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满级天师穿成病美人替身后 作者:有庭树 内容简介 【白切黑疯批病美人天师受x杀器成精心智不全攻】 兰亭穿成了一个炮灰,原主对渣攻死缠烂打付出一切,从中作梗又蠢又毒,还病病歪歪的,但始终被人心疼怜爱 因为这个炮灰他实在美丽。 前世身为第一天师,兰亭是朵无人敢攀折的高岭霸王花,这一世成了个花瓶病美人,一来就面对渣攻渣受。 渣攻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厌恶,而兰亭看着他肩上咯咯笑的小鬼,和身后表情恐怖的美艳女人,微笑:兄弟艳福不浅。 只是这艳福浑身黑气穿着红衣,嘶,有点凶。 听说锦川最近出了个年轻的天师,整个玄门都轰动了,不久后街角开了家叫玄阁的店,店主风水测算,驱鬼降妖,样样精通。 店里还摆了柄杀气冲天的剑。 众人蜂拥而至,却见到那个店主,怎么病病歪歪的,这么像兰家的花瓶? 季家暴躁逆天的老祖宗丢了,在几乎掀翻整个华国后,忽然有人发现,兰家病秧子身边那把剑,看着实在眼熟 后来某一天,凶剑当着所有人的面变成人形,乖巧被病秧子抚摸狗头。 狂拽酷炫的老祖宗,脑子失踪变傻啦! 季家人:震惊!我家老祖宗在外做别人的剑! 食用指南: 1.非典型天师文,揉杂修仙,世界观有新设 2.封面原图@庭中有柏,2022.8.24微博,可自取 3.攻前边因为救受导致脑子不好使,可以看作木头忠犬,后期bking。 4.受永远病弱永远死不了。 5.金手指很大。 6.受实际上心狠手辣,恶人恶人恶人!不是正常伟光正主角!!!! 7.书和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遵纪守法。 第1章 “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那就替我去死好了。” …… 有意识的第一秒,兰亭耳朵里就听到了这句话。 说这话的人语气轻蔑,姿态高傲又欠揍,听得人火大。 他下意识想说:放你爹的屁。 随后彻骨的疼痛袭来,打断了兰亭的思绪。 喉咙中即将出口的谩骂,被搅碎成痛呼,硬生生吞在齿缝间。 仅仅只失态了一秒,兰亭就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在疼痛中睁开眼。 睁眼看清四周景象后,青年眸光微闪,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男人身上。 那人西装革履,正闲适地坐在兰亭对面,眉眼间带着股令人生厌的怜悯。 兰亭半眯起眼睛,舌尖烦躁地在口腔中顶了顶。 见到他这样子,对面的男人显然很意外。 他语带惊诧:“你竟然能醒过来?” 说着,他连忙从身上拿出数张黄符,上边朱砂笔迹弯弯绕绕,被男人胡乱地贴在地上,整整一圈。 随着黄符一张张贴好,兰亭身下的阵法光亮愈盛,运转的速度开始加倍。 下一刻,犹如万蚁噬心的痛感,一点点爬上四肢百骸,兰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见他这样躺在地上,身处阵法中央,男人这才松了口气。 从对方拿出黄符的第一秒,兰亭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一张张黄纸上边,由朱砂画出的痕迹组合,分明就是替命符。 而身下这个正禁锢着他行动的阵法,同样在剥夺他的生气。 这些生气去往的地方,正是拿出黄符的男人。 兰亭,一个曾经在修道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一朝身死,醒来后竟然穿成了一个蠢货。 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同灌输而来的,还有属于这具身体的一些记忆。 原主与他同名,是个豪门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似乎脑子有病。 他不顾父母兄长的劝阻,甚至不惜与朋友分道扬镳,硬要喜欢一个叫顾归溪的男人。 为了追求顾归溪,原主闹出过不少笑话,一度让自己和家人,成为了锦川的笑柄。 即使顾归溪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原主也像着魔了一样,对他痴心不改。 就在这一天之前,顾归溪忽然主动找上原主,声称自己遇到了点麻烦,需要原主帮个忙。 于是他就傻乎乎的,瞒着所有亲友,自愿踏入了替命阵法。 自古逆天改命的方法,都非正道,一个不注意就会出现严重的反噬。 就是这么倒霉,原主天生体弱,魂魄太过弱小,替命阵法刚一开启,他就这么没了。 再睁眼时,这个尚有余温的躯壳中,就变成了兰亭的灵魂。 闭眼消化后,兰亭承受着生气流失的痛苦,满心只剩下两个字:愚蠢。 实在愚蠢。 感受到自己十不存一的修为,兰亭顶顶口腔,又闭上了眼睛。 这该死的阵法得破掉,他可不想死了活,活了又死。 阵法之外,顾归溪逐渐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就他所知,替命阵法所带来的痛苦,几乎能逼疯一个正常人。 但此刻,他看着阵法中心的青年,对方闭着眼睛,除开脸色苍白了一点,表情甚至比他还悠闲。 就像是阵法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这怎么可能! “兰亭?”顾归溪忍不住试探性开口。 下一刻,阵法中的青年抬眼,黑漆漆的眼瞳直直看过来。 他的瞳孔大的不正常,眼眶中仿佛只剩下漆黑的眼珠,眼白不知所踪。 青年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看起来无端渗人。 顾归溪悚然一惊,晃神间视线错位,但下一秒青年的眼睛却又恢复正常。 眼白眼仁黑白分明,眼神无辜而清澈,就仿佛刚才惊悚的画面,都是顾归溪的幻觉。 后知后觉回神,顾归溪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了一大片。 顾归溪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喘了两声,心脏还因为惊吓有些错乱。 但随后,他看着不断运转的阵法,最终还是放下心来。 顾归溪从身上拿出剩下的所有黄符,一股脑再次沿着阵法贴好。 他一边贴,一边说:“这都是你自愿的,可不能怪我。” 或许是刚才兰亭真的把他吓得够呛,这次顾归溪虽然一直喋喋不休,但始终没敢抬头看青年。 以至于他没能及时发现,原本不能动弹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动了动右手。 青年指骨修长细瘦,过于苍白的皮肉包裹在上边,指腹悄无声息破开一个小口。 猩红的血液渗出指尖,称得手指愈发苍白,最后缓缓滴落—— 啪嗒。 声音极其细微,但兰亭却能清晰听见。 勾唇的一瞬间,血滴遮蔽住阵法汇聚交错的中心点,红色掩盖金光,整个阵法骤然一窒! 空气中流动的灵气瞬间停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得到自由的第一时间,兰亭侧目看向顾归溪。 顾归溪就是再迟钝,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 他大惊:“你为什么能动?!” 一边说,顾归溪一边伸手,将地上的黄符死死压紧。 兰亭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微微笑了一下。 青年眼神清澈,脸色苍白得可怜,但嘴角的笑意突兀而惊悚。 顾归溪还没来得及反应,兰亭就开了口。 像是温柔的询问:“你弄完了吗?” “弄完,那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断开法阵的血珠被消磨殆尽。 血色消失,阵法重新运转的前一秒,兰亭启唇,耗光自己刚才积攒的微薄灵气。 ——“危月燕,冲阵。” 声音很轻,像是轻飘飘的一句呢喃,但同一时间,房间内的灵气陡然动荡起来。 遥远的南方天空之上,暗淡的群星中央,一颗星子忽然久违地发出光亮。 云层散去,星光之下有人缓步而来,身形由虚转实。 白衣黑袍,燕尾长靴,他无声道:‘危月燕,听召。’ 随后双臂展开从云层下落—— 化作巨大的长弓,黑白纹路缠绕,弓弦紧绷拉满,箭矢如流光,穿透云层急射向人间。 整个房间的灵气都被吸收殆尽,阵法失去力量来源,兰亭悠闲地站起来。 拍拍身上沾满的灰尘,姿态随意地抬手,然后打了个响指。 “啪。” ——箭矢落下,一箭破千钧! 箭矢声势浩大地射入阵法中心,无视兰亭的身躯,入地三分。 下一秒,覆盖整个房间的法阵,从最中心开始龟裂,分崩离析,化作齑粉。 烟尘过后,兰亭站在原地,光风霁月。 他看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伸手触碰箭矢,但在指腹距离仅剩半寸的时候,箭矢就化作流光消散。 云层收紧,危月燕身形变淡,最后消失。 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暗淡的星辰。 过度透支力量,再加上强行破阵,所造成的反噬来势汹汹。 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神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冲撞着,兰亭却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他侧耳听了听身后的动静,随即转过身。 “……命真大。” 阵法破除的一瞬间,玄之又玄的天命回归本身,兰亭缓缓走动两步,身形因为虚弱而轻轻摇晃。 他苍白着脸,走动的时候忍不住胸腔阵痛,发出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但半垂着的眼睛中,眼珠漆黑,其中带着锋利的神采。 刚才的动静无声而强劲,房间内的东西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化作了漫天尘埃。 顾归溪身上好东西不少,兰亭力量不足,危月燕造成的伤害也有限,不知被哪样东西挡去,倒是让顾归溪好端端活下来了。 这会儿他正昏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循着气息走过去,一脚碾碎对方脖颈上坠落的玉佛,玉佛失去功效,瞬间裂成好几块。 灵气消散后有阴气滋生,丝丝缕缕的红光,从玉佛裂缝中蔓延出来。 兰亭没有理会那弱小的阴气,他伸手放在顾归溪身上,顺着衣服,手摸到对方血液流动的脖颈。 细瘦的指骨骤然收紧。 呼吸逐渐被掠夺,脖子上的骨头几乎要被捏碎。 即使是在昏迷中,顾归溪被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也忍不住手部痉挛,微弱地进行挣扎。 “呃——” 手底下的人不断挣扎,因为缺氧而面色涨红,表情也变得痛苦无比,兰亭的眼神却兴致缺缺。 他抽空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略微闭上眼睛,骨头深处的痛楚不断叫嚣,兰亭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这么轻易地就死掉,多无趣。 随后他松了手,劫后余生,顾归溪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痛苦呼吸。 想了想,兰亭伸手在地上点了点,一缕阴气缠绕在指尖,随后他信手一拉—— 一只模糊不清,不成人形的厉鬼,就被他拉扯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阴气猛然钻入顾归溪眉心。 他像是死鱼一样挣扎了很久,随后逐渐没了动静,只有呼吸缓慢而平静。 阴气则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而上。 “……咳咳。” 锦川正是冬至,气温骤降,兰亭出门时穿的很单薄。 这时候破碎的窗户外边,吹来一阵凉风,立刻让他不受控制地捂嘴咳了好几声。 兰亭的大哥兰霖,得到消息之后,马不停蹄急匆匆赶到这里,死命砸开大门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弟弟这幅凄惨万分的模样。 往常柔软隽秀的青年,此刻站在原地,脆弱的就像是一张随风就倒的薄纸。 而对方长到脊背的头发,此刻茫茫如白雪。 兰霖踹门的声音很大,惊动了那边的兰亭。 脆弱的青年缓缓转头,视线没有聚焦过来,在他苍白的手指缝隙之间,刺目的红色一点点渗出。 他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嘴角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兰亭皱着眉低头,血腥味蔓延开来,他厌烦地挪开手。 啧,反噬加剧了。 耳朵里嗡鸣声不断,其间夹杂着踉跄的脚步,随后有人带着一身昂贵的香水味,站在兰亭面前。 “小亭……” 兰霖伸手想给弟弟擦掉嘴角的血,但却被兰亭敏锐地躲开。 以为弟弟还在跟他闹别扭,兰霖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慌,哆嗦着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最后冷静道:“哥带你去医院。” 一个“哥”字,让兰亭想要躲开的动作一顿,他歪头看过来,带血的嘴角勾了勾:“好啊。” 兰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脆弱的弟弟背起来。 对方突然变白的头发垂落,在眼前晃动,刺目的颜色让兰霖又是一阵心痛。 路过生死不知的顾归溪时,他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闭眼。” 兰亭打了个哈欠,像是没听到一般,趴在他肩头没什么动静。 随后兰霖抡起砸门的凳子,猛然挥下。 ——碰! 兰霖一贯的带笑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他面无表情扔掉凳子,然后报警出门。 耳朵里的嗡鸣声很大,兰亭闭着眼眉头紧皱。 兰霖半路在车上察觉到不对劲,当即想要叫醒他:“小亭,醒醒!” 兰亭被耳边的声音吵得头疼,四肢在这一刻仿佛巨石一般沉重。 他浑浑噩噩,张嘴想要让兰霖闭嘴,但张口却没有任何声音。 最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医生,医生!” ———— 即使科技不断发展,但华国如今修道的人,还是有不少。 同一时间,华国最神秘的地方,一个孩童正安安静静地擦着剑。 一把又一把,一边擦着,他一边念念有词: “爹,这么擦舒服吗?” “哥你昨天又去哪里鬼混了,怎么全身都是铁锈。” “姐你真不用擦了,很干净,很漂亮!” …… 小孩儿神神叨叨地对着一堆铁器,自言自语半天,最后才放下这一屋子亲戚朋友。 然后转身走向房间的最里边。 掀开帘子,打开门,朝圣一般揭开镶嵌着各种宝石金玉的豪华木盒。 下一秒,惊悚的叫声响彻天际—— “卧槽,老祖宗不见了!” 第2章 替命阵本就吸走了这具身体不少生气,再加上强行破阵的反噬,兰亭口中鲜血不断溢出。 青年呕出血来,甚至弄脏了兰霖昂贵的大衣,但兰霖慌张下只觉得后怕和触目惊心。 医院里的护士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兰霖抱着人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有白衣护士跑过去。 “您先不要慌张,把人交给我!” 护士冷静地伸出手,先安抚兰霖的情绪,再从对方背上,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青年接过来。 立刻有人推来转运床,几个护士一起,让兰亭平躺在上边,然后进入急救通道。 “李医生今天刚好轮班,快点联系李医生!” 电梯里,兰霖看着病床上生死不知的弟弟,手心不断发寒。 脑子在这一刻放空,但身体却遵从本能,回答护士的提问。 “……不知道病因,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护士听完脸色也很不好看,紧急检查一番后,她深吸一口气,道:“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她没有具体说出来,但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兰霖一瞬间攥紧手心,用力到指甲深陷,丝丝血迹从指缝渗出来。 从电梯上去,很快走廊那边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医生匆匆赶来,第一时间开口:“手术室已经准备好,直接把人送进去。” 路上已经粗略了解了一些症状,此刻医生低头看了兰亭几眼,神色凝重。 白大褂在面前晃动,随后滚轮转起来,手术室的灯被点亮。 留在外边的护士跟兰霖沟通签字,让他在家属栏里写上自己的姓名。 很快,手术室大门开启,走出来个医生。 “病人多处器官同时衰竭,情况危急,向家属下达病危通知书。” 说完他来不及解释,又回到手术室。 跟面前冰冷的大门面面相觑,兰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 他指尖冷的可怕,缓缓抬起手,拨通了远在他国父母的电话。 或许是因为魂魄和身体还没有完全兼容,在躺进手术室的时候,兰亭的魂魄就脱离出来,飘在边上。 手术室里医生们忙忙碌碌,整个环境安静的只剩下仪器的声音,间或夹杂医生的需求。 兰亭双手环臂,冷眼看着除颤仪和手术刀,在身体上来回试探。 他的魂魄看起来状态也很差,破破烂烂的,并不凝实。 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白雾漂浮,随着医生们愈加凝重的神色,像是丝线一般,朝兰亭缠绕而来。 白线一股又一股,将青年残破的魂魄绑在一起,兰亭有些意外地扬眉。 他稍稍伸手,那白雾就缠绕在指尖,带着一股奇特的灵气。 “信仰?” 没想到这些人身上,会有如此强烈的信仰。 这倒是好办了。 信仰虽然不同于灵气,但也能解他燃眉之急。 “麻烦。”兰亭低低道。 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真麻烦。 青年神色淡淡地一勾手,白雾夹杂着稀薄的灵气,就朝他手心汇聚。 一点一点,由线成团,散发着莹莹的光辉。 汇聚之后,兰亭屈指一弹,灵光落入躯体眉心。 随着医生冷静而利落的手术刀落下,兰亭启唇: “危月燕,破煞。” 身体中聚集起的灵气,瞬间消失,即使是魂魄状态,兰亭的脸色还是变得惨白。 与此同时,天边的危月燕星光闪烁。 和之前声势浩大的攻击性不同,这时候星辰微亮,星星点点的光从天际落下,一点点汇入手术台。 随后,兰亭就此倾倒,整个灵魂都没入身躯之中。 这时候,有人低声惊呼:“心跳恢复了!” “怎么回事,器官突然停止了衰竭!” 仪器上几乎持平的红线,缓缓开始起伏。 在场所有医生纷纷惊喜。 “继续!” 手术室外,兰霖跟父母通完话,焦急等待了很久很久。 最后大门终于打开,他连忙走到医生身边,但却始终不敢开口询问。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医生神色稍松,道:“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 一句话,让兰霖瞬间大石落地,他后退两步,后怕而急促地喘着气。 很快,兰亭就被转入重症监护室观察。 重症监护室中,青年还陷入昏睡,没有清醒过来。 “他的求生欲很强,应该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医生在监护室外道:“全身多处器官不断衰竭,原本这几乎是必死的。” “但在抢救过程中,不知道为什么衰竭忽然停止,甚至还恢复了不少。” 李医生行医多年,这种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 脱离手术台,李医生的姿态很放松,双手插兜,感叹:“科学无法解释的情况,我们称之为奇迹。” 经过一段时间后,看着病房里虽然虚弱,但神色放松不少的弟弟,兰霖的情绪总算平复不少。 他转身去交住院费,但在窗口边上,却碰到个熟人。 看到对方后,兰霖心中有了猜测,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睛里带着厌恶,转身就走。 奈何偏偏有人不避不让,没有眼色地凑上来。 “兰总。” 对方叫了一声,很快就走到兰霖面前。 兰霖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怎么,顾归溪死了,你是来收尸的?” 何管家没想到兰霖这么不留面子,顿时面色一僵。 不知道其中内情,何管家有些尴尬。 毕竟平常的时候,即使这位兰总不喜欢他家先生,但碍于兰家小少爷的情面,多多少少还是会给点面子。 这次突然态度恶劣,何管家猝不及防下着实尴尬。 “兰总哪里的话……顾先生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外加一些体外伤,算不上多严重。” 兰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那还真遗憾。” 何管家:“……” 这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中年男人要脸,最后选择闭嘴。 但他刚准备识趣离开,那边兰霖倒是动作一顿,忽然问:“顾归溪在哪间病房?” 何管家有点迟疑:“在……在301。” 听完,兰霖冷冷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一句,转头就走。 天擦黑的时候,太阳下落,兰亭在病床上睁眼。 这时候,病房里恰好有护士在给他换药,一见人醒过来,护士立马按响床头铃。 不过一会儿,医生护士就赶到病房。 在白大褂的晃动中,兰亭始终安安静静的,任由这些人在他身上检查。 观察了半天,李医生皱眉:“怎么有点不对劲?” 床上的青年面色是大病未愈的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在加上那头雪一样的长发,陷入白色的病床中,整个人就像是一张一触就破的白纸。 护士迟疑地伸手,在青年睁开的眼前晃了晃。 她抬手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边上的杯子,磕碰丁零当啷的,但床上的青年却没有任何反应。 手掌晃动,漆黑的瞳仁也没有闪烁丝毫。 李医生心中发沉,他抿了抿唇:“通知家属,再给他做个检查。” 大家都下意识看了一眼青年,视线从对方的眼睛和耳朵上略过,眼神中都带着惋惜。 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偏偏…… 检查结果没有出来,李医生也不好轻易下结论,所以暂时没有告知兰霖。 过了会儿,他匆匆赶到病房,在外边消毒处理,顺带撇去衣服上沾染的不少尘土。 他衣服皱皱巴巴,像是刚刚才打过一架。 处理完后,兰霖才小心翼翼进入病房,拉开凳子坐下。 病床上的弟弟睁着眼睛,偶尔睫毛扇动,看起来比昏迷时的状态好了很多。 “……” 兰霖张张嘴,语气有些生硬道:“醒了就好……” 因为一个顾归溪,兰霖和兰亭之间发生了很多次争吵,兄弟关系一天比一天僵硬。 兰霖已经很久没有跟兰亭,好好说过话了。 床上的青年保持那副样子,没有回答他。 空气中的灵力波动很明显,在兰霖进来的第一时间,兰亭就察觉到了。 但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眼前漆黑一片,耳朵里没有风声,整个世界漆黑又安静。 这样的安静,让他十分烦躁,被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紧,表情也越来越冷。 放在兰霖眼中,就是弟弟仍旧不愿意搭理他。 弟弟如今这幅样子,让兰霖心里的火气愈来愈旺,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开口。 “你跟顾归溪订的婚,我已经取消了。” 说着,兰霖伸手,揉了揉自己隐隐发痛的骨节。 他说完后,空气又恢复寂静。 兰霖看着面无表情睁着眼睛的青年,心中隐隐不安。 “小亭……” 一开口,病房外就传来敲门声,兰霖回头,跟拿着报告的李医生视线对上。 十分钟后,兰霖哑着嗓子,视线看着手中的报告单发紧。 他艰难开口:“……什么意思?” 李医生叹了口气:“兰先生的眼睛,耳朵,还有嗓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由于您也不知道,兰先生是因为什么受的这些伤,不知道原因,我们这边排查病因也有些困难。” “不过医院会尽力。” 报告单被兰霖捏皱,他半晌才沙哑开口:“……会有生命危险吗?” 李医生:“兰先生生命体征稳定,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但他这病来的蹊跷,具体的还需要再观察几天。” “能不能治?” 医生没有把话说死:“医院会尽力救治。” 乖巧偏疼的弟弟突然间遇难,这样的打击,对谁来说都是致命的。 李医生很快就招呼着护士离开,给兰霖独处的空间。 他平复了很久,才又转身回到病房。 如果兰霖是道门的人,就能看到整个病房内,稀薄的灵气在不断汇聚,最后进入床上青年的灵台之中。 灵气温和,一点点修复着残破的躯壳。 运作半天,耳朵里渐渐有细微的风声涌入。 摆脱这该死的安静后,兰亭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推门的声音一响起,他就侧目过去。 清醒后兰亭就从没动弹过,这么一个转头的动作,已经算是巨大的幅度。 兰霖刚才还心情沉痛,骤然见到这一幕,立马生出些希望。 “小亭?” 他走过去按响床铃,随着他的动作,兰亭侧目过来。 “小亭,能听到吗?” 这问题有些许白痴,兰亭本来不想理会,但回神后想起这并不是从前。 于是他动作一顿,表情同时也软下来,乍一看就跟从前的原主没有任何区别。 兰亭点点头,兰霖高兴地站起来。 李医生去而复返,兰霖立刻快步走过去说:“医生你看看,报告有问题,我弟弟能听到!” “能听到?”李医生很诧异。 他到床边,详细检查了一番。 期间床上的青年安静乖巧,十分配合,看起来让人十分心疼。 “奇怪……之前检查的时候,的确是没有任何听力,但现在又恢复了。” 李医生倒吸一口气,兰霖忙问:“那我弟弟的眼睛和嗓子?” 医生摇摇头:“眼睛对光源刺激没有反应,还是看不见,至于嗓子……兰先生,能说话吗?” 床上的兰亭眨眨眼睛,闻言像他们期待那样,开口:“啊。” 发不出有效的音节,声音干涩又短促,仅仅是毫无意义的气音。 兰霖的表情有些难看,但耳朵能听到,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他很快又调整心态。 又检查了几番,医生说:“确实有些特殊情况,比如遭受巨大的刺激后,应激导致失明失语之类……” “但情况都不好说。” 当着兰亭的面,兰霖不会问医生能不能治好,他点头后送走对方,给弟弟削了个苹果。 削完后,又想起医生嘱咐过,暂时不能吃这些。 于是手一转,最后苹果放在床头,谁也没动。 很快,有人敲响门,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门外,安静等待。 兰亭闻声侧目,被兰亭掖了掖被角,安抚回去。 “哥去看看。” 青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头。 ‘好的。’ 关门声响起,屋内就只剩下仪器的声响,兰亭无声咳了几下,闭眼间感受到空气中熟悉的波动。 ——是那个厉鬼。 那个被他从玉佛中解放,又死死缠在顾归溪身上的厉鬼,苏醒了。 兰亭张嘴打了个哈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点点血色。 随后他伸手在眼尾碰了碰,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反噬一样,缓缓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取掉身上的仪器。 他在做这些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任何一个仪器发出警报。 青年走的很慢,但每迈出一步,都精准错开面前的障碍物。 在病房门后感受了距离,兰亭歪歪头。 ‘这么远。’ 门外的警察跟兰霖离得很远,拐过走廊,看不到这边的大门被打开,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出来。 兰亭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一缕阴气就漂浮而出,充当替他指引方向的箭头。 这阴气,正是当时打碎玉佛时,他从厉鬼身上摘下来,当引子的小玩意儿。 医院走廊上复健的人很多,兰亭身上虽然穿着病号服,但走在里边也不算突兀。 就是那张脸,还有一头华发,频频引人好奇地看过来。 兰亭神色如常,能准确在撞上的前一秒,精准避开行人,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眼睛失明。 跟着阴气七拐八拐,又乘上电梯,兰亭最后在301病房的拐角停下。 301的门口聚集了很多人,看他们的穿着,有保镖有警察,还有律师。 律师在外边跟警察沟通,病房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人太多,这样贸然进去,肯定不行。 兰亭漆黑的眼睛闪了闪,他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能感受。 生人气息太足,青年垂眸,‘视线’转向那一丝阴气。 他抬手,像是奏响古琴一般,指尖在阴气上拨动——嗡。 病房内,顾归溪整个头都被包裹在纱布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嘴巴。 他躺在病床上,眼神阴鸷。 病房内站着他的父母,打扮奢华的中年女人,正哭的眼睛红肿,嘴里带着各种脏话咒骂兰家。 谁都没注意到,在顾归溪身上一闪而逝的红光。 听着母亲的骂声,顾归溪十分不耐烦,他正要开口,但下一刻,整个人眼前骤然一黑。 “妈。” 原本喋喋不休的女人一顿,看向自家儿子:“怎么了小溪?” 顾归溪露出来的眼睛弯了弯,他低头开口,手下意识在额角捋了一下。 道:“我有点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他又说:“离远点,他们在外边说话,吵得我头疼。” 脑震荡头疼可不算是什么小病小痛,他妈一听说,顿时紧张起来。 连连放轻声音:“保镖也要走吗?” “嗯。” 但他妈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保镖走了,那个兰霖又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不会的。” 中年女人还想说什么,但对上顾归溪的眼睛,对方的眼神莫名让她心中一惊。 但下一秒,顾归溪的眼睛又弯了弯:“没事的,你们快出去吧。” 病房外的兰亭没有等待多久,很快的,301门口的气息就开始远去。 等人撤出一定距离后,兰亭才慢慢地走进去。 病房内,顾归溪双眼无神地站在原地,跟进来的兰亭面面相觑。 在他的背后,一个身穿红衣,浑身阴气张扬四溢的女鬼,正亲昵地趴在他背上。 女鬼指甲长而尖,兰亭眼瞳没有颤动丝毫,只随意伸手,就将近乎要戳进他瞳孔的指甲,全部撕裂。 兰亭指尖在阴气上一弹:‘我劝你安分一点。’ 女鬼表情一滞,幽幽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 青年的动作快的不像话,厉鬼甚至都看不清他掐了什么诀,只知道顾归溪的胸口被切开一道伤口。 心头血汇入她灵台,被玉佛囚困折磨太久,造成的伤在渐渐愈合。 生人的心头血汇聚了半数灵气,还跟魂魄关联,对厉鬼来说,是大补之物。 这么一滴,足够女鬼死死扒在顾归溪身上,直到自己恢复,致顾归溪于死地。 厉鬼:“……” 她看着兰亭,表情复杂:“你是什么人?”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说完最后一句,那阴气就从兰亭指尖溜走,回到女鬼身上。 青年身形消瘦,满身病气,转头消失在门外。 兰亭勾了勾唇,这样才有趣啊。 第3章 “兰先生,很抱歉,您提供的相应路段监控全部损毁,目前警方没有找到相应证据,来证明您的弟弟是被顾先生绑架的。” 警方派了人跟两边交涉,这案子牵扯到锦川两个公司的继承人,哪一边都是不好惹的。 但就目前看来,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顾归溪有罪。 “您还有其他的证据吗?”警察问。 虽然早有预料,知道顾归溪敢胆子这么大,做出这种事来,一定会有后手,但兰霖的表情还是异常难看。 他沉着脸,道:“没有。” 前来交涉的警察,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小伙子。 年龄稍长的那个表情很遗憾:“那就没办法了,后续如果有进展,我们会再联系您。” 说着,年轻警官忽然皱眉,提问:“请问兰先生当时,是怎么找到您弟弟的?” 兰霖抬眸:“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方解释:“如果能证明在受伤的那段时间,您弟弟的确和顾先生在一起,那么即使没有直接证据,警方都有理由继续调查他。” 顾家的律师很厉害,三言两语,再加上一些不在场证明,立刻就把顾归溪摘出来了,并且还给他也扣了一个受害者的帽子。 在加上他现在也是病人,警方调查得很困难。 按照老警察的意思,将案子就这么拖下去,双方自己大概率会选择私了。 豪门辛秘他见多了。 但年轻警察觉得没那么简单,况且他心中的正义告诉他,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过了会儿,兰霖拿出自己的手机:“我之前,同步了他的手机定位。” “手机定位应该有运动轨迹,能用!” 年轻警察眼睛一亮。 交涉完后,兰霖还是放心不下,转头又回到病房外边。 隔着玻璃往里边看,青年正乖巧地将自己陷在被子里,一双漆黑的眼睛睁着,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但却仍旧舍不得闭上。 兰霖心中一痛,拳头又忍不住开始发痒。 当晚,在外谈合作的兰家父母,就连夜飞了回来,一落地就赶往医院。 只是正好碰上兰亭休息,即使再担心,两夫妻也没有进去打扰,只在外边安静看了一会儿。 兰父的长相很威严,母亲却眼神温和,两人站在一起,兰父头也没回,轻飘飘道:“阿霖。” “爸。”兰霖抬眼。 兰父:“跟顾家的合作,就断了吧。” 这些年,虽说兰家很反对兰亭跟顾归溪的关系,但为了小儿子过得舒心,兰父还是跟顾家合作了不少次。 两家有了合作关系,掂量掂量那些钱,自家儿子也就不会轻易被辜负。 兰霖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点狠色:“您放心,不止是顾家,那些依附于顾家的小公司,我也断了合作。” 杀鸡儆猴算什么,猴和鸡兰家都能杀得。 断了小公司的合作,他们自然知道权衡利弊。 顾家,可不是个好去处。 父子俩在门外,三言两语就定了生死。 门内的兰亭,却有些烦乱。 他原本想用灵力运行周天,探一探这具身体的灵根,结果却让他哑然。 别说是灵根,这具身体里经脉堵塞驳杂,灵力连运行一个周天都做不到,半路直接堵死。 难怪之前艰难存储的灵力,都像是一次性消耗品一样,用光后也无法自动恢复。 这可不妙。 颜色薄淡的眉毛轻蹙,兰亭无意识地伸手勾动空气中的灵气。 单靠他的魂魄自主恢复,躯壳却跟废石一样,两厢不匹配,那么他一旦使用力量,就会促使身体崩坏。 要是…… 兰亭心念一动,手上魂魄自躯壳中脱离,半透明的骨节上充满锯齿一样的裂痕,破破烂烂,显然经不起造。 ‘啧,算了。’ 还是先修养修养,至少得先让自己走路的时候,不会三步就想吐一口血。 咽下喉咙间再次涌上来的腥甜,兰亭闭眼神色恹恹。 另一边301病房中。 顾归溪仍旧是纱布包裹脑袋的造型,只是并不像传言那样严重,他坐在病床上,姿态悠闲又轻松。 正在他对面,站着个身穿道袍的人。 那人手拿拂尘,神神叨叨地来回走动,拂尘的白须时不时在顾归溪身上拂过。 念咒停止后,顾归溪语带期待地询问:“怎么样?” “可行。”道士点头。 听到想要的答案,顾归溪顿时面露喜色:“那就按照道长说的做!” “顾先生可考虑清楚了,这方法是直接引魂,将替命阵作用在魂魄上。” “阵法一旦成功,对方可就真的永世不能超生了。” 道士这么说清楚后果,却完全没有动摇顾归溪的决心。 他咬牙间,眼神充满愤恨:“原本他要是不反抗逃走,兰家也不会知道这件事,两家也就不会直接撕破脸。”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完,想起当时在阵法中,兰亭身上忽然出现的怪异能力,顾归溪不得不充满忌惮地提醒:“有一件事,道长需要格外注意。” “那兰亭身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力量很强,上次的阵法莫名其妙被破,肯定是他用了不知名的法器。” 就顾归溪这么些年的认知中,兰亭就是个什么都不行的草包,根本没有能够抗衡法阵的力量。 上次之所以会出意外,一定有什么东西从中作梗,就像顾归溪自己的那块玉佛一般。 听到他的话,老道士眼神一闪:“知道了。” 什么法器如此厉害,竟然能破他的阵法……到时候,他少不得要好好研究一番。 摸摸下巴上的胡须,老道士开口:“开始吧。” 因为一滴心头血的遮蔽,顾归溪的气息和厉鬼交融。 谁也没发现,他们的所有计划,都被顾归溪身后紧紧缠上的,那个浑身糊血的女鬼听了去。 女鬼从身上取下一缕阴气,阴气在她指尖跳跃犹豫,随后朝门外飞去。 阴气飘走,下一秒,一只糊血的手伸出来,将阴气重新捏碎,糅合,最后重新回到她身上。 女鬼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嘴角咧开无声笑了一下,又藏回顾归溪身上。 空气中有灵力波动的时候,兰亭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 他早就料想到,顾归溪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一直积攒着灵力。 他如今能召请出来的,只有一个危月燕,危月燕主攻击,管他是什么阵法,力破就是。 不祥的气息刚一出现,兰亭便抬手掐诀,天上的星宿忽闪,遥相呼应。 ‘危月燕,冲阵。’ 兰亭结印简单又快速,仅仅轻飘飘三两个动作,就迅速汇聚起了自身灵力。 法印成型的同一时间,短促的灵光一闪而过,云层之上,危月燕落下化作箭矢,自巨大的弓弦间激射而来—— 箭矢至眼前却猛然停滞,兰亭忽然不受控地俯身,弯腰发出剧烈的咳嗽。 猩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淌,鼻腔里立刻涌入铁锈味,兰亭漆黑无光的眼睛里,狠色浮现。 原主还有一丝魂魄残留在身体中,无知无觉地被绞入阵法,甚至因此对他也产生了影响。 灵气来源突然中断,危月燕在空中消散成莹光。 最后一刻,半透明的人形星辰,伸手想要触碰病床上的青年,却在下一秒骤然崩散。 天际星辰忽闪,无言又遗憾。 原主的残魂能影响到身躯,同时间接影响到现在入驻这具身体的兰亭,青年来不及思考,思绪就已经陷入混沌之中。 “成功了吗?” 301病房内,阵法光华大放。 施法的道士,整个人后背都被汗湿,他眼神带着惊讶与贪婪,语气晦涩地自言自语:“到底是什么宝贝,这样厉害……” 没有得到回答,顾归溪急不可耐地再次开口:“道长,成功了吗?” 道士这才回神,轻蔑地勾起唇角:“成功一半了。” “阵法已然捕捉到他的魂魄,只需要最后一步,将他魂魄引来就行。” 听到这话,顾归溪喜上眉梢,催促:“快把他抓过来!” “莫慌,待我继续施法。” 危月燕消失后,重症监护室中的阵法无人阻止,金光逐渐蔓延,几乎要将整个病房都笼罩在其中。 四周的监控被蒙蔽,就连路过的行人都看不到异常。 阵法的纹路一点点连接,蔓延。 随着阵法越来越完善,兰亭的魂魄被困在躯体中,浑浑噩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生气被吸走,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瞬间消失,混乱中,窒息的感觉侵蚀了兰亭的整个灵魂。 ‘咳咳咳……’ 苍白的唇角无声涌出大片鲜血,骇然的颜色出现在那样雪一样的皮肤上,让人忍不住心中惊惧。 血一滴滴砸落在地上,发出冰凉的啪嗒声。 下一秒——有人一脚踏入,恰巧踏上阵法的最后一个连接点。 整个阵法在那一瞬间,轰然溃散。 一只修长精致,爬满紫黑色玄奥诡异纹路的手,横空拦截——滴答! 殷红的血液砸落,像是敲击在古旧的青铜器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手托着血缓缓上移,血迹一点点渗透,消失,一点痕迹不留。 来者垂眸,手横在唇前,半晌才低头—— 舌尖在血迹曾经呆过的那截皮肤上,轻舔了一下。 就像是被黄沙掩埋了千千万万年的剑戟,在这一刻,有人拨开黄沙,握住剑柄,将它从沉睡中唤醒。 第4章 一时不察中了招,兰亭整个人在混沌之中,五感被削弱到了极致。 但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磕在他身上,让他忍不住蹙眉。 ……什么玩意儿,这么硬。 “玩意儿”轻描淡写的一步,就将整个阵法破碎掉。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老道士和顾归溪都以为这次十拿九稳,但偏偏意外就是出现了。 不管道士被反噬后,在那边怎样吐血三升,这边的病房里却异常和谐。 来人身披黑雾,在这样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 黑雾之中,带着诡异图腾的手伸出来,将床上的青年扶正,目光随着指尖,细细描摹对方的五官。 直到指尖停留在沾染大片血迹的唇角,动作才猛然一顿。 空气中极度危险的气息迅速蔓延,窗框发出被低温冻结的窸窣声,茶几抖动嗡鸣—— 所有的动静,都结束在兰亭蹙眉的那一刻。 流失的生气无法挽回,兰亭躯壳上笼罩着一层灰败的气息,一眼就知死期将近。 那只手又将他眉心抚平,然后收回来,歪头,按在了后颈正中心的骨节上。 四下寂静无声,蓦然有剑鸣响彻天际,但外边的人却毫无察觉。 出现的剑鸣声清越而短促,黑雾中的人压抑着发出喘息。 “……呃。” 梦中兰亭只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四周的云层轻柔温暖,他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大茧之中。 灵台处有烈火在燃烧,但温度却并没有将他烧伤。 火焰层层堆叠,下一秒破茧—— 醒来的时候应该是白天,兰亭伸手,掌心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他浑身上下经脉畅通,灵台清明,比昨天的状态要好上不少。 胸口久久没有痊愈的闷痛,此刻也消失了大半,只有眼前仍旧漆黑。 “怎么回事?” 兰亭蹙眉喃喃,随后一怔,伸手碰向脖颈。 喉结在指腹下滚动,这是嗓子也恢复了。 “不仅没死,反而还恢复了一些……嘶。” 兰亭眯起眼睛,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但窗外鸟鸣声悦耳,树梢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温暖而不灼热…… 看上去又没有丝毫异常。 古怪。 眼神中的幽光一闪而过,然后兰亭将疑虑埋藏在心里,在床上坐起身,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 病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消毒水味涌入鼻腔。 “醒了?”医生的声音响起。 兰亭眨眨眼,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过去,表情瞬间收敛,乖巧无害道:“李医生。” 他转身时放下手,手背不小心碰上一旁的柜子,同时摸到了什么冰冷的硬物。 兰亭动作一顿,李医生在这时候走过来,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 青年的长相并不柔弱,反而生了一双凤眼,看过来时眼尾上挑,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但他皮肤过于白皙,再加上自小体弱,本身就带着一股病气,这次又遇险,一夜白发。 这样病骨支离的气质,加上那双眼睛,倒是让人觉得,有种倔强坚强的感觉。 看起来怪让人心疼的。 李医生见他状态不错,也有些高兴,拿着病历本和检查仪器,就走过来。 “嗓子这是好些了?精神不错。” 他跟兰亭说着话,让病人放松心情,随后开始检查。 检查结果再一次震惊了整个医院。 李医生把眼镜取下来,擦干净后再戴上,这样也缓解不了自己见鬼的心情。 兰霖身后跟着兰家父母,大家怕检查结果刺激到兰亭,所以都是关上门说的。 但很明显,检查结果可能对医生的刺激更大。 检查报告在兰家人手上传了一遍,兰父先是眉头紧皱,很快又松开,眼神惊讶中带着一丝喜色。 问:“这些指数……都只比正常人低了一点。” 因为天生体弱的缘故,兰亭定期都要做检查和理疗,家里久而久之也都看得懂报告。 现在他们手上的报告,跟兰亭从前的状态相差不大,顶多是虚弱了一点。 但比起前不久吐血三升,昏迷不醒的样子,却是要好上太多太多。 李医生点头:“没错……很神奇,先是衰竭的器官莫名恢复,再是一夜之间状态大好,这太神奇了。” 大部分医生,一辈子都遇不上这么个病例,李医生激动的手都在抖。 兰父从商大半辈子,虽然没有从医,但见识还在。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将检查报告递给大儿子,兰父笑着朝李医生道:“听说你们医院,最近想引进一批仪器?” 李医生一顿:“……是。” 兰父笑了起来。 病房内,兰亭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安安静静待在床上。 青年漆黑无光的眼睛,如有实质地看着自己身侧,一动不动。 而在他的“注视”下,正有一柄长过三尺的剑,立在半空中。 长剑没有剑鞘,浑身上下都被斑驳的锈迹裹满,看不清长什么样。 不论兰亭往哪里走,甚至仅仅是一个转身,那剑都沉默地飘着,就立在他右手侧。 轻轻一抬手,就能触碰到。 病房内经常有医生护士进入,兰亭已经测试过,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剑的存在。 出现的过于蹊跷。 如果换做人,兰亭早就将这未知的存在除去了,但偏偏是一把剑。 一把在感知上温和沉默,就差把“无害”两个字,怼到他脑门上的剑。 “啧。”兰亭屈指,精准地在剑身上弹了一下。 “嗡——” 剑鸣声清越短促。 ———— 在医院呆了大半个月,确定情况稳定后,兰亭终于被允许下床。 父母上了年龄,兰霖没让他们每天陪床,而是自己放下公司事务,待在医院照顾。 大总裁在外叱咤风云,那双不知道签过几个亿的金贵手,此刻正拿着水果刀,给自家弟弟削苹果。 一气呵成,果皮完整未断。 最后兰霖放下刀,把削得漂漂亮亮的苹果,递给自家弟弟。 语气温和地开口:“给,哥去洗个手。” “谢谢哥。” 青年的声线干净清冷,语气软和,听得兰霖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把。 银白的发丝划过指尖,让兰霖心中对顾归溪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兰霖背对这边洗手,他转身之后,床上的青年眼神缓缓改变。 漆黑瞳孔之中,纯净和温和全部消失,仅仅留下几分疏淡和漫不经心。 但等兰霖转身时,那些不符合原主的东西,又被立刻藏好。 见弟弟乖巧啃着苹果,兰霖眼神一软。 他边走边擦手,像是不经意一般,提起:“刚才看到何管家在办理出院手续……今天顾归溪出院。” 再怎么说,也只是轻微脑震荡,在医院住上大半个月,顾归溪就是想装病,也该装不下去了。 警方那边案子就这么拖着,一直没有后续。 兰霖也不着急,顾家的报应还在后边。 让兰霖满意的是,兰亭只是眼神闪了闪,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半天只闷闷地点了点头:“……哦。” 这态度,明显还没有完全忘记那个人渣,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生死关头走一遭,虽然代价付的太大,但兰亭现在醒悟,也不算太迟。 对顾归溪情谊不再,甚至算得上是痛恨,兰亭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蹩脚地转移话题:“哥,你帮我倒杯水。” 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木讷不擅长说谎,一边说还一边脸红。 兰霖一眼看穿他,但看着弟弟脸上少有的血色,最后还是没有拆穿。 他笑了笑,顺势结束话题:“好。” 今天天气大好,兰亭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被允许可以出去活动半个小时。 住院部楼下有个院子,太阳能将草坪的每一块地方都照到。 兰亭来来回回像是表演杂技一样,躲过病房里的所有障碍物,兰霖这才惊讶地点头,同意自己不跟上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去。 最后出门,兰亭手里还是被塞了根盲杖。 在房间里困了大半个月,好好的人都能憋出毛病来,兰亭心情好了不少。 走廊上有不少人在走动,他一个瞎子,却能精准避开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除开路过的知情护士表示震惊,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兰亭没有选择电梯,而是跟着步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往下走。 医院中气息驳杂,生死交替,而室外草坪上,灵气清新又带着泥土的涩味。 一踏出去,阳光就晒在身上。 兰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出去,哂笑:“久违了。” 不过很快,空中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符篆的气息一闪而逝,兰亭表情阴沉了一瞬,随后抬手拦截,符篆还没来得及生效,就在他掌心化成飞灰。 灵气消减一截,兰亭忍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符灰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青年语气冷淡而轻蔑:“失忆咒?” “雕虫小技。” 咳嗽时太阳穴震痛,兰亭稍稍抬手,想揉一下。 手背在身侧的剑柄上擦过,锈剑立刻发出只他一人能听到的嗡鸣。 不等兰亭的手换个动作,弹它一下,来自左侧的阳光就被人挡住。 凉意丝丝沁上来的时候,低头间,兰亭眉间戾色浮现。 “小亭。”随后一道故作温柔的声音传来。 兰亭没有理会,而是直接走出去两步,躲开对方带来的阴影,继续伸手,任由阳光在指尖跳跃。 顾归溪没有泄气,他观察着兰亭的表情,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盲目的自信,让他还是开了口,问:“小亭,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兰亭笑了一声。 遗忘咒这样粗鄙的咒法,就是刚生下来的他,都伤不了分毫。 “哦,你说说,发生了什么?”他懒懒开口。 第5章 虽然态度有点奇怪,但顾归溪也没有多怀疑。 毕竟从前兰亭的脑子就不灵光,别人说什么都信,心机太浅,撒个谎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仔细分辨着兰亭的表情,见青年不像装模作样,顾归溪心中暗暗道一句:“成了”。 他仗着兰亭看不见,表情丝毫没有掩饰,眼带惊喜,然后语气突然变得委屈,戏说来就来。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 自古玄门和普通人之间都有壁,大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很难遇到一次灵异事件。 在有关部门的刻意隐瞒下,现在世界的主流还是无神论。 听到顾归溪说这话,兰亭努力没让自己露出看智障的表情。 笑话,他也曾是站在玄门顶端的天才,无人望其项背。 今天倒是要看看,这家伙还有什么更下三滥的手段。 自从第二次施法失败之后,老道士受到严重反噬,原本打算放弃。 但在顾归溪的威逼利诱下,还是给了这一道遗忘符。 按照顾归溪的想法,只要忘记阵法相关的记忆,那么就凭兰亭对他情根深种的样子,还不是他说什么,兰亭就信什么。 一边无声笑着,顾归溪一边开口:“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告诉你。” “几天前,你不知道在哪里撞了鬼,竟然被鬼缠身。” “之后你向我求助,你被鬼缠的憔悴万分,我怎么忍心让你涉险?” 说到这里,顾归溪的语气深情万分,甚至他还伸手想握住兰亭,被兰亭不动声色躲开。 动作落空,但并不影响顾归溪飙戏。 他把自己塑造成为爱不顾一切的勇士,虚伪诓骗:“于是,我找到一个高人,提出要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这种阵法,能让我替你承受所有的伤害……” 顾归溪一顿,努力将自己的愤恨压下:“但中途出了意外,你被厉鬼攻击受伤,我为了救你,也受了伤。” “但兰总赶到之后,好像误会是我伤了你……” 好一个鬼话连篇,见人见鬼都说鬼话。 顾归溪自己倒是入戏了,伸手就要抱兰亭,动情地喊他:“小亭——” 这时候兰亭收回手,指尖跳跃的阳光落下去,他侧身精准躲开顾归溪的手,然后歪头。 漆黑的眼睛微微垂眸,青年“啊”了一声,咧嘴:“不好意思走神了,你说什么来着?” 这可真是演戏给瞎子看,顾归溪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但看着一脸无辜的兰亭,他却不得不强忍着,满脸僵硬,开口又把自己刚才编的故事,重新说了一遍。 说完,他见兰亭没有反应,于是追问:“兰总对我有些误会,你相信我吗?” 青年与他“对视”,即使已经知道他看不见,但顾归溪被这双眼睛盯着,后背仍旧莫名发凉。 对视时间太长,等顾归溪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想再次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兰亭笑了一声。 青年嘴角弧度温润,轻轻道:“我啊……当然相信你。” 这话让顾归溪眼睛一亮,立刻暴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但兰总误会我,还影响到了两家合作——” 话只说出一半,他面前的青年却短暂一滞,随后像是风中的薄纸一样,整个人摇摇晃晃,脚下踉跄。 根本没有给顾归溪伸手去扶的机会,兰亭猛然咳嗽出来,下一秒刺目的鲜红,就从他嘴角溢出。 “咳咳咳……” 血迹低落在草坪上,无人可见的锈剑忽然开始震动,第一次动起来,目标明确是兰亭的血。 但下一刻,兰亭装作不经意一挥手,将锈剑挥落。 刚才还激动的锈剑,立马恢复乖巧。 自己什么都还没干,谁能料到,兰亭忽然就跟要死过去一样,顾归溪看着他这幅样子,原地懵逼。 事发突然,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身侧有人飞快靠近,伴随着一个愤怒到极致的声音: “顾归溪!” 拳头比声音先到,下一秒,顾归溪右脸就被一拳砸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大力打倒在地。 随后有人骑在他身上,拳头跟落雨一样,一个接一个落下。 “住……住手、啊!” 兰霖放心不下弟弟,后边还是偷偷跟过来,但没想到一来就看到兰亭吐血。 而那个据说已经出院的人渣,竟然跟在兰亭身边,伸着手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手段。 他怒火上涌,二话没说,直接揍到医院的保安来拉人。 被拉开之前,他还抓紧机会又给了两脚。 兰霖丝毫没有留手,顾归溪被打的头破血流,看样子出院手续也不用办了。 两拨人急忙被拉开,兰霖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丢下名片就走向兰亭。 保安拦着不让:“打人可是犯法的!” 兰霖闻言回头看一眼顾归溪,顾归溪捂着自己被打破的脑袋,风度尽失:“……私了。” 受害者都说私了,其余人再掺和就不像话了,大家吐槽几句,很快人群就被赶来的顾家保镖驱散。 顾归溪被带走的时候,靠在兰霖肩头的兰亭,忽然间抬眸。 龟缩在顾归溪身上的女鬼,猝不及防撞见后,心中顿时惊惧不已。 想起之前她明知道那臭道士的阴谋,却故意没有提醒对方,女鬼便慌张低头。 兰亭被扶着,垂眸神色淡淡,面无表情地又发出一串咳嗽。 “小亭,你感觉怎么样?” 兰亭吐血后就被医生护士带走,虽然检查后都说没问题,但兰霖还是止不住担心。 “哥,我没事。”兰亭说了一声,然后用纸,清理干净指缝中残留的血迹。 “你放心。”兰霖伸手按在兰亭的头上。 没发现青年的身体骤然僵硬,兰霖沉沉道:“我不会让顾家好过的。” 因为玄学手段介入,警方在这件事上,没有查到多少有效信息,兰家只能选择暂时作罢。 但放眼整个锦川,兰家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兰家要跟顾家打擂台,顾家还真不好过。 自从跟兰家的合作被断掉后,顾家确实元气大伤。 “那个项目筹备了整整一年,公司里将近一半的资金,都被我投进去了,兰家这么一搞,我顾氏资金周转都差点出问题。” 顾父站在病床边上,脸色阴沉。 连日来公司毛病不断,令他心中越加烦躁。 说完,顾父看着自家又被打到脑震荡的儿子,问:“兰家那小子你处理好了吗?” “嘶——!” 一动就牵扯到脑袋上的伤,顾归溪吸气后开口,语气轻蔑:“没问题。” “只要兰亭还对我死心塌地,兰家迟早都会妥协。” “尽快。”顾父语气冷漠:“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顾归溪嗤笑:“一星期都用不上。” 兰亭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虽然被踹了一脚,但给块肉再招招手,他还是会摇着尾巴凑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次受伤,顾归溪的脸色异常苍白,他爸关心几句后,就回公司处理烂摊子去了。 谁都没看到,在顾归溪背后,正有有一个浑身血红的女鬼,紧紧缠在他身上,神情陶醉地不断吸取生气,如跗骨之蛆。 深夜,整个医院都安静下来。 “嘶。”不知道为什么,睡梦中忽然浑身发冷,顾归溪皱着眉醒来。 正好一阵风吹进来,病房的窗帘被吹得不断浮动。 顾归溪有些不满,大声质问:“老何,窗户怎么打开了?” 房间和走廊都很安静,他的质问声出现回音,一层层远去,但又好像就在耳边回响。 没有任何人回答。 “什么破医院。”顾归溪忍不住骂道。 要不是为了接近兰亭,再装病应付警方,他早就回家去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顾归溪狠狠皱眉,之后才自己起身。 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下床的时候,病床的铁架子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在凉如水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无端让人觉得悚然。 顾归溪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下床的动作一顿,但窗帘被呼啸的风吹动,动静越来越大。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谨慎地挪过去。 后背忍不住发凉,行走间顾归溪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几步之后,他脚步停下,豁然转头—— 身后空无一物。 提起的心放下,顾归溪松了口气,几步走到窗边,伸手关窗。 窗框冰凉,下方被卡住,没办法挪动,努力半天后,顾归溪手搭在窗台边缘,皱眉去看—— 一张糊满了鲜血,面色灰黑的脸,凭空出现在那边。 这一瞬间,顾归溪瞳孔皱缩! 随后有冰凉刺骨的东西,缓缓搭在他的手上,然后猛然一拉! “啊——!” “救命!” 惊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医院,值班护士被吓了一跳,随后一边通知保安,一边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跑过去。 白天的时候,经过医生同意,兰亭已经被接回了家。 他睡眠质量很差,连落叶声和水滴声,都能把他吵醒。 兰霖半夜放心不下,在门口悄悄看他,却见到兰亭房间的灯还亮着。 敲门后进去,诧异地看到青年在笑。 兰霖一愣:“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兰亭轻描淡写地摸了摸耳垂,笑声愉悦:“听到一首好听的歌。” 第6章 恶鬼仿佛冰锥一样的手,紧紧抓住顾归溪的手腕。 大力袭来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在惊恐的叫声中,往楼下坠落。 三楼落下去,即使侥幸不死,余生也大概率会在床上度过。 面前的鬼怪面孔逐渐放大,乱糟糟的黑色长发,和结块的血糊在上边,让人除了恐惧之外,无法看不清她的长相。 长裙摇曳,漆黑的指甲深深陷入顾归溪的手腕中。 伴随着失重感,跟惊恐一同浮现的,还有熟悉的记忆。 “你……你是——!” 下一秒,黄符骤然出现,烈火燃烧中,顾归溪猛然清醒! 身侧的仪器发出真实的声响,病房内灯火明亮,白色天花板之下,医生护士来回走动。 “醒了!”医生开口。 “病人受到刺激,应该是做了噩梦,没有其他问题。” 何管家跟医生沟通后,打电话给顾家夫妻汇报情况。 从梦中醒来之后,顾归溪的表情一直很古怪,一会儿恐惧一会儿恍然,眼睛里还时不时闪过一些痛恨,看起来十分狰狞。 医生退出去之后,他立马把手机拿过来,拨通电话。 电话声一直响,忙音不断,直到系统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有接通。 一次挂断,就继续拨出去第二次,三次……第六次的时候,终于有人接通。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顾归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黄符燃烧后的黑灰,额头渗出汗水,急切地把刚才的经历说完。 最后,才道:“我怎么会撞鬼,她是不是来报复我了?” “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对面的道士不急不缓开口:“如果恶鬼怨气太深,确实有可能挣脱我的法术,找上门来。” “我不管!”听到这话,顾归溪直接大吼。 “五十万……杀了她。”他咬紧后牙槽,每一个字都带着狠厉。 对面的道士一顿,迟疑了一会儿。 他上次跟兰家的人对线,失败后遭到反噬,花了巨大的代价才恢复,现在都还十分忌惮。 察觉到他的态度,顾归溪最后把钱加到了一百万。 道士立刻点头:“成交。” 兰家的人手里到底有什么宝贝,他还没有摸清楚,暂时需要避其锋芒。 但对付这小小恶鬼,问题却不大。 得到想要的结果后,顾归溪狰狞的表情才放松不少。 挂断电话,他连忙取出另一张黄符,捏在手中攥得死紧。 何管家跟顾家人汇报完毕,转头就听到顾归溪叫他。 “老何,把窗户关上。” 今夜风大,窗帘被吹得不断浮动,何管家走过去,一把将窗户关上,然后拉好窗帘。 做完这一切,转身就对上顾归溪晦涩的目光。 顾归溪在人前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个颇有涵养的绅士,谁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何管家觉得手心发凉,说了几句之后,就赶忙离开了病房。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没多久,他就被顾归溪叫醒。 顾归溪已经脱掉病号服,穿上了自己的西装,打扮得正式又精致。 见他醒了,就说:“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他背光站着,脸色晦暗,老何默默后退一步,问:“先生要去哪里?” 顾归溪表情一顿。 “乱坟岗。” ———— 这半个月以来,兰亭不仅是身体状态好了不少,他还发现,自己经脉莫名打通一半,竟然能够聚气了。 能够聚气,就代表他灵力能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自主恢复。 这样一来,他每天睡梦中,都能有天地灵气自动钻进来,不用再像电池一样,灵气一旦用光,还得重新攒一遍。 只是伤虽然恢复了,没有性命危险,但损坏的根基还是很难恢复。 三步咳一下,七步吐口血,这样弱柳扶风的姿态,还得跟他焊死一阵子。 兰家人倒是习惯,毕竟兰亭从小身体就弱,多补补多调理就行。 “怎么样,饭吃了吗?” 一家人在饭厅里坐着,问负责做饭的王阿姨。 阿姨擦擦手点头:“吃了吃了,我看拿出来的量,要比送进去的时候少一些。” “吃了就好。”兰夫人欣慰地笑了一下,“生病可不能不吃饭。” 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他们就发现,兰亭的性格变了不少。 从前多单纯羞涩的一个孩子,虽然叛逆了一段时间,但根是变不了的。 不过这次回家,兰亭的性格却孤僻了不少,也不是沉默寡言,也不是自闭。 他仍旧会笑会动,只是大家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兰亭的眼神中,像是莫名藏着几分孤寂。 兰家人担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兰霖开口道:“这样也好,虽然代价很大,但能让他长点记性。” 兰父也点头,站起来说:“兰霖,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好的,爸。” 兰夫人暂时放下担心,在沙发上耐心织毛衣。 没过多久,佣人忽然走过来,脸色有点尴尬:“夫人……有客人上门。” 兰亭待在房间内,房门一关,再反锁,就谁也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家人以为他在独自舔舐伤口,黯然神伤,实际上,却是向阳盘坐在窗边,懒懒地晒太阳。 白天有日华,选对方位后,日华照在身上,夹杂的灵气就往他身体里钻。 灵台处已经积攒了不少,但身体的承受力有限,多余的日华进进出出,在他灵台里挨挨蹭蹭,挤不进去后,又气鼓鼓地飞出去。 汇聚成莹光,落在他头发上,睫毛上,偶尔几粒落在唇缝。 白色发丝在日光下,染上一层金色的薄纱,看起来精致又易碎。 过了一阵,青年闭上的睫毛颤动,抖落日华后睁开。 眼前漆黑,跟身上感受到的暖意无法等同。 神色放空了许久,兰亭眨眨眼睛,捂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捉住几粒日华。 日华在指腹中间被碾碎成尘,然后被他灵活的双手捧住,捏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鸟。 “鸪生灵目。” 随着他薄唇轻启,金鸟仿佛活过来一般,扑闪着翅膀,瞬间没入他右眼之中。 “启。” 一个字,眼前便黑暗驱散,光明涌入,远处的高楼尽入眼中。 漆黑的瞳仁恢复神采,在阳光之下,带着股清透的琉璃色。 日华像是很喜欢他的眼睛,一个劲往眼睛边上围过去,引得兰亭眨了眨眼,一粒粒金光顺着睫毛又掉下去。 伸手在眼尾碰了碰,短暂适应之后,兰亭的视线转向楼下。 同一时间,他的房门被敲响,佣人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小少爷,顾家人来访,先生说如果您不想见,就待在房间别出去。” 顾家人到访,原本差点就被兰家轰出去,但这次他们没带顾归溪,并且用的名头,还是兰家最近正在做的一个企划。 这个企划对兰家来说十分重要,偏偏顾家跟那头有点关系,因着这一层,兰父才同意见面。 但他们把人带去了书房,还通知兰亭好好待在房间,免得看了不愉快。 兰亭应了一声,等门外脚步声远去后,他便重新将目光转向楼下。 不过几分钟,窗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就有个梯子搭在那头。 兰亭的房间在二楼,木梯搭上来后,顾归溪就出现在上边。 他冒头之后小声说:“小亭,我来了。” 语气温柔地让人牙酸。 兰亭视线跟他对上,没什么表情,看得顾归溪一愣,古怪又迟疑地开口:“你的眼睛……?” 他刚说完,就见青年眨眨眼,光彩一晃而过,那双眼睛又恢复暗淡。 兰亭侧耳过来,像是盲人分辨方位的下意识反应,然后笑起来,问:“归溪?” 语气惊喜中带着点期待,顾归溪眼神露出喜色。 看来那天说的话他都相信了。 看着他对着自己这个“瞎子”,毫不掩饰地笑出来,兰亭嘴角的笑容也扩大。 他侧身让顾归溪从窗外翻入,转身的时候,视线和女鬼对上。 一晃而过,然后轻轻问:“你身上有烟灰的味道。” 其实不是烟灰味,这种纸张燃烧后留下的气味,更像是——纸钱。 心虚去祭奠了一番? 兰亭隐晦地看了一眼女鬼。 也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这次重逢的状态虚弱至极,整个鬼魂魄都是虚影。 要不是心头血让她和顾归溪产生联系,她现在早就该魂飞魄散了。 阴气失去大半,又倔强地继续缠着顾归溪,不愿离开。 没有实力,阳气对她来说就是致命的。 没注意到兰亭的视线,顾归溪表情有些难看,他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转移话题。 “想你想的睡不着,就抽了根烟。” “真的吗?”兰亭幽幽问。 顾归溪深情含笑:“我还会骗你不成?” 让他意外的是,已经好久没有主动靠近他的兰亭,这次却忽然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很轻很快,一晃而过。 顾归溪还没来得及惊喜,兰亭却再一次跟他拉开距离。 紧接着,门外传来动静,是兰父含怒的声音。 “兰家不会再跟顾家合作任何项目,顾总还是请回吧!” 佣人敲响房门,顾归溪后背被推了一把。 兰亭:“我爸要进来了,你快走。” 顾归溪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他正题都没能进入,只能怀着憋屈先离开。 兰亭右眼闪着微光,看着他的背影。 头顶双肩三把火,顾归溪只剩两盏。 阳火变弱,厉鬼阴气滋长。 “没用的东西。”青年淡淡道。 此刻门外兰夫人叫他:“小亭。” 兰亭的表情瞬间变得无害,转身开门,温和道:“妈,我在。” 第7章 刚才丈夫的声音那么大,料想小儿子肯定听到了。 虽然兰亭的态度很明确,要跟顾家划清界限,但毕竟以前付出过真心,兰夫人还是有些心疼。 见小儿子开门后,表情很淡,甚至还对她笑了笑,兰夫人心里更加酸涩。 太乖了,明明已经伤心到不行,偏偏还要故作轻松。 不知道兰夫人心中脑补了什么东西,兰亭嗓音带笑:“怎么了?” 他一开口,兰夫人如梦初醒,伸手要去挽他,但被兰亭躲开了。 兰亭躲闪的动作过于自然,像是不经意间造成的,兰夫人也没多想。 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商量了一下,既然两家已经闹掰,你又出了这样的大事,婚约也该取消了。” 兰夫人转头看着他:“你爸的意思是,顾家这些年借着我们家,已经捞了不少好处,既然断了,就该对外说个清楚,不能再让他们占便宜。” 想当初,顾家在锦川的实力并不强,顶多算是个中型企业。 只是后边顾家小子被兰亭追着,后边还在一起订了婚,兰家捏着鼻子给了不少资源。 顾家运气也是好,几波东风来的妙,他们一乘上去,如今公司做大做强,顾家人走出去,认识的人也会尊称一声顾总。 不过后来居上的豪门,终究底蕴不足,兰家的存在,给顾家可是扫除了不少障碍。 兰家人虽然反对兰亭跟顾归溪厮混,但私下里还是会忍不住心软,表现出来,就成了给顾家好处。 两人走下楼去,就看到兰家父子表情难看。 “今天顾家来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想要继续联姻!” 兰父将一摞文件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声响,明显是气狠了。 兰霖坐在一旁,同样神色阴郁:“做梦吧。” “警察那边怎么说?”兰父忽然抬头问。 兰亭莫名其妙受重伤这件事,对兰家来说始终无法轻放。 但这事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不知道开端,不知道过程,甚至嫌疑人顾归溪自己也受伤很重。 即使兰家暗暗施压,警方也只是苦哈哈地说,查不到任何有效证据。 提到这个,兰霖表情变得迟疑起来,摇摇头:“没有进展。” 兰父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眼神含怒:“私家侦探也什么都没查到?” 警方没办法,兰家早就找了业内有名的私家侦探,暗中查上顾家。 但兰霖还是摇头:“查不到。” 他眼神闪了闪,不知道该不该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抿唇开口:“找的那个私家侦探,拒绝再合作。” 兰父皱眉:“为什么?” “因为他遇到了怪事。” 说的时候,兰霖的语气十分不确定,明显也有些怀疑。 “他说,他跟踪了顾家人好几天,却总是莫名其妙原地犯困,往往醒来后,顾家人已经进出好几次,即使有线索,也都全部错过。” “合同结束在昨天,他见顾归溪忽然出医院,不知道跟管家去了哪里,于是跟上去,但……” “但什么?” 兰霖语气一顿,接着说:“——但他迷路了,准确来说,他的原话是,他遇到了鬼打墙。” “鬼打墙?”兰父语气中全是怀疑。 鬼打墙这个词,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陌生,但这样戏剧性的词语,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作为拒绝合作的理由,却显得有些可笑。 “简直可笑,荒谬!”兰父眯起眼睛,“肯定是顾家从中作梗,说不定那人早就被他们收买。” 相比于玄学,兰霖也更偏向这个回答。 思索了一下,他道:“我再多联系几个人看看。” “嗯。” 说话间,那边兰亭和兰夫人已经走近。 兰亭刚坐下,他哥就探过头来,问:“那天的事情,真不记得了?” 之前在医院里,兰霖怕刺激到兰亭,就没提起这件事。 兰亭懒得费口舌,去解释自己是怎么脱困的,多说多错。 就他现在这个废柴身体,对付一个顾归溪还好说,但多来几个,那就够呛了。 在找到方法,打通全身经脉之前,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透底。 况且,兰家人是明显的无神论,即使说了真话,他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于是兰亭缓缓摇头:“都忘了。” 大家纷纷叹气,但也没有逼他。 “李医生也说过,遭受重大刺激之后,确实有很大可能,会造成选择性失忆。” 兰霖给他倒了杯水,安慰:“想不起来也没事,哥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兰亭乖乖伸手把杯子接过来,掩饰住眼睛里藏起的漠不关心。 “谢谢哥。” ———— 因为鸪鸟灵目的咒法,兰亭的右眼短暂拥有了视物的能力,借助手机和网络,他了解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信息。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方,和镜中的人对视,兰亭垂眸轻笑。 “倒是和我本尊有三分相似。” 侧目时看到右侧耳垂上,有红点一闪而逝,兰亭伸手碰了碰。 原主的耳垂上生了一粒红痣,位置不高不低,像是戴了枚耳钉。 这时候手机响起,是微信的未读消息提示音。 时隔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联系原主。 兰亭没有理会,但手机一直响,那人消息不断弹出来,实在让他烦不胜烦,这才拿起来点开。 对方大概是觉得打字太慢,发的都是语音。 兰亭视线上移,看到备注上的名字:穆椿。 这个人他记得,曾是原主最好的朋友,但因为穆椿时常喋喋不休地,在原主的耳边说顾归溪坏话,在顾归溪的促使下,两人已经绝交很久。 穆椿发来太多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条条都是60s,看着就觉得脑袋大。 兰亭点开顶上的那条,里边传出个年轻朝气的声音。 “小亭子,刚才听我爸说,你们家要办宴会,宣布取消你和顾归溪的婚事,是真的吗是真的是真的吗?” 语气很兴奋,但迎面而来的聒噪,让兰亭及时止损,听到一半就选择退出,点击转文字。 没想到兰家行动力这么强,这就把消息都放出去了。 兰亭看着下边刷屏的语音条,又看一眼还在不断发消息的微信头像,垂眸锁屏,打开静音。 于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边穆椿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的事,他沉浸在瞎眼的朋友,终于跟傻逼分手的快乐中,喋喋不休了许久。 直到最后,才有些反应过来,然后暗暗吐槽。 “果然跟煞笔玩会学坏,都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吐槽完,又兴奋地跑出去:“爸,兰家宴会带我一个!” 入夜后,日华的效果开始减弱,借助的鸪鸟灵力效果也会消失。 兰亭最后又看了一眼手机,恰好碰上穆椿又在给他发消息。 对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明显出自一人的两只手,分别端着两只酒杯,碰在一起。 穆椿配文:庆祝你跟傻逼分手。 兰亭:“……” 灵目即将消失,兰亭支着下巴出神。 “既然能引出日华,月华应该也能?”他喃喃道。 日月精华对修行大有裨益,要想加速打通全身经脉,这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说着,兰亭直接行动。 月华吸收和日华相似,只要云层散开,月光照射下来,其中暗藏的月华就能被使用。 吸收灵气兰亭生来就会,根本不需要什么繁复的咒语,或者刻意寻找风水宝地。 只要他站在那里,只要他想,月华自然会向他涌来。 点点银光几乎汇聚成无人可见的银河,像是梦幻的行星环一样,围绕着兰亭转圈。 月华映衬下,青年白的几近透明,仿佛在发光。 人的经脉四通八达,互相交错,其中构造十分复杂。 灵力在月华的加持下,运行了大半个周天,几处堵塞的经脉被一点点疏通。 就在兰亭以为能成的时候,最后一处关窍竟然开始开裂,崩毁。 一旦经脉崩毁,那整个人就跟废了无疑。 兰亭无法,只能在最后选择放弃。 灵气收回,堵塞的经脉没有疏通成功,再次恢复从前的状态,一朝回到解放前。 兰亭额头渗出点点汗液,睫毛湿润,脸色叫人分不清是什么,捉摸不清。 良久,他才低低吐出两个字:“……废物。” 但经脉轻微崩毁,到底还是给他带来了伤害,说完,兰亭就俯身偏头,胸腔阵痛着,口中涌出鲜血。 鲜血滑落的一瞬间,原本沉寂地仿佛不存在的锈剑,忽然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锈剑立刻离开兰亭手侧,在千钧一发之际,剑尾接住一滴猩红。 血迹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剑尾,整个锈剑兴奋得不断颤动,沾染血迹的部分,仿佛与生俱来的锈灰,竟然有斑驳脱落的征兆。 原本兰亭只是冷眼看着,但此刻却表情骤变,迅疾如风地伸手握住剑柄。 下一秒,指腹按在剑尾几乎消失的血迹上,灵光闪烁,迅速剥离出自己的血液。 他强自咽下即将出口的腥甜,眼神发狠,语气听起来却极其温柔: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剑?” 第8章 法器认主,往往需要通过血液,才能建立契约。 这剑在他蛰伏这么久,没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 兰亭自重新醒来后,第一次产生被激怒的感觉,原本平静的情绪被打破,他看着手中的长剑,眼神逐渐变得黑沉。 一把剑被打造出来,不会是这种锈迹斑驳的样子,它曾经肯定遭受过什么重大伤害。 一滴血就能剥落青锈,并且让它恢复,办法很简单,但兰亭打心眼里觉得膈应。 他此一生,有且只会有一把佩剑。 即使血被逼出来,但剥落的锈迹也没有生回去,锈剑尾端露出漆黑的剑刃来。 剑刃颜色浓重如滴墨,没有任何反光和花纹。 兰亭一把将剑扔开,擦擦手上的晦气,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真丑。” 锈剑这次没有再漂浮着,而是顺着兰亭的力道,砸在地板上,安静躺着。 浑身上下都仿佛在透着,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 兰亭没有再把眼神投给锈剑,随着最后一点日华消磨殆尽,他眼前归于黑暗。 鸪鸟喜阳,这术法没办法借助月华施展,兰亭也没多遗憾。 他伸伸懒腰,将刚才的怒气收的彻彻底底,随后闭眼在床上假寐。 他睡眠向来很浅,即使是极其细微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 但兰亭性格过于警惕,再加上现在没有实力傍身,在陌生的环境下,这样的警觉反而让他更舒适。 四周安静下来后,所有的声音都尽入他耳中。 飞鸟扑扇翅膀飞过,蜘蛛在树上结网,虫子头顶触须晃动寻路…… 夹杂着越来越凉的阴气,一点一点,从远处的街角,一路爬过来。 穿过并不严密的铁栅栏,掠过草丛,顺着外墙而上,最后停在窗边。 兰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站在了窗帘之后。 他伸手将不断浮动的窗帘拉开,跟外边死状凄惨的女鬼对视。 人死后就会变成鬼,鬼身上存在阴气,一旦死时怨气过于深重,那么阴气产生质变,就会化厉。 厉鬼中也分脑子清醒,和脑子不清醒的,前者清楚明白自己的仇人,后者只会滥杀无辜。 眼前的女鬼头发散乱,满脸血迹,身上虽然缠绕着黑雾,但仔细看,也能看出黑雾之下,无数青紫斑驳的伤痕。 但她脸上除了血,更多的是由内而外的紫黑——这个女鬼,死于窒息。 女鬼猩红的眼珠中,虽然带着厉鬼一贯的戾气,但神色多少还算清明。 兰亭就站在窗边,跟她对视,不闪不避,面对对方骇然的模样,仗着自己是瞎子看不见,表情变都不变一下。 对方大概也清楚,跟个瞎子对视的行为,有些傻逼可笑,于是很快眼神闪动,开了口。 嗓音沙哑难听,像是吞了无数砂砾:“……请您,帮帮我。” 对方开口后,兰亭的神色才有所松动。 在他的感知中,面前这一团人形阴气十分微弱,魂魄半坏不坏,透着一股子即将魂飞魄散的味道。 明显是跟人斗法,失败后败走,逃到了他这里。 见兰亭迟迟不说话,女鬼亲眼见过他的本事,表情扭曲地讲到:“一个月前,我找顾归溪复仇的时候,不慎被他身上的玉佛囚困。” 女鬼抬头:“要不是您砸了那玉佛,又帮我取了一滴心头血,我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里,她猛然窜进来,整个人一矮,也不管兰亭看不看得见,径直跪下。 “那次他们商量对付您,我知情却不告知……罪该万死,请您原谅!” 女鬼恨极了顾归溪,同时也恨兰亭这个,顾归溪明面上的“男朋友”。 那次承情并没有让她对兰亭改观多少,后边隐瞒不报,也不过是想看狗咬狗。 但没想到兰亭实力这么强,那道士放弃对付兰亭,反而差点把她打个半死。 走投无路下,她只能来找兰亭。 女鬼说完低头很久,没有听到回应让她十分心慌,半天抬头看,眼前哪还有青年的身影。 兰亭早在她跪下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边凳子上坐下,此刻还好心情地晃了晃。 “擅自参与他人因果,对我并没有好处,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他说话毫不留情。 女鬼表情一顿,迟疑道:“您白天拍肩三次,难道不是让我,半夜三点来找您吗?” 兰亭原本还不动声色,听到这话却是十分古怪:“什么东西?” 他道:“我不过是拍灭他一盏火,给他添点乐子。” 女鬼意识到自己理解错误,立马尴尬闭嘴。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兰亭又开始前后晃动椅子,食指敲击扶手。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开口:“万事万物都有得失,要我帮你可以,但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 女鬼想也不想:“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她死状凄惨,此刻说话的时候,眼角流出血泪,看着十分悚然。 “您要什么?” 兰亭转向她:“你的功德。” “先别急着答应。”兰亭轻笑一声,“我要的,是你前后三生,所有功德。” “你若同意,我会先取功德,下一世你会因为失去功德,从人转投畜生道。” 女鬼仰头看着他,语气坚定不移:“只要您能帮我复仇,下一世就算变成畜生,我也愿意。” 兰亭蓦然笑起来,随后一挥手,灵气就将女鬼挥出窗外。 一瞬间,女鬼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失去了什么,整个人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她浮在窗外,见兰亭走过来,缓缓拉上窗帘,丢下一句: “交易成立,三天后我会来找你。” 听完,女鬼就不受控制地,被动离开。 人要获得功德,往往需要做很多很多善事,但要掠夺功德,却只需要这么简单一个契约。 实在讽刺。 将手中淡金色的薄雾,来回扭曲成不同形状,兰亭的灵力包裹上去,半晌却没有任何作用。 “果然,”他语气并不意外:“魂魄和身体不合,功德无法积攒。” 像是抛球一样,戏弄这团金色薄雾,兰亭没有丁点留念,道:“危月燕。” 天边星辰亮起来,青年打了个响指,那功德就一分为二,半份飞向星辰。 兰亭抬眸,漫不经心道:“……太弱了。” 最后耳朵侧向窗外楼下,兰亭撇撇嘴,回到床上躺下。 凌晨世界寂静,只有虫鸣和脚步声渐远。 兰家的宴会办的很快,但并不仓促。 相处之后,兰家人也发现了,兰亭自己对于白发和眼盲,并没有多痛苦在意。 所以他们商量之后,还是对外公开了这个消息。 意料之中的,整个锦川的人都很震惊。 兰家小少爷跟顾家的谈个恋爱,把眼睛谈瞎了。 消息不胫而走,当天穆椿到宴会后,亲口从兰霖那边得到肯定答案,整个人都要哭晕厥过去了。 宴会上来的人很多,以前原主参加宴会,都总是显得很局促,不太喜欢见到很多人。 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兰亭的身体情况,他们就让兰亭迟一点入场。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引用日华,打开灵目。 兰亭此刻正在穿衣镜前,并不像外界人传的那样,瞎了眼睛四处碰壁,可怜巴巴的。 他身上穿的衣服很奇特,橘红的色调,大袖在袖口系上绑带,宽大的衣领外翻,上衣短,下边的袍子却很长。 像是唐装,但又古怪奇特。 除此之外,兰亭还将自己长到后背的白发梳起来,高高的马尾垂落,右耳耳垂上,还戴了个单边红色耳坠。 这身衣服是兰亭仔细描述,兰家找人做出来的,跟他从前爱穿的衣服像了七八分。 衣服一套,镜子里的人,已经七分不像原主,而像他兰亭。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来人没有招呼,直接推门。 一踏进来,就见到这样打扮的兰亭,对方侧目过来,那双传说中已经瞎了的眼睛,就投诸几分淡漠。 穆椿保持着开门的动作,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生了一张娃娃脸,二十四五岁,但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穿着西装莫名幼稚滑稽。 兰亭下一秒就收回视线,问:“谁?” 穆椿如梦初醒,连忙小跑过来,脸上还挂着痛哭过后的泪痕。 “我靠,你这一身怪好看的。” 他咂咂嘴,琢磨:“跟古装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高人似的。” 一瞬间气势收拢,兰亭弯起眼睛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问:“你来做什么?” 