢? 谢春山走的很慢,并不算太长的苍梧大道走了一刻钟竟然只走了一半。 这给了萧怀舟足够的机会绕到他的前方,然后悄悄找了个临街摊位埋伏起来。 月上柳梢的时候,谢春山停在大道中央,似乎在仰头看时辰。 月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浑身镀上一层不似人间的清辉。 这一幅绝美的画面,让刚刚把绳子丢出去的萧怀舟看傻了眼,指尖一颤,直接就把绳给丢歪了。 本该甩出去勾住谢春山腰肢的麻绳,斜斜的落在他的脚旁边。 还闹出了不少动静。 恰好此时,苍梧大道上打更人经过,打更的声音掩盖了麻绳落地的声音。 总算是没有被谢春山发现。 萧怀舟浅浅的松了一口气,躲在桌子后面刚准备偷偷抽回绳子重新甩一次。 顾亭安在他背后悄悄拍了拍他的肩。 萧怀舟转身一头雾水,尽量放轻语气道:“做什么?” 顾亭安努了努嘴,示意他不要动。 用嘴型告诉他:“你丢中了。” 萧怀舟:“??” 明明丢歪了呀,那不是一个空荡荡的绳索在谢春山的脚边吗? 萧怀舟扭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刚才被他丢出去的绳索竟然好端端的扣在谢春山的脚踝上! 而且原本看起来只是一串普通的麻绳,此时不知为何却变成了半透明状,闪耀着银黄色的光芒。 若隐若现的锁住了那位道长! 这就是捆仙锁的威力?竟然还会自动寻找目标?? 萧怀舟大为震惊。 顾亭安和故里祁对视一眼。 故里祁用眼神道:我说什么了?我就说哪怕是丢个头发丝儿都能把谢春山给捆回来。 他们俩刚刚明明看见,是谢春山趁着萧怀舟回头的功夫,一下子就挪进了那圈麻绳里。 然后随便捏了个手诀,将一根普普通通的绳子化为了所谓的捆仙索。 好一位“自投罗网”的谢道长。 萧王府之中,一室寂静,落雪满庭。 谢春山孤身一人安安静静坐在王府别院内,院子中间并没有看守他的仆人。 只是他的身上还绑着“自己绑上去”的捆仙锁。 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屋中暖意盎然,极品银丝碳燃烧起来并不会发出声音,可谢春山依旧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从未如此急促。 他有些害怕,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萧怀舟不记得前尘往事,当初是他为萧怀舟所做的选择。 他并不是想要弃萧怀舟于不顾,他只是不想萧怀舟重新活的这般痛苦。 尤其是这一世,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萧怀舟的母后并没有死,明贵妃虽然存在,但因为明贵妃无子,萧长翊被抹去了。 所以明贵妃也没有什么威胁。 萧怀舟本可以快快乐乐生活一世,不用去考虑任何前尘往事,活在无法解脱的阴影之中。 如果他不出现的话。 谢春山垂下头。 密如鸦羽的睫毛阴影投射在他白皙的眼睑上,倒映出一片阴暗不明。 他其实并没有想出现。 起初他只是偷偷的躲在长宁宫外面,满心欢喜的同所有人一样期待萧怀舟的降生。 那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云霄,坚定而有力,让所有人都欣喜。 这是萧帝最后一个孩子,还是个小皇子。 在阖宫欢喜的时候,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明贵妃虽然没有记忆,但好歹是全后宫最受宠的贵妃。 可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够获得一个皇子。 这一世明贵妃只生了一个公主,众所周知在大雍,公主是无法与皇子相提并论的,更别说继承大统了。 只要不被远嫁和亲,便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可明贵妃的哥哥明相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怎么会甘心自己的妹妹无后。 所以明里暗里对着萧怀舟动了不少手。 只是这些计谋全都被谢春山一一阻挡了去。 从在萧怀舟的食物里下毒,到精心安排一些人伤害萧怀舟,再到明枪暗箭的对付皇后。 一出接一出的阴谋,防不胜防。 谢春山原本想要抽手而去,但是现在这种情况看来。 明贵妃不死的话,他永远无法安心。 他答应过要给萧怀舟一世安康,所以他还不能离开。 或者说,他应当永远守在萧怀舟身侧。 所以他才会坦然再一次被萧怀舟“绑架”了回来。 若割舍不去,那便留下来。 “吱呀”一声,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人由外向内推开。 一只黑靴踏进来,带着窗外凛冽的寒意。 萧怀舟负手站在门前,月色越过他的长靴落在青石砖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谢道长,将你绑来……其实是因为我们大雍朝缺少个国师,不知谢道长有没有兴趣……” 萧怀舟斟酌了一下,决定先随意找个理由。 “有。” 没想到那个看似清冷的道长,回答的竟然如此干脆。 轮到萧怀舟愣了一愣。 他沉默了片刻,试探性道:“只是国师之位,并无实权,也无多少俸禄,谢道转入是嫌少的话,可以从我的萧王府支出。” “好。” 谢春山依旧淡淡一个字。 萧怀舟再次停顿。 该不会这位叫谢春山的道长,就只会说一个字吧。 难道问他什么他都说好? 萧怀舟胆子大了一圈,鼓足勇气道,“归云仙府的道长是否可以成婚?” “可以。” 谢春山语气平静。 萧怀舟思索片刻,壮着胆子:“那不知谢道长愿不愿意和我……” 和他深入了解一下,然后给彼此一个机会。 萧怀舟准备这么说。 却听耳边谢春山语气如清风拂过。 “下月十六,天宜人和,大雍历,宜嫁娶。” 萧怀舟:“???” “嫁娶?” 谢春山继续开口,目光平静和萧怀舟想接,语气认真。 “你问了三个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你,你说。” “宜嫁娶,你可愿意?” 绑架……绑架来的道长居然这么好上钩吗??? 萧怀舟难得怔在那,一时间不知所措。 可鬼使神差的。 他竟然回了一句。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番外是,萧怀舟不记得但是谢春山记得,是纯甜版本。 然后下一波番外应该是一个平行的世界。 如果最初萧怀舟重生的时候,谢春山也记得,会如何走。 番外更新可能不会日更,不定时,望大家见谅。佛系更一更。 第64章 前尘往事1 刚入初春时节,萧王府周遭所有的烟柳巷里,杏花开遍,一片浅粉色,缤纷落入眼底。 萧怀舟站在王府后门口,观书急匆匆从巷子外面跑进来,手里捏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看到自家主子站在那儿等,观书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去:“四公子,这是你要的衣服。” 掀开那个鼓囊囊的包,就能看见里面整整齐齐折叠着几套东夷人的服饰。 若是再有人仔细瞧着,便能发现那几套衣服是东夷府兵的衣服。 所谓府兵,就是东夷世子远来大雍朝身边所带的亲卫。每一个都武艺超群,驻守在驿站附近。 萧怀舟要搞这些衣服做什么? 观书脑子里全都是疑问。 但他自小和四公子一起长大,他的命也是四公子救的,所以他与四公子之间倒不像寻常主仆那样毕恭毕敬。 偶尔也会插科打混,所以此刻观书忍不住插嘴。 “四公子要小的准备这些衣服做什么?您不是说看不上东夷国世子吗?” “自然是看不上,那小屁孩有什么值得看的,我是听说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宝贝很有用处,想要借他观赏几天。” 萧怀舟摇头晃脑,微微眯着眼睛。 日光恰好倾泻在他半侧容颜上,肤如凝脂,晶莹剔透,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便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观书吓了一跳:“四公子该不会是说东夷国世子的血菩提吧?那可是他自出生起就带着的宝物,也是东夷国的圣物,四公子可不能打他的主意。” 这可是要闹起两国战争的烫手山芋。 本来四公子不愿意与东夷国世子和亲也就罢了,好歹有二皇子出面同意了和亲,气氛没有那么尴尬。 可若是现在四公子想要去偷血菩提,这一个不小心真的会得罪两方。 就算是太子殿下再怎么疼爱四公子,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四公子。 萧怀舟反倒不以为意:“不然我让你帮我弄这身衣服来做什么?咱们去偷血菩提,又不会大张旗鼓。” 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他穿着东夷国的衣服也不至于那么快被人找到。 再说了,那个什么东夷世子故里祁,胆小如鼠,来他们大雍竟然带了三千辅兵。 这数量几乎要赶上大雍朝的王都护卫了。 他就不相信,整整三千府兵,故里祁能一个一个都认得。 就算查出来也得费些时日。 到时候血菩提都已经被他用了,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萧怀舟想得周到,他为什么想要血菩提,这个目的他并没有说出来。 可是观书是谁,观书跟他从小一起长大。 四公子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四公子的用意。 虽然四公子深受太子喜爱,可毕竟年轻气盛,不如太子稳重。 如今太子地位虽然很稳,可并不是一路青云的。 他舍不得要多在四公子身边帮提点提点,免得四公子一不小心做错事走错路,连累了太子和自己。 “四公子想要血菩提,该不会是想要救咱们府里那位谢道君吧?” 萧怀舟一朝心思被戳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将手中的衣服抱着更紧。 “救便救了,难道归云仙府不比东夷重要?” 萧怀舟是有一些任性在骨子里的。 他身份尊贵,自小备受太子宠爱。 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没有错。 归云仙府确实比东夷国重要,但也没有重要过了头。 “四公子,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咱们也不能明面上得罪东夷世子。” 萧怀舟掂量一下手中的衣服:“这不是暗地里去得罪吗?” 若是真的可以救得了谢春山,归云仙府一定会欠萧怀舟一个大大的人情。 若有一日,他需要用到这个人情。 那便是天大的助力。 当然,萧怀舟不希望会有这么一日。 因为一旦用到归云仙府,那便是灭顶之灾。 观书心中也清楚。 四公子前日里救回来的人叫做谢春山,是归云仙府的首席大弟子。 整个仙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不知为何这位惊艳绝才的大弟子受伤很重,仙骨尽碎被人丢弃在苍梧大道上。 看上去奄奄一息,着实可怜的很。 萧怀舟原本也是本着要归云仙府人情的道理。 可是每当他与谢春山四目相对,他便会觉得此生若能得这位道君一眼青睐,虽死而无憾。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 这便是一见钟情吧。 皮-肉骨相,色-欲爱恨,皆因为一眼万年。 那日他站于马车旁,身侧是冰雪消融,低头却见道君狼狈,修长如玉的指尖沾污泥水,与血水融合在一起,五指上的皮肤皆被磨烂,深的露出了里面白色骨头。 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道君。 可他也从未见过在如此狼狈的时候,依旧让人不敢直视的道君。 谢春山便是这世间唯一一个。 入夜之后,萧怀舟按照惯例先询问了府医谢春山的病情。 他将谢春山捡来的时候,谢春山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身上的白袍早就变成了粉红色,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是他在三清宗门口站了一夜,这才求得了一些清洁符咒用在谢春山身上。 将那个冰肌玉骨的谢道君又重新还原了回来。 只可惜谢春山性子太冷,即使他做了这么多,谢春山依旧不言不语。 每日便是独坐在窗前,闭目养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怀舟站在院中听完府医的汇报,一直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府医说谢春山身上中的是仙法,无论他怎么清理伤口,那些血渍都会一寸一寸顺着流下来,永远都无法愈合。 直到血流干净的那一日。 唯一的办法便是东夷族圣物血菩提。 听说那血菩提有奇效,可以止世间所有的伤口,尤其是那些被仙法所伤的。 这个世间人类与修仙者并存,但是互不干涉。 所以很少会用到血菩提这样的神物,故里祁成日里带着血菩提,除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尊贵之外,也无其他用处。 萧怀舟这才下定决心,今夜就去偷回来。 他紧紧盯着窗上那一抹侧影,剪窗一角如玉如竹伫立,头上没有发冠,青丝披散在肩头。 更添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气质。 紧紧是一个剪影,就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只是谢春山从早到晚都这个姿势,未免有点不近人情。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慢慢挪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刚才准备的衣服。 谢春山的影子略微一动,似乎是感知到站在庭院外面的人离开了,原本微微起伏的胸膛长吁了一口气。 每一次萧怀舟这样站在院内看他,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那人的目光太过于炽热。 谢春山将视线别开,仔细打量着屋中一草一木,一景一桌。 每一处都透露着少年的气息。 他早知道自己所居的这座寝殿是属于萧怀舟的。 终年不息的碳火,严严实实遮住的窗楞,还有屋子里若有若无还没有来得及散去的药味。 多多少少昭示着,这座宫殿的主人身体并不算太好。 畏寒,怕冷,还常年服药。 与记忆中那个明媚春光的少年郎似乎完全不相称。 萧怀舟在自己的面前太过于阳光,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小太阳,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这样的温暖。 可谁都不知道,在这样温暖的背后,有着怎样令人动容的心酸。 谢春山叹了一口气。 萧怀舟此人心肠很好,若不给他添置麻烦,就最好不要添置麻烦。 以免到时候没有办法偿还因果。 他不是很愿意欠人因果。 因为谢春山,自小就在归云仙府长大,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凡尘俗世。 唯一一次与普通百姓接触,还得了一个令人不愿意回首的往事。 所以谢春山总是下意识的会逃避人群,不愿意将自己的心事袒露在外人面前。 他本已残破之身,就没有必要亏欠萧怀舟许多。 可他并不知道,在凡尘俗世有句话叫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萧怀舟这样的白马少年啊,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如今萧怀舟正拿着搞来的衣服,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驿站的院子里,所有的关注力全都放在故里祁的屋子里。 你还别说,东夷的护卫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谨。 随随便便就能混进来。 只是混进来容易,想要将血菩提从故里祁贴身的地方拿走,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故里祁的屋子里时不时的传来吆三喝五的声音,似乎是在拼酒划拳。 这是东夷的风俗,没有一个男儿不爱喝酒,仿佛不随时随地饮上个两三斤烈酒便不算是好的草原男儿。 喝酒好啊,喝醉了倒头就睡,正方便了他行动。 萧怀舟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等待时机。 直到屋子里的喧嚣声逐渐归于沉寂,几个跟他穿着同样衣服的府兵踉踉跄跄互相扶着对方从屋子里面滚出去。 然后屋子里烛火熄灭,似乎悄然无声。 萧怀舟又在外面等了一刻钟,等到一列巡回小队离开院子,这才悄然推开了屋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衣服凌乱堆了一地,但都是男子的服饰,应该是故里祁酒醉之后随意脱了懒得收拾。 萧怀舟轻手轻脚踩过所有衣服,放轻脚步来到故里祁床前。 隔着深蓝色的纱账,隐隐约约可以瞧见一个人形躺在里面,酒气冲天。 萧怀舟摇了摇头,试探性的想要掀开纱账进去摸索。 却见窗外月色映着寒光一闪而过,一道冰冷的刀锋便贴着他的脖子靠了过来。 “哪个胆子大的小毛贼,偷东西偷到本世子这儿来了?” 刀尖的冰凉感刺骨,那一瞬间的汗毛直立,让萧怀舟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在他背后一处地方,一道明黄色的符咒暗淡光芒闪过。 