穆椿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说:“你爸和你哥放了话,谁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兰氏正在开发的成春园项目,就跟他合作。” “你想走后门?”兰亭侧目过来。 穆椿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哪儿能,我家办丧葬的,参与这个干嘛。” 他道:“不是,是门口来了个小伙子。” 穆椿表情嫌弃:“他穿的跟骗子一样,自称什么山的道士,偏说自己能治你。” 原本就是想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出来,让好朋友开心一下。 但穆椿没想到,兰亭却真的来了兴趣。 “哦?这倒是要看看了。” 第9章 兰家的宴会,没有请帖的人自然不能入内,更何况对方穿的还很奇怪。 谁在宴会上不是西装革履,礼服长裙,但这年轻人穿的袍子和打扮,看起倒是像个道士。 原本兰家人出来看,是因为这人自称能治好兰亭,但见他这么年轻,又穿着奇怪,于是纷纷失望。 “在下归鹤藏,茅山第一百七十八代大弟子。” 小道士倒是有礼貌,介绍时还朝人作揖,但放在不信鬼神的兰家人眼中,还是没办法洗脱骗子的嫌疑。 兰霖看他一眼,倒也没有直接口出恶言:“抱歉,我弟弟今天身体不舒服,就不麻烦你了。” 归鹤藏名字奇怪,人也奇怪,笑眯眯的像是听不出来人家的婉拒。 他摆弄着手里的古怪罗盘,手中复杂地掐算,然后惊讶笑说:“兰家的小少爷今天,似乎没出什么毛病。” 他道:“他会见我的。” 神神叨叨,兰家人面面相觑,纷纷皱眉。 正在他们思考着,该怎么不破坏宴会氛围,把这个小骗子劝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小声惊讶道:“那是……兰亭?” “他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染的吧。”有人猜测。 “不是说他眼睛瞎了吗?怎么没见他走路撞上,稳稳当当跟没事人一样。” “确实。” 兰家人听到对话,一同向后边看过去。 兰亭手里拿着盲杖,但作用并不大,他迈步轻而流畅,除了慢一点,丝毫看不不出来有眼疾。 穆椿跟在他身边,遇到要拐弯的时候就出声提醒,然后告诉他大门的位置。 这样一来,大家才有种,兰亭是真看不见的感觉。 见青年缓缓走过来,那张实在是过于优越的脸,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有宾客低低叹气:“可惜了。” 可惜好好个人,怎么就瞎了。 这让兰霖听在耳朵里,立刻心中不悦,抬头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眼神暗沉。 其中带着一样心思的,各自接收到警告的信号后,纷纷收敛。 但心里还是多少带着不满。 瞎都瞎了,还不让人说。 等兰亭走到面前后,兰霖拉住他关心:“怎么出来了?” 兰亭歪头,声音缓慢温和:“听说有人能治我的眼睛,我来看看。” 兰家人顿时沉默。 而被当成骗子的归鹤藏,这时候笑嘻嘻开口:“正好,你要见的就是我。” 兰家人不愿意看到兰亭失望,父亲给兰霖递个眼色,他立马心领神会。 兰霖劝他:“这事急不得,先让他跟爸商量一下,你身体不好,先跟哥回去休息……” 话还没完全说出口,青年就动动手腕,把他的手抽开。 语气看似温顺,实则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不用,让他进来吧。” 兰家人不想打击他,但也实在没法拒绝,于是最后兰霖皱眉看向归鹤藏,说:“……跟我来。” “好嘞。” 归鹤藏态度很不正经,甚至在路过兰亭身边的时候,他眼神上下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最后还噘嘴吹了个走调的口哨。 就这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声骗子。 兰霖把两人带到大厅后边的房间里,原本他想对归鹤藏说几句,让他自己离开。 但没想到兰亭率先开口:“哥,你出去吧,我跟他单独聊聊。” 兰霖僵持半天,最后还是在弟弟的固执沉默下,揉一把脑袋妥协。 “……那你们聊。” 归鹤藏个子要比兰亭矮上半个头,兰亭这身体高179,因为瘦弱,整个人就显得十分修长。 而归鹤藏不算高,约莫矮了五六厘米,仰头看人的时候就特别明显。 他打量半天,兰亭笑了一下,语气温和:“看够了吗?” “差不多吧。”归鹤藏支着下巴,咂咂嘴。 兰亭语气仍旧温和:“看出什么了?” 对方表情十分遗憾,两手一摊,说:“看出我的打算落空了呗。” “什么打算?”兰亭直白地问。 归鹤藏就直白地坦言:“我门下丢了一样宝物,卜算结果是与你有关。” “原本我打算跟你做个交易。” “如果我没看走眼,你眼睛受伤,是玄学手段造成的,我这里有鸪鸟的眼睛,这东西磨粉吞下,立马药到病除。” 说着,归鹤藏语气越来越遗憾,他盯着兰亭的眼睛,道:“但你似乎不太需要。” 虽然跟他猜测的有点出入,但兰亭不会让自己的所有底牌,都被人看穿,他仍旧不动声色。 青年略微颔首:“你说的没错。” 随后抬眸:“不过你所说的宝物,我也从没见过。” 归鹤藏打了个响指,笑嘻嘻道:“未来会和你有关。” 兰亭又笑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那你能说说,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外么?” 私下里的小动作被人拆穿,归鹤藏却脸不红心不跳。 他说:“当然是想打探一番,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你发现了。” 归鹤藏伸手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 兰亭含蓄微笑。 说到这里,归鹤藏也明白,兰亭之所以同意见他,就是要警告他别再搞什么小动作。 虽然之前从没听说过对方,但仅仅一个照面,他就明白兰亭不是好惹的。 想了想,归鹤藏索性从怀里拿出个木牌子。 “这桩交易不成,还能做其他的……这是茅山的信物,能驱策一只我的鬼使。” 兰亭并没有拒绝他的示好,看也没看就收下。 归鹤藏立刻笑起来:“之后要是身边有什么灵物出现,也可以通过这个木牌跟我联系。” 目的也算达到一半,归鹤藏双手靠在脑后,道:“那就再会了。” “不送。”兰亭把玩着手中的木牌,然后把东西放好。 等归鹤藏离开之后,他面对着走上前来的穆椿,抬眸笑的人畜无害。 “你是故意想让我跟他见面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穆椿没想到兰亭会这么说,当即脸色一僵。 他明显不是个会说谎的,被说穿后顿时连脖子都一片通红,让人想忽视都难。 穆椿眼珠子转半天,实在是心虚,最后狠狠九十度鞠躬:“……我,我是想让他见你。” 穆椿家里做丧葬,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职业竟然还能把公司做大做强。 但只有穆家自己知道,他们做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人生意。 他家身处玄学界,长辈都在干这一行,但穆椿天赋不行。 他第一眼就发现兰亭眼睛的不对劲,但自己实力不行,看不出更多。 恰好归鹤藏上门,其他人都不认识,但穆椿却知道归鹤藏有多厉害。 于是,他就引导着让兰亭去见对方。 本来是为兰亭好,但穆椿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没成,反而被兰亭看穿了。 他脸色涨红,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主要是你家都不信这个……” 跟兰亭对视半天,对方都没什么表情,看着瘆得慌。 穆椿语气越来越弱,最后细如蚊呐。 半晌,兰亭伸手拍他的肩,笑起来:“下不为例。” 第10章 兰家在宴会上当众宣布,跟顾家取消婚约。 这一消息传出来后,各家众说纷纭,主要的话题还是放在了兰亭身上。 有人说兰亭对顾归溪情根深种,闹别扭是一时的,之后说不定还会和好。 有人说顾归溪把兰亭弄成这样,肯定不会再和好。 因为曾经原主追着顾归溪跑,闹出的那些丰功伟绩,锦川占现在持相反观点的人对半分。 不过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现在兰亭和顾归溪之间的角色,好像反过来了。 顾归溪家实力不弱,在锦川也说得上话,也算是整个圈子出名的贵公子。 以前要追他的他有人在,包括兰亭在内,顾归溪都是高傲矜持,爱答不理。 从前就传出来过,顾归溪订婚是被迫的。 这次退婚,不论对错,大家猜测他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事情的起因,是宴会结束第二天,有人朝顾归溪献殷勤。 订婚取消,就代表顾归溪又恢复单身,从前那些明里暗里勾搭他的人,这次可算是能光明正大了。 顾归溪自出院后,就每天都来兰家门口晃,即使被拒之门外都不放弃。 早有得到消息的人,事先等在兰家门口,见顾归溪果然来了,立马就冲上前去。 李获也是个体面人,他很早之前就暗戳戳对顾归溪心动过,毕竟这家伙人前人模人样的,风评很不错。 原本顾归溪有婚约还好,现在没了,再加上李家最近生意上出了点问题,顾家又家大业大,他就动起了心思。 于是顾归溪刚一下车,那边就走出来个穿着精致的男人,对方靠近的时候,甚至还能闻到刻意的香水味。 “顾先生。”李获自认得体地开口。 顾归溪点头微笑:“李先生。” 李获伸手碰了碰耳垂,那边正有一个红色的耳坠。 这是他在宴会上见兰亭这样戴,效果拔群,于是模仿着也买了一个。 李获道:“兰家闭门不见,你的婚约也取消了,顾先生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看看身边的良人呢?” 他没有含蓄暗示,直接开门见山,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但顾归溪原本还温和的表情一变,看都不看这边一眼,转头到副驾驶上拿出准备好的礼盒,朝兰家大门走。 只在路过李获身边的时候,冷漠开口:“李先生还是放弃吧,我顾归溪这辈子,只喜欢兰亭一个。” 顾归溪就这么在兰亭家门外,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事情几乎就传遍了整个锦川。 听到消息后,兰霖气的差点砸了桌子上的名贵摆件。 “当天就他和李获在,李获爱面子肯定不会说出去,那这是怎么传遍的!” 兰霖面色阴沉,捏紧拳头的手浮现青筋:“心机倒是不浅。” 顾归溪这样,不就是想利用大众对他的良好观感,进行道德绑架吗? 毕竟兰亭的伤,谁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顾归溪做的。 “哥,别生气。”兰亭半晌才出声。 他没头没尾地笑了一下,小口啜饮手里的热茶,道:“他蹦跶不了多久。” 三天时间一到,兰亭就在深夜离开兰家,没有惊动任何人。 顾家严防死守,几乎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监控。 兰亭远远看着,没有进去,而是伸手扯断一根白发。 白发在指尖缠绕着,一松手,就被风吹起远去。 几分钟后,红衣女鬼赶来。 兰亭入夜后眼睛看不见,但仅凭气息就能判断,他淡淡道:“恢复的不错。” 女鬼朝他鞠了一躬,语气诚恳:“感谢兰先生的帮助。” 那天他被兰亭送回来后,整个鬼的状态都在逐渐恢复,是谁的功劳不言而喻。 今天见到兰亭,女鬼明显有些激动,按捺不住道:“先生是来帮我报仇的?” 兰亭看她一眼:“我不会插手。” 女鬼一愣:“那这?”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说完,他道:“生辰八字,姓名。” 虽然不解,但女鬼还是道:“九八年十月三十,徐小雨。” 兰亭微微颔首,随后伸手停在空中,指尖灵光浮现,一笔一划如有实质,金光化作一个个字符,定格在半空。 最后停手,兰亭自空中一撕——无形的纸张被他撕下,伴随突然生出来的火焰,纸张被燃烧成飞灰。 飞灰袅袅升起,兰亭低声道:“鬼门通行,无常召来!” 话音结束的下一秒,女鬼就见原地凭空出现一座大门,大门漆黑厚重,古朴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上漆黑的锁链不断颤栗,发出的嗡鸣声,让女鬼忍不住捂住耳朵,神色痛苦。 下一秒,锁链断裂,紧闭的大门轰然开启。 一只漆黑的靴子踏了出来。 来人黑袍红发,身缠锁链,脸色惨白不似活人,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痕横亘,帽子高耸,上书四个字:天下太平。 女鬼即使再没见识,也该知道这位是谁。 她顿时嘴唇颤抖,就差原地跪下了:“黑、黑无常!” 黑无常模样倒是很年轻,漆黑的眼珠子沉沉看她一眼,随后又很快挪开。 视线放在一旁白发青年身上,说出第一句话:“白头发?挺酷啊。” 兰亭:“……” 这个无常有点古怪。 兰亭不愿与他周旋,直接开门见山,剑指一点,但下一秒就被对方躲开。 黑无常:“用手指人多没礼貌。” 兰亭:“……” 忍了又忍,眼神黑沉。 对方两手叉腰,打了个哈欠道:“说吧,什么事儿?” 兰亭这次没废话,剑指一点,刚才的烟灰就如有实质,落在黑无常面前。 对方扫视一眼:“哦,办理报仇证的?” 说着,手随便一招,一本薄薄的册子就飞出来,任他翻看。 “徐小雨……我查查。” 女鬼还在状况之外,她勉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之后,小心开口问:“什么是报仇证?” 兰亭语气冷静:“生前遭受巨大冤屈,或者非人折磨,死后能上诉到地府,申请报仇证。” “厉鬼杀人有违天道,但地府容情,会根据情况下发报仇证,持证合法复仇。” 女鬼表情有些震惊:“这……这么厉害。” 说话间,黑无常已经查到徐小雨的生平,看完后,饶是见惯生死的鬼差,也忍不住咂舌。 “够惨啊,被活埋窒息而死。” 第11章 她竟然是被活埋致死的。 无常手中的册子能看到亡魂的信息,姓名,死因,死于何地。 女鬼徐小雨同时沉默下来,乍然听到自己的死因,生前最后一刻的那种绝望,与无比痛苦的窒息感,仿佛又一次在她身上重现。 “嗯?”黑无常感受到猛增的阴气,回头看过来。 不等他出手,兰亭率先轻飘飘一点。 他手掌抬起,往下一压,无形中就仿佛有一只大手,将徐小雨身上的阴气,一点一点压制住。 不过片刻,徐小雨猩红的眼睛,就恢复清明。 她猛然捂住胸口,分明已经是亡魂,但还是大口喘息着,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厉害啊。”无常好奇地看一眼兰亭。 兰亭神色淡淡,并不以为意。 “你的诉状已经收到,判官没空来不了,报仇证就由我下发。” 对方爱答不理,也没让他生气,黑无常合上册子,下一秒,那册子就原地变换,变成了一杆玉笔。 他道:“你要复仇的对象,报上名来。” 徐小雨勉强从记忆中抽离,此刻她双眼被仇恨充斥,仿佛泣血一般开口:“顾归溪。” 玉笔一晃,敕令浮现,金光化作繁复的咒印,刻印在徐小雨右手掌心。 “ok,没问题了。” 无常抬眸最后叮嘱:“切记,报仇后后因为沾染杀孽,你会孽障缠身,如果不及时处理,你会魂飞魄散。” “到时候,记得第一时间回归地府,拜见判官洗去孽障。” “再会。” 对方说完后,锁链声丁零当啷,火一样的红发就消失在鬼门内。 “轰——” 鬼门关闭,地府的通道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没出现过。 兰亭伸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鬼门残留阴气,道:“报仇吧。” 徐小雨呆呆地看着手中敕令,抿唇后眼神变得坚毅。 但她还是有些迟疑,道:“那栋房子里,有很多符咒和阵法,这些东西把顾归溪护的密不透风,我伤不了他。” 自从上次在医院,差点杀掉顾归溪,却被符篆破坏后,徐小雨就被伤的几乎魂飞魄散。 之后顾归溪更是联合那个臭道士,严防死守,要不是心头血的联系还在,徐小雨甚至都没法近顾归溪的身。 但目前仍然无法伤他。 “知道了。”兰亭没有多说。 他点点头,随后道:“过来。” 徐小雨立刻飘过去,血糊的脸凑到兰亭面前,对方自她眉心一勾——鲜红的血液飘到空中。 这就是顾归溪的那滴心头血。 兰亭将心头血碎成血雾,随风而去,飘到房子里,只说了一个字:“来。” 女鬼不明所以,但下意识朝房子那边看过去,不过片刻,顾归溪的身影就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徐小雨一见到顾归溪,眼中的仇恨就几乎化为实质。 顾归溪走来的动作缓慢而机械,他分明闭着眼睛,但却诡异地能辨别方向,直直朝兰亭走过来。 四周树林寂静,只有飞鸟路过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顾归溪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到了面前。 兰亭伸手打了个响指,还在迈步的顾归溪忽然停下,距离两人只差三米。 青年伸手打了个哈欠,有些厌倦道:“动手。” 原本目光仇视,站在原地的女鬼,就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立刻有了动作。 只见她浑身阴气忽然暴涨,随着仇恨的不断累积,阴气也一重重往四周激荡。 浓重的黑雾以女鬼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席卷。 兰亭歪歪头,右手五指张开,往下方一按,立刻有灵力构筑的墙壁升起,在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半圆形罩子。 阴气被罩在其中,蔓延进度随之停止。 此刻,徐小雨已经黑雾缠身,看不清模样,只有她手上的敕令,在不断闪烁着金光。 金光往外传递着地府的信号,令察觉到阴气后,如临大敌的鬼差们,放下心来。 “这又是哪个厉鬼在报仇?” 白衣无常提着哭丧棒,晃晃悠悠的,身后跟着一长串亡魂。 他感叹:“这个一看就死得很惨,戾气这么重。” 白衣人牵着锁链,缓缓走入黄泉关。 “投胎咯。” 这一头,因为杀意不断攀升,女鬼的双眼逐渐被仇恨掩盖。 兰亭站在不远处,忽然感知中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他伸手摘下一缕,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恍然:“孽债。” 人的关系很复杂,与人相处的时候,会产生不同的气场。 良好的关系,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福缘,而若是两个人之间有矛盾,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杀身仇人,就会产生孽债。 在女鬼的手掐上顾归溪脖子的时候,她身上的孽债就全面爆发。 那些冤屈和痛恨,都叫嚣着哭号着,像是巨蛇一样将顾归溪死死缠紧。 很快,顾归溪就因为呼吸困难,即使是睡梦中,仍然出自本能地去挣扎。 “嗬嗬——!”他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兰亭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真正参与徐小雨的复仇,所以站在边上无动于衷。 但过了一会儿,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在他的感知中,徐小雨身上的孽债,竟然像是分成了两份。 这两份分作四六,一部分死死缠紧顾归溪,而更多的那部分,竟然还留在徐小雨的身上。 这不对劲。 杀身之仇所产生的孽债,是应该完全力压其他孽债的,徐小雨这么恨顾归溪,为什么孽债却少这么多? 眼看顾归溪的挣扎越来越弱,杀人所产生的孽障,也逐渐升起,即将侵蚀徐小雨。 兰亭不假思索,张开的五指骤然合拢——下一秒,四周囚困的阴气被他轰然捏碎。 阴气溃散,徐小雨浑身一颤,手上下意识松开顾归溪,眼神也恢复清明。 顾归溪骤然呼入空气,整个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因为阴气侵蚀,此刻七窍流血。 “不对。” 兰亭抬眸:“你的仇人,到底是谁?” 徐小雨眼神茫然无措:“……是顾归溪。” 然而她身上的孽债,仍然有一大半不知缘由。 第12章 无常没有说,兰亭之前也没有想问的意思,所以只知道徐小雨死于活埋窒息,但却不知道始末。 此刻见徐小雨虽然被阻止,但双眼通红,又有要发狂的征兆,兰亭索性先把她手中敕令封存,然后阻断对顾归溪的控制。 濒死又劫后余生,顾归溪虽然仍旧没有意识,但还是本能地回到那个,布满符咒和阵法的房子里。 徐小雨脸色沉沉,兰亭不关心她的想法,道:“他早晚会死,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对劲。” 徐小雨一顿:“……什么?” 兰亭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和顾归溪之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结仇?” 女鬼眼神放空一瞬间,像是在回想,随后神色带着难以掩饰的恨意和痛苦。 “……我跟他曾经谈过恋爱,在大一的时候。” “他当时对我很体贴,也很好,后来……后来我就怀了他的孩子。” “得知怀孕消息的那一天,我本来很高兴,想去他租的房子里找他,给他个惊喜。” 说到这里,像是涉及到最痛苦的回忆,女鬼的眼神又还是混沌,逐渐染上层层浓重的戾气。 “可是却被我撞见,他正跟另外一个女人上床!” “——我很生气,冲上去大声质问,后来就打起来了。” “再后来,我被他们打昏过去,被窒息感憋醒,又在这样的绝望中,看着土一点点把我掩埋。” 说完,徐小雨神色惶然地抬手,在自己还平坦一片的小腹上停留。 语气泣:“我要他给我们母子偿命!” 这经历实在太惨,兰亭却面完表情地听完,然后轻飘飘开口,落下重重一锤:“可顾归溪是天生的gay,只喜欢男人。” 兰亭语气淡淡:“他对女人硬不起来。” 这一点,也是原主偶然间发现的,却跟徐小雨说的相悖。 徐小雨一愣,神色明显有些无措:“怎么会,他明明跟我……” 双方的意见出现分歧,但兰亭却发现徐小雨似乎没撒谎。 他眯起眼睛,哼笑一声:“这就有意思了。” 既然双方都没撒谎,那出问题的会是什么? 兰亭不由得想起在医院的时候,那道至今都让顾归溪深信不疑的——遗忘符。 将疑点一一说明,兰亭对沉思的徐小雨道:“这件事明显有很大的问题,杀你的真凶或许不是顾归溪,但他在其中肯定出了不少力。” 那紧缠不放的孽债,就足以证明顾归溪不无辜。 兰亭道:“你可以选择现在杀了他,然后回到地府投胎,但这样一来,真正的凶手却还好好活着。”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暂缓报仇,查清真相。” 虽然记忆有很大偏差,但徐小雨却觉得兰亭莫名让她信服。 她眼神几经变换,最后弯腰道:“先生帮我!” “不急。”兰亭眯起眼睛。 ———— 虽然顾归溪觉得,兰亭这么喜欢他,迟早都会跟他复合,但没想到转机来的这么快。 不过是在兰家门口蹲守了几天,拿些花束礼物,摆几个poss,再说几句海誓山盟的话,对方竟然松动了。 兰家大门对顾归溪再次打开,他俩复合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锦川。 兰家人反而是最迟知道的,兰霖第一时间驱车回家,见到兰亭后皱眉问:“那家伙强迫你了?” 兰亭乖巧地从阿姨手里端走热牛奶,喝完后擦干净一圈奶胡子,整个人就透着一股超好欺负的软和。 他歪头:“没有。” 没有强迫,那就是自愿的。 兰霖狠狠皱眉:“为什么?” 兰亭没有说出女鬼,他道:“我想查查我出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是这个理由,兰霖紧皱的眉头,总算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不放心:“交给警方和侦探就行,没必要亲自蹚浑水。” 但兰亭只是笑了一下,反问:“这么久了,他们有查到什么消息吗?” 兰霖被问到语塞,随后兰亭摇摇头,分明表情温和,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我自有判断,你和爸妈都别担心。” 半晌,面对着弟弟那张倔强的冷脸,兰霖重重呼出一口气。 “……注意安全。” 弟弟长大了。 事实上,兰家人丝毫没有放心,雇了不少保镖,或明或暗地跟在兰亭身边。 兰亭不是没发现,只是懒得计较,随他们去了。 等保镖每天汇报兰亭行踪,知道他始终跟顾归溪保持着距离后,几个长辈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锦川盛传,两人又要重新订婚,但实际上,兰亭这几天也只是开开门,听顾归溪一脸陶醉,说着写掉牙的酸话。 左耳进右耳出,往往顾归溪感动自己的时候,兰亭宁愿看身边这把锈剑,都不会去关注他一眼。 兰亭本想看看顾归溪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奈何他身上乌七八糟的东西太多。 玉佛,符咒,五帝钱,甚至是五谷……玄学上但凡沾点护身效用的,他都恨不得戴在身上。 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堆积起来十分干扰判断。 既然顾归溪这边暂时没有进度,那就从他和徐小雨的关系上入手。 于是兰亭罕见地答应顾归溪,跟他去朋友的聚会。 聚会的地方在锦川纸醉金迷的富人区,东三街上不少高级夜店,都只对他们这种,有会员的富家公子开放。 顾归溪开车到兰家接他,兰亭直接无视对方的手,打开后座进去。 他后边跟着娃娃脸穆椿,这家伙听说兰亭竟然又误入歧途,简直痛心疾首,控诉过后硬要跟上来,说得防着顾归溪,保护兰亭。 兰亭不管他,顾归溪也就没机会拒绝。 此刻穆椿见兰亭坐到后边,顿时满意,他走过去故意用肩膀撞开顾归溪。 一屁股坐在兰亭身边,恶声恶气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开车!” 顾归溪:“……” 忍了又忍,顾归溪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眼神沉沉,表情也难看。 “顾哥怎么还没来?” 三人刚到包厢门口,就听到那群二代在聊天。 有人回答:“带了兰家的小少爷呗。” “谁不知道兰家那病秧子瞎了,这会儿估计在路上,正用盲杖戳马路呢。” “哈哈哈。” 包厢里笑成一片,下一秒门被推开,作为他们话题中心的兰亭,就这么大大方方走过去。 路过其中一人时,还故意咳嗽几声,弯腰俯身,仿佛不经意间,用自己摆设一样的盲杖,给那家伙膝盖上狠狠一记。 “操!”那人瞬间痛呼出声。 但紧接着,就被同伴捂住嘴带开。 大家私下里说几句就算了,各自心照不宣,但兰家毕竟家大业大,对兰亭也宠到骨子里,当面可不能对人不敬。 兰亭玩阴的,穆椿可就直接明着来。 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学的,跟人模狗样的二代丝毫不一样,骂起人来怎么脏怎么说。 二代们各个呆若木鸡,要骂回来,偏偏没有穆椿攻击性强,硬生生给穆椿营造出一种,舌战群儒的气势来。 兰亭就当做没听见,施施然在边上坐下,良久之后,才淡淡开口:“穆椿,坐下。” 穆椿一口气骂了很久,这会儿也渴了,走过去坐下,大爷似的指指点点:“你,把那瓶没开的水递给我。” 被叫到的人气到脸红脖子粗,但他们理亏在先,还是捏着鼻子照做。 包厢里的气氛,随着兰亭的到来,逐渐变得僵硬。 但很快,大家发现兰亭一个瞎子,只是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渐渐的开始放松警惕。 他们从名车名酒,聊到女人和相亲,最后话题又拐到从前。 有个人喝了不少酒,酒劲上来后就大着舌头,骂道:“当初舔我的人,能从锦川排到国外去。” “现在倒好,我爸搞出来个私生子,是啊,他比我这个婚生子有出息,他们又去舔那个杂种。” “妈的。” 酒一杯接着一杯喝进去,就连顾归溪都有些微醺。 兰亭和穆椿作为唯二清醒的人,一个冷眼旁观,一个嘀咕着骂人。 等到气氛正浓,时机到了之后,兰亭忽然问起边上一个,醉到不停说胡话的二代。 他道:“顾归溪大学的时候,跟谁谈过恋爱?” 他这话一出,穆椿顿时痛心疾首:“你怎么还打听这个?” 兰亭没有理他,那二代几乎作死在桌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于是兰亭继续追问几句,很快,那个人迷迷瞪瞪的,回忆了片刻,最后还真点了头。 “有……有啊!” 兰亭眼神一顿。 对方努力眯起眼睛,眼前的兰亭忽然变成了两个,他想让眼前的重影消失,晃晃脑袋却发现重影更多。 兰亭眼睛里翻滚着不明的情绪,表情却越来越温柔,问:“叫什么名字?” “什么?” 二代醉呼呼地拍了下脑袋,倒吸一口凉气,回想半天,这才说出一个名字。 “叫……叫什么,来、来着?” 兰亭并不着急,下一秒对方语气恍然。 “呃,想起来了!” “——叫白恒。” 白恒,一个陌生的名字。 第13章 这听起来像个男的。 不等兰亭再多问几句,那人就直接倒头在桌上,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这些人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喝起酒来毫无顾忌,一个个都意识不清,现场少有的几个清醒之人,除开兰亭和穆椿,就还剩下个顾归溪。 兰亭故意和顾归溪坐的很远,对方没听到他刚才打听了什么。 这时候顾归溪抬头跟兰亭对视,本来心里存了几分借酒搞事的心思,但一看到兰亭的眼睛,他瞬间有种后怕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兰亭明明看不见,但他总是能敏锐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就仿佛什么都躲不开他的探视。 顾归溪手臂上忍不住冒起鸡皮疙瘩,怀疑上心头的一瞬间,就见穆椿忽然伸开双臂,挡住他的视线。 一见那渣男盯着兰亭看,穆椿就特别暴躁,一张娃娃脸上带着恶狠狠的表情。 “看你爹呢?”他开口就骂。 顾归溪气了一下,被穆椿这么一打岔,他再看兰亭的眼睛,那对漆黑的瞳仁没有神采,早就失去了光泽。 笑了一下自己的错觉,但这时候顾归溪也没了搞事的心情。 他本想过去聊几句,但兰亭这时候已经低头,正在摆弄手机。 青年耳朵上戴着耳机,像是点开了微信,正借助盲人系统听着什么。 顾归溪靠近一点,穆椿就恨不得咬掉他脑袋,没法子,他就只能坐着,等兰亭办完事。 那边兰亭收到的消息,是私家侦探发来的,有关徐小雨的信息。 徐小雨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看似清醒,但却对很多事情都记忆模糊。 能说出高中学校的名字,却忘了自己读过哪个大学。 就像是中间某一段记忆,被强行抹去或者篡改了,但兰亭却没在她魂魄上,发现任何法术的痕迹。 出神一秒,兰亭的视线回到手机上。 鸪鸟灵目的作用下,他右眼能看见,点开微信就弹出侦探的未读消息。 【先生,顾归溪就读的景仁大学,确实有一个叫做徐小雨的学生,但那是个男的,跟您说的信息不符合。】 【根据条件筛选,我又查了其他的几所学校,检索到三个徐小雨,其中最接近您条件的,是一个锦川大学的女学生。】 【不过我发现,这个女同学在三年前就失踪了,警局有备案,一直处于没找到的状态。】 看着侦探提供的消息,兰亭眼神一顿。 ……应该就是这个了。 动动手指,按灭屏幕,兰亭问:“锦川大学在哪?” 穆椿指指自己:“问我?” 他道:“在水街那边,离这里不远,就在咱们学校街对面……你这都忘了?” 原主跟顾归溪毕业于同一个学校,锦川大学就跟景仁大学只隔了一条街。 兰亭将穆椿的疑惑揭过没有回答,他得到答案后,直接站起来往外走。 包厢里全是酒气,味道很重,有人甚至还抱着瓶子躺地上。 顾归溪是个人精,没有喝几杯,喝的还全都是白水,这时候见兰亭站起来,他立马跟上去。 “小亭,回家吗?我送你。” 他走出去要扶兰亭,但被对方精准错身避开。 青年袖口的布料他甚至都没摸到,白色马尾一晃而过。 兰亭:“不回。” “那你去哪里?”顾归溪锲而不舍。 “回学校看看。” 随便说个理由,反正要到景仁大学,都必须经过锦川大学门口。 顾归溪一直跟着,穆椿就凑过去站在中间,把他隔开。 几人开门后走远,过了一会儿,包厢里醉醺醺的一群人中,缓缓亮起手机屏幕的光源。 滴滴滴。 这是打字发消息的声音。 “停车。” 车窗外的风景一晃而过,在上车之前,兰亭就已经提醒穆椿,让他在锦川大学叫停。 开车的顾归溪下意识靠边停下,等兰亭他们已经下车后,他才见到是锦川大学。 “走错了吧,景仁在前边。”顾归溪道。 虽然不知道兰亭为什么在这里下车,但穆椿才不会告诉顾归溪。 他呸了一声,说:“我突然想来见朋友,关你屁事。” 顾归溪:“……” 他脸色难看起来,对兰亭说:“那没必要拉上小亭……” 随后穆椿直接打断他的话,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兰亭肩上,翻了个白眼。 青年站在寒风中,白发微微被风吹动,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带了点单薄的血色。 这头白发,和这样的长相,令校门口来去的学生们,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顾归溪站在他们后边,没有上车,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跟穆椿僵持不下。 “你见朋友,为什么要拉上小亭,他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话的时候,顾归溪隐隐带着不耐烦,语气很差。 穆椿不惯着他,丝毫面子不给,直接就骂:“兰亭跟我是发小,你俩的婚约已经取消,你又有什么资格管他?” “我呸了。”穆椿顶着张可爱的娃娃脸,说出来的话很鄙夷。 “从前对兰亭爱答不理,装的多清高,怎么,现在你家出了问题,合伙人都跑了,这下知道该舔着兰亭了?” 别人不知道内情,还对顾归溪百般奉承,穆椿家地位特殊,知道的东西可不少。 顾家现在被兰家搞了一通风,就是大厦将倾,垮掉是迟早的事。 “舔也该有点舔的态度,几朵破玫瑰,几句酸话,再吹一会儿冷风,不会真以为这么廉价就能拿下兰家吧?” 说完,穆椿还忍不住给他取了名字:“顾克宝。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穆椿语速很快,又一贯脸皮厚,说起话来跟连珠炮一样。 顾归溪爱面子,没办法骂回去,又自持风度,于是就脸色青黑地站在原地,眼神十分可怕。 兰亭明明就站在穆椿身旁,但却一句话都没说,就像不知道顾归溪被骂。 他这个态度,让穆椿高兴不少。 但还没高兴两秒,那边校门口传来个声音。 那人像是有些惊喜,还有些不确定,喊道“阿溪?” 顾归溪被骂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候却表情一僵,连忙上前要拉兰亭。 “外边风大,我送你回家。” 但很快被穆椿阻止,这家伙小小个但力气却很大,一肘子怼顾归溪腰子上,顿时痛得对方连连后退,弯腰蹲下。 这么一来,他千方百计都要遮住的人影,就暴露在大家视线之中。 兰亭视线隐晦地暗了两分,仍旧不动声色。 但穆椿却是第一时间皱眉,悄悄对兰亭说: “这人是谁,怎么跟你长得有点像?” 第14章 穆椿这话虽然是悄悄对兰亭说的,但嗓门倒是大,说的时候眼神还不停往顾归溪那边飘,带着股子阴阳怪气。 兰亭神色淡淡,没什么起伏,就像听到的只是今天吃什么,这样寻常的问话。 随后穆椿双手环臂,见那个和兰亭长得几分相似的男人,一点点走过来。 对方长相很斯文,气质倒是沉静,看起来性格很温柔的样子。 走来时,穆椿还看到他手里抱着书和文件,打眼一看,这人的鼻子和嘴唇,包括脸型都跟兰亭很像。 唯一不像的,大概就是眼睛,兰亭眼睛精致细长,使得他即使病骨支离,也仍旧像个矜贵高傲的小少爷。 但对方眼型很平,平平无奇,泯然众人。 穆椿心中不屑,在他身侧的兰亭脸色很平静,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恍若未觉。 那人也像是没有看到兰亭一样,抱着书小跑过来,半张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显得小巧可爱。 他跑的很急但很轻快,靠近的时候眼神明显很喜悦,直接从兰亭身边擦肩而过,然后停在顾归溪面前。 “阿溪,我刚回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跟他不同的是,顾归溪的态度却有些僵硬,但都被他压下,没有直接表现出来。 很快,顾归溪的情绪就调整好,他看一眼兰亭雾蒙蒙的眼睛,心中稍微放松。 “好巧,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一声?” “就这两天,我故意没告诉你,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想在我生日那天来找你,没成想提前见到了。” 他说完,要伸手去挽住顾归溪,但被顾归溪下意识撇开,然后看了一眼兰亭。 要是现在只有他们的话,他还不会反应过激,但重点是还有穆椿在场。 穆椿的性格咋咋呼呼,顾归溪相信,自己但凡动作慢一点,兰家人下一秒就会知道他对兰亭始乱终弃。 最近顾家情况实在是有点难熬,原本以为这些年,他们已经在锦川站稳脚跟,但没想到兰家轻飘飘的打击,都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都是假象,那些人平常给他们面子,都是因为兰亭背后的兰家。 想到这里,顾归溪的眼神就是一暗,继而浮现出几丝不甘。 但这些都被他很好地隐藏住了,他微笑着走过去,大大方方介绍:“小亭,这是我大学同学,白恒。” 说完,他又转过头看着白恒,没注意到兰亭忽然抬眸的动作,而是带着点警告地开口:“白恒,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夫,兰家小少爷兰亭。” 这样跟宣誓主权无异的话,同时膈应了三个人。 他话音落下之后,白恒面色突然一白,像是受到了巨大打击一般,忍不住后退两步,背影看上去脆弱又倔强。 没等他仰头说上半句,穆椿先吐了出来。 “yue!”穆椿表情嫌恶,挥挥手后把兰亭拉开,远离他俩的舞台。 “别乱攀关系,婚约已经解除,谁是你未婚夫!” 说完,穆椿向兰亭寻求认同:“对吧兰亭。” 兰亭鸦黑色的睫毛掀开,他脸色本就苍白,不说话的时候,自带清冷坚强的滤镜。 半晌,青年才淡淡回应:“嗯。” 四周驻足看热闹的行人,吃到大瓜后,开始指指点点。 人都是视觉动物,根据脸来看,兰亭明显甩那个白恒一百条街。 虽说两人长得像,但长得像也分好看难看,有的人就是有种长得好看就占理的心态。 更何况,听了现场后,路人再脑补一番,都是见过不少抓马三角恋的年轻人,脑洞直接奔着八百里开外去。 这一下,众人窃窃私语,虽然没有明确在鄙视谁,但根据他们时不时对白恒翻个白眼,对顾归溪竖个中指来看,大家都站在兰亭这边。 整个过程,还少不了对帅哥投以同情的目光。 顾归溪本来就是个爱面子的人,白恒虽然脸皮要厚一点,但两人面对些指指点点,还是难免表情难看。 看着两人表情越来越僵硬,甚至顾归溪面色青黑,捏紧拳头,隐隐有要揍人的趋势,兰亭带着些许轻蔑地笑了一下。 从前原主被称作顾归溪舔狗的时候,那群二代们话里话外,没少嘲笑过他。 顾归溪这算什么? 顾归溪不屑跟这些人辩驳,再加上他自己有些心虚,所以一直都努力忽视。 但他们说话越来越过分,就在他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兰亭开口了。 “我累了,回去吧。” 他说完,穆椿就立刻应了一声,也不再看顾归溪和白恒,拉着兰亭就往路边走。 路边开过来一辆车,是穆椿早就叫来的他家司机。 等到视野中的黑车消失,顾归溪才沉着脸转向白恒。 面对那张漂亮的笑脸,他伸手拽住白恒的手腕,沉声道:“跟我来!” 两人一牵手,四周的大学生顿时鄙夷。 “果然有一腿。” “同时舔两个,也不怕烂舌头。” “狗男男。” 骂声隐隐传进耳朵里,顾归溪豁然回头看向出声的学生。 他表情十分可怕,那学生吓了一跳,坚强地呸了几声后,连忙跟着室友离开原地。 白恒被顾归溪开车,带到他郊区的一栋房子里。 一进门,顾归溪就把他手甩开,然后砰的一声关上。 关门的动静很大,但白恒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从头至尾都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好欺负。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顾归溪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你去祭奠过她吗?”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但顾归溪的表情却变得很难看。 “应该没有吧,毕竟你那么心虚,怎么敢去见她呢?”白恒小了一下。 他说完的下一秒,衣领就被顾归溪狠狠拽住,摁压在门板上。 顾归溪语气愤怒,但眼神却闪躲心虚,色厉内荏地吼道:“事情早就解决了,你提这个做什么!” “是啊。”白恒就保持这个姿势,道:“活人的事是被你解决了,但死人呢?” 他看着顾归溪的肩头,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没有厉鬼也没有阴气,但仗着顾归溪看不到,白恒神色不变,对他进行恐吓。 “她可一直跟着你呢。” “滚!” 顾归溪瞳孔皱缩,松手把白恒推开,胸腔震动着,惊悚的感觉不断攀升。 但扔开白恒后,想起之前在医院濒死的那个梦,他又忽然走过去,艰难咬牙开口:“你必须帮我。” “——人是我们两个一起杀的。” 白恒伸手轻轻把他推开,撇清干系:“你可别胡说,人分明是你杀的,我只是伤了她而已。” “你的罪,可比我严重的多。” “所以她恨你,死后也恨你,从尸骨里爬出来,从墓地里爬出来,千方百计都要赖在你身上——然后让你偿命。” 白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阴森,跟他干净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顾归溪表情越来越狰狞,但眼神中却全是不安和恐惧。 他最后神色变幻,表情又软了下来。 顾归溪伸手,把近在咫尺的人抱在怀里,柔情似水。 “我爱你,你也爱我,所以你得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 白恒把头靠在顾归溪的胸口,面带微笑。 他道:“三年前我为了躲避搜查,给你背锅出国,现在我回来了,你得补偿我。” 白恒淡淡道:“那个兰亭,就断了吧。” 然而顾归溪却沉默了,半晌给出解释:“他还有用……阵法没有成功。” “没关系。”白恒垫脚去亲他。 “我总是会帮你的。” 顾归溪心中如影随形的恐惧,这才消散了一些。 徐小雨早在前几天,就被兰亭带走,安放在家中养魂。 她的情况太不可控,兰亭怕她留在顾归溪身边,会忍不住冲动行事。 根据查到的线索来看,徐小雨是锦川大学的学生,顾归溪却毕业于景仁。 侦探说徐小雨性格孤僻,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看起来跟顾归溪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现在出来个白恒,白恒跟顾归溪曾经有过一段,他是锦川的学生。 于是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好像就这么有了一丝联系。 白恒在锦川是个风云人物,校草追求者无数,还是学生会主席,大大小小的活动晚会,也能看到他的身影。 徐小雨对于大学的记忆很模糊,但说些关键词,也还是能触发细碎的记忆。 比如说出室友的名字,她就能想起细碎的片段。 想了想,兰亭把徐小雨叫出来。 女鬼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比前几天好得多,魂魄也不再是一副快要消散的样子。 等她回过神,兰亭就问:“认识白恒吗?” 徐小雨果断回答:“不认识。” 她回答的太快,快到有些可疑。 之前测试的时候,每说一个室友同学的名字,徐小雨都会仔细回忆半晌,然后说出一些记忆片段。 只要是她大学时候认识的人,触及关键词,总能回想起一星半点。 “你再仔细想想。”兰亭抬眸,看着徐小雨。 徐小雨仍旧是想也没想,直接摇头:“不认识。” 她眼神中的茫然,就跟当时兰亭问她,仇人到底是谁的时候,一模一样。 “倒是有趣。”兰亭挥手让她回去,歪头支着下巴。 青年捂嘴打了个哈欠,语气意味深长。 “听到流浪狗的名字,都能想起它爱吃面包……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却一丝印象都没有。” “看来抹去所有记忆都是障眼法,这个人,才是施法者,真正想要她忘记的。 第15章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兰亭回神,看了一眼房间中的摆设,挥去残留的几丝阴气,才扬声道:“进来。” 随后门被打开,一身西装的兰霖从外边走进。 他这身穿着,一看就是刚下班,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直接来找兰亭。 进来后兰霖自己拉凳子坐下,转头看到自家体弱的弟弟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似乎没什么精神。 “没休息好?”他语气缓和下来。 兰亭摇头:“还好。” 注意到弟弟散开的长发,兰霖索性直接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梳子,帮他梳起头发。 兰亭肩膀蓦然僵硬,但他神情不变,任由兰霖替他梳头。 一旁平时安静沉默的锈剑,不知道为什么嗡鸣了一声,兰亭视线转过去,又很快挪开。 他伸出手,装作不经意间搭在扶手上,实则是按上剑柄。 很快,剑鸣声就在兰亭的压制下,逐渐恢复平静。 末了,兰亭把手撤开,那剑像是有些委屈不平,竟然罕见地闪了一下。 剑身发出红黑的光,煞气十足。 兰亭眼神中产生了一丝波动,很快又归于寂静。 身后兰霖一边替弟弟梳头,一边回忆道:“小时候你身体就很不好,天生体弱,身体机能跟同龄小孩没法比。” “你一生下来,医生都说可能很难活到成年,我们都不信,开始在世界各地找医生。” “医生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说听天由命,但我们还是不信。” 兰霖说起往事的时候,语气很感慨与怀念:“爸妈听说,有的男孩儿八字硬,生来自己克自己,只要留长头发,当个女孩儿养大,就能长命。” “于是向来不信鬼神的爸妈,开始给你留起长头发。” 他笑了几声,说:“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鬼神,没想到你身体真的就这样,一步一步好了起来,虽然仍旧体弱,但却平平安安活过了十八岁。” 很意外,兰霖一个日理万机的总裁,竟然把长长的高马尾,梳的干净漂亮。 给弟弟理了理鬓角,兰霖看一眼镜子里俊俏的青年,说:“小时候你嚷嚷着不会梳头,硬要我给你梳,结果被我揪断好多头发,被爸揍得下不来床。” “长大了,”兰霖道:“你现在梳头发,已经比哥梳的好看了。” 兰亭眼神一闪,以为兰霖是怀疑了什么,但抬眼却只见到镜中的对方,眼神中带着数不清的心疼。 “离家出走大半年,跟那家伙吃了不少苦吧。” 即使有兰家威慑,但私底下大家怎么说他弟弟,怎么嘲讽,这都没办法完全杜绝。 兰霖最后拍拍兰亭的头,道:“爸妈是爱你的,不要因为一个错误的恋爱对象,疏远了他们。” 说完,兰霖就走出去,给他带上房门。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兰亭也眨了眨眼睛。 那家伙,是把他突然对家人冷淡的态度,误解成了受情伤后,不愿与外界接触。 短暂出神一瞬,兰亭的无名指指腹,却被桌上的倒刺勾出血点。 他抬手看一眼渗出的血滴,然后闭眼。 “……啧,麻烦。” 等兰霖出去没多久,他手侧安静了半天的锈剑,又动了起来。 一会儿撞撞他手心,一会儿碰碰蹆侧,甚至在扎起的马尾里转圈—— “聒噪。” 兰亭眼神转过去的同时,伸手一把挥开锈剑。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实际上力道巨大,锈剑立刻被砸在墙上,晕乎乎半天回不过神。 “好自为之。”青年警告道。 他起身去浴室洗漱,磨砂玻璃的门关上,很快里边就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模糊的人影,在玻璃那头晃动。 贴在墙上的锈剑,此刻悄悄动了动。 浴室里人影一晃,锈剑又立刻装死,只有剑尾一滴红色,转瞬即逝。 很快,浴室门打开,兰亭从中走出来,他身上穿着丝绸的睡衣,头发尾端还在不断滴水。 一滴顺着青年优越的下颌线下滑,滑过喉结,然后积在锁骨上。 兰亭打了个响指,下一秒,水汽就从发尾开始蒸发,不过片刻,他就已经全身干爽地躺进被子里。 这具身体不过区区凡身,在冬日还是会特别怕冷。 到了被窝里,被子盖住半张脸,兰亭合上眼睛,睡着后体温上来,脸上这才难得有了点血色。 夜色寂静中,在试探到青年真的已经睡着后,锈剑无声而缓慢地震动了一下。 下一刻,黑雾在房间中蔓延开,落在兰亭床边,从中走出个高大的男人。 这人身上衣服少得可怜,上半身灰白的皮肤上,遍布着诡异奇特的纹路,胸前肌肉鼓胀,浑身都散发着邪性的美感。 男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视线就放在熟睡的青年身上,丝毫不愿挪开。 他眼神炽热而直白,仿佛火山下藏了千百年的岩浆。 这时候,恰巧有一束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青年漂亮的下巴。 男人顿了顿,随后缓缓抬手,伸出去似乎要触碰青年的皮肤。 但下一秒,他察觉到什么,忽然原地消散,黑雾在瞬间回到剑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几乎是在他消失的同一时间,床上的青年睁开眼睛。 房间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发生过。 兰亭垂眸,蹙眉醒至天亮。 那天之后,顾归溪一连半个月都没来找兰亭,兰家人乐见其成,谁都没问为什么。 兰亭也不在乎,在家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跟兰父下围棋。 因为原主身体缘故,兰家人对他一直是放养态度,喜欢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多过问。 当知道兰亭会围棋的时候,兰父还惊喜了好一阵子。 两人手谈几局,一开始兰亭还输得很快,但到后边,竟然赢了两局。 兰父惊奇:“学这么快?” 兰亭面不改色:“网上玩过一阵子。” 兰父喜上眉梢:“不错,不错……” 没等他不错完,兰亭的电话久违地响了起来。 会给他打电话的,只有顾归溪一个人。 很明显兰家人都知道这点,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很沉。 兰亭擦擦手,缓缓接通,半晌只回答了个一个字:“嗯。” 等他挂断电话,兰霖问:“他想干什么?” 兰亭拍了下衣袖,道:“让我去参加他和朋友的聚会。” 听到这话,兰霖瞬间脸色一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把你当什么了?” “我看是顾家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我……” “没必要生气。”兰亭打断他的话,声音缓而轻:“他的报应……已经开始了。” 兰家人俱是一愣。 最后兰霖还是亲自开车,把兰亭送到会所门口。 兰亭没让兰霖下车,他看一眼等在那边门口的顾归溪,回头跟兰霖挥了挥手。 “你先回去。” 兰霖也没有强求,他先是充满威胁地看了一眼顾归溪,随后对兰亭道:“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嗯。” 等车开走后,顾归溪走过来,他已经知道兰亭不愿让他碰,所以这次没有试图去扶,只是充当一个引路的人。 “跟我来。” 兰亭很少对他开口,因为他觉得没必要对一个注定会死的人,多费那些口舌。 但这次,他淡淡道:“听说顾家最大的合伙人,卷款跑路了。” 兰亭侧耳过来,小半张脸面对顾归溪,但眼神却没有分过来半点,语气充满隐晦的恶意。 “是吗?”他轻快地问。 顾归溪整个人猛然一僵。 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摇摇欲坠,这对于股市是巨大的打击,为了不让股民恐慌,顾家对这件事防的很紧,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 除非,是兰家干的。 顾归溪愤怒极了,但此刻也知道愤怒无济于事,既然兰亭把这件事说出来,就代表兰家有办法解决。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讨好兰亭。 一向清贵自持的顾少爷,一夕跟兰亭角色调换,脸色从没有这么难看过。 兰亭说完,根本懒得去看他什么反应,直接朝前走,背影自带高高在上的气质。 等兰亭推门进去后,就见到在人群中央,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白恒。 白恒明显跟这群二代很熟,至少比兰亭熟,那些瞧不起兰亭的二代们,对白恒的态度好太多。 即使知道兰亭看不见,但白恒还是递过去一个轻蔑的眼神。 把兰亭叫来,是他的主意。 他白恒就是要让兰亭知道,他的人,谁都没法抢走。 天知道他在国外艰难度日的时候,听到二代报信,说顾归溪竟然对兰亭态度大变的时候,砸碎了几个杯子。 得知消息的第二天,白恒就果断回国,就连那次在锦川大学门口偶遇,也是他精心制造的。 兰亭后边紧跟着顾归溪,二代们原本一个个说着话,谁都没理兰亭,但顾归溪进来后,大家都安静下来。 白恒笑了一声,语气软软的:“阿溪,我好渴,你帮我倒杯水吧,我要你亲手喂我。” 兰亭这会儿咳了一声,他俯身后抬头,唇角微微带血,垂眸的时候让人看不清神色。 白恒看到这一幕,瞬间笑起来。 顾归溪拿杯子倒了水,朝这边走过来,他每走一步,白恒的眼睛就亮一分,下一秒——顾归溪拐了弯,手中杯子递到兰亭面前。 “你刚咳嗽完,嗓子肯定不舒服,喝点水吧。” 白恒的表情差点咧开,而兰亭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拿。 他指尖只触碰到杯子一瞬,下一秒就打出去,滚烫的水被掀翻在顾归溪手上,烫的他当场捂手痛呼出声。 顾归溪倒坐在地上,痛的面色扭曲。 “这么烫的水,你是要害我吗?”兰亭轻轻问。 顾归溪咬牙捂手:“对不起……没有,我明明试探过是温水,我……”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顾归溪要对兰亭道歉,有个暴脾气的二代瞪大眼睛,立马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 兰亭微微侧耳,第一次拔高声音:“滚下去!” 他声音其实不算很大,只是比平常淡淡的语调,要稍微提起一点,但那二代满身的冲动的怒火,硬生生被他呵斥熄灭。 回过神来的时候,满背的冷汗。 兰亭松了松袖口,忽然一脚踩在了顾归溪的手上,伴随着惨叫声开口:“宋家的公司,前两天还在约我哥吃饭,想求个合作。” “何家刚被我哥同意加入什么企划,正高兴的找不着北。” “许家我记得好像合同都签了吧——但你觉得,我兰家付不起那个违约金吗?” 兰亭一个个点名那些二代,脚下碾了碾,顾归溪惨叫着要收回手,但却仿佛被大山镇压,怎么都抽不出来。 二代们各个像是看魔鬼一样,注视着对面的瞎眼青年,对方垂眸没跟他们对视,却仿佛有无形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 “你们各个都要仰我兰家的鼻息,又是有什么资格,敢对我指指点点?” 从前原主呆傻脾气好,从没想过用家世威胁人,兰亭这么一说,众人想到家里的长辈和生意,瞬间浑身冰冷,大脑发空。 忽然间兰亭撤回脚,然后低头颇为嫌恶地用纸巾,把鞋尖擦干净。 顾归溪被烫伤后又被踩,一只手已经溃烂的不能看。 众人瞬间清醒,此起彼伏的道歉声响起。 兰亭在其中并未抬眼,只是轻轻笑了笑。 白恒气的脸色铁青。 第16章 这些人就是没端正自己的位置,家中还有求于兰家,私下里还有胆子对兰亭冷嘲热讽。 得亏之前原主太没脾气,也没告诉家里,否则有一个算一个,这几家怎么还能跟兰家合作。 见在座的人被吓退,表情畏缩,明显对自己忌惮起来,兰亭威胁完就收手,戴起耳机调出导盲系统,给他哥发消息。 哪家少爷说了什么,说了几句,兰亭在一开始没出声的时候,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招惹了,就要有被扒掉一层皮的准备。 兰亭不再理会包厢里的人,很快会所的经理就带着医生进来,给顾归溪处理手上的伤。 他被烫伤后,手上的皮肤本就很脆弱,偏偏还被兰亭踩住,碾了几下。 脆弱的皮肤在鞋底的碾压下,破损溃烂,嵌进鞋底的泥土,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医生处理的时候,顾归溪痛得表情狰狞,不断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嘶——!” 医生听到了也没有停下动作,说:“伤口很严重,为了防止发炎,必须尽快处理,先生请忍一下。” 顾归溪咬牙:“好——呃!” 四周的人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这下子,对兰亭的忌惮更深。 谁能想到,那个平时好欺负的人,发起脾气来竟然这么恐怖。 “兰亭!”门口这时候传来叫声,很快穆椿就开门出现在包厢里。 他撸起袖子就往里冲,大有一副不满意了就要揍人的样子。 兰亭见到他就扬眉,看一眼手机的聊天界面,了然。 这是兰霖怕他被人欺负,专程叫穆椿过来的? 穆椿气冲冲进来后,却见到整个包厢的气氛都很诡异。 那群平时话多的二代们,这次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就像嘴巴被上了链条似的。 不过这样正好,不用听他们放屁,这多美。 路过顾归溪身边,穆椿看到他惨不忍睹的手后,眨了眨眼睛,一屁股坐在兰亭身侧。 “他这是遭报应了?”穆椿侧过去悄悄问兰亭,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兰亭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吧。” “活该。”穆椿骂骂咧咧。 “比起你受的那些伤,他这个已经轻的不能再轻,要我说,就不该叫医生给他治。” 但穆椿知道,不治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嘴上愤愤不平几句。 穆椿话很密,兰亭索性任由他自由发挥,自己端着桌上的茶水,小口喝着,润润喉。 刚才说那么几句,不过稍微大声了点,他嗓子里就涌上一股腥甜。 不过短短两分钟,包厢里的中心就已经不是白恒,所有人都面色难看,时不时抬眼,小心瞧两下兰亭。 被众人忽视之后,白恒在昏暗的地方,白净的脸逐渐阴沉。 兰亭喝茶的间隙,余光朝那边看了一眼,茶杯后的嘴角上扬,嘲讽意味十足。 不知道白恒看到没有,但暗处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我去下洗手间。” 良久,兰亭缓缓起身,对穆椿说了一句,然后放下茶杯,慢慢走出包厢的门。 一棒子直接打死多无趣,给个机会,就看看阴沟里的老鼠还有什么花招。 青年背影单薄修长,宽大厚实的冬装裹在身上,更显得他很脆弱。 走出门,兰亭偶尔会做做戏,伸手在墙壁或者栏杆上,假装摸索两下,装饰一样的盲杖再点点地,吸引了不少人惊艳又同情的目光。 很快,兰亭就注意到,自己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最后在卫生间前边的拐角停下,这里正好是视线盲区,外边的人看不到。 兰亭停下之后,后边的脚步声也相应消失。 青年回头,对方率先皱眉开口:“你看得到我?” “嗤。”兰亭语气含笑:“脚步声很明显,我又不是聋子。” 白恒:“……嚣张什么。” 今晚上本来是想给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被打脸,白恒一想到那群人对兰亭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忍不住双目喷火。 那些人家里都有生意,都要在锦川讨生活,兰家势力大,他们受制于兰家,所以畏惧兰家。 但他白恒不一样,他的底气,足以让自己不怕任何一个普通人。 想到这里,再看到那瞎子的眼睛,白恒心中生出几分优越感。 抬起下巴,嘲讽道:“听说兰家一直在找医生,想要治你的眼睛,想知道你是怎么瞎的吗?” 兰亭歪头,不接招:“不想知道。” 白恒:“……” 白恒气结,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诡异:“这世上其实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 “比如,人死后会变成鬼……你在做什么?” 白恒本来在说着话,但兰亭不仅没听他说,反而还拿着手机鼓捣什么,他立马警觉皱眉。 兰亭轻哼一声,大大方方把手机界面翻过来,确保白恒能看清上边的110通话界面。 白恒张张嘴:“……???” 兰亭可不管他什么反应,又把手机放在耳边,道:“这位警官应该已经听到了,这个人试图对我宣传邪*教,进行洗脑,地点在东三街49号夜色会所,希望你们能尽快赶到。” 说完,兰亭挂断电话,当着白恒的面,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祝你好运。” 很多人乍闻这样的事,第一时间是不相信,但白恒知道兰亭经历了这些,心中肯定有所动摇,但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白恒气的脸色铁青。 东三街街角就有个派出所,警方赶到这里只需要两分钟不到。 两人僵持的时候,夜色会所门口就传来警察的声音,白恒这时候才终于动了。 穆椿听到动静后,怕出什么事,连忙出来找兰亭。 一来就看到白恒往兰亭手里塞了什么东西,塞完就面色难看地离开,背影很匆忙。 穆椿跟白恒擦肩而过,到兰亭身边后,就见到他手里的东西——一张名片。 他顿时有点不高兴:“那傻逼还敢给你塞名片,做什么,想要你找上门去?” 说完,穆椿撸撸袖子,道:“走,咱们上门去揍他。” 穆椿明显对白恒不爽很久了,碎碎念地骂:“那家伙虽然长得丑,但确实跟你有点像,明显还跟顾归溪关系匪浅。” “我呸,顾归溪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狗样,这是想搞替身文学恶心人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猫腻,之前兰亭没说,穆椿顾忌着他的心情,也就没多提。 但人家都嚣张到脸上来了,穆椿再怎么忍,这时候也有点忍不住暴脾气。 “不行,这事我忍不了,直接揍他!” 说着,穆椿就已经行动力十足地冲了出去,但他跑了两步,却仍旧在原地打转。 脑子反应过来后,穆椿回头看着兰亭,郁闷道:“你拉着我做什么?” 兰亭松手后,直接把名片扔给穆椿,道:“扔掉吧。” “嗯?”穆椿:“你不去揍他?” 他并不知道,临走前白恒对兰亭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早晚会死在顾归溪手上,要想活命,就来找我。” 兰亭掀了掀眼皮,伸手掸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想让我找上门去,然后被他占据主导位,牵着鼻子走……嗤。” 他只做掌棋人。 兰亭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简单教训他们一番,目的既然已经达到,那就没有再继续留下的必要。 “回去吧。”他道。 穆椿点头:“那我给兰霖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两人谁都没打算再回包厢打招呼,但所有人还是在大门口撞见了。 兰亭给警方提供了录音和姓名,警察一来就要带走白恒,二代们不同意,双方就在门口僵持不下。 “你们这是妨碍公务,已经第二次警告,我如果再进行警告一次,就有权利将你们制服!”年轻的警察皱起眉,跟这些少爷们僵持不下。 谁都知道夜色是富人活动的区域,警局的老油条们不愿蹚这趟浑水,就叫新上任的年轻人来。 刚出学校的年轻人热血正义,哪管要带走的人有什么背景。 年轻警官被搞得烦不胜烦,撇头的时候恰好看到那边走过来的兰亭。 他眼睛一亮:“兰先生。” 兰亭侧目过去,不认识,但对方已经率先开口。 “兰家的案子是我在跟进,上次在医院远远见过一面。” 这个声音倒是让兰亭有了点印象,于是他淡淡颔首,态度疏离地又转回头。 二代们原本还对这小警察不屑一顾,但见到兰亭后,却莫名安静下来,也不阻止警方动作了。 尤其是在兰霖驱车到门口后,西装革履的男人下车,朝他们看过来一眼后,那样冰冷的眼神,瞬间让他们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不过是打个招呼的功夫,小警察也不知的为什么,这些二代个个忽然面如菜色。 他没有多问,找准机会,带着白恒就离开。 兰霖面色不太好看,一想到刚才那些蠢货私下里欺负他弟弟,他就怒火上头。 但转身面对兰亭的时候,兰霖却把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 “今天累了吧?上车,回家让阿姨做点你爱吃的,休息一下。” 今天有点降温,兰亭咳了几声坐进车里,点点头:“嗯……不怎么累。” 兰霖看一眼穆椿,也说:“上车吧,顺道送你回去。” “好嘞,谢谢兰霖哥。”穆椿毫不客气。 兰霖在前边开车,兰亭原本闭着眼,但偶然睁眼的时候,却注意到兰霖身上的西装占了灰尘。 很少,但对于平日里精致注重外表的兰霖来说,这已经算非常失态。 就像是今天去了很多地方。 “哥。” 兰霖专注开车,抽空问:“怎么了?”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兰霖语气很正常:“谈了几桩生意。” 兰亭看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身边的穆椿在抱着手机看消息,随后不知道是看见什么,忽然瞳孔地震。 然后穆椿悄悄看了一眼兰霖,又很快收回视线,他歪头跟兰亭低声震惊:“卧槽。” 兰亭:“?” 穆椿:“你哥今天突然找上好几家公司,我朋友圈都快翻天了!” 下午兰霖本来在处理工作,但弟弟突然给他发消息诉苦,还列举了欺负他的人员名单。 兰亭把记忆力,这些人的恶行一条条细数出来,没有任何遗漏,全都告到了兰霖那边。 原主曾经觉得,这些人都是顾归溪的朋友,为了不让顾归溪难做,所以一直都忍让着。 兰亭来了之后,则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人说什么。 原本他是觉得与他无关,但上次兰霖替他梳头发的时候,却让兰亭明白,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接手原主的身体,就无法再置身事外。 而臭虫们跳脚次数多了,看着也糟心。 兰亭的描述很平,甚至不像一个受害者,但却把兰霖气的当场戳断笔尖。 不过两个小时,兰霖就走遍了那些二代家中的公司。 一身西装的男人上门,把合同扔在他们老板的面前,说:“不会教育后辈,那就是长辈的错。” “我身为兰亭的哥哥,那自然是他的长辈,也不好再去找‘小孩子’讨个说法,就只有找上你们了。” “自扇巴掌,明天之内再让那些蠢货上门给我弟道歉。” 兰霖姿态高高在上:“你可以选择要脸,但合作项目就此取消,法院那边也会有传票送来。” “那些蠢货对我弟进行了多少造谣,相信法官会有公正的判断。” 所有人面色铁青,不过一个小时不到,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圈子。 穆椿感叹:“我爸怎么没给我生个哥呢?” 兰亭垂眸,余光却看到后视镜里,兰霖略显紧张的表情。 半晌,他道:“谢谢哥。” 第17章 那些公司的老总,早在兰霖发难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该选哪一条路。 虽然兰氏如果单方面提出毁约,会按照合同赔偿违约金,但谁都不会觉得这是好事。 跟兰家合作,冲的就是那个项目,项目能创造的利益远高于违约金。 更何况如果真的直接撕破脸,拒不道歉,那就跟得罪兰家没任何区别。 兰家在锦川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得罪,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生意人,不能干得罪人的事。 更何况这些老板多少对自己孩子,在私下里干了什么都有些了解,往常兰亭不计较,他们也就人精一样提都不提一句。 明显过错方是那些二代,让他们想辩驳都没地方说。 权衡利弊下,狠心一点的,当场就按照兰霖的话,当面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反正脸都丢了,不让兰霖消气,那就相当于白打。 于是想到这里,这些人扇的都很重,两巴掌下来,平常在外人模人样的老板们,脸上都肿得老高。 “这件事是我没教育好,兰总放心,等回家我一定好好教训那个狗东西,明天准时登门道歉。” 对方顶着半张肿起来的脸,笑眯眯地把兰霖扔下来的解约合同,放进碎纸机里。 “咱们两家合作是公事,公事公办,这私事我也会办好了,不会让兰总失望。” 兰霖道:“我想你是搞错了对象,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说完,兰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转头出去,最后扔下一句话:“他满意了,我自然也满意。” 第二天一大早,兰家雇佣的阿姨才刚把早餐做好,一家人下楼去餐厅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上门。 他们倒是态度积极,一群人都掐着点来,恰好撞在了一起。 浩浩荡荡十几个人,老的小的聚在一起,把兰家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兰家没有雇佣管家,只有一个做饭阿姨,阿姨走出来的时候,还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她去通知兰父后,外边的人这才被放进来。 “兰总打扰了,昨天回家我已经教训过他,我儿子已经知错,这不,一大早就到这里来跟你们道歉。”有人率先开口。 “这小子做的确实不对,想要怎么罚他我都认。” 兰家人正围在桌前吃饭,兰亭自始至终都没看进来的人一眼,就抱着一杯热好的牛奶,安静等兰妈妈给他剥好鸡蛋。 青年讨厌吃蛋黄,拿到鸡蛋后,就掰开把蛋黄剃掉,他哥很自然地把筷子伸过来,夹走吃掉。 “挑食。”吃完还不禁笑骂他一句。 就这么把人晾了半天,兰霖才放下筷子,问兰亭:“想让他们怎么道歉?” 兰亭支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笑了一声:“那就让他们互相骂对方吧,以前怎么骂我的,现在就怎么骂他们。” 说完,青年弯起眼睛,眼底却不带一丝笑意:“不能撒谎哦……你们说过的那些话,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兰霖闻言,沉着脸朝人堆看过去,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没听到小亭的话吗?” 冷声的质问一出,立刻就有人被他爸拍了一巴掌,忍不住踉跄着往前一步,从人群中突出来。 他脸上表情畏缩又难看,边上兰亭却像是很感兴趣一样,支着头笑盈盈转向他们。 几秒后,在他爸的催促下,这人果断转身,指着就近的一个人鼻子骂。 “天天跟在人屁股后边转,像是很缺男人一样,呸,便宜货。” 被骂的那人瞬间火气上来,不甘示弱地也骂回去。 “傻逼骂谁呢?” “你不也是,一天到晚没事干,就知道舔,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长得倒是好看,没想到脑子里装的都是男人,骚不骚?” “真贱啊,就这么缺男人?看不出来人家对你没意思吗?” “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喜欢哈哈哈。” …… 骂人的越来越多,用词也越来越粗俗恶心。 这些二代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兴奋,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口的话十分肮脏。 就连带他们来的长辈都瞠目结舌,更何况是兰家人。 兰父的表情越来越阴沉,问兰亭:“他们都是这样说你的?” 兰亭垂在桌边的手指,正在诡异地画着什么图案,金光点点飞出去,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钻进那群人的身体里。 耳边污糟的声音越来越密集。 青年专注着自己的事情,没听到兰父的话,但他沉默的表情,让兰家人误以为正在伤心。 于是兰妈妈第一次失态砸了手中的杯子,玻璃碎掉散落一地。 漂亮的中年女人双目含泪,转头忍不住把兰亭抱在怀里。 兰亭肩膀一僵,整个人在对方的臂弯中,化身成了一截木头。 “你在外边受了这么多苦,怎么就一声不吭,怎么舍得不告诉妈妈呢?” 兰妈妈又气又心疼,哭了半天,耳朵里的污言秽语实在是让她听不下去了。 女人近乎厌恶地开口:“滚,你们滚出兰家!” 兰霖:“王姨,把他们赶出去!” 王姨也算是看着兰亭长大的,没想到这乖巧的孩子竟然遭遇了这么多,一时心痛不止。 赶人的时候她拿着扫帚,把这些名流人士的昂贵西装,拍打的又脏又臭。 然后大力关上铁门,语气十分不友好:“夫人让你们滚出去,别再出现在兰家门口。” 第二天,这些公司老板的桌上,都收到了一份解约合同。 几乎是同一时间,兰霖的工作电话就被打通。 对面的人想大声质问,但又畏惧兰家的权势,只能忍了又忍。 “兰先生,我们已经道歉了,您还这样违约不太好吧?” 兰霖垂眸:“道歉了吗?” 他道:“你们昨天在我家胡乱骚扰了一通,没有提任何道歉的字眼,这不是你们毁约在先?” 对面脸色铁青:“我们那是被你们——”赶出去了! 后半句实在丢脸,对方说不出口。 兰霖冷笑一声:“你们这辈子都休想再跟兰家合作,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这些都不过是中小型公司,平常很难攀附上兰家,就一直跟在顾家屁股后边。 就连顾氏都很难抵挡兰家的报复,更何况是他们。 不过短短半个月,锦川就有不少家公司破产。 其中猫腻传出来后,顾家人更加恐慌。 这事最后被白恒知道后,他脸色十分难看。 在家等着兰亭上勾,这一等就是半个月,白恒有点坐不住了。 第18章 这招敲山震虎,算是让锦川的许多公司,对兰氏更忌惮了几分。 从前兰家虽然有权有势,但处事一向温和,从来不干以权压人的事,造成一部分人竟然有了,可以踩在兰氏头上的想法。 原本很多人就瞧不起那群二代,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一边舔人家父母哥哥,一边又在弟弟身上宣泄不满和优越感。 只是从前这些事都是私下里发生的,现在被兰家搬到了明面,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少。 很快,那些倒闭的公司,就被各方蚕食瓜分。 这件事一出,兰家门前又足足消停了快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才有人上门造访。 今天正好兰家人都不在,母亲和姐妹逛街,父亲和哥哥去了公司开会,于是王姨就告诉了兰亭。 “小少爷,外边有个年轻人来访,说是找你的。” 兰亭窝在沙发上,抱着王姨给他热的牛奶,闻言意兴阑珊地笑了下。 头也不抬:“让他进来。” 穆椿来之前都会进行微信轰炸,顾归溪已经上了兰家黑名单。 原主的朋友圈可以说是,比下了百草枯的菜地还惨,今天来的人也就只有白恒了。 王姨不认识白恒,误以为手机兰亭新交的朋友,还高兴地给他泡了杯红茶。 “你们聊,我出去买点菜。” 兰亭颔首:“路上小心。” 想了想,在王姨出门之前,兰亭又提醒:“这次换条路走吧,水街那边在修路。” 王姨没有多想,笑着说:“行,那我从东三街那边绕过去。” 兰亭点点头,随后兀自喝着热牛奶,动作慢条斯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接无视了现场的另一个人。 白恒原本是想让兰亭主动找他,他占据了主动权,就能三言两语拿捏对方。 但没想到等了一个月,对方都丝毫没有要联系他的意思,再加上最近顾归溪因为公司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即使他用之前的事威胁,对方也顾及不上。 毕竟顾归溪一向高傲,在他看来,自己犯的错固然不对,但他家有钱有势,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顾归溪现在的一切,都来自于他的家世,他家要是出事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毁了。 连续几次被顾归溪敷衍后,白恒再一次听到传言,说顾归溪妄图和兰亭重归于好。 白恒始终是舍不得毁掉顾归溪的,但他等的太心焦,最后还是忍不住,找上了兰家。 这第一步,就算兰亭棋高一着,赢了。 兰亭倒是沉得住气,旁若无人的像是白恒根本没来过。 白恒既然主动找上门,那就肯定没办法忍住,不过只僵持了十几分钟,他就开了口。 语气中带着股倨傲:“我之前给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兰亭这才姗姗抬头:“你说过什么?” 白恒:“……” 白恒脸色铁青,他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成拳头,最后闭眼深呼吸,压下了心中的憋屈。 很快,白恒又变得不动声色,却语出惊人:“你知道替命阵法吗?” 兰亭垂眸,食指敲了敲杯壁。 就听白恒继续往下说:“替命阵,顾名思义,能让一个人把灾祸转移给另外一个人。” 白恒看着似乎没什么反应的兰亭,笑起来:“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跟阿溪接触后,突然就重伤濒死,差点没抢救回来吗?” 他这句话好像引起了兰亭的注意,青年放下杯子,缓缓转过头来。 兰亭:“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白恒微笑:“只是想告诉你,阿溪给你下的阵法,是我告诉他的,不仅是替命阵,我还知道很多厉害的法术,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他道:“我劝你乖乖的,别做多余的事惹怒我。” 说着,白恒伸手出来,下一秒掌心就窜出一团火焰。 掌心凭空生火,这一幕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怕是当场会吓晕过去。 白恒这么做,就是故意要对兰亭进行威慑。 但对面的青年歪歪头,伸手搁在桌上,支起下巴,疑惑:“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瞎子。” 白恒:“……” 做戏给瞎子看,实在滑稽可笑。 对面的人气的七窍升天,兰亭却是心中有计较。 那家伙弱到他差点察觉不到灵根,天资愚钝,修为低下,哪里弄来的这些厉害玩意儿? 心中有疑惑,兰亭索性直接出手试探。 他不动声色把徐小雨招出来,女鬼一出现,整个房间的温度都开始下降。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兰亭弹指叫她露出死相。 面部肿胀青黑,七窍流血,黑发散乱披在脸前,让人看不清样子。 徐小雨一出现,白恒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有往一脸淡定的兰亭身上想,而是猜测这女鬼是兰家人的债主,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突然出现的厉鬼,让白恒没精力再跟兰亭对峙,他率先出声询问:“你是谁?” 奈何话没说完,对面的女鬼突然发难,竟然直接伸出漆黑的爪子,朝他发动了攻击。 白恒:“!!!” 他没时间反应,下意识就抬手去格挡然而下一秒女鬼就消失在原地。 兰亭看着惊魂未定的白恒,蹙眉。 这家伙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但又实在矛盾。 随后在白恒要看过来的时候,兰亭垂眸,尽职尽责扮演一个看不见的瞎子。 “你刚刚在做什么,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白恒脸色难看,但谎话张口就来:“刚刚你家突然出现了一只厉鬼,已经被我制服。” 兰亭:“?” 他顺着白恒的话,问:“你到底是谁?” 兰亭的情绪终于不再平静,白恒觉得自己总算赢了一局。 他语气高高在上:“茅山第一百七十八代掌门继承人。” 白恒刚说完,就见到兰亭又在拨弄手机。 上次对方报警,让他在拘留所被关了两天,里子面子都丢完了,这次白恒瞬间警惕。 “你又报警?”他又惊又怒,想要去抢手机。 但兰亭轻飘飘躲过,道:“没报警。” 白恒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上不是110,而是一串陌生号码,但仍旧警觉:“你在打给谁?” 兰亭嘴角上扬:“打给你们茅山第不知道多少代大弟子。” 第19章 “嗤。”白恒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嘴笑得十分轻视。 兰亭手机里的拨通声音响起,随后点开免提。 白恒就看着他打电话,双手环臂,充满嘲笑地问:“给他打电话……你知道这代首徒的名字吗?” 原本他问这个,是想让兰亭出丑,却没想到对方还真回答他了。 “如果我没记错,他叫归鹤藏。” 这三个字一出,白恒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逐渐变得难看,眼神也阴沉沉的,但兰亭只一眼,就看到了白恒藏在眼睛最深处的心虚和闪躲。 眉梢有些意外地上扬两分,之后电话就被接通。 “兰先生,我要找的东西你已经有消息了?” 归鹤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立刻令白恒浑身僵硬。 兰亭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归鹤藏的语调吊儿郎当的,但其中的意思却很严肃。 兰亭抽空看了一眼白恒,见他那表情,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他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狐狸,没有第一时间致之死地,而是问起了别的。 “你那边是什么动静?”兰亭淡淡开口。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那就是没消息了,但归鹤藏也没失望。 电话里风声很急,像是在快速移动,还有东西碰撞击打的激烈声,仔细一听,归鹤藏传来的呼吸声,也有些不稳。 听到兰亭的问话,对方轻飘飘道:“抓鬼现场,兰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当做听直播。” 兰亭:“……算了。” 对方笑了一会儿,最后回归正题:“兰先生打电话肯定不是想跟我叙旧,所以你想问什么?” 随后兰亭稍稍抬眼,视线朝白恒看去。 白恒的脸色,随着归鹤藏每多说一个字,就多阴沉一分,这个时候已经黑如锅底。 他放在桌边的手已经攥成拳,此刻正无意识捏紧颤抖,用力到骨节发白。 看他那一脸毫不掩饰的嫉妒表情,兰亭唇角一弯,问归鹤藏:“茅山下一代继承人是谁?” 声筒中归鹤藏语调上扬:“不才,鄙人正是。” “哦。”兰亭故意拉长尾音,语气轻蔑,成功看到白恒充满仇视地瞪了他一眼。 “白恒这个名字,可在茅山弟子名册上?” 听到白恒的名字,电话那头的人动作一顿,语气严肃起来:“兰先生碰到他了?” “嗯。”兰亭道:“认识?” “当然认识。”归鹤藏磨了磨牙:“这白恒天资愚钝,修行也不刻苦,不适合此道,原本即将要被门中遣返,却不料这家伙勾结外敌,盗走了茅山一册禁书。” 兰亭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白恒一眼,这如有实质的目光,把白恒看的惊疑不定。 “你的眼睛……” 没有理会白恒,兰亭直接道:“既然他这么废物,你茅山是没人了吗?到现在都没抓到人。” 归鹤藏被噎了一下,替自己的师门挽尊:“那家伙当时有外人助力,很邪门,瞬间就失去踪迹……后边连夜坐飞机逃到了国外。” “华国上空禁飞,没办法继续追踪,到了国外后,那块地方吧,华国玄学会就是想管,也鞭长莫及。” 归鹤藏语气很无奈,又问:“你怎么会问起他?” 兰亭眨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恒,缓缓笑起来:“因为,他现在就在我面前。” 那边归鹤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兰先生,请务必抓住他并交给茅山,茅山欠你一个人情。” 兰亭语气和缓,意味深长:“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无妨,茅山欠得起。” “成交。” 两人的交易被当事人白恒听得清清楚楚,他气的脸上通红,表情也更加狠戾,硬生生把一张还算漂亮的脸,弄得不堪入目。 兰亭下意识闭眼,以防伤到自己的眼睛。 见他挂断电话,白恒顾忌顿时散去,丝毫不把兰亭看在眼里,语气恶狠狠:“你竟然是装瞎的!” 兰亭用手支撑下巴:“与你何干?” 白恒:“……” 他气结:“没想到你竟然跟归鹤藏那贱人认识,冤家路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原本白恒没打算亲自动手,但涉及到茅山恩怨,对方已经表明了要捉他,他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我看茅山已经要不行了,竟然拜托你来对付我,真是可笑。”白恒出声嘲讽。 兰亭三言两语把他气吐血:“这么瞧不起茅山,那你还打着茅山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哦对了,借的身份还是你最讨厌的归鹤藏,嗤。” “跳梁小丑。” 不知道是哪句话激怒了白恒,他几乎是立刻就炸了,下一秒攻击就要到兰亭面前。 白恒抬手一挥,手上不断掐着复杂至极的法印,动作看的人眼花缭乱。 他这一番动作十分唬人,看起来声势浩大,威力不可小觑的样子,但对面的兰亭却兴致缺缺。 青年眼中的不屑刺痛了白恒的自尊心,他咬牙后结印更快,下一秒伸手下压法印:“仙都火雷,山雷火云。风火元明,火伯风霆——雷霆召来!”(1) 云层之上闷雷滚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黑云压城,四周的可见度急速下降。 外边大街上行人惊讶地看一眼天气,翻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也没说要下雨啊?” 兰家寨子内静悄悄的,客厅中动静很大,但其他人都在外没有回家。 白恒冷笑:“别看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跑不掉的,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兰亭只是认真地看了看,白恒手上缠绕的雷霆,然后眨眨眼睛。 随后他启唇,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雷震子,召来。” 下一秒,白恒发现自己召唤的雷霆凭空消失了,他惊疑不定,重新试图掐诀召唤,但却怎么都无法成功。 最后他看向了对面的兰亭。 兰亭甚至都没有站起身,就坐在沙发上,还有闲心抱着已经冷掉的牛奶,一点点喝掉。 白恒色厉内荏:“我手中有茅山禁书,能弄死你的方法不下百种,你若是实相,就……” 牛奶见底,兰亭的耐心也告罄。 随着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兰亭话音同时落下:“——雷落!” 早已汇聚的黑云之上,漆黑的鸦色身影浮现,那人立在云层中,身披黑羽,鼻如弯勾,双手瞬间合掌—— 雷霆在他掌间诞生。 下一秒,雷震子沉默地抬手,将雷霆投向阳间。 ——轰! 白恒一瞬间危机感拉满,浑身警报响起,千钧一发之际,他甚至顾不上丢脸,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离开原地。 “呃啊——!” 但最终还是迟了一步,雷霆之下,无所遁形,白恒惨叫出声。 最后召唤结束,雷震子的身影在云层中去,四周光亮再次涌了进来。 白恒跪倒在地上,膝盖被雷霆精准击中后,他面色扭曲,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 而兰亭就悠闲地在面前看着他,笑盈盈的。 “废物。” “接下来,该轮到你的姘头了。” 第20章 兰亭出手所显露出来的实力,让白恒心中无比惊骇。 听到青年轻飘飘说出要报复顾归溪,白恒感受到膝盖上的剧痛,屈辱跪在地上的时候,心中却闪过一丝畏惧和轻松。 他的情绪变化被兰亭捕捉到,青年忽然开口:“你在高兴什么?” 兰亭眯起眼睛,神色淡淡:“我猜,你是在高兴如果我去找顾归溪的麻烦,那么你就可以趁机逃走。” 青年歪头:“是吗?” 被猜中心思的白恒面色一僵,低头不语。 兰亭轻轻一笑,语气充满讽刺:“还真是‘情深’。” 看到白恒这表现,自从他刚刚自曝身份后,就已经有了些猜测的兰亭,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白恒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爱顾归溪。 至于替命阵法…… 刚刚在徐小雨出来的瞬间,兰亭就观察到,虽然徐小雨对白恒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不认识一样,但她身上剩下的大半孽债,都在疯狂朝白恒涌去。 白恒绝对跟徐小雨的死有关。 “我劝你快放了我,不然有人绝对饶不了你。” 白恒见兰亭没有要继续伤他的意思,沉思之后,态度又强硬起来。 但兰亭根本不理会他,任凭他如何叫嚣,连一个眼神都没扔来过。 白恒咬牙:“……你这是非法拘禁,我可以报警!” 兰亭跟他对视一眼,蹙眉后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沾了一滴杯子里残余的牛奶,弹指借水成膜,封住了白恒喋喋不休的嘴。 白恒张嘴想呼救,却发现自己怎么张口,都无法说出话来,于是顾不得膝盖上的剧痛,用手撑着就想往外逃。 兰亭没有管他,而且眼神沉沉地看他爬了出去。 一路上白恒细嫩的手已经被磨破出血,他爬出兰家大门后喜出望外,但下一秒笑容就僵在脸上。 归鹤藏穿着干干净净的道袍,毫无风度地蹲在地上,正无聊地用树枝在地上画符。 他抬眼跟白恒对上,于是咧嘴露出八颗洁白的牙。 上下嘴皮子一碰:“别来无恙……小垃圾。” 过了会儿,兰亭的手机上弹出消息。 他垂眸一看,归鹤藏给他发了个表情包。 q版小道士跪谢.jpg,附带一条语音。 “谢了,合作愉快。” —— 顾归溪最近过的很不好,兰家的攻势很猛,短时间内就让顾家的股市疯狂跳水。 曾经的合作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结束合作后对他们赞不绝口的那些,也拒绝了再次合作的请求。 之前合作的项目都被取消,顾氏资金链断层,拿着违约金填补窟窿后,却没钱再给员工发工资。 不过短短一个月,就有大批量的员工离职。 顾氏人去楼空,顾归溪的父亲突然中风,在医院躺着起不来,他母亲去照顾,整个顾氏就靠他一个人扛。 但没有兰氏扶持,顾归溪抗的很艰难。 更何况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白恒还神经质地打电话,用报警去逼他跟兰亭划清界限。 两人通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顾归溪阴沉着爆发:“别忘了,徐小雨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要报警那你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一起坐牢!” 说完,顾归溪猛然把手机砸在地上,手机顿时四分五裂。 这时候外边响起敲门声,他的秘书走进来,手中拿着辞职信。 顾归溪阴沉地盯着她:“顾氏待你不薄,你也要在这时候离职?”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信放在他桌上,撩了下头发。 “辞职通知,不是辞职申请,所以不需要你的同意,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业务也交接了……当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交接。” “我就先走了,再会顾总。” 等高跟鞋的声音远去,顾归溪一拳砸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公司连轴转了几天,顾归溪整个人的身体状况直线下降,深夜的时候,他直接失去意识,昏倒在了办公桌上。 等再睁开眼睛时,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办公楼的人都已经离开。 顾归溪揉了一把还在发痛的太阳穴,面色难看:“……竟然没人来看我一眼。” 今天又有人提出解约,进行了一半的项目,要将顾氏踢出局,顾归溪周旋半天,对方才好歹同意暂缓。 只是这项目还需要顾归溪亲自跟进,他就留在公司加班,明天之前必须给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顾归溪这时候脑子反应有点慢,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他休息了一会儿,最后站起来倒了杯咖啡。 咖啡机里咖啡液一点点流进杯子里,顾归溪垂眸看着,忽然感觉有点冷。 他蹙眉转过头去,见到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空调也吹着热风。 一切都很正常。 咖啡这时候也装好了,顾归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入口没有回甘,反而带着诡异的腥甜。 顾归溪:“……”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手抖,鼓足勇气低头一看——咖啡杯中的液体红艳艳的,正散发着突兀的铁锈味。 “啪!” 顾归溪失手摔碎了咖啡杯,咖啡杯摔碎后,他脖子后边再次传来一股凉意,像是微风吹过。 虽然心中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回头,但顾归溪却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机械一般转过脑袋——然而身后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顾归溪瞬间送了口气,回头准备收拾一下咖啡杯碎片。 却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一张血糊的扭曲面孔,骤然在他眼前贴近放大。 对方缓缓开口,吹来一阵腥臭的黑气,铺在顾归溪僵硬的脸上,带来一股寒意。 惊悚的感觉骤然升起,顾归溪开始挣扎,发出惊恐的叫声。 “顾总……顾总?”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顾归溪胡乱挥舞双手,瞬间脑子闷痛,他骤然清醒。 前不久刚招聘的实习生,正站在他办公桌面前,看着浑身冷汗惊魂未定的顾归溪,满脸疑惑为什么 “呃……顾总你还好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顾归溪渐渐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他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实习生,那张血糊的脸逐渐变成对方清秀干净的面孔。 深呼吸之后,顾归溪镇定道:“你有什么事?” 实习生把辞职信递上去:“啊,我是来辞职的。” 昨晚把徐小雨叫出来,让她入梦恐吓顾归溪,兰亭今早就特意等在顾氏的门口。 不出他所料,心虚的顾归溪果断结束工作,直接走出公司,他慌张之下甚至没有注意到白发显眼的兰亭。 对方驱车离开,兰亭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跟到了一座坟山。 他远远看着,见顾归溪到了一个空地上后,就开始原地烧纸上香,烟雾缭绕了很久很久,表情悔恨中带着畏惧,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直到黄昏后入夜,顾归溪才鬼鬼祟祟离开。 兰亭缓缓走过去,踩在燃烧过后的纸灰上,看着面前似坟非坟的小土堆,伸手拍了把锈剑。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锈剑,锈剑整个一愣,然后立马飞出来。 就见兰亭后背靠在树干上,双手环臂,用下巴点了点,理所应当地支使它。 “挖开。” 锈剑:“?” 第21章 一人一剑对峙许久,锈剑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明显有洁癖,十分嫌弃坟土,不愿意干这掉价的挖坟行为。 半晌,兰亭笑了一声,语气怎么听怎么阴沉。 “给你十分钟,要是没挖出个什么东西来……那就等着回炉重造。” 他说的回炉重造可不是开玩笑,能真把剑打成废铁,重新熔炼铸造。 这样对已经诞生了意识的剑来说,无异于杀死剑灵。 锈剑明显被威胁到了,跟兰亭对视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蔫哒哒地开始动作。 见他这动作不情不愿,兰亭恶魔低语:“还剩九分钟。” 锈剑:“!” 剑鸣声裂空一响,不等兰亭再开口说什么,锈剑就已经插入坟土中。 这剑虽然长得埋汰,但在挖坟上倒是天赋异禀。 估计着时间所剩不多,它速度又快又不讲究,土被抛起来后四处扬,兰亭蹙眉,颇有些嫌弃地让开几步,然后在不远处停下,顺带拍拍身上的灰尘。 锈剑注意到兰亭的动作,之后体贴地放缓不少,刨出来土总算没有再乱飞。 洞越挖越深,兰亭给的时间也所剩无几,还在终于赶在最后一分钟,挖出了东西——一截白骨。 散乱的骨头被粗暴地抛到地面,逐渐堆积起来。 兰亭缓缓蹲下,伸手捏起一根根拼好,最后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骨架。 诡异的是,就在兰亭拼好的一瞬间,整个骨架突然开始出现金光。 复杂的线条在白骨上游走着,互相连接,循环往复。 “果然。”兰亭垂眸:“徐小雨的尸骨上,有替命阵。” 准确来说,是半个替命阵。 这阵法被人拆成了两半,一半在徐小雨身上,能让她身上的仇恨转移,将祸端和报复都嫁接给了另外一个人。 而另一半阵法,如果兰亭猜的没错……在顾归溪身上。 “好毒的计谋。”兰亭擦去指尖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替命阵记载在茅山禁书上,算是不外传的歹毒秘术。 而当年虐杀徐小雨的事件里,白恒应该才是主谋,他道行不够,于是联合了外人盗取禁书。 徐小雨化成了厉鬼,他无法匹敌,就利用替命阵法,一半设在徐小雨白骨上,一半设在顾归溪身上。 这样一来,徐小雨对白恒的仇恨,就会全部被转嫁给顾归溪,而他白恒清清白白置身事外。 “真是情深意重的一对。”兰亭语气讽刺。 徐小雨被阵法影响,仇恨偏离,记不起白恒,必须先破除阵法。 兰亭附身捡了一截徐小雨的指骨,放在衣兜里,然后踢了一脚正在清理自己的锈剑。 “走了。”说完就离开乱坟山。 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兰亭看一眼身侧还在抖灰的锈剑,面无表情开口道:“反正你本来就很丑,干不干净也没区别。” 锈剑布满铜锈,只有剑尾露出一寸鸦色剑身,那块地方看上去黑漆漆一片,在兰亭的审美看来,算是极其丑陋。 锈剑被打击了,浑身都充满着丧气。 前边司机本来老忍不住看兰亭,毕竟他一头显眼的白色长发,长得比明星还好看。 但这会儿见他神经兮兮的,竟然对着空气讲话,顿时紧张起来。 完了,他这是拉到了一个疯子? 这种白头发的,难道是生了什么病,脑子不太好使? 想到这里,司机立马专注开车,迅速把兰亭送到目的地,等人一下车,飞快踩油门消失在视线之内。 兰亭:“?” 正是一天结束入夜,兰亭下车站在顾氏公司门前,毫无阻碍地走进去。 顾氏已经走了大半的人,剩下的也早就下班离开,整个公司只剩下十三楼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兰亭乘坐电梯上十三楼,然后站在玻璃门前,敲响。 “咚咚咚。” 顾归溪心中一惊,忍不住捏紧怀里的黄符再抬头,门口白色的影子让他下意识悚然,仿佛惊弓之鸟。 但看清是谁后,顾归溪表情有些惊喜:“小亭?” 他连忙站起来,走过去给兰亭开门,忍不住问:“你是特意来看我的?” 兰亭没说话,缓缓从门外走进来,入夜后他眼睛看不见,但却能感知到顾归溪的气息。 “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办。”他道。 顾归溪立刻表态:“什么事你说,主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 说着,他忽然面有难色,做出这副样子之后,才想起兰亭看不见,于是一顿之后,语气就弱下来。 “只是你可能不知道,顾氏最近遇到了点困难,你哥那边因为一些误会,把我踢出了新区的项目,几家公司以为我们两家闹掰,也纷纷划清界限……” “唉。”顾归溪看着兰亭的脸色,幽幽叹气:“我帮你可能也有心无力。” 他说这些无外乎是想卖惨,让兰亭心软,就像从前那样,跟家里撒娇卖乖,给顾家牵线搭桥,借助兰家的势力起死回生。 但没想到兰亭像是没听到他说的一样,避而不答,语气不明道:“……我要做的事,你一定能行。” 顾归溪没有达到目的,心有不甘,再次开口:“我现在忙着公司的事,焦头烂额,你哥……” 兰亭终于不耐烦了,挥手打断他的卖惨,语气很凉:“与我何干?” 一句话让顾归溪表情空白,回神后尴尬又不可置信,看着兰亭的眼神,像是看到他变了一个人。 “手。”兰亭忽然开口。 “什么?”顾归溪道:“手?” 他看一眼自己的手,缓缓递出去。 兰亭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掌心中的东西露出一截,看着他诡异的表情,顾归溪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中打鼓。 他抿唇问:“小亭,你手里是什么?” 兰亭轻飘飘回答:“死人的手指。” 顾归溪:“?!” 他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收回自己的手,但已经迟了,下一秒兰亭就已经死死钳制住他的手腕。 兰亭看着虚弱,但实际上力气却异常大,顾归溪怎么挣扎都逃不开。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兰亭很快伸手,那节白森森的指骨竟然凌空漂浮起来,下一秒猝不及防插入他手腕。 血肉被生生撕裂,仿佛凿进了骨头,随着兰亭手上一用力,他手腕顿时断裂扭曲,顾归溪瞬间惨叫起来。 这种程度的阵法,再加上施法者修为低下,兰亭只需要简单粗暴地破坏载体,就能轻松让其失效。 顾归溪被放开后,整个人瘫倒在地,不断往后爬要远离兰亭。 “你、你到底是谁?!” 兰亭没有理会他,抽了张纸仔仔细细擦干净指缝,随后漠然离开。 末了扔下一句话:“你的报应来了。” 第22章 阵法破除的一瞬间,徐小雨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出现了那些被她遗忘的画面。 徐小雨虽然是孤儿,但她能力强,成绩也好,当初保送到了锦川大学后,一路拿奖学金,自己还在外创业。 她的公司小有起色,也算是锦川的后起之秀。 而白恒长得好看,人也温柔,一次偶然在图书馆遇见,对方帮她解决了一个公司上的难题,徐小雨就渐渐开始注意白恒。 之后,两人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白恒对徐小雨很体贴,后来她在外边租了一间房子,两人正式开始同居。 白恒第一次和顾归溪见面,还是徐小雨搭的桥。 那次她的小公司经过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后,终于从顾氏手里拿到了一个项目。 当天徐小雨要去顾氏签约,白恒固执地要跟上,她拗不过,又怕争执太长时间迟到,最后还是带白恒去了。 这一去,徐小雨万万想不到,竟然成了日后害死她的契机。 合作成功拿下,徐小雨就开始在自己的小公司里连夜加班,后来她偶然病倒,被公司员工一起送进了医院。 等她醒来后,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 徐小雨从小就是孤儿,独身一人惯了,性格也很孤僻,基本上没什么朋友。 但她现在有了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徐小雨一时间又惊又喜,想打电话告诉白恒,但随后又放下手机。 “……直接回家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之前意外昏倒,是孕期劳累过度导致,徐小雨在医院躺了半天,等医生开完药,检查过后就离开了。 她手中拿着报告单,上边胚胎的影像在她看来异常可爱,怀着高兴的心情,徐小雨回到家中。 但开门后,眼前的景象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在她精心挑选的双人床上,她的男朋友身上压着另一个男人,两人交缠着颠鸾倒凤,激情动作到甚至没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徐小雨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像是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她很气愤,同时也异常冷静,转头到客厅拿了两瓶啤酒后,悄悄走进还在激烈的两个人,扬手照他们的头砸下。 “贱人去死!” “啊!” “操!” 酒瓶直接被砸碎,两个男人纷纷被开瓢,顿时床上蔓延出一片献血,混杂着啤酒和玻璃碎片。 徐小雨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转头要去穿衣服的白恒,走上前去左右开弓,一连扇了他十几个巴掌。 几乎是瞬间,被打懵的白恒,一张脸就肿得像猪头一样。 等他反应过来后,左右脸已经火辣辣的痛到麻木,见徐小雨还要打他,白恒下意识一脚踹出去,正好踹在徐小雨肚子上。 徐小雨倒在地上,小腹发出撕裂般的痛楚,她慌乱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温热的血迹。 孩子没了。 这个认知让徐小雨痛苦无比,甚至生出了巨大的力气,她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来,拿起碎掉的半个啤酒瓶,充满恨意地盯着白恒和顾归溪。 “去死……去死!” 顾归溪离她近一点,玻璃瓶眼看就要扎到他身上,男人情急之下,直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表情狠戾地捅了上去。 刀器没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在场三人都愣在原地。 徐小雨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刀,浑身力气轰然消散,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我、我不是故意的!”顾归溪看着地上死去的女人,被巨大的恐慌淹没,跌倒在床上。 白恒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率先冷静下来:“如果不想坐牢,就快点把她处理了。” 顾归溪也清醒过来:“扔去乱坟山。” 他脸色阴沉:“剩下的事情,我来善后。” 两人换完衣服,把徐小雨放在麻袋里,用车拖去了乱坟山。 两人带来铁锹,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挖完后顾归溪沉着脸说:“你把她埋了。” 说完就走到一边,面沉如水地抽起烟。 白恒把徐小雨扔进坑里,一点一点往里边填土。 但是途中,失血过多暂时昏迷的徐小雨,竟然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睛,面色惨白,身上的土已经盖了一半,只剩下脸还在外边,只能虚弱地呼救。 “救、救命……” 顾归溪离得太远,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但白恒却听到了,他手一抖,铁锹就这么砸落在地上。 顾归溪不耐烦:“怎么了?” 白恒立马强自冷静下来,说:“没什么。” 然后面无表情地,一点一点,把剩下的土填的严严实实,看着徐小雨的脸消失在视线之中。 —— 记忆回笼,徐小雨眼神空空荡荡,缓缓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肚子。 因为仇恨的浮现,女鬼的双眼逐渐淌出血泪来。 等了很久,她才转头看着兰亭,泣血一般咬牙问:“先生,我该怎么做?” 兰亭:“入梦报警,等他们身败名裂尝尽苦果后,再拿着敕令——杀了他们。” “好。”徐小雨眼神阴沉。 兰亭拿起电话,给之前合作过的私家侦探,发去一条消息。 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网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十分骇人听闻的故事。 故事中的两个狗男男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堪比魔鬼,而发微博的人最后说这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且爆出凶手的所有真实信息后,所有网民都炸了。 因为证据实在是太齐全,甚至还有顾归溪当年贿赂警方的视频和截图,愤怒的网民直接冲去了顾氏、锦川大学、锦川警方的微博下,进行大规模的谩骂。 顾归溪被人发现昏迷在办公室,等他醒来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送他去医院。 不等他愤怒发作,大批的员工递来辞呈。 他们说:“我们不会替小三和杀人犯打工。” 听到他们的话,看着这些人厌恶的目光,顾归溪心中浮现了一个令他恐惧的猜测…… 他几乎是立马就慌了,甚至都来不及收拾一下,就夺门而出。 顾归溪脸色煞白:“快跑……快跑!” 第23章 兰亭在家悠闲地呆着,他身侧徐小雨从恢复记忆之后,就一直很沉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会儿,兰亭忽然开口:“你若是投胎快点,还能赶在它前边,再当一回母子。” 凡阳间母子,都是有一段亲缘线在身上的,若是孩子因缘巧合没能诞生,那么地府一般都会安排重新投胎。 像徐小雨这样的,肯定没法再生二胎,那就只能趁早投胎,争取下一世再续亲缘。 听到他的话,徐小雨缓缓抬头,看着青年旁若无人地闭目假寐,说了句:“……谢谢。” 王姨打扫完卫生,走过来给兰亭递上一杯热牛奶,疑惑道:“小少爷在跟谁说话?” “嗯?”兰亭乖巧地摇头:“你听错了吧。” 王姨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兰亭的手机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兰亭一接通,那边就传来归鹤藏的声音。 “兰先生,白恒的修为已经被茅山废除,禁书也归还到了藏书阁,此番多谢了。” “交易而已。”兰亭语气淡淡。 对面笑了一会儿,然后又说:“白恒已经不是我茅山门人,已经在前不久被赶下山。” “听说兰先生那边跟他有点仇怨,小道建议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嗯。” 归鹤藏咂舌:“这么冷漠?行了,那就先不打扰兰先生了,咱们后会有期。” 兰亭率先挂断电话。 白恒被废除修为后,已经比兰亭这个病秧子还惨,硬生生被刨出灵根,这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回到锦川打算找顾归溪,但一路上出租车司机看着他,那眼神却十分不善。 白恒脸色阴沉,要是平时他早就出口指责司机,可现在他连个小孩都打不过,一旦发生争执,怕是遭殃的只会是他。 于是白恒一路忍让,最后到顾家公司门下,火速下了车。 等他下车后,司机立马拨通110。 “喂警察吗?我刚刚拉到一个杀人犯……” 不知道司机在他下车之后做了什么,白恒没有上网,也就不清楚自己做过的恶事已经被曝光。 他看着顾家公司门下聚集的一大堆人,看着他们手中拿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往公司大门上泼去。 油漆混杂着不知道来源的恶臭,把整片地方弄的乌烟瘴气,白恒恶心到不愿靠近。 眼看着人群聚集的越来越密,白恒不明所以,拦住一个过路的人,问:“你好,请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却紧盯着他的脸,皱眉问:“你是白恒?” 白恒一愣:“你认识我?” 他承认的下一秒,巴掌就已经朝脸上招呼过来。 “啪!” 一个接一个,白恒被打的眼冒金星,间隙听到对方还在不断骂他。 “贱男人,什么狗东西,还敢大摇大摆送上门来……大家快看啊,白恒在这里!” “打死这个杀人犯!” 杀人犯三个字,让白恒瞬间清醒,他下意识推开眼前的人,避开涌来的人群,往远处撒腿就跑。 然而人群锲而不舍,跑出去两条街,他肺都要痛炸了,还是有一大波人跟在身后。 无数的垃圾朝他身上扔过来,白恒的脸上被砸的鲜血直流,不期然的,在两条街的交汇处,他竟然跟顾归溪撞上了。 白恒立马拉住顾归溪的手,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阿溪,救我!” 然而顾归溪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一推——白恒就这么被推了回去,人群瞬间把他淹没。 顾归溪咬牙发狠:“还敢让我救你……徐小雨分明算是你杀的,你却欺骗栽赃了我这么多年!” 愤怒的群众群起而攻之,白恒发出惨叫声,顾归溪趁机转身逃跑,但还是有一部分人认出他来,叫着紧追不舍。 “那里还有一个,别让他跑了!” 顾归溪慌不择路,他的车早就被砸了,这时候也没任何人愿意载他一程,只能硬生生靠双腿跑。 逃跑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他体力好,硬生生甩出后边的人百米,七拐八拐,竟然跑到了兰家的门前。 顾归溪眼睛一亮,焦急地疯狂砸门。 王姨在网上看到了顾归溪做过的事,一想到有杀人犯在敲门,她就面色发白,把兰亭拦在身后。 “小少爷别怕,我、我已经把门反锁了,他进不来!” 兰亭缓缓把王姨的手挪开,安慰:“没事,你先进屋吧。” 王姨愣怔:“您要做什么?” 兰亭没回答,而是走过去,一把将门打开。 顾归溪看到眼前的门打开,立刻激动的想要跑进去。 身后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他近乎慌乱地往兰家挤,但却被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道,缓缓往外推去。 想到白恒的惨状,顾归溪脸色煞白,一边控制不住后退,一边求兰亭。 “是我对不起你小亭,我知错了,你让我进去吧好吗?我求求你!” 然而回应他的,是兰亭脸上恶魔一般,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陷入绝望的微笑。 最后,就像他把白恒推入人群一样,自己也被兰亭推了出去。 暴雨一般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顾归溪的哀嚎响彻整个兰家。 “打死他,打死他,杀人犯,小三,不要脸!” “我呸,你这种人真的该死,打死他!” 兰亭站在门口看着,眼神冰冷得不近人情,唇角却带着愉悦的笑意。 听着耳边的惨叫,青年轻轻笑了一声。 “他曾经遭受的对待……你们得百倍千倍的给我还回来。” 警车的鸣笛声在远处响起,兰亭伸手打了个响指,随后阴气原地滋生,徐小雨出现在他身边。 “该你报仇了,去吧。” 徐小雨眼中红光闪烁,在敕令的保护下,阳光伤不了她分毫。 很快,揍人的群众忽然听到顾归溪发出惊恐的叫声。 “别杀我……别杀我徐小雨,杀你的不是我,你去找白恒!” 顾归溪表情惊恐,眼神却盯着无人的半空,四肢胡乱挥动着,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这是……疯了?” 第24章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很大,特别是在事发地锦川,几乎人人都认识了白恒和顾归溪。 因为引起的民愤太大,警方第一时间核实了证据是否属实,然后派了人手对两人进行逮捕。 白恒和顾归溪活生生被人揍昏了过去,头上身上全都是伤,等他们醒来,等待着他们的就是病床边的警察。 警察们穿着制服,神色严肃,眼神中都是对眼前罪犯的厌恶。 “你好,经警方查证,你触犯故意杀害他人、偷税漏税、造谣等多项罪名,现依法将你逮捕。” 顾归溪双眼放空,跌回病床上,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一切都完了。 徐小雨想起一切后,倒是比之前冷静许多,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在第一时间就杀了他们。 她说:“我要日日夜夜入梦恐吓他们,直到警方判刑,给他们一晚喘息的时间。” “我要让他们生活在噩梦中,在突然得到安宁,以为自己解放的时候,再将他们杀死在满怀希望中。” 兰亭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锈剑的剑柄上擦了擦,唇角稍稍上扬。 在兰家的运作下这两人很快被判刑,网上一片叫好声。 锦川大学和景仁大学分别,把白恒和顾归溪开除学籍,后来网上又爆出白恒的论文是代写,顾归溪则是拿钱砸的学籍。 顾氏公司因为有这么个继承人,股市崩盘,股价跌到不能再跌,一夕之间全面破产。 也不知道是谁挖得那么深,竟然把原主曾经和顾归溪有过一段的事情,给爆了出去。 原本网上风向不对,连兰亭都骂了进去,但后来在兰家的施压下,那群曾经夸大造谣过兰亭的二代们,都被压着发微博道歉。 于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骂声又转成对兰亭的怜悯。 对于这些舆论,兰亭倒是丝毫不在乎,这几天在家呆着,等着时机成熟,两人入牢的那一晚,跟徐小雨站在了他们面前。 顾归溪没见过兰亭使用玄学手段,乍一眼看到他出现,差点惊喜地哭出来,连忙凑过去问:“小亭,你是来救我的吗?” 兰亭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站在一旁,让顾归溪越来越焦急。 白恒却是破罐子破摔,看着顾归溪疯魔一般求饶的样子,冷笑出声:“求他?别逗了。” “我们之所以会沦落到这步田地,都应该好好问问你这位前男友!” 顾归溪愣怔:“什么意思?” 白恒冷笑不语。 懒得看他们狗咬狗,兰亭伸手一挥,暂时寄居在他袖子里的徐小雨,就伴随着阵阵阴气凭空出现。 一点点接近仇人,徐小雨手心的敕令不断发光,她浑身阴气已经浓烈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阴气裹挟中,女鬼青黑的脸上,血泪缓缓流下,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十分可怕。 她一出现,这恐怖的样子立刻吓得两人大惊失色,看到这一幕,徐小雨畅快地大笑出声,随后喃喃:“该你们偿命了。” 顾归溪缩在白恒身后,看着最近日日夜夜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鬼,牙关战战,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徐小雨、徐小雨来找我们了!” 白恒被顶在前边,这四四方方的牢房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逃,很快冷汗就顺着他的额头开始往下滑。 “小雨你听我说……我都是被逼的,你别怪我!” “被逼的?”徐小雨笑起来,血泪不住往下流,“在我醒来后,挣扎着向你呼救的时候,你视而不见将我活埋——也是被逼的?!” 白恒脸色煞白,颤抖着还想为自己辩解,然而徐小雨耐心告罄,已经不想再听他们狡辩。 “——去死吧。”她缓缓道。 随后阴气和孽债尽数从她身体中涌出,化作两只无形的大手,兜头将白恒和顾归溪死死笼罩在其中。 所有的空气都被掠夺,没有呼吸的权利之后,两人连挣扎都是无声的,脸色逐渐由白转红,最后变成青紫。 徐小雨双眼充满恨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人,像是要发泄所有曾经受过的痛苦。 直到两人在她的眼前断气,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徐小雨掌心的敕令随之消失。 她定定地看了一眼空荡的手心,神色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反而带着些怅然若失。 兰亭伸手在当空一捻,金色的细丝就从白恒和顾归溪的身上被抽离,随后被送入徐小雨的魂魄中。 “临别赠礼。”兰亭抬眸道:“你该走了。” 失去敕令之后,杀过人的厉鬼浑身阴气沸腾不安,徐小雨的眼神也透出几分狠戾,好在她还保有神志,转身对兰亭深深鞠了一躬。 “兰先生……后会无期。” 厉鬼的气息太浓重,很快就有阴差顺着气息赶来。 白衣人手中锁链一勾,缠绕在徐小雨身上,阻止阴气蔓延,之后看一眼地上暴毙的两人,一同将还未脱离出来的魂魄栓上。 一查手中书册,咂舌:“嚯,这两个家伙竟然这么十恶不赦,好嘞,这个月kpi算是完成咯。” 鬼门开后,阴差遁入其中消失不见。 兰亭看了一眼,转头离开原地。 白恒和顾归溪在监狱里暴毙,这件事只在小范围里传播了一下,兰家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对兰亭保密。 这天兰亭正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试图打通身体剩下的经脉,失败后睁眼时,他也没太失望。 兰霖这时候敲门,兰亭收拾好出去,一家人在客厅里坐下,就见兰父推了份合同到兰亭面前。 兰霖解释:“顾家破产后,我已经将他们公司收购,你面前有一份合同,爸说把公司直接交给你。” 兰亭顿了顿,对他们摇头:“我不会经营公司,对这个也不感兴趣。” 兰家人也没有强求,母亲温和地问他:“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兰亭垂眸沉思,之后道:“公司我不要……我准备开个店。” 他哥来了兴趣:“开店做什么?” 兰亭语出惊人:“算命。” 兰家人:“?” 第25章 兰家人一向不信鬼神,从来都是坚定地走无神论的道路,唯一一次滑坡还是给原主留长头发,把他当女孩子精养长大。 兰亭从前也没表现出过迷信的样子,这次陡然间说出这么玄的词来,兰家人一时间还有些懵然。 兰亭没有继续说,等着他们回过神。 过了会儿,母亲沉默后开口,语气古怪又充满疑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说着,转头叫王姨:“王姨快给他倒杯牛奶。”别是早上没吃饭,这会儿饿昏头了。 完美接收到她眼中的信号,兰亭:“……”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看清了兰家人的品行,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几个暂时能相信、且可以提供一定助力的人,不算什么坏事。 兰亭虽然性格孤僻,但也能分清利弊,权衡之后,也决定暂时向兰家人揭开自己的一层马甲。 他看着面前几个人明显怀疑的眼神,谎话理由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前不久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告诉我说,我命格奇特活不长久,只有入门学会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才能平安活下去。” 兰家人面面相觑,各自眼神中都带着两个字:不信。 作为一家之主,兰父咳了一声,率先开口,语气倒是温和:“最近是不是电视剧看的有些多,代入进去了?” 兰亭一顿,眼神难得有些一言难尽,然后缓缓摇头:“我很清醒。” 兰家人的眼神:不信。 既然说话解释不通,兰亭干脆直接让他们亲眼看,他抿唇后说:“跟梦里的人学了点小法术,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别被吓到。” 他说完伸出手来,兰家人的视线就立马聚焦,看看兰亭,又看看他的手。 兰亭估摸着他们大概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启唇念道:“离火阳灵——” “朱雀召来!”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兰家人表情变了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开始升温。 这样的冬日,兰家开了中央空调,室内温度本来十分舒适,但这么陡然升温十分难受,很快,兰霖的额头就渗出一滴汗水。 “有点热。”兰霖蹙眉,伸手拽松端正的领带。 随后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在眼前,让兰霖惊讶之下,甚至忘记了松手。 只听窗外先是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引得兰家人纷纷看去之后,视线里就撞入一只身披霞光与烈火的鸟来。 那鸟来的突然,又被火焰包围,兰妈妈立刻惊呼:“这鸟怎么被烧了,快救救它!” 她说得快,火鸟的速度更快,话音没落的时候就已经率先飞过来,最后在兰家众人的震惊目光中,安安稳稳停留在兰亭掌心。 王姨动作很快,步伐矫健,已经提来了灭火器,抬起来就要朝兰亭喷过去。 兰亭额角青筋蹦出来,及时出口阻止:“王姨等等!” 王姨愣在原地,这会儿大家也看明白了,那鸟竟然没有被火烧死,即使停留在兰亭手中,青年也仍旧面不改色,就好像那火没有丝毫温度。 这回大家是真的惊诧了,甚至于心中的信念都有些动摇。 兰父迟疑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兰亭没说话,动动手指,站在他掌心的小鸟就明白过来,扑腾翅膀起飞后,在兰父手忙脚乱的动作中,顽劣地停在对方头顶。 火焰下的小脚丫踩了踩兰父精心打理的头发,堆成窝后,一屁股坐着不动了。 由于这鸟太小,围在火焰中的时候,不伸出翅膀几乎看不见,远远看着就像是兰父头顶着了火。 兰霖看着一贯严肃正经的父亲,此刻头顶冒火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他努力憋住了,试探着问:“爸,您觉得头烫吗?” 兰父从头僵到尾,想伸手去碰一碰,但又有些犹豫,只码着脸道:“……不烫。” 火哪有不烫的? 一只在火焰里活蹦乱跳的小鸟,就这么轻易地动摇了,兰家人原本坚固的世界观。 等他们慢慢消化了一会儿,兰亭才开口:“这是朱雀。” “朱雀?”兰霖惊了:“神话传说里四灵之一的那个?” “嗯。”兰亭点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对兰家人来说,有多么令人震惊。 “这只是它的化身虚影,是我用咒法引来的一截灵体。” 兰家人听不懂,但能听懂这并不是真正的朱雀,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他们倒也勉强能消化一下。 我跟已经到了,兰亭索性又捻了一个理由,给他们下一剂猛药:“顾归溪之前伤我,医院不是查不出缘由吗?那是因为他采用的方法不同寻常,属于玄学。” “只有入玄门,学了这些东西,我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兰家人一听可不得了,兰妈妈立刻道:“那是得好好学!” 无论什么原则和世界观,一旦涉及到兰亭,兰家人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随后兰亭又慢慢地,给他们讲述玄学界的东西。 讲了道士和尚,神灵鬼怪,符篆法器等等。 兰家人世界观艰难重塑,他妈妈眼神有些放空:“所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 兰亭没再说话,等他们自己讨论消化,只是看着在三人怀里八面玲珑的朱雀,兰亭想了想,还是没有取消召唤。 对于他来说,现在这样状态下的朱雀,要维持下去并不是难事。 很久之后,四个人再次坐在一起,兰父深吸了一口气,顶着脑袋上的一团火,说:“你想把店开在哪里?” “开在锦川最繁华的街。”兰亭道。 他早有打算,人为万物灵长,能从人身上汲取出来,助长修为的东西有太多。 他需要跟这些人做交易,即使无法打通经脉,也能提升修为。 兰父点头:“正好你哥名下有间铺子,明天让他带你去看。” 兰亭道:“不急。” 他看了一眼整个兰家,眉心带着憋了许久的不忍直视:“第一件事,是先改改家里的布局。” 他实话实说:“要不是你们平时行善,积了许多阴德,不然常年住在这样风水混乱的宅子里,早就该灾祸不断了。” 兰家人:“?!” 第26章 新世界的大门才刚打开,就给了兰家人这么大一个惊吓。 兰父保持镇定,迟疑地朝四周扫视了一眼,问:“家里有什么问题?” 兰亭伸手在眼尾点了点,奇异的灵光就在指尖浮现,这神奇的一幕看得兰家人惊奇不已。 “你这是在做什么?”兰霖问。 随后兰亭抬眼和他对视,半真半假道:“刚学的术法,能让我在白天拥有视物的能力。” 兰家人原本还在为了他的眼睛四处奔波,这一下惊得三人纷纷站起来,朝兰亭走过去,他爸伸手想碰碰,但又小心翼翼的怕又给碰坏了。 中年男人声音发颤,忍不住握住小儿子的手:“眼睛真好了?” “白天能看到。”兰亭颔首。 “好、好!”兰家三人喜不自胜。 什么朱雀玄武的,都没有兰亭眼睛变好这件事让他们高兴,兰家人在这一刻,才真正完全相信了兰亭说的那些话。 随后青年将手抽回来,先走到了玄关处的观赏大鱼缸边,指了指:“这个拆掉送走。” 鱼缸里养的都是些漂亮的观赏鱼,兰父平时就喜欢养养鱼,弄弄花草,一听儿子说要送走,心里头就开始隐隐做痛,连忙问:“有什么讲究?” 兰亭看着他,开口:“你命中忌水,像这种鱼缸对于别人来说能起到聚财的作用,但放在你身上却完全相反,时间长了受到影响后,大概率会破财。” “这……”兰父听了一耳朵,看着鱼缸心疼的要死。 兰亭没有在鱼缸这里停留,边走边说,一连说了好几个摆件该调换的方位,什么不能放,什么不该放在这个位置,顺带多解释两句,一家人听的脑子都变玄了。 “这间房里的镜子搬出去,镜子形成反射,会扰乱房间格局,也不宜正对着床。” 最后走完一圈,基本上整个房子都要改改设施,好在大部分的东西都只需要换个位置。 兰亭到一处墙角屈膝半蹲着,手上沾了水洒在地板上,水珠就缓慢从墙角往边上滑走,他神色这才松了松。 “虽然里边的风水很混乱,但好在整个房子的正东方青龙位,地势要稍高一点,青龙抬头有利于屋子主人的身体健康,同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聚财。” 兰亭从地上站起来,说:“正是这青龙抬头,压住了满屋子的晦气,所以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 众人听完不明觉厉,兰霖道:“等会儿我就叫佣人过来,按照你说的换一换那些摆设。” 兰亭随之点头。 很快,再佣人的帮助下,刚才被兰亭点出的细节已经被摆正,看着屋子里因为风水改善,无形的气摆脱阻塞重新流转后,兰亭终于点头。 第二天一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在客厅里坐在一起吃早餐,除开本就体弱的兰亭,其他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喝完一整碗小米粥,兰父满足地擦净嘴边的残留,语气颇为神奇地感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经过小亭的改善后,昨晚上我睡觉都更香了。” 兰妈妈惊奇:“你也是?” 她道:“最近我总是多梦,夜里常常惊醒,没想到昨晚睡着后竟然一夜无梦,直到早上王姨敲门说吃饭的时候,我才醒过来。” 看着自家爸妈的样子,兰霖点点头:“今天爸妈的状态看上去确实不错。” 说完敲了敲自己的颈椎,也有些惊奇:“我这颈椎也没怎么痛了。” 兰亭吃饭的时候一贯不爱说话,慢条斯理解决完,这才开口:“只是因为你们长期生活在混乱的风水中,突然影响消失,所以第一天效果才会特别好。” “风水养人是缓慢的,往后慢慢来。” 兰家人都笑起来,兰妈妈道:“你身体这么差,要养人的话,还是优先养你吧。” 饭后消食,兰霖趁机拿出他在商业街中心那间铺子的平面图,又把房产证递过去。 “铺子已经过户到你的名下了,这是平面图,想怎么装修?” 兰亭在装修上倒没什么讲究,只是看了会儿平铺图,说:“大厅里如果会摆放凳子之类的东西,就把上边的横梁全部遮住,大门入口不要正对柜台,用屏风或者珠链之类的东西,做一个隔断出来。” 这些东西都会阻断风水,对入内的人产生不好的影响,算是风水大忌。 “看了一下,这铺子原本的中心点会客厅中,好像有一座观赏用的假山,也搬走吧。” 那座假山是兰霖当时找人专程打造的,制作精良,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缩小的真山,他也不是不舍得,就是有些好奇。 兰亭道:“中心算是整个房子的穴眼,所有的气都在穴眼中诞生且循环,这个位置要是被大型的摆件堵住,室内人轻则破财,重则大病一场甚至丧命。” 说完后,兰亭又补充道:“还好这地方之前只是商用,顾客往来呆的时间很短,受到的影响不算很大,否则你可能就要惹上人命官司了。” 兰霖:“!” 他十分震惊,回想过往后忍不住咂舌:“难怪这铺子只开了一个月,因为各种问题经营不下只能倒闭,最后就这么砸在了我手里。” 明明铺子的位置特别好,甚至可以说是黄金地段,当初倒闭的时候兰霖还很是奇怪了一阵,这下结合玄学方面,他总算是得到了一个解释。 “装修好后,就尽快开业吧。”兰亭道。 兰家对兰亭的事情非常上心,不过一个小小的铺子,兰霖却亲你盯着装修,事先找的设计师也是业内顶尖的。 装修好后择定了开业日期,兰父问过后,他注册多年都没更新过的朋友圈,罕见的发布了一条新的动态。 【家有爱子:小儿子的店铺即将开业,欢迎大家来捧场[礼炮][烟花][鼓掌][点赞]】 兰父只有一个微信号,公私没有明确地分开,许多合作伙伴一见他发动态,顿时稀奇地点开下边的配图。 只见那古色古香的店铺上,左右写了副对联。 上联:桃花财运仕途失物什么都算 下联:紫薇风水八字命理全都能解 横批:给钱就行 第27章 两分钟后,兰妈妈和兰霖纷纷转发兰父的动态,由于兰家的影响力,不到十分钟,几乎大半个锦川的豪门,都知道兰亭开了家店,准备搞封建迷信。 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但再怎么迷信,大家也都是找些看起来有经验的老道士。 兰亭太过于年轻,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搞这个,倒是叫人全当做笑话来看。 不过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兰家人朋友圈下边的回复,倒是一片的恭喜开业,看起来期待十足。 “开业的时候,哥给你买几个花篮送过去。”兰霖寻思半天,又说:“要不要来个剪彩仪式,搞得隆重一点。” 兰亭冷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他沉默了一下,果断拒绝:“不用。” 他道:“一切从简就好。” 兰霖听了点点头,对弟弟无脑吹捧:“也对,酒香不怕巷子深,我们不做那些表面功夫。” 不过为了防止开店的时候,兰家人刻意去捧场,兰亭特地嘱咐他们:“到时你们就呆在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一个人去店里就行。” 说完,怕兰家人拒绝,或者说表面答应了,实际上却背地里悄悄围观,兰亭于是扯谎唬他们: “那店里风水摆设还有点小问题,我一个人去没事,但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去了,同时在场,很有可能会产生不利影响。” 看一眼兰家人的脸色,兰亭淡定下达最后的通告:“所以到时候,你们千万别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家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行吧。”语气可以说是很勉强遗憾了。 于是很快的,锦川商业街最繁华的地段中心,开了一家装潢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店。 装修的时候,有人路过还会惊奇地拍下来,分享给朋友,猜测这里会卖什么东西。 有人说卖茶叶,有人说卖古董,还有的说卖汉服或者首饰——直到那副对联被挂上去。 店铺没有店名,只有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对联挂在门口,牌匾的地方则用横批替代,于是路人就用“给钱就行”来称呼这家店。 虽然兰家人被勒令不准来捣乱,但新店开张的消息,还是被他们通过朋友圈广而告之。 兰亭就守在店里边,坐在藤椅上,懒懒地在冬日不怕冷似的摇着扇子,顺带盘一盘桌上的招财貔貅神像。 虽然没有大摇大摆地摆放花篮,但这家店开业后,还是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无他,实在是因为,一群现代装修风格明显的店铺里,忽然闯进来个十分突兀的复古式门面,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 平常这里关着门的时候,看的人还不多,但这门一旦打开了,驻足的路人就开始多起来。 很快,门口就响起清脆的铃声,兰亭睁眼望过去。 两个结伴的年轻女孩子,正回头惊奇地看着门上挂着的五帝钱。 五枚五帝钱被红绳串成一串,悬挂下来,有人进门后就会发出声响。 其中一个女孩子好奇地打量半天:“这个看起来也不像风铃,怎么会响的?” 她朋友摇头:“我也不知道。” 随即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欢迎光临,两位想算什么?” 两人下意识转头,推搡着绕开屏风,就见到了后边坐在藤椅上正轻轻晃动的青年。 对方那头白发实在是扎眼,脸也好看的不像话,一跟他对视上,两个女孩子顿时脑袋空空,脸色爆红起来。 原本她们只是打算进来看看热闹,但看到兰亭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离开了。 其中一个人抓着背包带子,脸上红扑扑的,跟蜗牛一样拉着朋友走过来,她们一时间有些无措,竟然猝不及防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兰亭摇晃的扇子一顿:“……?” 他即时开口打破尴尬:“请坐。” 这时候距离近了,两个女孩子才听清楚兰亭的声音,随后悄悄红着脸给彼此打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靠,老板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兰亭面前摆了张桌子,沉木做的,对面的小姑娘刚要坐下,五帝钱就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一个人影闪进来,率先坐下。 打眼一看,不认识。 兰亭直接将这个人无视,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显得有些尴尬的两个女孩子,道:“你们……” “小少爷,我是张家的儿子,我家公司是盛世房地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坐下的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讨好,明显具有什么目的。 兰亭蹙眉,眉心带着被打断的不悦,他转头看着这位姓张的男人,冷淡道:“我这里只算命,不谈其他,你要是还想说些无关的东西,就别怪我赶你走。” 对方被他一噎,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但平常能接近兰家人的机会少,现在逮住了,谁都想来蹭上点关系。 于是那人眼珠子转了转,又改变话题说:“那给我算算命?” 兰亭没说话,而是从桌斗里拿了个木牌子出来,往桌上一放,发出沉沉的声响。 牌子上写着:算命八千。 对方忍不住道:“这么贵?” “那就请回。”兰亭毫不犹豫直接送客。 对方可不想这么轻易就离开,最后还是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但半天没找到一个二维码。 兰亭说:“只接受现金。” 半个小时后,等人送来了一叠现金,被亲自交到兰亭的手上后,这桩生意才得以继续。 扫过纸币上附着的莹莹白光,兰亭抬眼:“你算什么东西?” 对方一愣,心中有点古怪,怎么感觉自己被骂了? 对上兰亭催促的眼神,他又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里没什么主意,索性道:“算算姻缘吧。” 兰亭将纸笔推到他面前:“写上八字姓名。” 通过八字进行测算,算是这一门最基本的功夫。 兰亭纸看了一眼,就道:“你中年之前烂桃花不断,没有正缘福分,中年以后则会跟没有感情的妻子成婚,并且一直被压制,也就是妻管严。” 虽然心里不怎么信这玩意儿,但男人听了还是有点膈应:“你这算得是假的吧。” 兰亭指尖敲敲桌面,冷笑:“送你个忠告,你现在最好挨个挨个打电话,问问那些前女友的近况。” “根据八字显示,再过五个月会有你的子嗣诞生,你那些前女友们,到时候有人可就该母凭子贵了。” 他们这些上层圈子里,其实极其厌恶且忌惮私生子,即使是在外边乱搞,也不会真搞出孩子来,但总有人脑子不灵光,被人算计。 张家这位一听,顿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 最近家里管的严,他已经很久没有出去搞过了,但为了维持面子,他却仍旧跟朋友说自己艳福不浅。 算算最后一次的时间,正好是四个月前,竟然跟这个所谓的子嗣诡异的对上了。 两个女孩子没有离开,好奇的在店里转了转后,转头就见刚刚的人急匆匆离开,像是遇见了什么大事。 随后年轻的老板看向她俩,问:“两位小姐,算命吗?” 其中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有点太贵了,我们钱不够。” 兰亭面不改色地撤掉“算命八千”木排,换上了另外一个——算命一百。 他淡淡道:“有礼貌的顾客,在我这会有优待。” 第28章 一百块钱倒是能承受,两个小姑娘其实都不怎么迷信,奈何老板长得好看,干脆花一百块钱,就当看帅哥的门票了。 于是其中一个坐在兰亭对面,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 今天刚好带了现钱,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兰亭从桌上拿走纸币,上边盈盈的白光就从他指尖进入,随后缩到灵台,化作他修为的一部分。 人的很多东西都能用作交易,比如这种缠绕在纸币上的白雾,就叫做念力,念力经由人本身的各种情绪产生,也算做一种力量来源。 兰亭要钱多少其实也都有根据,像刚才那富二代,身上八千块加在一起的白雾,才堪堪能抵这小姑娘的一百块。 看来这小姑娘平时生活积极向上,性格也很不错。 兰亭收好钱,开口问:“客人想算什么?” 小姑娘看了一眼兰亭,没什么想算的,索性也说:“那就算姻缘吧。” “请写下你的八字和姓名给我。” 对方的字迹清秀漂亮,名字也好听,兰亭看了一眼,这位顾客叫:李婧熙。 “李小姐。”兰亭拿着八字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最近红鸾星动,但正在遭遇的却是一朵烂桃花,请务必保持本心,等再过上一阵子,正缘就会出现。” 李小姐愣了一下,她朋友很惊讶:“什么烂桃花,你谈朋友了没告诉我?” 见闺蜜误会了,李小姐跟她解释:“没有,是有个学长在追我……我还没同意。” 闺蜜看了一眼李小姐的表情,又揣摩了一下兰亭的话,问:“没同意,但是有点心动?” 这话说的李小姐立马有些脸红,不好意思但还是缓缓点头:“我对他确实有点好感。” 闺蜜不在意李小姐是不是谈恋爱了,但有点在意老板说的烂桃花,于是问:“老板,能说具体点吗,烂桃花是指哪一方面?” “这样,”兰亭又拿出一张白纸,递给李小姐:“你将对方的生日和姓名也写下来。” 暧昧期的男女一般都会记得对方的生日,李小姐很快就写完,兰亭一看,微微蹙眉。 见他表情不太好,对面两个女孩子也有些紧张,随后兰亭道:“追你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正处于劈腿状态。” “他八字上此刻开了两朵桃花,而李小姐正是后来者。” 两个女孩子琢磨了一下,李小姐脸色顿时白了:“老板的意思是,他有女朋友还来找我,我这是被小三了?” 兰亭没说话,但轻轻点了下头。 “这个王八蛋!”李小姐的朋友立刻上火,“你带我去,今天不扇死他,我跟他姓!” 兰亭没有阻止她们离开,而是提点了一句:“有时候冲动反而会坏事,不如先冷静下来想想对策,比如……先查查他的聊天软件。” “我知道了。”李小姐朝兰亭点头。 她的真心感谢,令兰亭意外多得到了半点功德,于是青年思索片刻,道:“回去的路上记得走杨柳路,别走环西。” 两个女孩子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我们知道了,谢谢老板。” 店铺整个的格局很大,算是两间店面打通再装修的,为了保证客人的隐私,测算的会客室都用屏风阻隔着。 刚刚已经进来过几个人,没生意的时候,兰亭就继续摇晃着藤椅。 在他的不远处,站了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浑身上下都透着“商业精英”四个字的中年男人。 李小姐和朋友出门时,兰亭提醒的那句话恰好被他听到,隔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对方才走近这边,询问:“你为什么提醒她别走环西街?” 兰亭掀掀眼皮没什么表情,只是又摸出个牌子,写着:算命一千。 对方顿时哽了一下,但表情并没有多少恼怒,而是好奇问:“为什么刚才的那位小姐只收一百,到我就是一千了?” 兰亭语气疏淡:“因为你看起来更有钱。” 对方:“……” 不过那人还是坐了下来,明显是个好奇心比较重的人,他跟等在门口的同行者换了现金,递给兰亭。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兰亭收了钱,随意放进桌下的抽屉里,语气分明很冷静,但说出的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因为会死人。” 他本就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这么说出话来,光是视觉上就让人后背发凉,对面的人也有些吃惊。 很快兰亭又开口:“需要平安符么?” 他道:“可以扫码。” 话题转的很突兀,但他动作却很自然,三两下打开微信收款码,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万一张。” 青年动作和语气都太理所应当,就像是完全没考虑过对方会不会拒绝,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符来,放在桌上。 黄符上红色的朱砂笔走龙蛇,每根线条都有种怪诞的诡异感,走向和连接方式让人意想不到。 那位顾客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拿出手机说:“我和你父亲是朋友,快到春节了,就当长辈的一点心意。” 说完,兰亭那边显示到账十万。 他想了想,拿起一边的笔又在符上添了几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兰亭提笔的那一刻,顾客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清新了许多,整个人也浑身轻松。 但兰亭停笔后,这种感觉又瞬间消失。 画符结束后,引动灵气逐渐散去,兰亭道:“记得随身携带。” 顾客明显没有太过在意,虽然点了点头,但最后还是随意揣在了包里。 “再见,兰家小子。” 说完,眼前的人转头离开,跟门外等候的人说了几句话,就一同离开。 “回公司。” 司机在前方开车,启动后车子平稳上路。 中年男人闭目养神,中间睁眼看了看窗外,随后忽然问:“这是走的哪条路?” “冯总,走的环西街。” 冯总皱眉:“怎么不走原先的路?” 司机跟他解释:“那边今天开始修路了,走不通,所以我就走了环西。” 对方问:“需要我换一条路吗?” 冯总不禁想起兰家小子说的话来,但最后他揉揉眉心,看了看时间说:“就走这条吧。” 第29章 绕回去换条路,还要多费那点时间,冯总觉得麻烦,就让司机继续走环西街。 环西街是条主干道,横跨出去百米,四通八达,各方都有车辆来往。 前边有个红绿灯,司机开过去的时候恰好跳到红灯,于是降低车速,缓缓开到前边。 晚高峰人和车都有很多,冯总的车前边恰好适量大货车,火车上载满了钢筋建材,从车斗里支出来很长一段。 司机特意离远几米停住,等过了一分多钟,红灯跳转绿灯,停滞的车流开始往前挪动。 司机等着货车起步后再往前开,货车装的东西太重,行动起来显得十分笨重,起步后车身晃荡了两下,而就是晃荡的这两下出了问题—— 那一瞬间冯总只觉得危机感前所未有,他下意识看着前边的货车,下一秒上边的钢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始下滑。 货车在前,钢筋随着车子启动的惯性,直直地朝冯总的车戳过来,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司机躲闪不及,整个车子就这么直接撞了上去! 冯总目眦欲裂,在后座上见钢材击穿挡风玻璃,朝司机插过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火速扑上拽着司机的手往旁边倒下! “轰隆!” “砰——!” 突如其来的车祸十分惨烈,路人看到被前后贯穿的小汽车,当场失声尖叫。 “报警,快报警!” “出车祸了,打119救人!” “快救人!” —— 兰家人正在家围着吃完饭,气氛融洽而温馨。 兰父刚开口问:“小亭,你那店开的怎么样?” 没等他听到兰亭的回答,这边手机就响起来,接通后听到那边说的话,兰父脸色一变,霍然起身穿衣服。 兰妈妈奇怪道:“你干什么去?” 兰父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老冯出车祸进医院了,我去看看他。” 说完想起电话里说的,兰父又转头焦急又疑惑地说:“小亭也去,你冯叔叔说想见见你。” 出车祸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其他人听了也说跟着去。 一路驱车到医院,兰父就带他们上了住院部,进门的时候恰好赶上一波人离开,大都是冯总的合作伙伴。 “老冯!”兰父进去就喊。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个半死不活的人,但看到病床上的冯总后,却一时间愣住了。 “你这、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你出车祸了吗?” 冯总正坐在病床上,半边西装袖子被撕开,露出胳膊上惨烈的伤口。 但除此之外,冯总也只有脸色苍白了点,其他地方看着倒像是没受任何伤。 “是出车祸了。”冯总叹气,说起来也有些后怕:“只不过那钢筋恰好插在了空隙里,就伤了只胳膊。” 兰父松了口气,笑着说:“老小子大难不死,这运气也算逆天了。” 两人说着话,护士进来给冯总消毒处理伤口,他就躺回病床上,看着兰亭,忽然开了口。 “我走的是环西街。” 他说的没头没尾,兰家人都有些没搞懂,但兰亭却明白冯总的意思,点头:“猜到了。” 随后青年又道:“我给你的符已经没用,扔掉吧。” 说起这张符,冯总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其实出车祸的时候,那钢筋穿过缝隙错开他的身体,虽然贯穿了车头车尾,但他也只有一只胳膊擦伤,冯总一开始和兰父想的一样,觉得自己这是突然走运了。 但被救之后,冯总的脑海中却猛然浮现了兰亭说的话,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摸包里的黄符——却只摸到了一手的符灰。 那黄符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诡异地化为了灰烬。 摸到那手黑灰的时候,冯总的表情实在是有够精彩,也正是这诡异的一幕,才让他起了再见兰亭一面的心思。 而兰亭的回答同样证实了冯总的想法——他能逢凶化吉,确实和兰亭有关。 一时间心中情绪实在复杂难言,冯总最后问:“当时你又在符上添了几笔,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平安符变成了护身符。”兰亭道。 冯总:“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对面的青年又看了他一眼,视线重点放在伤口上:“前者让你没有性命之危,后者逢凶化吉不受伤害。” 顺着兰亭的视线,冯总也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那我这……” “与我的符无关。”兰亭率先甩开即将扣下来的锅,说:“你要救那个司机,但一张符能完好无损地保住你,却没办法保住两个人,就只能让你受点伤。” 司机受的伤比冯总严重得多,钢筋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胛骨,人当场就昏死了过去,好在没有性命之危。 按照冯总回想的场景,当时他要是不拉司机一把,对方很有可能会被直接当胸穿过。 这么想着,他受点伤倒是值得。 听完两人的对话,兰家人渐渐得到关键信息,兰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兰亭,说:“意思是……小亭的符救了冯总的命?” 冯总纠正:“还有司机。” 虽然之前在兰亭的讲述下,兰家人对玄学已经一知半解,但真当有另外一个例子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那种震惊和不可置信还是挥之不去。 最后兰霖缓了缓,他伸手拍两下兰亭的肩:“……是哥小瞧你了,厉害。” 虽然伤的不算很严重,但冯总还是被留在医院观察,以防伤口发炎恶化。 冯总偶尔看着兰亭的时候,总有点欲言又止,但兰亭想来好奇心不旺盛,对方不主动开口,他就全当没看见。 没过多久,就头也不回地跟兰家人离开。 兰家人明显对兰亭和冯总聊天中的符很感兴趣,但兰亭没有要提起的意思、他们也就没问。 直到第二天早上,兰亭从房间中出来,给他们一人递上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连王姨也不例外。 画符对从前的兰亭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现在仅仅是这些,就差不多耗费了他一半的精力。 “贴身放好,有危险的时候能抵挡一二。”兰亭没多解释,苍白着脸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喝完王姨热好的牛奶。 一家人不说谢,兰家几个只是珍之重之地放好,兰霖甚至丝毫不顾形象,问王姨:“能给我在衬衫里边缝个兜吗?” 王姨收好护身符,转头看了一眼兰霖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这……” 兰亭:“……倒也不用这么贴身。” 第30章 兰亭开店很随意,店里没有多余的人,就他一个,拿着把钥匙,他什么时候到了,就什么时候开门。 早上在家里休息了一会儿,下午到地方后,却在门口看到三个排排蹲着的人影,就跟木头上长着的小蘑菇一样。 兰亭看了一眼,他走动没什么声音,但开锁的声音还是惊动了昏昏欲睡的三人,睁眼后看到兰亭来了,立马就起身围过来。 “兰亭!”穆椿蹲久了腿麻,站起来后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跟在兰亭身后进店,嘴上说个不停:“这两天我不在锦川,都没赶上你这店铺开业,昨晚回来后又太累只能在家躺尸,今天才有空过来。” 穆椿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正好是昨天来算姻缘,算出烂桃花的李小姐和她朋友。 “你都不知道,我和这两位客人来了后,见你没开门,可是足足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 穆椿抱怨:“给你打电话又没人接,你开店怎么这么晚?” 兰亭漫不经心:“不想早起,开店随意。” 这任性的理由,立刻沉默了其余三人。 随后兰亭进去接了个电话,三人就乖巧闭嘴,没有吵他。 电话那头传来兰霖的声音,他道:“木工师傅那边东西已经做好了,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到店里去。” “嗯。”兰亭道。 像他这种涉及玄学的店铺,其实比一般的地方更容易招惹非人物种,缺的就是能够充作镇物的东西,摆放在店里,震慑四方鬼物。 正好,兰亭手里就有这么一个东西,煞气十足,妥妥的鬼见愁。 于是就让兰霖找人,给订做了一个架子。 挂完电话,兰亭转头道:“坐。” 那边两女一男就各自在凳子上坐下,听到兰亭开口:“李小姐今天面色不错,红鸾星已经接近,看来烂桃花解决后,倒是机缘巧合提前碰上了正缘。” 李小姐一听,立马惊喜:“他会是我的正缘吗?” 怎么撕渣男的过程不提,李小姐确实是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人,但因为记着兰亭之前说过,她的正缘还要等上一阵子,于是就十分犹豫。 明白她的顾虑,兰亭语气很淡:“算出的结果并非一成不变,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因,也能改变更多的果。” “我明白了。”李小姐连连点头:“谢谢老板。” 见她还想说什么,兰亭率先开口打断:“我有我的规矩,店里一年内不会给同一个人算上第二卦,这第二桩生意,小姐还是找别人吧。” 李小姐有些遗憾,但既然兰亭都明确表示拒绝了,她也没有一直纠缠着不放,说了一会儿见真的行不通,这才叹着气离开。 “昨晚上就听我爸说,你救了冯叔叔的命,我一开始还不信。”穆椿说。 他刚才在一边看着,兰亭那架势明显就是会的不少,穆椿原以为兰亭就是知道些皮毛,万万没想到,看上去还挺厉害的样子。 穆椿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日积月累,只是以前没有在人前表现过而已。”兰亭面不改色,穆椿随后点头,看样子还真信了。 他道:“没想到你连画符都会,这东西我学过,可太难了,十天半个月我连一笔都画不好,什么注意线条的位置角度长短粗细的……吹毛求疵,画不出来。” “你天资愚钝,又不爱下苦功夫,自然学不会。”兰亭一眼看穿穆椿,并且下口毫不留情。 穆椿郁闷了一下,走过去拽着兰亭的衣袖说:“我不会画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吗?你给我画几张呗,我按照市价折给你。” 兰亭不喜欢旁人靠太近,原本想第一时间就错开,但紧接着他在穆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当头棒喝,猛然回头过去。 被他这双眼睛盯的有些不敢直视,穆椿撇开脸问:“怎么了,你一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兰亭直接问:“你在这之前去了哪里,碰过什么东西?” “我能去哪儿,就在家里呆着啊。”穆椿奇怪道。 兰亭垂眸收敛情绪,然后又问:“你刚才说这几天都不在锦川,是去哪儿了?” “去了长白山一趟……”穆椿兴致勃勃地跟他讲:“知道华国玄学大会吗?就是加入玄门总会后,每年都会被邀请参加的一个比赛,目的是在灵气复苏的这几年,鞭策大家修行。” “大会的奖励很丰厚,前三名都能得到’髓’,这可是好东西,能够洗涤根骨,让一个废物变成绝世天才。” 穆椿家势力也不小,但髓却是连他们都不曾拥有的宝物。 但兰亭听到后却动作一顿,因为两人站的角度原因,穆椿看不清青年的脸,自然也没发现对方垂眸时遮住的一抹晦涩。 “能洗涤根骨?”兰亭声音很轻,叫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穆椿道:“没错……你感兴趣?” 他兴冲冲道:“那要不要加入总会?” 说话间兰亭已经遮掩好了所有情绪,他拍了拍手指尖沾染的灰尘,道:“我考虑考虑。” 随后穆椿跟他说了很多总会的信息。 玄门总会是由玄门百家推举出的十个人,最终成立的一个组织,在整个玄学界都能掌握很大的话语权。 大部分的资源都掌握在这十个人手里,再经由他们,下发给众人。 玄门总会不是门派,只是相当于一种把玄门之人聚集起来的手段,其中除了一些有门派的人之外,还有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人。 穆椿喋喋不休的时候,兰亭像是不经意间问起:“你说髓很珍贵,什么人手里有这东西?” “嗯?”穆椿没怀疑他问的目的,听清后想也没想,道:“离这里最近的茅山就有。” 穆椿说:“他们这一代的大弟子叫归鹤藏,你应该记得,就是上次在宴席上来过的小道士。” “他实力很强,今年刚在比赛上得到第一名,就赢了髓带回茅山。” “不过归鹤藏本身天赋就很厉害,不用洗涤根骨,好在髓除了这个功效,还是一个巨大的灵力源,用作吸收或者辅助修行,也能获得不小的增幅。” 兰亭问:“如果出钱买,他们会买吗?” “开玩笑,这玩意儿比舍利子还珍贵,归鹤藏下边无数师弟师妹嗷嗷待哺,不可能让出来。” 穆椿还说了个秘密:“茅山掌门大限将至,这玩意儿拿给他续命都不够,更别说交易了。” 洗髓,灵力源,辅助修行…… 兰亭颔首,遮住眼中的深思:“我知道了。” 穆椿想追问什么,但这时候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兰亭就撇下他走出去,因此打断了他的话。 穆椿的注意力被转移,他追上去问:“干什么,门口这声音一听就是有谁犯事了,难道你要去凑热闹?” 他奇怪:“你平常不是不喜欢凑热闹吗?” 话没说完,兰亭就朝他递过来一个凉凉的眼神,穆椿立刻双手捂嘴,表示自己绝对不说话了。 “这么凶。”穆椿撇嘴。 第31章 “就是你拿的,我敢肯定是你拿的!” 兰亭和穆椿走出去,在店门口就见到不远处有两人正在争执。 其中一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旧时候的中山装,戴了眼镜,看起来是个文化人。 另外一边跟他对峙的是个年轻人,那人瘦瘦小小,长的也不是很高,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弱不经风。 兰亭倚靠在门边上,这个位置恰好把两人都收入眼底,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年轻人的脸上,看了一眼然后再挪开。 那老先生开口不让年轻人走:“拿了我的东西就想走,等我报了警再说。” 他横眉冷竖:“不管你怎么争辩,警察来了自然能分出个对错,你一定是拿了我的东西。” 对面的小伙子满脸不耐烦,开口语气很冲:“你说我拿了你东西,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让你搜行吗?” 他俩声音不算小,站在原地不动也很明显,周围很快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听到后,有人说:“老爷子,你丢了什么东西?” 老爷子沉着脸道:“一个玉手镯。” 他刚说完,那小伙子就不屑道:“你一个老头戴什么玉手镯。” 这句话立刻激怒了老爷子,他提起拐杖就要朝那年轻人敲过去,但很快被路人阻止,年轻人趁机离他远了点。 边上有人看不过眼,说:“人家年龄都那么大了,你说话能积点口德吗?这么没素质。” 年轻人立刻回嘴:“关你屁事!” 对方:“你!” “行了行了。”年轻人像是烦不胜烦,直接道:“你自己来搜,看看我身上到底有没有什么玉镯子。” 说着,他直接快速把羽绒服扒掉,朝老爷子扔过去,老爷子接住后仔细搜了搜,却没有搜到任何东西。 随后他脸色难看道:“刚才你就一直跟在我后边,跟了有十几分钟,说没企图都是假的,你到底把我的东西藏哪里去了?” 年轻人啧了一声,张开双手道:“我就没离开过这,能藏哪儿去?行,你来搜我身上,要真搜到了我跟你姓。” 这次不用老爷子动手,有路人帮了他一把,众目睽睽下那小伙子被搜身,来来回回几次,却仍旧什么都没搜到。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道:“可能真有什么误会吧。” 没搜到东西,年轻人立马嚣张地扯了扯裤腰带,略带侮辱地开口:“要不要让我把裤子也脱了给你看看?” “你!”老爷子气得用拐杖敲地。 “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老头记得取消报警,别让警察叔叔白跑一趟。” 他说完就转身,态度十分瞧不起人,但走了没两步,就听到有人开口:“等等。” 转头看过去,竟然是个小白脸,他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对方古怪的白头发,吊儿郎当问:“白毛你有事吗?” 兰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转头对那老爷子说:“报警吧,东西就是他偷的。” 老爷子一愣,随后点头:“好!” 但那年轻人却炸了:“你说谁偷东西呢臭白毛!” 兰亭与他对视,神色冷冰冰的,开口道:“你颧骨高而薄,鼻梁又低窄,上嘴唇几近于无,但下嘴唇偏偏肥厚——就长了一张拥有暴力倾向、会作奸犯科的脸。” 众人:“??” 大家都以为他会拿出什么证据,却没想到说出来的东西这么玄,但一看到那边店铺门口的对联,又古怪的产生了一丝合理性。 年轻人率先骂人:“神经病!” 兰亭没有理会他,而是对人群扬了扬下巴,道:“那边靠近柱子穿着皮衣的人是他同伙,抓住他搜一搜,镯子应该已经被转移到他身上了。” 众人还没什么反应,心理素质差的年轻人已经变了脸色,大家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兰亭,转头就逮住想逃跑的皮衣男。 上手一搜——果然找到了一个玉镯子! 老爷子连忙走过去:“这就是我丢的镯子!” 说完他愤愤地看着小偷:“我已经报警了,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反转来得太快,两个小偷也没想到自己会翻车,立马就想先逃跑。 路人围过来要拦住他们,但谁也没料到这两人竟然带了刀,掏出来就疯狂挥动。 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受伤,于是就被他们钻了空子逃出去。 兰亭一直站在边上,见人跑了也无动于衷,临走前那小偷还很恨地对兰亭道:“你他妈给我等着!” 见小偷从兰亭身边跑了,有人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拦着他?” 穆椿第一个不乐意:“他手上拿着刀,你怎么不去拦?说得倒是轻巧,马后炮。” 那人被骂了,脸上有点挂不住,嘟囔两句也没好意思再出声。 老爷子拿回了手镯,走过来对兰亭道谢:“小伙子谢谢你了,要不是你的话,我这镯子可能就不好拿回来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另外一个人是他同伙的?” 兰亭双手互相揣着袖子,病病歪歪地靠在门槛上,说:“算出来的。” 众人看一眼他身边的对联,纷纷沉默了。 有人抓抓脑袋:“那……那还算得挺准。” “不过你得小心了,我看那两个人长得很凶,这次被你拆穿了肯定会怀恨在心,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兰亭表情丝毫未变:“那就来。” 人群很快就散去,入夜之前木工送来了订做的架子,兰亭放好方位后,就把锈剑召过来,拍拍剑柄:“躺上去。” 锈剑听话的很,二话不说就上去,这架子不长不短刚刚好。 如此,有锈剑镇守,四方邪祟就会绕着店走。 伸手掐算过后,兰亭轻笑一声,给家里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后,就在店里呆着。 直到入夜后,已经临近凌晨三点,商业街四处灯光已经寥落,店里也漆黑一片,在暗淡的环境中,兰亭支着下巴,听到外边传来说话声。 “给我砸!” 兰亭很淡定,只道:“你去。” “别杀人就行。” 锈剑立刻兴奋起来,刷的一下飞到半空,店门外很快就传来惨叫。 过了会儿,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兰亭才拍拍衣摆走出去,门口已经躺了一地的小混混。 这些人个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甚至有几个面相凶恶一看就没少做坏事的人,手脚扭曲,明显是被打断了。 其中锈剑浮在半空,因为战斗而凶性激发,暗红色浓雾一般的煞气,逐渐开始渗透出来。 兰亭伸手顺着剑柄从上往下抚摸,第一次夸赞:“好剑。” 感受到锈剑的兴奋,兰亭勾唇:“想打架?那就跟上。” “随我去一趟茅山。” 第32章 华国上空禁飞,这条律令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即使现在很少有人能修行到上天的地步,也还是一直没有废除。 兰亭什么都没带,在网上买了高铁票,拎着一把寻常人看不见的锈剑,十分接地气地坐高铁到了茅山下边。 整座茅山很大,兰亭从来没到过这里,但他一步一步往上走,却像是对这里的路线无比熟悉,每一步都明确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白发青年夜半行走在山间,动作缓慢而轻盈,在场要是突然出来个胆小的人,怕是当场就能吓到尖叫晕倒。 越靠近茅山派的地方,兰亭就走的越快,月光偶尔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就能看清他越来越晦暗的眼神。 其中神色很复杂,像是几分期冀夹杂着几分恨意,兰亭从来不是一个会将情绪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人,但这一刻,他复杂的心绪已经到了无法掩饰的地步。 夜半时分,静悄悄的茅山派山门前,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茅山门前有年轻弟子守夜,但这样的和平年代,弟子们大多数修行也不刻苦,往往贼人没发现,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兰亭径直从歪七扭八的弟子中央走过,前边有几只茅山弟子驱策的鬼怪在巡守。 这些弟子摸鱼的时候,会放出自己养的鬼代守山门,但大部分都不是厉鬼级别,兰亭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能让它们失去意识。 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茅山,跟随心中的那一丝联系,不断深入进去,最后兰亭来到了一座大殿前。 大殿里坐着三尊神像,是茅山三位开山祖师的金身,兰亭在门口跟神像对视一眼,然后一只脚踏进去——嗡! 整个大殿中忽然出现一阵梵音,震得兰亭瞬间头晕,随后鲜红的血迹从耳朵里流出来,滑到下巴上。 来者不善,这是三茅真君在对他发出警告。 但兰亭垂眸间神色不改,他顶着身上仿佛千钧的力道,在眼眶渗血的同时将另一条腿也迈进大殿—— “危月燕——神降!”兰亭嘴角溢出鲜血。 下一秒星宿自云层之上坠落,黑袍白纹的长发男子出现在他身侧,整个大殿里的威压瞬间消散。 兰亭提步离开:“交给你了。” 危月燕微微颔首,随后转身抬眸,声音清冽:“真君,久违了。” 兰亭想要的东西,就藏在神像后边的暗门里,要想进去就必须先进入神殿。 神明们稳坐九天之上,哪容得外人擅自入侵,即使有星宿从中周旋,但三茅真君还是入梦告知了茅山门人。 这一夜,所有茅山上的弟子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三位开山祖师降临,斥责他们玩物丧志,连有人入侵都不能及时发现。 弟子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被踹出梦境全都清醒过来。 茅山掌门第一时间叫来归鹤藏,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召集所有人戒严!” 外边警报已经被拉响,兰亭设法打开暗门后,立刻加快步伐。 里边的构造实在是太复杂,兰亭胸口不断传来闷痛,但越来越清晰的那一丝联系却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到达目的地。 外边茅山掌门掐算一番,脸色骤变:“在密室里!” 归鹤藏神色古怪:“密室里设有上百条迷惑性的路,来犯者被困在其中,肯定进不去又出不来……” 但他话还没说完,茅山掌门的胡子就抖了起来,明显气得不轻:“晚了,没想到那人竟然已经进入了中心!” 归鹤藏表情这才产生变化,怀疑道:“怎么可能?” “难道是有内鬼?”他不得不这样猜测。 “什么都别管,先去抓住他。”茅山掌门冷静道。 而在密室中心,兰亭精准的避开了每一个干扰项,来到了整个茅山的正中心。 他面前有个巨大的八卦图,八卦图中心摆放着一个透明的盒子,里边装着一样灵气四溢的物品。 那看上去是个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圆润而洁白无瑕,上边还有漂亮的莲花图样,正在八卦图中心散发着盈盈的光。 越是接近,兰亭的灵魂就越是震颤,每向前一步,他的表情就越阴沉,最后他走到了八卦图的边缘。 视线聚焦而去,兰亭掌心握成拳,圆钝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果然——是我的骸骨。” 那被打磨成圆球状,又雕刻上圣洁莲花图样,玄门人士口中所谓的“髓”——是他兰亭的骸骨。 兰亭忽然觉得右手手腕疼痛起来,像是心理作用,他眼神骤然发狠,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下一秒整个八卦图发出巨大的光束! 兰亭的指尖在碰上光束的那一瞬间,被灼烧的疼痛几乎侵入他的骨髓。 “咳!”青年忍不住胸腔震颤,发出一串咳声。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骨雕中抽离,随后被八卦图吸收,抵御外敌的阵法变得更加厉害。 兰亭受伤的手轻颤着,却在下一刻毫不犹豫深入光束! 剧烈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兰亭瞳孔中的黑色溃散不稳,他眉头深锁,咬牙时唇角鲜血正一点点滴落。 而在他手艰难朝骨雕靠近的时候,茅山众人已经来到中心,兰亭眼神一狠,道:“滚过来!” 锈剑立刻发出剑鸣,来到他身边。 兰亭头也不回地伸出另一只手,然后掌心握住锈剑的剑刃,一点点捏紧往下滑去,剑刃割开他的掌心,鲜血从上到下浸满整个锈剑。 因为失血过多,青年的脸色骤然苍白,但他仍旧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一般,语气森寒:“你不是想要我的血吗?那就给你!” 他侧目看向涌来的茅山众人,下令:“拦住他们!” 沾满剑身的鲜血在瞬息之间,随着剑上锈迹的脱落而被全然吸收,与兰亭血脉相通的那一刻,焕然一新的剑上,正有大片大片的雾气蔓延开来。 很快整个八卦图都被黑雾笼罩在其中,赶来的茅山众人惊疑不定,掌门蹙眉道:“先停下!” 兰亭的身影被包裹在黑雾之中,所有人都没看清来者是谁。 随后,黑雾之中有脚步声传来,啪嗒、啪嗒…… 突然! 一只灰白的、缠满诡异图腾的手从中探出,拨开云雾,让众人得见庐山—— 那人锐利无情的眼睛,像是世间最锋利无匹的剑刃。 “要么滚,要么死。” 第33章 锈剑在这一刻彻底解封,脱离剑形态后,他人形的样子威慑力十足,仅仅是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怯意。 他手中拿着一把漆黑的长剑,长剑鸦色的剑身像是忘川河底的流水,透不进任何光亮,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 对方仅仅是抬起长剑,睥睨一般地用剑尖指向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让人无端萌生退意。