与此同时,相隔数里的萧王府中,谢春山面色凝重,缓缓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番外是第一世的一些没有详细写的他们之间的细节和感情。 之前在正文里一带而过,萧怀舟在付出的同时,谢春山也付出了很多,估计会慢慢写出来。 不会太长,我还没有写番外的习惯,所以有些难产……(抱头跑!) 第65章 前尘往事2 能够被故里祁发现实属意料之中。 好歹也是个东夷国世子,那么容易就被人潜入房间偷东西,而且还是在大雍朝的地盘上。 多多少少会失了些面子。 但是萧怀舟竟然没有想到,故里祁一出手就是步步杀招。 冰凉的剑贴着他的脖颈削下一缕青丝来。 也顺带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抹血痕。 若不是萧怀舟自身功夫还不错,反应敏捷往后退了两步,这会儿那柄长剑削下来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哪个臭毛贼,竟然敢在本世子的地盘上撒野?” 故里祁将醒未醒的声音传来。 萧怀舟一个转身,给自己戴上了面具,然后便是刀剑相接的声音。 他没有带刀,但是他带了一个小型弓弩。 在故里祁准备再下一招的时候,堪堪发出的弩箭挡住了长剑,发出金石交错的声音。 帐子中的人眉头一皱,喘了声粗气就准备杀出来,却将忽然迎面扑来白色粉末。 这粉末闻起来有一股很刺鼻的味道,故里祁恰好喘着粗气,一下子吸进了不少,呛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还是个小人!”故里祁大声唾骂。 萧怀舟却不言语,趁着对方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把拽过他腰间的血菩提,转身往外逃。 这个时候翻窗比走门更快。 可好像故里祁早有防备一般,只吹了一声哨子,便有一只在夜色中看起来铺天盖地的猛禽俯冲下来。 狠狠一击啄在萧怀舟的胳膊上。 猛禽的速度太快,颜色又与月色融为一体,萧怀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上鲜血淋漓,连带着手中的弓弩都差点掉下来。 就这一下耽误的功夫,故里祁人已经追了上来。 两个人都没有拿武器,就拳拳到肉的在院子里面折腾,打了半响府兵才听到动静赶过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手中长刀直指萧怀舟。 萧怀舟抬起手臂想要背水一战,只是手上的伤口鲜血淋漓,举起来的时候十分费劲。 就在千钧一发,脸上遮蔽的面罩即将被故里祁挑开的时候。 突然从很远的天际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剑音。 这剑音铺天盖地而来,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可是却令人心神俱震,所有的府兵一时间都捏着武器,手足无措,四顾茫然。 萧怀舟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道剑音,从飘渺的不知哪一世传来。 似曾相识,令人无法忽视。 但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反应过来,直接将手中弓弩最后几把箭连着射出,然后一个鸽子翻身越过了墙头,遁入黑夜而去。 他跑过来偷血菩提,本就不指望不被故里祁发现。 但只要不是被当场抓住揭了真面目,他就无所畏惧。 毕竟抓贼拿赃,不被当场抓住便不算是丢了大雍朝的脸,丢了太子的脸。 就算是故里祁明日告上朝堂,没有实质的证据就无法给他定罪。? 一切全凭一张嘴而已。 萧怀舟早就习惯了这种纨绔的做派。 只是他还没有能够想通那道琴音究竟是谁发出的,难不成他还有盟友? 左思右想想不通,萧怀舟暂时就不去想。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再去想。 因为刚才这一番动静已经让宫里的人发现了,也不知是哪个通风报信的狗奴才,眼力劲儿这么厉害,明明他才刚刚从驿站跑出来,结果在萧王府门口就站了一个笔直的太监。 因为萧怀舟深受太子宠爱,虽然合宫太监有很多,未必他都能够认得出来,可是他只需要从那些太监的姿势里就能判断出是哪一边的人。 比如说太子疼他爱他纵容他,太子派过来的太监,无一不把他当做自家的主人恭恭敬敬弯着腰,恨不得卑躬屈膝跪到他面前了。 而眼前这位站在萧王府面前挺直了腰板的太监,不用怀疑,肯定是萧帝派来的。 也就只有他这位父皇,整日里瞧不上他游手好闲,每每喊他进宫都是严词厉色,就算他没有做错事,也一定要找出几份茬来放在他头上。 体现一下何为父爱如山。 其实也就是从小到大都不太管他这个孩子,但是为了彰显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只要碰上自己的孩子就会找出不爽的点来趁机教育。 从小到大萧怀舟早已经习惯了。 瞧那个在门口等着他的太监不卑不亢的模样,眯着眼睛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一下便能看出,那太监已经发现了他身上的衣服。 萧怀舟也懒得再去遮掩了,发现就发现呗,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打,去宫里再跪上两个时辰,萧帝惩罚他,素来都是这些手段。 然后再让他的太子哥哥在御书房好好的苦求两声,萧帝再扔个奏折下来,最好能正正好好砸他脑袋上,这件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 “萧四公子……” 站在门口的大太监瞧见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连衣服都懒得换。 刚在心中找好的一堆质问萧四公子的借口一下子就没了。 才开口了一半呢,就被萧怀舟不耐烦的打断了。 “别跟我废话,咱们就直接这副样子进宫去,你好交差。” 大太监碰了个钉子。 原本是拿着明贵妃的旨意过来,舍不得在进宫之前好好的教训一番萧四公子。 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也看不上眼。 “既然如此,麻烦萧四公子也带着赃物一块儿同杂家进宫,到时候在陛下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大太监侧眼看向萧怀舟兜里揣着的血菩提。 这可真是捉贼拿赃,一拿一个稳。 也不知四公子还能猖狂嚣张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皇子真是国之不幸。 大太监在心中暗叹一声,抬头看见萧怀舟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惊讶。 刚准备出声,再一次提醒。 却见萧怀舟抬眼看向他背后,语气淡漠喊了一句:“观书,将这血菩提带回去。” 紧接着便是一个血红色的玉佩状的东西被越过大太监的头,抛向了他身后站着的观书。 观书毕恭毕敬接了过去,大太监一直愣在那儿,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要不要半途中拦截? 就这么明目张胆? “萧四公子,杂家奉的是陛下的命,您必须带着血菩提跟杂家一起进宫去。” 萧怀舟睨了大太监一眼,一言不发扭过身往早已备下的马车旁边走。 大太监又转身看向观书,观书自然是一副只听自家主子的意思,对其他人不屑一顾的样子。 毫不犹豫拿着血菩提恭恭敬敬冲萧怀舟行了个礼,便回屋去了。 整个院子门口只留下大太监一个人对着两个石狮子目瞪口呆。 这位萧四公子,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连赃物都不带进宫里去,回去之后一定要在明贵妃面前狠狠的参他两句。 大太监在心里鄙夷了一下,也提溜着袍子赶上入宫的马车。 马车一路压过蜿蜒的雪迹,缓缓而行。 等已经看见皇宫朱红色城门的时候,萧怀舟已经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了。 虽然被猛禽啄的一口很深,可这会儿血止住了之后,无论怎么活动,却一点也不疼。 很奇怪。 莫非是中毒了?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接下来的一段路要自己步行过去。 萧怀舟甩了甩头,想着这世界上想必并没有某种毒药,只会麻痹人的神经却没有造成别的影响。 多半是因为是猛禽啄的吧。 他不再去想,而是慢慢悠悠闲庭信步似的往皇宫内走。 路上路过的知情的人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从小时候母后离开之后,萧怀舟便不喜欢进宫来。 进宫能面对的无非就是父皇的责骂和明贵妃的虚伪。 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生活了一整个童年,内心十分抵触。 有那么一瞬间,萧怀舟有些恍惚。 反复思考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将那位叫做谢春山的道长带回来? 他原本与归云仙府并没有任何的牵扯,也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 或许谢春山确实是天姿国色,让人一眼,难以忘怀。 可是萧怀舟并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他能在这些尔虞我诈中存活到现在,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所以光是谢春山的美色,确实不足以让他明知道有可能是有人设计,还义无反顾地将谢春山带了回来。 他觉得是那份属于谢春山眼中的单纯。 那日他从马车上下来,低头看向谢春山的那一眼。 明明谢春山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被伤成这样,心中肯定难免怨怼,亦或者是不甘心。 再没有情绪的话,也不过是心如死灰。 可谢春山没有。 这些所有寻常人身上该出现的情绪,谢春山全都没有出现。 哪怕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可谢春山的那双眼中,依旧是清澈见底的明净,依旧是悲天悯人的那种感受。 从不去怨怼他人,也从来不会因为落魄,而失了心中坚持的东西。 就是那份清澈见底,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在这昏暗的尘世中,在这黑与白交织的人世间。 最难得,便是谢春山这一份纯净。 有一瞬间,萧怀舟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救赎。 他曾经有多么想要过最寻常的日子,有父母在侧,有兄长疼爱。 可偏偏生在帝王家,最不可能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 谢春山的眼神,是他唯一的惦念。 也是唯一的救赎。 萧怀舟缓慢行走在宫道上,距离太宸殿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站在太宸殿门口的大太监,就已经向里面萧帝通报。 一切与萧怀舟所料的分毫不差。 数十本如雪花一样的奏折纷飞而来,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了一番。 甚至有几个奏折砸在他的伤口上,只感觉到触感,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逆子,给我跪在殿外!” 呵。 他亲爱的父皇,连见他一面都不想呢。 萧怀舟身形僵持在那,心中有几分悲凉,又有几分释怀。 他晃了晃身子,挺直了腰板,径直跪在龙壁之前。 虽说皇宫里的雪水已经被清扫干净,可是地面依旧是湿漉漉的。 加上下了一整夜的雪,地上的青砖早已经冰凉入骨。 萧怀舟本就身子弱,这一番跪下来寒气入体,直接就咳嗽了数声。 有常常服饰在萧帝身边的太监不忍心,再加上收受太子恩惠,自然知道外面跪着的这位萧四公子是太子的同胞弟弟。 想要出言让自己的徒弟拿个垫子过来。 却不想屋内的萧帝紧紧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见这一番叮嘱,更是火冒三丈。 “让他跪一晚上也死不了,今日谁都别想为他求情!来人,取孤的鞭子来,孤今日要亲自打死这个逆子!” 门口出声的太监立马给自己徒弟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太监会意,飞快的往东宫狂奔过去。 萧怀舟身体晃了晃,咳嗽之后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虽然有些气喘,但跪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至少他现在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中了毒。 若是他那位好父皇,想要在这个时候抽他几鞭子,反倒是件好事。 毕竟他感受不到疼痛,那鞭子抽在他身上就如同给他挠痒痒一般。 萧怀舟语气平静:“父皇随意。” 不就是几鞭子吗,能换一个血菩提不亏。 萧帝既然这么说,就是要惩罚他。 而萧帝只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可见也是默认了他并没有被发现,将这件事囫囵吞枣的遮掩过去。 至于东夷国那边要怎么补偿,那就看后续商量了。 总之不能让大臣知道这回事。 否则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奏折来参他。 门口属于太子的大太监一脸痛惜:“我的萧四公子啊,您就你服服软,说说好话,好歹是您的父皇,咱们的陛下也不是那种非要追根刨底的人,您服个软,大家都不必受苦。” 还有一句话,大太监没说。 那便是太子爷也不用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可他的话音才落,那边属于东宫的轿辇就已经出现在风雪之中。 萧怀柔自然是心急,但轿子落地之后,他只是走到自己的同胞弟弟身边,然后面对着太宸殿,朗声道。 “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怀舟。” 这下轮到刚才的大太监吃惊了。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最维护自己这个四弟吗?为何会突然转了风向? 萧怀舟心中却跟明镜似的。 此时此刻,萧帝正在气头上,尤其是他做了一件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四舍五入也算是挑拨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萧帝不给他严惩的话,在东夷那边说不过去。 如果在这种时候,太子萧怀柔还是过来恳请父皇放过自己,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不说会不会影响太子在萧帝心中的地位,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父皇,绝对会更加生气。 到时候就不是简单几鞭子就能解决问题了。 萧怀舟心下安然。 他这位大哥的选择自有用意,于是他也跟着太子的后面朗声:“儿臣知错,请父皇狠狠责罚。” 毕竟他这会儿感觉不到痛感,讨来的惩罚反倒是解了他的困境。 好一招以退为进。 帘子后面的萧帝气喘吁吁,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 又知道自己殿外站着的两个儿子是合起伙来开脱。 他在气头上,直接拿了旁边太监递来的鞭子冲了出去。 这场闹哄哄的剧,自然是宫中无数人闻风而来。 其中也不乏一直和萧怀舟不对付的明贵妃还有二皇子萧长翊。 明贵妃当然要装模作样:“陛下不如算了,老四他身娇体弱的,若是再有个好歹,我们该如何向先皇后交代啊。” “先皇后,先皇后!孤若不是一直顾及着先皇后,怎么可能会纵容他修成如今这番性子!今日孤就要替先皇后好好教训教训他!” 一道鞭子落下,萧帝是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 萧怀舟穿着东夷服饰的后背一下子便皮开肉绽,浸出了殷红的血色。 又一道鞭子。 萧怀舟咬着牙挺在原地。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感,可是依旧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失。 这种滋味很奇妙。 你说不痛吧,却能感觉到身体不适。 你说疼痛吧,但那些鞭子抽在身上就真的如同挠痒痒一样。 萧怀舟敢肯定,若是没有这痛感消失,萧帝下来五鞭子他就已经冷汗淋漓倒下了。 别说像现在一样昂着头,丝毫不惧。 萧帝是越看越气,一连抽了数十道鞭子。 等抽到第二十道的时候,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停了。 因为萧帝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眼前这个不孝逆子,从小身体便受不了折腾,尤其是在先皇后故去的时候,受了如此重伤,若是再打几鞭子下去,怕是真的会要了萧怀舟的性命! 见萧帝停了手,太子就凑上前进言:“不若接下来的鞭子交给儿臣,父皇手疼,还是进去歇歇吧。” 这便算是给了萧帝台阶。 