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让人臣服的气质。 而就在众人都安静的一瞬间,男人身侧骤然出现一只红衣厉鬼,厉鬼突然破空而来,浑身阴气暴涨,突然朝他发起进攻! “雕虫小技。”男人冰冷地吐出四个字。 他什么剑法也没用,更没有产生华丽的功法光效,随后只化繁为简地轻轻抬剑——又极快地自上而下挥出一斩! ——嗡! 剑鸣声四起,天地间的灵气几乎都被这一剑,斩破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噗!咳咳咳!” 红衣厉鬼魂飞魄散的那一瞬,遭受反噬的茅山掌门同时吐出一口血来。 归鹤藏和一种弟子心急如焚:“师父!” “没事。”茅山掌门擦去下巴上的大片血迹,心知对方怕是收敛了不少力道。 那一剑既然能直接灭杀他的厉鬼,就能将他也斩于剑下,只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男人像是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剑有多惊天动地,他淡淡垂眸看过来,再次重复那句话: “要么滚,要么死。” 茅山弟子有部分修为不精的,此刻已经被这一眼看得冷汗涔涔,连手中的法器都拿不稳,而那些被他们驱使的役鬼,更是尖叫着要躲回藏身的地方。 一部分人被莫名的威慑力压到抬不起头,只能勉强支撑着站在原地。 仅有极少数人站在其间,能够扛过对方给予的压力。 归鹤藏眉头紧蹙,侧目看着自己师父:“师父,我们该怎么办?” 茅山掌门面色很难看,此刻恨不得一巴掌给这没眼力见的徒弟扇上去,横眉冷竖。 能怎么办,明显打不过! 他沉凝一会儿,心中疯狂思考对策,最后只能顶着上百双期待的眼睛,开口道:“阁下夜闯我茅山,不知道所谓何事?” 对面的男人神情冷漠,锋利得好似剑刃,姿态还高高在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回答。 茅山掌门尴尬癌都要犯了。 最后,对方才启唇,音色低哑深沉:“……拿回本属于主人的东西。” 茅山众人:“?” 什么玩意儿?主人? 原谅他们的关注点歪了一瞬间,实在是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即使是他们这些修道者,也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破廉耻的称呼了。 众人看着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又变,表情极其之复杂。 对方没工夫跟他们掰扯,手中的长剑一指,细微的动作弧度却带上了破空之声,剑锋横扫间更是引动了四周大半的灵气。 这架势,深深让茅山众人明白:打不过! 眼看对方面无表情中透露着一丝不耐烦,明显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茅山掌门伸手阻止:“且慢!” 剑刃挥动间产生的雷霆,硬生生被他石破天惊的这一声给喊灭了,男人目露疑惑:“?” 茅山掌门此刻已经权衡好利弊,沉着脸开口:“阁下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是为了我护山大阵中心的那块髓。” “我茅山如今虽然比从前凋零许多,但护山大阵的威力仍然不可小觑——您身后护着的那位,想必此刻已经快不行了。” 一句话道破,兰亭现在的处境的确危险。 这阵法无法用蛮力破除,唯一的密钥肯定在茅山掌门手里,一旦强行破除,其中的骨雕就会直接粉碎,他也就无法拿回自己的骸骨。 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和骸骨仅有的微弱联系,不带任何攻击性地,徒手深入拿取,但这样带来的痛苦完全无法估量。 黑雾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兰亭深入阵法的右手已经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里边森森白骨。 饮血后跟青年心意相通,男人能感受到兰亭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他眼神沉沉地看向茅山掌门,问:“你想说什么?” “只要你发誓,此生永不与我茅山为敌,否则堕入魔道——我就亲自打开阵法,让你们拿走髓。” 男人眉宇忽然一松,漆黑的眼珠中透出一丝暗红,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重复了一遍,最后道:“打开阵法。” 听到他发誓后,茅山掌门顿时松了口气,伸手让弟子们退后一步,随后双手合十掐出数个复杂的人法印。 掌门嘴里念念有词,不过片刻,整个密室开始震动,而阵法中央的光柱也在同一时间消失。 阻碍消失之后,兰亭血淋淋的手终于向前——抓住了自己的骨骼。 那一瞬间,骨雕就像是孤独等待了许久的孩子,一刻也不愿意停下的钻进母体。 自掌心化作流光没入,随后乖巧地停在兰亭右手手腕上,最终和他融为一体。 “咔哒——” 身体中阻塞的经脉,在这一刻全部打开。 兰亭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手上的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恢复如初。 白发青年唇色惨白,侧目看着身后的男人,道:“可以离开了。” 下一秒黑雾蔓延了整个茅山,等众人眼前的视野重新恢复时,半夜的两位不速之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归鹤藏表情古怪,眉头紧锁:“师父。” 他揉揉眉角,天之骄子生平第一次感到挫败:“那人下了咒法,我已经忘记他们的长相和声音了。” 茅山掌门拍拍得意弟子的肩,沉默不语。 好巧,为师也是。 他没有说出这种丢脸的话,而是老神在在道:“丢了一块髓,避免和这样一个人成为敌对方,也不算吃亏。” 然后微笑着对弟子进行cpu:“为师相信,下次玄门大比,你一定能再赢得第一。” ——— 回兰家的路上,兰亭融合骨骼之后,回归的一部分力量浸入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昏睡过去。 男人见状,自心脏处拉扯出一段灵光,汇入青年眉心,转瞬消失。 梦里拨开云雾,眼前出现了一座凌空漂浮的岛屿,岛屿之上是无数的修行者。 三岁的幼童满面脏污,被一个穿着道袍的老人抱着,一双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正好奇地打量迎面走来的人。 “师父,这是?”那人看一眼幼童,惊讶地问。 老者的语气中带着股悲天悯人:“这孩子一家人都被厉鬼吞噬,我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对方听完更加惊讶:“他才几岁,是怎么在厉鬼手底下存活的?” 老者没说话,而是摇了摇头:“此事你不许多问。” “是我及时赶到,将他救下,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行。” 说完,老者把孩子放到地上,让他去牵那人的手:“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他是你师兄。” 小孩儿仰头眨了眨眼睛,乖巧叫人:“师父。” “师兄。” 师兄见他虽然脏脏的,但也能看出一张小脸玉雪可爱,明眸皓齿的,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于是师兄牵着他的右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刚入门想必什么都不会,就先跟着师兄,过段时间师兄教你御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的声音十分清脆:“兰亭。” ——— “小亭,醒了没?” 门外传来敲门声,兰亭垂眸靠坐在床头,伸手看着自己的手腕,睫毛遮住了其中的思绪。 听到声音后,他道:“醒了。” 兰霖便说:“王姨已经做好了早饭,你收拾收拾就下来。” “嗯。”青年回应。 随后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兰亭放下手腕从床上起身,理了理皱掉的衣摆,视线扫过床头安静现形的剑后一顿,然后又移开。 锈剑此刻已经不是锈剑,所有的铜锈剥落后露出的真容,反而让它有种古朴的锋利感。 漆黑的剑身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无比帅气的感觉。 “还是丑。”兰亭面无表情下了定论,然后火速移开脸,连余光都不想再看到那丑剑半分。 但最后他还是注意到,漆黑的剑上刻了两个字——序之。 这应该是他的名字。 换了一身舒适的居家服,兰亭嘴里咬着皮筋,伸手将头发随意抓了几下,然后取下皮筋扎好。 门外传来兰霖的催促:“饭要凉了,我去热一热,你收拾好了吗?” “来了。”兰亭往前打开门,门外的兰霖一见到穿着居家服的乖巧弟弟,立刻眉开眼笑。 他笑容还没完全出来,就忽然僵在了脸上。 “……小亭。”兰霖语气隐而不发:“你房间里怎么会有陌生人?” 兰亭一顿,下意识回头看过去,果然,序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化作了人形,就跟在他身后半步。 这个距离很亲密,但兰亭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兰霖看着弟弟房间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面色非常难看。 那人长得倒是不错,但看上去过于厉害了点,光是五官就很凶,像是刀刻的。 一看就会家暴。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家伙不仅满身奇奇怪怪的纹身,还只穿了条奇形怪状的裤子! 一个陌生男人没穿衣服,出现在自己喜欢男人的弟弟房间里…… 兰霖怒了:“他是谁?” 兰亭顿了顿,说出那个在剑身上看到的名字:“序之。” 说完兰霖还没反应,序之却上前一步,差点就没贴上兰亭的后背,低沉沙哑的声音答了一声:“我在。” 兰霖:“??” 序之的动作让兰亭眉头一皱,他错身让开半米,表情有股被唐突的不快。 敏锐察觉到兰亭的不愉快,序之充满荷尔蒙的帅气俊脸上,出现了一丝和他气质不符的局促。 兰霖看到弟弟的动作后,死紧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一点。 “先下去吃饭。”他语气和缓地对兰亭开口。 兰亭点点头,朝楼下走,序之紧接着要跟上去,但兰霖眼疾手快地伸手要拦住他。 “你先等——”一下。 话没说完,兰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序之下意识反击,抬手间就要捏断他的手腕,但兰亭及时叫了一声:“你敢。” 语气冷冷的,眼神也很不善。 序之动作一僵,收回手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兰霖差点被序之的动作吓得头发都炸了,但这会儿看着这大个子男人的样,他却眯起眼睛。 “怎么看起来像个傻的……?” 兰亭没再说什么,径直往下边走,序之就这么紧跟着青年,亦步亦趋,最多让对方离开自己一米远。 兰霖看着极其不爽,但序之根本不搭理他,眼里就只盯着兰亭,青年吃饭的时候,他也站在对方身后,一动不动跟门神似的。 两兄弟相对坐在餐桌边,兰霖沉着脸敲碎鸡蛋,剥好后放到爸妈碗里。 对面的序之有样学样,极长的手指剥鸡蛋的时候,手背上青筋微微浮现,表情极其严肃。 随后兰亭看着自己面前递过来的两个鸡蛋,看一眼兰霖,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序之。 兰亭的目光在序之的脸上停留半秒,然后抱起玻璃杯喝热牛奶,淡淡道:“我不爱吃鸡蛋。” 兰霖:“……”忘记弟弟不爱吃鸡蛋了。 他愤愤地把鸡蛋放回自己碗里,下一秒就见另一个鸡蛋呈现完美的抛物线,直接掉进了他的盘子。 兰霖抬眼看到序之空空如也的手心,额头青筋蹦跳,最终还是没忍住:“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质问序之:“你到底是谁?” 兰亭面无表情:“他是剑。” 兰霖听到后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辞职,沉默后开口:“……你也没必要骂他。” 兰亭:“?” 序之的脑袋有些混沌,但见到对面的人老是频频看向兰亭,他忍不住喊:“主人。” “啪!” 兰霖手里的勺子掉在了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头表情震惊且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你叫他什么?”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总裁,这会儿说话声音竟然都是颤抖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看着兰霖那见了鬼一般的,弟弟堕落学坏变成了坏小孩的表情,兰亭明白他是想岔了。 青年有些无语,他正想解释的时候,兰霖却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不知道他想了什么,兰霖不忍直视道:“你玩这些……我也不是说要干涉你,尊重,理解——但别让爸妈知道就行。”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兰霖话刚说完,两口子就从楼上下来,他爸人还没出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哎呀!”兰妈妈先下了楼,打眼一看就见到没穿上衣的序之,顿时惊呼一声。 他爸本来第一时间关心妻子,但余光看过去瞟到序之,顿时瞪起眼睛。 “这人是谁?”他忍不住伸手指点,像是气得胡茬都要冒出来了:“怎么如此伤风败俗!” 兰家人也不是那种封建家族,纹身之类的新潮玩意儿也能接受。 但序之身上那满满当当的图案,看上去不像活人的灰白皮肤,再加上他黑发披散着,在冬天就穿了个裤子,甚至还赤着脚—— 这实在是有点过于新潮,潮得兰家人有点接受不了。 老两口不知“真相”,兰霖此刻表情如临大敌,兰亭看他一眼,以防兄长误会之下说出什么来,他率先开口:“他是我的剑。” 说完就不给任何人发散思维的机会,道:“序之,变回去。” 序之令出既遂,众人的视线之中,刚才伤风败俗的男人就在一瞬间化作黑雾,随后一把长剑破开黑雾出现在他们面前。 兰霖:“!!” 两夫妻:“?!” 兰霖恍然,原来是这个“剑”,反应过来后,他甚至来不及感到震惊,尴尬的情绪就先一步冲上来。 另外的兰家夫妇表情恍惚,许久才消化完这大变活人的一幕,兰父咳了一声,装作镇定地问:“这剑什么时候有的?” “昨天。”兰亭道。 “能变成人……”兰妈妈还有些回不过神,喃喃道:“挺、挺厉害的。” 兰亭道:“饭要凉了。” 三人这才如梦初醒,开始坐下吃早餐。 等他们坐下之后,序之剑上黑雾一转,赤着上身的剑灵再次出现在兰亭身后。 看着这一幕,兰妈妈差点被呛到。 兰霖擦擦嘴,随后委婉提议:“天气这么冷,这位剑兄弟不如先穿件衣裳?” 兰亭动作顿了顿,他视线一侧,看了眼序之的上半身,点头:“不想变回剑,就跟我哥去换衣服。” 剑灵缓慢地转头看向兰霖,颔首:“是,主人。” 这个称呼又把兰父和兰妈妈吓了一跳。 不过考虑到这剑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并且凶性很大,兰亭与他签了契约倒是不怕,但万一伤了兰霖就不好了。 于是三人一同上楼去。 兰亭身形修长身高179,但序之有足足189cm,他的衣服肯定穿不了,现在找人买或者定做也需要时间,就先穿185的兰霖的衣服。 “正好有一件,之前买的时候偏大,应该能穿——”兰霖一边说一边打开衣柜,从整整齐齐的西装里挑了一件出来。 递给序之的时候,他的话却可疑地停住了。 兰亭道:“穿上。” 序之异常听兰亭的话,当即拿过衣服往身上一套,先是衬衫再是西装—— “撕喇!” 最后形状漂亮完美的胸肌,把衬衫扣子崩飞好几个。 序之愣在原地,兰霖也狠狠沉默。 剑灵看着被弄坏的衣服,动作机械地转头,自上而下跟兰亭对视一眼。 兰亭很快就撇开视线,低头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又不受控制地咳了几下。 “咳咳——” 兰亭从前有过一把未完成的剑,他也曾想过要是剑生了灵智化为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却没想到这小丑剑的剑灵,倒是完全符合他当初的希冀。 青年低头捏住衣摆边的线头,道:“裤子也换掉。” 不然上身西装但下身却是旧时衫裤,这组合看着就不伦不类。 “嗯。”序之短促地应答一声,伸手就去拽裤腰,兰霖心中警铃大作,伸手就按住他! 好在序之记得兰亭不准他伤害兰霖,硬生生压制住了自己要碾碎他腕骨的本能,不悦地抽回被碰触到的手。 兰霖对弟弟道:“我们先出去。” 说完就把兰亭往门外推,转头嘱咐,语气很严肃:“你换完了再出来!” 门一关,门内外的视线就被断开。 兰霖随之松了口气,他看一眼兰亭,装作不经意道:“家里空房间还有很多,我让人给他打扫一间出来。” 兰亭本想说不用,让序之睡架子上就行,但一想到对方的人形,最后还是缓缓点头。 “嗯。” 兰霖满意了,弟弟好不容易才摆脱一个渣男,短时间内还是好好休息,远离男人的好。 即使这个男人只是一把剑。 序之衣服换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间门被敲响,里边响起剑灵低沉磁性的嗓音:“主人,我可以出来吗?” 兰亭顿了顿,伸手替他把门打开。 此刻剑灵已经大变模样,西装革履,面容英俊,长发扎起来后,脖颈处蔓延开的图腾就露出来,俨然一副西装暴徒的样子。 就是脚上穿着毛绒拖鞋,有点破坏那肃杀的气质。 天气变化无常,兰亭转身的时候胸口发闷,就俯身咳嗽了几下。 兰霖还没动作,序之却先一步扶上去,但手刚碰到兰亭的肩,就被青年反手挥开。 “啪!” “咳咳……我不喜人触碰。”兰亭警告。 序之是剑灵,整个序之剑就是他的身躯,铜皮铁骨自然比寻常的人体坚硬,这么一下,兰亭收回手的时候,掌心已经开始发红。 序之见状抿唇,再次伸出手去,兰亭蹙眉后一掌打了过来,这下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照样声音大伤害小,序之脸偏都没偏上半分,他固执地伸出去,然后握住对方发红的手。 兰亭就见那张脸缓缓低头,俯首替他呼了呼掌心。 “主人不疼。”序之安慰道。 兰亭神色变化极其复杂,以至于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再甩序之一巴掌,等想动手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若这个时候补一巴掌,倒是显得他那什么。 兰亭没说什么,很快又抽回手,道:“下不为例。” 等青年下楼之后,兰霖看着那两道形影不离的身影,脸色古怪。 “那小子真是冷冰冰的剑吗?”他十分不爽地产生怀疑。 要说一开始兰家人还不习惯,家里突然多出来这么个人,那么几天之后却是完全适应了。 主要是序之这剑就喜欢待在兰亭身后,跟上跟下得像条尾巴一样,并且除了兰亭以外,几乎谁都不会得到他的主动搭理。 就连兰霖有时候叫他,他也不怎么理会,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要不是他那身材在眼前晃来晃去,实在是存在感过于剧烈,不然家里都像是没这个人。 找回一截腕骨之后,兰亭重新梳理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原以为只是恰巧复活到了陌生的未来,这里跟从前的他几乎没有任何关联,但自从他在穆椿身上闻到,自己从前独有的气息时,一切都变了。 他的尸骨竟然还留存在这世上,甚至成了玄门口中的宝物。 兰亭看着自己的手腕,感受到骨骼复位后,身体中瞬间打通的所有经脉,缓缓勾起唇角。 他的东西,即使是一根头发丝,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兰霖收拾好文件出门的时候,就见自家弟弟也在往门外走,他问:“去店里?” “嗯。”兰亭点头。 刚说完,身侧高大的人影瞬间消失,黑雾弥漫中长剑缓降,然后停在兰亭脚边。 兰霖有点迷惑:“他这是干什么?” 兰亭:“……” “这是想让我踩他……” “?”兰霖眼睛睁大。 “……御剑飞行。”兰亭说完后半句话。 兰霖眼睛睁得更大了:“这东西竟然不是电视剧瞎编的?” “飞不了。”兰亭道:“华国上空禁飞,人刚上去就会被打下来。” “用什么打,飞机还是炮弹?”兰霖忽然来了兴趣。 “都不是,”兰亭摇头:“是一种绝对性的规则,禁飞后,即使无人发现,你上去了也自然会被规则弄下来。” “原来如此。”兰霖似懂非懂。 随后兰亭脚尖踢了踢序之,身后就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让司机开车去了店里。 最近兰亭经脉通畅后,干脆就接着巩固的由头,动手做了不少法器。 桃木剑五帝钱罗盘等等……一一动手雕刻开光,甚至因为家里有些资本,连稀有的雷击木都摆了几块。 只是他这店名声不显,就周边的人知道,再加上现在迷信的人占比少得可怜,平常生意也十分凋零。 来来往往人倒是不少,但大多数都是来看帅哥的,很少有真心来算卦或者求助的客人。 今天开门之后,常常光顾的人就发现,店里竟然又多了一个帅哥!还是跟老板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这两人一黑一白,一柔一刚,站在一起简直绝了,养眼plus! 兰亭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经过最近几个胆子大的顾客试探,一般要是不触及底线,不惹怒他,跟他搭话的话基本上都能得到回应。 因为商业街一公里外有个大学城,这边离得还算近,平常有不少学生会来转转。 年长的人或许对店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学生们看见了总是会瞧上几眼。 再加上之前不知道谁传过,说锦大前不久著名的渣男劈腿事件,女主就是在老板这里算到结果,这才发现的。 虽然有很多人都不相信,但感兴趣的依旧不少,一来二去之后,兰亭店里顾客反而成了学生居多。 今天开店,看起来没什么正经生意,兰亭照旧在藤椅上晃悠,只是这一次打扇子的变成了序之。 这扇子也是法器,店里人来人往生气太杂乱,对于兰亭来说不算太舒服,扇子一扇没有风,却能扇走杂乱的生气。 但这样子放在外人眼里,可就不是那样了。 注意到那边闪光灯亮了一下,兰亭抬眼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两个女生表情尴尬,脸色发红,手忙脚乱地收拾手机。 对方也没想到自己忘记关闪光灯,导致偷拍被发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转移话题。 “老板,你这个铜钱是怎么卖的?” 兰亭头也没抬:“五枚一套八百,辟邪除秽,夜里梦多总是惊醒,午睡常常鬼压床无法清醒,把五帝钱贴身放好,能改善这些情况。” 那学生本来是转移话题问一下,但没想到还真被兰亭说中了,她表情惊讶,犹豫后还是去付了钱。 大家基本上都知道这里的规矩,可以扫码,但始终必须付一张纸币。 那学生付款的时候,她朋友有些着急:“这也太贵了,你怎么就买了?” “他说得好准,我最近就是睡不太好,晚上要醒很多次,白天又睡不醒……每次清醒的时候头都很痛。” “买就买了,也不是特别贵,先看看效果,就算被骗了也认栽,就当看帅哥的代价吧。” 她们在这边交流,那边一个从进店开始,就有点鬼鬼祟祟的人却凑过来。 这人看着很年轻,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太清长什么样,一来就悄悄说兰亭:“你这儿东西卖这么卖便宜,有点过于压低市价了,不怕被人搞吗?” 即使是一般品相的五帝钱,单是成本都得五六百,更何况还要开光制作成法器,花费的精力也不少,玄门流通出来的,基本上都在两三千一套。 兰亭这儿却卖八百,实在是有些过于便宜。 面对这人的抱怨,兰亭的回答是:“与你何干?” 那人被噎了一下,但眼珠子转了转,随后忽然问:“你这儿有没有五雷符?” 兰亭没回答,他就又举例了几个:“真水,三昧,诛邪,锁鬼……这些有没有?” 青年照旧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地抬眼看了他一下。 对方就当他默认了,说完忍不住搓手,嘿嘿笑几声,打听:“价格是不是也很便宜?那给来上几百张……” 眼看他越说越离谱,兰亭出声打断:“有,但不卖同行。” 对方动作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羽绒服鸭舌帽,普普通通没带任何玄门装备。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出来的。”兰亭撤回视线。 此人阳火旺盛,本来就适合修道,身上又带着股淡淡的香火味,还对这些东西十分熟悉,稍微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 “我就买点东西,为什么不卖?”多方不肯。 兰亭直接对序之道:“送客。” 序之打扇子的手一停,眼睛看向那位同行。 进店的时候同行就注意到序之了,观察之后他十分明白,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人。 看到序之准备出手,这小子立马瞪起眼睛:“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了?” “明年玄门大会咱俩可以组队啊,这你都不心动?”他拍拍胸脯,似乎身份不简单。 兰亭道:“送客。” 话一出口,不等序之动手,那人自己就率先找准机会开溜,很快消失在大家视线之内。 门口进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路过的时候差点撞上,连忙避让开。 兰亭抬眼过去,道:“冯总。” 这赫然是上次在环西街出车祸的那位。 冯总在医院待了几天,手虽然没好全,但也差不多了,今天找到空闲时间,就又前来登门。 不过他似乎不是来道谢的,走上前往桌边一坐,隔着重重屏风,看了一眼序之。 序之长相太打眼,个子又高,杵在兰亭身侧存在感十足,要是其他人的话,怕是要盯着他看上半天。 冯总来找兰亭明显是有事,只惊讶了一会儿,注意力就回到对方身上,率先开口:“这次来是有另一件事,想让老板帮忙。” 牵扯到交易与帮忙,冯总没有借着兰父的关系来拉近跟兰亭的距离,而是公事公办地称呼他为兰老板。 兰亭推过去一杯热茶,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说看。” 冯总把茶杯端在手中,沉吟了一会儿,开始讲述。 “事情发生至今大概持续了有半个月,从那一天开始,我晚上总是会做梦。” 梦里是冯总已经在读大学的儿子,对方出现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中,整个地方除了一张床,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而一开始,他的儿子只是在梦里面无表情地落泪,什么也不说。 冯总当时没有在意,醒了之后照旧工作生活。 但没过两天,他又做梦梦到自己的儿子,还是同样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儿子哭着告诉他,说自己腿疼。 一直哭了很久,第二天清醒之后,冯总给他儿子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十分高兴,两父子聊了许久,最后冯总问起儿子有没有受什么伤,对方表示自己身体很好,过得也很不错,甚至还交了女朋友,在学校里很开心。 一个梦而已,这通电话让冯总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去看了医生,开了点助眠的药。 此后几天都相安无事,直到前几天他受伤之后,又梦到了儿子。 对方哭着让他救命,喊着自己腿疼,只是这次从左腿变成了右腿,冯总低头一看,儿子竟然已经只剩下一条腿了! 经历了玄学事件后,心态上也发生了变化,冯总深思过后,觉得连续几次都做这种梦,实在是太诡异,于是就找上了兰亭。 “昨晚我又梦到了我的儿子,这次他的双腿都已经消失了,下边空空荡荡,哭着跟我说他手疼。” 冯总脸色发白,看着兰亭道:“这会是什么情况?” “你最近有跟他打电话吗?”兰亭问。 “打过。”冯总道:“梦醒后我就直接给他打了电话,但他仍然一切正常,我甚至直接告诉他梦里的内容,但他完全不记得,说我应该是没睡好,让我最好再看看医生。” 冯总面色有些难看,描述的时候也有些动摇:“难道真是我的问题?” 兰亭跟他对视一眼,抬手敲敲眼尾,眼前立刻透过肉.身看向冯总的魂魄。 对方肩头和头顶的三盏阳火旺盛,四周也没有沾染任何阴气,不像这样过的样子。 “如果真有问题,也是出在你儿子身上。”兰亭道。 相比起儿子,冯总更愿意自己出问题,他有些着急地让兰亭想办法:“我必须得救他!” “先不急,”兰亭冷静地开口:“既然电话里他说自己没什么问题,就证明事情还不算太严重,你先冷静一下,找个时间让他来见我。” “没问题。”冯总见他这样说,心里边也送了一大截。 “刚好昨天学校放寒假,他今晚就该到家了,明天我就带他过来。” 两人这么商定之后,兰亭第二天却接到冯总的电话,那头中年男人语气含怒,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兰亭道歉:“抱歉,我儿子他不愿意过来。” 冯总的儿子是个高才生,是个妥妥的无神论者,一向不怎么喜欢别人谈神神鬼鬼的东西。 前两天他爸打电话说起这个,就已经让他不太愉快了,没想到回家后竟然被带走,要去什么算命的地方看看。 冯总一说出来,他儿子就果断拒绝,两人都固执己见,闹得特别僵硬。 兰亭听完并不生气,道:“无妨,你给个地址,我去找你。” 随后兰亭身后跟着序之,出门拦车去往冯总给的地址。 冯总家在一个郊区,是座独栋别墅,他到了之后敲门,开门的是冯家雇佣的阿姨。 冯总在沙发上坐着,没想到兰亭来得这么快,于是起身走过去。 “不好意思还让你亲自跑一趟,我那儿子跟他女朋友刚刚才出门,两人不知道跑哪儿约会去了。” 说完看着兰亭身后的序之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也会跟来。 冯总明白自家的失礼,连忙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催促,他顾忌着儿子对鬼神的抵触,刻意隐瞒了兰亭来这里的目的。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兰亭正在观察整个房子的布局。 他伸手在空中一勾,丝丝缕缕的晦气就妄图缠绕上来,随后指尖一捏,就灰飞烟灭。 再回头一看,原本阳火旺盛邪秽不侵的冯总,左肩的那盏灯,一夜之间竟然灭了。 空气里游荡的晦气,就这么缠了上去。 第34章 仅仅只过了一夜,冯总身上的灯竟然就已经熄灭了一盏。 对比昨天,今天的冯总脸色明显要苍白一些,看起来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兰亭垂眼,手在客厅里的摆件上拂过,然后抬起来,指腹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上任何的阴秽之气。 他之前没有来过冯总家,所以不清楚情况,但这屋子里的阴气浓度明显很稀薄。 要么是刚刚才粘上的,要么就是曾经很浓,但现在已经被人处理过了。 想到冯总熄灭的肩头魂灯,兰亭拍拍手上的尘灰,心中的猜测更偏向后者。 “昨晚在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问冯总。 对方仔细回想之后摇头,说:“没有。” “昨天晚上家里倒是没出什么问题。”冯总说这话的时候眉头拧得很紧。 兰亭一看,就了然道:“又做梦了?” “唉。”冯总面上是掩饰不住的颓丧,他坐在沙发上捂脸,说:“昨天晚上又梦到我儿子,他在梦里向我求救的时候,四肢竟然已经只剩下一只手臂……” 话没说完,冯总就捂住口鼻,俯身咳嗽了几声。 咳完就对兰亭道:“抱歉,昨晚上好像有些受凉。” 兰亭扫了一眼冯总的魂灯,摇头:“没事。” 这魂灯关系重大,灭一盏大病,灭两盏离魂,三盏要是都灭了,可就该直接去地府报到了。 一盏灯灭掉后,只是小病一番,这已经算冯总身体素质过硬了。 冯总继续说话,语气很是忧愁:“要是下次做梦的时候,我儿子剩下的手臂也消失了怎么办?” “不知道再下一次出问题的会是什么……难道是头?” 说着,冯总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情绪随之也被带动得十分不安。 兰亭让他少安毋躁:“没那么快,我会解决。” 青年说话的语气太平静,就好像困扰冯总的难题根本就不被他放在心上,莫名地油然出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随后冯总缓缓平复了情绪,他深呼吸一口,问:“兰老板看出什么了吗?” “再等等。”兰亭没有说,冯总猜测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于是压下心中的焦急,没有去追问。 边上的阿姨走过来询问:“先生喝什么?” 自从到兰家之后,兰亭总是家里人给什么就吃什么,不挑食也没有特别的喜好,这会儿被人问起,就直接说:“热牛奶。” 阿姨有些惊讶,转身去弄热牛奶的时候还在想,这位先生竟然喜欢喝牛奶。 看冯总跟对方聊天的内容,再结合主人家这两天的矛盾,一猜就能明白那位年轻先生是做什么的。 这年头阴阳先生都这么年轻,还喜欢喝牛奶的? 真是奇怪。 牛奶冒着热气被送到兰亭手上的时候,冯家外边就响起车门上锁的声音,冯总道:“我儿子回来了。” 他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兰亭则是不动如山。 等冯总的儿子冯知善进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发色显眼的青年,还有青年身边身形高大气质冷冽的男人。 兰亭喝了一口牛奶,侧目过来看向冯知善,没有在意他打量的目光,凝神后眯起眼睛,心中啧了一声。 这家伙,阴气够重的。 冯知善站在门口逆着光,这站位让他身上丝丝缕缕蔓延出来的阴气更加明显。 阴气包裹着对方,几乎都快在他身体外边形成一张皮了,这还只是有阳光压制的白天,若是夜里,只怕这阴气还要再翻上一倍。 情绪没有表现在脸上,兰亭只看了冯知善一眼,随后挪开视线,在他挽着手的女朋友身上扫视,又低头喝着剩下的半杯牛奶。 他这样的态度显然会让人觉得十分傲慢,冯知善眼镜下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愉快,他女朋友倒是脾气好,还抱着他的手臂晃动,小声安慰:“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她朝兰亭和序之看过去,视线逡巡之后放在了白发青年身上,眼睛里闪过惊艳。 冯知善注意到后,抿紧嘴唇。 两人走进来后坐下,冯知善问他爸:“爸,这位是你的客人?” “嗯。”冯总给他们介绍:“兰亭,这是我儿子冯知善,那边是他女朋友宋小小。” “兰亭是兰氏的小少爷,是你兰叔的小儿子,以前身体不好所以没有跟大家走动过,你也不认识他。” 为了避免儿子抵触,冯总自动把称呼换成了兰亭的名字,兰亭头也没抬,并不介意。 然后冯总看了一眼序之,有些犯难。 兰亭便开口:“他是我的保镖。” 他没有说名字,其余几个听完,也并没有在意一个保镖的姓名。 倒是宋小小笑着说了一句:“哇,保镖都这么帅的吗?” 她的话引来男朋友的对视,宋小小毫无顾忌地俯身亲了冯知善一口,笑着说:“当然,我的男朋友最帅啦。” 冯知善的表情总算缓和了。 兰氏在锦川乃至全华国都是鼎鼎大名的企业,两个年轻人学的就是金融,不可能没听过。 随即宋小小看着兰亭,有些惊讶:“原来是兰氏的人。”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你好。” 宋小小长得非常漂亮,是那种精致到五官每一处都很好看的漂亮,就是合在一起之后,五官的漂亮倒是被压下去几分。 兰亭没有搭理她,宋小小也不生气,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冯知善不乐意了。 他自从进门看到兰亭之后,就一直臭着脸,这会儿更是将不喜欢表现在了脸上。 “身体不好怎么还到处乱跑,不怕多吹一阵风就——” “知善!” 儿子突然出言不逊,话里的攻击性藏都不藏一下,冯总就是再心疼儿子,这时候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出声打断冯知善的阴阳怪气,一时间两父子都闭嘴没说话,气氛又开始僵硬起来。 但这会儿冯知善还是说:“你还不如叫个道士来。” 道士都比这白毛顺眼顺心! 冯总气得不断深呼吸,一时间胸闷气短十分难受,边上的佣人见了,立刻眼疾手快地去给他拿药。 冯知善也急了:“爸,你没事吧?” 小情侣焦急地围过去,兰亭将将喝完一杯奶的时候,冯总吃完药也恢复了。 然后一巴掌给自家儿子扇过去,咬牙:“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教养了,大学就教了你对客人出言不逊?!” 这一巴掌把冯知善打蒙了,于是他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后悔和愧疚,立马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两父子互相怒视,最后冯知善猛然站起来,一甩手就负气离开,蹬蹬蹬跑上楼,将房间门砸得震天响,连宋小小都被关在了门外。 作为激化矛盾的导火索,兰亭从始至终都冷眼旁观,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与整件事无关。 冯总又喘了几口气,转头对兰亭道歉:“抱歉,他以前不这样的,我这儿子自从上大学后就开始变得脾气暴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语气诚恳,兰亭也没在意,淡淡道:“无妨。” 反正那闹剧结束后,兰亭没有被气到,反观冯知善自己被气了个半死。 不过儿子离开了,冯总也有机会问一问:“老板看出什么了,我儿子那边有没有问题?” 冯总一边希望兰亭能找到症结,但一边又不希望这症结是出在他儿子身上,表情变换着十分复杂。 兰亭可没他那许多的纠结,直接说:“他身上阴气很重。” “我已经看过,你家里阴气不多不少,但也已经超过了正常范围,入夜后加剧,对居住在里边的活人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这话立刻让冯总着急起来,他情绪激动下咳嗽了半晌,差点腰都直不起来,缓过来后连忙问兰亭:“我儿子身上怎么会阴气重,他不是活人吗?” “是活人。”兰亭托着下巴,“所以我也很好奇,他那些阴气是怎么粘上去的。” 冯总蹙眉想了半天,忍不住怀疑起宋小小:“会不会是她女朋友?” “我儿子以前脾气很好,自从上大学后就莫名逐渐暴躁,要是以前的话,他今天一定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 “我儿子那个女朋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按照他的性格,真的要跟人在一起,至少得认识一年以上。” 冯总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兰亭也没有否认得很死,只说:“宋小小身上很干净,没有阴气残留。” 于是冯总身体瞬间垮下去,担忧:“能救救他吗?” “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出不了问题。”兰亭丝毫不觉得自己需要谦虚。 吃了这一记定心丸,果然让冯总放心不少。 那边冯知善把女朋友关在门外,宋小小敲了会儿门之后,也放弃了再叫他,转身下楼。 她穿着漂亮的短款大衣,里边配着长裙,走下来的时候露出丝袜包裹的小腿,整个人线条比例几近完美。 宋小小性格很外向,坐到沙发上的时候跟兰亭挨得很近,她转头跟青年搭话,脸上笑盈盈的:“你的手好漂亮。” 兰亭的手骨肉匀称,皮肤苍白但骨节处微微透着血色,十指修长,每次画符的时候握笔都非常漂亮。 兰亭看她一眼,揉着手腕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略过脸,夸我其他部位。” 宋小小眨眨眼睛:“我是手控。” 她脾气好话也很多,即使兰亭爱答不理,也能自说自话上很久,这一点倒是跟穆椿很像。 只是穆椿说话会尤其考虑兰亭,而宋小小虽然在不断夸赞他,语气却带着股掩饰不住的自私。 不过她没说几句,边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序之,忽然面无表情地侧过身,站在了两个沙发的空隙之中。 于是宋小小的视线就被挡住,两人之间被高大的身影隔开。 兰亭看了序之一眼,从他手上接过递来的茶水,缓缓喝完,眉心不易察觉地蹙起。 看来是最近喝惯了热牛奶,再喝这微苦的浓茶,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序之敏锐注意到兰亭的不悦,手上一动,下意识就想替他抚平眉心。 但动作刚做出来,青年淡淡抬眸扫视过来,他便只能缓缓收回手。 宋小小从序之身侧探出个脑袋来,锲而不舍地跟兰亭搭话,叽叽喳喳的,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而兰亭此刻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充满负面情绪的视线,正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身上。 青年抬头看过去,跟楼上站在扶梯边的冯知善对视。 对方无声地启唇,充满恶意地看过来,对白发青年道: ‘你死了。’ 第35章 兰亭的视线没有掩饰,在场的人看到后,都下意识顺着他转头的方向看过去。 于是就见到刚才还因为置气而跑掉的冯知善,此刻正站在楼梯上,对兰亭怒目而视,那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善。 冯总表情一僵,大声道:“站在那里干什么,下来!” 而冯知善转头盯着兰亭,又抿唇看了看边上的宋小小,转身再次回了房间。 “砰——!”他生气砸门。 这一举动差点把冯总又气到喘气。 宋小小刚刚看到冯知善之后,跟兰亭说话的频率就降了下来,这时候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为什么闭了嘴,很快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之后,对兰亭道:“抱歉,我去看看知善。” 说完就再次上楼,在门外边敲了半天,还不停说话哄人,之后房门才被冯知善打开,紧接着放了宋小小进去。 这人倒是奇怪,她去哄自己的男朋友,跟他报备个什么。 兰亭对此没有任何多余的看法,他支着下巴思考。 刚才冯知善站在扶梯边,他倒是看清了对方身上的阴气。 与其说冯知善身上阴气很浓,倒不如说是其中一部分阴气很浓。 双腿,右手,还有半只左手,这些地方都被阴气笼罩着,跟其他干干净净的地方形成鲜明对比,看起来十分割裂。 就像是一张白纸分成两半,只给其中一半涂上墨水。 “你昨晚梦到他说那只手疼?”兰亭忽然开口问。 冯总对梦里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当即想也不想就回答:“左手。” “两次做梦间隔时间是多久?”兰亭道。 想了想,冯总告诉他:“最开始是一个星期一次,然后是四五天,两天……” 兰亭点头:“时间在逐渐缩短,按照规律来讲,你今晚仍旧会做梦。” 把自己刚才的观察讲出来后,冯总一听就急了:“这阴气是什么意思?” 兰亭道:“应该是某种东西在逐渐侵蚀他,侵蚀的顺序跟你做的梦吻合,速度也在不断加快,今晚就该轮到其他地方了。” 轮到其他地方…… 如果没有了四肢,会不会真的就该轮到头了? 冯总十分心急,连连追问兰亭有没有解决办法。 最后青年还是只说:“放心,我不会让他出事。” “我这边没问题吗?”冯总忽然想到自己,“我为什么会梦到这个,会不会我这边也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青年手指在沙发一侧敲了敲,道:“你会梦到这些,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下,血亲潜意识里的求救被你感知到了。” “可我问过知善,他却说自己没问题,从没向我求救过。”对于这一点,冯总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兰亭道:“人的浅层意识,跟潜意识之间,总是会产生一定的误差。” “要么阴气的侵蚀是无害的,要么在某种层面上是他自愿被侵蚀的,从而让他感觉不到自己受到了伤害。” “就相当于一个人快死了,但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却不知道自己快死了,身体机能在迅速衰竭挣扎,但那个人却一无所知地还在微笑。” “原来是这样……”冯总莫名被他的形容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跟温水煮青蛙一样,架起柴火的瓮中,青蛙浑然不觉死亡已经逼近。 “今晚再看看,如果我估算的没错,今晚要害冯知善的东西会再次动手,等它出手的时候,就是抓住它的最好时机。” 兰亭说完,冯总连忙问:“知善会有危险吗?” “会。”兰亭道:“但我会让他没事。” 尽管青年已经这样说了,但作为一个父亲,冯总还是有些担心,只是看到兰亭淡漠的表情后,他没有将这些情绪宣之于口。 过了一会儿,冯总道:“那我让佣人去收拾一间客房,今晚老板暂时住下?” “嗯。”兰亭颔首。 佣人听完吩咐后,抬眼看了看兰亭身侧的男人,迟疑道:“这位先生不需要安排房间吗?” 冯总被提醒后一愣,这才想起兰亭身边还跟了个不爱说话的保镖。 “倒是我的疏忽,再打扫一间——” 很快冯总的话就被打断,兰亭道:“不用,他跟我一间。” 虽然他不太喜欢这丑剑,但既然已经契约了,那么就不会让自己的剑离他超过半米远。 兰亭眯起眼睛,侧目看了一眼序之。 不得不说,这剑虽然原型丑到天怒人怨,但拟出来的人样倒还不错。 就这张脸,倒勉强能让兰亭多容忍两分。 只是他知道序之是剑,其他人却不知道,冯总听到兰亭的话后表情空白了一瞬间,紧接着就想起来从前有关兰家小少爷的那些传言。 虽说有关顾归溪的那部分负面消息,已经随着他进监狱,被大家打为谣言,但兰亭喜欢男人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冯总担忧儿子之余,不免升起一股吃瓜的感觉。 之前他就想说了,谁家保镖长得这么出众,就跟电影明星似的……原来是这样。 接收到冯总复杂又意味深长的注视,兰亭头顶缓缓冒出个问号来。 随后冯总朝他一笑,试探着问:“那被子也只要一床?” “嗯。”兰亭点头。 他一个人又盖不了多少,这问话稍显多余。 冯总了然一笑,转头让佣人照做,那佣人就一脸恍惚地走开了。 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兰亭转头观察了他们一下,但每每只得到一个充满理解的微笑,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简直无厘头,青年蹙眉,最后还是放弃深究。 不知道宋小小在房间里跟冯知善说了些什么,晚饭前的时候两人就手挽手走出来。 冯知善跟她有说有笑的,情绪明显见好。 见状冯总也算松了口气,毕竟兰亭是他找来帮忙的,却一直受他儿子的气,这让冯总气了一下午。 等两人下来后,冯总朝宋小小点点头,算是感谢她劝说冯知善。 宋小小微微颔首,抿唇微笑的时候,弧度好看得恰到好处。 只是冯知善明显对兰亭还是喜欢不起来,看到他后也不打招呼,径直走过的时候还“哼”了一声,挑衅意味十足。 兰亭就当他放了个屁。 “时间也不早了,厨房已经在做饭,大家先坐下吧。”冯总说道。 这会儿在外跟姐妹约着逛街的冯夫人也回家了,打扮精致挎着包包,到家后卸掉这些累赘,在桌边坐下。 “小亭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冯夫人不知道冯总叫兰亭来的目的,全然把他当成上门做客的后辈。 兰亭道:“没有。” 这会儿饭菜也端上来了,做好的菜被佣人一一摆盘上桌。 冯知善已经开始动筷子,冯夫人见状蹙眉:“怎么这么没规矩?” 被呵斥之后,冯知善动作仍然没停,直接就到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腹肉。 冯夫人生气转惊讶:“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她刚说完,就见儿子的筷子方向一转,把鱼腹肉放到了女朋友碗里。 “趁热吃,这鱼也就这块最好吃。”冯知善笑着说道。 宋小小有点不好意思,迟疑地推搡他:“你别夹了,叔叔阿姨都还没动筷子。” 儿子如此没礼貌,让冯家夫妇顿感丢人,冯夫人随后皱眉拿起筷子,道:“……小亭你别管他,开吃吧。” 兰亭不常吃腥味太重的东西,而冯家喜欢吃海鲜河鲜,这一桌子基本上都是这些。 但他也拿起筷子吃了点,吃的中途分心打量了冯知善一番,当即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冯知善的右手拿筷子时,总是会无意识发出轻颤。 动静不大,如果不是目不转睛盯着,说不定还发现不了。 那幅度就像是帕金森病人不受控制一样,只是他的程度要轻很多。 其中的共同点,就是“不受控制”。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无法控制的情况? 兰亭眼神暗了暗。 “你是想喝汤吗?” 兰亭对冯知善的注视,让他身边的宋小小误会是想喝他们面前的汤。 说完宋小小就站起来,一边伸手来拿兰亭的碗,一边说:“我帮你盛汤。” 但下一秒还没靠近的时候,一只手横空拦截出来,铁钳一般握住她的手腕。 “你,不准靠近。”序之拦在兰亭身边,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宋小小的手腕捏碎。 很快,宋小小的手腕就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发青,她看到后立刻尖叫:“你放开我!” 嗓音异常尖利,听得在场几人纷纷皱眉后退。 冯知善站起来要揍人:“你干什么,放开小小!” 但拳头刚冲出去,脚下就莫名被移位的凳子绊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啊!” 同时序之也放开宋小小的手,宋小小立刻捂着自己红了一圈的手腕,双眼通红,漂亮的眼睛里一行泪流下来,掩饰住了她略微难看的脸色。 很快,宋小小反应过来后,就低头去扶冯知善,语气关心:“知善,你没事吧?” 冯知善从地上起来之后,宋小小就赶紧拉着他的手翻看,说:“刚才看你好像是手先撑地的,手有没有伤到?” 女朋友的关心让冯知善脸色好看许多,他拍拍宋小小的肩,道:“没事,小伤。” 但宋小小听了可不得了,立刻脸色一变,仔细检查完后,看到他右手手心的一道浅浅的划痕,顿时眼神暗了暗。 “没事啊,没事。”她念叨:“我等会儿去买点药给你擦擦,一定不会留疤的。” 冯知善对女朋友经常性的紧张过度表示很理解,毕竟宋小小太爱他了,每次但凡受一点伤,她都会吓哭。 “好,都听你的。”他语气温和宠溺,等女朋友终于不再紧张过度了,这才把她带着坐下。 “先吃饭吧。”说完,冯知善转头看了兰亭一眼,眼神中尽是得意。 兰亭看到后:“?” 他蹙眉,简直莫名其妙。 有病。 兰亭的眼睛到了夜里会失明,最近这种症状在腕骨归位后,已经好了少许,眼前不再一片黑暗,至少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只是鸪鸟灵目失效的那一瞬间,还是让他动作一顿,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杯子落地后砸碎,声音不算小,在座的几位多少都惊了一下。 “没事吧?”冯夫人问。 兰亭神色自若:“没事。” 然后宋小小见兰亭俯身,连忙伸手阻止,嗓音下意识还拔高了一点:“你别捡,小心手!” 一直没动的序之快速上前,啪一声把她的手拍开,宋小小受惊后捂住自己的手,双眼睁大含着眼泪。 “不准靠近。”序之声音低沉。 冯知善又惊又怒,对着兰亭咬牙切齿:“你的保镖实在没礼貌,现在就让他离开我家!” 平常兰亭烦惯了序之,但此刻轻易被人越界,他眉目间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没礼貌的是你女朋友,希望你管好这位小姐,不要再试图靠近我,也不要再对我献殷勤。” 他冷冷道:“我喜欢男人,对她没兴趣。” 兰亭原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为什么会牵扯上自己,但奈何宋小小的小动作实在太多,一来二去就是傻子都能察觉到点什么。 宋小小脸色瞬间煞白,转头抱着冯知善肩头耸动,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什么。 冯知善脸色又青又红,实在精彩无比。 最后是冯总发怒才结束了他们的闹剧。 “带着你的女朋友上楼,滚回房间!” “哼!” 冯知善揽着宋小小,负气回到房间。 冯总深吸一口气,对兰亭道:“抱歉,这两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事后我会按照原定的价格双倍补偿老板。” 冯总也就摊上了个糟心的儿子,平常两夫妇经常做慈善,所以他手里的钱含有的念力不少。 兰亭淡淡颔首:“嗯。” 见他没有往心里去,冯总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你有事就去做,我这里不用时时刻刻待命。”兰亭在沙发上待着,让冯总夫妇去做自己的事。 “等入夜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只要我没说,你们都不要出房门。” 兰亭叮嘱过后,从怀里拿出两张写好的符,给他们递过去。 “贴身放好。” 冯夫人此刻已经知道了他来的目的,于是和冯总一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等客厅中只剩下他和序之后,兰亭抬眼看着窗外迷糊的光影。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晚上那东西按捺不住,对冯知善动手就行。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兰亭时间一到,大家都回房间休息的时候,他也带着序之进入客房。 进去之前有佣人路过,看到他俩真的进了同一间房后,纷纷露出震惊又果然如此的表情。 之前问过冯总,他一般都是十一点入睡,做梦惊醒后看时间,基本上都在凌晨三点。 根据这个时间来看,那东西动手,基本上都挑的是十二点过后,每日阴气最旺盛的时候。 兰亭睡眠向来很浅,睡的时间也很短,今晚又是在陌生的地方,心中迟迟消减不下去的警惕,让他闭上眼也没有任何睡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床上假寐的青年皱眉不悦地睁开眼,随后就跟床边直愣愣站着,睁眼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序之对视。 兰亭面无表情地看着序之,这家伙从进房间开始,就跟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他看,视线明目张胆又毫不掩饰,让他想忽视都难。 “让开。”兰亭开口。 序之眨眨眼睛,这个动作让他总算多了几分人气,随后男人动了动,往边上挪开几厘米,眼睛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青年。 兰亭视线一顿:“……”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再跟序之掰扯,因为隔壁有动静了。 兰亭的房间在冯总的可以安排下,跟冯知善是比邻,两间房就隔了一堵墙。 事实证明有钱人家的房子,也没有多注重隔音,兰亭视线凝聚在序之身上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细微的嘎吱嘎吱声。 因为五感比常人更加敏锐,这声音放在兰亭耳边,就跟没有那堵墙一般,无异于身临其境。 伴随着男女的调笑和来回推拉,兰亭耳边响起亲吻的啧啧声。 他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躺着的这张床。 这么沉重的床也能发出声音,很难不让他怀疑隔壁是故意的。 兰亭伸手捏了捏眉心,表情隐隐带着股烦躁,下一秒他动作猛然一顿,同时起身离开刚才呆的那张床。 床榻紧贴的墙壁后边,细微的律动声响带着无声的挑衅。 “主人不高兴?” 序之低沉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他手中已然握紧了漆黑的长剑。 长剑泛着冷芒,下一秒就能直接穿透墙壁,将隔壁大逆不道的两人贯穿,钉死在原地。 苍白的手恒拦过来,青年冷淡道:“收起你的剑。” 言出既遂,序之又乖乖地回到他的右后方,像是青年背后的影子。 兰亭转头有些古怪地盯着剑灵,拧眉:“……特疙瘩脑袋,像个傻子。” 这剑看着就不太机灵,随后青年又淡淡收回目光。 当然,若不是这剑痴傻,契约之下他又能感受到对方完完全全的臣服,单凭这张能够完美契合他曾经想象的脸,就足够兰亭灭杀他一万次了。 会是巧合吗?还是……有所蓄谋? 这时候隔壁的动静已经停止多时,兰亭很快停止深思,因为四周的阴气在一瞬间突然开始蔓延起来。 阴气在短时间内聚集到了一定的浓度,眼前的可见度已经在逐渐降低,而兰亭身处此地,很快就发现阴气的中心——就是隔壁。 他二话没说直接出门,来到冯知善的房间后,抬腿一脚将紧闭的房门踹开—— “啊!”女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伴随着门被打开,兰亭还没来得及看清里边的状况,却发现阴气在他踹门的前一秒轰然溃散。 四周在一瞬间变回正常,冯知善一边穿衣服一边发怒:“神经病吗!” 随后房门在兰亭面前被摔上,里边响起冯知善的安慰声,伴随着女人的哭泣。 短短的几秒,让兰亭看清了冯知善的身体状况——没有变化,跟白天一样,没有加剧也没有减弱,就仿佛刚才的阴气只是路过一般。 随后里边传来一阵谩骂,房子里的灯也被惊醒的佣人打开,三三两两的人眼神复杂地站在不远处,仿佛窥见了什么豪门的惊天大瓜。 冯家夫妇很快也赶来,兰亭转过头看着他们,视线扫过之后了然。 “你把符给冯知善了。” 冯总脸色一白:“我太担心他了,怕那东西来了之后他会有生命危险……不、不能给吗?” “我只是悄悄给他放在了枕头下边……” 兰亭平静地开口:“我给你的符邪祟不侵,那鬼今天本来要动手,但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符击退。” 兰亭来的时候,对方已经被打草惊蛇,气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冯总顿时手足无措:“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兰亭没说话,只是眼神很淡,转身就走。 冯总想去挽留,但自己刚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实在是没那个脸,只能看着青年离开。 这时候冯知善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尖叫,随后是男人的痛呼声,冯总听了大惊,推开房门就见到冯知善站在原地,而他左手上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被割裂了一道伤口。 “快去请李医生,这么大的伤口,别感染了!” 兰亭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停住离开的脚步。 看着那些人兵荒马乱带冯知善出来,他心中被人违逆的火气丝毫未减,随后仍旧转身离开。 冯知善透过人群看到他俩离开的背影,不满地大喊:“姓兰的!” 兰亭侧目回头,忽然眼神一凝——随着他回头的动作,青年肩头的魂火开始波动,就仿佛有个无形的鬼怪,正趴在他肩上吹着阴风。 ——这是鬼吹灯。 青年的眼神忽然定在冯知善的身上。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冯总身上那盏一夜之间熄灭的魂灯。 鬼吹灯鬼吹灯……能吹灭阳火的一定是阴气旺盛的鬼,可冯知善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被阴气侵蚀的活人。 实在古怪。 冯知善明显还记仇兰亭刚才突然破门的举动,这会儿等待医生的途中,硬要兰亭给他个说法,骂骂咧咧的极其难听。 而兰亭思考过后,只是用一种很淡漠且轻蔑的视线看着他,缓缓道:“体虚须禁欲,否则伤身过度无法逆转。” “下次小点声,给自己留点体力。” 说完兰亭就直接离开,丝毫不理会后边的人是怎样脸色青红交加。 等冯知善怒火上涌后,兰亭却早已经离开冯家。 没有惊动任何人的回到兰家,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兰亭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了一点。 这个房间里已经四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与气息,躺上去至少要比在冯家安心。 原本因为冯总的捣乱,已经想直接终止这次的交易,但冯知善的鬼吹灯,却让兰亭来了点兴趣。 他思索了一会儿,听着窗外风吹树动的声音,闭上眼睛假寐。 序之站在床头,听到耳边的呼吸声暂缓,视线转了转,无声地走过去想要拉起被角,给青年盖上。 但他手刚伸过去,离青年还剩下足足半尺,对方就已经呼吸一顿,随后整个人迅速清醒过来。 下一秒青年条件反射地抓住序之的手,在对方毫无反抗意识之下,两人调换身位,序之就被死死抵在床上。 兰亭呼吸丝毫未乱,眼神逐渐清醒,入夜他眼前光影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个人形轮廓。 序之的脖颈被青年的手肘狠狠叩击,胸膛处双手被压住,对方跨坐在上方,浑身上下都是外放的杀意。 而序之安静地保持这个被压制的姿势,即使这让他难受到快死,也仍旧是一副完全臣服的姿态。 兰亭的神经缓缓放松,眼神也从冰冷转为平静,随后他从序之身上撤下,道:“滚起来。” 序之站起身,随后青年扬起手——动作停留在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脸侧。 半晌,兰亭轻轻道:“变回去。” 话音刚落,原地就只剩一把从黑雾里走出的长剑。 这一下,掌风毫不留情地落在剑上,顺着这股力道,序之落在窗外的阳台上。 兰亭勒令道:“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于是刚有动作的长剑,立马又在原地躺平。 第二天兰亭下楼的时候,兰家人愣了一下,兰父就叫王姨:“去添一双筷子。” 他哥自动无视在弟弟身后跟着的男人,帮他盛了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点。” 听到时间后,兰霖顿时惊讶:“这么晚,困不困?” 弟弟摇头,随后兰霖见他乖乖喝粥,又问:“不是说要去帮冯总解决问题,不回来了吗,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 兰亭等喝完了碗里的粥,才擦擦嘴,慢条斯理回答:“他擅自行动,扰乱了我的计划。” “那就不帮他了。”兰霖无脑护短。 说曹操曹操到,早饭刚吃完没多久,王姨出门的时候就刚好碰到冯家来人。 冯家夫妻上门拜访,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人是来干什么的,但也不好晾着不放人,最后还是让他们进来了。 等人进来后,兰家人才看到他俩还带了东西,同时兰亭手机里接到信息,显示到账两百万。 “抱歉,昨天的事情是我冲动了,兰老板生气是应该的。”冯总一上来就道歉,态度倒是诚恳。 “之前说好的双倍报酬已经打给了兰老板,这些是给大家的见面礼。” 兰父皱着眉道:“不用,你把这些都拿回去,你跟小亭之间的交易,我不会插手。” 兰妈妈和大哥也是一样的说法,随后冯夫人开口:“这只是单纯的上门礼,两手空空来拜访实在不好意思,就收下吧,跟兰老板没关系。” 双方拉扯,最后兰家人还是找到机会拒绝,没有收下那些东西。 兰亭两百万他拿的毫不手软,等双方推脱过后,才喝了口水,开口:“冯知善出事了?” 冯家夫妇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之后,冯总才沉声道:“……没错。” 昨晚兰亭离开之后,冯家就找来医生给冯知善处理伤口。 不知道当时在卧室发生了什么意外,冯知善的手被打碎的玻璃划伤好长一条,血流了不少,处理之后医生也说要留疤。 宋小小全程都精神紧张,仿佛恨不得当场以身替代,看着冯知善的手,她眼泪就没停过。 听医生说会留疤,更是哭得差点晕过去。 等处理结束后,宋小小就盯着冯知善的手出神,表情像是伤心过度,后来两人一起回了房间。 冯家夫妇见兰亭走了,心中六神无主,但今夜冯总没有做梦,他们心中也稍稍放松了警惕。 直到天亮后,冯知善一睡不醒。 最开始是家里的佣人叫他们吃饭,而冯知善房间里没有丝毫反应,等冯家夫妇得知佣人叫了半天,都没人应答的时候,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冯知善在床上人事不省。 而宋小小早已不见踪影。 说完这些后,冯总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岁:“知善现在躺在医院,无论怎么都醒不过来,经医院判定,说他现在无限接近于植物人……” 冯夫人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忍不住看着兰亭道:“兰老板,你救救知善吧!” 兰亭没接茬,而是抬眸问:“宋小小不见了?” 冯总连连点头:“没错,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早上就不见人影……估计是知善突然昏迷,她怕担责任,所以就跑了。” 他问:“兰老板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对面的青年倚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答反问:“你知道有种鬼,死前失去了自己的肢体,死后怨念太深,则会通过各种手段,去夺取他人的肢体为己用吗?” 冯总一愣。 兰亭的话让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些梦,他儿子在梦里失去的,不正是四肢吗? 他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表情惊惶不安:“知善是被这个鬼抢了四肢?怎么办,这怎么办?” “可、可他看起来身体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啊!”冯总焦急地询问。 “当然没问题,”兰亭抬眼:“因为它夺取的是魂魄,偷走别人魂魄的四肢,再跟自己融合,之后凭借四肢跟肉.身的联系,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当你的’儿子’。” “这个整个过程,对方反而会护着你儿子的身体,不让他受到伤害——擅自毁坏,它可是会生气的。” 兰亭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幽暗,听得人莫名起鸡皮疙瘩。 冯总和他夫人后背惊出一身冷汗,颤巍巍道:“生气……知善昨天手受了伤,它生气了,所以要让知善死吗?” 面对询问,兰亭淡淡道:“那倒不是。” “它只不过是带着冯知善被吞掉的部分魂魄离开了,而魂魄离得太远,肉.身就陷入了假死状态,也就是医学上俗称的植物人。” “离开……离开!”冯夫人惊觉过来:“是宋小小!” 一旦察觉到重点,之前发生的所有细节都浮上心头。 冯夫人咬牙:“难怪她总是很在乎知善的手脚,不忍心知善多走几步路,不忍心他拿危险的东西……原来都是这样!” “怎么办?”冯夫人忍不住咬自己的指甲,向兰亭求助:“魂魄被夺走……兰先生能救救知善吗?” “原本我是不想救的。”兰亭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抬眸:“但现在不救却不行了。” 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笑了一声。 而在他的手腕上,正有一个阴气森森的印记,张牙舞爪地附着在冷白的皮肤上。 昨晚宋小小在看到冯知善手受伤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做了决定,要放弃这个宿体。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就盯上了正在离开的兰亭。 印记打上来的第一时间,就被兰亭发现了,序之原本打算动手除掉宋小小,但却被兰亭一个眼神阻止。 “给她点希望。”青年唇角稍稍上扬。 “到时候自然会更加绝望。” 于是他带着这个印记回到兰家。 兰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她今晚就会上门来找我。” 听到这话,兰家人坐不住了:“什么?” 兰霖皱眉道:“这么危险,你能行吗?” “不用担心。”兰亭的语气有恃无恐,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来了正好,我会让它——有来无回。” 这一瞬间的青年让人顿感陌生,众人恍惚之下,青年下一秒又将所有神色全部藏的干干净净。 像是想起来什么,兰亭问:“上一次做梦,冯知善回到家中,夜里是否叫过你,而你回头了?” 冯总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谨慎地回想半天,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这有什么问题吗?” 兰亭伸手在冯总肩头拍了一下,熄灭的阳火被拍亮,然后道:“没什么,问着玩儿。” 实际上当时冯知善的魂魄,一大半都已经被吃掉,宋小小便用自己的阴气给他养着身体,导致冯知善在无意识间变得半人半鬼。 这才有了鬼吹灯的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总觉得随着兰亭那一拍,他从昨天开始就隐隐作痛的肩膀,骤然间轻松了不少,整个人也变得暖乎乎的。 “兰——” 冯总的话没说完,就收到逐客令。 “情况我已经了解,你们可以离开了,明天冯知善自然会醒。” 两人一听,顿时惊喜地连连道谢:“多谢兰老板!” 随后冯家夫妇将带来的东西留下,转身离开兰家,准备在医院等着冯知善醒来。 等冯家人离开后,整个兰家却异常沉默。 兰亭不是没察觉到,但他没在意,随后兰霖开口说话,语气隐隐含着怒气:“那鬼晚上会来找你,你想怎么办?” 兰亭很疑惑:“我说了会解决。” 一句话把兰霖噎了回去,兰父沉声道:“你有多大的本事,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那东西道行浅,伤不了我。” 兰父道:“你才学了多久,就能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心中也明白过来,这几人是担忧自己扛不过,兰亭也没硬要跟他们争辩,选了个能让他们接受的解决方案。 “如果担心我不行,你们也可以找个信得过的道士,今晚就待在这里,有什么问题让他解决。” 兰家人面面相觑,兰霖的表情总算和缓了一点,但还是十分生气他这种不把危险放在心上的态度。 他说:“我这就去找。” 在兰家人看来,从兰亭展露出玄学手段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两个月能厉害到哪里去? 尽管兰亭一再强调自己能行,但谁都无法真的放心。 商界不少大佬都对神神鬼鬼的东西感兴趣,也不乏真的信仰这些的,很快兰霖就联系到一人,沟通过后他的愁绪总算散了。 “联系到一位大师,正好对方就在锦川,下午就能过来。” 兰妈妈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后她又仔细跟兰亭确认:“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放心。”兰亭道。 他没有多做解释,反正此事过后,兰家人自然会对他改观。 时间一晃而过,下午兰家约的大师就如约上门。 双方在门口对视之后,年轻的道士龇牙对兰亭笑起来,道:“兰先生,别来无恙。” 兰亭注视着对方,语气意味深长:“又见面了,归鹤藏。” 第36章 序之向来不会离开兰亭半米远,此刻也跟着站在一旁。 归鹤藏打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气场过于强大的男人,他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对方,但却始终无法回忆起来。 听到两人的对话,兰家人纷纷愣住,兰霖问:“你们认识?” 随后归鹤藏扬眉,道:“当然认识,兰总可能忘了,三个多月前兰家的宴会,我曾上门拜访过。” 经他这么一说,兰霖总算想起来了,于是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好在归鹤藏只是笑了一下,就把当时被拒之门外的事情揭过,道:“不让我先进去吗?” 兰霖点头侧身:“请。” 兰亭在后边晃了一会儿,看着他们招待归鹤藏,随后在沙发上坐下。 兰家人跟归鹤藏明显没什么话题,双方尬聊了一会儿,归鹤藏就善解人意地叫了停。 “如果有事的话就不用招待我,忙你们自己的事就行。” 兰家人纷纷松了口气,道:“那道长就自便吧,有什么要求就跟我们提。” “没问题。” 等客厅里只剩下三人之后,兰亭才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归鹤藏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兰家的人,兰家人发布委托的时候肯定会给出自己的信息,知道是他家还来,明显是有目的。 随后归鹤藏果然道:“最近秘宝的踪迹又出现在锦川,几天前的波动最明显,根据茅山这边推算的轨迹,它估计最后会出现在你附近。”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宝物。 一而再的大力寻找,倒是让兰亭对这东西产生了点兴趣。 白发青年掀了掀眼皮,开口问:“你茅山要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能让茅山大弟子亲自出马,却费劲寻找这么久都没有找到,那东西定然不一般。 之前归鹤藏对这东西的具体信息模棱两可,明显是有意想瞒着旁人,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兰亭一问,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和盘托出。 “你可知道剑窟?”对方问起。 剑窟,顾名思义,想来是个存放剑器的地方。 兰亭眼也没抬,举起手中的杯子,浅浅喝了一口才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单从归鹤藏的表情上来看,就知道这个地方的故事说来话长,他仔细斟酌了一会儿,便简短地说:“剑窟是玄门至今存在的唯一,也是最后一座秘境。” 整个世界的发展从来都是循环往复的,从前的世界并不像如今这样灵气贫瘠,当时的世界大能辈出,各种秘境也几乎遍地都是。 但经过了一次灵气枯竭之后,整个华国重新洗牌,曾经存在的各种秘境也逐一封闭消失。 “剑窟虽然以剑命名,但这个秘境里面并不是只有剑,还有其他兵器。” 说完,归鹤藏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罗盘,这罗盘看上去是由青铜铸造,浑身铜锈的样子似乎也有些年头了。 把罗盘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归鹤藏说:“我在这枚罗盘,就是从剑窟中求来的。” “剑窟存在的时间已经不可考,整个玄门修道者使用的高等级法器,几乎都是来自那里。” “听起来不错。”兰亭支着下巴。 他听完反问:“你们要找的东西,跟这剑窟有什么关系?” 归鹤藏:“就在三个月之前的一次深夜,镇守剑窟的同门发现,有一样宝物从中逃了出来。” 他用上了“逃”这个字眼,这样拟人化且与众不同的词,让兰亭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序之。 身材高大气质不凡的男人,正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但存在感却极强。 剑窟……序之也是剑。 虽然兰亭很嫌弃这把剑,但也知道序之既然能生出剑灵,那么就已经跟普通兵器之间隔了一道天堑。 如果他身边真的有什么异宝出现,能跟这个名头对上号的,也就只有序之这一把剑。 尽管心中再怎样猜测,但兰亭面上仍然不显,神色淡然地开口:“是什么?” 他问出这个问题,倒是把归鹤藏难倒了,但凡茅山知道逃出来的是个什么宝物,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大海捞针三个月,还没有摸到宝物的影子。 “目前还不清楚。”归鹤藏道:“但剑窟里出来的东西,都带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和印记,彼此之间能够进行感应。” 他把桌上的罗盘放在掌心转了转:“什么时候那东西跟我擦身而过,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嗯? 兰亭视线一顿,对方这话倒是直接打消了他刚才的猜测。 那罗盘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如果序之是他们口中逃出来的宝物,一定早就被发现了。 这么看来,他这剑灵的身份和来历,仍旧成谜。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归鹤藏也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对方身后高大的男人。 他最终没忍住自己的好奇,还是开口问:“刚才进门我就注意到这位先生……嘶,先生也是我玄门中人?” 他看着序之说话,然而序之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视线一直放在白发青年身上,一寸都没有挪开过。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兰亭放下手中的杯子,替他回答:“是。” 只有这么一个字,没有其他过多的话,明显是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接收到这一点之后,归鹤藏也点点头,没有刨根问底地继续追问。 序之不说话,兰亭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好在归鹤藏外向,就算是一个人也能够把话题给说下去。 桌上有王姨倒好的茶,他伸手端起来喝了几口,就眼神往四周不停打量,最后才问对面的青年:“你今晚上准备怎么做?” 说完他又道:“你家风水格局不错啊,招财又辟邪对住在里边的人挺不错……看起来也没有丝毫阴气,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在作祟?” “不过一个贪图旁人身躯的小东西罢了。”兰亭语气很淡。 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明显就没有把那鬼放在心上,归鹤藏咧嘴笑了一下,道:“那今晚就等兰先生大展身手,好让在下一饱眼福。” 兰家的房子采光很好,客厅里有一整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能够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 在这样明亮的环境里,空气中飘荡的日华,就这么缓缓地坚定地,掠过归鹤藏朝青年涌去,最后欢快地落在对方散在肩上的长发上。 日月精华是这天地间亘古不散的东西,和灵气不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大部分的日月精华,其实更喜欢灵智未开的动物,民间传说中狐狸拜月,就是在吸收月华,想要依靠这个修成人形。 只是近百年来,阳间再也没有精怪成形,连动物们都极少再得到日月精华,这样的情况下,青年那一身几乎闪瞎人眼睛的日华,就显得格外夸张。 默默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归鹤藏实在有些眼馋,就悄悄伸手凑过去,想要拦截一两粒路过的日华。 青年闭着眼睛,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就在归鹤藏即将成功揽住一粒日华的时候,兰亭身后影子一样的男人终于动了。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空气中仿佛有锋利的剑鸣声响起,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声音,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对方动作实在是太快,仅仅一抬手,却仿佛是宝剑出鞘,那夹杂的威势让归鹤藏几乎有些心惊肉跳。 作为茅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此刻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对方伸手间两指并作剑,仅仅只在他手腕上敲了一下,他整个人就脑子一阵翁鸣,等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收手坐正。 手腕上残存的痛感,让归鹤藏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而那个轻飘飘就把他击退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安安分分地站在青年身后,长身玉立光风霁月,就像刚才出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或许是归鹤藏的目光实在太过于明显,序之难得抬头分给了他一道视线,只是那眼神犀利而充满威慑,无声地对他发出警告。 而此刻白发青年恰巧喝完了杯中的水,男人便第一时间收回视线去为他服务。 接过杯子重新倒水,顺带在桌上抽出一张纸递过去,想要替青年擦干净嘴角的水渍。 不过很明显,青年十分不喜欢旁人靠近,对方的手刚伸过来,青年便眯眼看过去,直接避开他的手,自己在桌上抽了一张纸。 随后男人便盯着自己手中的纸,眼神似乎有些呆,不过片刻他将手掌捏成拳,掌心的纸巾因此皱成一团,随后被抛弃进垃圾篓。 归鹤藏把这荧幕看在眼中,心中也有些稀奇。 哪里来的怪胎,这么年轻,但给他带来的压力,却比他师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这家伙好像……很听兰先生话的样子。 想到这一点,归鹤藏的视线又在兰亭身上逡巡了一会儿。 但青年神色淡淡,兀自端着杯子饮水,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 斟酌片刻,归鹤藏还是主动开口说:“在下茅山弟子归鹤藏,不知阁下……?” 他是看着序之说的话,然而对方仍旧没有接下他的试探,直接充耳不闻。 “嘶——”归鹤藏伸手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猜测。 难不成这家伙是个哑巴? 最后还是兰亭代替开口,青年缓缓道:“序之,无门无派,道长不必挂心。”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快点闭嘴,少打听些有的没的。 归鹤藏像是没有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咧着嘴笑嘻嘻几声,但话题好歹是就此结束了。 他手中小巧的罗盘在指尖不停腾挪反转,几乎要舞出残影来,不多会儿上边的符号渐渐开始旋转。 罗盘被平放在桌上,归鹤藏用手支着下巴,歪头看向对面的青年:“有东西要来了。” 兰亭头也没抬,语气很冷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知道。” 归鹤藏笑了一声,随后两手支撑着后脑勺,躺在沙发靠背上,姿态十分吊儿郎当。 他细长的眼睛弯起来,带出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味道:“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鬼怪一般都习惯晚上行动,再加上兰家的风水经过兰亭调解之后,白天几乎任何鬼怪都无法入侵。 一到太阳落山,日华逐渐消失,来自阳光的威慑力开始消退之后,兰家宅子里的阴气就开始不断滋生。 兰家人没有阴阳眼,所以看不到这些变化,兰亭看在眼中但也没有准备告诉他们,免得徒增担心。 晚饭结束之后,兰妈妈明显有些忧心,坐在饭桌前迟迟没有离开,看着兰亭问道:“今晚上真的没有问题吗?” 兰亭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归鹤藏身子自己的作用,积极开口说道:“放心没问题,在下用茅山的名义向你们保证,兰先生一定会平安无事。” 归鹤藏跟兰亭这个半道突然钻出来的不一样,他身为茅山这一辈最有实力的弟子,名号已经十分响亮,但凡是沾一点玄学圈子的人,几乎都听过他的名字。 他是兰家合作伙伴极力推荐的大师,兰家人听归鹤藏这么说,又见兰亭始终态度平静胸有成竹,这才将提起来的心稍微往下放了一放。 “夜里把我给你们的符贴身放好。”兰亭叮嘱他们:“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只要我没开口都别出来。” 兰家人也知道轻重,他们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给兰亭添麻烦。 几人点头点头:“好,知道了。” 不过片刻,整个客厅中就只剩下两个人。 见其余人都已经乖乖回到自己房间,兰亭转头看着归鹤藏,道:“你自便。” 说完就带着序之走进房间,然后关上门。 孤零零被留在客厅的归鹤藏:“……?” 他默默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开一包桌上的薯片,咔滋咔滋吃了起来。 之前兰亭去冯家的时候,冯总没有告诉其他人他的身份,所以同样作为不知情者,今夜即将到来的鬼怪也不知道。 到房间关上门之后,兰亭看也没看序之一眼,只对他说:“好好待着。” 然后青年就走到床边,和衣躺上去,闭上眼睛进入假寐状态。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咀嚼薯片的声音不断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十分突兀。 也不把自己当成外人,归鹤藏跷着二郎腿,吃完一包接着下一包,兰家人见他年龄不大,所以拿了不少零食出来。 “青瓜味的……”归鹤藏擦擦手,“试试看好不好吃。” 撕开塑料袋的声音不大不小,回荡在这一小片空间之中,随着动作,门外忽然吹来一阵轻缓的风,注意到后,归鹤藏眨了眨眼睛。 他年龄不大,穿着也很新潮,虽然始终摆脱不了道家元素,但乍一眼也没办法将他跟道士联系在一起。 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股特殊的湿腥味,把一片薯片送入口中,归鹤藏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垂眼时,恰好视线中撞进一抹虚幻的影子。 如果是冯家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虚幻的影子,正是早就不知所终的宋小小。 宋小小此刻的模样,已经跟之前在冯家所见的样子,有了不小的区别。 她没有实体,脚下距离地面三寸,临空漂浮着一路走来,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雾,一看就不是活人。 进门后最显眼的,就是在沙发上躺尸,姿态闲适的归鹤藏,宋小小第一时间警惕地上下扫视他一眼。 而归鹤藏却仍旧自顾自地吃着薯片,甚至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途还笑出了声,俨然一副完全不知道宋小小存在的样子。 这家伙演技不赖,宋小小观察半天之后没有看出破绽,于是很快又收回视线。 要是放在往常,归鹤藏这样清秀好看的少年,免不得让她多驻足观察几眼,甚至还有可能就此盯上,之后再找个时机鸠占鹊巢。 但奈何珠玉在前,有了一个各方面几乎完美的兰亭在,宋小小再看归鹤藏,就哪哪儿都看不上眼。 白发青年身上有她之前刻意下的追踪印记,宋小小一进来,对归鹤藏解除警惕之后,就立马目的明确地顺着自己留下的印记,朝着兰亭所在的方向飘去。 鬼怪在面前一晃而过,带来一阵凉风过境。 归鹤藏动作一顿,随后放下薯片,在胳膊上搓了一下,表情疑惑地向四周看了几眼,奇怪地说:“怎么回事……空调开着还这么冷?” 从他身边路过的宋小小听到这句话之后,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下心中的警惕全然放下。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所以没注意到身后刚才还满脸茫然的人,此刻正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讽刺又戏谑的微笑。 “哈……”张嘴打了个哈欠,归鹤藏仰头看着兰亭房间的方向。 “真是急着去投胎。” 而楼上假寐的兰亭,在阴气入侵兰家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发现。 序之的动作很迅速,当即就有充满煞气的黑雾在它周身浮现,仿佛只需要兰亭一声令下,他就能将入侵者斩杀于剑下。 但顾及归鹤藏的存在,兰亭只挥手让序之退下。 “我自己解决,你滚去阳台。” 听到青年的话,序之冷硬的脸上仿佛露出了一丝委屈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放在那张俊俏硬朗的脸上,就显得格外诡异。 不过他向来听兰亭的话,序之自己也不清楚他心里闷闷的感觉源自什么,最后剑灵抿着唇退下,委委屈屈地回到阳台后边,当起了毫无存在感的吉祥物。 兰亭没发现剑灵淡淡的情绪变化,即使发现了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两手枕在脑后,等待鬼怪自己送上门来。 整个房间先是温度在一瞬间骤然下降,不过短短几秒,就已经连门窗都开始结冰。 因阴风呼啸而来,吹动门窗发出战栗的声响,青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仿佛无知无觉。 门缝间有漆黑的薄雾钻了进来,随后半透明的女鬼逐渐浮现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白发青年。 再次看到这副完美的身躯,宋小小几乎全都被瞳孔占据的黑色眼眶中,流露出充满贪婪的觊觎。 “……真漂亮……简直太漂亮了!”女鬼发出呢喃,神经质一般朝床边靠近。 同时,床边的空气温度急剧下降,床上的青年也像是被冻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即使在黑夜中,也仍然带着点漆一般莹莹的光彩,琉璃似的眼珠子朝宋小小看过来,她的神情立刻变得病态而激动,颤抖地伸出双手,恨不得当场就将那双眼睛给挖出来,安进自己的眼眶。 “真漂亮……真漂亮……!”她不断重复这句话。 而在这时,床上定定地注视着她的青年,忽然开口说话,嗓音清冽,语气莫测:“是吗?” “想要?”他语意不明地问,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在一步一步引诱着人踏入深渊。 女鬼心中最深处的欲望,就是得到最完美的身躯,此刻见到兰亭她几乎走不动路,满心满眼都只剩下那张皮囊,兴奋到头皮发麻。 “想要……我想要!”她近乎尖利地拔高嗓音叫出声来。 青年笑了一声,垂眸:“想要……那就自己来取。” 这一刻,女鬼的理智崩塌,她像一阵风似的迅速靠近床上的白发青年,阴风阵阵,就连空气都被这温度压缩得发出噼啪声。 青年就神色淡淡地倚靠在床头,女鬼则是神色癫狂地伸出手来——她指甲很长,上边还覆盖着浓重的黑色,在靠近青年皮肤的时候形成鲜明的对比。 兰亭略微垂眸,就见到宋小小右手上有一道长而狰狞的划痕,跟那天在冯家见到的冯知善受的伤,几乎一模一样。 注意到青年的视线,女鬼动作一顿,神色显而易见地开始变得愤恨。 她对冯知善那一身皮囊珍之重之,奈何还没完全得手,对方竟然自己损坏了。 由于置换已经完成了一半,所以冯知善受的伤,原封不动地也出现在了宋小小身上。 神色扭曲只是一瞬间,宋小小眼神变换着最后笑出声来:“没关系,不过是一个冯知善……坏了就坏了。” “……他哪里比得上你呢?” 说到这里,宋小小恨不得直接将兰亭剥皮抽筋,然而女鬼并不能随意攻击一个,没有任何因果相连的普通人。 于是她按照往常那样,满脸堆笑地靠近青年,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就要往对方肩头放上去,一边动作一边说:“你觉得我美吗?” 入夜之后日华消失,兰亭眼前一片雾蒙蒙,他闻言侧目看着面前这一团人形雾气,实话实说:“丑。” 乌漆墨黑一团,连个五官也看不清,像她这种心思险恶的鬼怪,浑身上下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臭气。 这一个丑字都是抬举她了。 毕竟就连序之在他这里,都只得到了一个丑的评价。 这个字一说出来,宋小小几乎是瞬间就被青年激怒,她怒火上涌,但却因为兰亭那张脸,硬生生将自己的愤怒遏制住。 “……妈的。”宋小小深呼吸。 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她拿到这人的皮,一定叫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勉强平复了情绪之后,宋小小看着面前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的始作俑者,再次故技重施。 她的手像蛇一样朝兰亭攀过去,人也挨得极近,说话吐字间阴风阵阵,像是要将青年迷倒。 “……你知道做什么事最快乐吗?” “咯咯……”宋小小笑起来,语气瘆人又充满引诱的意味。 然而漂亮的白发青年只是垂眸,甚至连一丝眼神都欠奉。 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宋小小脸色僵了又僵,就在宋小小的手机将碰到时,青年才缓缓抬眼,扬眉:“这就是你的手段?” “什么?”宋小小一惊。 “通过引诱猎物,进行自愿的身体接触,来建立最简单的媒介,从而悄无声息地吃掉对方的四肢躯干,占为己有。”兰亭道。 随后宋小小露出的神色,明显是被猜中了,她先是眼神一慌,紧接着就要反驳,但却被青年打断。 兰亭语出惊人:“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不过……同时吞下两副躯体,你不会吃撑吗?” “当然不会!”宋小小兴奋起来:“我自有办法……到时候会先把冯知善的魂魄吐出来,反正那家伙的魂魄我还没消化,吐出来就行。” “嗯。”兰亭仍旧神色很淡,像是事不关己。 他伸手朝宋小小做了个请的动作:“你可以吐了。” 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宋小小顿时有点冒火。 不过要想换到新的皮囊,她始终都要把旧的魂魄给吐出来,即使兰亭不说她也会这样做。 况且青年一副病骨支离的样子,脸色苍白一片,看起来弱不禁风,宋小小完全不担心他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眼珠子转了转,宋小小忽然张开嘴,这一瞬间裂口直接蔓延到耳根,她的血盆大口中,灰白的牙闪着寒光。 这样可怕的一幕却没有把青年吓到,见对方从始至终镇定自若,宋小小哼了一声。 “哼。” 随后她猛然张大嘴,浑身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紧接着几枚充满生气的碎片,就被她仰头吐出来。 魂魄碎片离体的那一刻,宋小小还没做好吞吃新魂魄的准备,就见面前的青年忽然动了。 苍白细瘦的手动作极其迅速,不过一息之间,就将魂魄碎片尽数收拢在掌心。 兰亭低头看着冯知善支离破碎的残魂,虽然破了点,但花点功夫还是能修好。 轻松达到目的之后,兰亭嘴角缓缓上扬,对面的宋小小恰好和他四目相对,看到这一抹笑容的时候,莫名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你——” 女鬼尖利的嗓音再次被打断,青年语气不急不缓,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悠闲,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无边的杀气与恶意—— “这下……你可以去死了。” 几乎是在青年说出话的同一时间,前一秒还病歪歪的人,仅仅是一个抬头的动作,忽然间浑身气势外放。 宋小小抬头看一眼,立刻双目刺痛,瞬间流出血泪来。 “呃——!”她发出惊恐的叫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宋小小几乎是立刻转身就逃! 女鬼逃的动作很快,转瞬间连背影都快看不见了。 兰亭就站在原地,看着女鬼仓皇逃跑,随后缓缓地伸出手来,抬眼间仿佛藏着明亮的星河。 启唇道:“危月燕——挽弓!” 这一刻天边拨云见星,漆黑的天幕之上星辰骤亮,长身玉立的人影立在云层之上,随着青年一声令下,俯身从云端急速坠落—— 星辰化作长长的光带,自天空中滑落,周身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白焰。 火焰中长弓逐渐拉长又拉长,转瞬间,白玉一般的巨大长弓就出现在青年掌心,弓尾一只黑色的燕镌刻其上,灵动地反复下一刻就要飞出来。 手中握着几乎一人高的长弓,青年伸手将飘落至胸前的长发捋了捋,随后信手摘下一缕。 这一根发丝在青年手中化作箭矢,熠熠生辉。 兰亭挽了几个箭花,而此刻女鬼几乎都快要消失在他余光之中,随后青年挽弓搭箭—— 以右腿为支点,青年侧身整个身躯后仰绷直,左腿高抬顶上弓身,手中攥紧弓弦,整个人形如满月。 长弓瞬间被拉满到极致! 以腿开弓,甚至无需瞄准目标,青年耳侧迎来一阵清风,吹起他细细的发丝,此刻绷紧的手指骤然松开! 箭如流光,气贯长虹! 几百米开外,以为自己已经逃脱的宋小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蓦然一支箭矢自她背后当胸穿透! “呃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她还没留下只言片语,就已经魂飞魄散在天地之间。 第37章 宋小小最后魂飞魄散时的惨叫声音很大,即使是百米开外都能传过来,整个兰家里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在危急的威胁下,兰家人本来就没法安睡,进房间之后从始至终都保持清醒,听到这声惨叫,三个人心中都十分忐忑担忧。 安全起见,即使已经心急如焚,兰霖还是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父母,按照弟弟的嘱咐强调:“你们在房间好好待着,一定不要出门。” 外边这时候已经风平浪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传来,兰父伸手抱住妻子的肩膀,安抚性地拍了拍,对着电话那头的儿子说:“我知道。” “你妈这边有我照看,你也别太担心。” 说着兰父伸手捏了捏眉心,眼神里带着些愁绪,担忧糅杂在话语之中:“看不到外边的情况,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你弟弟……” 兰霖也放心不下,但这时候增加心理压力都是徒劳,他只能冷静地安慰:“不用太担心,不是还有茅山那位在吗?况且小亭的本事很大,我们应该相信他。” 房间内三人在互相安慰,而客厅里优哉游哉吃着薯片的归鹤藏也有些吃惊。 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直接从兰亭房间无视建筑急射出来,不偏不倚又迅捷如风地把女鬼当场击杀。 说实话,在不知道兰亭有这么一手之前,归鹤藏在客厅看到女鬼逃窜远去,差点就坐不住出手了。 但在他出手之前,兰亭忽然发力,这一箭将归鹤藏震慑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 “卧槽……这是星宿的力量?”归鹤藏很久之后才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伸手捕捉到箭矢路过轨迹上,残余的一丝灵力。 “危月燕……” 归鹤藏心中惊讶不止:“危月燕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接受玄门借力了……兰先生能引动它的力量——嘶,不简单。” 实在不简单! 被叫了二十几年天才,归鹤藏自然也能借助星宿的力量,在玄门修行中,引动星辰往往是最常用的手段……但问题就出在这危月燕上。 沉寂几百年的星辰竟然有了回应……这件事得告知师父才行。 伸手摩挲着下巴,归鹤藏拿出手机给师父打电话,然而电话里一阵忙音,显示无人接听。 “出任务去了?”他猜测。 电话打不通,归鹤藏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在上边写写画画留下信息,随后念咒召唤出一簇火焰,火焰燃烧几乎瞬间就吞噬了黄符。 烟灰飘飘荡荡飞向远方,归鹤藏收回视线之后,就见楼上兰亭的房门被打开,青年从中走出来。 然而此刻,归鹤藏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青年手中那张巨大的弓。 那弓实在过于巨大,背在身后,比身形高挑的青年都要高出小半个头,十分惹人注目。 紧接着肩宽腿长的序之也走出来,默默跟在青年身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归鹤藏的错觉,他总觉得男人看着青年身后长弓的眼神,带了那么一点不善。 兰亭从旋转扶梯上慢慢走下,侧目间瞥了一眼长弓,问:“不想回去?” 长弓不会说话,只用微闪的莹光表示了肯定的回答。 回头后注意到归鹤藏紧盯着不放的眼神,兰亭觉得有些麻烦,于是伸手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巨大的弓开始缩小,眨眼间就变作一指长。 兰亭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根红绳来,穿过迷你弓箭,系好之后就要往手腕上缠,只是在半路却被拦截了。 熟悉的手从侧面伸出拽住红绳,序之抬眼跟兰亭对视,眼神略微别扭。 “主人,挂我身上。”他表情别扭,说话倒是利索。 兰亭没心思去探究他想作什么妖,反正序之向来跟他形影不离,伸手一勾就能碰到,所以危月燕挂在谁身上都没差别。 于是青年松松手指,红绳就滑落下去,序之在他身后盯着危月燕眯起眼睛,一下又一下地把红绳缠在手上。 等青年在前方缓缓下楼,序之落后一步,才低声近乎威胁地对长弓道:“主人的武器只能是我。” 危月燕顿时闪烁着莹光,发出忿忿的动静。 不清楚这铁疙瘩和玉疙瘩之间的勾心斗角,兰亭很快来到宋小小魂飞魄散的地方。 他在空地上伸手掐了个复杂的法诀,随着手指变换,四周灵气逐渐动荡,很快的——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金光被抽离出。 这金光极细,少得可怜,看上去轻轻一捏就能捏碎。 这便是宋小小的功德。 功德量聊胜于无,对于兰亭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但却可以充做丝线,用来缝补冯知善破碎的魂魄。 弄好一切之后,兰亭转身回到家里。 朱雀这么些天一直跟在兰家人身边,早就已经和他们混熟,此刻察觉到危机解除,不等兰亭出声提醒,它就率先飞了出来。 动动手指发出去消息,随后兰霖手机里就收到他的微信:“可以出来了。” 兰父兰母跟在朱雀后边,连忙下楼,见几人站在一起,于是过去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把兰亭检查了一遍,见他没有受伤,这才完全放心。 兰妈妈还有些后怕:“刚刚我在房间里听到一声惨叫,小亭没受伤吧?” “没事。”兰亭摇头,“那东西已经被我解决了。” 兰家人听了纷纷惊讶,兰父看了一眼沙发上像个路人似的归鹤藏,问:“归大师没有出手?” 归鹤藏这会儿正满心好奇地看着朱雀,他手贱地想要碰一碰羽毛时听到问话,哪儿敢强兰亭的功劳,连忙撇清关系:“我可没出手,那玩意儿是兰先生一个人解决的。” “那么凶的鬼,轻飘飘就灭杀……兰先生好本事。”归鹤藏感叹。 兰家人之前虽然知道自家孩子有点本事,但却没想到连颇负盛名的大师,都对兰亭赞不绝口,认知被打破,很是惊讶了一阵。 而归鹤藏看着浑身包裹着火焰的朱雀,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手痒的去碰了一碰—— “我操!”碰到火焰的瞬间就被烫伤,归鹤藏立马收手,但最后还是被愤怒的朱雀啄了一口。 朱雀这一下可没留手,归鹤藏被啄到的地方,随后就破了口子鲜血直流,看上去十分惨烈。 兰家人被吓了一跳,兰妈妈连忙道:“抱歉抱歉……这鸟平常脾气很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伤人,你没事吧?医生马上就来了,大师稍等一下!” 而朱雀啄了他一口后,就扑扇着翅膀,又安安稳稳地回到兰妈妈肩头站着,还优哉游哉地梳理着羽毛。 这本来就是归鹤藏自己手贱,他自认理亏,况且修道受伤也是常事,于是连忙挥手拒绝:“不用叫医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归鹤藏就熟门熟路地从包里取出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咀嚼,一边念道:“……三声喝住长流水,禁止洪门不准流!”(1) 念完咒语,就将口中的树叶取出来抹在流血的地方,刚刚还流血不止的手,立马止住了。 兰家人觉得神奇,看了好半天。 止血后,归鹤藏转头看了一眼兰亭,心中有所思量。 兰先生这一身本事可不小,他问:“不知道兰先生师从哪里?” 兰亭抬眼,这句询问忽然勾起他不少回忆,但最后还是说:“无门无派。” 归鹤藏奇了:“自学?” “不过是先人入梦,学了个皮毛罢了。”兰亭搬出之前对兰家人的说辞。 玄门祖师爷显灵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归鹤藏明显对这个说辞的接受程度,要比兰家人高出许多。 他点点头,然后询问:“兰先生可认得这位先人?” 兰亭摇头:“红衣长发,手持长剑……只记得他长相不凡,倒是没记清名号。” 这个描述就有点模棱两可,归鹤藏思索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哪家祖师爷……” 两人你来我往试探两句,然而兰亭口风很紧,归鹤藏在他这里听了不少废话,有效信息是丝毫没有。 于是果断放弃,抱拳离开,打算回茅山问问师父:“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就不打扰了,后会有期,告辞!” “嗯。”兰亭颔首。 走前归鹤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从腰间摘下一枚木牌,朝兰亭扔了过来。 东西砸过来的时候,一旁的序之率先接住,兰亭侧目一看,上边只用小纂写着一个字:玄。 “这是下一次玄门大比的邀请函,兰先生这一身本事不去参加大比,多少有点浪费了。”归鹤藏一时兴起,就把这东西给了他。 兰亭原本没在意,但随后忽然问:“奖励是髓?” 归鹤藏没注意到他晦涩的语气,点点头:“是,这东西对修行大有裨益,兰先生可以试试。” “嗯。”兰亭转头让序之把东西收好,“多谢。” 归鹤藏挥挥手道:“再会,”随后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第二天兰亭约了冯总到家里来,等人到了之后,便把自己已经修补好的魂魄递过去。 冯知善的魂魄被他放在一枚玉佩中,到时候只需要在冯知善面前将玉佩摔碎,魂魄自然而然就会回到他的身体里。 魂魄归位之后,人就可以醒来。 冯总自然是对兰亭千恩万谢,转头拿着这救命稻草,到医院摔碎在病床前。 冯家人都是普通人,所以看不到摔碎玉佩之后,丝丝缕缕的魂魄蔓延出来,很快钻进床上昏迷不醒的冯知善身体中。 仅仅只过了两分钟,昏迷两天的冯知善忽然就醒了。 他睁眼的那一刻,冯总和妻子差点喜极而泣,冯夫人把儿子扶起来,眼中含泪:“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冯知善眼神有些茫然,他看着自己的父母,又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爸妈……我怎么在医院?” 冯总擦擦眼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并且着重强调了宋小小和兰亭。 “有些东西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一次要不是有兰老板,你就凶多吉少了!” 世界观被打碎重组,冯知善一时间脑袋像是开裂般疼痛,等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荒唐后,他也后背生出冷汗。 “这段时间我总是言行不由自主,有时候其实根本不想说那些伤人的话,可一旦涉及宋小小,我就莫名其妙十分冲动……” 冯知善苍白着脸道:“实在有些对不起兰老板。” “很早之前,刚刚宋小小认识的时候,我就发现她对我的手和腿十分关注……只是那时候分辨不清,误以为她这是喜欢我……” 说起这件事来,冯知善的脸色就一阵白一阵青:“后边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她对别人过于关注,就会变得十分偏激。” 儿子说的这些吓坏了两夫妻,冯总连忙打电话给兰亭。 兰亭听完后让他们稍安毋躁:“那鬼当时已经将冯知善同化了一半,在阴气的影响下,人的性格有所改变也是正常的。” 随后又说道:“不用担心,这几天在家烧烧香,养一养身体,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 但两口子还是有些担心,思索过后,兰亭索性建议他们:“若实在不放心,可以带他去寺庙或道观看一看,拜拜神佛,心诚则灵。” 冯家人连连点头:“我们会去的,多谢兰老板。” 这两天都在忙冯家的事情,兰亭的店就没开,今天突然开门,也没有宣传一下,所以对比平时客流量很少,没什么人来。 兰亭就在藤椅上摇摇晃晃地,闭目养神,嵌入了一截骨骼的手腕,正随着他的冥想隐隐发热。 灵气在全身经脉运行几个周天,半晌之后,青年才缓缓睁眼,浑身舒畅地吐出一口浊气。 身侧微风轻轻拂过,撩起一缕发丝在耳边晃动,兰亭回神后转身看过去,就见序之正拿着一把扇子在替他扇风。 随着扇子晃动,四周的浊气逐渐散开,灵气聚集过来,让他浑身舒畅。 危月燕正绑在序之的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光,像是在抗议。 兰亭伸手勾了一把危月燕,道:“倒是像你身上的剑穗。” 序之这家伙不知道怎么的,见他伸手过来,像是十分不愉快,立马错开手,把危月燕从兰亭的掌心给拽了出来。 兰亭:“?” 这剑脑子坏了,说话做事越来越让人看不懂。 兰亭一向很烦人自作主张,违背自己的意愿,原本正想发难,但抬眼时看到序之那张脸之后,便眯起眼睛,火气散了不少。 最后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兰亭挥挥手,闭眼像是不想再看到他:“不用打扇子。” 于是序之听话地停下来,站在兰亭身后,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沉默而专注,存在感跟他的视线都极其强烈。 “啧。”兰亭掀开眼皮,道:“没事干就去把店里都打扫一遍,别在我跟前晃悠。” 听到他的话,序之表情有些挣扎,不愿离开他半步:“……有事。” 兰亭:“?” 奇了,这脑子缺根筋的铁疙瘩,竟然学会了撒谎。 青年眯起眼睛,注视着剑灵,剑灵很快就败下阵来,慢吞吞离开:“……是,主人。” 兰亭在藤椅上坐着,看他朝博古架走过去,拿起抹布的时候,整个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哀怨的味道。 等序之走开之后,兰亭继续闭目养神,腕骨还没有完全融合,他这几天都需要多费心一点。 因为店里没有客人,没人说话的时候,整个空间就迅速安静下来,这样一来那些突兀的声音就杀出重围。 耳朵里第不知道多少次闯入磕碰声,兰亭睁眼时神色已然十分不耐,他伸手支着下巴,看向对面背对他拿着抹布擦拭,但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一个上好的瓷器捏碎,因此显得十分心虚的序之。 剑灵的五感十分敏锐,察觉到兰亭的注视,他顿时浑身一僵,手中碎开又被他强行合上的瓷器,顿时变成烫手山芋,令他一动不敢动。 这副蠢样子把兰亭气笑了,青年深吸一口气,道:“坏了就扔掉。” 序之顿时如蒙大赦,手上动作十分顺畅地就把瓷器碎片给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抹布,朝其他地方走。 兰亭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后边又不放心地睁眼叮嘱:“别再碰易碎物品。” 对面的剑灵闷闷点头:“……是,主人。” 最后兰亭还是没忍住吐出两个字:“……蠢货。” 剑灵瞬间自闭。 接下来序之算是吃到了教训,他也不想再从兰亭口中听到蠢货两个字,为了扳正自己在主人心中的形象,他是小心又小心,把整个店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干净净。 “嘶——” 一声低低的抽气让兰亭回神,睁眼的同时闻到一股焦煳味,青年蹙眉看过去,待看到情况之后,伸手提笔沾上朱砂,在空白的黄符上写写画画。 笔走龙蛇,一道黄符很快画好,兰亭捏起一角吹干墨迹,随后指尖一松,无形的风就将黄符托起来,朝序之飞去。 “接好。”兰亭开口。 随后黄符稳稳当当地落在男人掌心,精准地缠绕在对方受伤的地方,不过转瞬间就将伤口修复完毕。 而在序之德身前,正是呈放雷击木的柜台。 探寻的视线落在剑灵身上,兰亭坦然开口:“雷击木专克邪祟,你竟会被它伤到……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高大的男人抿唇转过身来,漆黑的瞳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年,其中神色温润无害,仿佛永远忠诚。 “我……忘了。”序之缓缓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但脑子始终一片混沌,让他没法理性思考。 青年只是看了他几眼,却意外地没有刨根问底,点点头,用一个字回应:“嗯。” 原本他也没打算得到回答,毕竟序之那样子看起来就有问题,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就这么问出了口。 很多东西总会得到答案,他并不急在这一时。 青年没再说话,没有得到新的指令,男人动作顿了顿,随后又拿着抹布重新埋头过去。 下一刻远处藤椅上的青年,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素白的手伸出来从他掌心拿走抹布,眼也没抬:“白痴,知道碰不得雷击木,你还去碰?” 抹布被随意扔开,青年像是从前挥开锈剑那样,在剑灵身上推了一下。 道:“滚回来,跟在我身后。” “好的主人!”序之眼睛微亮,连忙动作迅速地跟在青年身后,无知无觉地伸手摸了一下刚才被碰到的地方。 铁疙瘩的耳垂莫名发烫发红,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店里经过兰亭的调整后,已经算是一处绝佳的风水宝地,他待在这里要比在家自在得多。 藤椅摇摇晃晃,青年闭目冥想的时候,不知道是风水养人,还是耳畔扇来的清风过于舒适,他竟然渐渐地就这样睡了过去。 深冬入夜之后凉飕飕,四周空气的温度逐渐下降,但兰亭醒来时候浑身上下却暖烘烘的。 拿出不断作响的手机,青年侧目看了一下从未停止动作的剑灵,神色惫懒,垂眸遮住眼中的困惑。 他一向觉浅,身旁有任何人或者风吹草动都容易惊醒,怎么今天却睡得这样熟……? 不过,电话接通之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兰亭的沉思,兰霖的声音响起:“小亭还在店里?都这么晚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哥等会儿来接你。” 抬头看一眼窗外,现在是晚上十点,窗外的天空已经漆黑一片,但商业街上还灯火通明,兰亭眼前雾蒙蒙的,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中有着点点灯火。 “不用。”青年开口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一股刚睡醒的懒散:“我自己回来就行。” 听他语气坚决,兰霖也没坚持,应了一声:“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说完后,兰亭率先挂断电话。 这会儿倒是来了几个客人,等交涉完毕之后,卖出去两套五帝钱,又解字画符,结束时已经快半夜十二点。 门外边还有夜猫子客人跃跃欲试,兰亭站起来拿钥匙把门锁上,一边说道:“今天打烊,客人明天请早。” 于是顾客只能遗憾离开。 钥匙圈在手指上转了两下,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兰亭随手把东西往序之怀里一扔,头也不回道:“收好。” 序之点点头,像是怀揣着什么宝贝,把那串钥匙贴身放进了西装口袋。 这附近都是商业街,但半夜十二点太晚,除了一些要举办夜场的地方,大部分商铺还是关了门,走出去之后,基本上看不到几个人影。 兰亭身后跟了个帅气的背后灵,到街边站着拿出手机叫网约车。 订单刚发出去没两秒,不远处就有一辆车打着远光灯逐渐靠近,最后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前方驾驶座上司机探头出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和青年对视,隔着副驾驶的窗户询问:“……刚刚是你们下的单?” 路灯下逆着光,兰亭的脸被手机屏幕衬得惨白,他表情疏淡,随后收起手机直接打开车门:“嗯。” 司机就面朝前方,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和序之前后上车,在后边落座。 “时间这么晚了,根据导航走要绕上很长一段路,如果你急着回家,我可以抄近道。”司机忽然在前边说。 后边青年的表情并不意外,反问:“你说的是哪条路?” “东水路。”司机回答。 东水路确实在这附近,从环西街绕过去就是。 青年伸手支着脸侧,因为夜深而神色略微疲惫,道:“我记得东水路通向郊区,跟我要去的地方并不顺路。” “害。” 司机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两天那边在修路,东水路边上又多出了一条分支,恰好通往富人区。” “那路是刚建的,你们不常出来跑车,所以不知道。” 司机说完就启动车子,车身动起来,缓缓向前方驶过,他一边说:“我有点赶时间,要不咱们就走那条路?” 后边的青年靠在车座上,垂眸不在意:“嗯。” “好嘞!”司机听到他的回答,立刻语气上扬喜笑颜开。 这时候兰亭抬眸,视线刚好看到前边的后视镜,后视镜中人影模糊,仿佛缭绕着黑雾。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和光影的问题,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司机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嘴角笑起来的弧度也莫名诡异。 就像是有人用笔画上去的一样。 兰亭看不清,但他从始至终都心绪平静,没有任何东西能入眼。 这司机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即使兰亭和序之很少搭理他,他一个人也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话题一个接一个,后边他突然间话锋一转,道:“小伙子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兰亭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司机也只是笑呵呵的,兀自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啊都是无神论者,可能不信这些……”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听说东水街之所以要修路,是因为那边的风水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兰亭难得开口回答一句。 得到回应,司机说得更起劲了:“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方位不行,朝向也不行,在风水上犯了什么忌讳,凡是路过那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受一些影响。” “这时间短了还好,一来二去经过的次数多了,受到影响也就越大……” “半年前那边不是发生了车祸吗?”司机提起:“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东水路莫名其妙就开始出现各种事故,大家都说啊——” “是当时车祸意外身亡的人不甘心,想要找谁当替死鬼呢!” 这时候本来就是深夜,四周黑漆漆的,车里的灯也没有开到最大,所以能见度很低。 而司机嗓音很沙哑,像是喉咙受伤破损了,说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漏风。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压低声音说话,说的时候诡异气氛就这么凸显出来,再加上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双重刺激下更加令人细思极恐, 要换作是旁人在这里,肯定当场就心生恐惧,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而兰亭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像是听了一个童话故事。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司机张张嘴:“……” 车里的气氛因此骤然冷凝下来,连空气都变得有些古怪,过了很久司机才再次开口:“……小伙子你不怕吗?” 兰亭伸手摸了摸冰凉的耳垂,姿态很是悠闲,说:“不好意思,天生胆子大。” 司机表情一僵:“挺……挺好的。” 随后整个逼仄的空间中,就只剩下车子呼啸而过的时候,车窗掠过风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忽然询问:“师傅还有多久能到?” 司机头也不回地说:“快了,快了。” 兰亭拿出手机点开屏幕,让序之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告诉他,随后指尖敲了敲膝盖。 现在距离他叫车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于是青年又问:“现在到哪儿了?” 司机回答:“刚刚走上东水路。” 后座的青年眨眨眼睛:“我上车的地方距离东水路,就只隔了个环西街,横跨只需要不到五分钟……” 伸手晃了晃手机屏幕,在后视镜中与前边的司机对视,兰亭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所以你在城区车速飙到一百二十码,不仅不怕被交警抓……还走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到目的地。” 听到他的话,司机下意识看了一眼表盘,上边大大的120顿时让他眼皮一跳。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 而很快的,司机一言不发突然猛踩油门,后边的青年因为惯性,整个人向后仰在靠背上,车速忽然快得令人不安。 兰亭看不见,也没有询问序之,但猜都猜得到,这时候表盘上的车速一定在疯狂飙升。 随着车窗不断因为风声而震动,司机的表情越来越狰狞,但他中途抽空在后视镜里看向后边的青年,却看到对方表情冷静无比。 “你不害怕吗?”风声中夹杂着司机幽幽的询问。 兰亭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抬眸:“你甚至可以再开快点。” 司机:“……!” 心中无能狂怒,但无论时间再怎么加快车速,后边的青年仍旧不动如山,从头到尾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司机表情越来越阴沉,最后他放弃这种手段,越来越快的车速也逐渐慢下来。 下一秒,他双手还握着方向盘,整个人直挺挺地面对前方,脑袋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脆响,司机的脸硬生生扭转到背后,惊悚地跟青年面对面。 “……你知道半年前那场车祸,死者叫什么吗?” 青年抬眸,对他诡异的形态视而不见,甚至还做出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司机被他这样的态度气到七窍生烟,破锣一般的嗓子沙哑地开口,语气极尽诡异:“他姓陈……” “——而你可以叫我,陈师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司机周身突然涌现出大片大片的阴气,车子也骤然停下来,四周的车流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整个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辆车,和车上的三人。 不,活人只有一个。 车子这时候像是驶入了一片并不平坦的地方,车身微微下陷,要是此刻下车,就能看到四周一望无尽的黄泥。 这哪里还是那个热热闹闹的市区? 黄泥遍布,天色阴沉,空气中仿佛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耳边水声滚滚…… 仔细一看,视线尽头还有一大片火红色,那是连成海一样的彼岸花。 没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理智,眼看着青年的神色动了动,司机已经断定他在故作冷静,其实心中已经早已惊恐万分。 于是司机发出怪笑声:“桀桀桀……” 他语气阴森地恐吓道:“你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介绍一下,这个地方叫作——黄泉路。” 黄泉路是人死后通向地府的必经之路,向来只有鬼差才能找对方向,亡魂误入甚至会迷失在其中。 而黄泉路走死人,活人踏入有来无回。 司机现在的形态明显不是活人,他又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黄泉路,但凡站在这里的不是兰亭和序之,早就被他吓破胆了。 然而青年甚至还悠闲地打了个哈欠,眼尾因此泛起一丝生理性的泪水,他撑着下巴看过来,瞳孔蒙着雾气,表情不屑一顾。 那样子像是在说:你继续,害怕算我输。 司机:妈的好气。 被对方的态度实在是气得狠了,司机的表情越来越可怕,整个人的形状也逐渐扭曲,四肢弯折过去,甚至开始七窍流血。 ——这副样子,倒是符合车祸死亡。 “是你自己要上我的车……”司机发出怪笑声,紧盯着对面的青年不放,语气充满了恶意。 “上来了那就别想走……我不想死,所以你替我去死吧!” 司机的嗓音在最后一刻猛然拔高,尖利又破碎的音调几乎要把人耳鼓震破。 随着他话音一落,整个车厢中的空间忽然变得逼仄起来——四周密密麻麻地钻出来许多纸扎。 这些纸扎一个个肤色惨白,五官更是用朱笔粗糙地描了两下,线条形状的红唇僵硬地上扬,就这么拥挤地堵在车子里,用无神的墨团眼珠子,紧紧地盯着车内之人。 不只是车里,仅隔着一层玻璃的窗外,也有密密麻麻的纸扎人站在那里,一个个身躯紧贴着玻璃,五官被挤压着显得更加惊悚。 替死鬼的常用手段,就是通过恐吓让活人身上的阳火全部熄灭,阳火熄灭之后,活人魂魄离体,他们就能乘虚而入。 而生魂离体太久的话,就会真正死去。 兰亭这是被替死鬼盯上了,只是可惜对方的算盘注定会落空,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是区区替死鬼。 青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话,这样的姿态给了替死鬼错误的信息,司机误以为他是已经害怕到说不出话,顿时态度嚣张起来。 于是下一秒他恐吓的行为愈演愈烈,四周的纸扎随着司机的动作,开始发出难听的尖啸声,一声叠一声像是海啸一般,冲击力极强。 车窗被拍打出声,缝隙中有鲜红的血水不断流淌进来,空气里还弥漫着难闻的腐臭味…… 那司机死的时候应该很惨,这会儿甚至把头给摘了下来,拿在手中抛起又接住,最后诡异的五官猛然凑到青年面前—— “……你替我去死好不好?”替死鬼语气阴森。 外边车窗不断被拍响,四面八方都仿佛充满着鬼怪,无形中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 司机自信自己这一下一定能把青年吓破胆,然而对方表情却隐隐带着一丝无奈。 看清之后,司机的表情有些裂开:“???” 兰亭缓缓呼出一口气,良久才开口:“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个瞎子。” 就算你叫来再多鬼怪,这些鬼怪再奇形怪状死相惨烈,他一个瞎子也看不见。 仅仅一句话就把司机的心态搞崩了。 他尖叫着:“妈的,老子不要你这身体了,给老子死,我要你死!!” 司机恼羞成怒,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青年弄死。 但他的阴气徘徊在空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对青年发起攻击,对方身侧一言不发的男人却动了。 ——巨大的长剑虚影浮现,当头落下一斩! 青年同时口中念出咒语:“离火阳灵,朱雀——召来!” 伴随着那一剑落下,鸟鸣声破空而来,锋利的剑气中猛然燃烧起无边的火焰! 兰亭打了个响指,道:“焚。” 下一秒,火焰蔓延了整个黄泉路。 以纸扎们的尖叫声作为背景音,青年道:“下次黄泉路记得模仿得像一点,太假。” 随着满天的火焰,这片虚幻的空间逐渐被燃烧殆尽,露出现实世界满天的星辰。 网约车这时候刚好到面前,兰亭对序之道:“回家。” 第38章 这次的司机看起来是个正常人,等兰亭两人上车之后,他也只是按规矩报了一下手机尾号,确认乘客,除此之外没有多话。 跟鬼司机相比,这一个明显不是健谈的人,从始至终也没说两句话,就在前边闷头开车,走过的路线也符合导航。 只是他们似乎运气不太好,中途车子忽然抛锚,司机打火好几次都没能再次启动,于是只能抱歉地转头道:“不好意思啊,我车出问题了,得叫人过来拖去维修……” “车坏了也没办法再把你们送过去,我就先取消订单,你们重新叫个车?”司机的表情十分不好意思,态度也很诚恳。 这种意外谁都没法避免,兰亭没有责怪司机,点点头:“嗯。” “多谢多谢。”遇到个不算难缠的乘客,司机见兰亭这么好说话,顿时松了口气。 深更半夜的其实并不好叫车,要是遇到个难缠的客户,即使这次是意外,司机也免不了担责。 恰好边上有个公交站台,兰亭缓缓走过去,不一会儿手机响起,一看来电人是兰霖。 接通后,兰霖语气担忧:“小亭到哪里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家?” “司机的车突然抛锚,就耽搁了一点时间。”兰亭把情况叙述一遍。 随后电话那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穿衣走动,紧接着兰霖道:“把你现在的位置发给我,跟序之站在原地不要动,我开车来接你。” 兰亭点点手机,取消上一秒下单的网约车,应声:“好。” 一个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弟弟,一个是杀器成精,这两个都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让人省心。 兰霖穿好衣服往外边走的时候,心里就在止不住叹气,他这一趟不亲自去接人的话,指不定这俩会把自己丢在什么地方。 半夜十二点,街上基本没什么人,大部分店铺也已经关门,整条街都黑黢黢的,只有路灯照亮一小片地方。 兰亭和序之在公交站台的地方等待,身后的广告牌发出光亮,不远处结伴而来的一小拨人,打眼一看就注意到他俩。 “我操,吓我一跳……那俩人站在公交站台,一动不动还不说话,跟什么似的。” 有人眯起眼睛分辨,转头跟同伴吐槽。 “说什么呢,我看你是酒喝多了,连人都看不清。” 这群人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应该是附近几所大学里的学生。 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没课的大学生自然是要在外边浪够了才回去。 等渐渐靠近公交站台,几个人这才看清广告牌下那两个男人的模样。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卧槽……真有人长这么帅?” 那两人虽然是逆着光,但微弱的光亮还是映照出几分绝色。 啧,这长相,谁看了不直呼一声帅逼? “平常大街上能遇到一个长得帅的,都算我上辈子烧高香了……没想到今天一次性能遇到两个。”有个女孩子忍不住感叹。 而他们的话题中心原本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这会儿却恰巧有人抬头。 白发青年视线转过来,黑夜里显得更加暗沉的眼珠子,突然跟说话的女生对视。 女生心中一跳,但随后对方很快就把视线移开。 青年的发色十分稀奇,令人忍不住惊奇地开口:“怎么还有个白头发的……这什么情况,难道是白化病?” 因为距离过近,担心被正主听到,刚刚和兰亭对视过一瞬的女生,立马出口阻止同伴:“行了行了,别说了!” 说完,她有些尴尬地回头,冲着兰亭的方向说了两句不好意思。 青年没有回应,看起来不是很在意,这样子倒是让那女生松了口气。 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话题很快就拐到了其他地方,纷纷说着时间还早,商量着在外边熬个通宵。 “现在去干什么,订个包厢唱歌?”有人拿出手机查看地图。 这个提议遭到其他人的嫌弃:“每次出来玩都去唱歌,你不嫌腻,我还嫌腻呢。” “那你说去哪?” “去玩剧本杀?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剧本杀店,24小时营业不关门,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剧本杀最近很火,大家听了也觉得可行。 “行呗,那就去试试。” 大家商量的时候发现有人没说话,于是特意询问:“林萱你去不去?” 林萱回头看着公交站台,那边有车辆打着远光灯行驶过来,随后两个帅哥相继上车离开。 那俩人的外表实在是过于出色,她下意识举起手机,抓拍了一张侧颜。 等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林萱才被朋友的声音唤回神。 朋友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见她有反应之后,表情疑惑:“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剧本杀去不去?” “啊?”林萱反应过来,道:“可以,我听你们的。” 一群学生商量好后,就结伴朝附近的剧本杀店走去,跟这边的公交站台渐行渐远。 等兰亭上车之后,兰霖让他系好安全带,紧接着就不知道在哪里掏出个暖水袋,给他递过去。 “今天温度很低,拿着把你手捂热一点。”兰霖道。 他这个弟弟从小体弱,一年四季手都是冰凉的,天生体寒,夏天还好一些,可到了冬季冷风一吹,对方就浑身发凉。 虽说他现在的确四肢冰冷,但兰亭并不畏寒,不过他愣怔过后,还是从兰霖手中接过暖水袋,乖乖地把手给放上去。 通过后视镜看到弟弟这乖巧的样子,兰霖心里就不可遏制地一软。 “到家后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别熬夜,”他不断叮嘱:“下次早点关门,别再拖这么久,入夜后锦川温度骤降,小心再病倒。” “嗯,我知道了。”兰亭颔首。 王姨知道今天兰亭回来得很晚,所以在入睡之前就熬了一小盅姜汤,煨在炉子上,等他们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喝,用来暖暖身子。 一切收拾妥当后,兰亭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序之变回剑形态,正横躺在床头的剑架上,床头灯打开散发出昏黄的光,照在剑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柔雾。 兰亭侧目时瞥见,随后目光一顿。 白天的雷击木多多少少还是给序之造成了伤害,虽然并不严重,兰亭也用符纸即使替他治疗了,但还是留下了伤痕。 看样子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 细小的痕迹附着在剑身上,看着莫名叫人觉得膈应。 兰亭睁眼半晌,眯起眼睛不耐地啧了一声,随后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指腹放在唇间一咬——血珠渗透而出。 他随意伸手在剑身磨损处抹了一下,那滴血珠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其间。 下一秒,剑上伤痕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而随着血珠渗透进去,竟然有莹莹闪烁的红光浮现。 那红光从剑尾开始蔓延,勾勒出一幅极其瑰丽的图画,眨眼间来到剑柄,随后熄灭。 ——很漂亮。 红光出现的时间异常短暂,一呼一吸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不见,快到甚至能让人误以为那是错觉。 整个过程都被兰亭收入眼中,他神色微闪,睁着眼睛,瞳孔里像是揉了细碎的光,随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长剑。 指腹从剑尖到剑柄,划过锋利却不会伤他分毫的剑刃……序之在他手下极度兴奋,长剑不断战栗着做出回应。 但很快青年就动作一顿,收回手,动作克制神色内敛,叫人分辨不清他的情绪,长剑的动静也随着他撤离的动作,逐渐归于平静。 —— 后边几天的天气难得很好,天光大亮,云层散去阳光直射下来,不少人专程出来逛街晒太阳。 重新开门之后,经过几天的沉淀,店里的客人又开始增多。 “给钱就行”店里除了老板之外,又来了一个大帅哥,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周边传了个遍。 于是来店里的大学生逐渐增多,大多数的目的都不是算命或者买东西,一个个把看帅哥三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但兰亭也没在意。 许玉婷跟朋友逛街逛累了,正愁找不到地方休息的时候,转眼就见到一群现代建筑里的那个异类。 “哈哈哈,你快看那门口的对联,太好笑了。”她忍不住叫朋友去看。 “给钱就行……这么有趣,老板也一定是个有趣的人。”朋友看了一眼乐呵呵地说道。 许玉婷笑完之后觉得有点眼熟,仔细思索了半天,最后才想起:“你这是不是论坛里说的那个,老板不仅帅还算命特别准的店铺?” 她这么一说,朋友也想了起来,随后拿出手机翻看论坛里的热帖,最后找到照片对比一下,点点头:“还真是这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许玉婷提议:“去看看?” “走呗。” 店门口挂着一串五帝钱,推门的时候分明碰不到,但有人路过的时候,五帝钱却发出清脆的声响,跟那些电子门铃不一样,声音清冽悦耳,煞是好听。 几乎每个进门的客人都会被五帝钱吸引,往往要观察半天,试图摸清其中的原理。 “这应该是充电式门铃吧?”许玉婷眨眨眼睛。 她朋友赞同地点点头:“没看到电线,我猜也是充电式,或者需要镶嵌电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许玉婷在店里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她隔着厚厚的衣服搓了搓手臂,对朋友说:“总感觉进来之后,暖和了许多。” 虽然外边阳光正好,但无论怎样冬季的室外仍旧是寒冷的,可两人一进来之后,却感觉到浑身一暖,寒气瞬间被驱散不少。 她朋友笑了一声,说她大惊小怪:“别逗我了,这么大的店,肯定安装了中央空调。” 许玉婷还是纠结:“但我没看到哪里有空调。” 没有那种很明显的立式空调,四周的墙壁上也没有内嵌式……总不可能这空调是隐形的吧? 朋友明显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进来这地方也只是想看个热闹,她毫不在意地说道:“空调肯定安装在了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哎,我说你到底是来找空调的吗?” 见许玉婷沉思,朋友还跟她开玩笑:“行行行,这地方这么神奇,没有空调的话,说不定是靠什么风水符咒来供暖,要不你去问问老板?” 提起老板,她俩进来之后只看到四周人来人往,没见到传说中帅得人神共愤的老板。 巧的是,朋友说完的下一秒,那边重重叠叠的屏风后面,就走出来一个满面愁云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枚三角形状的平安符,表情哭丧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离开的速度又快又急。 “那人怎么了?”朋友好奇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许玉婷道:“可能算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急着回家处理吧。” “说得还挺玄。”朋友笑着说。 然后注意到屏风后边的人影,朋友歪着脑袋往那边看了一下,顿时眼睛都看直了,连忙伸手拍了许玉婷好几下。 “我操那个人真的好帅!”她说:“这个就是老板了吧?” 顺着朋友指的方向看过去,许玉婷就见到屏风后边的小茶几边上,坐了一个长相俊美的青年。 对方身上穿着形制奇特的袍子,许玉婷看了一眼青年的白发,点头说:“应该是了,论坛上说过老板是白头发。” “还挺潮的,染了个白发。”朋友感叹。 许玉婷不太赞同:“老板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估计不是染的头发,倒像是生病。” “给钱就行”在附近的几所大学里名气很大,论坛里建了高楼,大家也讨论过老板的发色。 只不过众说纷纭,谁都不知道真相罢了。 “论坛不是说,又来了个长得很高的帅哥吗?”朋友跃跃欲试:“我怎么没看到?” 许玉婷女朋友拽着往屏风那边走,语气也很无奈:“你想看的话,不如直接走过去看一眼?” 朋友啧了一声:“莫名其妙走过去就为了看人家一眼,要是被发现了那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许玉婷给她出主意:“你不是对门铃很好奇吗?还有那个没找到的空调……直接走过去问问老板,顺带看一眼帅哥。” “好啊。”听出许玉婷语气中的打趣,朋友转头挠她痒痒:“你敢笑话我!” “哈哈哈。”许玉婷小声笑着躲避攻击,抽空继续说:“我可没开玩笑,好奇你就去试试呗。” 两人笑闹的时候没注意到屏风被挪开,白发青年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走了过来。 等人都到跟前了,许玉婷才恍然发现他们的存在,顿时尴尬地红了脸。 朋友看着对面两张帅脸,几乎都要窒息了,晕乎乎地打招呼:“呃……你好。” “你好。”兰亭颔首,“我刚刚听到你们提起我,是想问什么?” 私下里开玩笑被人听了去,两个女孩子都十分不好意思,许玉婷可不敢实话实说,她灵机一动,想起来刚刚翻看帖子的时候,看到的另外一个热帖。 于是直接搬了出来:“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学校好多学生都做了噩梦,我室友也是。” 说起这个话题,许玉婷倒是很感兴趣:“原本这没什么,但奇怪的是,做噩梦的偏偏都是女生。” 说了也有点细思极恐,许玉婷道:“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听说,她们连做的梦都非常相似。” 做噩梦很常见,但若是很多人在相同的时间,做了十分相似的梦……这就有明显的古怪了。 兰亭一早就发现,今天来他店里的学生中,有不少人都沾染了阴气。 只是阴气奇浓度很低,低到一进到店里,立刻就能被四周极阳的风水绞杀。 不过不管阴气是浓还是淡,年轻人阳火旺盛,按理说是不会轻易沾染阴气的。 听到面前学生说的这件事,兰亭倒是觉得二者之间应该有着一定的关联。 他抬眼道:“这些梦的相似之处在哪里?” 许玉婷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好像是都梦见了一双绣花鞋。” “绣花鞋……”兰亭思考的时候喜欢摸右耳上的耳坠,触感冰凉莹润。 “我知道了,谢谢。”兰亭道。 原本他不过是单纯问上两句,没打算插手,但一整天结束之后,兰亭看着手中拿到的现金蹙眉。 受持有者的影响,这些现金的念力也损失了不少,这可让兰亭有些不愉快。 许玉婷跟朋友逛完之后,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们。 两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老板。 白发青年走过来,病骨支离,气质有些神秘而疏离,开口后嗓音轻缓:“如果你室友出了问题,可以来找我。” 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许玉婷和朋友面面相觑,心里直觉有点不妙,她们看着老板那张帅气的脸,莫名有种毛毛的感觉。 “好、好的!”许玉婷连连点头,随后拉着朋友很快离开。 店门口,白发青年拿着手中的现金,雾白色的念力顺着指尖一路流淌向灵台。 “啧,怎么少了这么多……”兰亭神色恹恹。 第39章39 -锦大论坛- 【匿名用户1】:卧槽,昨晚上救护车拉走的是谁? 【匿名用户2】:好像是中文系的一个女生,叫什么黄明月。 【匿名用户3】:她已经是这个月被拉走的第几个了? 【匿名用户2】:等我去翻翻之前的帖子。 【匿名用户2】:回来了,我刚才数了一下,她是第七个! 【匿名用户4】:这么恐怖,被拉走的全都是女生吧,所以她们到底是怎么了? 【匿名用户2】:谁知道呢?学校把消息封锁得死死的,不仅校外的人不知道,就连我们这些在学校的都一知半解。 【匿名用户3】:我朋友正好跟她一个宿舍,听说是半夜梦游,最后人晕倒在了操场上,门卫巡逻的时候刚好发现,这才送去医院的。 【匿名用户2】:都是梦游…… 【匿名用户2】:之前有人说什么来着,她们梦游前是不是都做过噩梦,梦到床头有一双绣花鞋? 【匿名用户4】:行了行了,你可别说了,绣花鞋这种东西,单是听着都觉得恐怖,稍微一联想,我晚上铁定做噩梦! 【匿名用户2】:绣花鞋这东西,不是鬼片最喜爱的道具top吗? 【匿名用户3】:大半夜的,我看得后背发凉! 【匿名用户1】:不是吧,话题怎么歪得这么厉害?一个个神神叨叨的,都是21世纪的大学生了,还这么迷信,不应该啊。 【匿名用户3】:我可拉倒吧,尊重彼此的信仰不行?没听说过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吗? 【匿名用户1】:再说举报。 【匿名用户3】:我tm这暴脾气…… 【匿名用户2】:不信就不信呗,反正鬼片里最先死的都是这种人……学校附近不是有家店是做这个的?听说还挺灵,到时候去看看。 【匿名用户4】:有效果的话记得给兄弟吱一声。 【匿名用户2】:你是男的吧?男的怕什么。 …… 兰亭也没想到,自己的店一夜之间忽然客流量爆满。 第二天他开门的时候,一去就见到门口蹲了十几个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女生。 大家一看到他来,顿时神情激动,像是看见了一棵救命稻草,要不是兰亭的表情实在是过于生人勿近,再加上一个守护神一样高大的序之,这些人怕是第一时间,就想冲上来抱住他的大腿。 面对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兰亭:“……” 他顿了顿,然后打开店门:“……请进。” 于是,蹲守的年轻人们,立刻像是一窝蜂般,钻进店里,兰亭反倒被挤在了最后边。 青年把钥匙扔进序之怀里,眯起眼睛看着一进到店里,表情就如释重负的客人们,扬了扬眉。 跟前几天来店里的那些学生一样,今天来的这些客人中,有一部分人身上缭绕着黑烟,或多或少都沾上了阴气。 兰亭垂眸,看来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让大家有了危机感,于是争先恐后地到这里来寻求庇护。 “五帝钱辟邪除煞,护身符驱祸挡灾,雷击木诸邪莫侵……有需要的可以看看。” 兰亭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屏风后面,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立牌:算命一百。 之前锦大有人脚踏两条船,被抓出来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女主后来一直说这件事要多亏“给钱就行”的老板。 她说得玄乎其神,什么算命八字风水堪舆……甚至还在学校掀起了一股玄学热潮,只是后来闹到了学校高层,论坛里的帖子就被他们以,传播封建迷信的理由封禁。 不过学校越是捂嘴,学生们就越逆反,于是关注“给钱就行”的人越来越多,这次玄学事件一出,很多人就想起了这家店,秉承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一窝蜂赶来。 原本其中有些人还将信将疑,但他们一进到店里,就莫名其妙感觉浑身轻松,甚至浑身上下还暖洋洋的。 有人忍不住问:“老板,怎么没看到你这儿的空调?” 那边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正低头附身,给青年在小炉子上温茶,只是温好之后倒在杯子里,大家才发现那不是茶——色泽乳白,茶壶里温的分明是牛奶。 玄学大师喝牛奶……这画面看起来莫名诡异,问话的学生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兰家人因为兰亭身体不好,所以从早到晚都会叮嘱他要记得按时喝牛奶,补补身体,他自己无所谓,给什么就喝什么。 等喝完一杯温热的牛奶,兰亭才缓缓抬眸朝那个学生看过去,道:“我这店里没有空调。” “我去。”有人悄悄惊讶:“没有空调,那怎么这么暖和?” “不会真是什么玄学手段吧!” 他们进来之后,之所以会感觉到浑身轻松,不过是因为身上缠绕的阴气,被这四周生生不息的风水击溃了。 阴气散去,阳火重新旺盛燃烧,当然会感觉到浑身发暖。 任由一群学生猜来猜去,老板老神在在地抱着杯子,并没有正面回答。 “给钱就行”在大家眼中一直是很神秘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未解之谜,不仅仅是学校里流传的那个传说,就连老板本身也是个谜。 譬如他的白头发,再或是他总是在大冬天扇扇子,还有那个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旁人攀谈基本上一概不理的帅哥。 这一对组合,都是同样的养眼且神秘。 开门后不过短短一个小时,店里原本存货不多的法器,就几乎卖了个精光,甚至还有人带了一把桃木剑走。 要不是雷击木太贵,学生承受不起那个价格,否则他这店里恐怕连雷击木都不会留下。 “老板平安符没了,什么时候上货?”没买到东西的学生心急如焚。 最近学校的事情闹的这么大,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出事的人会不会是自己,玄学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多少还是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 兰亭原本跟个甩手掌柜一样,既不去揽客,客人来了也不过多招呼,这会儿听到询问,他便抬眼朝那边看过去,入目一片空荡,什么都没剩下。 “我现在画。” 说完他就从格子里拿出一沓空白的黄纸,又打开朱砂做的墨,提笔坐在桌前,问:“需要几张?” 他这姿势十分唬人,提笔的一瞬间莫名产生出一股强大的气场,整个人的气质十分神秘。 剩下的客人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有人举手:“我要一张!” 有人打头阵,接下来大家开口就顺畅了许多。 “我要两张!” “我要一张!” “还有我还有我!” …… 等所有人都报完数之后,俊俏的老板点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提笔,笔尖沾上朱砂,就开始在黄纸上笔走龙蛇。 老板的架势很足,握笔的姿态堪称赏心悦目,要是忽略他笔下画的是什么东西,单论这幅画面,倒更加像是古代世家贵族的公子,在画着山水美景。 “……老板真的好帅。”有人没忍住,悄悄跟朋友低声道。 然后得到了朋友的肯定:“感觉比娱乐圈的人还好看。” 外貌蛊人,不少人看老板看到出神,等兰亭画完之后,捏起纸张一角将墨迹吹干,转头说话时他们才如梦初醒。 “平安符已经画好,需要的可以自取。” 一张张符在桌上排列整齐,大家立马争先恐后付款。 兰亭嫌麻烦,这次特意多画了十几张,剩下的就让序之放去货架上。 得空找到机会的时候,兰亭就问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学生:“我看今天来的大部分都是女学生……能问问出了什么事吗?” 因为学校提前叮嘱过,这件事不能外传,所以兰亭问的时候,那个学生还有点犹豫。 于是兰亭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你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青年天生就充满令人信服的气质,那学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给他讲了来龙去脉。 “就是学校最近闹鬼,好几个女生半夜梦游,莫名其妙中途昏倒一睡不醒,到现在人都还躺在医院里。” “学校封锁了消息,我们也不知道后续。” 提起这件事,那学生就一脸害怕:“我听说啊,有不少人半夜做梦,梦到过床头有一双红色绣花鞋!” 红色绣花鞋在华国的鬼怪传说中,一直是惊悚榜的头几名,光是听这描述都令人害怕。 兰亭略微思索之后询问:“所有做梦的人都进了医院?” “那倒不是。”那学生说:“做梦的有不少,就我知道的好像也有十几个,但后边只有七个人梦游了医院。” 绣花鞋和梦游之间一定存在着极大的关联,到底是什么条件造成昏迷。 活人突然昏迷……在玄学上,首先想到的就是失魂。 “你认不认识做了梦,但没有梦游的人?”兰亭问。 很巧,对方还真认识一个,于是点点头。 兰亭:“如果可以的话,你让她来店里,说不定我可以解决你们的困扰。” 对方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去给她说一下,但她会不会来我不敢保证。” “没事。”兰亭颔首。 这学生说的正是她的室友,两人前几天还一起出去玩,结果回来对方就突然做了绣花鞋的梦,白天的时候室友讲给她听,还把她吓了一跳。 不过后来室友也没出什么事,并没有出现梦游的状况,看起来一切正常。 心里边记着老板刚才的话,等回到宿舍之后,刚好碰到那个室友。 “林萱。”她叫住室友。 林萱回头看见是她,于是停下来,问:“怎么了?” 学生没有说话,她看着林萱的脸色顿时惊讶:“你怎么了,没睡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林萱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叹气:“很奇怪……我刚刚竟然又梦到了那双绣花鞋。” “卧槽!”室友倒吸一口凉气:“之前论坛说什么来着,是不是梦见绣花鞋第三次之后,第二天就会梦游!” 林萱明显知道这件事,这时候满面愁容:“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有点害怕。” “别怕别怕。”室友安慰她,然后二话不说从自己怀里掏出刚刚在店里买的平安符,递给林萱。 黄符到手之后,林萱有点诧异:“这是什么?” “‘给钱就行’那买的平安符,你拿着多少有点保障。”说完,室友就提起刚刚老板的叮嘱。 “……你这情况实在是太吓人了,既然老板说可以帮忙,要不去看看?” 林萱低头看着手里的平安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碰到平安符的手心在发烫。 最后林萱深吸一口气:“那家店在哪里,你能带我去吗?” “没问题,夜长梦多,你现在就跟我走。” 林萱这都第二次做梦了,室友也有点心急,怕她忽然出事,连忙带着她又折返回店里。 时间还早,兰亭也没有关门,看着那个女学生去而复返还多带了一个人,他表情并不惊讶。 进店之后,林萱看到兰亭和他身后的序之,顿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那天夜里,她在公交站台遇到的两个帅哥吗? 把人带到屏风后边,兰亭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坐。” 没想到这家店的老板竟然会是他,林萱有点不好意思,捏着手在对面坐下。 “你、你好!”林萱开口道。 对方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然后直接开门见山:“能否把你梦里的场景,详细地给我描述一遍?” “哦……可以。”林萱应声。 这个梦她做了两次印象很深,再加上梦里的画面十分简单,稍微一回想就能记起全部。 “这两次都是我睡着之后,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把我吵醒了,我就下意识穿鞋走出去……” 林萱抿了抿唇:“第一次,那双绣花鞋出现在我枕头边,而第二次,当我低头穿鞋时,床边的拖鞋却变成了绣花鞋。” “看到绣花鞋之后我就会惊醒,真正醒来才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梦。”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只有设身处地经历过一遍,才会觉得整个梦细思极恐。 林萱明显对这梦有不小的阴影,几句话说下来,不知不觉间额头竟然渗出了一片冷汗。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听完后兰亭开口。 这句话按照字面上来看,似乎是说白天经常想着什么,晚上就会梦见什么。 但在玄门中的解释,叫做梦境有迹可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梦见脏东西,一定是接触过什么,才会被盯上。 林萱有些手足无措:“我这个该怎么办?” “其余几人都是第三次做梦就昏迷不醒……我应该也快了。” “不用恐慌。”兰亭语气淡淡,视线在她紧紧攥着的手上掠过。 林萱想起自己手里握着的平安符,心中莫名增加了两分底气。 “你需要想想,平日里有没有接触过相关的东西?” “什么东西?”林萱咬唇:“绣花鞋吗?” 她仔细回想之后摇摇头:“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里见过绣花鞋,也没碰过。” “不一定是绣花鞋。”然而兰亭否定道。 “红色绣花鞋去有很多象征意义,比如婚礼,新娘……你回想一下,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婚礼?” 婚礼和新娘…… 这两个词语让林萱忽然有了反应,她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白了又白,眼中带着一股后怕:“有。”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林萱说:“我前段时间玩了一个剧本杀,我在剧本杀里的身份正好是——” “——新娘。” 新娘绣花鞋,这就对上了。 青年的食指搁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道:“问题大概率出在这上边。” 他歪头道:“你们可以打听一下,出事的那些人是否曾经也玩过这个剧本杀,并且跟你拿到过同一个角色。” 室友听完全程倒吸一口凉气,想起自己当时是跟林萱一起去的,连忙说:“可我跟她玩了同一场,我好像没出什么问题……” “那就是角色本身,或者其中某一个环节出了岔子。”兰亭说。 两个女生十分后怕,连忙拿出手机联系其他朋友,挨个挨个问过去,最后得出结论。 林萱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她们果然跟我一样,都玩过那个本子,并且拿到了新娘这个角色!” “这他妈不是害人吗?”室友十分愤怒:“能报警告那家店吗?” “先别急,警察不一定能管灵异事件。”林萱率先冷静下来。 她转头看着老板,道:“价格可以商量,请老板帮帮我们!” 兰亭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换了个方向语出惊人:“带我去那家店。” “我需要看看那个剧本,了解原因,才能找出解决办法。” 一行几人很快到达剧本杀店,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兰亭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让林萱去交涉。 林萱没有说出灵异事件,只是提出想看一看本子。 然而老板没有同意,说:“我只能给你们看梗概,具体的剧本只有玩家才能拿到。”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明显不愿意再玩这个充满危险的剧本。 但这时候序之说话了:“那就玩。” 虽然只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但两个女孩子也知道序之说的话,基本上都是老板授意,他说的话就是老板想说的。 于是做足心理准备后,林萱点头:“我们玩。” 生意上门老板自然是笑脸相迎,等他们交了钱,他立马就拿出相应的剧本递过去。 全程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兰亭这时候手里也拿了一份,随后跟着其他人一起,被带进场景房间之中。 坐在圆桌前,兰亭翻开剧本,第一句话就让他眼皮一跳。 【你是被迫冥婚的新娘。】 兰亭:“?” 第40章40 新娘的剧本明显应该给一个女孩子,兰亭虽然没玩过剧本杀,但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 看着自己手里这份剧本,青年难得有点沉默。 这是个四人本,他们一行人数刚好够,现在是熟悉剧本阶段,主持人还没有进房间,所以聊天就没什么顾忌。 反正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玩游戏,林萱看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本子,又转过头去看她室友的,随后茫然:“怎么没有新娘?” 在场就两个女孩子,而她和室友的角色都不是新娘,这就奇怪了。 “难道是老板拿错剧本?”林萱说的时候还准备起身,想去前台说一声。 但随后就被白发青年阻止,对方将自己的剧本推出来,表情倒是很平静,语气意味不明:“新娘是我。” 林萱:“……” 室友:“……” 听到他这么说,两个女孩子就不可遏制地,将视线放在他那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上。 然后替他挽尊:“呃……老板你刚刚一直没说话,又站在旁边,头发还这么长,前台那边可能一晃眼看错了,所以把新娘的剧本误给了你。” 很合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序之肩宽腿长,身高将近一米九,往那边一站,足足要比兰亭高出快一个头。 一个一米七九,一个一米九,再加上没看到正脸,于是身形偏瘦弱的兰亭,就这么被误认成了女生。 林萱咬了咬唇,又看了一眼舍身陪自己的室友,好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才开口:“老板……咱俩换剧本吧。” 让她来当这个新娘。 她虽然害怕,在知道可能是剧本出问题的时候,再次来到这里也免不了心生畏惧,但面前的两人从始至终气定神闲,倒是给了她不少勇气。 然而对面的白发青年却摇了摇头:“不用。” 没理会林萱的惊讶,兰亭将手里的剧本翻开,直接略过并不重要的信息,一目十行地扫视完整个故事,最后视线定格在其中一页。 他直接把自己的剧本摊开在桌上,让众人看见上边的信息,林萱和室友一看,道:“我记得这个。” “这是剧情中的婚书。”林萱道。 她之前拿到的就是新娘剧本,对里边的一些重要环节印象深刻,这封婚书就是其中之一。 在剧情中,新娘被迫嫁给一个死人,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需要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婚书上,跟新郎的名字并排着。 而名字下方,还写着新郎的生辰八字。 既然老板把这个地方着重强调出来,那一定是有问题,林萱问:“问题出在婚书上?” “嗯。”兰亭给了肯定的回答。 他用指尖在姓名那一栏敲了两下,指腹落在婚书正中间那个漂亮的图案上,说:“这是个缔结冥婚的契约。” “契约很完整,上边已经有了新郎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而只要有另外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契约就会成立。” 兰亭把手中的笔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最后停下,笔尖在婚书上敲了敲。 “这时候如果在这上边写上我的名字,那么——我就会成为这位新郎的新娘。” 在他的笔尖下,是新郎的名字:薛逢。 “1996年12月3日辰时……二十六岁,还挺年轻。”兰亭念着上边的日期。 他姿态悠闲,仿佛手底下的东西不是要人命的冥婚婚书,而是一张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威胁的白纸。 但其他人却没这么轻松。 为了增强玩家的代入感,这个剧本里每个角色姓名栏都是空白的,意思是让玩家用自己的本名。 林萱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听到兰亭的解释,瞬间脊背发凉,细思极恐。 剧本杀中用自己的本名沉浸式带入,所以上次她拿到新娘剧本的时候,在婚书上写下的就是她真正的名字。 这样一来,缔结冥婚的就成了她本人。 不仅是她,还有那些曾经拿过新娘剧本的女孩子们,所有人写的都是自己的本名。 而在学校之外,不知道还有多少受害者,林萱完全不敢细想下去,这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半晌,室友才堪堪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然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得有多少人被害……婚书都签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应该来得及。”兰亭十分淡定,他转头看着面色发白的林萱,问她:“上次你签的婚书,新郎是谁?” 他的问话让林萱回过神来,林萱把新娘剧本拿到面前,仔细看了一眼婚书上的姓名,道:“也是这个人。” 转笔的动作一停,兰亭扬眉:“一次性娶这么多新娘……嗤。” 说完他就做出个惊掉众人下巴的动作——笔锋一转,在婚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到他的动作,林萱惊呼一声,但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就已经动作迅速地落下最后一笔。 林萱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板你知道这东西有问题,怎么还写自己的名字?” 边上的室友也目瞪口呆。 青年倒是冷静,丝毫没有吓到别人的自觉,放下笔后,他甚至还吹了吹墨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兴趣。 “深入虎穴,到底是什么小鬼作祟,亲自去看一眼不就清楚了。” 说完他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一双眼睛盯着婚书上的名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随后抬眼看到边上沉默的剑灵,扬眉时勾勾手。 “序之,过来。” 男人十分听话,二话不说就探头过来:“主人我在,有什么吩咐?” 没理会主人两个字给在座的女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冲击,兰亭直接把笔塞进序之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剑灵的名字。 兰亭,序之,两个名字并排躺在同一张婚书的新娘栏中。 “反正已经娶过那么多新娘,想来这位也不介意再多一个。” 落笔后,白发青年的表情难得鲜活了几分,眼神中都带了几分唯恐天下不乱。 “平安符记得贴身放好。”这话是对在场两个女孩子说的。 青年道:“至少今晚你们绝对安全。” 艰难地从主人两个字带来的惊骇中挣扎出来,林萱猝不及防又看到,老板和那个男人手拉手的亲密姿势,表情十分复杂。 听到兰亭的话,林萱心情复杂地询问:“……为什么?” 兰亭回答时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刚刚我们两个签了婚书,今晚那小鬼大概会先来找我和他。” 青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侧的男人。 林萱、室友:“……” 虽然这时候想这个有点不应该,但林萱的脑子里,还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句话:玩得真大。 既然已经找到问题所在,那这个剧本杀也就没必要再玩下去,好在没有陌生人拼车,四人当即决定直接离开。 “到家后该干嘛干嘛,不用过于忧心。”兰亭道。 “听你们说住进医院的那些人当中,最早的一个已经快一个月,她到现在都还没出大问题,也就从侧面佐证了,那鬼怪并没有要害人性命的意思。” 或许是兰亭和序之看起来实在太靠谱,林萱和她室友心中的恐惧因此散了不少,不仅没有再担忧冥婚,反而满心满眼都是刚才那两人手拉手的样子。 脑子里来来回回重复的,始终是那一句石破天惊的“主人”。 两个女孩子告别之后,一脸迷幻地离开原地。 冬季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兰亭到家之后,却怎么都没办法入睡。 根据林萱他们的描述来看,那小鬼的冥婚过程一定会经过三次入梦,可兰亭轻易无法入睡就算了,即使睡着了,也很大概率会一夜无梦。 最后实在没办法,兰亭索性给自己下了一道昏睡符,因为签契约的时候,顺带还写了序之的名字,所以剑灵也被拍了一张符。 只能说兰亭不愧是画符天才,昏睡符效果拔群,很快两人双双睡去。 随后就像是林萱之前描述的那样,半梦半醒间,兰亭听见耳边有人在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从虚幻模糊变得清晰,最后甚至就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似的。 青年睁眼之后看了一眼床头,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同样睁着眼睛的序之。 一人一剑互相对视,兰亭倒是并不意外。 两人的名字都写在同一处地方,那么夜里会入同一个梦也不奇怪。 很快兰亭就挪开视线。 四周的环境很熟悉,正是他在兰家的房间,只是稍微往远处看去,就能看到虚幻的边界。 很明显,这个地方并不是现实世界。 四周阴气缭绕,门窗紧闭,昏暗的月色穿透进来,带来阵阵凉意。 月光在阴气重重之中,照射在床头,兰亭看到床头突然出现了一双色泽鲜红,绣满连理枝的绣花鞋。 那绣花鞋颜色红得十分诡异,上边的连理枝张牙舞爪,丝毫没有结婚的氛围,反而怎么看都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而看见绣花鞋的那一刻,就有诡异的声音,不断地在兰亭耳边说: 跟我来…… 跟我来…… 绣花鞋不断引诱着青年,想要他踏出那一步,但兰亭充耳不闻,不动如山。 他只叫了一声:“序之。” 下一刻,剑刃泛起寒光,而剑气所过之处,绣花鞋瞬间被撕成粉碎。 绣花鞋被撕碎的同一时间,四周如有实质的阴气狠狠沉默了。 “……!” 张嘴打了个哈欠,青年百无聊赖地伸手,响指的声音一出,整个梦境就支离破碎。 醒来后,兰亭再次故技重施,两张昏睡符拍在自己和序之身上,两人重新入睡。 这一次阴气缓缓聚拢,眼前是同样的场景和氛围,同样不断引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唯一的变化就是,绣花鞋从床头挪到了床边。 而兰亭本身的鞋子已经消失不见,被绣花鞋取代了,他要想穿鞋下地行走,现在就只剩下这一个选择。 “序之。”兰亭开口 剑鸣声起,绣花鞋再次粉碎。 他一而再地破坏道具,藏在暗处的未知能量体明显愤怒了,四周的运气都在不断动荡,像是深渊之中虎视眈眈的阴暗生物。 但兰亭仍旧我行我素,根本没把暗处的生物放在眼里。 等这一个梦境破碎之后,照常拍昏睡符入梦,然后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动作。 第三双绣花鞋毁坏之后,兰亭在床上睁眼,双手向后支在脑袋后边。 仅仅只停顿了十几分钟,像是暗处的鬼怪在思考对策,随后阴气再次聚拢于整个房间之中。 兰亭觉得甚是有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破坏计划,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踢到了铁板,第四次仍旧卷土重来……” “该说不说,确实挺蠢。” 但要是一般人在经历受挫这么多次之后,早就该知道兰亭不好惹了,入梦的这家伙有点奇怪。 兰亭猜测暗处的东西或许不是“人”。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随着阴气汇聚在房间之中,兰亭雾蒙蒙的视线之中,能见度骤然降到了最低点。 下一秒紧闭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一阵风吹进来,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寒意,兰亭的耳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是单薄的纸张被风吹动,不由自主发出的沙沙声。 在剑鸣声习惯性响起的那一刻,兰亭先一步伸手按住序之,漫不经心道:“将计就计。” 序之便听话地停手。 这一次兰亭没有再破坏对方的计划,而是顺势而为。 