萧帝虽然心中愤怒,却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东夷国亲手打死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殿中人多口杂,萧帝愤愤地将手中鞭子一丢,也绝口不提血菩提的事情。 眼见着帝王回殿,明贵妃也就看个乐子,轻笑着回了寝宫。 整个太宸宫门口就只剩下跪着的萧怀舟和站着的太子了。 太子压根就没有去看地上的鞭子,而是一把扶起萧怀舟:“越发皮糙肉厚的,今日能挨二十个鞭子,可值得?” 虽然身上不疼,可终究是受了伤。 萧怀舟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这句可值得,他恍惚了好久,却并未回复。 心中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 太子也不再多劝,一路喊宫人扶着一起将萧怀舟送上了马车。 “伤口可还疼?” 太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萧怀舟摇了摇头。 “被故里祁养的猛禽叼了一口,虽然受了一些伤,可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痛感,也不知是不是猛禽有毒,若真的有毒,以后和东夷交往还需谨慎。” “未曾听说,东夷有此毒,再说你气血运行顺畅,不像中毒的样子。” 太子已经将手搭在萧怀舟腕间试探了两次。 他们二人痛失母后之后便互相扶持,除了彼此之外,谁都不信任。 连医术也一定要自学之后才敢放心交给太医。 萧怀柔此刻探得仔细:“你确实气血运行没有问题,可能并不是中毒。” 萧怀舟吸了一口气:“那便奇怪了,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更奇怪的是连身上的血都不再往外流,似乎是一点一点愈合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 “或许是这些年你勤加锻炼,身体好了不少。”萧怀柔也深感奇怪。 两人一时没有研究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马车慢悠悠的回到了萧王府门口。 观书立刻迎上来,搀扶着自家主子回自己的屋子里。 太子刚才已经在马车上确认了一番,萧怀舟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也便放下了心,同萧怀舟仔细叮嘱了一些事情。 “血菩提你自己抢过来了,那便自己留着,只是你要用在谢春山的身上,需得仔细斟酌,他是否值得。” 一个无欲无求的仙君。 是否值得他这位同胞弟弟拼尽全力去相救? 萧怀舟沉默下来,点了点头。 目送太子马车离去之后,萧怀舟仗着自己身体还是没有感觉到痛楚,一瘸一拐的往谢春山所在的寝宫走过去。 当然还不忘举着今天刚抢到的宝贝血菩提。 虽然他不痛,可终究是被狠狠的抽了几鞭子。 腿脚都不是很利索,尤其是腰一扭一扭的。 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这些。萧怀舟全都不在意。 他满心都是手中的血菩提,还有院中安静坐在窗前的那人。 等他来到谢春山所在寝宫门外的时候,一树寒鸦被惊飞。 窗前依旧是那个巍然不动的剪影,映衬着烛台微弱的灯光,显出一副仙风道骨来。 萧怀舟将手中血菩提,轻轻的搁置在半掩半开的门口。 “谢道君,这是东夷国的宝贝,对于治疗法术造成的伤口十分有效,若是谢道君不介意的话,我可替你上药,若是介意的话,我便放在此处,谢道君可自己取用。” 萧怀舟这话说的有些卑微。 观书站在自家主子后面,只觉得主子一身傲气,全都折在了谢春山的面前。 尤其是主子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 窗子后面那个人影却毫无动静的时候。 说萧怀舟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萧怀舟肉眼可见地弯了弯脊背,似乎是有些泄力。 他站在屋外等了很久。 可屋内那个人影依旧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没有丝毫回应。 就像是将一颗炽热的心丢入冰冷的雪中。 萧怀舟此刻身体是冷热交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有些许的不甘。 他再一次开口道:“谢道君,可否需要我替你上药?” 屋内烛火骤然熄灭,只留下漆黑一片,连道君的影子都瞧不见。 萧怀舟僵直在那。 这拒绝的意思明明晃晃。 萧怀舟身体摇了摇,只觉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恨不能立刻呕出一口鲜血。 观书在后面急的直跺脚:“四公子,四公子还是先回房歇息吧,谢道君他,谢道君他冷心冷情的,不值得四公子这般……” 萧怀舟再抬一眼看了一下漆黑的屋子,确实没有动静。 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为了谢春山,偷取血菩提,得罪东夷世子,还挨了父皇二十道鞭子。 原来皆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的一场空。 起初,他们说谢春山修的是无情道,萧怀舟还不是很相信。 甚至大言不惭问,无情道是什么意思? 如今在此刻,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中。 他似乎明白了何为无情道。 无心无情,对他再好也是白搭。 萧怀舟轻轻咳嗽的两声,缓缓随着观书转身离去,离开的时候脚步踉跄,隐隐有些站不稳的架势。 他自小受宠惯了,想要一个东西,只需一个眼神,便会有人送过来。 他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得不到的感觉。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 那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远在天边,永远都无法触碰。 耳边是观书絮絮叨叨的关心和埋怨:“四公子可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您为了谢道君不惜与东夷为敌,又受了陛下二十道鞭子,这还不知道要养多少时才能恢复过来,可谢道君呢,谢道君他高高在上,可曾给您一眼?” “他们都说谢道君修的是无情道,四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是啊。 萧怀舟抬头看向天际溶溶的月色。 谢春山便像是那轮明月。 明明有清冷的月光照在世人的身上,让世人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轮明月是属于自己的。 是有意于自己的。 可偏偏无论怎么追逐,都不可能去追逐到那轮明月。 最多可以触碰到的,也是水中的倒影。 伸手一掬,便碎了。 碎成千片万片,就是不让你碰到。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时候的疯狂,好似无根的浮萍一般。 终有一日会被浪潮所抛弃。 可他不甘心。 他想要赌一把。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未来自己会输得有多么惨。 随着他们二人的离开,在无人瞧见的时候。 一道泛着轻微银黄色的符咒,在萧怀舟背后半明半暗,直到消失不见。 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本端坐在窗前的谢春山,在吹灭烛火的一瞬间整个人趴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呕着鲜血。 而在谢春山的背上,原本交错纵横的法术印记之上,不知何时覆盖了数十道鞭痕,这些鞭子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刚刚染上的。 还在不停往外渗着鲜血。 左手手腕上似乎还有一处被什么东西叼了一口的伤口,伤口很深,一点儿也不规律。 似乎是什么猛禽。 因为太过于疼痛,谢春山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整个人苍白的如同冰雪之上的冷玉。 即使没有烛火,也依旧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的微弱荧光。 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由始至终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直到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吹灭了烛火,佯装睡觉的模样。 刚才出现在萧怀舟深厚的明黄色符咒,不知何时,忽然从窗外飞入,落入了谢春山的掌中。 继而消失不见。 若是此时,有归云仙府的人在他身侧,就一眼可以认出这道明黄色的符咒为傀儡符。 也就是说被这道符咒寄生的人,不管受了多重的伤,所有的伤害都会返还到种下此符咒的人身上。 譬如,谢春山。 他虽修的是无情道,可素来如同高悬明月一般不愿欠人因果。 萧怀舟对他赤诚之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虽然没有办法给萧怀舟予以回应,可是却可以用自己选择的方式默默的护住萧怀舟。 至少不能让那人因为自己而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虽然傀儡符咒很有效果,但终究是在法术进行的王都城内,效果会大打折扣。 若是在王都城外使用傀儡符,萧怀舟的血肉几乎是可以在瞬间愈合的。 可在王都城内的话,萧怀舟还是需要受上一点苦。 但这些,已经是谢春山能做的所有了。 他筋骨尽碎,灵府消失,无法使用法术。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 能耗尽心头血为萧怀舟画上一道傀儡符,已经是竭尽自己的全力。 若是还有亏欠,那便只能等到以后再弥补了。 谢春山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血菩提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他修的是冰雪之术,而血菩提是世间最炽热的东西。 若是强行用血菩提疗伤的话,只会加重他自己身上的伤势。 谢春山缓缓坐起来,忍着疼痛走到门口,弯腰捡起地上被恭恭敬敬摆放在那儿的血菩提。 他不懂人世间的情感。 他也不懂如何去拒绝他人。 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若是直截了当的告诉萧怀舟,这样东西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的话。 或许有可能会伤了萧怀舟的一颗心。 他不该去做这伤人心的事情。 于是谢春山将血菩提握在掌间,感受了一下血菩提的温度,然后便将血菩提随手放在了屋内的一个小箱子内。 左右这整个屋子都是属于萧怀舟的。 有朝一日他离开了之后,萧怀舟派人打扫屋子就必然能发现那枚血菩提。 这已经是谢春山能想到最好的方式。 既不会当面伤了萧怀舟的心,亦不会欠下萧怀舟的因果。 让一切就到此为止。 因为他很快便要神魂消散了。 若是欠下因果,此生可能都无法偿还。 谢春山不愿意让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看到自己消散的模样。 明明萧怀舟是在最好的年纪,有着最明媚的笑容。 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自己这个风烛残年身上。 他虽然不能称自己是风烛残年,但他确实已经活了数百年,相对于萧怀舟来说,完全可以用一句凡间的诗句概括。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他能够感受到萧怀舟对自己的炽热,可他无法将这份炽热同样的返还。 少年的心不应该落在他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谢春山不懂如何去处理这些感情。 他只能懵懂的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懵懂的去回报萧怀舟对自己所有的付出。 然后在某一日有足够力气离开萧王府的时候。 悄悄的寻找一处僻静之处,坐等着自己的魂飞魄散。 可这一切的一切,那个白马春风的少年永远都不会知晓。 谢春山也永远都没有知晓。 这个自己曾经想要远离,不敢触碰的少年郎。 最终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死在了2二十一岁最美好的年纪。 本该最肆意张狂的年纪…… 作者有话说: 原来那个高山仰止的谢道君啊,从未辜负过他。 ps:最近好像甲流了,所以番外更新有点子不稳定。我努力呜呜呜。爱你们。 第66章 前尘往事3 萧怀舟从东夷国的巫族盗了玲珑骨,回来的时候满身血迹,不停的说着梦话。 太医都说束手无策,萧四公子受了伤太重了,尤其是心中的梦魇无法去除。 很可能就此沉沦在幻境里,永远都无法醒过来。 观书着急的直跺脚,却又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家主子这一次冒险去东夷国,为的就是替谢道君取玲珑骨。 只要有了玲珑骨,就可以修复谢道君破损的灵府。 可没有想到,这一去却惹了祸事回来。 那位东夷国的世子在四公子离开之后突然暴亡。 消息回到雍朝的时候,四公子正躺在自己的宫殿里,生死不知。 四公子回来的时候浑身浴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也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毅力,一个人一匹马,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从东夷国奔逃回了大雍王都。 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从马匹上摔下来,直接摔落在萧王府的门口。 却还不忘强撑着最后一缕意志,将怀里藏着的玲珑骨递给观书。 这是观书最后所有的记忆。 然后便是眼前奄奄一息的四公子。 伴随着四公子回来,整个王都城里传遍了四公子杀了东夷国世子的消息。 要不是因为上面有太子扛着,萧帝估计早派人来将四公子抓进宫了。 观书又气又无奈,恳求这太子派人来给四公子治病。 却没有想到,最后一个踏入四公子房间没有出来的人。 是谢春山。 是四公子念念不忘的谢春山。 那一夜,谢春山在萧怀舟屋子里待了一整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萧王府。 观书也不知道谢春山是如何治愈四公子的,他只知道,等谢春山离开四公子屋子的时候,一直高烧不退的四公子,已经安静的睡着了。 只是一向清心寡欲的谢道长,似乎唇齿之间还有被咬过的痕迹。 谁……谁会咬伤谢道长呢? 观书不敢去猜这个猜测。 数日过后,萧怀舟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道天光,便是谢春山,端坐在他的床前。 这位谢春山,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怎样的境地,都依旧是一副光明磊落,没有任何狼狈气息的模样。 此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即使是手中端着药碗,也依旧浑身上下弥散着一股清冷的味道,不似人间该有之人。 “我是不是做梦了?”萧怀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谢春山会在他的寝宫里? 难不成是因为他受伤太重,迷迷糊糊闯进了谢春山的房间? “醒了?” 谢春山的身体动了动。 手中的银勺与瓷碗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冷冽的声音。 可这些声音皆不如,谢春山。 确切的说是不如谢春山的声音。 如同高山上的冰晶雪花,一点一点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萧怀舟第一次听见谢春山开口对自己说话。 谢春山的声音虽然听着如同玉石之声,可是远不如他本人展现出来的那般冷漠。 甚至在这醒了二字中。 还有几分他难以察觉的柔情在。 萧怀舟一时愣在那。 谢春山却好像自来熟的上了手,端过手中的碗用勺子舀了浅浅的一勺。 缓缓将勺子递到萧怀舟的口中。 带着汤药温度温润的银勺触碰到萧怀舟柔软的唇,感受到那种返回的弹性。 谢春山有片刻的失神。 就好像是昨晚那样,萧怀舟曾经狠狠的不顾一切的咬上了他的唇齿。 想要将他这个猎物生吞活剥了,紧紧的吞入腹中,独占。 不再为他人所拥有。 但谢春山的这一缕失神并没有被萧怀舟给看到。 因为萧怀舟比谢春山还要失神。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做什么? 为什么谢春山会忽然跑过来给他喂药,他该不会还在东夷国巫族的幻境里没有醒过来吧? 他分明记得昨天晚上他已经回了萧王府。 还做了一个好长好放肆的梦。 在梦里他把谢春山这样又那样,翻来覆去折磨了个遍,实在是快乐的很。 结果今天一睁眼就真的看到了谢春山。 