很快,他面前逐渐有红光浮现,黑暗中有东西迎着光走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足足有十六个人。 准确来说,他们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个纸扎。 这些纸扎人,可比上次鬼司机的纸扎精致得多。 它们有男有女,甚至还穿着鲜红的衣裳,用笔画上去的五官虽然不算漂亮,但至少能看得过去。 纸扎一般是活人给逝者烧的供品,看来今天这位鬼新郎的家里人对他还不错,烧的供品档次不低。 而供品一经到死者手中,诸如纸扎这类东西,则会注入一定的灵气,成为死者的仆从。 不过根据前几次这些纸扎的反应来看,它们的灵智甚至还不如猫猫狗狗,连趋利避害都不知道,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十几个纸扎站在面前扎堆,啊惨白的肤色映衬着它们脸上那两团僵硬的腮红,伴随着一阵红光,现场气氛十分诡异。 为首的纸扎脑袋上戴着大红花,看打扮应该是媒人,它画出来的嘴忽然裂开,随后竟然有声音传出: “请新娘上轿!” 声音尖细又破碎,还掺了点纸张被捏皱的声音,像一个漏风的风箱。 “新娘”兰亭双手环臂,反问:“新娘——你指的是哪一个?” 之前接到的新娘子要么吓昏过去,要么大声尖叫,还从来没有人大着胆子反问过。 纸扎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它手里拿着的婚书,打开后,见上边新娘那一栏后边跟着两个名字,一时间cpu都干烧了,卡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很久很久,它才有反应,只见纸扎人把手里的婚书一合,用尖细的嗓音扬声道:“请两位新娘上轿!” “嗤。”兰亭嘴角扯了扯,他原本只是闹着玩,却没想到这纸扎还真打算接走两位新娘。 不过这样也好,序之是他的剑,自然不能跟主人分开。 兰亭伸手打了个哈欠,然后从床上下地。 在他有动作的那一瞬间,十六个纸扎人那双用笔画出来的漆黑眼睛,纷纷朝他的脚看过来,而在兰亭脚下,正是那双绣花鞋。 因为常年生病,兰亭从头到脚都没什么血色,他人好看,就连手脚都精致漂亮,白生生的皮肤被红色的绣花鞋一衬,差点能跟那些纸人的肤色比肩。 这绣花鞋明显有问题,兰亭直接无视,赤着脚就往地下踩,打算就这么走出去。 不过有人比他动作更快,早在兰亭有动作的那一瞬间,序之就率先半蹲下去,在青年的脚踩上地面的前一秒,他便伸手接住。 兰亭一顿,垂眸的时候,只看到剑灵低头时露出的高马尾。 青年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眨眼间他在想什么,只是最后兰亭伸手按在序之的肩上,轻描淡写说出两个字:“抱我。” “是,主人。” 高大的男人以完全臣服的姿态半跪在地上,然后将他的主人拥入怀中。 这是青年第一次没有表现出排斥,并且主动允许他靠近,序之简单的脑子无法理解,胸腔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是为什么,只是呼吸略微急促,连带着耳根也开始发烫发红。 兰亭入夜之后一双眼睛和盲人无异,他没看到序之发红的耳根,坐上剑灵臂弯之后,就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搭在对方肩上。 因为之前的那些学生都有梦游的症状,兰亭为了防止自己离魂之后,身体不由自主跟着走,便给自己下了个定身咒。 准备妥当之后,两人就在纸扎们的注视下,离魂进入喜轿。 就在两人进入喜轿的时候,周围的十六个纸扎人忽然嘴角上扬,露出诡异的微笑,整个画面看上去十分瘆人。 轿子倒是挺宽敞,兰亭进去之后就从序之的臂弯上下来,没过一会儿轿子就被敲响,不等里面的人有所回应,前边闭合的帘子就被掀开,挤进来一张惊悚的脸。 “媒婆”把手里大红色的喜服往兰亭面前一放,道:“请新娘子换喜服。” 说完又拿出另外一件一模一样的,对序之重复:“请新娘子换喜服。” 回答它的,是兰亭笑眯眯地将喜服撕了个粉碎。 红色碎布混杂着黑色的阴气散落满地,像是一场不伦不类的烟花秀。 纸扎来回递了三次喜服,都被兰亭二话不说损坏,甚至为了杀鸡儆猴,兰亭直接出手召唤出一团火焰,将窗外的一个纸扎当场烧成了飞灰。 看着同伴在尖叫声中灰飞烟灭,“媒人”那浆糊做的脑袋终于稍微反应过来,僵持了十几分钟之后,出于畏惧它终于妥协。 “媒人”含恨退出轿子,尖细的声音在外边响起:“……起轿!” 随后整个轿子晃动了几下,纸扎分列两边,八人将轿子抬起,缓缓离开,朝目的地走去。 起轿后,分工明确的十几个纸扎也开始动作。 唢呐和镲的声音响彻天际,伴随着鼓点,奏出高昂而尖锐的音乐。 只是那调子并不欢快喜庆,反而冗长哀怨,叫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心中发毛。 “奏的是哀乐……倒是无愧冥婚的名号。”听着如怨如慕的音乐,兰亭适应得非常快,甚至还有闲心掀开窗帘看向外边。 纸扎的五官十分僵硬,其实是抬着轿子吹奏着乐器,脸上也是一成不变的诡异笑容。 除开奏乐的几个,两边还有丫鬟打扮的纸扎手中挎着篮子,里边装满了纸钱和元宝。 它们跟在轿子后边,每往前走一步,就从篮子里抓一把纸钱,朝空中抛洒出去。 轿子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纸扎一个个抬着箱子,即使没有打开,兰亭也能猜到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不外乎是香蜡烛香火等,一系列死人用品,这就是冥婚的“聘礼”。 此刻正是半夜十二点,冥婚的迎亲队伍招摇过市走在大街上,街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只是他们个个阳火旺盛,这等阴物他们自然看不见。 偶尔一两个跟队伍擦肩而过,也只是停下来奇怪地摸了摸肩头。 “怎么突然有点冷……” 说完就一头雾水地离开,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撞上了什么东西。 远处有个醉醺醺的人慢慢走过来,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因此反应有些缓慢。 走了两步有点累了,就靠在一旁的路灯柱子上,迷迷糊糊间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音乐,就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 这时候迎亲的仪仗队逐渐靠近,丫鬟纸扎抛出的冥币洋洋洒洒地落下,那人下意识伸手去接,然后忍不住瞪大双眼。 在他的眼中,自己接到的并不是什么冥币,而是白花花的真钱! “我操,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走在路上都能捡钱?” 忍不住骂了两句,酒鬼醉醺醺地摇晃了两下,打眼一看,竟然满地都是钱! “钱……都是钱!” 他心中无比震惊且惊喜,连忙看了一看,发现四下无人,于是疯了一般,抓起纸钱就往怀里塞。 轿子逐渐走远,兰亭在其中看到酒鬼的动作,随意打了个响指。 不远处的酒鬼只觉得手心莫名发烫,下一秒他捡起来的纸钱就开始燃烧,熊熊大火吓了他一跳,立马惊慌失措地把钱全部扔掉。 一阵风吹来,他酒也醒了大半,视线聚焦之后,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现金,分明一片虚无,只剩空气。 “……难道是幻觉?”酒鬼拍了拍脑袋。 此刻远处有东西晃晃悠悠飘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然后瞳孔骤然缩紧! ——那被他抓在掌心的东西,赫然是一张纸钱! “鬼、有鬼!” “有鬼啊——!” 酒鬼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他扔掉纸钱拔腿就跑,惊恐的尖叫声传出去很远。 这声音吵醒了街边居民区的住户,有人打开窗户破口大骂。 “酒疯子滚远点,大半夜的叫魂啊!” “妈的,真是晦气,我呸!” 兰亭坐在轿子里,和序之一路晃晃悠悠,半个小时之后,才感觉到震动停止——目的地到了。 紧接着前方的轿帘被掀开,露出“媒婆”僵硬的脸来,纸扎裂口从左耳蔓延到右耳,张口阴气十足。 “……请……新娘子下轿!” 这一次不用兰亭开口,序之率先下去,然后伸手将青年抱了下来。 面前的宅院看起来十分恢宏,从上到下数过来目测有十几层,只是被黑气笼罩着看起来像雾一样虚幻。 纸扎在前方带路,兰亭靠近之后才发现,这一整座宅院的质感都十分塑料,跟那些纸扎一样,大概也是活着的亲人给烧的供品。 冥婚的喜堂自然也和正常结婚不一样,兰亭一进去,就看到四面八方挂满的白绫,就连门窗上张贴的喜字,都是用白纸裁剪。 白色的灯笼中,烛火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光,“喜堂”内燃烧的喜烛也是白蜡。 这一整片地方的布置风格,哪里像喜庆的婚礼现场,分明是停放死人棺材的灵堂。 兰亭没有穿那一身喜服,同样也没有盖盖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序之臂弯上,脊背挺直姿态闲适,比起冥婚,倒更像是端坐在明堂上。 喜堂里的纸扎人更多,密密麻麻的,一眼望去全是惨白的死人脸,然而最该出现在这里的正主——新郎,却不见踪迹。 兰亭自然是不在乎这些,但新郎迟迟不出现,四周的纸扎明显开始焦躁起来。 “……新郎……怎么还不来?” “新郎呢……?” “婚礼要……要开始了!” “新郎……新郎为什么不出现?” …… 纸扎焦躁地窃窃私语,语气惊悚表情扭曲,兰亭看在眼中觉得甚是有趣。 他就这么事不关己地停在原地,看着“媒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诡异,四周的阴气甚至都开始动荡不安起来。 兰亭反而主动开口,阴阳怪气:“还结不结婚了?” 他出声的那一刻,“媒婆”死于一般的眼睛猛然注视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它才有反应。 尖细的声音仿佛尖锐的东西划过玻璃:“……拜堂结束……把新娘送入洞房……!” 它话音刚落,四周密密麻麻的纸扎人开始自发地朝中间围拢,数也数不清的恐怖脸庞聚集在一起,能把人生生吓晕过去。 在它们的驱赶下,兰亭让序之跟着“媒婆”走,最后被推入一间摆放着棺材的“喜房”中,大门关闭。 阴气很快覆盖了整个紧闭的大门,看样子这段时间内没法轻易打开。 兰亭的视线房间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中央的棺材上。 而棺材阴气冲天——里边有一只厉鬼。 想来正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新郎。 兰亭直接略过房间中间的棺材,让序之把他放在了床上,随后气定神闲地等待对方按捺不住,率先出手。 根据之前的猜测来看,这新郎撸走了,不少活人女子做新娘,但这房间里阴气遍布,兰亭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明显没有活人踪迹。 她们虽然躯体昏迷不醒,但却生命体征平稳,没有生命危险……所以那些新娘去了哪里? 兰亭观察四周的时候,棺材里那位也终于动了。 先是由内向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敲击声,里边的厉鬼似乎在叩响棺材板。 “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棺材里的厉鬼应该是察觉到了房间中,其他人的气息,于是开口说话。 “妈的……又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憋闷,倒像是不情不愿被迫举行的婚礼。 兰亭的五感十分敏锐,他坐在床边,听到棺材里的厉鬼抱怨一通之后,扬声试图跟他交谈。 “外边是不是来人了?”厉鬼说道:“小姐姐帮个忙,把这个棺材板打开,我特么都快无聊死了!” 他明显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说完话后想起对方是个活人,突然被拐过来肯定十分害怕,于是又安慰道:“啊……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着,棺材里又传来剧烈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试图从里边打开棺材。 兰亭自然没有理他,但棺材里的厉鬼努力半天之后,棺材板终于被撼动。 棺材打开的一瞬间,里边的人还没爬出来,声音就率先响起:“妈的,到底是谁这么缺德……死了都不让人安生,他妈我这个月都结婚二十七次了!” 这人语气之愤怒,就算是路过的狗都能听出来。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棺材里往外边爬,之后忽然想起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于是头也不抬地开口:“那什么你别怕,我是个好鬼,也不会强迫你结婚……”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才终于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打理了一通身上的大红色婚服,抬头看到面前的两人之后,却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惊讶得说不出口。 眼前的两个青年,一个病弱疏离,一个锋利无匹,两张脸帅的不相上下,气质似乎南辕北辙,但站在一起却莫名相得益彰,简直能评上养眼榜的no.1。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厉鬼,眼睛都差点看直了。 这鬼长得还算清秀,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跟婚书上的生辰八字还算符合。 虽然他周身笼罩着大片大片的阴气,但那阴气颜色浅淡澄净,没多少杂质,看起来并不是作恶多端的鬼。 兰亭上下打量厉鬼的时候,对方的视线,也在他和序之两人间来回徘徊,眼神从一开始的不耐烦,逐渐变得越来越亮。 厉鬼忍不住对着这俩帅哥咽了咽口水:“草……这次的新娘怎么是两个男的!” 语气听起来仿佛很惊讶,但他的表情却是惊喜占比更多。 厉鬼搓了搓手,态度一扫之前的烦躁,他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原本青灰色死相明显的脸上,竟然浮现了两团红晕。 他羞涩地朝床的方向走过去,道:“他长得这么帅,老子这次赚翻了……呃!” 这家伙表情突然带了点猥琐,但他话还没说完,兰亭听着就下意识蹙眉,时时刻刻关注着青年情绪的序之,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然后火速抬手,掌心具现出他自己的长剑本体。 长剑剑刃锋利,闪烁着熠熠寒光,瞬间横在厉鬼的脖子上,只要他胆敢再多说一句,下一秒就能原地化身无头鬼。 虽然见识短,但厉鬼一看这剑的架势,就知道不是凡品。 也不知道是胆小还是什么,就这么轻飘飘一个动作,序之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厉鬼竟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兰亭:“……” 他略感无语地用手揉了揉眉心,随后两指成剑,隔空在厉鬼身上点了几下。 很快,被吓晕过去的厉鬼就被痛醒,嗷嗷叫着睁开眼睛。 睁眼的第一瞬间,就看到拿起长剑威胁他的序之,厉鬼心中一咯噔,立马又要晕过去,紧接着边上就传来青年幽幽的警告声。 “你再晕过去一次,就不用醒了。” 厉鬼一听,这还得了!当即吓到打了好几个嗝,人也瞬间清醒。 剑芒仅差半厘米就能把他脑袋削掉,厉鬼被吓得连眼珠子都不敢再乱动,嘴里求饶的话一句接一句,跟连珠炮似的。 “嗝!”他求饶:“大师、大师!饶命啊,我什么都没做!” “我没杀人放火,生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死了也严格按照地府的规矩行事……没有伤天害理啊!” “闭嘴。”序之语气冷然。 厉鬼立马闭嘴,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序之的神色,慢吞吞地挪动脑袋,让那剑刃离自己的脖子稍远一点。 天可怜见的,他上一秒还沉浸在获得两个帅哥当老公的喜悦中,这一秒就差点人头落地,这落差大到差点把他吓活过来! 厉鬼求饶的话一句句往外蹦,声泪俱下态度诚恳,兰亭只觉得他吵闹,没多会儿就出声打断:“行了,闭嘴。” 剑刃同时再次向厉鬼压下,他顿时噤若寒蝉,期期艾艾地点头。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兰亭便道:“我问你答。” 眼前的白发青年分明长相温和十足,看起来也柔柔弱弱的,但说话时却气势逼人,厉鬼心中一紧,说道:“好,您想知道什么,我一定如实回答!” 大概是刚才被吓狠了,这厉鬼一时间阴气失控,连自己本来的样貌都维持不住,露出了死时的模样。 他死得倒是挺惨,浑身上下看起来没一处地方是好的,血肉模糊,五官也歪七扭八。 这副死相无疑是恶心且恐怖的。 兰亭看不清,但通过房间里漂浮的阴气也能分辨出几分,于是他问:“你怎么死的?” 一上来就被问是怎么死的,那鬼表情一顿,像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但剑在脖子上威胁着,他只犹豫了几秒就如实回答:“跳楼自杀。” 兰亭垂眸,难怪。 自杀的人死后化厉的几率很大,但大多数自杀的人怨气不足,即使成了厉鬼也并不凶狠,身上的阴气还算干净。 他的死相也符合跳楼死亡的特征。 既然白话青年问完之后,就沉默着没说话,厉鬼鼓足勇气开口:“呃……你们是来抓我的大师吗?” 兰亭扬眉看过来,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眉眼间就不自觉地染上几分危险,看得厉鬼倒吸一口凉气。 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因为什么,厉鬼连忙解释:“如果两位大师是为了那些新娘而来,那我可太冤枉了!” 兰亭伸手支着下巴:“说说。” 于是厉鬼开始吐苦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死了之后有鬼差把我带去地府投胎……投胎的队伍太长了,我排了得有足足三个月!” “眼看着很快就该轮到我领孟婆汤了,不知道怎么的,我忽然感觉到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里。” 想起自己差点就能领到的孟婆汤,厉鬼号啕大哭:“排了三个月,等什么时候回去了,又得重新排队,我可太命苦了!” 他的哭声实在太吵闹,兰亭挥手让他闭嘴:“那些新娘是怎么回事?” 厉鬼擦擦眼泪,十分委屈:“我也不知道,这个月我已经被迫跟二十七个姑娘结婚了……” “我也不愿意啊,但每次只要我想逃跑,就会被再次出现的吸力给弄到棺材里,直到婚礼结束。” 思索之后,兰亭认为眼前的厉鬼也是受害者,他把剧本杀的事情说出来,问:“你的生辰都八字有谁知道?” 没想到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吵闹的厉鬼去突然间愣住了,随后陷入沉默。 半晌他才捏紧拳头,语气不明地回答:“知道我生日的人有很多,但连我出生时是几点都知道的……只有我父母。” 第41章41 其中明显有一段无法言说的故事,提起自己的父母,厉鬼的表情十分复杂。 随后他有些烦躁地伸手抓了抓脑袋,然后就地盘腿坐下,小心翼翼地躲开脖子边上充满威胁的长剑,紧接着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摆出一副“我要讲故事”的架势。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喜欢男的。”他说道。 虽然现在华国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但毕竟立法时间很短,实际上仍然有很大一部分人,思想停留在过去,还是无法接受同性恋。 厉鬼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向的,厉鬼已经记不清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他鼓起勇气向父母出柜时,父母听到之后,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那一刻厉鬼难过到无法形容。 扪心而问,厉鬼的父母对他很好,即使家里条件一般,他从小到大也过得十分幸福,父母从不对他吝啬任何花费。 在出柜事件之前,厉鬼对自己父母的印象,始终是充满爱和包容的。 然而,也正是这样慈爱而温和的父母,在得知他喜欢男人的那一刻,忽然一反常态,不复从前,变得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其实当时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不过没有在一起,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他。” 厉鬼双手托着脸,眼神中含了几分黯然,只是在说起对方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嘴角上扬。 “当时我想追他,但又觉得他那么好,我应该先扫平所有阻碍,才配跟他提喜欢。” “只是没想到……”厉鬼垂眼叹息。 只是没想到这阻碍,直接让他跌死在坑里,再也没爬出来过。 “后来我被爸妈关在家里,没收了所有的通讯设备,疯狂安排跟女孩子相亲。” 说起这个的时候,厉鬼明显还有点心理阴影,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但更多的还是释怀。 他认真道:“我爸妈只是普通的打工仔,一个给别人当月嫂,一个在工地砌砖,他们的见识十分有限……我其实能理解他们的反对。” “只是有点累了。” 跟外界断光联系之后,厉鬼被关在家里两个月,其间除了出门相亲,没有任何机会能够逃走。 “我其实挺怕死的,我爸妈也知道这一点,毕竟小时候削苹果破个皮,我都能哭上大半天……所以他们也没想过要把窗户封死。” “我被关在家的那两个月,他们疯狂想找到把我‘带坏’的那个人。” 说起这个的时候,厉鬼甚至有点庆幸:“还好我没有向他表白,还好他没有被我连累……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谁。” “啧。”不过最后厉鬼的语气始终有些遗憾。 “我爸妈身体挺好的,说不定还能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至于他……我想想,”厉鬼眯起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随后想起来:“跳楼的时候,我就想祝他幸福。” 他们这辈子算是无缘无分了。 说完自己的故事,厉鬼将自己从沮丧的情绪里收拾好,然后对面前的两人诚恳道歉:“我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些事可能都是我爸妈做的,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我还活着的时候,他俩就比较迷信,时不时的还要请什么大师到家里做法。” “唉。”厉鬼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他道:“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又找上了谁,搞出这么多新娘来。” 不过说起新娘,厉鬼忽然想起眼前,这两位也是……他忍不住一惊:“之前来的都是些女孩子,今天却是你们二位……” 难道是他爸妈突然想通了?! 厉鬼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心里的想法就被兰亭一眼看穿,青年十分冷酷无情:“我和他是意外。” 于是惊喜变失望,厉鬼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失落:“……哦。” 他主动提起了新娘,兰亭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冥婚实际上是直接抢夺生人魂魄,虽然她们现在没出大问题,但要是魂魄离体太久,最终和肉.身失去联系,那么所有新娘都会死亡。” “我看过了,新娘不在这房间里,所以是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面对青年的逼视,厉鬼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有些心虚,他眼睛左看右看,简直把“我不对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最后才心一横,双手合十朝青年拜了拜,哽咽道:“首先我先说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废话少说。”兰亭挥手打断他,随后充满怀疑地眯起眼睛:“先带我去看看。” 这倒是让厉鬼犯了难,他转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门口,道:“呃……可这门打不开。” 见青年身侧的男人注视着自己,他连忙摆手表示:“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每回入洞房的时候这门都会关上,不到第二天谁都打不开。” 就是明明白白的,要逼厉鬼和新娘在同一屋檐下待着。 而对面大师听到他的话后,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表情还有些意兴阑珊。 “雕虫小技。”兰亭都懒得亲自动手,他侧目给了序之一个眼神,对方立马心领神会,接收到指令。 序之走动的时候,厉鬼见那长剑划过,立马瞪大眼睛,整个人来了个180度大后仰,脑袋差点镶在腰上,这才避免了被长剑削掉脑袋的悲剧。 避开之后他后怕地直起身,伸手拍了拍根本没有心脏跳动的胸口,庆幸道:“要没死的话,我还真做不了这高难度动作。” 在厉鬼的注视下,提剑的人走到门边,却像是嫌弃大材小用一般,直接把长剑收了起来,随后轻飘飘地将五指张开按在门上——一推。 随着这个动作,眨眼间,原本坚固无比严丝合缝的大门,立马蔓延出无数裂纹,随后轰然破碎。 禁锢着大门的阴气因此破碎逃窜,失去作用后,大门碎片退化成最初的状态,变回廉价的纸屑,最后散落一地。 没了大门之后,看着外边的广阔天地,即使因为阴气笼罩而漆黑一片,厉鬼也差点喜极而泣。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陶醉:“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说完,厉鬼荡漾地跑出去,在外边狠狠飘了几圈,张开双臂,恨不得把所有空气都揉碎进身体里。 发泄一通之后,他才双手叉腰停下来:“啊——舒服!” 天知道厉鬼有多久没有在夜里的时候,离开过那个房间了,每次都必须跟哭泣畏惧他的女生共处一室,硬生生待满一晚上,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他疯够了就回头朝兰亭冲过去,原本是想狠狠感谢一通,结果看到那俩人的状态之后,他立马惊慌失措地来了个急刹车。 “卧槽!”厉鬼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还真别说,对于一个颜狗来讲,帅哥抱帅哥,真他妈视觉盛宴。 随后他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西装男人的臂力,虽说白发青年看起来十分瘦弱,但他始终是个一米八左右的成年男子,西装男人就这么单手让对方坐着,脸上表情偏偏还十分轻松,丝毫没有强撑的样子…… 可恶,这臂力,恐怖如斯! 厉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脑袋里各种颜色废料扔出去后,对着走上前来的两人说:“我带你们去找新娘。” 这房子有许多层,从外边看来就是典型的纸扎冥房,厉鬼带着兰亭他们绕了好几圈,最后来到顶层的其中一间屋子。 他指了指面前的门,临道关头又开始心虚:“啊……那二十几个新娘就在里面,不过先声明一下,我都是被迫的啊!” 说完见两位大师没什么反应,他就闭上眼睛咬咬牙,怀着壮士断腕般的心情,一把推开面前紧闭的大门。 这房间很大,所以即使里边有着二十几个新娘,也仍然不算拥挤。 兰亭一眼看过去,眼前雾蒙蒙的黑色中,歪七扭八地躺着一片红,通过生魂的气息来分辨,这些新娘阳火十分微弱,分明是昏过去了。 她们跟兰亭不一样,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大胆,在面对诡异的纸扎人时,能够强硬地去拒绝,所以这些被迫冥婚的新娘身上,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嫁衣。 见大师站在门口看着里边的人一言不发,厉鬼顿时慌了,连忙解释:“这这这、我真没办法!” 他道:“这些姑娘一见到我从棺材里爬出来,一个个不是尖叫就是大哭,无论我怎么解释她们都不听。” 厉鬼挠挠脸颊,十分尴尬心虚:“我这不是后来碰到一个见面就晕倒的新娘,得到了启发么……她们一直哭着也不是事儿,于是我索性就把她们都给弄晕过去,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弱,怎么说这都算是变相的伤了人,厉鬼也有点怕这两位把他给降了。 兰亭感受了一下新娘们的气息,几乎所有人都阳火虚弱,生气流失了不少,于是他沉默了一瞬,问厉鬼:“你用什么方法把她们弄晕过去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不太道德,厉鬼老脸又红又白,嗫嚅道:“我就……吓了她们一下。” 兰亭:“……” 兰亭:“你怎么吓她们的?” 厉鬼捂脸:“就……就露了几秒死相。” 青年神色复杂地看了厉鬼一眼,这家伙跳楼自杀后死相惨不忍睹,用死相吓人,难怪新娘们个个魂火近乎熄灭。 这鬼怪和生人之间本就相斥,阴物在背后叫一声名字,生人回头都能被吹掉一盏灯,更何况是厉鬼故意恐吓。 得亏这鬼新郎没有坏心眼,否则就他这么个吓法,新娘们早就该魂归天外了。 即使兰亭不说,厉鬼通过他复杂的表情也能猜到是自己做错了事,他顿时搅着手指立,定站好,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他这样倒是让兰亭想骂都不好开口,于是青年只能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开口:“尽快把她们送回去,否则再多待两天,你的生死簿上就能喜提二十七条人命。” 即使冥婚不是他所愿,但那婚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厉鬼的名字,这些新娘要是真死了,所有的孽债都会报在他身上。 到时候沾上二十七条人命,原地化身鬼王,这小鬼当场就能上地府通缉榜的榜首。 即使自己死得那么惨,厉鬼都没有生出怨气,他活着就是个三观端正的积极青年,这会儿猛然听到自己要沾上人命,差点没吓活过来。 他哭丧着脸:“但我早就试过了,这些新娘就像是跟我绑定了一样,根本没法离开我附近,稍微走远点就会被弹回来。” “那是因为你们签订了契约。”兰亭看过来,道:“冥婚契约对活人十分不友好,签了契约的活人归鬼怪所有,无法自主离开。” “那怎么办?”厉鬼心急如焚,他可不想平白害人性命! “只需要回到那家剧本杀店,找到她们之前签下的婚书,最后再由你撕碎,契约就算破裂,她们自然也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兰亭道。 听完厉鬼的肩膀突然就垮下来,泄气道:“我离不开这里。” “无妨。”兰亭开口。 随后他从怀里拿了样东西出来,厉鬼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木牌,等青年摊开手心之后,他才看到木牌上写了两个字:茅山。 这正是第一次见面时,归鹤藏送给兰亭的信物,此物除了能联系归鹤藏之外,还是个能够御鬼的法器。 此时法器里边,就有归鹤藏附赠给兰亭的一只御鬼。 “我会暂时把你装进这东西里边,在这段时间内你就相当于和我订了一个契约,事情结束之后再放你离开。” 一听到能够离开这鬼地方,厉鬼无又不应,别说是暂时契约一下了,只要能让他离开,即使这辈子都给兰亭卖命他都愿意。 双方达成共识,兰亭便颔首示意,随后两手合十,修长的十指不断变换翻转,结出一个法印。 法印成型后,金色的印记凭空出现,刻在丝毫没有反抗意图的厉鬼眉心。 结束后,厉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他能感觉到,通过这枚印记,自己和对面的白发青年之间,已经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 “对了……里面应该还有一只鬼,不过不用担心,他不会欺负你。”兰亭抬眸道,要不是这次能用上这东西,他几乎都快忘记里边还有一只御鬼存在。 说完不等厉鬼有反应,兰亭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将人收起来。 厉鬼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一个空旷的区域中。 他正好奇地打量着,视线之中猝不及防撞入一张青灰的死人脸,对方空白一片没有瞳孔的眼睛,就这么看过来。 对视之后,厉鬼心中一咯噔,只觉得悚然一惊,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卧槽,鬼啊——!” 带走厉鬼之后,再解决问题就十分简单。 兰亭直接找上剧本杀的老板,仔细分辨之后,确认老板只是个开店的,并且意外买到这个剧本,并没有参与其中。 兰亭出钱把剧本买断,并且要回之前所有已经签过名、废弃掉的剧本,全都交给厉鬼。 厉鬼看着所有剧本上边自己的名字,伸手按在“许泽远”三个字上,充满感慨地叹了口气。 “直接撕掉就行?”仔仔细细数了,的确是二十七本,许泽远问兰亭。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许泽远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你们两位应该也签了婚书,需要我撕掉吗?” “不用。”兰亭摇头。 早在新娘那一栏被写下两个名字时,那张契约就已经被破坏了,效用不大,兰亭自己就已经解决了。 “那好。”许泽远点点头,然后十分郑重地看着自己手里厚厚的剧本,做好准备后,便一鼓作气全部撕碎。 随着剧本被破坏,许泽远的表情越来越解气,眼神也渐渐释怀。 契约终止之后,冥婚的新娘们挣脱束缚,从昏睡中醒来后,就感受到一股亲切的吸引力,随后有钟声遥远的响起,她们就不由自主地顺着钟声走远。 很快,医院里昏睡多时的姑娘们,奇迹般地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无债一身轻,知道那些女孩子们都没事,许泽远心中的大石立马落下,但又没完全落地。 他有些纠结地看了兰亭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请求:“大师能再帮我一次吗?” 他坦言道:“我爸妈要是一直不死心,这种事肯定还会层出不穷地冒出来,我想找机会跟他们见一面,劝劝他们。” 兰亭头也没抬,摆手道:“你自去入梦,不用跟我报备。” “嗯好,谢谢大师!”许泽远高兴起来。 许泽远家就在锦川,他在这生活了二十几年,其实现在死了,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变成鬼的好处,就是飘着比走路更快,他甚至不用坐车,不过半小时就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 许泽远死了几个月,他家的客厅还是像灵堂一样,黑白色,没有过多的装饰品,中央还摆着他的黑白照片。 他刚到家,就见到父母推门进来。 原本许泽远对父母的感情十分复杂,被关在家里的那两个月,他抑郁自杀,即使死后清醒过来,怨气不深,但对父母多少还是忍不住责怪。 此时此刻,他看着神色憔悴,对比他还活着的时候,像是苍老了十岁的父母,最终还是感叹和不舍占据上风。 许家两位老人虽然迷信,家里也有不少不知真假的法器,但终归还是普通人,不知道早已死去的儿子竟然回到了家中。 他们到家后,照常把遗像面前的水果,替换成更加新鲜的,然后又点了几根香烛。 许母一边点火,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小泽啊,多吃点,妈给你再点两根,别饿着。” “你从小就贪吃,一天恨不得吃五顿饭,又很容易饿,饿起来就喜欢跟妈撒娇要吃的……” 她没说两句,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到最后声音哽咽,泣不成声,对着遗像哭诉:“……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抛下我和你爸……” 母亲这样子,让许泽远忍不住想起幼时的温馨画面,他闭了闭眼睛,心里也不好受。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他最终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爸走过来安慰他妈,老两口互相垂泪。 许泽远看着,始终心情复杂。 好在老年人睡得很早,但父母入睡之后,许泽远就赶忙入梦。 许家老两口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这么乍然在梦里见到早已死去的儿子,许母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把抱住许泽远。 “小泽,我的小泽啊,妈终于见到你了!” 许母眼泪流个不停,伸手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口中喃喃:“这么瘦成了这样?” 人死后的样子不会改变,许泽远现在就是他死前的模样,那时候他抑郁加重,连饭都吃不下,整个人几乎都要瘦脱相了。 活人不能接触鬼怪的阴气,许泽远很快就把他母亲推开,许母哭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还在怪妈妈吗?” 面对母亲的询问,许泽远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最后选择避开这个问题,说:“爸妈,你们是不是给我找了冥婚?” 许父许母原本以为见到儿子是自己在做梦,知道这一刻对方问起冥婚,他们才完全愣住了。 “小泽……你真的是小泽?”许母颤抖着询问。 许泽远垂眸:“是……妈,我最近被迫结了很多次婚,那些姑娘差点被我害死,这些都是你们做的吗?” 听到他说的话,许母下意识手抖了一下,许泽远了解自己的母亲,看到她这个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心中一痛,忍不住质问:“我活着的时候你们要逼死我,现在连死了都不愿意放过我吗?” “你不要这样说,妈没有!”许母生怕儿子憎恨自己,哭着说。 他爸颤抖着说:“你一个人在下面孤零零的,我和你妈怕你孤单,所以才找大师给你牵了一段姻缘。” “一段姻缘?”许泽远不可置信,“冥婚这么恶毒的东西,你们竟然称呼这为姻缘?你们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被迫跟我冥婚吗?” “二十七个。”许泽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满眼都是失望。 但听他这么说,老两口却有些无措,许父解释:“怎么会?我们只是让大师多挑几个女孩,让他们跟你相亲,你喜欢哪个再结婚……大师从来没说过有二十七个!” 许泽远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从来没有什么相亲,我一直在被迫跟她们结婚。” 他知道父母这是还对自己抱有期望,于是近乎残忍地说:“再说一遍,我喜欢男人,这辈子包括下辈子都再也改不了了!” 许父许母瞬间脸色惨白。 “你们不要再这样做了。”他闭上眼睛不去看自己的父母,直接道。 “跟鬼结冥婚,她们都会死,而他们一旦死了,所有的孽债都会算在我的身上,我会魂飞魄散,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许泽远握紧拳头:“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那你们就继续吧。” “不、不要!”知道这一刻,面对孩子绝情的发言,许父许母才真正后悔了。 许母声泪俱下,哭着说:“小泽不要!妈这就打电话告诉大师,我们取消冥婚,不结婚了,不结婚了!” 许父也哭得不能自已,许泽远看着这一世的父母,心中十分无力。 “……那个大师骗了你们,不是什么好人,天亮后就去报警吧。” 听到他这么说,许父许母是有所感,挂着眼泪茫然道:“你、你要走了吗?” “我早就该走了。”许泽远想起那碗即将领到的孟婆汤,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灾祸,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了新的父母。 “在跳楼死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是你们的儿子了。” 许泽远最后一次叫他们:“爸妈,再见……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不顾身后两位老人的哭嚎挽留,毅然选择离开梦境。 跟父母决裂的感觉并不好受,许泽远满脸阴云密布地回到兰亭身边,将自己刚才的经历都说出来。 “我不是在替他们洗白。”许泽远道:“但我了解我爸妈,他们有时候虽然很偏激,但不至于想害死那么多人……所以我觉得,那个所谓的大师有问题。” 的确,许父许母只是普通人,他们写不出来剧本,也想不出来把契约融合在剧本中,卖出去害人的方法。 那个“大师”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我知道了。”兰亭暂时把这事记在心里,然后抬头看着面前的厉鬼。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你也该上路了。” 说完就伸手掐诀,动作轻描淡写,道:“鬼门通行——无常召来!” 咒诀一落,鬼门立现,漆黑庄严的大门缓缓开启,黑衣高帽的无常踏出。 红发鬼差眼神灵动,侧目看了一眼,笑着说:“我说谁召唤我呢……又是你,白发兄弟。” 现如今地府和阳间的通道已经关闭,只有鬼差才能通行两届,玄门的道士们很难再沟通鬼神。 这么久以来,黑无常也就被召唤过两次,偏偏两次都是同一个人,自然印象深刻。 兰亭没说话,伸手把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许泽远推出去,无常一看,明白过来。 “想让我带他去投胎?没问题。”说完,红发无常手里的勾魂索灵活地窜出来,往许泽远身上一缠,厉鬼就乖乖地被带了过去。 不过鬼差没有急着走,他鲜红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兰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序之,扬眉笑了两声。 “兄弟,帮个忙呗。” 见兰亭不想搭理自己,他也没泄气,说:“有来有往,你帮我一次,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说完就笑眯眯地念了几句,又拿出腰间的虎头令,当作信物扔给兰亭:“谢了,有机会找你。” 这时候,鬼门之中传来陌生的信号,红发鬼差啧了一声,暴躁:“催命啊,接个鬼而已,我又没偷偷投胎,至于这样一直盯着我吗?” “行了。”鬼差临走前挥挥手:“再会。” 许泽远趁机道别:“大师再见!” 随后鬼门轰然关闭,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 锦川最冷的时段很快到来,临近春节,兰霖和兰父为了能够在过年的时候成功休假,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公司处理业务,恨不得长出八只手。 两父子每天到家的时候,都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看得兰妈妈十分心疼。 王姨变着法给一家子食补的时候,兰亭索性也抽空画了几张符,人手一张揣着,强身健体。 “小亭,过来过来。”一大早兰妈妈就约了小姐妹出门,等到傍晚才回家,刚进门就招呼兰亭。 兰亭乖乖走过去,兰妈妈就从她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中,拿出不少新衣服,往小儿子身上比对。 “不错不错,真好看。”兰妈妈十分满意。 “逛街的时候看到不少好看的衣服,觉得很适合你,就忍不住都买了下来,我儿果然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对方不断拿衣服往他身上比照,兰亭有些不习惯这种接触,蹙眉稍稍挪开了一点。 好在兰妈妈没有发现他的不适应,心情颇好地将自己买的礼物都拿出来,其中甚至还有序之的份。 “序之的身材不好买衣服,我专程找人定制了几件。”兰妈妈笑眯眯地看了看序之。 剑灵身形高大,肌肉漂亮结实却不夸张,肩宽腿长的,只是肩背和胸膛线条格外优越,一看就特别有料。 兰亭手里拿着几件兰妈妈塞来的衣服,转头看着序之道:“他寒暑不侵,没必要买这么多。” “哎呀,妈妈买衣服又不是让他御寒,序之长得这么帅,当然也得穿帅气一点。”兰妈妈嗔了他一眼。 又说:“况且这都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当然得穿新衣服。” ……新衣服。 这三个字让兰亭有片刻的出神。 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被师父捡回山上,师门有很多人,兰亭上边师兄师姐有不少。 因为年龄太小,于是一整个山头的人都宠着他。 师父平时太忙,兰亭基本上都是师兄师姐在带,每人教他一点,学的东西就很杂。 三师姐喜欢玩火,经常鼓捣各种爆破的符咒和法诀,因为师门上下就兰亭一个小朋友,怕他出门后被人欺负,那次临近新春,三师姐就拉着小兰亭学离火术。 兰亭天赋十分逆天,基本上很多东西他练习个两三遍就能掌握,只是强度还不能很好地控制。 于是那一天,兰亭炸掉了半个山头。 等师父回山之后,就看到被炸秃的半个山头,还有耷拉着脑袋过来认错的一大一小。 小兰亭在三师姐的怂恿下,哭得眼睛鼻子皱在一起,抱着师父的腿就认错,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闯祸之后,原本以为师父会狠狠惩罚他,然而小老头却只是惆怅地摸了把胡子,然后牵着小兰亭往山下走。 出乎意料地夸他:“你小小年纪,施的法诀竟然能有如此威力,不错,不错。” “ 正好快到新年了,师父带你下山,奖励一件新衣服。” …… 兰家过年很有氛围,提前很多天就开始装扮,佣人已经放假回家,这些事情都是兰家人亲自动手。 家里张灯结彩,还贴了窗花,挂着红灯笼,兰父写字十分漂亮,又自己裁了红纸,提笔写对联,各个门口都贴上。 兰亭原本不想参与,奈何兰家人非要拉上他一起,美其名曰,身体弱就多动一动锻炼起来。 之后他拗不过,写了几个福字,写完就被兰家人高高兴兴地装裱起来,用的还是上好的材料。 原主从小娇生惯养,但好歹也是豪门出生,该学的东西也没落下,一手毛笔字倒是跟兰亭像了七分。 只是兰亭的字自由而矜贵,原主的字要少上五分风骨。 “果然,远离智障之后,写字都洒脱了不少。”兰霖看着弟弟的字十分欢喜,甚至还用手机拍了几张照,发在朋友圈炫耀。 兰总的朋友圈非常热闹,动态一发出去就有很多人评论点赞。 他花费了点时间回复大家对弟弟的夸夸,之后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走过去一看,是穆椿上门了。 穆椿跟兰亭关系很好,往年都会上门拜访,今年也不例外。 他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等兰霖开门之后,一边走进来一边嘴甜:“兰霖哥过年好,今天你好像又帅了不少!” “知道你会说话。”兰霖笑着摇头,“进来吧,小亭在客厅。” “好嘞!”听到兰亭在,穆椿手里拿着东西兴冲冲就跑进去,动作十分灵活。 “兰亭,兰亭!”人还没进去,声音就先响起。 等到客厅之后,穆椿就见客厅里除了兰亭,还有兰父兰母在,这家伙顿时噤声,开始装乖巧。 “叔叔阿姨过年好。”穆椿挪过去,坐在兰亭附近的沙发上。 兰妈妈挺喜欢穆椿的,跟他聊天:“最近都没看到,你是去哪里玩了?” “没呢。”穆椿道:“您也知道我身体有点毛病,最近一直在医院待着做检查。” 别看穆椿现在看着健健康康,实际上他小时候被医生诊断过,不能活过十三岁,后边靠穆家人拼死拼活砸宝物养着,才拉扯长大。 他当初和兰亭也是在医院撞见,这才认识并成为朋友的。 因为现在身体挺好的,所以穆椿并不避讳谈起这个,他说完有些好奇地转头看着序之。 “这是你朋友?”穆椿问兰亭。 对方一直没说话,还跟在兰亭身边,一看就关系匪浅。 兰亭没有刻意解释,点头:“嗯。” 于是穆椿往边上让了让,拍拍兰亭边上的空位,道:“你朋友怎么一直站着,让他过来坐呗。” 见序之没动,穆椿以为他是跟自己不熟,所以不想挨着他,还体贴地站起来,独自坐到单人沙发上。 兰亭早就习惯序之像是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起序之一直站着,在别人眼中其实很奇怪。 于是他点头:“坐吧。” 得到命令的序之才有动作,他缓缓离开兰亭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坐在了青年身侧。 高大的男人这一刻却莫名乖巧,双手谨慎地放在膝盖上,怕多伸出去一寸,惹得兰亭讨厌,又把他赶走。 兰亭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表示,就这么默认了序之的靠近。 因为之前兰亭说过,自己跟家里已经摊牌,穆椿说起玄门的事情也没有刻意避开兰家人。 他隔着一个序之都能兴冲冲说话:“距离玄门大比还有几个月,最近报名已经开始,你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参加?” 他细数了不少好处,就是想怂恿兰亭跟他一起组队。 “比赛需要持有特定的邀请函才能报名,我家还要多出来的名额,你要是参加的话我可以给你。”穆椿道。 他说的时候兰亭一直没什么表示,只在这时候手掌一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样东西来。 一看到熟悉的物品和上边熟悉的玄字,穆椿顿时瞪大了眼睛。 “邀请函?你怎么会有这个!”他惊讶极了。 将邀请函在手中把玩着,兰亭漫不经心道:“归鹤藏给的。” 穆椿仿佛看到了希望,追问他:“既然你都有邀请函了,难道就不想去体验一下?” “听说每年大比前三的奖励都是髓。” 对于兰亭会提起这个,穆椿丝毫不意外,毕竟髓这种宝贝谁都想要,参加大比的人几乎都是冲这个来的。 “当然。”穆椿点头:“今年也不例外。” “怎么样,参加吗?参加吗?”他喋喋不休。 兰亭把牌子往桌上一放,道:“嗯。” 他揉着右手手腕,垂眸的时候叫人看不清神色,语气似乎有点期待。 “试试看也无妨。” 第42章42 之前穆椿旁敲侧击的,明里暗里都暗示了很多次,兰亭却始终没有松口。 这次突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穆椿一时间愣住,还有些缓不过神。 兰亭说了试试之后,就没再多说一个字,任由穆椿独自消化,自己则将手里的邀请抛来抛去百无聊赖。 好半天之后,穆椿终于回神,之后立马喜上眉梢,眼里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他像是生怕兰亭反悔,当场就表示:“正好我还没报名,现在一起?” 玄门大比兰亭没参加过,他略微颔首,便问:“怎么报名?” 说起这个穆椿可就不困了,他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另一张邀请函来。 这东西并不是实名制,穆椿之所以带在身上,也是想着万一这次能够劝动兰亭,就能直接给他,只是没想到,最后用上的却是他自己。 “墨家那群家伙就喜欢搞研究,正好今年弄出来了新玩意儿。” 墨家擅长机关术,也擅长制作法器,现在玄门诸位道友手里的法器,一大半来自剑窟,剩下的基本上都出自墨家弟子之手。 说着,穆椿一手拿着邀请函,一手拿着手机,在屏幕上点击半天,翻出来一个图标简简单单,黑底白框,写着“玄”字的app。 “这是墨家研究出来的论坛,具体是什么科技我也不懂,反正这东西认证之后,只有各位道友能登录,报名也在这上边。”穆椿给兰亭介绍。 玄字app功能还挺齐全,兰亭只粗略扫视了一眼,就看到了很多实用板块。 然后穆椿把app发送给兰亭,让他下载到手机上边,给他一步步演示:“只需要导出一丝灵气,App就能感应到,给你完成认证。” 按照他说的,兰亭时间闪烁着金色的灵光,灵光刚出现,app的界面就像是呼应一般,应和着也闪烁了几下。 不过十几秒,app上就出现“认证成功,欢迎道友”八个字。 认证通过之后,才能进入论坛,穆椿探头过来在他手机上点了点,点开右上角十分醒目的“玄门大比报名入口”。 “你把邀请函拿出来,授权app使用摄像头后,对着木牌上的玄字扫描,之后再登记信息就算报名成功。” 这方法简单便捷又迅速,充满了现代社会科技感,看着是挺好的,但就是画风极其诡异,感觉跟玄门八竿子打不着边。 兰亭扬眉,木牌扫描后,他手机上甚至蹦出来一个十分诙谐的q版小道士,小道士朝他鞠了一躬,紧接着原地转几圈,像是网页的加载图标。 加载成功之后,报名登记信息表就弹了出来。 表格里的信息很简单,无外乎是姓名门派年龄,兰亭动动手指填上姓名,门派那一栏填上“有钱就行”。 提交之后显示报名成功,兰亭顿了顿,余光瞟到身侧,正用漆黑深沉的眼神看着他的序之。 “穆椿。”他开口。 穆椿抬头:“怎么了?” 见都还没完成报名,兰亭道:“你刚才说有多余的邀请函,能否再给我一张?” 这倒是没问题,穆椿正好还没开始认证比赛,于是大大方方将手里的邀请函递过去:“那你用这个。” 反正兰亭已经报名成功,他的目的达到了,家里还有另外的邀请函,他回家再报名也行。 见青年收下,穆椿好奇地询问:“你要这一张邀请函做什么?” 兰亭直接让序之伸手,替他完成认证,顺带回答:“带他一起。” 序之气质不凡,看起来就深不可测,穆椿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他这样的菜鸡能多一个人带飞,这简直再好不过。 于是穆椿笑起来:“行啊,求之不得。” 虽然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但序之向来对兰亭言听计从,主人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等两人报名成功之后,穆椿又在参赛见面调出组队信息,让兰亭创建队伍,自己记下队伍编号,说:“等我回家报名,到时候申请入队,你记得同意一下。” 玄门大比的比赛方式,是由参赛人员接取任务,完成任务之后会获得一定的积分,所有人再根据积分来进行排名。 比赛可以单人参加,也能组队参加,唯一的区别就是,组队需要成员之间分配拿到的积分。 两种方式都有利有弊,单人虽然能独享积分,但由于个体实力有限,能接触的任务难度也有限制,任务难度越低得到的积分也越少。 而组队参加,众人实力增强,能接的任务难度也就越高,即使需要分配积分,每个人拿到手的积分数量也很可观。 看着组队界面的介绍,兰亭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是转了转手机,状似不经意间询问:“你身上怎么有髓的气息?” “嗯?”穆椿惊讶地抬手闻了闻自己,但却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于是笑着说:“你怎么知道?” 兰亭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道:“偶然间接触过髓,对这东西的气息印象深刻。” “厉害,”穆椿承认:“我这不是身体没好全,还需要宝贝补补,我爸妈就花费了很大代价,跟墨家换来一块髓,准备过段时间给我用上。” “你对髓这么感兴趣,那比赛加油,拿下第一!”穆椿给他打气。 兰亭不置可否,只道:“记得组队。” “好嘞!”穆椿笑开了花,有大腿能抱,他怎么可能忘! 兰亭报名之后对这app兴致缺缺,没心思再多看两眼,很快就退出关闭手机,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论坛引起了多少人讨论。 玄门大比的参赛信息是公开的,每个人都能在页面上,看到其他报名参赛者的信息,很多人为了知己知彼了解对手,都会提前查看报名信息。 于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在茅山、正一、峨眉等等为人熟知的门派中,竟然混入了一个画风十分清奇的……有钱就行。 有钱就行,这是什么门派? 活跃度很高的论坛版块里,很快就有人发帖询问。 楼主:【无聊翻看参赛信息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 论坛板块流量大,帖子发出去的下一秒就有人回复。 1l:【我猜你要说的是那个奇葩门派名】 2l:【什么门派?】 3l:【回楼上,指路参赛信息表,刷新看最新报名,给你惊喜。】 4l:【操了,给钱就行是什么玩意儿?墨家难道突然破产开始接广告了?】 5l:【这名字,画风怎么这么诡异……】 6l:【谢邀,我是墨家弟子,墨家现在好得很没破产,请不要随意造谣谢谢。】 7l:【等等……嘶,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很耳熟,跟我学校附近一家店很像。】 8l:【楼上锦大的?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就门口挂着风水紫薇什么都能算那个。】 9l:【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10l:【锦川大学城附近开了家店,估计是哪位道友开的,店名就叫这个。】 11l:【用店名当门派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家伙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12:【不清楚,不过最近学校里到处都有这家店的传言,好像老板还挺厉害的。】 13:【野路子能厉害到哪儿去,散了吧,估计取这名字也是哗众取宠,大家也别给他关注。】 14:【瞧不起散修?你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 这帖子原本楼主只是发出来看乐子,没想到最后画风一歪,两派人掐起架来。 道士骂人也带族谱,很快事情就闹大,最后墨家人出面,把这帖子全都删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帖子虽然已经被删除,不少人还是记住了“给钱就行”这个名字。 是人是鬼,等比赛开始那天总能知晓。 过年这段时间,阳间阳气十分旺盛,因为人来人往生气增多,再加上特定的节日增幅,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部分鬼怪都不敢造次。 唯一敢作怪的也就只有一个年兽。 不过这家伙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打击,已经弱了不少,现在也就只敢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今天在这家偷一根腊肠,明天去别家吓吓小朋友。 不过年兽去吓唬小孩子,很大可能会因为对方手里噼里啪啦的各种鞭炮,反而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 没鬼怪作祟,也就代表着没有生意,兰亭春节的时候索性直接关了店。 锦川过完年之后,春季就显得格外短暂,一晃就到夏天,草长莺飞过后,就是蝉鸣声四起。 玄门大比会准时在六月举行,因为参与比赛的基本上都是门中小辈,这段时间恰好在一年之中阳气最足,鬼怪作祟实力也会大减,另一种程度上来看,也算对参赛者有利。 穆椿身为家中独子,他家里几乎为他操碎了心,又因为他在玄术上实在不太开窍,所以参加比赛之前,穆家人就将他上上下下全副武装。 最后站在兰亭面前的,就是一个几乎武装到牙齿的穆椿。 看着他身上那些功效不同的上品法器,兰亭摸了摸袖子里仅有的一叠符。 真是差生文具多。 现在很多玄门道士都是专精一门,主要是因为人精力有限,要是学杂了,很容易出岔子,甚至走火入魔。 所以很多人身上都只带了两三种法器,不像穆椿,身上有关奇门遁甲,短兵暗器,符咒阵法等功效的法器,应有尽有。 不过显然穆椿对这浑身的法器适应良好,对他这种小菜鸡来说,繁杂的法器不仅不会成为累赘,反而给他增加了不少底气和安全感。 傻小子看到兰亭和序之两袖清风,还大大方方地拍拍胸口,挺胸抬头:“看上什么尽管用,别跟兄弟客气!” 毕竟他还指望这俩大腿把他带飞呢,嘻嘻。 玄门大比的任务也分等级,从S到D,完成S级任务获得的积分最高,D级最少。 不过S级任务危险程度太大,基本上没人接下过,即使有寥寥几人接下,也从没完成过。 往届呼声最高的几个黑马,也从来只接A级任务。 从剑窟现世起,因为其中灵气太足,附近就经常诞生邪祟,久而久之,剑窟附近就成了一片鬼怪聚集地,甚至还波及了周边城市。 但也正是这样,那地方也成了一处天然试炼场,玄门大比就将比赛地设置在了剑窟四周。 “这比赛的赛制十分自由,默认从六月一日自动开始,无需打卡,参赛者自主前往接取任务就行。” 穆椿一边给两个队友解释,一边带着他们往接任务的地方走。 剑窟距离锦川不算远,就在临市,不过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因为外表过于出色,再加上兰亭那显眼的发色,一行三人刚到任务点,早早到达的道友们,就免不了好奇地朝他们打量过来。 其中明显有锦川本地人,年龄不大,看样子应该还在上大学,这人一见到兰亭就眼睛发亮,和身侧的同伴说:“白头发那个,跟他身边的男人,就是‘有钱就行’那两位。” 喜欢冲浪的年轻人中,有很多都看过当时那个帖子,即使没看过帖子,扫荡名单的时候也该见过“有钱就行”。 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有两人报名,但闻名不如见面,一见才发现竟然是两个大帅逼,先不说他们实力如何,单单是这外貌就已经很出人意料了。 因为兰亭和序之是第一次参加比赛,此前从未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彼此谁都不认识谁,所以这些道友尽管对他俩十分好奇,但也因为不熟,所以没有上前攀谈。 倒是有认识穆椿的,观察一会儿后,就试探着上前,问穆椿:“这是你朋友?” 穆椿毫不吝啬介绍自己的朋友,满脸骄傲地抬起下巴,道:“没错,这是我朋友兰亭和序之,他们实力很强,是我好不容易拐来的大腿。” 而身为话题中心的两人,一个表情淡漠疏离,一个只跟主人说话,谁也没有要跟那道友交谈的意思,穆椿介绍完之后,现场气氛一度很尴尬。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彼此之间多少都了解一些,谁厉害谁天赋高,谁更有机会夺得第一名,在这之前大家基本上都心里有底。 但这次突然杀出来两个陌生人,身份实力成谜,因此想上前试探的人不在少数。 不过大家心中的警惕很快就完全散去。 兰亭身体弱,从大门处走到任务点,脸色一直很苍白,这时候还忍不住伸手遮住嘴唇,一连咳了好几声。 听见他咳嗽,又看他苍白的脸色,众人面面相觑,悄悄松了口气。 谁都知道修道者的身体素质,要比普通人好很多,而这新来的看起来弱不禁风,明显实力不怎么样。 虽然他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应该实力不错,但同组一个病秧子,一个众所周知的混分菜鸡,即使是呼声最高的那几位来了,也不敢说能把他们带飞。 威胁解除,大家的注意力就都放回任务身上,没有再注意兰亭他们。 那个走过来跟穆椿聊天的道友,明显跟其他人怀着一样的想法,这会儿他表情放松不少,已然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草草说了几句,就跟穆椿告别离开。 等穆椿聊完天回头的时候,身后的两个人却消失不见,他四处张望,才看到他们出现在任务栏下面。 所有的任务都会公布在任务栏上,根据等级高低依次排开,上面会有任务介绍和积分数,看上哪个直接把手里的木牌摁上去,就能对接完成,成功接取任务。 任务要紧,穆椿快步跑过去,一走近就见到兰亭的视线,在仅有的一个S级任务上徘徊,他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兰亭,兰哥,你不会这么想不开,看上这个S级任务了吧?”穆椿震惊。 兰亭没回答,而是问:“ s级任务为什么是灰色?” 这反应明显是被穆椿猜中了,穆椿只能紧张地解释:“ s级任务危险程度太大,为了防止参赛者盲目接取,比赛方设定了一个门槛,只有达到1000分才能解锁。” 于是兰亭的视线往后,看了一眼其他任务的积分。 一个A级任务完成后是100分,B级50,往后的等级依次减半。 照这样看,比赛方是根本不想让人解锁S级。 兰亭若有所思,穆椿时刻关注着他的动态,见他伸手即将碰到A级任务,穆椿立马出声阻止:“等一下!” 兰亭侧目:“?” 顶着青年质疑的目光,穆椿厚着脸皮把他往后边推:“我是真的菜……这些任务你还不熟悉,为了防止翻车,咱们还是先接一点低级任务,熟悉一下行吗?” “你看看这个C级任务,解决办公大楼的地缚灵……怎么样?”穆椿极力推荐。 兰亭看了一眼积分,25,眼神隐隐透露着嫌弃。 不过随后他就注意到,这个C级任务的隔壁。 穆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金大腿十分快准狠的伸手,干脆利落接下一个任务。 他这动作差点让穆椿心梗,不过下一秒注意到这个任务的等级,小傻子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D级任务?虽然积分少了点,但也还不错……” 一句话没说完,穆椿忽然看到任务下边的描述,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来回仔细确认了三遍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没摔在地上。 “祖宗,你怎么接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穆椿伸手狠狠掐住人中,觉得自己需要吸氧。 兰亭接下的D级任务,在比赛中还算出名,主要内容就是清理僵尸。 它虽然等级不高,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它,最主要的就是——僵尸实在太多了。 前两年剑窟四周出土了一个帝王墓,这墓出土后,可谓是闻名考古界和玄门。 不过考古学家震惊激动,玄门对帝王墓却是苦不堪言。 只因为古代帝王驾崩后埋入皇陵,常常会举行一项残忍至极的活动——陪葬。 在这个新出土的帝王墓中,就有足足九九八十一名早已死去的陪葬者。 由于剑窟灵气外泄,这八十一具尸体全都化为了僵尸,这些僵尸的危险程度虽然不高,却足够恶心人,短时间内很难全部清理。 玄门顶上那几位一个比一个忙,并且还不能轻易出山,清理任务就只能交给下边的小辈。 玄门总会的人索性大手一挥,把这任务并入比赛,由于危险程度不高,所以只能评定为D级。 这个任务已经挂了好几届,却始终没人接,官方为了引导大家接下任务,甚至还打破规矩,规定斩杀一名僵尸获得两积分。 可问题就出在,他们还要求必须把所有僵尸清理完毕,才算完成任务,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即使已经杀了僵尸,也拿不到那个积分。 要想杀完所有僵尸,其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不可估量,这样一来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谁都不会想不开,去接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穆椿把来龙去脉都给兰亭解释了一遍,见青年仍然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他便露出哽咽的表情。 “比赛规定一次性只能接下一个任务,只有等上一个任务完成之后,才能继续下一个。” 小傻子狠狠伸手抹了一把脸,哭丧着说:“赛程就一个月,等那些僵尸杀完,比赛肯定都结束了。” 说着,穆椿眼神放空,仿佛已经看到他们排名垫底的未来。 他在这边悲秋伤春,那边兰亭和序之却已经动身走到了大门口,穆椿回神追上去,努力安慰自己和队友。 “接了就接了,蚊子再小也是肉,还是抓紧去杀僵尸吧,总比零分要好。” 絮絮叨叨的,越说表情越心痛。 他刚追到门口,站在兰亭他们身后,就听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说话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兰亭随意侧目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人群当中,极其突出的一把长刀。 那刀长而宽,被一个水母头少女背在背上,长刀几乎要比她人还高,一看就十分沉重,但偏偏少女行动自如,丝毫不见费力。 “斩.马.刀?”兰亭念了一句。 “这不是全真坤道的那个奇葩吗?”穆椿眯起眼睛看清楚那边的人是谁后,立马心有戚戚地往兰亭那边挪过去。 乾为男,坤为女,坤道就是女修的意思。 见兰亭看着那边,穆椿就千叮咛万嘱咐:“她是全真的弟子,叫谢紫虚,在论坛里呼声很高,算是夺冠的热门人选。” “你别看谢紫虚长得可爱,实际上暴力得很,还平等地歧视每一个男人……上次我跟她遇见,她差点就没把废物两个字刻我脑门上,你可千万得离她远点!”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穆椿已经快谢紫虚ptsd了,每次看到她身上那把斩.马.刀,都恨不得从地球另一边绕道走。 “修道者大多用剑,她却用这么一把斩.马.刀,倒是少见。”兰亭扬眉。 谢紫虚的斩.马.刀很特别,估计全长有两米,仅仅是刀柄的部分,都快比寻常的剑还长了。 她身形又十分玲珑,目测不超过一米六,扛着这么把长刀,仅仅是一个背影,都给人灵巧又暴力的反差冲击感。 谢紫虚人气很高,一来就引得大家探讨,但她我行我素充耳不闻,酷酷地到任务点挑选了一会儿,果断接下一个A级任务,转头就走。 “单刷A级任务,不愧是谢紫虚。”穆椿咂舌,“暴躁,太暴躁。” 而他口中的暴躁谢紫虚,路过时只用一个余光看过来,即使没有正脸相对,也能让人从中读出十分轻蔑的两个字:废物。 穆椿:“!” “我这暴脾气!”他气愤地撸起袖子,转头看向兰亭,道:“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起吗?兰亭咱们走,去打僵尸!” 兰亭:“……” 第43章43 谢紫虚离开之后,任务点的骚动并没有停止,紧接着又来了两个夺冠热门人选。 其中一个男子拿着拂尘,道袍发冠穿戴整齐,白面红唇,眉心还点了一枚慈悲的红痣。 他身上具有符箓灵光,应该是龙虎山的符箓道士,兰亭听到四周的人称呼他为:薛宁光。 至于另外一个人,倒是早就认识,那家伙一身似道袍非道袍的现代装扮,腰间挂着枚罗盘,铜钱剑往腰侧挎,不是归鹤藏是谁。 这一届比赛的前三就是这三人没跑,就是不知道魁首会花落谁家。 薛宁光和归鹤藏应该关系不错,毕竟龙虎山和茅山都同属正一派,往上边数,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师爷,即使学的不一样,但关系还挺融洽。 “薛道友这次大比还是打算一个人?”归鹤藏吊儿郎当地凑过去。 薛宁光抬手行了个平辈礼,温和道:“是的。” “那倒是可惜了。”归鹤藏咂咂嘴,眼睛盯着任务栏最顶上那个灰色S级任务。 完成a级任务获得的积分最多,但累计下来也需要整整十个才能解锁S级,可大比时间就一个月,就算是他俩也不能保证一个月之内,能够成功解锁。 即使有幸解锁成功,也没那个时间去做任务。 单刷相当于直接放弃了S级,可如果组队的话,两人却需要一起瓜分A级任务的积分,可他们本身单人就能过任务拿到积分,如果为了一个不确定能不能完成的S级,把自己的积分让出去,这无疑是个亏本买卖。 很快薛宁光也接下任务走出大门,归鹤藏却一直盯着顶上那个,表情依依不舍。 茅山御鬼,主张鬼有善恶,恶鬼除之,善鬼则度化,跟许多门派见鬼就杀的观念相悖,本身在大家眼中就带了点亦正亦邪。 归鹤藏这人不愧是茅山弟子,平常唯恐天下不乱,就喜欢玩些刺激的,他已经盯着那个S级任务许久了。 不过遗憾归遗憾,他一个人终究完不成,可如果要让他随意找人组队,剩下的参赛者实力不如薛宁光和谢紫虚,也是白搭。 正当归鹤藏打算就这么妥协,一个人去单刷A级的时候,转头视线中却撞入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这几个种子选手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十分引人注目,于是四周的人很快就发现,归鹤藏忽然离开任务点,转头朝大门走去。 而他的目标好像是——那个被他们认为是废物集中营的小队。 “兰先生。”归鹤藏三两步追上兰亭,高兴道:“没想到还真能在这里见到你。” 虽然邀请函是他送出去的,但归鹤藏觉得兰亭性格过于淡漠,平常也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的样子,所以他其实并没有抱很大的期待。 能在比赛上碰见,这倒是十分惊喜,归鹤藏了解兰亭的实力,一看到他,就知道自己的S级任务有望了。 兰亭顿步回身,朝他略微一颔首当作见礼。 归鹤藏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左看右看,敷衍地对穆椿点点头:“穆道友也在啊,你好你好。” 随后朝序之笑着说:“又见面了,序之道友。” 他也没有扭捏,直接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提议:“比赛规定的组队上限是五人,不知道兰先生对那个灰色任务有没有兴趣?” 旁人对归鹤藏竟然跟白发青年认识这件事十分意外,这一会儿见他竟然提出组队,更是震惊。 怎么回事,归鹤藏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接手拖油瓶? 这实在是令众人费解。 归鹤藏明显是想跟他们组队,相比于兰亭的平静,穆椿表情逐渐惊讶,他疯狂心动,连忙走过去悄悄问兰亭:“归鹤藏很强的,组他?” 实际上S级任务兰亭自己一个人也能刷,只是他心中有一番计较,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确实可以拉一人来做挡箭牌。 于是他直接报了一串编号:“自己申请。”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归鹤藏达成目的十分快乐,找到参赛界面输入组队编号,很快就跟兰亭他们绑定在一起。 组队成功之后,归鹤藏仿佛看见S级任务在向他招手,开口道:“我看见有个A级任务不错,咱们先接下?” 原本穆椿还沉浸在,又多了一条大腿可以抱的喜悦之中,乍一听到归鹤藏的话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顿时面色一僵,再看向面前这位种子选手的时候,眼神已经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怜惜。 归鹤藏:“?” 穆椿走过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归鹤藏的肩,语气悲戚:“……现在你得跟我们一起去打僵尸了。” “打僵尸?”归鹤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他每次任务都只看A级,哪里关注过什么毒瘤D级打僵尸。 “这是什么级别的任务?”归鹤藏问了一句,然后打开组队界面,看了一眼共享任务栏,等看清下边的任务描述之后,这位茅山的天才大弟子狠狠沉默了。 不过他比穆椿还要更加了解兰亭的实力,勉强镇定之后,脑子里“退队”和“相信队友”两个念头不断打架,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赌一把。 于是原本已经做好准备好好安慰新队友的穆椿,话还没说两句,就见对方忽然表情恢复平静,神色如常地开口:“那就先打僵尸。” 这心理素质,强! “走。”兰亭只说了一个字。 等一行四人离开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后,听到他们对话的其他选手如梦初醒。 “……那个D级任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所以,前三的位置就这么空出来了一个?” 说话的人语气十分梦幻,仿佛被这天大的馅饼砸晕了过去。 要知道平常大家虽然十分崇拜那三位天才,但长年累月被天才压在头上,没办法翻身,是个人都会郁闷。 但这次竟然以这么意外的方式,让他们获得了一次机会,这怎么能不让人惊喜! 归鹤藏就这么被大家踢出前三的角逐,几乎固定的席位有了空缺,任务点突然变得火药味十足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看起来很长,但对于需要靠累积积分进行角逐的比赛来说,这一个月的时间就显得十分紧迫。 四人没有耽搁,直接赶到帝王墓那边。 由于各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古代大墓出土,一般都极为阴邪,非常容易诞生邪祟。 所以一直以来,玄门都会比考古学家更先一步得到消息,然后派人赶去紧急处理,免得伤到那些弱不禁风的学者。 帝王墓里那八十一具僵尸,就被驱赶到了剑窟另一边的天坑中。 说是坑,但天坑占地面积很大,几乎能比肩一座山的大小,里边非常深,最低处得有十层楼那么高,要是有人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几乎没有生还的概率。 这些僵尸还没有进化到飞僵,行动缓慢,所以被引入天坑之后,就出不来了,玄门找人布下了结界,一方面能锁住它们,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普通人误入。 参赛者手中接取任务的木牌,能够作为钥匙打开结界。 华国虽然上空禁飞,但却不限制地面的漂浮,只要能避开普通人群不被发现,从而引起不必要的慌乱,倒是可以使用法器飞那么一下子。 说夸张一点,穆椿身上的宝贝,简直是比他头发还多,站在天坑边上的时候,他甚至还挑选起来,思考着哪一个法器更容易操控。 不然要是中途失去控制,让他摔下去,那可真是丢脸又丢命。 相比于他差生文具多,归鹤藏直接摘下腰间罗盘,罗盘落地之后变大,他站上去就能御物飞行。 至于兰亭,他倒是能御剑,但此刻他身边的剑就序之一个,他还不想暴露这家伙的剑灵身份,于是想了想,掐诀召唤。 “离火阳灵,朱雀——召来!” 几乎是下一秒,几人耳边就响起一阵高昂的鸟鸣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热浪。 迎着穆椿震惊无比的眼神,一只巨大的火鸟破空出现,它身披火焰落在地上,金色的爪子一步一步走来,最后停在白发青年面前,点头亲昵地打招呼。 从小天赋不好,穆椿见的东西也不多,所以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只觉得酷炫震惊,但归鹤藏见识更广,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知道了这火鸟的身份。 “南方神……”归鹤藏心中狠狠震动,“竟然是南方神朱雀!” 南方神朱雀,四灵之一,道家施法借力的仙家中,四灵是其中最常召请的。 然而大家从来都是借力,引动一丝丝神明的力量,哪里像兰亭这样,竟然直接把神明本尊给请来了! 兰先生到底是什么路数,请神这样高级的术法,怎么他使用起来,却像是喝水一样轻松? 归鹤藏眯起眼睛深思。 没有理会他人的震惊,兰亭习以为常地颔首,道:“麻烦你了。” 朱雀啼鸣一声,表示十分愿意。 随后顶着归鹤藏和穆椿几乎无法呼吸的表情,兰亭直接坐上了朱雀的脊背,垂眸道一声:“我先下去。” 然后朱雀挥动烈焰一般的翅膀,转瞬起飞,朝天坑中落下。 “呖——!”朱雀清啼声长鸣。 眼看着他乘朱雀而下,归鹤藏:“……!” 穆椿:“……!” 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边上一言不发的序之直接纵身一跃,朝天坑中跳下去。 人影消失,穆椿卧槽了一声,连忙凑在天坑边缘看下去,却因为序之落下的速度太快,只看到了对方的残影。 “他、他怎么直接跳下去了,不会死了吧?”穆椿瞪眼。 “……应该不会。”归鹤藏捂了一下过激的心跳,深吸一口气后,紧接着捏出剑指,道:“我们也下去。” 那边兰亭率先踏上天坑底部,他从朱雀身上下来,脚刚沾地,紧接着上空一把神俊的飞剑疾射而来。 他眼也没眨地信手一抬,长剑就顺势落入青年掌心。 红光闪烁了两下以示喜悦,兰亭哼了一声扔开,随后长剑落地化为人形。 序之垂眸看过来,俊朗的脸上神色温顺:“主人。” 第44章44 朱雀完成任务后,满身燃烧的火焰瞬间将它整个吞没,熊熊烈焰之中,巨大的火鸟逐渐变小,直到最后变成一人高。 火焰之中有人影浮现,破开烈焰走出之后,烈焰便一寸寸消散于他掌心。 “好久不见,朱雀。”兰亭唇角微微扬出细小的弧度。 听到后,朱雀双手环臂,姿态十分高傲,他眉眼浓烈而张扬,道:“好久不见,天上待着无聊,几百上千年都下不来人间,还得多谢你让我出来散心。” 天界阳间和地府的通道早已关闭,除了鬼差和亡魂还能出入地府之外,阳间和天界几乎完全断开了联系。 现在道门如此凋零,大部分也是因为祖师爷们飞升之后,待在天上下不来,偶尔费尽心思给后人传达两句话,都能把他们累够呛。 这样一来,阳间的传承也越来越弱,成器的弟子越来越少。 自从朱雀出现之后,兰亭身侧的序之就紧盯着他,神色不明,但却让人生出一股被针对的感觉。 见状朱雀皱眉:“你那剑怎么老是看着我?” 闻言兰亭转头看向序之,但此刻序之早已收回视线,垂眸注视白发青年时,神色柔软无害,跟刚才视线凌厉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剑灵平常脑子不灵光,但面对兰亭的时候反应倒快。 这会儿工夫,归鹤藏跟穆椿也乘坐法器落地,一到地面收起法器之后,穆椿就看到他们之中多出来个人。 那人少年模样,个子不高,身上穿着奇怪的红色袍子,衣服上还镶嵌着红色羽毛,模样长得倒是旖丽,像是化过妆一样,眼尾飞出一抹红。 “这小孩儿是谁?”穆椿好奇地凑过来。 但他话刚一出口,那被穆椿称作小孩子的朱雀,顿时面色阴沉,脸色几乎黑得能滴水,他怒火上涌,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团火焰直冲穆椿面门。 迎面而来的滚烫感让穆椿瞪大眼睛:“卧槽!” 朱雀的火焰速度极快,穆椿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惊呼一声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伤到,千钧一发之际,兰亭的话犹如天神降临。 “朱雀。” 青年只叫了一声,朱雀便扬眉,随后不甘不愿“哼”上一句,张开的五指逐渐收拢,火焰就在穆椿脸前几毫米的地方,消散于无形。 整个过程从火焰出现到消散,不过短短一秒的时间,穆椿遭遇危险时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此刻狠狠喘气差点把自己呛死。 莫名其妙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穆椿劫后余生,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卧槽。” 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操。 归鹤藏在边上看完全程,整个过程惊心动魄,他心中震动比穆椿好不了多少,但多多少少反应更快一点。 此刻这位茅山的天才大弟子,脑子一团糨糊,走过去后开口说话,不可置信当中又带着一丝期冀,问:“您是……南方神大人?” 朱雀原本正郁闷地打着哈欠,这么一下突然听到归鹤藏的问话,他忽然整个人动作一顿,紧接着眼珠子左顾右盼,立马否认:“不是!” 语气坚决快速,表情认真诚恳,一下子给归鹤藏整蒙逼了,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兰亭笑了一声。 朱雀此生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这身高,阳间信徒给他塑的金身无不伟岸高大,偏偏他自己跟个少年似的长不高,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道门供奉四灵,朱雀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信徒面前,承认他自己就长这样。 于是朱雀很快想到搪塞的理由:“本神……本人不过是得到朱雀大人一缕真火,得到机缘修炼而成,怎么能跟高大俊朗英明神武的大人相比?” 原本他以为这理由很敷衍,免不了要被质疑几句,却没想到归鹤藏还真信了。 归鹤藏点点头,瞬间松了口气。 他就说嘛,南方神那是什么级别的祖宗,连他师父都不一定能请动,兰亭一个小年轻,怎么可能请神成功! 现如今华国精怪虽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果眼前的少年,是意外借助了南方火灵的鸟雀成精,这么说来倒是更靠谱一点。 在偏离真相的道路上撒腿狂奔,归鹤藏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于是在天坑上边被打击到体无完肤的信心,又被他拼拼凑凑,粘好恢复如初。 朱雀看着他莫名其妙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点头释怀,连忙皱眉躲到兰亭身后,表情不愉快。 怎么这一代的弟子像傻子一样,如果所有人都像他一样,那就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能成功沟通上边。 朱雀:嫌弃.jpg 努力地把事情圆回去后,归鹤藏才回神,随后他立马就注意到穆椿的不对劲,紧接着仔细一看,看清后瞬间嘴角抽搐。 穆椿本来就是个傻小子,心大得很,虽然刚才差点就去地府报道了,但这会儿平安无事后,他又乐乐呵呵的,见到归鹤藏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他疑惑:“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刚一皱眉要表达不满,却见归鹤藏不知道看见什么立马破功,突然大笑出声,甚至还十分夸张地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绝世大笑话。 他的笑惹恼了穆椿,穆椿又不高兴又傻眼:“……这是怎么了?” 他转头去看兰亭想说什么,但平常不动声色的白发青年,此刻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很不对劲! 序之一贯不理旁人,穆椿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对方高傲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屑跟他讲话。 于是穆椿最后只能又把视线放在归鹤藏身上,对方笑了半天也缓过来不少,半晌捂着肚子,撇开脸不想看他,深呼吸几口之后,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道:“你眉毛被烧没了!” 归鹤藏说出来的一瞬间,双手环臂的朱雀就撇嘴冷笑:“哼!” 这家伙特别小气,即使刚才兰亭阻止他重伤穆椿,但那小子对他出言不逊,这可不能轻易揭过。 于是朱雀想了想,索性在收回火焰的一瞬间,把穆椿的眉毛烧了个精光。 没了眉毛,再好看的人也会变得十分诙谐,穆椿现在眼睛上边光秃秃的,让人一看就忍俊不禁。 想明白来龙去脉后,小傻子顿时咧开嘴,泪水立马盈满眼眶,什么都不说,张嘴就嚎啕大哭。 “呜哇……变成丑鬼了,我不活啦!” 谁知听到他这话,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冷漠,归鹤藏再次笑得直不起腰,朱雀却是眼睛一亮,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 “不想活了?我帮你!”说完手里窜出一团火焰。 穆椿看了大惊,眼泪瞬间吓了回去,连忙避开朱雀,藏到归鹤藏身后。 他原本想藏在兰亭身后,奈何朱雀就站在白发青年身边,跟序之像是左右门神一样,再靠近怕是能直接变成光头。 穆椿咬牙捂着脑袋,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小朋友,”朱雀把手里的火焰团成球上下抛甩,阴恻恻地警告:“我的年龄做你祖宗都绰绰有余,下次记得说话注意点。” 穆椿还能说什么?只能马不停蹄点头,卑微道:“……呜呜呜知道了。” 一场闹剧结束,兰亭看一眼朱雀,道:“走吧。” 他们站的地方是天坑入口,僵尸所在地距离入口还有很长一段路。 五人顺着木牌指引,往深处走去,朱雀许久不来阳间,现在就是看一块泥巴都觉得感兴趣。 但他生性高傲,不愿意在人前失态,所以视线乱转的时候,动作也十分克制。 不过没多久,他就好奇地打量起序之。 男人自始至终都跟在青年身侧,那站位十分巧妙,亲密又克制,进一分则冒犯,退一分又不够亲昵,总之只要青年稍稍一侧目,就能注意到他。 朱雀摸了摸下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凑过去,动作突然到差点被序之拔剑削掉脑袋。 险险躲过一击后,朱雀仍旧有恃无恐,反正有兰亭在,这家伙不过是一把剑,绝不会忤逆持有者的命令,擅自伤他。 所以朱雀顶着序之把他千刀万剐的目光,看清了他身上仿佛剑穗一样的小玩意儿,然后眼睛一亮。 “哟,危月燕?”他甚至伸手去拨弄了一下那把小弓箭,然后扭头问兰亭:“把他给我?”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兰亭道:“他要是想跟你,你就带走。” 危月燕本就是天上星宿,虽然隶属北方,但多少也算朱雀的同宗,在序之手里憋屈这么久,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闪了一下。 “哼。”朱雀直接把他拽出来,放在手心。 那剑虽然不说话,看起来脑子也有问题,但一观察就知道他性子不能容人。 危月燕待在他身上是真遭罪,怕是往后一辈子,都得不到被作为武器使用的机会。 朱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将弓箭上的链子绕在手腕上,优哉游哉跟着兰亭往里走。 因为僵尸数量太多,而要束缚住僵尸的话,就需要特定的高级符箓,但不是每一个符修都像兰亭这样,提笔就能画符。 大部分人画符都需要讲究天时与人和,再通过引动灵气,将灵气注入笔尖与朱砂,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十分困难。 总而言之就是——没办法一次性拿出八十一张符箓。 其实也不是拿不出来,而是这些僵尸威胁并不算很大,用符箓的话实在浪费,所以他们把僵尸驱赶入天坑,并且设下结界之后,就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 一路走过去,空气中属于腐尸的气息越来越浓,这腥臭味差点把穆椿臭晕过去,最后是归鹤藏看他实在可怜,给他施法封闭了嗅觉,穆椿闻不到臭味之后,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才闭气太久,这会儿闻不到气味,穆椿赶忙深呼吸了好几次,最后观察四周,奇怪道:“怎么没看到僵尸?” “不是听说那些僵尸,可以在天坑中自由活动吗?” “你平常都不看典籍的?”归鹤藏奇了。 穆椿因为实在太菜,在玄学界也是出了名的,谁都想不通,为什么他爸妈那么厉害的修士,能生出这么个小废柴。 之前归鹤藏对穆椿不算熟悉,却也没想到这家伙不仅弱,还又菜又不努力。 “这些都是书上教过的。”归鹤藏道。 穆椿脸皮厚,被他说了也不尴尬,连忙追问:“所以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问了,归鹤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地下:“你猜他们是从哪里被挖出来的?” 顺着他的动作,穆椿看了一眼地下,不知道想起什么,立马表情惊悚地跳开,他甚至都来不及避开朱雀,三两步就蹦达到兰亭身边。 “卧槽。”穆椿惊魂未定,“你不会是想说,那些僵尸都在地底下吧?!” “嗯。”兰亭在前方点头,青年泠冽的声音传来:“僵尸喜阴,见不得阳光,平常在处于不具备攻击性的静止状态时,就喜欢钻进地下休息。” “不具备攻击性的静止状态?”穆椿跟着他重复一遍,不吝啬发问:“那什么时候会有攻击性?” 这时候众人到达一处十分空旷的平地,兰亭没有再继续往前,而是停在原地。 穆椿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往前走,差点撞上表情不善的朱雀,最后是归鹤藏大发慈悲,伸手捏着他的后脖颈给提溜住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兰亭侧目过来,叮嘱:“在这里注意着些,小心受伤。” 归鹤藏看着穆椿,笑得意味深长:“什么时候有攻击性?当然是——有活人造访的时候。” 穆椿茫然:“?” 不等他消化完这信息量,忽然有一股子危机感袭上心头,穆椿脊背发麻,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盯着自己后背不放。 他瞬间毛骨悚然,牙关战战,正想鼓足勇气往后看的时候,他面前的归鹤藏忽然有了动作。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归鹤藏腰间的剑出鞘,对方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握上剑柄,几乎是利刃清脆的兵戈声响起那一刻,寒光一闪,铜钱剑就已经朝穆椿迎面而来。 穆椿:“!!” 他瞪大眼睛浑身发凉,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和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铜钱剑瞬息之间抵达他的面门—— ——然后擦肩而过,骨骼被斩断的闷声响起。 穆椿还在发愣,归鹤藏看见他这样子,忽然就起了坏心思,出声道:“伸手。” 打一竿子跳一下,穆椿就像青蛙一样,条件反射伸出手来。 “咚!”有东西落在他的掌心。 小傻子眼珠子机械地向下看,就见一只青黑色还遍布着尸斑的断手,稳稳当当躺在他摊开的、白白嫩嫩的手中。 瞳孔皱缩! “操啊啊啊啊——!归鹤藏你这个杀千刀的!!” 穆椿直接被吓到飙泪,大叫着把断手扔掉,一边对归鹤藏破口大骂,一边转头要跑。 但没想到转身后,却迎面撞见一张干瘪可怖的死人脸。 从背后发起进攻,却被砍断一只手臂的僵尸,跟穆椿面面相觑,那双没有瞳仁只剩眼白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 突然贴脸杀,穆椿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神奇般地冷静下来。 “定身符、定身符……”他一边颤抖着嘴唇跌跌不休,一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在自己那一身琳琅满目的宝贝中,掏出了一张上品黄符。 僵尸原本动作缓慢,但鼻子里闻到生人气息后,整个速度提升到极致,它张嘴大叫着,仅剩的手就要穿透穆椿的心脏—— 箭矢和黄符同时出手,僵尸率先被贴上的黄符定住,随后被远处射来的箭矢刺穿头颅。 致命的地方被洞穿,僵尸轰然倒地,白发青年擦了擦玉弓,弓尾灵动的黑燕雀跃地扑闪了一下翅膀。 劫后余生,穆椿大口喘息着,然后浑身发软坐在地上,身边就是被解决掉的僵尸。 他又怕又气,仗着僵尸死掉,一连踹了它好几脚。 而刚刚才戏弄过他的归鹤藏也蹲下,检查僵尸是不是死透了,还一边对他说:“哟,勇气可嘉。” 穆椿:“……”你妈。 穆椿毫不客气,一巴掌就拍在归鹤藏的肩上,骂他:“你有病啊!” 他刚才被那断手差点吓死!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又恶心又恐惧。 气得穆椿拿出净水符,狠狠地搓着手,手心都被搓红,差点搓掉一层皮,归鹤藏没说话,摸摸鼻子,表情像是死性不改。 而就在此刻,边上原本已经死掉的僵尸,猛然睁开了眼睛,穆椿发现之后立马藏到归鹤藏身后,但那僵尸动作很快,眨眼间就刨土消失在地下。 滑得像泥鳅一样,归鹤藏没抓到,穆椿震惊:“卧槽,那僵尸竟然没死!” 想起自己刚刚还踹了它几脚,甚至近距离接触,穆椿背后就一阵冷汗狂冒。 兵荒马乱之外,兰亭平静道:“僵尸本就很难杀死,不然这个任务也不至于一直没人接。” 这玩意儿伤害不高,但十分顽强,很难完全杀死,跑得还很快,真动起手来肯定十分费时费力。 全程兰亭他们都站在旁边,就看戏,也不主动出手。 毕竟有归鹤藏在,身为茅山大弟子,总不能在一个小小僵尸的手中翻车。 危机暂时解决,穆椿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其余几人优哉游哉的样子,他十分怀疑人生:“那僵尸不打你们,怎么偏偏来攻击我,真是倒霉。” 他说完话,归鹤藏忽然表情古怪地看过来,本想出声解释一下,但随后就被穆椿的叫声打断。 “卧槽,又来?”穆椿惊悚。 就在他站立的地方,原本坚硬的土地之下,突然有一只青黑的手破土而出。 那手血肉全无,只剩下干枯的一层皮包裹在上边,指甲长而黑,正焦躁又急切地在地上摸索着。 手腕连接向地下,那下边正有一只僵尸,即将破土而出。 穆椿离得太近,原本说话的时候还没发现,还是那只手骤然间摸上他的鞋子,察觉到动静之后他低头一看,差点吓到心肌梗塞。 他连忙惨叫着往旁边跳开,只是那只手对他莫名执着,指甲插入鞋面,硬生生把他扣在原地。 大概危机真的能激发人的潜力,穆椿用出吃奶的力气拔腿,鞋子瞬间被僵尸的指甲划破,不过这样一来他得到机会,挣脱后连忙离开原地。 低头看一眼没了半截的鞋子,穆椿动动脚趾,无比庆幸僵尸的爪子没把他抓伤。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已经被他摆脱了手竟然四处摸索着,找准目标,再一次疯了似的朝他而来。 随着爪子靠近,下边露出的手腕越来越多,紧接着另一只手也破土而出,几乎是瞬间,现场尘土飞扬,一只比之前更大的僵尸刨开泥土,朝穆椿飞快靠近。 顾不上没了的半只鞋,穆椿不可置信地看着僵尸向他追来,一边转身逃跑,一边崩溃大喊:“兰亭救我!” 兰亭视线随着他过去,就见小傻子飞奔着不敢停下来,叫嚷声响彻天际。 “操了,这鬼僵尸怎么只追我一个人,不追你们啊啊啊啊啊!” “僵尸也搞区别对待吗吗吗——!” 现场画面一度十分诙谐,穆椿在前边拔腿狂奔,右脚的鞋子还只剩一半,白袜子很快被跑成黑袜子。 僵尸在后边穷追不舍,就盯着他一个人,甚至在路过兰亭他们身边的时候,连一秒钟都没停下来过,仿佛眼里只剩下穆椿一个人。 穆椿边跑边震惊:“这不科学!” 大家都没出手,兰亭等了一会儿,见穆椿都要被吓哭了,皱眉实在不太理解:“身上那么多法器,被追成这样,你真打算一个都不用?”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穆椿的脑子才勉强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他一边卯足了劲往前跑,一边在身上掏啊掏,什么也看不清,拿到东西就往后边扔。 “轰——!” 符咒落地爆破,巨大的动静,瞬间响彻整个天坑,连地面都抖了三抖。 穆椿没站稳摔倒在地,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过去,那只追着他的僵尸,已经被炸掉了半边身体,这会儿正倒在地上艰难地去拽残肢,明显是想逃跑。 但就在僵尸钻入地面的那一刻,一道裹挟着烈焰的箭矢疾射而来,自僵尸眉心洞穿,最后火焰蔓延至全身。 在一片惨叫声中,僵尸逐渐被烧成飞灰。 穆椿呆呆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只见白发青年手握长弓,眉眼清俊,不似凡间人。 “收敛你外放的生气。”兰亭淡淡的声音响起。 听到后穆椿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侧再次有一只僵尸破土而出,随后兰亭啧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两记,替他封了身上的生人气息。 失去目标之后,即将破土而出的僵尸茫然摸索半天,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缩回地下。 “僵尸闻到活人的气息就会发狂,从进天坑的那一刻,我们都收敛了身上的生气。”兰亭道。 而穆椿从头至尾大大咧咧地敞着,那些僵尸只闻得到他一个人的气息,不追他才怪。 看了半天,归鹤藏走过来,十分恨铁不成钢:“那些入门书籍,你真就一个字没看过?” 听完兰亭解释,穆椿有点理亏,但又不想理会这个故意吓唬他的家伙,于是捏了半天手指,又原地满血复活,朝兰亭跑过去,手舞足蹈表情兴奋:“兰亭,你刚刚那一招好帅!” 他来回看了一眼白发青年手中的长弓,惊喜又好奇:“你这弓箭从哪里拿出来的,怎么像是玉做的……玉做的弓箭,不会崩坏吗?” 他简直就像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问题一个接一个,整个天坑洞穴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说话。 “闭嘴。”兰亭揉揉额角道。 他一开口,效果立竿见影,穆椿立马不说话了。 刚才见过青年出手,归鹤藏就直接走上前来,说道:“你也看到了,虽然能够击退,但我们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灭那些僵尸。” 他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不过虽然我们不行,但你可以。” 带着些惊叹地注视着兰亭手中长弓,又看了一眼朱雀,归鹤藏刚才就发现了,这位精怪少年的火焰威力强劲,箭兰亭的矢裹上烈焰后,再洞穿僵尸的致命部位,很快就能完成诛杀。 “所以这个任务暂时只能靠你,我从旁协助,需要做什么叫我。” “嗯。”兰亭没有推辞拒绝,朱雀是真火,拥有焚烧邪祟的能力,只是到阳江的并非他本体,而是意念分.身,因此效果也会打上折扣。 而僵尸生命力顽强,除非是直接攻击到致命点,即使是朱雀的真火,也需要焚烧一段时间。 借助危月燕,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原本序之也可以,以他的实力,不借助朱雀的真火也能诛灭,但兰亭不想让他过早暴露实力,所以选择先藏拙。 “一个个来太浪费时间,穆椿,归鹤藏。”兰亭叫他们。 穆椿顿时立正站好,归鹤藏问:“要我们做什么?” “你们直接放开禁锢,把生气散出来作为诱饵,把所有僵尸都引出来,然后把它们聚集到我面前。” 说着,兰亭拿出一张黄符,递过去。 穆椿不识货,但归鹤藏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惊讶道:“纯阳符?你竟然有这等宝贝!” 纯阳符内含巨大的阳气,对于修道者来说是大补之物,市面上可遇不可求。 这东西要是激活放在身上,怕是整个天坑中的僵尸都会发疯。 从青年手中拿过黄符,归鹤藏想,僵尸还没发疯,他就想先发疯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痛:“僵尸数量太多,我可以引过来,但你对付起来会不会吃力?” 逐个来还好,可数量一多起来,即使那些僵尸单体作战能力不强,但也架不住八十个一起上。 八十个僵尸,多么可怕的数字。 能逃跑,但归鹤藏肯定没工夫反击。 “可以。”兰亭毫不谦虚。 已经见我才刚才那神一般的手段,归鹤藏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朱雀,深吸一口气之后,果断激活符咒,然后把穆椿推开。 “这家伙太弱,等会儿追逐起来没功夫顾他,我一个人就行。” 兰亭抬眼:“随你。” 穆椿像是看英雄一样注视着归鹤藏,一连从自己身上掏出许多法器,看也没看就塞给他。 归鹤藏看着自己满身的宝贝,又看一眼败家的穆椿,眼皮子直跳。 如果他是穆椿的爹,一定会狠狠教训这败家玩意儿。 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怎么编排自己,穆椿立马归鹤藏来了个九十度鞠躬,真诚感谢:“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然后比完心,火速退到角落里,等着被带飞。 兰亭把玩着弓箭,问:“准备好了吗?” 纯阳符激活完毕,感受到自手心绽放而出的纯净生气,归鹤藏道:“准备好了。” 青年一挥手:“那就开始。” 第45章45 纯阳符中的生气十分纯净,这种顶级符箓所带来的效果也十分拔群。 符箓激活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精纯生气不断外涌,渗透毛孔钻进归鹤藏四肢百骸,在这样乌烟瘴气充满腐尸味道的天坑里,他却感受到一阵神清气爽。 这纯阳符不简单,如此厉害,已经超过上品了……这是极品符箓! 能拿出纯阳符就算了,拿出的纯阳符竟然还是极品,兰亭果然不简单! 心中分神片刻思量了半秒,很快归鹤藏就把思绪归拢,警惕着即将破土而出的僵尸们,表情严阵以待。 剩下的人包括穆椿尽数收敛气息,站在不远处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着精纯的生气外泄,整个天空中忽然传来细微的震动,这震动最开始并不明显,像穆椿这种感知迟钝的人甚至完全没发现,但兰亭却察觉到脚下的动静。 不过很快,震动逐渐加剧,地面经年累月的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这下就算是穆椿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穆椿第一时间往金大腿身边藏,心有戚戚地看着地面动静越来越大,然后朝天坑中央的归鹤藏看过去一眼,小声道:“这是僵尸要出来了?” “嗯。”兰亭侧目看着他,开口:“等会儿记得躲好。” 虽然有点小摩擦,但朱雀这时候也抱着臂,居高临下道:“你身上好东西不是挺多吗?提前拿出来捏着,遇到危险就砸出去,免得战斗结束后,大家回神才发现,你被僵尸吃掉了脑子。”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他偏偏能说得如此欠揍,穆椿龇牙生气了一秒,然后果断听话提前激活身上的宝贝,表情严肃。 “嗤。”朱雀又取笑他一声。 就在这时,地面的动静已经到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地步,震动越来越厉害,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想要从地下钻出来。 穆椿努力半天才站稳,他敢保证,自己这一次要是真摔倒了,归鹤藏跟朱雀能把他给嘲笑死。 对比穆椿的小胆怯,其他人倒是镇定许多,兰亭从始至终都没把这些僵尸放在眼里,而序之除了兰亭之外,万物都不能入他眼,朱雀就更别说了,南方神平等地轻视厌恶一切邪祟之物,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身为诱饵,归鹤藏虽然看起来神色如常,但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足足八十具僵尸,这些东西数量一上来,再配合它们那张足够恶心的脸,视觉冲击力十足,他就免不了紧张几分。 不过情绪能够感染别人,边上几个实在是太过淡定,于是很快的,归鹤藏也完全冷静下来。 天坑里的躁动从未停止,就在这动静上升到极点之时——第一只手钻了出来。 那僵尸的手十分恶心,指甲尖利,表皮青黑发绿,还长着长长的尸毛,普通人看人都会被吓破胆。 见到这只手的瞬间,归鹤藏眼皮子一跳,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完整的僵尸立马破土而出,几乎没有一丝停顿,目标明确地就朝他直冲而来。 情况紧急,归鹤藏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疑虑,转头狂奔,开始放起僵尸的风筝。 数不清的僵尸手从地下钻出,整个天坑瞬间被刨成一片破烂,可怖的头颅渐渐探出,找到生气所在后,便如雨后春笋,疯了似的狂奔而来。 一个两个三个……不过短短半分钟,跟在归鹤藏身后的僵尸就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有纯阳符在,仇恨值被归鹤藏稳稳地拉住,天坑占地面积很大,僵尸们最开始分布位置很离散,归鹤藏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僵尸之间来回穿梭,将它们聚集在一起。 由于僵尸数量越来越多,留出的能供他通过的缝隙也越来越小,好几次归鹤藏从两个僵尸之间穿过,还差点被抓伤手臂,场面十分惊险刺激。 穆椿手里握着不少法器,看着归鹤藏引僵尸,觉得又紧张又震惊,不过见他从始至终都沉着冷静,情况十分稳定,穆椿还忍不住举起拳头替他欢呼两声。 “呜呼~帅!” 跑得快断气的归鹤藏:“……” 僵尸用一分钟全部破土而出,而归鹤藏仅仅只花了半分钟,就把它们全部聚拢。 眼见着地下再也没有僵尸出现,所有都被他引到了固定的地方,归鹤藏在这一刻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乎是瞬间,就跟后边的僵尸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然后归鹤藏利落转身,将纯阳符疾射而去,生气迎面而来,僵尸群狂欢一般地朝纯阳符涌去。 紧接着,归鹤藏脱战,回到兰亭他们那一头,喘着气道:“行了。” 穆椿忍不住捶他肩一拳:“厉害啊。” 纯阳符的生气源源不断,僵尸们疯狂往中间挤着,人头攒动间,兰亭抬起了手。 伴随着一阵灵光闪动,原本一米长的弓箭快速放大,直到变作一人高。 弓箭白玉无瑕,看得穆椿目瞪口呆:“这弓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 他啧啧称奇,又好奇又期待:“这么大,该怎么用?” 话问出口的下一刻,白发青年就用行动,向他展示了使用方法。 脚踩弓弣,手拉弓弦,这一次兰亭没有取发丝化作弓箭,但他拉开弓弦的一瞬间,漆黑的羽箭自动成型。 ——羽箭背部漆黑莹润,腹部如白璧无瑕,尾端箭翼若展开的翅膀。 箭头瞄准僵尸群,青年沉静地一松手——鸟鸣声乍破,羽箭上有巨大的虚影浮现,凝成一只矫健的燕。 “朱雀。” 兰亭声音一出,朱雀便抬手回应:“哼,知道。” 随后无边无际的烈焰腾空而起,像是一副坚韧的铠甲,穿戴在危月燕的身上,朝僵尸疾射而去! 长箭裹挟着火焰,洞穿僵尸的命门,遭受致命打击的僵尸发出兽吼一般的惨叫。 “嗥——!” 一个僵尸倒地,然而射出去的羽箭却并没有停止,直接穿头而过,径直穿透下一个僵尸! 一而再,再而三……僵尸的惨叫让穆椿难受地捂住耳朵,但他又实在好奇,睁眼时看到这堪称酷炫的一幕,顿时瞪大眼睛。 “卧槽——一支箭灭了七个僵尸!”穆椿狠狠震惊。 就连一旁的归鹤藏也忍不住停止喘气,久久无法从那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羽箭穿透第七只僵尸之后,攻势结束,自此消失在半空。 剩下的僵尸们忽然反应过来,一双双混沌的眼睛中充满戾气,缓缓抬头,齐刷刷朝兰亭他们这边看过来。 见状,穆椿心中一咯噔,颤巍巍躲了一下,问:“他们怎么好像看见我们了?” 不是说闻不到生气,这些僵尸就跟瞎子一样吗! 兰亭倒是不意外,表情冷淡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因为这些僵尸都进化成了毛僵。” 一句话差点把穆椿吓到魂飞天外。 僵尸也分等级,最低级的就是紫僵,然后紫僵进化成黑僵,这两个等级的僵尸行动速度都十分缓慢,轻易就能杀死。 原本的D级任务中,就该是紫僵或者黑僵。 但归鹤藏引出来的这些家伙却不是——皮肤青绿,浑身长着恶心的长毛,它们已经进化成了毛僵。 毛僵跟前两种已经不能算是同一物种,它们行动迅速,攻击性强,甚至不再只能依靠嗅觉分辨气息,现在它们的眼睛,也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毛僵,这等级可是B级任务,更何况还是八十只! 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穆椿再次狠掐人中,虚弱地叫道:“……我需要呼吸机。” “刚才我就发现了,”归鹤藏道:“这些家伙速度太快,只是当时正被它们追,自顾不暇,所以没说。” 不过即使他没说,兰亭他们也早已发现,看白发青年这淡定模样,归鹤藏的心态也神奇地被影响了。 不就是八十只毛僵,有什么大不了的,归鹤藏忍不住这样想,甚至还老神在在地双手揣了下袖子。 他们这淡定的样子跟穆椿形成反差,对自己小伙伴实力的没有清晰的认知,穆椿就差上手狠狠把他们摇醒了。 “那可是八十只毛僵!兑换下来是四十个A级任务!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原本还算镇定的归鹤藏忽然一愣,紧接着竟然目露惊喜! 归鹤藏忍不住道:“跟你组队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四十个A级任务,岂不是立马就能解锁那个S级,归鹤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眼看着穆椿逐渐抓狂,兰亭没有出声安抚他,而是选择用实力让他闭嘴。 一支箭消失后,他便再次踩紧弓弣,拉弦放箭,一支又一支,鸟鸣声清越而激昂,天坑中一时间灵光炸射,光影炫酷又夺目。 箭出,那些放在外界也十分棘手的毛僵,立马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兽叫着轰然倒地! 穆椿表情从震惊到麻木,眼看着所有僵尸灰飞烟灭,他已经连表情都不会做了。 相对于他这丢脸的表现,归鹤藏要平静得多,甚至还有工夫拍他肩膀,提醒:“再不呼吸,你就要窒息了。” 穆椿这才后知后觉大口喘气:“呼——!” “靠……兰亭你这简直逆天了!”他激动地看着白发青年。 任务完成,穆椿忍不住掰着指头算积分:“……卧槽。” 他表情梦幻:“这这这……发了发了!” 眼前仿佛有无数的积分,正闪着金光哗啦啦地往自己兜里落下,穆椿激动的脸都红了,但转头却见队友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归鹤藏甚至还有点表情凝重。 穆椿呆滞:“……你们怎么了?” “唉。”归鹤藏简直快被这没有丝毫危机意识的傻白甜蠢哭了。 他蹙眉说出自己的发现:“还有一只僵尸没出现。” 原本天坑中该有八十一具僵尸,但他们到目前为止,一共只射杀了八十具,还剩下一具从没露过面。 玄门在最初的时候对这些僵尸都进行了标记,现在任务还没显示完成,就证明的确还有一只藏在暗处。 见过刚才兰亭轻描淡写射杀八十只僵尸的壮举,穆椿不明白归鹤藏为什么对仅剩的一只这么警惕。 “这一只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可怕。”归鹤藏叹息,“那家伙能扛住纯阳符的诱惑,能不可怕吗?” “啊?”穆椿傻眼了,他转头连忙问兰亭:“那这是个什么等级?” 白发青年看他一眼,开口:“毛僵之上,你说还有什么等级?” 毛僵之上,就是修炼千年,尸身不腐,甚至能飞天遁地,还拥有思考能力的——飞僵。 “嗝!”穆椿被吓得打了个嗝,他一边打嗝一边哭丧着脸:“飞僵,飞僵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他这副蠢样子,立马让朱雀目露嫌弃:“区区飞僵而已,就让你怕成这样,害怕就躲远点。” 朱雀丝毫没有神明包袱,逮着穆椿就可劲吓唬,他凑过去露出可怕的笑容,缓缓地阴森道:“那僵尸现在说不定就在你脚下~” “啊!”穆椿吓得蹦来蹦去,地都不敢踩,深怕踩出个僵尸来。 飞僵的等级确实有点不好对付,归鹤藏表情纠结,但最后还是充满遗憾地问兰亭:“要放弃任务吗?” 他话说出口后,就见白发青年朝他露出个疑惑的表情,蹙眉:“为什么要放弃?” 然后语气轻蔑:“区区飞僵而已。” 归鹤藏:“?” 不是我说,难道你们年轻人都这么狂的吗?? 第46章46 整个天坑异常寂静,所有的僵尸都已经灰飞烟灭,箭矢也消失在空中,兰亭手中长弓恢复成半指大小,被他缠绕在手腕上。 见到红绳缠在青年苍白的手腕上,序之下意识垂眸抿唇,边上朱雀见状走过来,就这么硬生生横插在两人之间。 然后他双手环臂,姿态十足高傲,指了指兰亭手腕上的弓箭,随后对剑灵做出挑衅的表情。 突然被挤开,还被如此冒犯,序之眉宇间浮上一丝戾气,当场拔剑而出,铿锵的剑器声骤然回荡在空旷的天坑中,引来其余几人的注意。 “怎么就动起手来了?”穆椿有点搞不清状况。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剑拔弩张,别说是穆椿了,就连归鹤藏也有点迷糊。 不是队友吗?怎么这两人好像互相看不顺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了? 没有理会这边的闹剧,原本一直待在原地的兰亭忽然有了动作。 他顶着几人的目光走出去,天坑中因为僵尸破土而出,整个地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不可见底的坑洞,青年脚下动作十分缓慢,但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陷阱,仿佛闲庭信步。 而兰亭的动作也提醒了针锋相对的两人,顾及着青年还在场,朱雀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看序之。 而序之明显也懒得再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收起剑后,就提步跟上兰亭。 于是一场见血事件,就这么轻飘飘突然结束了,穆椿大为不解。 不过他比较怵序之和朱雀,所以也没作死去多嘴,只是看着大步流星跟在青年身后的序之,有点好奇地看了一眼对方身后背负的长剑。 “喂。”在场也就只有一个归鹤藏“平易近人”点,穆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凑过去用手肘碰了碰对方。 “序之的剑怎么没剑鞘?”他疑惑。 序之那把剑看起来古朴神秘,虽然样式简单,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因为没有剑鞘遮盖,这股气势就毫不掩饰地外放着,谁人靠近一步都会有种被压迫的窒息感。 “你问我?”归鹤藏眯起眼睛看他。 穆椿:“当然了。” 归鹤藏转头云淡风轻:“我哪知道,你要实在好奇,那就亲自去问呗。” “我!”穆椿气结,但又不敢放大声音让序之听见,最后咬牙道:“我要是敢去问他,还用得着来找你吗?” 之前不熟的时候,穆椿还对归鹤藏有些天才滤镜,但自从进了这天坑,所有滤镜都碎成了渣滓。 什么天才!性格恶劣不说,实力也没传说中那么强吧,这一整个天坑的毛僵,不都是兰亭解决的。 最后翻了个白眼,穆椿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嫌弃地离归鹤藏远了点。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兰亭走走停停,最后脚步停在了一片还算平坦的角落里,然后俯身蹲下。 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归鹤藏走过去说:“刚才我们对付僵尸的动静太大,那飞僵智商不低,感受到纯阳符的气息也能按兵不动,这会儿肯定被打草惊蛇了。” “我们也下不去地里,只能等它自己出来,但那家伙多少对我们有所忌惮,肯定不会轻易露面。” 飞僵至少也有千年修为,如果在场的只有归鹤藏一人,它肯定二话不说就钻出来,跟归鹤藏打上个三天三夜。 毕竟对这些邪祟来说,修道者跟纯阳符一样,都是大补之物。 但可能是刚才兰亭那一手实在太震撼,老僵尸投鼠忌器,轻易不肯露面。 兰亭没有答话,蹲下后伸手不知道在地上写着什么,他垂着头,白发因此散落而下,随后在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被一只手拦在掌心。 序之半跪在青年面前,尽职尽责地护好对方的头发。 归鹤藏左看右看,愣是没办法将视线从他二人之间穿透进去,所以直到青年站起身,他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做了什么。 “你们让开。”青年站起来道。 听他这么说,朱雀已经先一步退开老远,丝毫没有犹豫,但归鹤藏有点迟疑,问:“你一个人能行?” 虽然不知道兰亭做了什么,但看他这架势明显是想单挑飞僵,虽然知道青年实力强劲,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单挑老怪物等级的飞僵……还是有点过于梦幻。 “嗯。”就一个字,十分高冷无情。 想了想,归鹤藏还是听他的,转头向后走进另一边角落,站定后道:“有问题叫我。”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侧过身,朝序之伸手:“剑。” 序之二话没说,将背后长剑抽出,放到兰亭手心。 这把剑是他的化身,虽然不及本体,但也有三成的力量,放在青年手中,这三成力量也能被无限放大。 看到他们的动作,穆椿有点担心,紧接着青年不知道说了什么,序之同样转身离开,站到一旁去了。 穆椿看着兰亭手中的长剑,吃惊道:“怎么不用弓箭了,这是要来一波近战输出?” 远攻和近战可不能相提并论,近战要近距离接触飞僵,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看着青年消瘦的背影,联想到对方走路都不疾不徐,面色苍白的样子,穆椿觉得有点不太行:“……我们站在这儿,把僵尸都交给兰亭,真的可以吗?” 归鹤藏十分纠结,倒是朱雀直接出口道:“让你们待着就好好待着,小心擅自出手,反而坏事。” 这话说的,就差把拖油瓶三个字,刻在他们脑门上了,其中八分指的是穆椿。 穆椿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磨着后牙槽退到一边,道:“……行吧。” “看着就行。”朱雀语气像个长辈一样,意有所指:“能从他身上学到两分,你这辈子都值了。” 毕竟那可是三千年前,唯一的绝世天才。 朱雀明明是少年模样,但看着那边白发青年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怀念与欣慰。 这画面被穆椿收入眼底,引得小傻子腹诽:“……这家伙怎么奇奇怪怪的。” 又一想,朱雀本来就是不知道什么鸟成精,奇怪反而是他的本性。 他跟一个鸟计较什么? 这么想着,穆椿诡异的被自己安慰到了。 等所有人退开之后,那一小片空地上就只剩下兰亭一个人。 白发青年身形单薄,负剑而立,单手掐诀,垂眼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1) “这是……驱鬼咒?”归鹤藏喃喃。 “僵尸虽然和鬼不太一样,但驱鬼咒多多少少也能见效,只是效果不如对鬼那么厉害。” 归鹤藏:“但若是普通紫僵还好,兰先生要面对的可是拥有千年修为的飞僵……驱鬼咒能起作用吗?” “当然不能。”他刚说完,就被一旁百无聊赖的朱雀打断,朱雀侧目过来,眼尾的飞红十分嚣张。 “小朋友见识少了吧?”朱雀看着不远处的兰亭,道:“驱鬼咒对付飞僵,效果微乎其微,唯一起到的作用,可能就跟西游记里唐僧念经一样。” “他这是想把飞僵烦死,逼那老僵尸不得不爬出来。”朱雀道清楚兰亭的打算。 兰亭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但驱鬼咒的效果,也不像朱雀说的那样见效甚微。 “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1) 随着敕令不断响起,肉眼无法分辨的灵气波动,逐渐有目的性的朝地下蔓延而去,藏在地底深处的僵尸拥有着人的思想,因此听到这仿佛洪钟一般的咒诀声,所受到的痛苦数倍增强。 “急急如律令——破!” 法咒最后一个字落下,青年睁眼急退,每走一步,所采用的步伐远远看来都十分玄奥,甚至还隐约有细微的灵气波动,开始朝四周蔓延。 一步又一步,平常不急不缓病骨支离的青年,此刻的速度快到能在原地留下残影! “啊!”穆椿惊呼一声。 而就在青年离开原地的下一瞬,原本平坦的角落里,猛然破开一个大洞,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地下飞身而出,落在远处。 “卧槽……那是飞僵?”看清钻出来的人影后,穆椿忍不住吃惊道。 此刻白发青年和僵尸面对而站,那从始至终藏头露尾,最后终于被逼出来的飞僵,站在那里竟然恍若活人。 它肤色白皙,五官精致漂亮,甚至朱唇黛眉姿色秾艳,身上穿着千年前华丽的宫装,头上的饰品琳琅满目,行动间还会传来好听的叮当声。 之前那些毛僵身上都布满尸斑,还有恶心,可怕的长毛,一看就是怪物而非活人,但眼前这个飞僵,除了一双没有瞳仁的昏黄眼睛,几乎看不出来跟活人有什么区别。 虽然对玄学算得上是一窍不通,但穆椿最喜欢网上冲浪,那座帝王墓出土的消息,他曾经也看到过。 仔细回想过后,穆椿顿时瞪大眼睛:“这这这——她不会是帝王墓里记载的那个,陪葬皇后吧?!” 当时帝王墓出土后,轰动全国的除了里边的各种遗迹,还有被揭露出来的陪葬陋习。 据传,那个帝王的陪葬者中,甚至有他的皇后。 要知道古代的时候,虽然陪葬这件事在天家十分常见,但却从来没有皇后陪葬过。 皇后是谁?新帝的母亲,哪有让太后陪葬的? 这些事原本都是刻在墓穴墙壁上,被考古学家破译之后,就这么传开了。 但由于官方并没有公布所谓陪葬皇后的尸身,缺少实锤,所以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 但穆椿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见到了那个“实锤”! 不过很明显,这位皇后并不是普通的尸体,明明死了上千年,她却仍旧鲜活得仿佛三十岁,单凭这一点就足见她的恐怖。 穆椿默默朝归鹤藏身边凑过去。 飞僵实力强大,攻击性对比毛僵翻了十倍不止。 咒法吵到头疼不止,被逼出来后,她明显十分愤怒,开口时怒火喷涌:“小小道士,胆子倒是不小,扰我清静,今日我要你拿命来赔!” 兰亭垂眸,屈指弹了弹剑身,听到长剑发出清脆的剑鸣后,甚至都不屑直视:“废话少说。” 原本飞僵正因为其他僵尸被灭杀的事,对兰亭还有所忌惮,但没想到被逼出来之后,面对的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她眼睛在周围扫视一圈,随后定格在序之身上。 于是她误以为刚才出手的是序之,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站在一边没有出手,反而是一个小白脸妄图对付她。 这样,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对面的白发青年实在太过于狂妄,正眼都没有一个,飞僵彻彻底底被激怒了,当即十指成爪,朝兰亭攻击而去。 她的爪子尖长,指甲里藏了能见血封喉的尸毒,即使只是被轻轻划伤一寸,一旦让尸毒随着血液进入躯体,就算是大罗神仙,都能当场毙命。 飞僵的动作极快,甚至还能凌空漂浮,她飞身而来的时候,满身珠翠丁零当啷,声音却并不清越,仿佛魔音贯耳。 就连战场之外的几人,听到这声音之后,都忍不住频频皱眉,穆椿更是受不了的伸手捂住耳朵,神色十分痛苦。 但青年身处攻击范围的中心,却神色如常,对魔音充耳不闻,甚至在对方闪身过来的瞬间,还有闲心快速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这是兰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使用序之进行战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丑剑一向被他所嫌弃,但此刻握在手中,却让他有种久违的热血沸腾感。 身侧传来腐朽的风,兰亭将心中思虑放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使用玉弓时花哨的灵光,仅仅是一剑—— 来势汹汹的飞僵,瞬间被激荡开的剑气击飞。 那剑气中夹杂着一丝化繁为简的剑意,迎面而来,分明没有声音,但飞僵却整个头脑被震响,嗡鸣声几乎将脑浆都要搅匀了。 等她惨叫出声时,却已经被击飞撞在石壁上,珠翠丁零当啷,分明是不死之身,这一刻飞僵却被将死的恐惧完全笼罩。 “好、好强!”穆椿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形容那一剑呢?所有词汇都无法描述出那种震撼感,在符箓法器盛行的现在,这样明明朴实无华,却从头至尾都透着“惊艳”二字的剑法,已经有太久太久没出现过了。 这一秒,归鹤藏胸中情绪激荡,一丝明悟袭上心头,他顿时顾不得身处危险之中,当机立断盘腿坐下,双目紧闭,进入顿悟。 朱雀倚靠在山壁上,看到归鹤藏的动作,伸手遮住嘴打了个哈欠,道:“能进入顿悟……这一代弟子倒也不全是烂泥。” 说完看了咋咋呼呼的穆椿一眼,穆椿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但对视之后,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被骂了。 不过他虽然天赋低,但也看得懂谁厉不厉害,这时候看到轻描淡写站在那边的青年,穆椿总算是懂了,为什么朱雀之前会说出那句话。 这样的剑法,侥幸能得半分,都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兰亭怎么好像比我爸妈还厉害……”穆椿呆滞。 飞僵到底有千年修为,兰亭如今不过只拿回了一截腕骨,手中剑虽好,他如今的实力却也只能发挥出半分,一剑挥出,靠的都是剑意而非修为。 很快,飞僵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即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但僵尸没有痛觉,所以她还能站起来。 只是信心难免被那一剑劈碎,此刻飞僵视线隐晦地看向地面,想要找机会逃跑。 很快机会就来了。 白发青年站在原地,刚刚还好好的,但这会儿忽然肩背颤抖,不可遏制地从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咳嗽声。 兰亭下意识伸手捂纯,鲜红的血丝就从他指缝间渗出。 看着手中猩红,兰亭的表情倒是平静。 果然,强行动手,这具身体还是承受不住。 透支灵力挥出那一剑带来的后果,就是精力被抽干,兰亭咳嗽止也止不住,胸腔疼痛难忍,腥甜气在喉咙间不断上涌。 刚才强大的背影,此刻仿佛风中残烛。 穆椿都要急死了,拿着手里的法器就要往那边冲:“兰亭受伤了!” 但却被朱雀抓住后领,怎么都无法靠近兰亭,穆椿急得差点咬牙。 朱雀原本想一巴掌呼过去,但看在这家伙是关心则乱的份上,最终还是勉强忍了。 把人给抓回来,直接下了定身符,免得他捣乱,朱雀道:“有我们在,轮得到你出头?” “且看着吧。”朱雀眯起眼睛,“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弱小的白花。” 跟穆椿一样,飞僵看到青年莫名重伤的样子,顿时心中一喜,当即打算趁他犯病发起进攻。 成了就顺势杀了他,即使失败了,也能逃掉! “这都是你自找的!”飞僵嗓音尖细难听,像是吞了把沙子,叫出声的同时,她已然再次飞了过来! 兰亭抿唇止住喉咙间溢上来的咳嗽,因为刚才咳嗽不止,此刻他面色反而带了点红润,比平时看着倒是多了两分人气。 随后剑尖一点,点出零星的火花,白发青年心如止水:“来。” 分明只是淡淡的一个字,飞僵却莫名从其中感受到了无边杀意,对方好似语气平淡,可那一刻却像是有两把大刀,忽然架在她脖颈上。 刚才惊天一剑让她心生胆怯,此刻飞僵眼神极速变换,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逃! 但她没有像白痴一样,直接转身遁走,这样太容易被抓住,看着白发青年孱弱的身影,对方掌心甚至还残留着血迹,飞僵眯起眼睛,索性直冲过去! 几乎是瞬间,她就已经抵达兰亭面前,但却没有伸出爪子发动攻击,反而邪气一笑,笑声如铜铃断裂,然后张嘴露出青黑的舌头,腐臭的绿色烟雾随之散开。 “是尸毒!”归鹤藏从顿悟中醒来,见到飞僵的动作后,立刻在一旁提醒。 僵尸本来就是尸体变成,浑身上下都是尸毒,而飞僵等级太高,这一口毒雾杀伤力非常强大。 “咳咳……”胸口隐隐作痛,兰亭挺直脊背轻咳几声,随后长剑在手中旋转几圈,残影如风,瞬间驱散了毒雾。 也正是这么点功夫,兰亭被耽搁了,飞僵看准时机,立马纵身一跃,下一秒就要钻进地底! “她要逃了!”归鹤藏大喊,下一秒铜钱剑就要出鞘——! “嗡——!” 但千钧一发之际,白发青年将手中剑器投掷出去,剑尖顿时入土三分。 长剑变成开启阵法的钥匙,金光以它为中心,迅速连接成繁复的图案,整个阵法瞬间被激活! 飞僵逃走的路线被阻断,她目眦欲裂,一连调转方向,却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钻入地下。 一层金光附着在地面,完全断了她所有的后路。 这一幕简直看呆了穆椿,他盯着脚下巨大的法阵,恍惚:“这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是那时候!”归鹤藏反应过来。 是青年最初走出去时,脚步不急不缓,在整个天坑绕完一圈的时候! 对方动作实在是太过于轻松且隐蔽,归鹤藏那时候完全没发现,但这时候仔细回想,当时兰亭蹲下写写画画的地方,不正好是他此时长剑没入之地吗! “精彩!” 看到如此精彩绝伦,一环扣一环的对决,归鹤藏忍不住心潮澎湃,只能靠握紧剑柄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逃走的路上被堵死,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经十分明显。 尽管飞僵再怎么负隅顽抗,青年提剑而来的步伐也没有丝毫犹豫,最后行至面前,眼神淡漠,像是在注视一粒尘埃。 ——随即长剑一挥,飞僵连尖叫声都没传出来,头颅就率先落地。 序之身上煞气十足,这一剑足够让飞僵死得不能再死。 但朱雀明显知道这煞气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远远丢来一粒火星,火星瞬间膨胀成烈焰,将飞僵烧了个干干净净,算是替他们打掩护。 所有僵尸被消灭的同一时间,大家的手机响起提示音,穆椿连忙打开玄字app,看到任务后边逐渐出现了一个“完成”。 八十一具僵尸,按照原本的积分规则来算,就是一人40.5分。 从他们离开任务点到现在,也不过才半天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所有参赛选手都还在进行任务中,所以这四十分直接让他们一跃成为第一。 “第一了。”穆椿惊讶。 原本他该是兴奋的,但这会儿看着自己没出力,却拿到了四分之一的分数,倒是十分不好意思。 扭扭捏捏地走到兰亭身边,穆椿道:“积分不能转让……比赛结束后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我一定补偿你!” “无所谓。”兰亭并不在意,反手把剑扔回给序之,就用净身术将自己打理干净。 倒是归鹤藏有些不满:“也不知道官方是怎么统计任务的,这些僵尸等级与事实严重不符,这几分再翻上个二十倍,都是我们应得的。” 说起这个,穆椿也十分气愤,举起拳头无能狂怒地挥舞了几次,他咬牙:“不行,不能就这么吃下这个大亏,我得写投诉信!” 说干就干,这家伙立马就打开官方邮箱,噼里啪啦打出一大堆话,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狠狠投诉了一波。 比赛期间为了防止有人作弊,公平起见,所有的木牌都带有记录影像的功能,可以选择自行开启。 穆椿在他被僵尸追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录像功能,这会儿正好作为证据提交。 投诉完毕后,这才神清气爽,一脸兴奋。 “没想到这么个臭名昭著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这还得多亏了兰亭!” 他兴冲冲地问:“现在去哪儿?” “休整一下。”兰亭道,“然后再去接下一个任务。” 穆椿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大手一挥:“走,中场休息我请大家吃饭!” 这么短时间就有人完了任务,兰亭的小队在论坛里掀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用户1】:这才多久,居然有人已经完成任务了?四个人,每人40.5……嘶,这分数不太对吧?什么任务能有一百多分? 【用户2】:卧槽,他们把那个D级任务完成了! 【用户3】:什么东西?杀僵尸那个?这牛马任务吃力不讨好,竟然有人接了,还完成得这么快?! 【用户4】:八十多只僵尸,三个小时不到就杀光了,不会是作弊了吧? 【用户1】:? 【用户1】:虽然我也很嫉妒,但这位道友未免也太酸了,玄门大比自有一套监测机制,要是作弊的话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用户5】:他们到底是怎么完成那个任务的? 【用户6】:原来有归鹤藏和穆椿啊,那就难怪了,归鹤藏不是公认的种子选手吗?至于穆家那个,听说这次比赛他家给他塞了不少好东西,不过是僵尸而已,几十组符咒扔下去,就是大罗神仙也得归西! 【用户7】:但这时间未免也太短了,有点夸张…… 【用户8】:大家快看排名,第一名被反超了! —— 因为最近十年玄门大比的盛行,剑窟四周已经形成了玄门的生活区,大部分选手中场休息的时候,都会选择那里。 穆椿和归鹤藏对这里十分熟悉,就负责在前方带路,找到一家饭店后,穆椿就熟门熟路地带他们坐下,然后拿出菜单。 只见菜单翻开的第一时间,一个提醒事项就映入眼帘,上边的字体放大加粗,还用十分瞩目的图案吸引人眼球,它写着: 雷斋月,禁荤腥!!! 雷斋月是道家这边的一个风俗,一般是每年的阴历六月,供素食,得清微雷法传承者,一般都会遵守这个规定。 不过也不是硬性规定,看各家传承以及弟子自己的选择。 但很不巧,穆椿家里雷斋月就要禁三厌五荤。 现在年轻弟子里,有很多人都会忘记自己需要遵守这个规定,所以一般到了这个时候,玄门相关的饭馆都会特别提醒一下。 看到这么一行字,穆椿突然感觉人生都灰暗了。 归鹤藏一看菜单,顿时笑出了声,他没有接受清微雷法传承,也不会举办法事,没必要遵守雷斋月的规定,于是大手一挥,点了好几个肉菜。 “刚才消耗很大,大家都多吃点,补充体力。” 穆椿十分感动,然后拒绝:“雷斋月我不能吃荤腥。” “我知道。”归鹤藏朝他微笑:“所以你吃这盘清炒土豆丝就行。” 穆椿看着菜单上卖相寡淡的土豆丝:“……”你妈。 兰亭口腹之欲并不重,等待上菜的途中,他抽空看了一眼玄字app,于是才发现第一名已经易主。 “谢紫虚……”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个用斩.马.刀的全真坤道弟子。 “你突然提她干什么?”穆椿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 兰亭把手机放在桌上,朝他推过去:“她拿了第一。” 穆椿:“!” “怎么这么快就被反超了?” 他连忙看了一眼排行榜,上边的第一名显示正是谢紫虚,积分100,这是完成了一个A级任务。 “单刷A级还这么快,她又变强了。”归鹤藏惊讶,“我记得去年的比赛,她还是第三。” 那次的第一是归鹤藏,第二薛宁光,第三则是谢紫虚。 当时谢紫虚正在进行一个A级任务,要不是她为了救人耽搁了几天时间,怕是归鹤藏的第一就要易主了。 兰亭食指敲着桌面,翻看论坛的留言,他还没什么表示,穆椿先坐不住了。 “不行。”穆椿握拳,“我得去催催官方的进度,打僵尸那么艰难,积分得快点给我吐出来!” 才不要谢紫虚拿第一,否则下次见面,她肯定又要对他开嘲讽! 怕什么来什么,穆椿在那边对官方邮件奋笔疾书,这边兰亭敏锐地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抬眼过去时,就见到那把鹤立鸡群的斩.马.刀。 而斩.马.刀的主人从门口走进来,一边找地方坐下,一边打量着他们。 发现兰亭看过来后,谢紫虚蹙眉后又转头挪开视线。 注意到她也来了,归鹤藏参加了这么多次比赛,跟谢紫虚也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位暴躁的道友多少了解一点,当即解释:“估计是跟论坛那些人一样,对咱们刷僵尸的速度很好奇。” 但凡他们中有个女孩子,谢紫虚都会二话不说直接来问,偏偏他们之中没有,就依她那个恐男的性格,这辈子是很难跟他们说上一句话了。 “那就让她好奇一辈子吧!”穆椿明显还记恨着谢紫虚的废物凝视。 刚说完,整个店里参赛选手的手机都响了一下,是玄字app的提示音。 兰亭点进去一看,是积分榜刷新了。 原本一百分的谢紫虚被反超,取而代之的是以兰亭为首的小队,平均积分1025,总积分……4100! “卧槽,四千一!这是开挂了吧?”这时候就算是道士也忍不住爆粗口。 兰亭扬眉,穆椿那边收到官方的邮件回复,经过玄门高层审核之后,确定了天坑中僵尸的等级,最后以一只毛僵对标B级任务,一只飞僵对标A级任务,综合下来,他们的分数总和正是4100。 别说是四千一了,就算是一千分,在往届比赛中,也基本上没人达到过,但这次比赛才开始一天不到,竟然有队伍拿到了这么可怕的分数! 整个店里一时间气氛十分诡异。 等大家看完官方对于审核员失误的道歉公告后,看着里边的八十只毛僵和一只飞僵,纷纷陷入死寂。 在官方的这份声明中,说了飞僵智慧度很高,在最初出墓的时候选择隐瞒身份,并且用了障眼法,把所有的僵尸都掩饰了过去。 由于当时负责检查的弟子失误,没人第一时间把这件事给查出来,只能说还好在这期间没有人接下这个任务,不然也不知道会折损进去多少人。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兰亭这样的实力,一个毛僵他们对付起来就已经很吃力了,更别提八十个,其中甚至还有一只飞僵。 吸气声此起彼伏,众人陷入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随后表情茫然地转头看着那一桌人。 妈的,这么厉害,他们什么品种的怪物? 而那边距离他们很远的谢紫虚,忽然收起手机站起身,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主动走了过来。 少女表情冷酷,扛着把两米长的大刀,走来时气势汹汹,像是要找他们干架。 穆椿吓得差点没蹦起来,不过他身边有这么多大腿,想了想后又冷静下来,坐在凳子上充满挑衅地看了一眼谢紫虚。 不过他挑衅给瞎子看,谢紫虚根本没分给他任何一个眼神,一到跟前,就精准找到这个小队的中心人物,破天荒开口:“缺人吗?” 兰亭手里端着茶杯,抬眼看过去,语调很轻:“我为什么要接受你?” 谢紫虚:“不组队,但让我参与S级任务,我可以不要髓。” 按道理来说,前三都会获得一定量的隋,而兰亭他们已经组队,就算是一个整体,不能拆开占据三个位置。 谢紫虚这是打算,把自己会拿到的那一份让给他,髓在整个玄门都是稀有宝贝,她倒是诚意十足。 兰亭道:“成交。” 两人一来一回就敲定了合作,围观的众人却是差点跌破下巴。 什么个情况?谢紫虚不是绝不跟男人说一句话吗? 刚刚跟白发青年主动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谢紫虚?难道她被夺舍了吗!! 第47章47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谢紫虚就保持着一贯人设,像是躲瘟神一样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只在离开前,让兰亭接任务带上她。 对她这番操作十分不理解,穆椿刨了几口饭,侧头问兰亭:“不组队的话,即使参加了任务,她也得不到任何积分,这不是给我们白打工吗?” “奇奇怪怪的,这谢紫虚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你去问问?”兰亭抬眼看他。 但穆椿哪敢主动靠近谢紫虚,他要真去了,怕是在距离谢紫虚一米远的地方,就已经被她那把斩.马.刀捅了个对穿。 想想就可怕,穆椿下意识打了个寒战,然后闭上嘴闷头吃饭。 身为在场仅有的,跟谢紫虚打过两次交道的人,归鹤藏也有些看不明白她的操作,虽然他觉得谢紫虚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小心有诈。” 而兰亭态度漫不经心:“无妨。”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一半人都吃得食不知味,等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兰亭就道:“休息好了就去接任务。” 穆椿擦擦嘴,现在提起任务,他兴致都变高了不少,连忙带头站起来:“我好了,现在就走吧。” 说完转身,迎面就撞进一双,仿佛写满了“废物”的眼睛。 不正是那个听到他们即将离开,所以跟上来的谢紫虚吗? 谢紫虚虽然个子不高,但气势能有两米,眼睛淡淡扫视过来的时候,立马让穆椿ptds犯了,忙不迭避开她朝后躲。 看见他这怂样,谢紫虚呼出气音嘲笑一声,她也没说话,就站在那里等兰亭行动。 兰亭也不会主动跟人说话,虽然合作了,但他也当没看见,率先往任务点走。 一顿饭的时间,排行榜已经刷新了不少次,许多弟子都完成了任务,只是积分不高,看样子大部分都接的低级。 任务点此刻也有不少人,但只有寥寥几个站在任务栏下边选取任务,更多的人都只是在路,成群结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一看到迎面走来的兰亭等人,他们就立马眼睛放光。 “来了来了…… 4000多分,你说他们会开S级任务吗?”人群中传来探究的声音。 “我觉得会,毕竟他们队伍里有归鹤藏,谁不知道归鹤藏心心念念S级任务许久,现在有机会了,他当然要接。”有人理所当然道。 很快就遭到另外一人的反驳:“但从来没有人完成过S级任务,上一个被开启的任务,让参赛者差点团灭……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还是安安生生继续刷A级。” “别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幻想了。”同伴丝毫不留情面地开怼。 但被怼的人却完全没功夫顾及他,而是突然激动起来,连忙伸手拍了同伴好几巴掌,倒吸一口凉气:“我去……他们还真接了S级!” 那一行人直接走向S级任务的区域,没有一丝犹豫,直接选择接下,让四周的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嘶……我还从来没见那任务亮起来过,所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危险,竟然能被评为S级?”有人止不住好奇。 实际上,就连接下任务的人也很懵逼。 穆椿看着任务描述下的“未知”两个字,原地傻眼。 这个任务实在太奇怪了,不仅没有任何描述,下边甚至还提醒:此任务对象不明,只检测出危险等级S,请务必考虑清楚之后再接下任务,中途随时可放弃,放弃则视为任务失败。 “这么不靠谱?”穆椿吐槽道,“什么信息都没有,只有一个任务地点,这不是开玩笑吗,怎么搞?” 在场所有人都没做过S级任务,对这情况也不太清楚,兰亭没有像其他人那么纠结,他看了一眼任务地点,直接收起木牌。 “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去了不就知道了。” 仅仅根据下边的任务提醒来看,就知道前方十分危险,但兰亭根本不带怕的,从头至尾神色平静,仿佛自己接下的只是个D级任务。 虽然对未知的东西下意识有些畏惧,但一想到兰亭那手神乎其技的剑法,穆椿深吸一口气之后,还是有了不少底气。 不管怎么样,抱紧大腿总不会出错。 这么想着,他又乐颠颠地跟了上去,甚至还顶着序之沉沉的目光,妄图挤到他俩中间,靠兰亭更近一点。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如愿,因为序之的眼神实在太吓人,穆椿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一点点被他看得又瘪了。 最后穆椿就只能哀怨地凑到归鹤藏身边站好,毕竟兰亭身边挤不进去,序之和朱雀那边他又不敢凑过去,至于谢紫虚…… 噫,穆椿打了个寒战,还是别提谢紫虚了。 察觉到穆椿的视线,谢紫虚蹙眉看过来,却只看到对方飞速挪开脸的动作。 有病。 S级任务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很好奇,但无奈的是,那群人实在是太过于生人勿近,在场没人跟他们能说上话。 有人好奇地跟着走了一段,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等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兰亭才停下来,归鹤藏问:“怎么停在这里?” “叫个人。”兰亭只说了三个字。 那任务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办法总是有的,兰亭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开始掐诀。 同时念道:“天苍地茫,神往何方,沉应乾坤,西方通往……” “白虎——召来!” 他念的声音不大,众人站在一旁并没有听清,只看到青年说完的下一秒,原本因为下雨而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在此刻放晴。 紧接着霞光漫天,一束光柱从天而降,有兽脚踏祥云,掀起一阵飓风,自风中凌空而来。 天地间顿时狂风大作,穆椿修为不足,差点被直接掀翻出去,最后是他紧紧抓着归鹤藏的袖子,这才险险站稳。 而飞沙走石间,那巨兽终于现身,随后风云散去,露出真容—— 形似虎而色白,双目呈现金色,身披霞光。 “这是……西方神白虎?”归鹤藏有些失态地开口。 但还没等他们看清,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鸣啼声,紧接着烈火缠身的鸟腾飞而起,跟那只身披霞光的白虎战作一团。 现场一度十分混乱。 原本归鹤藏还有点怀疑人生,但现在看到朱雀明显跟白虎熟识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 看来又是一个得造化成精的精怪。 甚至在看谢紫虚皱眉沉思的样子时,归鹤藏还好心开口跟她解释:“那不是真正的南方神与西方神,只是兰先生召唤出来的精怪。” 看着那边几乎打到天地色变的两只兽,谢紫虚:“……?”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偏偏归鹤藏极力对她洗脑,谢紫虚烦不胜烦,索性不再思考,直接道:“闭嘴。” 眼神冷酷,颇有一种再bb就弄死你的架势。 这位脾气暴躁说打就打,言出必行,可从来不开玩笑,归鹤藏不想跟她起争执,很快就闭了嘴。 朱雀和白虎在天上就是冤家,这会儿见面更是分外眼红,打了好半天,眼看就要引起远处任务点那些道士的注意了,兰亭适时开口:“够了。” 他声音不大,偏偏能够清晰地闯进那两位上头人士的耳朵里,听到后双方默契停手,各自威胁性地吼叫几声,然后转头朝青年而来,双双落地化为人形。 刚刚打得惊天动地的两位巨兽,此刻化为人形,却是如出一辙的稚嫩。 朱雀人仍旧张扬的少年模样,而白虎脸型流畅,一双眼睛虽然神色凌厉,但形状圆滚滚的,一眼看过去,活脱脱就是只傲娇的小猫崽子。 她穿着一身白裙,头上还戴了个憨态可掬的虎头帽,只是那帽子上白虎的双眼如点漆,乍一看像是活的一样。 落地后,白虎开口第一句就是骂朱雀:“臭矮子。” 两人都身形不高,但站在一起的时候,朱雀的确要比白虎矮上半厘米,每次打架之后白虎都会用这个开嘲讽,能把朱雀气到原地升天。 “还想打架?”朱雀龇牙,眸中喷火。 “哼。”然而白虎哼了一声,转头就蹦跳着朝兰亭跑过去,圆润可爱的脸盘子上笑容憨态可掬。 “又见面了。”白虎克制地没有扑上去,乖巧站着道。 “嗯。”兰亭颔首,“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我好得很。”得到回应,白虎立刻笑开了,然后好奇地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 视线扫过谢紫虚和归鹤藏的时候没什么起伏,看到废柴穆椿后明显有点嫌弃,最后看到序之反而眼前一亮。 白虎悄悄问:“这是你的剑?” 兰亭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之后才点头:“是。” “真好。”白虎绕着序之转了好几圈,啪啪啪地鼓掌道:“真不错,好剑。” 这番话听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穆椿表情震惊:“她这是……在骂序之?” 归鹤藏也有点不可置信,但当事者几人表情平静到像是话家常,他一时间也不好置评。 于是迟疑道:“可能是特殊的打招呼方式吧。” 谢紫虚听完:“……” 有病。 不过那个白发青年的法诀有点奇怪……精怪需要召请吗?但那一红一白的两位,看上去也不像是跟谁签订了契约的样子…… 总之有些许存疑。 心中这么想着,谢紫虚倒也没有出声质疑,她想要的只是那个S级任务,至于其他的,都跟她无关。 一行六人,最终变成了七人,很快就按照官方提供的路线,赶到了任务点。 看着面前破败的小房子,穆椿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愣是没能看出这么个破房子,到底哪里能藏战斗力S级的鬼怪。 “莫不是官方给错地址了?”他也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了。 “既然肉眼看不见,那里边应该别有洞天。”兰亭道。 闻言,边上的归鹤藏把木牌拿出来,凭空往破房子的大门处一扣——木牌立在空气之中,就仿佛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墙壁阻隔着。 “没错,是这里。”归鹤藏收起木牌,摸了摸下巴,打量面前一丝异常都没有的破房子。 一连试了好几个常规破除结界的法诀,归鹤藏手都快掐冒烟了,还是没能打开。 穆椿在边上跟他学着做,手指差点打结骨折,最后龇牙咧嘴地停下。 “所以该怎么进?”想不到办法,归鹤藏苦中作乐道:“不愧是S级,还没进门,进度就卡住了。” “官方也不具体说明一下,进都进不去,现在怎么办?”穆椿抓耳挠腮。 大家纷纷将视线放在白发青年身上,身为全队唯一的希望,兰亭却摇了摇头:“这地方像是鬼域,没有主人的邀请,就只能强行突破。” 鬼域是鬼怪在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领悟的一种技能,相当于一种由鬼怪主宰的领域,鬼域之中,鬼怪本身的优势会被无限放大。 “那就强行突破?”归鹤藏道。 强行突破就是直接使用蛮力,力破结界大门,如果有效的话,就能重伤其中的鬼怪,鬼怪一旦受伤,鬼域的大门就不得不向他们开启。 “也可。”兰亭垂眸伸手向序之:“剑。” 随后剑柄就落在他手中,但还没来得及动手,边上一直没开口说过话的谢紫虚忽然上前。 她松开背后两米高的斩.马.刀,沉重的刀鞘立刻坠在地面,发出沉沉的声响。 刀鞘入地三分,直接斜立在地上,谢紫虚在另一端握着刀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众人只见她身形一闪,长刀就已然出鞘。 两米的刀无法轻易拔出,但她将刀率先深陷地面,借此拔刀,这样倒是巧妙,拔刀之后足尖踢起刀鞘,刀鞘就脱离地面被她放回身后。 “我来。”她双手握刀,看着面前的破屋道。 见状兰亭也没有跟她争抢,将剑扔回序之手里就退开,说:“随你。” 鬼域打开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容易,谢紫虚不过是才刚往前跨一步,甚至连手中的斩.马.刀都还没来得及挥出一斩,众人就眼前一黑。 四周黑雾迅速笼罩,等视线再亮起来的时候,兰亭周身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所有人都被分散了,而那个破旧的屋子,这时候却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紧接着四周弥漫的黑雾中,有道阴冷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似乎是个女孩子。 “进来了,就要跟我玩游戏哦~” 对方语调古怪而尖锐,像是在故意营造恐怖的氛围,想让兰亭心生胆怯。 但兰亭天生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此刻甚至还姿态悠闲,一边打量着眼前弯弯绕绕的路,一边反问:“玩什么?” 他这态度,像是把暗中藏起来的鬼怪噎住了,虚空中半天没有声音传来,青年甚至还催促一般再次重复:“玩什么?” 良久之后,那声音才再次出现,硬生生吞下自己咬牙切齿的语气,继续阴森森地开口:“游戏名字叫做——猜猜我是谁。” “如果没把我认出来……那你的心,就归我了~” “嘻嘻嘻……哈哈……” 最后那声音发出一阵诡异的笑,紧接着笑声逐渐远去,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眼前的路蔓延出去很长,回廊弯弯绕绕,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该往哪儿走。 鬼域里的迷宫,明显跟现实世界中的迷宫不一样,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走错路,而走错路之后又会有什么后果。 那声音消失之后,藏在暗处的鬼怪却没有急着离开,它蜷缩在阴暗的角落,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其中的白发青年,正无比期待地想要看到对方走错路之后,惊慌失措的样子。 但明显要让他失望了,白发青年虽然在不停打量四周的环境,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稳稳当当地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走出去的念头。 片刻之后,青年甚至连打量的视线都已经收回,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像身在鬼域,倒像是到了一处十分无聊的游乐园。 鬼怪:“……” 事实上,兰亭对四周的打量并不简单,仅仅是这么会功夫,他就发现这个鬼域对他的压制并不厉害,像是暗处的鬼怪投鼠忌器,在忌惮着什么。 青年伸手捞了一缕阴气在掌心,轻轻一吹,那阴气就像是烟花一样瞬间升空,然后在最后一秒爆炸开来。 爆炸范围并不大,但炸出来的火焰绚烂而明亮,足够让被分散的队友注意到这信号,然后朝着同一个目标地点聚拢过来。 察觉到他的意图,暗处的鬼怪简直恼羞成怒。 谁进入到这样的地方不是害怕无措,惊慌到找不着北,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到正确的道路离开? 鬼怪还从没遇到过像兰亭这样的,进来后全程不慌不忙,甚至还冷静地找到了聚集队友的方法。 炸烟花,看似简单,但鬼怪之前见到的人,进来后无不慌乱到无法思考,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白发青年这样冷静。 无法思考是一回事,而将阴气炸成烟花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困难,施法者不仅需要对阴气十分了解,同时还要对自身灵气具备变态一般的掌控力。 这么一手,青年的实力可见一斑。 暗处的鬼怪心思百转千回,悄无声息离开原地。 后背如附骨之蛆的视线离开的那一瞬间,兰亭就已经察觉到了,众人进入参与鬼怪游戏的时候,就相当于跟鬼怪无形之中成立了契约。 虽然不知道它想要的是什么,但契约必定是双向的,它能从兰亭他们身上拿走东西,同样的,也能被兰亭他们拿走,结果是好是坏,还要看这场游戏的输赢。 就在暗处的鬼怪消失之后,回廊的最深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惊慌失措地朝这边跑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紧接着有人惊喜又后怕地喊道:“兰亭!” 兰亭侧目一看,最先赶到的竟然是穆椿。 这鬼域的危险程度并没有想象中高,即使大家分散开了,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归鹤藏和谢紫虚本身实力就不错,虽然这是S级任务,但他俩也不会这么容易翻车。 朱雀白虎不必说,序之也不需要担心,唯有一个穆椿有点危险。 按理说他身上好东西不少,那些符箓法器就算是随意扔出来,都能轻轻松松砸死一个厉鬼,但偏偏穆椿性格太怂,每次一遇到厉害的角色,自己率先就会乱了阵脚,根本想不起来反击。 所以在兰亭的设想中,穆椿应该是第一个抵达的人。 再一想刚刚鬼怪宣布游戏时,说的那句话—— “猜猜我是谁。” 那么这个游戏是做什么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找到熟悉的人后,穆椿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怀疑名单,苍白着一张脸,惨兮兮地跑过来,站定之后还后怕得不停大口喘气。 “终于找到你了……刚刚突然出现在这破地方,四周还什么都看不见,差点没把我吓死!” 喘着粗气讲了半天话都没得到回应,穆椿也习惯了兰亭这不爱说话的性子,等自己平复之后,好奇道:“怎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他们还没到?” 说着穆椿的表情洋洋得意地双手叉腰:“太逊了,没想到我竟然是第一个找到你的,那我还挺厉害!” 他毫不脸红的自卖自夸。 随后有人影渐渐靠近,穆椿注意到之后朝那边看过去,但那一瞬间眼前一晃,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谁,迎面就来了一阵风。 穆椿下一次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满身阴郁的序之站在兰亭身侧。 序之此刻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平常他虽然气势吓人,看谁都好像在看蝼蚁,但却从没这么阴鸷过。 男人神铸一般的面孔阴云密布,但偏偏眼神却很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悸和后怕是为什么。 原本顺着烟花而来的路上,他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和镇定,但刚刚仅仅是在远处看到青年,那一刻胸腔中炸开的悔恨和痛苦,却差点把他淹没。 序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回到青年身边。 察觉到他状态不对劲,兰亭蹙眉:“怎么了?” 就在他声音出来的那一刻,陷入自我情绪无法挣脱的男人,忽然间仿佛被唤醒,所有的情绪,通通被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消解。 序之再开口的时候,嗓子喑哑:“……没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在看到青年淡漠挪开视线的时候,心中生出一股惶恐来,不由自主道:“……别离开我。” 从序之出现在他身边开始,兰亭都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情绪起伏,这时候的反应明显有些不对劲。 但兰亭最终也没从序之口中得到答案,他本想不再理会,但看到对方伸手时袖口处露出来的图腾,莫名顿了一下。 随后划开指腹,将手按上剑灵的唇缝,血珠滚落,落入序之微张的口中。 “冷静了吗?”青年道。 剑灵似乎是愣住了,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应,随后他下意识地张唇,兰亭就感受到滚烫湿润的温度自他指腹一晃而过。 他被烫得瞬间收手,蹙眉时双眼隐隐含怒,紧接着一巴掌就要甩上去—— 但迎着剑灵那双永远赤诚的眼睛,最后这一巴掌只落在他胸口,力道也卸去大半。 在他身上擦干净指腹,兰亭神色不愉:“好大的胆子。” 语气中的愤怒却没剩多少了。 整个过程发生得很快,穆椿转个头的功夫,就见他俩之间气氛十分古怪,于是好奇地走过去。 “你们怎么了……” 话未说完,回廊尽头传来归鹤藏紧张的叫喊:“别碰他!” 三人回过神来,朝那边看过去,兰亭和序之神色如常,穆椿却是脸色一变。 只见归鹤藏匆匆而来,而他身侧正跟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竟是穆椿。 兰亭侧目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人,这个穆椿被他盯着,顿时神色紧张,慌乱无措地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是真的!那个人肯定是鬼怪假扮的!” 兰亭不置可否,他既没有说相信,但也没有因此远离这个穆椿,这态度叫人捉摸不定。 而归鹤藏很快就带着另一个穆椿靠近,他充满警惕地拔出铜钱剑,蹙眉道:“兰先生,你身边的那个,很可能是这鬼域中的鬼怪!” “没错!”另一个穆椿咬牙躲在归鹤藏身后,愤怒地叫骂:“好不要脸,竟然敢冒充我!” “你才不要脸!”站在兰亭身边的这个倒是底气十足,丝毫不畏惧对面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见他凑近,归鹤藏身边的穆椿看到那张脸,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连忙躲开两步,狠狠松了口气。 看着他俩对峙,兰亭缓缓开口,语气难得带了点兴致:“所以……是想让我们猜,你们之中谁是鬼?” 听到他的话,两个穆椿几乎同时转头,他们从头到尾都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方式都反复一个模制里刻出来的。 在明知道其中一人是鬼的情况下,最后两张脸同时注视过来,现场气氛瞬间变得极其诡异。 第48章48 而在此时,虚空之中再次传来鬼怪阴森惊悚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故意拖长的诡异语调,听来就像是用尖锐的小刀,狠狠划过玻璃发出的刺耳声响,胆小者瞬间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 “卧槽……”兰亭身边的穆椿忍不住悚然。 另一个穆椿同样咋呼:“不是只有一只鬼吗?怎么还有个声音!” 白发青年朝他看过去,唇角笑意浅淡,说道:“你如果想看,我也可以给你表演一个,不开口也能说话。” 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面前的这两个穆椿无论是从长相还是到穿着,都是一模一样,但从外表看,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真谁是假。 在场的谁也不能说自己对穆椿绝对了解,也就没办法通过什么,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来判别真假。 虽然相信自己身边这个才是真的,但归鹤藏还是有点头疼,过了会儿他突然想到方法:“有了,显形符!” 显形符是一种能破除虚妄,让鬼怪的伪装无所遁形的符咒,如果有非人物种幻化成别人的样子,这符就能拆穿它的伪装。 好在这次比赛之前归鹤藏收拾东西的时候,恰好揣了两张在身上,于是他在身上找了找,拿出两张黄符来。 见他拿出黄符,归鹤藏身侧的穆椿没有丝毫紧张,反而还镇定无比,就看着归鹤藏拿着黄符朝自己走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贴上他眉心。 黄符一贴,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动静。 归鹤藏松了口气:“这才是穆椿!” 穆椿双手叉腰,道:“我就说那个是冒牌货吧!” 两人的视线纷纷朝兰亭身侧看过来,这一个穆椿脸色煞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在看到归鹤藏用铜钱剑指向他的时候,就一边后退一边辩解:“……怎么可能,明明我才是真的,他是假的!” “归鹤藏,你用剑指着我,你有病吧!”看到对方步步紧逼,穆椿抖着嘴唇,出声骂他。 这样子看了让人略微迟疑,归鹤藏手里的铜钱剑一顿,就听那边的穆椿道:“你这是觉得我是鬼?” 然后紧接着道:“绝不可能!你那儿不是还有一张黄符吗?要想知道真假,那你贴我啊!” 面对着同伴的脸,归鹤藏确实有点不好下手,最后他索性收起铜钱剑,当真拿着黄符走过去,然后十分警惕地贴上这个穆椿的额头。 贴上之后迅速跳开,对他严阵以待,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穆椿却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很快露出真容。 “你看看!”穆椿愤愤撕下黄符,道:“他没奇效,我也没奇效,你这符咒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说完就在自己兜里掏来掏去,像是在寻找能够替自己证明清白的证据。 “有了!”穆椿忽然拿出一把匕首,这匕首刀刃锋利,身上还刻着繁复的符纹,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匕首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全世界都只有这一把!” 他刚说完,归鹤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思考一番,另一边的穆椿急匆匆上前,竟然也从兜里掏出了,据说全世界至此一把的匕首。 “我这才是真的!”另一个穆椿咬牙。 兰亭这边的穆椿目瞪口呆:“……你怎么也有?” 眼看着他们僵持不下,隔了一会儿,兰亭才平静开口:“在鬼域之中,鬼怪多少会具有一定的优势,这里的一切都是它虚构的,想要模拟出来的东西,都足以以假乱真。” 说着,兰亭看向两个穆椿,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你就是各自掏出两张符,都能炸出一模一样的火花,甚至连火星子迸射的角度也一般无二。” 兰亭的话让大家瞬间沉默,这件事的棘手程度终于显露出来。 看着面前这两个,连表情反应几乎都一模一样的穆椿,归鹤藏疲惫地揉揉眉心,紧接着就听到空中传来鬼怪的催促声: “还有十分钟,再找不到的话,他的心就归我了哦~” 说话的是个充满恶意的鬼怪,谁也不会把它这句话想歪,拿走心……不就是要挖掉心脏吗? 这个猜测让穆椿差点被吓哭,两人同时颤巍巍道:“我是真的!” 这危急关头,即使胆小如穆椿,也忍不住生出巨大的勇气,两个互相厌恶,竟然就这么对骂起来。 叫骂声吵吵嚷嚷,归鹤藏费尽心思绕着两人转来转去,不断头脑风暴,思考着该怎样区分这二人。 但站在一旁的兰亭,这时候突然开口,却不是对他们说的:“只要找到谁是真的,游戏就算我赢?” 归鹤藏一愣:“你这……” 随即虚空中传来回答:“嘻嘻……当然~” “你们还有五分钟,他的心就要归我啦~” “那倒是要让你失望了。”兰亭歪着头,忽然视线朝那两个穆椿看去,之后随意抬手,指向左边的一人:“他是真的。” 白发青年指向的,正是最先抵达这里,从头至尾都站在他身边的那个穆椿。 “他?”归鹤藏明显有疑虑:“会不会有问题?” “穆椿的实力你我都知道,他居然会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实在是太过可疑。” 归鹤藏的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但兰亭道:“那只藏头露尾的小鬼,不就是要制造这种可疑?” 归鹤藏一顿,同时也反应过来。 的确,如果那只鬼想要完美的伪装自己,就必定不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而它掌控着整个鬼域,反倒是可以借机让真正的穆椿“露出马脚”。 这个猜测十分靠谱,但关系到队友生死,又无法简简单单靠着猜测下定论。 “确定是他吗?”归鹤藏问。 “嗯。”兰亭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动摇。 归鹤藏道:“还有什么别的铁证吗?” 不想让青年背负误杀朋友的后果,尽管时间紧急,归鹤藏也只能努力问清楚,毕竟猜错的后果实在太严重。 但青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着虚空不耐道:“左边是真,你到底想装死到什么时候?” 鬼怪:“……” 不想再从青年口中听到任何攻击性的话语,鬼怪咬牙切齿地开口:“……确定要选他,不会改变主意了吗?” “你要想清楚哦~一旦选错,你的队友就会死啦~” “就选我就选我,你别听它的!”被选中的穆椿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兰亭改变主意。 而另一个眼中含泪,神色委屈又不敢置信地看过来:“兰亭你为什么要选他,明明我才是真的!” 两人纷纷声泪俱下,那样子看了,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于心不忍,归鹤藏很快就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别拖延时间了。”兰亭道,这样子明显就是,绝对不会更改主意。 随后没有被选中的那个人号啕大哭:“兰亭、兰亭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你为什么不选我,我不想死啊!” “救救我……救救我!” 伴随着他的哭声,虚空之中的声音姗姗来迟,语调阴冷得像是阴沟里爬行的蛇。 “时间到,那么你的选择……” “是正确的。” 宣布结果的那一瞬间,原本号啕大哭的“穆椿”,声音戛然而止。 它站在原地,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兰亭,随后仰头发出难听的笑声。 “恭喜你们,赢下了第一局游戏~” 看着假货浑身外涌的阴气,穆椿连滚带爬地跑回兰亭身边,而归鹤藏第一时间拔剑,朝它发起攻击。 但铜钱剑攻击而至的前一秒,鬼怪就已经消散在空中,找不到去向。 “让他跑了。”归鹤藏只能遗憾地收起自己的剑。 那边大难不死的穆椿,一边哭一边差点给兰亭跪下。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第二个爹了,爹啊我真的吓死了,你要是没选我的话,我这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哭得五迷三道七窍升天的,丑得不成人样。 但看到归鹤藏走过来,穆椿立刻炸毛:“你刚刚非要怀疑我,去相信那个假货,差点把我害死了!” 归鹤藏也有点心虚,理亏地不断道歉,给他顺毛。 实在是那鬼怪太过于狡猾,让他一时间也分析出错了。 这次要不是兰亭坚持自己的想法,归鹤藏还真有可能会害死穆椿,想到这里,他抬头问青年:“你是怎么发现真假的?” 兰亭面无表情的回答十分震撼人心:“猜的。” 归鹤藏:“……!” 穆椿:“……!” 见青年的表情不像撒谎,两人纷纷捂住胸口,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见到他们这没出息的样子,兰亭嘲笑一般“嗤”了声。 其实在穆椿出现的第一秒,他就已经发现这是真的。 或许那家伙在参加比赛之前,再一次近距离接触了髓,所以身上带了淡淡的波动,这气息本就属于兰亭,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毕竟,如果不是相熟的人,兰亭怎么可能会让对方靠近自己。 紧接着,回廊尽头再次走来两个人影,朱雀和白虎一路互相骂骂咧咧,终于到达目的地。 一看到兰亭,白虎就哭唧唧抱怨:“这破地方把我放得好远,赶来的路上还碰到朱雀,真是晦气!” “我呸,碰到你才是我的孽报!” 这两个家伙一到,互相拌嘴,就连这地方的阴森晦气都驱散了不少。 