还有谢春山嘴唇上,那一抹完全没有办法掩盖的伤口。 看起来好像是牙印哦。 该不会是他咬的吧? 萧怀舟:“……” 我昏迷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当第二勺药喂到嘴边的时候,萧怀舟继续机械式的张了张嘴:“啊……” 谢春山难得再开口说了句:“小心烫。” 是有些烫。 但是此刻比口中的药水更烫的,是他的耳根子和他的脸颊。 甚至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烫的跟发烧了一样。 萧怀舟是真发烧了。 虽然昨夜谢春山用自己的功法让他退了烧,但身体还是持续了一种低烧的状态。 整个人看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 迷迷糊糊到甚至出现了幻觉。 萧怀舟决定打破这个幻觉。 他不能任凭自己在沉沦在巫族的幻境中。 因为他已经有无数次在回来的路上,梦见了他与谢春山肌肤之亲。 若不是这些肌肤之情,不是谢春山高高在上仰视他让自己沉沦的这些梦境。 萧怀舟怎么可能凭借这样的毅力支撑自己活着回到萧王府? 故里祁死了,东夷国乱了。 一路上都是追兵。 他耗尽一切回来,只是为了一定要亲手将玲珑骨送到谢春山的身边。 再看一眼谢春山。 多看一眼谢春山。 就算真的要死,他也是希望死前能再见谢春山一面。 万幸的是他没有死。 可不幸的是,他好像摆脱不了巫族的幻境了。 无论如何他都能看见谢春山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温柔的走下凡尘来为自己喂药。 疯了疯了,这绝对是疯了。 萧怀舟甩了甩头,左右思索了一下如何破除幻境之中的谢春山。 然后他想着既然是梦境的话,那一定感觉不到疼痛。 于是他试探着朝谢春山伸出手,然后一把捏向了谢春山的脸颊。 谢春山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消消瘦瘦。 没想到脸颊上的手感还不错,竟然还有些许的肉意。 捏起来十分顺手。 萧怀舟:“好像确实不痛唉。” 被拽住一块肉的谢春山:“……” 谢邀,捏的是我。 但考虑到昨晚萧怀舟发烧发的迷迷糊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谢春山还是忍下了离开的动作,任凭眼前的少年胡闹。 萧怀舟左捏捏右捏捏,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个谢春山是泥塑木雕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所以干脆越发放肆的上手。 整个人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了谢春山的身上。 想起昨夜放肆的情况,萧怀舟只觉得意犹未尽。 喵的。 他为谢春山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可偏偏这位谢道长还像个冰冷的木头一样杵在半空中。 一点儿也不动容的模样。 他为谢春山拿过这么多次药,为他治疗身上的伤口,为他治疗瞎了的眼睛。 为他不惜受到鞭刑,得罪邻国,做了这么多年少气盛的事情。 偏偏换不来谢春山一眼的感激。 想想都觉得不太舒服。 既然幻境里面能看见谢春山,他一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于是萧怀舟越加放肆,上了手还嫌不够,竟然准备直接一口咬上去。 昨夜烧的迷迷糊糊的,咬的还不算太过瘾。 今天他感觉自己人是清醒的,如果还沉浸在这种幻境里的话,那不如就让自己一次性爽个够。 “这药好苦,你喂我。”萧怀舟嘟囔了一声。 一个浑身滚烫的躯体,就直接贴上了谢春山的胸口。 很明显的感觉到谢春山的身体僵硬在那,浑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绷直了。 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甚至连手中的碗都没有能够抓得住,汤药翻落下来,濡湿了他们二人胸前一大片。 要知道谢春山的这双手,可是握着一件霜寒十四州的长剑,问遍天下试剑人都无人敢与他一战。 总会端不稳一碗汤药。 是人乱了,还是心乱。 谢春山不知道。 唯有放肆靠上来的萧怀舟,竟然真的被眼前这幅景象说服,觉得自己确实是在幻梦之中。 否则谢春山怎么会抓不稳碗。 于是他越发放肆,整个人再度往前上了一层。双手环绕着谢春山的脖子,借着力道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拉,想要凑近了去啃谢春山的嘴。却没想到因为谢春山失神的原因,他往上拉的力道又过于大。竟然直接将谢春山拉倒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刷刷的倒在柔软的锦榻上,一层一层的被子将他们二人覆盖。被子之下,是谢春山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你紧张什么?谢道长也会紧张吗?” “反正是个幻境,昨夜我还没有亲个够,今日你就在幻境里依了我便是,左右你也是个幻像。” 萧怀舟说的认真。 尽管整个人被谢春山压在那,可是他的语气里却充满了攻击性。 还有那种跃跃欲试。 属于少年郎自信又雀跃的心情。 终于得偿所愿啊。 “如何依?” 谢春山只是呼吸有些急促,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和人如此亲近过。 当然这是第二次和萧怀舟这般亲近,难免还没有办法习惯这种事情。 可是他忽然想着,终有一日要习惯这些事的。 从前他刚刚被师父丢下归云仙府的时候,想的都是自生自灭算了,一个人孤零零的消散在天地间。 可自从遇到了萧怀舟,一切想法就好像每天都在悄然改变。 萧怀舟偷偷摸摸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在他心中那片贫瘠的土壤里面,竟然顽强的开出了花。 他无处可去,无枝可依。 注定颠沛流离的一生,却被一个凡人用自己全部的温暖给留住了。 有那么好多次,谢春山都曾经想过一件事。 若是他可以留在萧王府,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归云仙府没有任何规定说过,不可以退出仙盟过普通的日子。 如今他已经被师父驱逐出府邸,若侥幸没有死去,留在萧怀舟的身边,倒也不是不可能。 曾经萧怀舟手捧着血菩提放在他的房门口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不愿意浪费这个小小少年的时光,因为他的灵府已经被师父打到破碎。 如果没有灵府的支撑,他虽然贵为修仙者,可是寿数只剩下数年而已。 如果谢春山没有记错的话,萧怀舟今年应该才堪堪只有十八九岁,这是一个少年郎最美好的年纪。 他不应该耽搁萧怀舟,哪怕萧怀舟对他痴心一片。 可那些日日夜夜在他的窗外响起的月琴,还有萧怀舟遍体鳞伤回来为他戴来治疗眼睛的药物。 明明身上浑身都是伤口,明明身上四处都痛的很。 萧怀舟却依旧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咧嘴一笑:“谢道君,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啦。” 再坚硬的心,也会因为这种笑容而动容。 谢春山他追根到底,还只是一个人。 而不是神。 直到萧怀舟冒死为他带回来的玲珑骨。 玲珑骨乃是巫族圣物,虽然之前的血菩提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可是并不代表玲珑骨没有用处。 玲珑骨确实可以修复他已经破碎的灵府,甚至可以让他重新一点一点积攒起来内力开始修炼。 即使重回仙门巅峰状态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萧怀舟为他带回了玲珑骨。 他却忽然想要放弃修炼,单独只为萧怀舟一个人留下。 留在这萧王府中。 留在这少年身边。 用自己剩下的数百年寿元,陪着眼前的少年慢慢成长,慢慢变老。 慢慢青丝成雪。 谢春山动了谷欠念。 或许从她第一次见到萧怀舟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不该动的谷欠念。 所以他慎重的,再一次出口问了一句。 “如何依?” 萧怀舟歪着脑袋,天真烂漫的想了一想。 然后抬起头来像小鸡啄米一样啄了一下谢春山的唇。 真是又冰又软,跟昨夜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谢道君可曾听说过双修?我可是听说,用了玲珑骨之后想要修复破损的灵府,你们修仙界最快的方法便是与人双修。” 谢春山:“……” 双修之法,他当然曾经听过。 但双修之法是用于两个修仙者之间的,偏偏萧怀舟是一介凡人。 即使同自己双修也是没有任何益处。 对于萧怀舟来说没有好处。 对于谢春山来说更没有。 可是当谢春山低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又觉得少年眼中满是漫天星辰,充满了那种狡黠的期待感。 谢春山没有拒绝。 他低下头来,轻轻浅浅的吻便落在了萧怀舟的身上。 炽热的温度充斥了萧怀舟的耳根,萧怀舟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谢春山似乎说了一个字。 “好。” 他果然是做梦吗? 梦中的谢道长居然愿意跟自己双修呢。 这要换做是现实中的谢春山,一定早就把自己丢出去了。 说不定还会拿剑将自己戳几个窟窿。 萧怀舟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渭叹,果然谢春山哪里都好,不仅仅人长得好看,仙风道骨的,而且天资优越。 在任何意义上都属于天资优越的。 不仅仅是练剑,还有双修。 他身体发了一夜晚上的烧,本就是浑身绵软的很,这会儿再被幻梦里的谢春山这么主动,整个人就越发控制不了了。每一个指尖触碰在他的肩头,就好像跟燃烧的火焰一样滚烫,甚至熨烫着他的灵魂,让人肝胆俱震。与此同时在他身上的谢春山当然也是同样的感受。萧怀舟想要占据主动位置,于是狠狠一口,在谢春山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咬上了他的下纯。 空气里瞬间迷散了所有的血腥味儿。 那个从来不可以亵渎的高悬明月,这话整个人就在自己的眼前,真正做到了随时随地可以触碰。而刚才不小心洒在他们二人胸前的汤药,这会儿也被他们的体温捂得滚烫,一次又一次的灼热着双方。明明就差一步了,可是萧怀舟无端端的,却觉得十分的慌乱。他的指尖开始有意识的推开谢春山,可是手指在触碰了对方手臂的时候,又有些缱绻,退缩了回去。 “不是想要双修吗?” “怕了?” 谢春山心中有一头猛兽,如今这头猛兽几乎要冲破牢笼将眼前的少年全都吞下。五指指尖紧紧的箍着少年细嫩的皮柔,甚至印出了五根指印来。只是那么一瞬间,就毫无准备的被浸入。萧怀舟有些害怕,紧紧的绷在那里,呼吸急促的不行。推开的时候无意识碰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却忽然往里更浸去了一分。一下子让萧怀舟仿佛看见了烟花,如同天鹅一般扬起了脖子,弯曲成一定的角度,双目失神,眸光涣散,像是一下子被冲击到了,表情都变成了整个空白色。 那东西烫的比刚才的汤药还要烫。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观书手里捧着另一碗汤药低头闷声进来。 也没有来得及瞧帐中的场景,反倒是自顾自说着:“四公子啊,我刚才看太医院给您熬了数十碗汤药,怕是您今天肚子都得喝撑了。” 萧怀舟整个人躲在被窝里,刚刚从刚才的失神中缓过来。 听到观书的话,脸颊滚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不用等到喝这数十碗汤药,现在肚子就已经喝撑了。 萧怀舟浑身懒得动,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奇奇怪怪的梦,于是从锦被中伸出自己的手冲着观书摇了摇。 “我现在有些燥热,明天我准备些洗澡水来。” 观书低头嗯了一声,忽然又反应过来,刚刚大病初愈的人怎么能洗澡呢? 于是他立马抬头,想要劝阻自家四公子。 却一眼瞧见了拱起的锦被里竟然有两个人。 另一个人是谢春山。 高高在上的谢道君。 观书:“!!!???”大为震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看见了什么? 谢道君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四公子的屋子里。 又又又又? 昨夜不是已经为四公子退了烧了吗,怎么今天一大早又跑了过来。 这一点也不像谢道君平时高高在上的风格呀。 观书有些挣扎。 看他们两个人的动作,大概猜到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被灭口。 于是观书眼观鼻鼻观心,立马开口说道:“四公子,我好像忽然瞎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没有看到谢道君在这里。” 然后他果然闭上眼睛,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了他们的寝宫。 甚至还贴心的为他们两个人关上了门。 萧怀舟:“???” 萧怀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了一下谢春山。 刚才观书说什么? 刚才观书说,他不知道谢道君也在这里。 也就是说观书他可以看见谢春山。 观书可以看见他幻境里的谢春山。 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悖论。 萧怀舟若有所思,然后逐渐觉得大汗淋漓,最后人连身体都忍不住在颤抖。 这说明一件事。 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幻境,而谢春生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的身边的。 甚至是真真实实的跟他双修了。 萧怀舟:“……” “抖的没有刚才厉害。”谢春山似乎早就看穿了,眼前人将自己当成了幻境,可是却丝毫没有去戳破这个谎言。 他大概也希望萧怀舟沉溺在这个谎言里。 因为萧怀舟越沉溺,就会越主动越放肆。 与之前小心翼翼的状态判若两人。 他更喜欢这样骄傲放肆的小兽。 因为这些都是萧怀舟最真实的反应和心情,而不是在面对自己这个归云仙府大弟子的身份时候,收起的自己身上所有的性格,委屈巴巴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谢春山留恋的是完完整整的萧怀舟,肆意做自己的萧怀舟。 当然不包括现在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一样的萧怀舟。 抖,抖什么抖? 他刚才哪里有抖? 萧怀舟忍不住裹紧了被子:“还不是外面天气太冷了,我冷得瑟瑟发抖。” 嗤。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谢春山并没有揭穿萧怀舟脆弱的脸皮,而是伸出手替他将锦被全部盖好,把它严严实实的裹进去,从头到脚。 以免自己再把持不住。 修炼了三百多年的无情道心,竟然破碎在一个小毛孩身上。 谢春山心底无奈,一声叹息。 “你真的不是幻境里的?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不相信。” 萧怀舟怎么可能会相信? 他爱慕了这么久的谢道长啊,他原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谢道长的青睐了。 却没有想到现在他连身体里都灌满了谢道长的青睐。 这种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萧怀舟,好好吃药,好好活着,我陪你终老。” 谢春山言简意赅。 萧怀舟整个人愣在那。 已经不需要谢春山再有过多的解释。 这几句话已经足够。 他仿佛这辈子努力的所有运气都只是为了遇见谢春山。 而他真真正正遇见了谢春山,得到了谢春山。 那一刻身上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同他的高悬明月,终于并肩站在一起。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他爱的那个人,也爱上了他。 萧怀舟开心的像个三岁的孩子,一股脑就将观书端来的几碗药全都灌了下去。 “我会好好喝药的,谢春山,我还想与你成婚,我们要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我要告诉全天下,你是我的谢道长。” “好。” 谢春山语气宠溺,无了最初的冰冷。 只是在萧怀舟没有看到的背后,谢春山的心中眉头紧皱。 若是他真的可以和萧怀舟光明正大在一起。 该有多好。 后来谢春山就经常在萧王府里出入,他原本是不愿意用玲珑骨修复自己的灵府的。 毕竟那是萧怀舟用命换回来,而且还因此得罪的东夷,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所以这种时候他更加不愿意动用玲珑骨。 他原本想着若是真的有朝一日,或许可以将玲珑骨还回去,也许可以避免一段危机。 可那日,萧怀舟一边在亭子里弹着月琴,一边在与他喝茶谈欢。 萧怀舟虽然看起来比他小了无数岁,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大小,可是对于这人世间种种的事情,都比他看得透。 看得更加深刻。 “我的谢道君啊,你可真是生在深山里,完全不知道何为人心变化。” “在这个茫茫人世间,最难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修炼成仙,而是人心叵测。你以为东夷国为何会对我大雍朝出兵,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玲珑骨吗,他们为的是自己的贪欲。” 萧怀舟垂下头。 他在接触谢春山之前,一直以为谢春山活了数百年,应当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可是在认识谢春山之后才明白。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如此至纯至善之人。 就像他对于谢春山,他救了谢春山的命,对谢春山温言软语。 毫不顾忌地表达自己对谢春山的喜爱。 久而久之,谢春山便会沦陷。 因为谢春山是属于那种,你若对他一分好,他会十倍奉还于你的那种人。 这在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之中是不曾体会过的。 他所经历的全都是尔虞我诈,全都是人心算计。 他若对别人一分好,别人很有可能会反过来狠咬他一口。 所以他很感激他遇到谢春山。 但谢春山显然把东夷国入侵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他并没有告诉谢春山,这件事情主导的是他的二哥。 他也不明白,萧长翊那个人脑袋里是怎么想的? 竟然会帮着别的国家反手来攻打自己。 这些人心复杂,兄弟之间互相争斗的事情,他无从给谢春山解释。 所以玲珑骨,只能是一个导火索,而绝不是导致两国交战的主要原因。 就算没有玲珑骨,萧长翊也一定会想出其他发兵的理由。 自古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个道理。 谢春山眉头紧锁,显然还是不明白萧怀舟所说的意思。 难道不是因为玲珑骨导致的吗? “你若真的想要帮我,就好好吸收这个玲珑骨,将你的灵府修复好,若有朝一日我功败垂成,有朝一日,大雍王都兵临城下。” 萧怀舟抬眼看向谢春山。 看的认真而执着。 “谢春山,你可愿抛开一切因果,抛开一切命数,助我一臂之力?” “我愿。” 人世间最动听的情话,不过如此。 谢春山给的承诺,应当是一诺千金的。 萧怀舟曾无数次想过他问谢春山这个问题是否可以得到答案,显然这一次,他心下安然。 可他们处于命运漩涡之中的两个人,却从来不明白何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谢春山义无反顾地吸收了玲珑骨,只有重新拥有了灵府,恢复了仙力,他才有可能在王都城破的时候,成为萧怀舟反败为胜的关键。 而这些日子与萧怀舟日夜在一起的时光,也让他明白了,人世间的权衡斗争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若是他可以回归归云仙府,若是他可以成为谢宗主,真真正正掌握宗主令牌。 他便可以选择在乱世之中站在谁的一方。 归云仙府的抉择,将会是民心所向,万众归一。 那是谢春山第一次,萌发了回去归云仙府的念头。 宗主之令就在他的手中,他从前不屑一顾,觉得这个令牌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的用处。 可如今他却不这么觉得了。 他曾经想要逃离归云仙府,想要离开师尊的掌控,想要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这一刻。 他愿意为了萧怀舟回到归云仙府。 愿意为了萧怀舟成为那个仙盟宗主。 为萧怀舟一呼百应。 为萧怀舟倾尽一切。 “待我身登宗主之位,我在归云仙府等你来。” 这是谢春山和萧怀舟的约定。 也是谢春山回去归云仙府面对师尊的动力。 可那一日,数十道天雷滚滚而行,谢春山手持宗主令牌,立于万山之巅。 受仙门百家朝拜与景仰。 却唯独没有等来那个人。 没有等来萧怀舟。 师尊同他说,人世间一场爱恨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萧怀舟多半是在利用他欺骗他的感情。 可谢春山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欺骗。 他不会对萧怀舟失望。 因为他相信,萧怀舟会遵守他们的约定。 天雷数道而过,落索的落在谢春山身侧。 任凭山巅之风拂过他的衣袍,扰乱他的青丝。 从日升到日落。 从旭日到月牙。 萧怀舟都没有出现。 谢春山成了仙门至尊,成了百家所望。 萧怀舟却成了他心中的朱砂痣。 一年后。 大雍王都城破,兵临城下。 谢春山身在高阁之中,却心系天下事。 他深知自己应该履行承诺去帮萧怀舟。 可却没有想到。 萧怀舟跪在山门外的那一夜,他被师尊困在了护山大阵中。 动不得,去不得。 回应不得。 师尊将宗主令与护山大阵一并开启,以自己的神魂为祭祀,逼得谢春山必须留在屋中。 不许去见萧怀舟。 并且还命弟子以谢春山的名义传话,告诉萧怀舟。 “朝代更迭,是命数使然。” 那一夜, 谢春山在阵中燃尽神魂。 萧怀舟在殿外满身落雪。 一招棋错,满盘皆落索。 等谢春山赶到王都城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他深爱的那人,没有来得及等到他。 甚至还带着满心的遗恨,一身血污,不甘心地死在乱箭之中。 谢春山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若再有一世。 若重来一世。 他一定要亲口告诉萧怀舟。 他从未欺骗过他。 他应承他的,永远都作数。 若天命难违。 他便逆了这天。 什么师尊,什么仙门,什么千秋百代。 满目河山,皆不如你。 “萧怀舟,我未曾……负你。” 谢春山的手覆盖在萧怀舟已经冰凉的躯体上。 然后一道荧光闪过,一团带着他们曾经所有爱恋的记忆,全都被慢慢取出。 “若重来一世,希望你只是单纯的恨我,而不是带着爱我的痛苦走下去。 师尊阴谋颇深,怕再次被利用。” 谢春山看向烈火燃烧的王都城,抱紧手中早已冰冷的躯体,释放出了所有的神识。 他要萧怀舟忘了他们曾经的一切,只留下恨意。 因为只有这样,重来一次萧怀舟就会带着恨意活下去,不会轻易的着了他师尊的道。 当然了,或许重来一次,他的师尊将不会再惦念萧怀舟。 因为他即将魂飞魄散了。 他用尽了一切的力量开启扭转轮回阵,到最后灰飞烟灭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再见了,萧怀舟。 愿重来一世,你能带着恨意活的肆意快乐。 而不是带着爱意念念不忘,最终抑郁成疾。 谢春山闭上眼,慢慢的消失在阵法之中…… 作者有话说: 前尘往事都结束了,接下来番外大概是:如果重生的时候,谢春山一开始就记得,会怎么样。 谢春山让萧怀舟忘了,是因为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如果这个时候舟舟不再记得对他所有的爱的话,不再记得与他甜蜜的过往的话。 带着恨意,或许可以活下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自己最后居然也重生了。 第67章 甜甜番外1 天寒雪落。 王都城万籁俱寂。 萧怀舟坐在马车之上,心中惶然。 他刚刚从校场回来,虽然说侥幸凭借肌肉的记忆和射箭的技巧赢了二哥,但重生以来事情太过于繁重。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抉择。 直到说出那句“继续走苍梧大道。” 他才明白自己,似乎并未放下对谢春山的恨。 前世早已烟消云散,可那些恨意却日日夜夜困在他的心中,让他不得安宁。 他似乎忘记了些什么,却还是模模糊糊有些记忆。 记忆之中全是谢春山。 不理他的谢春山,高冷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谢春山。 或者是藏在归云仙府里,不顾他生死的谢春山。 萧怀舟垂下眼眸,安静的听着马车划过车轱辘的声音,一点一点润湿在初雪上,氤氲出一片冰凉。 这里距离他遇到谢春山的地方不过还有数十尺。 届时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谢春山? 哦。 他忘记了。 谢春山这会儿重生濒死,跟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或许摆放不出任何的表情。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心中计算着时间,缓缓掀开帘子。 马车果然依他所猜测停了下来。 观书的声音在外面适时响起。 “四公子,前面好像有个人。” 萧怀舟眼皮一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半掩半开的车帘外,落雪纷纷从他的眼前掠过,天地之间一片苍白之色。 苍白之下,耀眼刺目的血色痕迹蜿蜒很远,鲜血一路流淌到他的马车下面。 谢春山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旁边。 抱着他的剑,似乎在等着谁。 萧怀舟:“……” 曾幻想过无数次遇见却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竟然还有力气坐起来,看来他这一世受伤也并不是那么严重了。 被积雪覆盖的衣袍下,还有轻微的呼吸声。 看起来胸膛起伏很均匀,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 萧怀舟自嘲的笑了笑。 心中忽地有些冰凉,想要放手不理谢春山。 “绕过他而行。”萧怀舟发了话。 观书依言勒了勒马身上的缰绳,骏马得到指令撂开蹄子,往旁边跨了两步,眼见着就要与谢春山擦肩而过。 萧怀舟想着,若是他此时不把谢春山带回去。 以谢春山的修复能力,怕是也不会死在王都城中。 他想要袖手旁观,又有一点点于心不忍。 但那于心不忍,大多充斥的都是对谢春山的恨意。 恨他前世不来帮忙,恨他食言而肥。 也恨自己一厢情意错付,到最后国破家亡,无力回天。 萧怀舟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想与谢春山所有的往事。 只希望今生与谢春山再无任何瓜葛。 他虽然选择来苍梧大道,可是眼见着谢春山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忽然就有些冷漠。 冷漠绕开,再无牵扯。 一直坐在那儿不动如雕塑的谢春山,听到耳边马蹄走过的痕迹。 每一根睫毛上都覆盖了白雪,随着他身体的动静微微颤抖,雪花从睫毛上落下。 隔着一片雪帘,他再次看见了前世的爱人。 萧怀舟。 完好无损的萧怀舟。 只是这一次好像,萧怀舟与自己擦肩而过,似乎并不准备救自己。 谢春山将那张脸收入眼底,才发觉一眼万年,自己竟无法忘怀。 这三百年修得的无情道,全不如萧怀舟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只一眼。 道心便皆破碎。 “哎呀,四公子,这人倒在我们马车前面了,该不会是来碰瓷的吧?” 观书连忙勒紧马绳。 刚才路过的时候,这人还好端端的坐在那儿抱着剑,怎么一看见他们改道人就倒下来了? 还正正好倒在他们车轱辘下面。 这难道是王都最近流行的碰瓷新法? 观书紧皱眉头,正准备跳下车打与那人理论。 坐在车里的萧怀舟却有些恍惚。 听到观书所说的话,隔了好久才缓缓反应过来。 谁倒在他们车底下了? 是谢春山??? 萧怀舟:“……” 好家伙,他准备和谢春山形同陌路,谢春山这是准备自己送上门来吗? 萧怀舟抬手掀开帘子,朝马车外伸出一只脚。 观书连忙从车上滚下来去拿台阶凳子:“我的四公子呀,这地上雪落冰滑,您可千万注意一点,别再着了凉,为了这种碰瓷的人不值得,不如交给我去收拾。” “你收拾不了。”萧怀舟声音有些喑哑。 他一步一步靠近躺在那儿的谢春山。 确实没有错,那人是谢春山。 故意拦住他马车的谢春山。 “在这王都城还有人来敢拦我们四公子的马车?”观书有些气不过了。 安置好脚蹬之后先萧怀舟一步跳下车。 走到谢春山的面前。 刚撸起袖子,才发现这位躺在地上的人仰面朝天,露出一张惊艳的容颜来。 更让观书诧异的是此人身上所穿的衣袍,分明清清楚楚的标着归云仙府的印记。 虽然那些印记已经被血色污染,但观书是何其精明的人,真真假假还是可以一眼就分清楚的。 “他竟是归云仙府的人……那他就是个修仙者啊,修仙者当无欲无求,为何要拦我们的道路?” 观书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萧怀舟终于缓缓的走下了马车。 绣着金线的鞋履停在谢春山的眼前。 谢春山双眼微闭,脸上皆是血色。 但依旧掩盖不了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容颜。 “谢道君想要我将你带回去?” 萧怀舟紧紧盯着那张脸。 他绝不会相信谢春山是无意间倒下来的。 他尚且可以重来一次人生,谢春山为何不可以? 所以他笃信谢春山是故意的。 谢春山啊,谢春山。 前世你如此对我,今生竟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春山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萧怀舟早知他这副性格,只能挥一挥手让观书将人带走。 留下一句:“希望谢道君不要后悔。” 既然非要送到他的面前。 那么前尘旧恨,就一并清算清算。 谢春山的眉头微颤,却依旧没有回答,任凭观书派人来将他带回府。 若说后悔,他后悔的也是前世他没有好好的保护萧怀舟。 在开启九转轮回阵的那一刻,他原以为自己一定死定了。 神魂魄散灰飞烟灭。 用逆天之力才能开启九转轮回阵。 可他竟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重生。 他竟然还有机会同萧怀舟一起重生。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开萧怀舟。 至少,他一定会保护萧怀舟周全。 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 包括他的师尊。 谢春山被带到王府里整整三天,才第一次等来了萧怀舟。 后者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进来,“听说你又不愿意上药?连吃一口东西都不乐意,怎么,谢春山,你该不会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纵容你吧?” 白衣道长安静的坐在窗边,一如前世一样眉眼冷冽。 可是萧怀舟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回不去了。 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数千百姓的死亡。 他们如何能回得去。 萧怀舟将手中的药瓶紧紧捏着:“谢道长若是再不愿意,可就别怪我强迫你了。” 一点白色的药粉落在萧怀舟指尖,萧怀舟动了动手指,慢慢的往谢春山身边靠过去。 “我劝谢道长还是乖乖的,好好的活着,我将你带回王府安置好,为的不过是归云仙府背后的势力,我知道谢道君以后会变成谢宗主,我也不指望谢道君为我这天命使然来出手相救……” 萧怀舟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拽住谢春山身上的锁链。 将整个道长往自己身边拉了两步。 谢春山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形。 抬眼幽深的盯着眼前人。 故人还是故人,却又已非故人。 萧怀舟再进入九转轮回阵之前被他抹去了所有甜蜜的记忆,所以此刻才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不过没有关系。 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可以让萧怀舟再想起他一次来。 “只要谢道君这一次,不要插手我王都城就行,这也算是我教你的一点儿报答。” 归云仙府日后落在谢春山手中,以谢春山万事不管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插手人间争斗的。 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搞定他的二哥,便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谢春山睫毛动了动。 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萧怀舟早已习惯了他这种性子,继续拉拽着手中的锁链,想要将谢春山拉到自己身侧来给他强行上药。 反正不管谢春山乐不乐意,他就当救了一条狗。 不能让这条狗死在自己的府中。 萧怀舟心中满打着算盘,终于瞧见平日里如同高山冰晶的谢春山逐渐向自己靠近。 然后站在自己面前。 漂亮纤细的手腕上缠着锁链,一圈又一圈的,甚至勒出了红痕。 谢道君何曾有过这般屈辱的时候? 萧怀舟心中稍微有些解气,还准备更让谢春山屈辱一点。 于是他将手指那点白色的药粉抹去,干脆整个将手中药瓶子倒在手掌里,倒了满满一手掌药粉。 然后准备用力的往谢春山身上的伤口涂。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谢春山闪躲的话,那就将锁链拴在柱子上,然后背过他的双手…… 就在萧怀舟正思索着怎么控制住谢春山强制上药的时候,忽听耳边锁链声响动。 然后一直不说话的谢道长,有些委屈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举到了他的面前。 开口道:“疼……” 萧怀舟:“????你说什么?” 萧怀舟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春山刚刚说的是疼,还是滚。 这两个字谐音太重,若不是谢春山,将缠满锁链的手腕举到自己面前,他可能真的在一瞬间会以为谢春山说的是滚。 毕竟说出一个滚字,才符合谢春山的风格。 谢春山见萧怀舟愣在那儿,又暗哑着嗓音重复了一句。 “锁链勒的疼。” 萧怀舟低下头,盯着谢春山手腕上被勒出的一条一条红痕,心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退后两步,想要仔仔细细打量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谢春山。 还是说谢春山被谁给夺舍了? 他记忆中的谢春山可是□□的很,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伤,那是一声都不会吭。 更别说是开口喊疼了。 可是他忘了,他手中还牵着锁链,就在他往后退的途中,谢春山也被手中的锁链连带着,往前走了两步。 也不知谢道长是没有站稳,还是萧怀舟退后的惯性实在是太大。 谢春山一个踉跄径直朝萧怀舟身侧扑了过来。 萧怀舟看准了方向,想要躲开,因为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谢春山并不喜欢身体接触。 所以他要躲开谢春山,以免再惹谢春山生气。 可当他的身体潜意识里做出躲开的反应的时候,他的脑子又告诉他,这已经不是前世了。 谢春山是辜负他的混蛋,他为什么要躲开谢春山以防谢春山生气呢? 他应该直接去搂过谢春山。 能怎么羞辱谢春山就怎么羞辱谢春山。 谢春山不是不许人触碰吗,他就要好好的仔仔细细的上上下下,都将谢春山触碰一遍。 让高山冰晶染上凡尘的味道,那才会更加折磨人,更加有趣。 就在萧怀舟惊疑不定间,却忽然发现原本应该朝自己左侧倒的谢春山骤然之间身体调转了方向。 竟然结结实实的倒在了萧怀舟的身上。 由于惯性实在是太大,还顺势把萧怀舟给压在了地上。 两个人齐齐摔在青石砖上,谢春山却伸出了一条手臂环绕在萧怀舟的后脑勺上,并没有让对方撞到青石板砖。 萧怀舟:“……” 有点怀疑谢春山是故意的,但是又找不到证据。 “起开。”萧怀舟有些懊恼。 该不会是他刚才身体先于潜意识做出了反应,去接住谢春山的吧? “起不来。” 谢春山的声音低低的,有些闷。 可惜躺在萧怀舟这个角度却没有办法看清楚对方的表情。 否则他一定能看到谢春山微微弯起的嘴角。 “为什么起不来!” 萧怀舟有些恼怒。 却见压在他身上的人可怜楚楚,不知为何连语气都变得柔弱起来了。 “锁链勒住我了。” 柔弱。可怜楚楚。 这两个词萧怀舟从来都没有想到竟然可以用在谢春山的身上。 要知道他对谢春山的印象,一直都是那种高冷的高山冰晶,不可触碰的高悬明月。 自有一番仙风道骨,令人无法忘怀的味道。 可现在的谢春山。 不是说他没有那种风韵,而是说在仙风道骨的背后,谢春山似乎挖掘出了一个新的技能。 就是卖惨。 没错。 重生之后的谢春山竟然开始卖惨。 他不会真的以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卖个惨,自己就会放过他吧。 萧怀舟越想越恼,一下子狠狠的踹向谢春山的腹部,将身上的人用力挪开。 然后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准备拿脚,再狠狠的踢春山一脚。 却见原本仙风道骨的白衣道君,忽然蜷缩在那,捂着自己的腹部一言不发。 感知到萧怀舟投过来的震惊眼神。 谢春山竟然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弓起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 语气却十分缓和:“我没关系,你若是生气就踢吧。” 萧怀舟:“……” 这已经是他这一次进到房间里,第三次无语了。 谢春山这是吃了什么药? 竟然还懂得以退为进,三两句话就让自己不忍心下狠手惩罚他。 “你不要以为你说两句这种话,我就能忘了你对我做过的事,我告诉你!” 狠话还没有丢出来,萧怀舟站在那儿,垂在脚底下的衣袍,就被谢春山攥住。 后者仰起头,连眼神都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湿漉漉的。 像一只无辜的犬。 “只要你开心,我没有关系的。” 艹(一种植物) 谢春山一定跑哪儿进修了去吧。 萧怀舟心中郁气难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感觉自己好像所有的话都被谢春山巧妙的围堵掉了。 从前那个坚韧不拔的谢春山呢? 萧怀舟生气的甩了甩袍子,将手中的药瓶丢到谢春山的怀里,然后气呼呼地跨门走了出去。 不能再呆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连复仇的心思都快没了。 谢春山不知哪里学来的技巧,几乎要将他给抵消的毫无恨意。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一定要离谢春山远远的,离得越远越好。 “观书,替我去约一下顾亭安,今夜我要和他出去喝花酒,不醉不归那种。” 何以忘忧,唯有杜康酒。 萧怀舟打定了主意,这萧王府里这几天是不能待了,干脆不要去看谢春山,不要去管谢春山,眼不见为净拿酒精麻痹自己。 等缓个几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才能去面对谢春山的时候,他再回王府比较好。 花楼若是没有办法住就住到顾亭安府里去,反正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是,他的躲避之处。 顾亭安依约前来,却见萧怀舟一个人已经独自喝了一壶酒。 “怎么了我们的四公子,为什么看起来愁眉不展?” 好歹平日里也是跟他胡扯瞎闹的纨绔公子,所以说他们俩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那些逃课打架之类的事情也没有少做。 从未见萧怀舟如此愁眉不展过。 “我只是想起身边的一个人,忽然变了性子,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种转变。” “还有这种八卦?说一说。” 顾亭安当时就来了兴致。 他和萧怀舟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萧怀舟。 怎么难道萧怀舟身边除了观书这个小仆从,竟会多了别人吗? “便是此人,平日里都不理人,从前认识他的时候,连正眼都不会给你一分,不管你为他做多少事情,他都不会感动。” “竟还有这种不识趣的人?” 萧怀舟沉重的点了点头。 “但我苦恼的不是不识趣,而是我再一次遇到这个人,这个人却好像若有若无的转变了性格。” “四公子,比如一下?” 顾亭安不太了解,萧怀舟口中所谓的转变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如他从前十分高冷,万事都如过眼云烟,不会在意,就算是你现在拿刀捅了他,他都不会喊一声,可他现在却会对你喊疼……” 天可怜见。 谢春山那一个字疼。 可是让萧怀舟苦恼了许久。 满脑子都是这个疼字,在反反复复的折磨人。 “那种性格的人,要不是他得了失心疯了,便是第二种可能。” 顾亭安比萧怀舟更加野了一点。 因为他从小都是在边塞长大,跟着父亲东征西战讨南伐北,见识的东西自然也比萧怀舟多得多。 像这种情况虽不多见,但军中人人心思不一,遇见的人多了,就可以猜测一二。 “什么可能?” 萧怀舟洗耳恭听。 “便是这人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他为何要引起我的注意?” 谢春山要引起他的注意? 这可是上辈子他辛辛苦苦做的事情啊,到最后却得不到谢春山一眼的怜悯。 好容易重生一回了,莫非是风水轮流转,谢春山他脑子被驴踢了。 “指不定是他爱慕你也说不一定。” 绝无可能。 爱慕这两个字用在谢春山身上,连做梦都不可能做到。 萧怀舟笑着否认,心中估摸着顾亭安大抵也是不了解的。 只能继续完善自己心里的猜测。 或许是谢春山也记得前世的事情,只知道若是此生没有自己,谢春山就没有办法登上归云仙府宗主之位。 所以他现在只能极尽讨好自己,或者说努力试图不得罪自己。 以免到最后自己恼怒他前世的所作所为,并不愿意治好谢春山,让他回归归云仙府。 充其量便是舍不得仙尊之位吧。 所以才会这般委曲求全。 若真是如此,那谢春山果真是心中只有权势只有自己,并无他人。 真是冷心冷情的叫人觉得可怕呢。 就在萧怀舟劝自己这一场花酒应该喝的尽兴,不要为前世的人累及心情的时候,观书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四公子可不好了,谢道君他在屋子里自尽了。” 自尽??? 什么仇什么怨? 连喝个花酒都不能消停,萧怀舟一时间怀疑自己把谢春山带回来,一定是个错误。 他就应该把谢春山丢在雪地里自生自灭。 顾亭安手中的杯子也停顿下来。 “谢道君?” “哪个谢道君?” “莫不是王都城里最近天天谣传的,你将归云仙府的大弟子谢春山给带回了府里,那个谢道君?” 顾亭安八卦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留在萧怀舟的脸上。 仔细那么一思索,刚才萧怀舟嘴里所说的那个不近人情的人,好像就是谢春山这种类型。 如今又听闻谢春山自尽。 该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个八卦也着实是有些让人好奇了点。 萧怀舟虽然心中诧异,可是谢春山自尽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那便是归云仙府与大雍朝之间的事情,涉及到国家安危,他必须不能让谢春山死。 往小了说的话,就是他和谢春山之间的私人恩怨。 可他实在是不明白,他还没有开始虐待折磨谢春山,怎么谢春山这就受不住了? 虽然心中不满,又舍不得眼前的花酒。 可是终究是谢春山的性命重要一点。 萧怀舟朝顾亭安道了声歉,就匆匆忙忙的往往萧王府里赶。 可偏偏顾亭安是个不愿意错过任何八卦的主,有这种有趣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也随便牵了一匹马就追在萧怀舟的身后跟了过去。 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等到萧怀舟急匆匆赶回府里的时候,谢春山所在的屋子门口已经跪了一排的下人。 场景多少有些骇人。 萧怀舟皱皱眉头:“怎么回事到底,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个事,他身上还有锁链,又如何会自尽?” 锁链会限制谢春山的行动,而且谢春山现在应该是灵府破碎,一点法力也用不上来。 他临走的时候明明将谢春山锁在屋子里,谢春山是用什么方式自尽的呢? 其中一个下人不停的磕头:“是谢道君,是谢道君他说身上脏了,终于愿意清洗清洗了,所以才让我们放了热水,让他去池子里清洗,可是谢道君他又不愿意让别人服侍在旁边,所以就将我们全都呵斥了出去,我们思索着谢道君身上有锁链,应该不会逃跑,所以才全都守在门外。” 结果却没有想到,一刻钟过去之后,没有听到屋中的动静,有胆子大的下人悄悄地敲了门没有反应。 然后大家这才冲了进去,发现谢春山把自己泡在池子里,双眼微闭,生死不知。 似乎已经溺水了很久。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观书就马不停蹄的赶过去通知萧怀舟。 这时候谢春山已经被人带了出来,安安静静的放在床榻上,闭着双目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萧怀舟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害怕。 害怕谢春山就此死了。 难道说之前谢春山冲着自己喊疼,又或者说做出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只是为了将自己气走支开,然后可以一死就死,一了百了吗? 他真的是想的太天真了。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这一世的惩罚,就可以逃脱上一世的遗憾吗? 谢春山你就是在做梦。 就算是死了,他也要将谢春山的尸体狠狠的折磨一遍,然后焚烧殆尽,让谢春山尸骨无存,才能解心头之恨。 当然。 他更希望谢春山不要死。 萧怀舟不知道为何自己是这样的心情。 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害怕的是谢春山真的死了。 若谢春山真的死了。 他这一世的仇恨去找谁来讨要? 萧怀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走进屋子的,只当他坐在几乎已经没有呼吸的谢春山身边的时候。 他还觉得自己恍若梦幻之中。 “谢春山,不要装死。” 萧怀舟听见自己的声音语带颤抖,有些不敢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顾亭安也赶了过来。 顾亭安从小和萧怀舟一起长大,萧怀舟一个表情他就知道萧怀舟此时此刻的心情。 萧怀舟一定是很害怕,很担心。 于是顾亭安走了进来,伸出一只手揽住萧怀舟的肩头。 准备说两句安抚的话。 眼瞧着躺在榻上的那个道君胸膛之上已经没有什么起伏,怕是回天乏术了。 顾亭安叹了一口气,刚准备揽过萧怀舟开口安慰。 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声虚弱的咳嗽。 然后刚才还犹如死人的谢春山,忽然身体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颤抖不已。 却还是支撑着自己柔弱的身体侧了个身。 冲着萧怀舟艰难的发出声音:“我没事……” 见谢春山还没死,萧怀舟忽然整个人跟失了力道一样,差一点儿瘫在那儿。 他这一举动被顾亭安感知,顾亭安站在萧怀舟的身侧,似乎是想要给萧怀舟支撑。 这一点微小的动作,全都被谢春山看入眼底。 尤其是顾亭安和萧怀舟身体接触的地方。 更加让谢春山的眼神里蒙上一抹不开心的神色。 是旁人触碰萧怀舟。 不可。 萧怀舟皱着眉头,发现谢春山没死,心中更是怒意更甚:“谢道君是在演戏吗?” 谢春山被这么一凶,“咳嗽”得越发厉害。 却还是有些可怜道:“身上伤太重,失去了意识。”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是故意在自杀,而是因为受伤太重,一直都没有换药,这才在清洗的时候不小心晕了过去。 倒是累萧怀舟白担心一次。 谢春山似乎很懂,继续语气低迷:“累你担心我了。” “谁担心你!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了。” 萧怀舟口是心非。 顾亭安跟着后面附和地点了点头:“反正他没事了,不如我们继续去喝花酒。” 话音刚落,谢春山似乎咳得更厉害了,几乎要将肺子都咳了出来。 上一次见到这种不要命的咳嗽的方法,还是萧怀舟受伤的时候。 顾亭安瞪大了眼睛站在那。 一时间连自己都在怀疑这个所谓的谢道长该不会是招摇撞骗的吧? 怎么看怎么像故意在留住萧怀舟,活生生一个他们口中的绿茶。 极尽各种见不得人的可怜的手段。 顾亭安刚准备将自己的顾虑说出口。 却看见萧怀舟低头查看谢春山脉搏的同时,那个刚才还在咳嗽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断气的仙君。 忽然杀气凛凛的递来一个眼刀子。 仿佛若是此刻,他有仙力,便已经将自己大卸八块了。 这眼神,恐怖如斯。 顾亭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神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所谓的谢道君又换上了一副柔弱的模样。 而萧怀舟已经站起身来,让观书带来了止血的药。 “我今日不是留了药给你,怎么还流这么多血,谢春山,你可不要故意死在我府上赖我们大雍朝。” 谢春山垂下警告顾亭安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略作无奈的抬起了自己被热水泡的发白的手。 因为刚才有热汤的浸泡,所以他白皙的手腕几乎要泡到透明,连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更别说是被锁链勒起来的勒痕了。 那勒痕被泡得越发放大,好像萧怀舟在府里怎么虐待他了似的。 又是这双手。 又是这个勒痕。 萧怀舟气得青筋直跳。 却听谢春山道:“只怪我经脉尽碎,手腕无力,无法给自己上药,才会连累你为我操心……” 谁在为你操心? 萧怀舟心中一唾骂,又听谢春山提及自己静脉尽碎。 一腔怒意来到了喉咙口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吧。 他经脉尽碎,他灵府破损。 他谢春山已经是个将死未死之人了,而且已经落在自己的手里,倒也不必如此生气。 只是这谢春山的话好像有几分是在怪他的意思。 “谢道长这是在怪我?分明是谢道长不让别人触碰啊。” 萧怀舟难免阴阳了两声。 谢春山抬起头,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与萧怀舟对视。 然后缓缓开口:“你不一样。” “啊?”萧怀舟一脸懵逼。 只听谢春山一字一句道:“你与旁人不一样,你不是别人。” 此时,还沉浸在上一世的萧怀舟,一度怀疑谢春山再次被人夺舍了。 而站在萧怀舟身后的顾亭安就更加惊奇了。 传闻中,沉默寡言高冷的归云仙府大弟子谢春山,竟然开口说出的话,如此撩人。 看来传闻真不可信。 萧怀舟被这句不一样给砸昏了头,有些迷迷糊糊的,神神叨叨盯着举在自己眼前的一双手腕。 似乎觉得自己不给谢春山上药,着实是有一点对不起人家。 该死。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为何谢春山会说出他与旁人不一样的话来? 谢春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 萧怀舟还准备在阴阳两句,却见谢春山咳得更加厉害,甚至还有一缕粉红色的血丝从嘴角渗出。 萧怀舟心中有些慌,想着应当尽快给谢春山上药才是。 他虽然恨谢春山,但也不能眼睁睁瞧着谢春山死在萧王府里,到时候难以交差。 于是。 萧怀舟扭头对着顾亭安道:“不如你先去外堂等我,等我给他上完了药,再去陪你喝酒。” 为什么他要去外堂? “都是男子,你给他上药,我在这里等你就是。” 顾亭安百思不得其解。 萧怀舟欲言又止,却见谢春山刚刚咳嗽,露出了半片春光,这会儿听见顾亭安的话又伸手掩盖住领口,似乎是有些抵触的意味。 萧怀舟只能硬着头皮:“谢道君他向来不喜他人在身边,你去外面等我,我很快的。” 不许他人。 顾亭安:“……”他扭头看向旁边的谢春山,然后看见谢春山眼底掠过一抹不可捉摸的得意之色。 谢春山刚才是在得意吧。 是在骄傲吧。 好像是在炫耀些什么。 顾亭安尽管不可置信,可是当他揉完眼睛,又发现谢春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清冷高傲,又柔弱无助。 好一朵娇弱的绿茶花。 顾亭安:“……” 对,还有谢春山刚才咳出的粉色血迹,那分明就是因为咳嗽用力过度而咳出的血迹,并非是肺中残留的余毒或者受伤。 那么用力的咳嗽,要表现自己身娇体弱的模样。 这谢春山简直就是太心机了。 顾亭安恨不得现在就揭穿了谢春山的虚伪面具,可是当着现在一副柔柔弱弱谢春山的模样,他又明白自己说什么似乎萧怀舟都不会相信。 罢了罢了,再找时机同萧怀舟诉说。 顾亭安气的甩了甩袍子往屋外走。 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萧怀舟和谢春山两个人。 没等萧怀舟开口,谢春山便主动退下了衣衫,露出身上背后大片大片的鞭痕。 每一道都看起来阴森可怕,是被人用尽力气抽打的。 萧怀舟捻了捻手中的药。 忽然语气森冷:“谢道君戏演够了吗?” 谢春山有些无辜的转过头。 萧怀舟继续冷笑:“你明明知道我这些凡尘俗药对于你身上仙法造成的伤口没有任何用处,千方百计的支走顾亭安,将我骗回来,你到底有何用意?是想要装可怜的模样,让我再去为你偷血菩提吗?” 萧怀舟不软不痛的拆穿谢春山。 这些事情,他与谢春山早就心知肚明,无需在他的面前演戏。 他之所以刚才神思恍惚,实在是因为谢春山的行为太过于反常。 与从前的谢春山完全不一样。 这让萧怀舟打心底里伤心失望。 难道他曾经爱过的那个谢道君,竟然是想要刻意接近自己,回到归云府谢宗主之位的谢春山吗? 他真的看错了人。 谢春山面无表情,却并没有将衣服穿上。 反倒是拉过萧怀舟蘸着药粉的指尖,主动的拿那个指尖放在自己的伤口上。 “凡尘俗药确实对我无用,但若上药的人是你,便可解百毒。” 萧怀舟不语。 谢春山却继续说:“前世我来了,在你临死那刻,我来了。” 这一世,他不会再沉默。 他要告诉萧怀舟所有的真相。 他没有辜负萧怀舟,也没有放弃萧怀舟,他这一世长了嘴,不愿意再让所有的人误解他。 尤其是萧怀舟。 或许重来一世,他参悟的便是坦荡之道。 道心是萧怀舟,便容不得任何的欺瞒。 萧怀舟眉眼一挑,有些不可置信,又觉得谢春山是在为自己辩解。 “你来了?我死了你才来,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春山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指望这么一点话就会让萧怀舟相信自己。 可是人的一生实在是太短暂了。 明明连百年都不到。 对于漫漫仙途来说,就是眨眼而过。 所以他越发珍惜,可以重新和萧怀舟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 于是他拉着萧怀舟的指尖,一些微弱的法力顺着萧怀舟指尖慢慢流淌进行萧怀舟心口。 萧怀舟仿佛在脑海里听到了一长串的法诀。 “此乃搜魂之术,我分了你一些法力,你可以踏入我的识海去看看我记得些什么。” “记忆不会骗人,萧怀舟,你没有爱错人。” 谢春山捏着萧怀舟的指尖,然后让他的手指点在自己眉心。 一点微弱的荧光逐渐散开。 萧怀舟缩了缩手指,荧光瞬间断掉。 “搜魂之术?我第一次使用是个初学者,稍有不慎就可以让你神魂破碎,变得痴傻,你当真不惧?” “是你,便不惧。” 谢春山重新将那指尖放于自眉间,细腻的指纹抚过他的眉头,一些萧怀舟从未见过的景象逐渐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神魂千里奔袭,于兵临城下之时,接住他的尸体。 是数道天雷滚滚而落,在飞升之时,白衣道君自散神魂,开启阵法。 是那些年被错误估计的冷漠与无情,是转身之后的隐忍不发,是一个人承受护山大阵的痛楚与无奈。 是他和谢春山隔着一道山门,隔着前世今生的痛苦与悔恨。 此时站在他眼前的谢春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谢春山。 是一个侥幸在天雷之下捡回一条性命,侥幸可以回到与他最初相遇的地方,然后一同重新开始的谢春山。 “怀舟,你可信我?” 荧光弥漫处,谢春山语气低沉。 他从未见过那轮高悬明月,为谁低下过头颅。 可此刻,高悬明月的所有月华都散落在他的身上,只盼他可以仰头多看他一眼。 多看这轮明月一眼,给明月一次机会。 弥补他们前世的遗憾。 “还来得及吗?”萧怀舟骤然抽出手指。 看到整个前世过程的他,一时间竟无法接受。 那种从未被深爱之人辜负的滋味,既奇妙又让人无法忘怀。 在谢春山眉间的荧光骤然散去,谢春山紧闭着双眼,整个人忽然倒在萧怀舟的怀中。 萧怀舟好不容易才勉力支撑起了谢春山。 “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他刚才在使用搜魂之术的时候骤然松手,然后谢春山神魂受了重伤,变成傻子了吧。 萧怀舟看向自己的指尖。 他一个凡人,该不会真的有这么大力气吧? 萧怀舟摇了摇谢春山,却发现对方毫无动静。 “喂,你不是说要重来一回吗,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你若是变成傻子,我们要怎么重来一回?” 见谢春山还是毫无反应,萧怀舟有些着急。 转过身来将谢春山放平在榻上,然后低头紧紧的仔仔细细的盯着谢春山的眉间。 眉间一点伤口也没有,可见搜魂之术并没有在皮肤上留下任何伤痕。 皮肤上没有伤痕的话,该不会是神魂有问题吧? 萧怀舟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实在是不知道能看出些什么来。 可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曾经见过谢春山施展搜魂之术,对方确实是醒来之后变得疯癫痴傻不通人言。 若是谢春山,也变成这模样。 他不敢想象。 就在他万分焦急,不知道应该如何下手的时候。 忽然一个温热的唇覆盖上了他冰凉的嘴,然后将他所要说出的骂人的话,全部都堵在唇齿之间。 肆意侵占如同游龙一般,像是在与前世不敢出手的谢春山做一个了断。 好不容易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他想要忘了过去的自己,同萧怀舟一起携手面对未来的所有风云。 只要他在,萧怀舟在,便是人间最好时候。 “我怎会放下你不管,就算是疯癫不羁,就算是痴痴傻傻,我亦不会忘了你。” 第68章 大婚(全文完) 去往东夷国的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三十多天的路程。 顾亭安作为领头的人,每天都翻着白眼。 没有别的原因。 实在是因为这个行军速度着实是太慢了。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的将士们不靠谱。 是因为车上的两个人动不动就大秀恩爱,让他这位将军十分的不爽。 所以一路上各种找将士们的茬,次数多了,将士们就不敢大大咧咧的那般放肆,谨小慎微,自然就走得慢,生怕有一点错处被他揪住了,好好发一通火。 顾亭安自己也不理解。 分明是他的青梅竹马,结果他还没有骗到手,就已经被一个叫谢春山的家伙给骗走了。 这叫什么,这叫到手的鸭子飞了呀。 原本是萧怀舟没有答应东夷国的和亲,反而让萧长翊去了,这让顾亭安还以为萧怀舟是留着给自己的。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谢春山。 杀出来便杀出来了,看到一开始萧怀舟对谢春山的恨意,顾亭安觉得这个谢春山毫无威胁性。 可那日,欣赏完谢绿茶的表演之后,顾亭安只觉得自己和谢春山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谢春山高冷起来,本就如那轮天上的明月,让人可远观不敢触碰。 可偏偏那个高冷的人竟然还学会了一些绿茶手段,这让人如何拒绝? 萧怀舟没两天就被这绿茶手段给俘获了。 他们俩总是背着自己商议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比如什么同心蛊啊,比如什么东夷国起兵啊。 这种无厘头的东西。 顾亭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当萧怀舟和谢春山在一块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选择去东夷国。 这有点不对劲儿。 明明萧怀舟的二哥已经和东夷国和亲了,风风光光嫁了过去,怎么萧怀舟还要选择去东夷国呢。 可惜顾亭安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他知道,即使自己问出来了,萧怀舟所说的话他也不一定能听得懂。 毕竟他们一路去东夷国的路上,萧怀舟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路过那个什么钱塘镇,竟然还哭着要下黄河去游泳。 这已经不只是纨绔世子的行径了,黄河水那么汹涌,整个行军队伍要是绕到钱塘镇的话会白费许多功夫。 简直就是在闹着玩。 顾亭安起初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谢春山。 毕竟谢春山的剑不长眼,他完全躲不过。 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绕到钱塘镇去,不仅免费给钱塘镇的百姓当了苦力,修缮屋子,加固大坝,甚至还解决了好几个将士的终身大事。 这也便算了。 过了几日之后,萧怀舟竟然还问他想不想喝龙汤? 开什么玩笑,这世界上哪有龙? 直到一天夜黑风高,雷雨交加的晚上,萧怀舟敲开了他的屋子门,问他要不要一块去赏月。 顾亭安抬头看了一眼乌漆抹黑的天,想要拒绝。 却发现在萧怀舟背后的一大块空地上,似乎蛰伏着一条巨大的身影。 顾亭安刚准备说小心,然后就发现那条巨大的身影身上似乎是端坐着一个人。 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 森冷的长剑在乌云下寒光凛凛,径直插在那东西的头骨之上。 夜悄无声息,顾亭安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把剑似乎不是插在别人的头骨上,是抵在他的脖子上。 要是他没有看错的话,那把长剑就是谢春山的本命剑。 此时寒光凛凛的本命剑,毫不客气地插入的头骨,不是别的东西。 正是传说中的龙…… 龙…… 顾亭安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词,尽管他已经身经百战,可毕竟面对的还是普通人,此时依旧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敢慢慢靠近。 萧怀舟在背后笑了两声:“怎么样是抽龙筋还是剥龙骨熬汤?” “这玩意儿是神物吧?你们就这么把他抓了,难道不怕出什么问题?我听说这些东西可不兴抓,万一遭天谴?” “我就是天谴。” 谢春山眉眼冰冷,从巨龙身上跳下来,白衣道袍翻飞却没有多看巨龙尸首一眼。 顾亭安瞪大了嘴巴,不敢说话。 萧怀舟还是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头巨龙作恶多端,要不是先把他给降服了,以后钱塘镇将会遭受巨大的洪水灾难,百姓死伤数百万,民不聊生。” “所以不会有天谴,你是在为万民造福,我就在此替别人谢过顾将军了。” 于是这俩人就一路上杀巨龙,守护一方安宁,磨磨蹭蹭用了三月时光才到达东夷。 而此时距离故里祁和萧长翊成婚已有三月有余。 最后一段入城的路,顾亭安骑在马上有些打瞌睡。 耳边刮蹭到马车里面的几句零散对话。 “让萧长翊提前三个月去是否会有危险?要是二哥狠下心来欺骗他的话,我很怕他……” 他与谢春山商议重来一世,该如何对付二哥。 但是谢春山给出的意见是缓缓图之,而不是直接就杀了萧长翊。 萧怀舟起初不明白,后来经过谢春山的一番解释,才体会到良苦用心。 如果直接就杀了萧长翊,那么必然会牵累太子殿下。 ?明贵妃会以太子殿下不敬兄长,罔顾人伦之类的罪名威胁太子。 就算是到时候已经没有能和太子夺位的人。 也会在太子登基路上形成一道强有力的绊脚石,史书会永远谴责太子。 不如就顺着萧长翊的计划,让他先去东夷。 “最重要的是,应该让萧长翊死在故里祁手中,才是最好的结局。” 谢春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怀舟才明白他的用意。 “可若是这样,故里祁岂不是会再受到一次伤害和背叛?萧长翊花言巧语习惯了,只要遇到故里祁,就一定会在欺骗他。” 谢春山轻轻泯了一口茶,绿叶飘香,满车皆是香味。 “到了东夷,你便知道了。” 果然是到了东夷,萧怀舟就看到了现在东夷的景象。 萧长翊和亲过来的那一日,不知是天公不作美还是水土不服,竟然生了一场很奇怪的怪病。 整日里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就跟重病在床的人一样只能躺在那儿,靠眨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意愿。 而贴身照顾萧长翊的,不是别人,正是故里祁。 可是又不是那个记忆中的故里祁。 故里祁端着汤药,殷勤坐在萧长翊的床边:“二公子,该喝药了。” 可很明显。 萧长翊对这碗汤药十分的抗拒,不停的用眼神予以拒绝。 可惜故里祁似乎是一点也领会不了他的意思,温柔靠近,甚至是强制的掰开萧长翊的嘴巴,一勺一勺将黑色的药汁倒入萧长翊的口中。 “他这是?” “闲来无事,替东夷世子回忆了一下往昔。” 谢春山说的轻描淡写。 这倒是让萧怀舟震惊了。 从前的谢春山可不会插手这些事情,讲究万事都有因果,都有缘法,竟然不会轻易出手让故里祁想起前世的事情。 可若是故里祁真的想起了…… 那萧长翊嫁过来可就好玩太多了。 没有想到谢春山竟然还有这种心思,他起初还以为谢春山真的不问世事,什么都不管呢。 哪知道当谢春山开始插手人世的时候,真真是各种手段都让人意想不到啊。 “一点儿也不乖,既然嫁来了我东夷国,那便生是我东夷的人,死是我东夷的鬼,你若是病死在我东夷了,也请你的娘家人做个见证,回头我便让人拿草席子一卷将你葬了。” 故里祁口中虽然语气温和,可是却字字句句十分狠毒。 像是对萧长翊带着满腔的恨意。 确实是这样,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钱是自己死于这样一个欺骗自己感情的人渣手里。 这辈子也一定会幡然醒悟,狠狠的将人折磨一顿。 萧怀舟与谢春山对视一眼。 看来这位东夷国的小世子脾气也是十分的暴躁嘛。 在东夷国继续待了几天,萧长翊已经病入膏肓了,连抬起来想要指着萧怀舟痛骂的手指都在无助的颤抖着。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之夜。 故里祁亲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了萧长翊的胸膛里,甚至还来回碾压了两下。 总算是解了心头之恨。 前世的伤痛也算是到此为止了。 萧长翊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苦心经营的计谋,却在进入东夷国境的时候彻底被瓦解打碎。 他想要伤害故里祁,最后却死于故里祁的手中。 两世爱恨纠葛,终于由故里祁亲手解决了。 此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故里祁甚至连多看一眼萧长翊的尸首都没有兴趣,直接派人扛了他的尸首,丢到后山的乱葬岗去喂狼。 这是萧长翊应有的结局。 只是萧怀舟还是有个问题,一直都没有想通。 毕竟他知道他们背后最大的阻碍不是萧长翊,而是谢春山的师尊。 归云仙府的长屿老祖。 一个一心想要飞升的神经病老头子。 “我还有个问题,萧长翊明明是正正常常的从大雍朝和亲出去的,怎么到了东夷国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任由故里祁宰割,更何况上一世……他背后有你的……” 萧怀舟欲言又止。 因为这个人关乎了谢春山的所有。 不仅仅是一手造成了如今的谢春山,甚至还对谢春山有养育之恩。 尽管他已经和谢春山将前世的误会全都解开,也明白谢春山当初任由他在山门口跪了一整夜,是因为被他的师父困住了。 可那时的谢春山,宁愿神魂离体去城门下相救,宁愿被护山大阵压的血肉模糊。 宁愿被他的师尊抽离仙骨,打碎灵府,斩断浑身经脉。 都不愿意伤害他的师尊。 这一次,谢春山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身前,为了自己和师尊为敌吗? 萧怀舟心中不确定这样的答案,甚至在一路来东夷国的路上,他都不敢问出口。 有些东西你不问他,就永远不会撕开鲜血淋漓的真相来给他看。 萧怀舟语气越发微弱,逐渐沉默下来。 谢春山很明显的感知到身侧人情绪的不对。 一只温暖的手慢慢覆盖上萧怀舟有些冰凉的手背,然后紧紧裹住。 谢春山像是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己抓着的那只手。 语气坚定。 “满身仙力,三百年修行,都已在我离开归云仙府那刻还给了他。” “这一次不是他驱逐我离开归云仙府,而是我自愿将所有东西还给他,一身修为,皆没入他的灵府,算是偿还这三百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如玉石敲击的声音一字一句在萧怀舟耳边炸开。 “自我再站到你面前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归云仙府的谢春山,也不会是以后万人景仰的谢宗主。” “我只是你的谢春山。” “萧怀舟的谢道君。” 君为我道,至死不休。 这句话承诺一出,萧怀舟就知道这一世的谢春山,绝对不会再顾及他的师尊。 他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谢春山。 会和他并肩作战,为他解决所有麻烦,成为他遮风挡雨的靠山。 自失去母后之后,这是萧怀舟第一次在外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 “谢春山,你可记得你的生辰?” “不记得。” 师尊从未告诉过他的生辰。 谢春山素来知道凡人之间都会过所谓的生辰礼,就是出生那一日收到旁人的祝贺与礼物。 可是他从小被师尊带上山的时候就被告诫过,他们修道之人,不要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亦不要被出生的日期所困住。 只是一堆无意义的数字罢了。 可是当谢春山去钱塘镇历练的那一年,他也曾经羡慕过那些孩童在生辰当日收到来自母亲的礼物,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拨浪鼓,也可能只是一把木头雕刻的小剑。 可那些东西,都是生母所赠。 那些孩童都是被人用心捧着,疼着爱着。 这些温暖谢春山从未感受过。 他不知自己来于何处,也不知自己该向何处。 从记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似乎是为师尊而活的,无来路,无归途。 万事不由心。 直到他遇到了萧怀舟。 “那从我们相遇的那一日算起,那天便是你的生辰。” 萧怀舟忽的转过脸来,手中几根手指互相掰算了一下。 然后惊喜道:“巧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给你过生辰礼。” 生辰……礼? 一向矜贵的谢道长有些微微发愣,他难道还有机会获得生辰礼吗? 可是他已经三百多岁…… 来到东夷的第二日,萧怀舟便里里外外开始忙活起来。 谢春山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自然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 故里祁因为他们二人将自己前世的事情告知他,所以对于谢春山来说是十分感激的。 在东夷也十分优待他们。 离奇的是,故里祁那日也同萧怀舟一并消失不见了。 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萧怀舟才神神秘秘的回来了。 甚至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 谢春山正坐在草原上,今日山顶上的风很大,将绿色的草原吹出了一阵一阵草海浪,从高处望下去波涛汹涌,场景十分惬意。 萧怀舟悄悄的从背后靠近。 实际上谢春山早已发现他的动静,却还是佯装不知,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暴露了他这会儿的心情。 “谢道长,猜猜我是谁?” 谢春山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萧怀舟有些失望的意味,但又觉得像谢春山这样的人,明明发现自己了,却没有揭穿自己,已经算是在陪自己玩儿了。 顿时心情又好了不少。 “今日是你的生辰,也是我们相遇的日子,你往山下看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萧怀舟松开捂着谢春山眼睛的手。 山脚下随着故里祁一声清脆的口哨声,无数苍鹰飞上天空,伴随着苍鹰爪子下抓的油布被掀开,无数件奇奇怪怪的东西全都暴露在谢春山的面前。 细细数来,似乎有好几百样。 谢春山有些诧异,站在一旁没有动。 倒是萧怀舟拱了拱他:“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你的生辰礼。” 萧怀舟拉住谢春山的手,往山坡下走。 每走一步便路过一些小零细碎的东西。 萧怀舟弯腰从地上拾起第一个东西。 “这是红色的小里衣,我们凡人但凡是出生一个孩子,都会有孩子的母亲亲手绣一件贴身里衣,算作这个孩子进入尘世间所穿的第一件衣服。” 那件小里衣,几乎跟萧怀舟的手掌一般大。 小巧玲珑的很。 上面的刺绣歪七扭八,只简简单单绣了谢春山三个字。 “我不知你生母是谁,想必你也不知道,所以我便亲手为你绣了一下,可不许嫌弃我的绣工。” 萧怀舟继续拉着谢春山往下。 “这第二件礼物,应当是拨浪鼓,刚出生的孩子眼睛暂时还看不见,可是双耳却十分敏锐,他的父亲便会为他亲手雕刻一个拨浪鼓逗他玩儿。” “第三件礼物为百衲被,是孩子的祖辈亲手问每一个邻居取了一片布料,然后结成了一条简单的小被子,寓意着一百家的祝福合在这一床小被子上。” “第四件礼物……此时你已会摸爬滚打,越发调皮,你的父亲会为你雕刻一个小木马,让你在上面嬉笑。” “第五件礼物……” “第六件礼物……” “第七件礼物……” “第十八件礼物,这一年你应该已经成年,是一夜看遍长安花的年纪,春风白马少年郎,最美最好的年华,当配上一匹草原上最野的骏马,肆意张狂……” 一直到第三百件礼物。 谢春山一路一言不发,跟随着萧怀舟一路下山的脚步,将每一件礼物都看在眼中。 这些小东西虽然并不贵重,可都是谢春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 一针一线,一草一木。 都是他在皑皑白雪的归云仙府最羡慕的东西。 他们有着各自色彩纷呈的模样,不像是终年落雪的归云仙府,只有一眼望去的白。 没有丝毫感情的白。 原来人世间竟可以缤纷成这样,五颜六色的光华,五颜六色的礼物。 还有眼前,用一天时间准备了三百多件礼物的少年。 萧怀舟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谢春山气氛不太对。 又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些礼物触动了谢春山的心。 于是找了个话题,想要让背后的人不要那么忧伤。 “我昨天一天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可算是把我累坏了,之前你缺失的这三百件礼物,我可都算是帮你给补上了。现在是最后一份礼物,是今年你的生辰,我送你的礼物。” 萧怀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黑漆漆的,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文字,并不像是大雍朝的文字。 “眼熟吗?” 萧怀舟探头问,语气亲昵。 谢春山皱了皱眉头,似乎分辨出这个小盒子是巫族的东西。 巫族就是守护东夷族的那个种族,有一些神秘莫测的蛊虫在里面。 萧怀舟当着谢春山的面打开盒子。 果不其然,漆黑的小盒子中整整齐齐的躺着两条造型奇特的蛊虫。 其中一条蛊虫身体颇肥,似乎是母蛊。 “此乃同心蛊,是东夷族巫族的特产,吞服此蛊的人,从服下那一日开始永结同心,生死不可将其分离。” “谢春山,这是我送你的第三百份礼物,自此之后我们同心同德,永不分离。” 没等谢春山反应过来,萧怀舟便准备将子蛊吞食。 这对子母蛊有个奇特的地方就是。 母蛊所受到的任何伤害子蛊都会与母蛊共同分担。 可若是子蛊受到了伤害,比如子蛊率先消亡,对母蛊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只是他们一起吞服之后,便会同心同德,知道彼此内心的想法,感受到彼此内心的所有情绪变化。 包括痛感共享。 谢春山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萧怀舟吞噬子蛊的行为。 萧怀舟有些茫然抬头。 他其实是更喜欢谢春山一点的,所以他才会选择吞食子蛊,而不是母蛊。 谢春山毕竟是修仙之人,即使和归云仙府划清界限,可数百年漫长的寿命,依旧与他这个凡人不一样。 他吞食子蛊,就算他先谢春山而死,谢春山也可以完整的活到孤独终老的那日。 可很显然,谢春山不愿意。 “虽然你长我三百岁,可在这人间我还是比你熟悉的,挑蛊虫这件事你可不许忤逆我。” 萧怀舟的手用了用力,却还是没有从谢春山手中挣脱开。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谢春山是怎么动的,一下子躺在黑色盒子中那条自古就落到了谢春山的手中。 萧怀舟周身无法动弹,似乎是谢春山对自己施了什么法术? 然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春山,将那条子蛊放入舌尖。 黑色的蛊虫几乎是入口即化,让你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感就已经化作一团灰色的光芒,消失在谢春山唇齿间。 萧怀舟有些着急了:“你吞噬子蛊做什么?你可知凡人寿数有限,我虽然重生一世,可依旧身体羸弱,或许根本活不到而立之年,可你还有数百年的漫长寿命,为何要陪着我葬送在这人间?” 分明。 分明谢春山,至少还能活个数百年。 而他,他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不知道。 如今谢春山吞食了子蛊。 岂不是他在四十岁的时候若是死去了,谢春山也便会同自己一同而去吗? 真是个傻子。 “快吐出来!”萧怀舟恼羞成怒。 谢春山却不为所动,而是捏着盒子中间的母蛊,毫不犹豫地塞入了萧怀舟口中。 萧怀舟来不及挣扎,径直将母蛊吞了进去。 子母蛊皆已入身体,便意味着同心蛊生效了。 谢春山一言不发解开了萧怀舟身上的束缚。 萧怀舟此刻已经可以听到谢春山的声音。 确切的说。 是心音。 “若人间无你,百岁千岁,又有何意义?” 萧怀舟:“……” 很感动。 但请问子母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听到心音的功能? 那岂不是他脑海里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谢春山全部都知道了。 这到底是什么恶趣味啊,为什么故里祁从来都没有开口和自己说过这件事。 他想起自己在要子母蛊的时候,故里祁眼中闪过的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这会儿他是彻彻底底,明白了。 怪不得当时故里祁笑的那般奸诈,原来是因为从此之后他就和谢春山心意相通了。 心意相通。 痛感相通。 岂不是……岂不是在那件事上! 他若是嘴上说着不要,结果谢春山直接就可以通过他的心音判断他的感受。 真真是丢死人了。 萧怀舟想到这里一抬头。 忽地看见谢春山用不明意味的眼神紧紧盯着自己。 啊这…… 刚才想的全都被谢春山听见了??? 只见风光霁月的谢道君,不知为何悄悄红了耳根,却依旧还是板正了,自己身姿咳嗽一声。 用最温柔的话,说出了最令人害羞的东西。 “若你想要,今晚便可以。” 今晚个锤子啊。 萧怀舟内心咆哮。 可是目光却忍不住在谢春山身上留恋。 初见确实是见色起意,毕竟像这样单纯的风光霁月的道长,谁能够抵御呢? 可深入了解之后,他便更喜欢谢春山了。 喜欢谢春山的坦坦荡荡,毫无心机。 喜欢谢春山的手段公平,无害人之心。 也不知这样的谢道长,在那个什么的时候,会不会也表现的如同表面一样禁欲面无表情。 亦或者是另一副模样。 萧怀舟只觉得脸上的火烧云越窜越红,又想起自己这些脑海里的东西全都会被谢春山听见。 只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将故里祁狠狠的揍一顿才能解气。 这。 这想想也太让人不可抑制了。 痛感共享,是否意味着快感也共享? 萧怀舟:“……” 要不然还是把他杀了吧。 夕阳余晖渐渐落下,三百多份礼物被陈列在山头。 白衣道长轻轻揽着萧怀舟的肩膀,将人揽入怀中。 语气却温柔的很。 “别急,我还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再等等……” 萧怀舟只觉面红耳赤,他哪里看起来像是这么着急的模样? 等等。 刚才谢春山说什么? 要给他一场盛大的婚仪? 随着夜幕渐渐落下,草原之上,四处都点燃了篝火。 只是今夜的篝火似乎比平日里多了许多许多,慢慢的都围绕在他们二人的身侧,篝火旁边还搭了无数个红色的小帐篷。 看起来十分喜庆。 谢春山只轻轻的在他眉间一点,萧怀舟身上原本的青色衣袍就变做了火红色的嫁衣。 与此同时,原本白衣飘飘的谢春山,这会儿也穿上了婚服。 比平日里清冷脱俗的模样,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妖冶美丽。 “你在准备礼物的同时,我亦为你准备了一场迟来的婚仪。虽然没有大雍朝那样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但我知道你此生最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白马春风少年郎,正是最风流的模样,只一眼便镌刻在心头。” 谢春山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月色之下,他身侧穿着火红色嫁衣的萧怀舟,也格外动人。 “那一刻我便想,若有一日我能娶你归家,便是我心之所往。” “萧怀舟,你可愿嫁我?” “自今日起,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萧怀舟愣了一愣。 立刻伸了个手指打住。 “等一等,你这句话是从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这种不靠谱的画本子还是不要再学了,哪有同自家夫人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你当时在桃园结义吗?” “桃园结义?”谢春山有些茫然。 他初入人世间,虽然学东西学的很快,可依旧没有能够很好将凡尘俗事里的所有话语全都掌握。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似乎是昨日故里祁教他的话。 萧怀舟听闻之后,只剩下了扶额叹息。 “我就知道是这个不靠谱的教你,你可不要听他的,想要我嫁你的话,可不能这般说。” 萧怀舟拉过谢春山的时候,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跟着我说。”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摘自网络,非原创) “这才是该说的。”萧怀舟莞尔一笑。 然后不等谢春山开口,便仰头与谢春山对视。 “谢春山,我愿意。” 群山之巅,星月见证之下。 他愿意与谢春山永结同心,共同面对接下来所有的风雨。 不离不弃,相守一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故里祁在旁边适时的撺掇着孩子们围着篝火起哄。 虽然说没有在大雍地界,可一切的形式还是谢春山努力找故里祁,按照大雍朝所有的习俗一起来操办的。 包括孩子们嘴中的喊话,还有准备的洞房花烛。 两根从晚上会一直燃烧到天明的龙凤蜡烛在帐篷里面熠熠生辉。 萧怀舟头上盖着谢春山亲手为他准备的盖头,手里握着红绸缎,随着谢春山的步伐,一步一步步入他们的喜帐中。 红烛跳动,春宵帐暖。 满床踏的红枣,核桃,桂圆散落一地,有些硌脚。 谢春山挑开萧怀舟头上的盖头,露出一张少年容颜来。 萧怀舟心脏突突跳,仿佛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些什么。 然后便听见谢春山摄取到他的心音: “现在说不要,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鞠躬。 感谢大家,谢春山和萧怀舟的故事结束啦。 感谢可以看到这里的小宝贝!爱你们,让我们下一本见! 下一本就是【臣夺君妻】狗血文啦,可以看看预收第一本:【悔婚后竹马他杀回来了。】 全文存稿后开。 一本【臣夺君妻】的狗血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