无意掺和进他们的斗争,归鹤藏连忙避开战斗中心,看到兰亭做出思考的动作,便问:“在想什么?” “在想……那个小鬼输掉游戏,我们会得到什么。” 就在青年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间,四周的杂音戛然而止,整片空间再次归于寂静,兰亭举目看过去,他身边的所有人就像是刚进来时那样,通通都消失在原地。 随后四周画面变换,原本漆黑一片的虚空忽然放晴,眼前不再是那片诡异的幻境。 远处香火缭绕,阵阵钟声传来,兰亭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视线一顿。 不远处有几个身穿道袍的弟子僵持着,大都年龄不大,看起来不到十岁,有个小姑娘背对着兰亭,一人和对面五人对峙。 “喂,刚刚师父把你叫过去,是又开小灶了吧,拿到了什么好东西,跟师兄们分享分享?” 五人之中最年长的那个站出来,态度嚣张地朝小姑娘开口。 小姑娘年龄虽然小,但站在他们对面却完全不怯场,开口嘲笑:“凭什么给你?资质低下不思进取,修习本门密法需要极高的天赋,而你——不行。” 他们年龄虽小,但明显早熟,单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对面的人本就心胸狭隘,这时候我被小姑娘丝毫不留情面地讽刺,立马被点燃炮仗。 “天赋?我倒要看看,被称作天才的谢师妹,能有多厉害!”说完那小道童朝边上的几人使了使眼色,五人立马一拥而上。 这些小道童身上都带有练习用的木剑,他们拿在手中,念着不熟练的法诀,火星、水花甚至是一小撮雷霆就朝小师妹落下。 即使这些法诀的效果蹩脚,但落在孩子身上,也足以造成伤害。 但小师妹明显比这些草包师兄厉害,念咒掐诀的速度要快上一倍不止,而落下的雷霆却有小指粗。 “啊!”几个毛头小道童被吓得四处乱窜。 紧接着,小师妹拿着手中的木剑,稚嫩的剑法一招招往他们身上打去,剑剑到肉,整个空地上就只剩下五个小子的求饶声。 “师妹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啊——!好痛,师妹别打了!” “呜呜呜别打了!” …… 几个孩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小师妹打了半天像是气也消了,最后把剑一扔掉,那几个小道童得到机会,连忙开溜。 “要是敢向师父告状,下次绝对饶不了你们!”师妹叉腰警告远去的几个小孩儿。 最后小师妹拍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不痛不痛,小紫不痛。” 随后整个画面如同火燎画卷,一点点消失在兰亭眼前。 而画面完全消失之前,小师妹转身离开,让兰亭看清了她的脸。 “兰先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归鹤藏他们再次出现,见到兰亭后,归鹤藏神色凝重。 “兰先生看到谢紫虚了吗?” 听到他的问话,兰亭侧目:“你是说哪个谢紫虚?” “是跟我们进入鬼域的那个,还是……刚刚幻境中的小师妹?” 第49章49 大家进来之后,虽然被分散在各个地方,但在看到兰亭发出的信号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迅速朝这里靠拢。 或近或远,都应该赶到了,但现在甚至已经经历过一轮游戏,却仍旧不见谢紫虚的身影。 按照她的实力来说,这实在不太应该。 “谢紫虚?”听到他们提起谢紫虚,穆椿下意识从脑袋上冒出个问号来,紧接着才后知后觉发现少了个人。 他又仔细想了想兰亭后半句话,顿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卧槽。” 他十分震惊,以至于有点手足无措:“所以刚刚我们看到的画面……是谢紫虚的记忆?” 玄门这一代的几位天才,基本上都是从小就拜入山门,各个门派互相之间,也会带弟子进行交流,所以他们从小的经历几乎都是透明的。 穆椿回想了一通,道:“我的确听说过,谢紫虚幼时因为天赋出众,遭受了不少同门嫉妒……只不过没想到她才几岁的时候,竟然就这么猛。” 刚刚那画面里,谢紫虚还没人家下巴高,却能将对面五个人揍得哭爹喊娘。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穆椿一时间唏嘘不已,不过很快他又联想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我们会看到谢紫虚小时候的画面?” 他顿时惊悚地捂住耳朵,像是要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全部藏好:“不会吧,那家伙这么变态,竟然会读取我们的记忆?” 他这说得不无道理,但归鹤藏却蹙眉:“刚才的游戏我不是赢了吗?为什么……” 他仔细思考,猜测:“难道是因为谢紫虚没有参与其中,所以算作输了?” “不清楚……”穆椿摸摸脑袋,看到边上旁若无人地吵着架的两位,道:“他们不是也没参与吗?” 朱雀和白虎同样是在游戏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赶到现场的,按理来说他们和谢紫虚一样,都不能算作参与的游戏。 这个疑点无法解释,穆椿忍不住发散性地猜测:“难不成那家伙还是随机挑选目标的?” 摸摸下巴,看一眼两位个子不高的精怪,他又眯起眼睛小声说:“不过他们两个跟谢紫虚不一样,精怪是不是不算人,所以就被忽略了?” 自认声音很小,穆椿以为那两个沉迷于拌嘴,肯定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却没想到他话刚说完,朱雀和白虎纷纷默契地停下,两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嘴角笑容阴森。 “小废物,你说谁不是人?”朱雀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捏得咔咔响。 白虎咧开嘴,露出两只尖利的虎牙,在看过来的一瞬间,眼睛化作充满野性的兽瞳。 穆椿被吓了个激灵,连忙双手合十对着他俩拜了拜,忙不迭地道歉:“祖宗我错了,我不会说话口不择言,您两位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我一个小废物一般见识!” 有兰亭在,朱雀和白虎也不可能真的对他动手,听到道歉之后也就再吓唬了一番,随后哼了一声,就此作罢。 “不管怎样,还是要先联系到谢紫虚,这么久都还没过来,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归鹤藏蹙着眉开口。 最后兰亭终于开口,青年看一眼远处的分岔路口,盯着那弯弯绕绕的回廊,说:“不排除是鬼怪故意阻挠,不让她找到我们。” 兰亭:“分开找找。” 这里路口太多,几乎走上十步就能遇到一个岔路,穆椿一看到就忍不住腿软:“……我能不跟你们分开吗?” “可以。”兰亭转头对着朱雀点点下巴,道:“你跟着保护他。” “嗯?”朱雀眯起眼睛看向穆椿,龇牙:“我当然没问题。” 说完,一边捏着拳头,将指骨捏出清脆的声响,一边向颤巍巍的小傻子走过去。 “想走那边?”他阴恻恻地开口。 穆椿被他这语气吓了一大跳,但看着远处黑黢黢的路口,又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拒绝的话,最后只能一边咽口水,一边艰难道:“……您决定就好。” “行。”朱雀一把薅住他的后脖颈,随意选了个方向就往外走:“那就走这边。” 等他俩离开之后,原地的人才动身,白虎和归鹤藏各自选了不同的方向,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路口。 因为刚才的小插曲,现在兰亭一看到序之,就莫名感觉到指腹发烫,湿烫的触感仿佛还缭绕在指尖,久久挥散不去。 刨除那点异样感,兰亭对莫名更粘他的序之道:“跟上。” 整个迷宫一样的建筑很大,兰亭选择的这条路走出去,很快就出现了一间房屋。 房屋门前用来晾晒衣服的架子上,挂着几件道袍,根据长短和放量来看,这里住的应该是一名坤道。 不,是两名。 那架子上挂着的几件道袍,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分辨的话,却也能看出差别。 其中一部分的袖口有磨损,而另一部分袖口却十分完好,明显就是两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人。 鬼怪的鬼域不可能凭空生出,一定有它的根据,鬼域中的场景,要么是鬼怪自身心中最渴望的,要么是它曾经真实经历过的。 视线朝屋子里看去,兰亭提步朝那边走的时候,去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那力道迫使他只能顺着回廊走下去,而不能任意拐弯偏离路线。 看来那屋子是不能进去了。 就在青年沉思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尖叫破空响起,语调惨淡恐惧,明显被吓得不轻。 “穆椿?”兰亭回眸。 他头也不回地对序之道:“过去看看。” 随后序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岔路口碰到同样返回的白虎,三人一行进入刚刚穆椿和朱雀选择的路口。 没有走上多久,双方人马就再次聚齐, 等到地方后,兰亭看清眼前的画面,就明白为什么穆椿会发出惊恐的叫声了。 这里是一处四岔路口,兰亭序之和白虎站在一处,穆椿和朱雀站在一处,剩下两个路口,则分别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归鹤藏。 就像之前穆椿和鬼怪一样,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两个归鹤藏,无论从哪里看,都没法分辨出真假。 这么突然看到两个归鹤藏,甚至还清楚其中之一是那个狡诈的鬼怪,即使有朱雀在,穆椿也还是被吓到大叫出声。 这个时候,虚空之中再次响起熟悉的阴冷声线。 “准备好了吗?第二轮游戏就要开始啦~” “倒计时三……二……一!你们还有十分钟哦~” “要是认错了人,他的心就要归我了~嘻嘻!” 每次这声音都出现得十分突兀,这么炸在耳边,穆椿差点跳起来。 一看兰亭过来,他立马像是找到的主心骨,哭丧着脸就朝兰亭跑过去,藏起来后,说:“兰亭,你能分辨出他们谁是假的吗?” 朱雀缓缓走过来,对穆椿这怂样表示嗤之以鼻。 相比上一轮的穆椿,归鹤藏倒是冷静很多,在看到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还有闲心好奇地打量一番。 “别说是你们,我自己也差点分不清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说完后,彼此对视着,又眯起眼睛仔细观察。 “这怎么看?”当自己需要辨别的时候,穆椿才知道这有多难。 见兰亭不说话,他绞尽脑汁用自己核桃仁一般大小的脑子,想了半天,最后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有了!”穆椿说话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道:“背道德经!” 道德经算是每个玄门弟子的必修功课,就连穆椿这种无论何时都在划水摸鱼的小废柴,也被逼着对道德经倒背如流。 而鬼怪的阴气天生和正道相悖,道德经就是阴邪之物的死敌。 这个方法倒是有那么点靠谱,归鹤藏当即点头:“没问题。” 两道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两个归鹤藏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穆椿听说方法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迟疑道:“……鬼也能背道德经?” 按理来说,这是行不通的,但偏偏对面的两个归鹤藏,没有一人面露怯意。 “你想试,那就试试看。”兰亭的语气很是无所谓。 两个归鹤藏分别占据一个路口,彼此对视着,眯起眼睛神色不善。 他们没有争论谁到底是真是假,异常果断地开了口,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合并在一起,如果闭上眼睛,都能让人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与观其妙……”(1) 穆椿针对道德经倒背如流,更何况是素有天才之名的归鹤藏,对他来说,背道德经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从头至尾五千多字,萦绕在耳边的声音都没有一秒的停顿,甚至还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穆椿都有点听迷糊了,只剩下耳边近乎重叠的两个声音,在不断回响。 “行了。”兰亭出声。 紧接着耳边的道德经戛然而止,两个归鹤藏同时停下,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十分胶着。 无法分辨。 他们甚至连语气语速,还有想要用越来越快的方法去压制对方,这样的想法都一样。 只能说这暗处的鬼怪实在有些难对付。 两个归鹤藏双双伸出手,略显疲惫地揉起了太阳穴。 “分辨出了吗?”兰亭淡淡开口,询问提出这个方法的穆椿。 穆椿听他们背道德经,听到脑子里全都是浆糊,他有些怀疑人生:“现在鬼怪都能背道德经了吗?” “为什么?难道不会把他们弄得魂飞魄散吗?”穆椿瞪眼睛。 即使不会魂飞魄散,但对面那两个归鹤藏至今神色如常,连难受的表现都没有,实在是有些过于夸张。 “不愧是S级任务。”穆椿很震惊:“鬼怪竟然恐怖如斯。” 听他废话半天,此刻虚空之中的声音再次催促,似乎是觉得这次十拿九稳,那声音的语气轻快不少,充满了得意。 “真真假假找不到~你们还有一分钟。” “他的心就要归我啦~” 但他还没得意多久,青年却唇角上扬三分,语气漫不经心:“谁说的?” “呃——”得意的鬼怪顿时卡了壳。 不过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看到边上的毛头小子抓耳挠腮,它不信就这么点时间,白发青年还能准确识别出真正的归鹤藏。 “不懂装懂,付出的代价,可是你朋友的性命!” 它甚至开始悠哉悠哉地报数:“ 四十八秒,四十七秒,四十六秒……” 就像是在考试中奋笔疾书,最后一道题只写了一半,而此刻时间却所剩无几,鬼怪读秒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相比于白发青年他们四个的冷静,穆椿急到额头全是冷汗,两个归鹤藏的表情也很难看。 我当时间只剩下最后十秒的时候,鬼怪的声音开始变得兴奋,就在它情绪抵达顶端,满心期待着要宣布他们游戏失败时,白发青年忽然开了口。 仿佛法场上负责宣判死刑的判官,一声令下:“白虎。” “嗷呜~”少女头顶的虎头帽子这一刻,忽然活了过来,点漆一般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对面。 然后白虎轻笑一声,伸手指尖一点,语气俏皮:“右边是鬼哦~” 而此刻鬼怪的倒数已经只剩下最后三秒,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倒计时突然停止。 穆椿不知道这答案是否正确,在鬼怪沉默的时候,他一颗心瞬间提起,在紧张的气氛烘托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过了很久,虚空之中才传来鬼怪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选择正确。” “算你们好运,但下一次游戏,就不会像这次这么容易了哦~” 那声音意有所指一般,说完就再次消失。 这一次归鹤藏没有半分犹豫,拔出铜钱剑,当即刺向化作他模样的鬼怪,然而终究吃了一步,对方故技重施,再一次消失在众人面前。 卡着最后一秒选择成功,穆椿深吸一口气,总算没把自己憋死,他忍不住道:“刚刚情况太惊险了,但凡慢上两秒,归鹤藏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不会。”兰亭抬眼,“我早就知道答案。” 穆椿一听,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最后才让她说?” “哦。”兰亭收回视线,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让那小鬼先高兴高兴,最后再戳破它的幻想……岂不是更有趣。” 穆椿不懂,但大为震惊:“……厉害。” 说起来刚刚还多亏了白虎,但一回想刚才的状况,穆椿又傻傻地扭头看着白虎头顶的那个“帽子”。 白虎还是少女模样,长得不高,头顶才堪堪到兰亭肩头,脸蛋和眼睛都十分圆润,看起来活泼可爱。 她头顶的虎头毛茸茸的,原本应该十分可爱,但现在穆椿却只能惊悚地咽了咽口水。 但是他注视的时间太长,差距到穆椿的视线,白虎看过来后,扬眉忽然对他一笑,同时头顶虎头猛然张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兽吼。 “吼——!” 那一刻,少女头顶仿佛有巨大的法相虚影冲出,白虎高大而气势汹汹。 穆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白虎嘴角的笑容一僵:“……呀。”怎么这么胆小? 归鹤藏目睹了全程,默默走过来给穆椿下了个定神咒,这家伙怕是都快被吓到灵魂出窍了。 兰亭召出来的这两个精怪实力很强,性格也有些恶劣,穆椿胆子小又好奇心重,每每都被捉弄得死去活来。 唉,真是小可怜。 定神咒能稳固魂魄,寻常人被吓住之后晕过去,基本上都是因为魂魄不稳,定神咒一下,很快穆椿就转醒。 睁眼的那一瞬间,穆椿眼眶一红,躺平在地上,默默被吓哭流泪。 白虎:“……”讪讪地摸摸鼻尖。 哪里见过这么胆小的,朱雀忍不住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时候穆椿发誓:“我再也不好奇了!” “醒了就起来。”兰亭十分无情,“如果我猜得没错,等会儿又会有一段记忆出现。” 穆椿听了,连忙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但他刚站稳,一眨眼的工夫,身边所有队友都消失不见。 熟悉的黑雾笼罩四周,等再退去的时候,眼前场景已经发生变化。 兰亭神色自若地身处其中,放眼望去仍旧是之前的场景,铜钟,楼阁,香炉,神殿—— ——这是一处道观。 这一次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但整个地方都被迷雾笼罩着,看不太真切,只有一个地方云雾尽散。 兰亭看过去,那地方正是他之前在寻找谢紫虚的时候,路过的那间房屋。 青年提步过去,房间房门紧闭,没办法走进去,就绕了一圈到窗边站着,透过窗户缝隙看清了里边的场景。 上一次只看到了个侧脸,这一次兰亭倒是看得真切——房间里站着的,正是谢紫虚。 或者说是十几岁的谢紫虚,这样才更准确一点。 对方此刻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只是小姑娘的对面还有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这时候她拿着药酒在替对方清理手臂上的伤口。 对方挽起袖子的部位,布满了灼烧的伤痕。 “你哭什么,受伤的又不是你。”那人开口时嗓音清脆,似乎也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 而谢紫虚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跟兰亭所认识的那个,对谁都异常冷漠的谢紫虚不一样。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对面的人,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默默掉眼泪,惹得另外一个小姑娘立马慌了起来。 对方伸出完好的那只手给她擦眼泪,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道:“……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我下次一定注意着点。” 说完见谢紫虚还不说话,她便忽然倒吸口凉气:“嘶——” 谢紫虚顿时紧张起来:“很痛吗?” “有一点……如果你不哭了,我就不疼。”她抖了个机灵。 谢紫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擦干脸上的眼泪,给对方处理完伤口,忽然说:“你不要为我打架了……我会好好修炼,等我变厉害之后,就换我保护你。” “得了吧。”对方悬空在床边的腿晃了晃,笑着说:“你又怕苦又怕累,娇气得很,连你师父给的那把大刀都抱不起来,你啊,就好好做你的大小姐,都说了我会保护你。” “我也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绝不食言。” 两个小姑娘伸出手,握在一起拉勾盖章,许下承诺。 过了会儿,谢紫虚忽然站起来,到一旁的桌边坐下,然后拿出纸笔,表情严肃认真,在纸上涂涂画画着什么。 另外一个小姑娘慢吞吞挪过来,有些吊儿郎当地凑过去一看,然后嫌弃:“你这画的是什么啊,好丑。” 谢紫虚顿时涨红了脸,有些局促地伸手去捂住自己画下的东西,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挪开,问:“……真的这么丑吗?” 对方一顿,又改了口:“其实……挺别致的。” “那以后,我给你画最漂亮的脸,好不好?”谢紫虚道。 对方可疑地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要不先练练画技?” …… 画面在两个小姑娘的打闹声中逐渐消失,眨眼过后,兰亭眼前再次变成了那个回廊。 而就在不远处,序之逐渐走近。 兰亭视线看过去,缓缓抬眸,歪头时开口说话,语气很轻:“找死?” 下一秒天外飞来一剑,古朴厚重的长剑落在青年掌心,挥出一道足以劈山填海的剑气。 迎面而来的“序之”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先败走逃遁。 其余队友姗姗来迟,他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穆椿到地方看到没事人一样的兰亭和序之,紧张道:“难道刚刚那鬼怪又来了?” “嗯。”兰亭颔首。 穆椿立刻如临大敌,站在兰亭身边,自认为目光如炬地向四周看过去。 “别找了。”兰亭叫住他,轻描淡写:“那鬼已经被我拆穿,逃走了。” 前两次兰亭几乎都是卡着最后一秒给出答案,这次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穆椿震惊:“这么快?” 按理说这次被拆穿,兰亭他们又该进入回忆,但藏在暗处的小鬼不讲武德,这次失败得太快,差点没把它气炸。 但其余人刚聚首,它竟然很快再次卷土重来。 大家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就见到原本兰亭站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两个他! 看到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发青年,穆椿顿时如遭雷劈:“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办!” 前几次都是依靠兰亭得到的答案,这次那狡猾的小鬼却变成了他的样子,两个兰亭站在他们面前,现在该听谁的? 很快的,穆椿就明白自己多虑了。 他心里的担忧甚至还没有完全升起,比他思考的速度还要更快的,是序之的动作。 穆椿只是觉得这一瞬间面前有风晃过,那风不知道掺杂了什么,闭眼时眼前一片深红,紧接着粗粝的质感就将他的脸刮得生疼。 序之的声音冷极了,像是数九寒冬里凛冽的北风:“你,该死。”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序之出手,但对方提剑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威压实在太过于强劲,太阳穴被压迫到疼痛难当,压力让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 谁也不知道闭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那疼痛只短暂地出现了一息,随后耳边听到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仿佛风平浪静。 但有一道声音突兀地出现:“剑下留人!” 这声音一改往日的轻蔑与冷嘲,带上了几分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焦急——是谢紫虚。 谢紫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穆椿想睁眼看看,但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仿佛有小刀在不断地剐蹭他的眼球,最后他只能无奈地闭上眼睛。 谢紫虚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此刻面色苍白,但看到序之出剑后,她却顶着巨大的压力,拔刀出鞘,惊天一斩就此挥来! “铛——!” 兵戈碰撞声骤然响起,谢紫虚脸色猛然一白! 双方兵刃交接,但谢紫虚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自己无法跟对方匹敌,她握刀的双手被震到发麻,而斩.马.刀发出嗡鸣声,再继续下去,怕是能当场断裂开来! 握剑男人的眼神看过来,对方神色淡漠地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谢紫虚心中惊惧不已,最后咬牙对其中一个“兰亭”道:“还不快走!” “兰亭”阴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立马消失在原地。 看到鬼怪已经逃走,谢紫虚瞬间松了口气,但她手中兵刃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对面的男人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剑刃无法阻挡,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仅差毫厘就能将她从眉心撕成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伸了出来,明明看起来瘦弱得可怕,但那只手却毫不畏惧地握上剑锋—— 长剑避其锋芒,主动退开,仿佛大山一样压在谢紫虚身上的压力,骤然溃散,她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息,额头上冷汗成滴滚落。 看到毫发无损的白发青年,序之收剑后整个人温顺得不像话,跟刚才那个,差点把谢紫虚轻飘飘斩于剑下的人大相径庭。 他在青年身侧垂下头:“主人。” 兰亭没想到序之的反应会这么大,他盯着剑灵的眼神充满了探究,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绪。 随后神色如常地撇开视线:“我没事。” 虽然刚才大家因为序之的威压,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但谢紫虚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一切结束,适应之后穆椿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朝他们看过来:“谢紫虚?” 所以他刚刚听到的声音,真的是谢紫虚。 “你跟那个鬼认识?”虽然这个猜测很离谱,但穆椿现在能想到的可能,也只有这个了。 归鹤藏同样把探究的视线投过来,问:“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些画面,真是你的记忆?”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谢紫虚依然神色疏离,她并没有回答穆椿的问题,权当默认,只对归鹤藏道:“不是。” “不是?”归鹤藏蹙眉沉思:“那画面中全都是你,却又不是你的记忆?” 不等他还要再问什么,下一秒,黑雾再次蔓延而来。 “又来了!”穆椿看到黑雾就开始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他忍不住在最后关头看了一眼大家,“所以等会儿,它又会假扮成谁?” 穆椿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黑雾之下,队友再次消失。 兰亭视线恢复时,面前却不再是之前的那座道观,他环顾四周,见此地树木丛生,像是无人涉足的深山。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兰亭回头,就见到十四五岁模样的谢紫虚,提刀赶来。 她的状态不太对劲,面色发白毫无血色,双眉紧皱,奔跑间还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零星的血迹随后从嘴角滑落。 兰亭的视线定格在她嘴角,眉梢一抬,“黑色的血?”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血,而是阴气,人死后的灵魂基本上都是由阴气构成,杀戮会让阴气变浑浊。 因此鬼物受伤之后,流出的血都是黑色的,因为他们流的都是自身阴气。 兰亭虽然站得远,但却看清谢紫虚受伤流出的阴气颜色很淡,这代表他手上并没有沾染多少血。 不过等会儿就不一样了,兰亭看向她的身后。 谢紫虚这模样,分明就是在躲避追击,而在她身后,约莫有十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正穷追不舍。 这时候的谢紫虚年龄不大,但实力倒是不弱,她身后追击的那些道士,看起来个个都比她年龄大上许多,但这么会功夫,却仍旧被她甩在身后。 “你这阴物休要逃跑,这都是我派地界,你跑不掉的!”有人大喊着,想要威慑住逃跑的谢紫虚。 而谢紫虚的回答却是回头毫不犹豫啐他一口:“放你娘的屁,先追上我再说!” 她受伤很重,仅仅是说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嘴角又有一大片阴气涌出。 兰亭看着她嘴角的阴气,心道:她是不是谢紫虚,都还不一定。 随后追击的那些人就给了他答案,只见那人被骂了之后,顿时面色一黑,神情十分难看,立刻道:“你假扮谢师妹,残害我派师兄,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今日饶不了你!” “师弟们,落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旁十几人立马分散到不同方位,手中铜钱剑挥舞着,所有人步调一致,剑尖划出玄奥的弧度,天地间的灵气顿时被吸引过来。 诛鬼阵?兰亭闲闲地倚靠在树干上,道:“这些人倒是心狠。” 道家诛鬼阵威力极大,一旦落成,鬼怪被困其中,不出十分钟就会魂飞魄散。 弟子们很快结阵,灵光四射中,封了谢紫虚的退路,她向前碰壁之后,只能不甘地停下脚步,在另一头充满警惕地看着他们。 道士们见她被困,立刻开始念咒,打算启动阵法:“……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戴印章……”(1) 杀鬼咒一出,阵法立即呼应着发出金光,这金光常人碰了只会觉得神清气爽,但阴邪之物沾染分毫,却无异于削骨之痛。 即使谢紫虚再厉害,但此刻她身受重伤,依然是强弩之末,又遭逢此等杀阵,很难再逃出生天。 阵法的金光照射在她身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谢紫虚脸上痛色浮现,她咬牙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反而狠戾地看着那群道士。 “是非不分,不辨黑白,这就是你们玄门的作风,你门下那个人渣该死,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今日杀我,来世必偿!” 为首的人听她放话,立马冷笑一声:“阴邪之物,谈什么是非黑白,人人得而诛之!” “你手上沾了人血,凶性大发,今日我等将你就地诛杀,才是替天行道!” “继续!”他大喝。 “头戴华盖,足蹑魁罡……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急急如律令!”(2) 杀鬼咒成,阵法光芒大放,无数刀割一般的痛苦,让谢紫虚再也压抑不住,自喉咙中发出惨叫,叫声可怕而阴森,不似活人。 道士们为了维持阵法不断输出灵力,此刻个个面色惨白,为首之人听到谢紫虚的惨叫,痛快道:“大家坚持住,那恶鬼就快魂飞魄散了!” 阵法之中,奄奄一息的谢紫虚已经浑身是伤,金光灼烧着她的躯体,数不清的伤口出现在她身上。 兰亭一眼看去,就见到阴气一点一点从她伤口之中渗透出来,再被金光尽数吞没。 到了后边,她几乎已经快要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蜷缩在阵法中,甚至让人有种她即将要变得透明的错觉。 就在此刻,远处有声音传来,语气急切而担忧:“阿紫!” 随后,兰亭的视线中撞入另一个谢紫虚。 这个谢紫虚和阵法之中的恶鬼,长相穿着一模一样,同样是十四五岁的年龄,她身后背负斩.马.刀,在看到那边的情况后,那一瞬间几乎心跳骤停。 随后长刀出鞘,劈山崩海一般,用尽全力朝那几个道士砍去。 “你们离我的阿紫——远一点啊!” “不好!”为首的师兄大叫一声。 为了布置这个阵法,他们身体里的灵力几乎被掏空了,此刻若适应扛下谢紫虚这一击,怕是不死也残。 师兄气愤道:“谢师妹,你这是要杀了师兄吗!” 谢紫虚咬牙愤怒:“是你们先伤我阿紫的!” “可她是恶鬼!” “她不是!”谢紫虚泪水从眼眶中落下,攻击立马到他们面前。 “阿紫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疯了……撤阵!”大家始终还是惜命的,师兄最后只能不甘心地放弃,大家同时中断灵力输出,急速后退。 但谢紫虚的攻击虽然被他们躲过了,阵法中断所带来的反噬也不容小觑。 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胸腔阵痛,偏头一口血吐了出来。 阵法被破之后,谢紫虚立刻收刀奔了过去,等看到里边奄奄一息的阿紫时,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跪下把阿紫抱在怀中,平日里握着八十斤长刀都稳稳当当的手,这时候却颤抖得不像话。 兰亭就站在一旁,看着谢紫虚伸手,去捂住阿紫阴气逸散的伤口,说:“……不怕,阿紫不怕,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给你画得漂漂亮亮的……” 阿紫这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却因为一滴落在脸上的眼泪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她蓦然睁大双眼,忽然推开谢紫虚,伸手而出——洞穿了偷袭者的胸膛。 “……阿紫?”滚烫的鲜血喷洒在脸上时,十四岁的谢紫虚愣在原地。 “师兄、师兄被杀了!”剩下的道士看见这一幕,大叫着跑开,朝道观的方向跑去。 “恶鬼杀人了!” 阿紫眨眨眼睛,保持着单手洞穿那人胸膛的姿势,对方已经在她手穿透而出的时候死去。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道:“小紫,我想活着。” 然后缓缓收回手——她手中捏着对方的心脏,大量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阿紫身上的阴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 谢紫虚瞳孔骤缩,几乎是痛哭着扑过去,说:“你吃了什么,你吃了什么!” “你会没法回头的,你快吐出来啊!” 阿紫嘴角沾上了一大片鲜血,笑着说:“……可是我想活着。” 远处传来无数杂乱的脚步声,大量的道士正在靠近。 阿紫垂眼道:“你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不让我受伤……” “你食言了。” 等道观的道士们赶来之后,首先看到的,就是谢紫虚被那恶鬼一掌击飞,口吐鲜血昏迷过去的画面。 随后恶鬼突然实力大增,飞沙走石之后,竟然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兰亭看着眼前画面定格,然后逐渐褪色,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面前。 这一次众人没有被分开,脱离记忆的幻境之后,兰亭身后还是站着序之,朱雀和白虎远远站着,而穆椿久久不能回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捂着肚子,弯腰大吐特吐了。 亲眼目睹那鬼怪挖心下咽的画面,穆椿这辈子的心理阴影都有了。 “呕!” 归鹤藏警惕地靠过来,跟对面的两人对峙,在兰亭他们面前,正站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谢紫虚。 看着这一幕,兰亭却露出前所未有的兴致,伸手指向身后没有斩.马.刀的“谢紫虚”,问:“所以,你是一只画皮鬼?” 第50章50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兰亭看向对面因为他的话,而目露紧张的一人一鬼,平静的继续往下说。 “像这种用人命玩游戏的鬼怪契约,应该是条律森严的,那么你输掉游戏后,一定会因此失去什么东西。” “但那些回忆里,我们看到的却始终都是谢紫虚。” 兰亭侧目看过来,伸手托着下巴,他分明神色很淡,可眼神扫视过来的时候,却给人一种极为清醒的窥探感。 “像之前他们说的,鬼怪随机抽取人选捕捉回忆……在我看来这个说法完全不成立,因为这样一来,不管输赢,付出代价的都成了活人。” “原本我都还只是猜测。”兰亭歪头唇角勾了一下,看向左侧的“谢紫虚”,轻轻道:“但你的特装实在是太明显,甚至都没想过要演示一下。” 青年细数道:“能完美伪装成别人的样子,显形符还起不了作用,字里行间都对心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这不就是画皮鬼。” 画皮鬼,能将一张皮画成所见之人的模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是对方最亲密的人站在面前,都有可能分辨不出。 早在看到两个谢紫虚的时候,穆椿就因为刚才回忆中那血腥的画面,心中发颤,悄悄跟他们站在了一起。 这时候他充满警惕地望着对面,悄悄问:“……怎么判断出来的?” 归鹤藏眼神复杂地朝他看去,清了清嗓子道:“……任务结束之后,你最好还是再去把入门典籍,跟道家全书都温习一遍。” 穆椿咬牙:“要你管。” 斗完嘴,归鹤藏才给他解释:“显形符之所以起不了作用,是因为画皮鬼的皮是真正的人皮,显形符只能作用在鬼怪的魂魄上,从而达到效果,而它人皮挡在前边,自然无法生效。” “真的人皮?”穆椿觉得自己又想吐了。 “至于这心脏……”归鹤藏顿了顿,显然也是想起了刚才回忆中的某些血腥画面,然后才说:“画皮鬼获得人皮的方法,除了生剥,还能通过吞食人心,只要吃掉一人的心脏,它就能获得那人的皮。” “而画皮鬼获得人皮之后,就能通过作画的方式,将五官改变。” “这种作画可以是真的执笔描绘,也可以是运用阴气进行形象改变。” 联想到回忆中的信息,穆椿顿时窒息:“所以它现在的皮……是那个师兄的?” 归鹤藏沉声:“大概是了。” 一想到对面的鬼身穿人皮,这实在是……恐怖又恶心。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这边,白发青年淡声开口,不是询问而是确定。 大概是因为这次没打算费心隐藏,所以对面的两个人其实并没有完全一样,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左边那个没有武器,所以通过那一把斩.马.刀,就能把她们两个分辨出来。 谢紫虚过了半天才点头,开口嗓音沙哑:“……没错。” 听到她的回答后,归鹤藏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眼神十分复杂地看过去。 见他这样,穆椿不免好奇:“想到什么了?快说!” “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听闻。”归鹤藏看着沉默不语的谢紫虚,道:“在我十几岁时曾经听说过,静虚派有个天赋极高的女弟子,叫做谢紫虚。” “但那时候的谢紫虚性格实在太怯懦,所以她经常遭受同门嫉妒,受伤之后,却谁也不敢告诉……直到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反击,这件事被搬到了明面上来,大家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归鹤藏:“从那之后,谢紫虚的性格开始反复无常,时而柔软,时而尖锐刻薄,但无论怎样,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直到后来某一年,静虚派突然遭逢大变,这大概是他们门派不外传的辛密,所以外界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次,他们死了两个弟子,许多人重伤……其中也包括了谢紫虚。” 听到这里,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赋出众的小弟子被同门嫉妒,时常受欺负受伤,偶然间遇到了一个善良的画皮鬼,对方变做她的样子,替她教训了回去。 但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画皮鬼杀了人,被静虚派的人追杀,就发生了回忆中的那一幕,紧接着跟谢紫虚决裂遁走。 “我有一个疑问。”穆椿默默举手,转头看向谢紫虚,道:“她一个画皮鬼,为什么能背道德经,还能毫发无伤地生活在道观里?” 就兰亭所说,他们看到的那些回忆都是属于画皮鬼的,可那时间跨度少说也有七八年,一只鬼在道观里生活了七八年? 谢紫虚从始至终都沉默着,视线放在画皮鬼身上,此刻她才抬眸,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开口:“你知道最纯净的魂魄,属于谁吗?” 这个问题问懵了穆椿,他转头向兰亭求助,白发青年道:“婴儿。” “嗯。”谢紫虚点点头,缓缓讲述起来。 “画皮鬼,生前被活生生剥皮而死的厉鬼……这样的鬼本该戾气深重,但如果是一个婴儿,被活生生剥了皮呢?”谢紫虚道。 “这……”穆椿跟归鹤藏面面相觑,“这太残忍了。” 婴灵拥有世上最纯净的灵魂,刚生下来什么都不懂,这时候的它们没有七情六欲,即使被残忍虐杀,也很难产生出怨气来。 “阿紫是被我吸引过来的。”谢紫虚说,提起从前的时候,她眼神难得柔软许多,还带上了几分怀念。 “那时候我被师兄们排挤霸凌,而师父喜欢云游,往往一年都见不上几面,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委屈找不到地方诉说,最后只能到后山独自练习超度咒。” “阿紫那时候已经死去多年,浑浑噩噩地飘荡在阳间,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我引了过来。” 谢紫虚时常想,如果那时候她的超度咒能再熟练一点,而不是像那样念到一半,吸引过来一只迷途的小鬼,就戛然而止,后边阿紫也就不会为了她,而差点魂飞魄散。 “超度咒让阿紫恢复神智,因为她是婴灵,魂魄纯净,所以即使是道观也能畅通无阻,不知道是不是雏鸟情节,我回到道观后,发现她跟了上来。” 谢紫虚在静虚派没有朋友,师兄弟带头排挤她,那时候阿紫出现了,即使对方只是个鬼怪,她因一念之差,没有赶对方离开。 就是谢紫虚也没想到,阿紫天赋竟然那样好,不过是看她平常反复练习几次,竟然也学会了静虚派的密法。 道观经年累月燃香诵经,冥冥之中让一只纯净的小鬼越来越清醒,甚至还渐渐长大。 “那一次我七岁,师兄想要师父传给我的密法,就找了很多人来堵我,但我阴差阳错没有中招……是阿紫,她变成我的样子,把师兄弟们揍得哭爹喊娘。” 说到这里,谢紫虚甚至还能记起,那个时候她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自己怯懦下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时,心中有多震撼。 “后来的日子,我开始教阿紫道法,教她背诵道德经……而她性格活泼,受不得欺负,总会以我的名义对抗霸凌。” “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我的性格也渐渐开始变了,后来我想让阿紫努力修炼,走正道,成为鬼修,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十四岁那年,谢紫虚的师父传给了她一把斩.马.刀,这刀有多宝贵,只消一眼就能知晓。 于是原本被阿紫揍服气的那个师兄,心中嫉妒却不敢再发泄出来,久而久之竟然产生心魔,某一日遇到练刀的谢紫虚时,狂性大发。 师兄大谢紫虚三岁,原本实力比她弱上不少,但走火入魔之后实力大增,谢紫虚对抗了,但根本打不过。 就在她即将被杀死的时候,阿紫赶到了。 当时情况实在是太过紧急,但凡再犹豫一秒钟,谢紫虚都有可能会就此毙命,阿紫根本来不及控制——就将那师兄杀死了。 死了一个师兄,这根本瞒不住静虚派的人,原本阿紫画皮的技术出神入化,伪装谢紫虚的时候谁都看不出破绽,再加上她气息纯净又修习道法,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被发现过。 但这一次,身为鬼怪的她手上沾了人命,阴气开始变得浑浊,于是阿紫的存在就瞒不住了。 在回忆中,被阿紫挖心的那个人,从前也在欺负谢紫虚的行列中,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谢紫虚和阿紫的关系,于是直接栽赃,状告谢紫虚与鬼合谋,杀害同门。 谢紫虚被关押,阿紫在追杀中逃命,直到谢紫虚奋力逃脱后,就发生了回忆中的那一幕。 后来阿紫逃走,谢紫虚被带回静虚派,经过密法窥探,她并没有沾上同门的血,所以就被轻拿轻放了。 后来,怯懦柔软的谢紫虚,就变成了现在这个独来独往,性格冷漠的静虚派天才。 听完所有故事,就算是对画皮鬼十分害怕的穆椿,心中都有些唏嘘。 “所以你一开始想要参与进S级任务,都是为了这只画皮鬼?”兰亭抬眼。 “是。”谢紫虚承认,“阿紫躲进鬼域中,玄门高层偶然间发现了她的存在,测试后认为这里危险程度太高,但他们自己又无法进入鬼域,于是取阴气为引,设立了这个S级任务。” “我跟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她的阴气?” 听完后归鹤藏古怪道:“往届我不止一次找你组队,既然你这么想要进入S级任务,那时候又为什么一而再地拒绝我?” “。”谢紫虚没说话,但归鹤藏却从她的眼神中,窥见了一丝厌烦。 很好,这位瞧不起男人的人设屹立不倒。 但一想到这个,归鹤藏更古怪了:“那你为什么要求助于兰亭?” 兰亭此刻抬眼,跟谢紫虚对视,谢紫虚却把视线放在了序之身上,意有所指:“他跟我是一路人。” “什么?”穆椿不解。 谢紫虚只道:“静虚派一直隐瞒着外界,所以你们不知道,我的天赋……是一双阴阳眼。” 阴阳眼能看破虚妄,直观阴阳,也能够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直接看到鬼怪的存在。 兰亭下意识侧目看向序之。 所以从他们第一次遇见开始,谢紫虚就已经看破了序之的真身。 一个是与鬼为伍的全真坤道,一个拥有剑灵,但剑灵身缠不详的煞气……都是不能为人所道也的存在。 但青年却罕见地笑了一声,抬眼:“我跟你不一样。” 序之实力强悍,不似那画皮鬼战败逃遁。 而兰亭之所以不想让人发现剑灵的存在,也只是不想惹上诸多的麻烦。 他们从来都不一样。 第51章51 从谢紫虚开始讲述从前的时候,画皮鬼就一直不发一言,直到听完整个故事,她才明白过来,谢紫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而是她有意为之。 最后她才终于开口,声音却并不像之前那样故作阴森恐怖,清亮一如从前:“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谢紫虚神色复杂:“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面对画皮鬼的时候,谢紫虚的态度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你之前用的皮是自己的,后来又换了别人的皮……画皮鬼剥下来的人皮保质期只有十年,如今时间快到了,你怎么办?” “所以,”画皮鬼用那张跟谢紫虚一模一样的脸,转头看着她,说:“你怕我会杀人剥皮,这次是来替天行道的?” “我不是!”谢紫虚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要说出口的话,却被画皮鬼打断。 “你是玄门的天之骄子,而我只是个人人喊打的恶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来做什么呢?” 画皮鬼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但却仿佛千斤重锤,压在谢紫虚的胸口,让她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可我们从前不是好好的吗?”她忍不住问。 “今非昔比,”画皮鬼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显得态度十分冷淡,只说:“我的皮毁了,那我就会死……那些来执行任务的人想要我死,那我就剥他们的皮,不过你死我活地来回,我有错吗?” “但杀人越多,你的阴气会越来越浑浊,到最后甚至会陷入癫狂,那时候你还是你吗?” 谢紫虚道:“你的阴气颜色并不浓重,骗不了人,所以这些年来你都从未杀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骗我?” 而画皮鬼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和谢紫虚的立场天然对立,即使曾经日夜诵经,还吃过道观的香火,甚至修习了一身的道法,但,她终究是画皮鬼。 鬼和道士是好朋友,这说出去谁会信呢? 十年前她已经承担过严重的后果了,现在只想规避危险,远离谢紫虚,这对她们双方都好。 所以她像十年前跟谢紫虚撇清关系一样,再次故技重施,选择用伤害来让对方远离。 画皮鬼歪了歪头,说:“可我要活下去,就必须换新的人皮,不要我杀人,你是想让我去死吗?” 每多杀一个人,画皮鬼就离疯魔更近一步,回想起幼时两人相伴相依的画面,所有事情都因谢紫虚而起,她又怎么忍心看着画皮鬼步步踏错? 于是她道:“这都是我欠你的,你挖我的心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画皮鬼,就连边上站着的几个人,都纷纷震惊。 穆椿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卧槽。” 画皮鬼动作一顿,随后撇开视线:“疯子。” “我没疯。”谢紫虚的语气反而很坚定,“强行杀人得到的皮,只能保持十年,但如果我心甘情愿给你,这样获得的皮只要不受到损坏,就能一直用下去。” 这样的对话听在耳中,很难让人分辨到底是谁更疯一点。 穆椿更是充满怀疑地看着谢紫虚,心有戚戚:“……她还是谢紫虚吗?” 平日里冷静自持孤傲清高的人,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人有种可怕的幻灭感。 “可我为什么要你的皮?”画皮鬼忽然笑了一声,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白发青年,说出的话阴森可怖:“你有他好看吗?如果真想帮我,那你把他的皮剥下来。” 明明画皮鬼令人心生畏惧,她说出的话也叫人细思极恐,但大家顺着画皮鬼的视线,看向白发青年,却莫名有种诡异的诙谐感。 盯上这位,还说要剥他的皮……噫,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吗? 之前天坑里那么多的僵尸,可都被这位给打得魂飞魄散了。 没想到画皮鬼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谢紫虚第一时间拒绝:“不可以。” “那你可以离开了。”画皮鬼直接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皮要坏了。”谢紫虚停在原地没动。 “如果你不要我的皮,那我先帮你修好这一张。” 说完,谢紫虚不等画皮鬼厌烦地拒绝,就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那盒子造型古朴,材质十分稀有,是专程用来放置宝贝,防止宝贝损坏的容器。 大家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穆椿好奇看过去,就见谢紫虚打开盖子,露出里边一截白色的骨雕。 “髓?”穆椿震惊,“什么身份啊,竟然能随身携带髓?” 髓在整个玄门都是十分稀有的东西,像归鹤藏之前虽然赢了一些带回茅山,但这东西一般都是放在门中当成灵力源来造福大家,谁也不会随身携带出来。 相比于他们的震惊,原本从头到尾都姿态悠闲的朱雀和白虎,却在这一刻双双瞬间面色发沉。 那盒子里的气息纯净而熟悉,他们绝对不会认错! 于是下一秒,整个鬼域中传来一阵惊天兽吼,朱雀浑身火焰燃烧起来,白虎招风而立,两人紧紧盯着谢紫虚手中的盒子,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天上人间的通道关闭了太久,他们竟然都没发现,阳间会如此……! 他们怒火怎么都无法压抑住,但旁观的穆椿他们却十分茫然,面对着他们两位的怒视,谁也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找死。” 这一瞬间,所有人如临大敌! 眼看着朱雀就要发起攻击,白发青年却在这一刻开了口:“朱雀,停下。” 然后看向另一旁眼睛已经化作兽瞳的白虎,道:“你也是。” 他语气实在是太过于淡然,就像死后尸骨被作为宝贝流传的人,不是他一样。 朱雀不可置信:“那盒子里……!” “停下。”青年却只重复这两个字。 但看兰亭这表现,明显早就知道,即使这时候朱雀料想他应该另有打算,但心中的怒火还是憋得他异常难受。 最后两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强行压抑住,然后面色极其难看地收手。 “他们没见过髓,所以有点激动。”等现场勉强恢复平静之后,兰亭才转身,抬眼看着众人,道:“你们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青年这话看似在跟他们说抱歉,但语气却能让人尝出几分威胁来。 对方身后的精怪实力超群,他本身也实力成谜,在并没有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大家一致选择了将这个话题揭过。 “呃……没关系,我理解。”穆椿小心翼翼道:“我第一次见髓的时候,也被震……卧槽!” 他话还没说完,也不知道哪个字惹怒了那两个祖宗,虎头再次咆哮而出,这一次甚至还伴随了一只巨大的火鸟虚影,立刻把穆椿吓到忘词。 兰亭侧目看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又一个比一个乖,捏着拳头看天看地,仿佛没有故意吓唬穆椿。 但即使他们现在装作若无其事,其他人也还是被这一手给搞蒙在原地,谢紫虚难得愣了一瞬,然后蹙眉:“这髓有什么问题?” 她刚说完,那俩精怪再一次炸毛,这一次大家不觉得可怕了,反而有点莫名。 “没什么。”兰亭抬眼道:“不过你当真要用这髓去修补她的皮?” “不行?”谢紫虚问。 “当然可以,”兰亭托着下巴:“但难免浪费。” 不等人因为这句话生气,兰亭就说:“她的皮消化不了髓的灵力,最多都只能起个中和作用,不如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两人看过来。 “髓给我,我替她修补好那张皮,我可以许诺,最后的效果绝对比你用髓来得更好。” 兰亭他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即使提到那个玄门之人趋之若鹜的髓,也只是轻飘飘带过,就像他提出这个交易,只是对髓有点好奇而已。 大家没有多想,都看向谢紫虚。 兰亭的实力虽然她没有真正见过,但现在排行榜上的积分,足以证明他的不俗,况且青年说的没错,用髓补皮确实不是最好的办法,不然谢紫虚一开始也不会提出,让画皮鬼挖了她的心这样的办法。 谢紫虚沉吟片刻,选择答应:“好,但我要你先替她补好,我再把髓给你。” “不行。”兰亭懒懒道:“我要先拿到髓。” 见到对方明显迟疑的眼神,他也并不着急,道:“爱信不信。” 谢紫虚:“……” 画皮鬼在这时候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如果是想弥补,倒也不必,毕竟虽然现在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但之前替你出头,的确是我自愿的。” 听完她的话,谢紫虚果断把盒子递给兰亭,道:“你不会想知道,欺骗我有下场。” 青年很快接过盒子,伸手碰了碰里边的髓,道:“交易成立。” 然后抬头看着大家,说:“不过在这之前,得先请你们闭眼。” 兰亭看向朱雀白虎,他二人立刻会意,紧接着鬼域之中火光冲天,那焰火极其明亮,还伴随着一阵狂风,众人被迫闭上眼睛,但凡妄图睁开,眼前都只剩下一片刺目的光影,不仅什么都看不到,还被刺激得不断流泪。 兰亭旁若无人地从盒子里拿出髓来,白玉一般的骨雕在掌心放着,然后被青年按入手臂。 这段骨雕,截自他的小臂。 随着骨骼复位,感受着源源不断回归的灵力,兰亭漆黑的眼珠边缘有幽蓝色的光浮现,随后又消失不见。 “呃。”灵力欣喜地顺着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中,青年不由自主发出舒适的喘气声。 朱雀蹙眉:“没事吧?” 很快适应完身体的变化,兰亭看了一眼右手,道:“没事。” 然后对着闭眼的几位道:“可以睁眼了。” 刺目的火光,以及呼啸的狂风消失,谢紫虚睁眼后面色不太好看。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下意识警惕。 “嗯?”白发青年掀了掀眼皮,表情没有任何破绽:“拿到髓能做什么?这样的灵力源,不吸收掉,难道留着任人抢夺?” 每次大比结束之后,获得髓的有几名,都会被妄图抢夺宝物的人袭击,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归鹤藏嘶了一声,有点难以置信:“你把髓吸收了?” 他喃喃:“髓虽然像个移动的灵力源,但实际上大家都只能从中获得一部分灵气,外加得到增幅……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能将它完全吸收的。” 兰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面朝画皮鬼,说:“现在该履行我的承诺了。” “你要怎么修复她的皮?”谢紫虚问。 “具体不好阐述,所以我就往简单了说。”白发青年道:“这第一步——” 兰亭抬手一招,序之身上的长剑就凌空飞来,稳稳落在他掌心,这一刻所有人都没对他设防,所以兰亭轻易地接近了画皮鬼。 等他抬剑的那一刻,剑尖闪烁着寒光,画皮鬼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要反抗却已经来不及,随后长剑落下——穿透了她的眉心。 鬼有灵胎,这灵胎算是它们的命门,一旦灵胎遭受重击,就会彻底死亡。 看着画皮鬼死去,灵魂逐渐开始消散,兰亭像是丝毫没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轻飘飘伸手捞住画皮鬼四散的魂灵。 说完了那句话:“第一步,接下来的S级任务,当然没有放弃的理由,所以就麻烦你先死一次了。” 所有人都瞬间待在原地,被他这机器狠辣的一手,震惊到半个字都说不出。 谢紫虚那一瞬间,只是觉得脑袋中嗡鸣声不断,从前跟画皮鬼相处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但她再回神的时候,就已经拔刀出鞘,充满愤怒与绝望的一击,朝白发青年劈砍而去!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丝线穿透血肉,将她制作成了提线木偶,谢紫虚保持着攻击的动作,刀刃硬生生停在白发青年面前半寸,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一分。 谢紫虚双眼通红,几乎疯了一般使力,但偏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看着突然杀死画皮鬼的凶手站在她面前。 对方的表情甚至是愉悦的。 整个过程兰亭这边的人是淡定的,穆椿和归鹤藏已经完全看傻了。 但朱雀和白虎只觉得畅快,序之一如既往从不觉得兰亭会做错什么,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身侧。 白发青年的视线淡淡暼过来,看到那柄距离自己仅剩一寸的长刀,仍然面不改色。 “急什么。”他道。 苍白的手看似缓慢,但实际上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画皮鬼被击杀之后,白发青年一边伸手截住四散的魂魄,一边吩咐穆椿:“看看任务完成没有。” 穆椿现在看到他就想到刚刚那毫不留情的一剑,心里止不住地发怵,听到指令丝毫不敢耽搁,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完成了。” “那就行。”兰亭道,然后手上的动作再一次加快。 大家一开始还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再加上刚才被他震慑之后,心中存疑,这时候就忍不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青年的任何行为。 但很快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青年做了什么,那些原本四散来的魂魄,竟然在他的手上再次聚集,所有的碎片都被他收容在掌心,散发着虚弱的微光。 谢紫虚愣住了,随后熟悉的焰火和狂风再次袭来,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兰亭直接伸手,两指并拢成剑,随后在手腕处一划——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闭上眼睛之后,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大家似乎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但又古怪地夹杂着一丝清香…… 手腕上流出的鲜血被青年一引,顿时如抽丝剥茧一般,化作艳红的丝线,兰亭看也不看,就伸手在谢紫虚眉心一点。 “要想救她,你还需要付出点代价。” 听到青年的声音,谢紫虚咬牙:“我凭什么相信你?” “嗤。”然而青年的笑声实在恼人,轻蔑又矜骄:“你有的选吗?” 谢紫虚:“……要什么你拿去就是。” “嗯。”青年轻飘飘回应。 紧接着,谢紫虚只感受到对方在自己眉心一点,随后淡淡的抽离感不断涌现,就像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对方拿走了。 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好在整个过程进行得很快,不适感随后消失。 像金色的功德融合进兰亭以血化作的丝线,青年指尖微动,丝线就飞快穿梭在各个灵魂碎片之中,光芒映照之下,碎得不成样子的魂魄,逐渐被缝合。 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一个昏睡过去,但状态却比从前还要好上许多的画皮鬼。 “睁眼。” 响指一打,谢紫虚瞬间睁开眼睛,随即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她第一时间抬眼,看到那边完好无损的画皮鬼后,顿时喜极而泣。 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现在的画皮鬼状态已经好了不少,穆椿一改之前的震惊害怕,又十分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等他转头要找兰亭问个明白的时候,原地却与人不见了青年的身影。 放眼看去,漆黑的鬼域忽然间开始崩塌,穆椿躲了一下,鬼域塌毁之后,露出了原本破屋和他们来时的路。 路的尽头是白发青年和他身侧高大的男人,朱雀白虎跟在身后,已经走远。 穆椿立马追了上去,大喊:“兰亭你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 但他们离开之后,归鹤藏转头看着谢紫虚和画皮鬼,最后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说完也离开了这里。 兰亭他们走得并不快,穆椿铆足了劲儿追上去,没过多久就和他们并排。 但那股子冲劲没了之后,其他感觉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穆椿瞬间捂住肚子,腿软发颤,嘴唇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能昏过去,他站都站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摔去,赶来的归鹤藏一把扶住他。 靠在归鹤藏的手臂上,穆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力气,甚至还眼冒金星,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呜呜呜……我要死了吗?”他魂飞天外地颤声询问。 归鹤藏:“……” 归鹤藏声声叹了口气,在身上拿出一枚药丸,然后塞进穆椿嘴里,又捏紧他鼻子阻止呼吸,迫使这家伙吞下去。 “你……你!”穆椿不知道他给自己喂了个什么玩意儿,但鼻子被捏住,他只能张嘴呼吸,那东西只能先咽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穆椿惊慌。 归鹤藏面无表情:“毒药,走三步必死。” 他说完,就见这傻子还真原地停下了,连忙掐着嗓子,不停干呕,想要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 “呕……yue!” 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归鹤藏就是一阵无语,问:“你就没想过看看时间吗?” “什么时间?”穆椿吐得狂翻白眼。 “鬼域里时间是静止的,我们进去之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一出来后,所有的后遗症都会瞬间出现。” 归鹤藏伸手拍了拍穆椿的肚子:“我们在里面度过了二十三天,你这是快饿死了。” 刚说完,傻小子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叫了。 穆椿:“……?” 他傻眼:“那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辟谷丹。”归鹤藏摇摇头,用那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了穆椿一眼,然后转头走开。 穆椿站在原地,先是摸摸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舒服,而之前那种附骨之蛆一般的无力感,也消失得干干。 “那我刚才那是……饿到腿软了?”穆椿皱眉。 “还不快跟上?”白发青年侧目看过来。 穆椿立刻挥舞着双手,跑回大部队身边。 —— 玄字app论坛。 【震惊玄门一万年的事情:原来那个S级任务真的不是摆设】 1l:是的,没错,它不仅不是摆设,甚至还有人已经完成了。 2l:我特意去看了一眼,操了,一个S级任务,居然能有500分! 3l: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对于那个队伍来说,五百分都已经是洒洒水啦~ 4l:总分四千六,恐怖如斯! 5l:突然杀出来这么一队人,那分数差点没有把我眼睛闪瞎,所以今年的排名算是爆冷了吗? 6l:也不算吧,毕竟他们是一个队伍,归鹤藏不是在里边吗?四舍五入,跟去年一样。 7l:什么一样,谢紫虚也不知道中间二十天干什么去了,积分一直停留在一百,要不是最后几天她又开始刷任务了,怕是连第三名都不保。 8l: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句,你辈是真的菜逼,往届前三都是断层拿下,跟第四能差上三百多分,能完成A级任务的,也就只有他们三个,剩下的人在低级任务里挑挑拣拣,忙活一个月,都不如人家最后两天单刷A级积分多。 9l:呵呵,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爆马甲,咱俩线下单挑? 10l:远方传来风笛。 11l:不过我听说今年前三的奖励好像有变化,有没有知情人出来说说,换成什么了? 12l:也不算知情人吧,就是听说了点小道消息,今年前三的奖励,在原有的基础上不减少,只是多增加了一项——去剑窟。 13l:我操,剑窟??不是说那地方有禁制,基本上只有各派的掌门能进去吗? 14l:谁知道呢?或许是那些大佬已经找到办法破除封印,现在大家都可以进去了吧。 …… 可以说的是,剑窟对于如今的玄门来说无比重要,在失去了大部分传承的现在,能够铸造出顶级法器的人,已经越来越稀少了。 但各家弟子众多,如果连一件称手的法器都没有,未免也太过窘迫。 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能称作法器天堂的剑窟,基本上都快跟各家祖师爷一样重要了。 但剑窟之前被不知名的禁制关闭着,对修为有一定的要求,修为稍微低一点的,连剑窟大门都碰不了。 如果剑窟真的要对弟子们开放,那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毕竟每年掌门们带出来的法器虽多,但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可以适配,寻找法器对修道者来说,就像谈恋爱结婚一样,要结缘才行。 直到现在,都还有不少从剑窟中带出来的法器,因为跟弟子们无缘,所以一直闲置着。 但如果弟子们能够进入剑窟,那么这就代表着他们可以尽情寻找有缘者,剑窟的法器千千万,总有一样能够承认他们。 这消息不知怎么地就传了出来,但由于官方没有出来发表声明,所以大家也不知真假。 但实际上,在比赛排名出来的第二天,兰亭他们就被官方找上了。 来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这人修佛,看起来年龄已经不小了,自称莲昙。 莲昙和尚跟兰亭见面之后,直接开门见山:“恭喜拿到这次大比的第一名,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奖励。” 对方手里拿着兰亭很熟悉的盒子,接到手中之后,熟悉的信息告诉他,里边装的仍旧是他的骨骼。 兰亭面色不变,看到说完话后没有离去的和尚,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语气中充满了“说完就快走”的嫌弃,莲昙和尚顿了顿,然后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说:“除此之外,你还能获得一次进入剑窟的机会。” “剑窟?”兰亭看了一眼序之,对方这时候也眨了下眼睛,跟他对视。 于是青年道:“不必,我已有佩剑。” 从没想过竟然有人能够拒绝剑窟,莲昙和尚脸上露出了十分明显的震惊表情,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一声,问:“剑窟中宝贝不少,进去之后,你说不定能够遇见更好的。” 然而对方还是拒绝:“一剑足矣。” 况且兰亭也不相信,那所谓的剑窟之中,还能有比序之更好的剑。 再次碰一鼻子灰,莲昙和尚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他仔细想了想,最后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兰亭抬眼:“什么意思?” 和尚微笑:“只要你答应进入剑窟,等出来之后,我们会送上你想要的东西。” 青年这次终于没有拒绝:“好啊。” 他转了转手中的盒子,道:“我要髓。” “可以。”莲昙对兰亭会提出这个要求毫不意外,毕竟谁也拒绝不了髓带来的好处。 他比了个大小,大概是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宽,说:“这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成交。”兰亭没有犹豫。 但他问和尚:“你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让我进入那什么剑窟?” 于是莲昙和尚把禁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大概一年前,我们发现禁制产生了变化,它的进入条件似乎放宽了许多,但尽管这样,整个玄门如今能达到入门条件的,也寥寥无几。” “我们不知道这种变化还会不会继续,但是仍然保持期待,所以想让这次大比的前三名,先进入剑窟试探一番。” “如果没问题,下一次再产生变化,我们就能开始规划,让弟子们大批量进去历练。” 说白了,就是想让他们当磨刀石,那剑窟应该危险性不小,但大概也没危险到能要他们命的程度,所以那些老家伙就打了这么个主意。 兰亭垂眸“嗯”了一声,道:“可以。” 然后下达逐客令:“接下来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莲昙:“……阿弥陀佛,小友再会。” 眯起眼睛思考了一番,兰亭觉得去一趟他也不亏,况且之前听说剑窟宝贝多,他确实也有那么一点兴趣。 莲昙离开还没一个小时,兰亭就接到穆椿的电话,那家伙在电话那头像是哭丧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兰亭,你见过莲昙大师了吧?” 一边哭一边说话,兰亭让穆椿重复了好几次,才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嗯。”兰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问:“怎么?” 穆椿一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明显委屈到爆炸了:“莲昙大师到我家来说,前三可以进入剑窟,我本来可高兴了,但我爸妈竟然不让我去!” 电话那头这时候传来一阵闷响,像是那家伙在捶床,兰亭等他跌跌不休完,才缓缓道:“他们不让你去是对的。” 剑窟是他们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危险重重充满未知,而穆椿连符都画不出来一张,就他这样的,要真去了剑窟,怕是连骨头渣滓都捞不出来。 “你也这样说我!”穆椿十分震惊,“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可以不是。”白发青年十分冷酷无情。 这么说的后果就是,对面的傻子又开始哭号,声音实在太吵,兰亭嫌弃污耳朵,毫不留情地选择挂断。 电话一挂,耳边顿时清静下来,甚至连空气都仿佛干净了不少。 被挂断电话的穆椿还对此一无所知,他充满委屈地掉了半天眼泪,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对面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于是低头一看,通话界面早已消失。 穆椿:“……?” 他当场愣神了很久,似乎不敢相信对面会如此残忍地对待他,等过了一会儿,他脑子清醒,许多,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穆椿仿佛晴天霹雳,锲而不舍地再次给兰亭拨过去电话。 连续打了几次之后,对面才终于接通。 “说。”一个字,比之前还无情。 但这一次穆椿可不敢再哭个不停,不然肯定又要被挂断电话。 酝酿了一会儿,小傻子才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就是那个……你进剑窟的时候,有没有兴趣带一个吉祥物?” “能吃能喝,遇到了危险自己会跑那种?” 明白他是在说什么,兰亭直截了当:“没兴趣。” “……你别回答得这么果断,就不再考虑考虑?” 穆椿绞尽脑汁都没想出带上他的好处,最后破罐子破摔:“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我声音特别亮,你看每次撞鬼那气氛多闷,阴森森的,这时候听我来一首男高音,是不是很有吸引力?” 兰亭此刻刚复位了一整只右手,身体中的灵气前所未有地充盈。 他的骨骼的确有奇效,但死物永远没有活物更有价值,所谓的髓在别人手上或许有一分作用,但只有成为他的骨,才能发挥出十分。 食指在盛放髓的盒子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听到穆椿在那边自说自话,兰亭陷入了思考。 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穆椿也猜到了兰亭的回答,最后他只能故作洒脱,道:“其实剑窟也没什么好的,不去就不去吧,你记得——”注意安全。 话说一半,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青年的声音,对方照旧语调没什么起伏,只说:“可以。” 穆椿:“!” 害怕是自己听错了,穆椿连忙追问:“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刚刚是同意了吗?” “我只是觉得挺有趣。”青年语气漫不经心。 “什么有趣?”穆椿呆了一下,就听兰亭回答。 “你的男高音。” “真……真的吗?”这本来就是他破罐子破摔之下,胡乱说的理由,他也没想到兰亭竟然真的感兴趣。 虽然觉得好朋友的爱好有点奇怪,但穆椿还是忙不迭点头,甚至为了表达感谢,他甚至还当场清了清嗓子。 “既然你喜欢,那我现在就为你高歌一曲!” 不想听他魔音贯耳,兰亭最后扔下一句话:“我同意了还不算,你得先过你父母那一关。” 说完,立马按下挂断,整个世界再次变得清净。 二度被挂断电话,这一次穆椿却只觉得心花怒放,他忍不住乐呵呵地握着手机,道:“兰亭都已经同意了,再想让我爸妈他们同意,那还不简单。” 他只需要把比赛时候录的那些高能场景,拿给他爸妈看,相信他们在看到兰亭有多厉害后,一定会同意他去。 就这么办! 穆椿高兴地哼起了走调的歌。 兰亭挂完电话之后,就下意识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杯子,但杯子拿到之后却是空的。 兰亭一顿。 这么一下才让他恍然发现,似乎之前他每次拿杯子的时候,杯子总是满的,甚至还顾及着他的身体,里边无论是什么,都始终保持着最佳的入口温度。 而做这些的,都是序之。 “你在想什么?”兰亭放下杯子,抬眸注视着身侧的男人。 序之回神之后,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他脸上罕见的带了一点懊恼,垂下脑袋的时候,反倒像是一只正在认错的大型犬。 “……抱歉,主人。” “我问,”但兰亭却没有接受他的道歉,说:“你在想什么?” 序之从来不会拒绝兰亭的任何要求,尽管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十分卑劣,但却还是捏紧拳头,开口道:“……我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什么?” 他向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今天却和之前不一样,兰亭听到后有些意外地扬眉:“为什么会这么想?” “主人想去剑窟……是要找一把更厉害的剑吗?” 四目相对的时候,兰亭没想到他会因为刚才的事情,发散出这么多想法。 青年问:“所以你是认为,那里边会有比你更厉害的剑?” “不会。”序之垂眸望进青年的眼中,道:“不会再有比我更厉害的剑,也不会再有任何一把剑,比我更适合主人。” “嗤。”他这话说得十分狂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算冒犯,但兰亭只是翘了翘嘴角。 “所以你不用担心。” 沙发上的青年划破指腹,像是上一次那样,让剑灵低头俯身,然后按上对方锋利的唇。 饶有兴致地看着剑灵,克制又迫不及待地将那抹鲜红吸收,道:“喝了血,就将你脑子里的废料扔掉。” 序之垂眸:“是,主人。” 第52章52 这次让他们去开荒,玄门也算是做了不少准备,甚至还下了血本,拿出各家压箱底的符——传送符。 修道本是逆天而行,道家发展至今年研制出过不少功效逆天的东西,传送符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东西到现在的制作方法已经失传,大家捏在手里的,基本上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用一张少一张。 要不是考虑到这次进入剑窟的人,都是这一辈的天才,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玄门高层也舍不得拿出这些东西来。 传送符,顾名思义,能够让使用者瞬间出现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只要提前设立好坐标,就能无视任何空间,出现在坐标地点。 等兰亭他们赶到的时候,剑窟门口已经有了不少人,这次除开他们大比前三名之外,还有其他人也会进入。 他们都是年长一些,已经不会参与大比,但实力还过得去的师兄师姐辈。 粗略看过去,大概有十几二十人。 归鹤藏跟茅山的人站在一起,谢紫虚则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之外,那边龙虎山的人堆中,站着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薛宁光。 兰亭一来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众人看过来,心中也是对这次大比发挥最出色,甚至还完成了S级任务的人十分好奇。 看到青年的模样之后,大部分人首先觉得惊艳,随后便会注意到他身侧的男人,十分养眼的两个人站在一起,这颜值,谁看了都会觉得神清气爽。 “怎么还带了只鸟?”看到青年的装扮,有人忍不住小声吐槽。 “剑窟危险重重,充满了未知,那家伙虽然厉害,但虽然还带了只宠物,未免太过狂妄。” 白发青年缓缓走过来的时候,大家才看清他肩头立着一只羽毛火红漂亮的小鸟,小鸟安安分分地待着,仰头十分高傲地用喙面向众人,除此之外,对方头上竟然还戴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虎头帽。 “带宠物算什么,那不是还带了个废物吗?”这次进入剑窟的机会本就难得,所有人都是在门派之内进行过一场比试,千辛万苦才拿下了这个机会。 像穆椿这样一路靠着抱大腿,蹭到名额的人,就颇受在场之人瞧不起。 “带穆椿进剑窟,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 听到同伴抱怨,有人便出声说:“他人与我们无关,人是他带进去的,他自然要负责,那里边本就充满着未知的危险,我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到时候他们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然也怪不上我们。” 他们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如果不是听力特别敏锐的人,基本上听不见他们在讨论什么。 只是这些人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谈话间还偶尔朝这边看过来,话题中心是谁一目了然。 穆椿早已习惯被他们瞧不起,所以反应倒是不大,甚至还高高兴兴地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不少好东西,拉着兰亭朝熟识的几人走过去。 看到他们走过来,最先有反应的,竟然是站在人群之外的谢紫虚。 对方向后握着剑柄,目不转睛地看着白发青年,神色复杂,于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走过来。 “你干嘛?”她握着刀柄,气势汹汹的,穆椿就想起来那天在鬼域中,兰亭一剑捅穿画皮鬼,谢紫虚发怒想杀他的样子,于是伸开双臂挡在青年面前。 剑窟环境复杂,穆椿这一次身上也带了不少宝贝,他掏出符箓捏在手上,威胁:“我警告你,别靠近兰亭啊。” 但他的威胁根本不奏效,谢紫虚站在距离他们两米的地方,眼神沉沉地开口问:“为什么阿紫实力倒退了?” 鬼修也有境界,但说起来又没有具体的等级划分,只根据阴气浓度,称作游魂,恶鬼,厉鬼,鬼王。 那画皮鬼之前身在厉鬼境界,但自从那天兰亭一剑斩杀,又把她救活之后,谢紫虚才发现画皮鬼竟然变回了游魂。 这跟人刚死时的状态并无两样。 面对她的质问,兰亭的态度却显得十分漫不经心,青年抬眼时神色疏淡,只说:“运气不好罢了。” “运气不好?”谢紫虚看样子并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见她一副要打人的模样,穆椿站在人群中,不相信对方会当着众人的面动手,所以十分有恃无恐,呛声道:“要想活下来,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不然岂不是所有的好事都让你们占了?” 说完就不想理谢紫虚了,穆椿赶忙跟兰亭绕开她。 “对了。”兰亭见小傻子突然停下来,然后递给他不少东西,法器符箓应有尽有。 “这些你拿着,虽然感觉你也用不上,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放在身上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保障。” 看穆椿把自己身上一大半的东西都塞给了他,兰亭随后塞回去。 “我不需要。”然后转头就走,留穆椿一个人在原地,又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都放好。 边上的人看到这一幕,个别人语气沾酸地感叹:“也不知道他进去干什么,我们大家都是想寻点傍身的法器,那小子不用进去都浑身好东西,也不知道图什么。” 他们的话恰好被穆椿听到,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然后茫然地抓抓头。 进剑窟能有什么理由?他似乎就是单纯想去而已…… 茅山那边也在观察着兰亭,他们两个气势不凡,一路走来恍若鹤立鸡群,到跟前后更是美貌暴击。 “师弟。”有个弟子拍了拍归鹤藏的肩,说:“我总算是遇见了,比美艳厉鬼还好看的人。” 归鹤藏:“……慎言。”那位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茅山派的人正好站在剑窟的大门处,这剑窟从外边看就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只有在山顶处看破障眼法之后,才能找到入口,入口处就像是两块严丝合缝的巨石。 此刻剑窟大门紧闭,兰亭走上前,穆椿在一旁跟朋友唠嗑:“这几天我在家突击基础知识,背得头昏脑胀极其痛苦,但也背下了不少。” “是吗?”归鹤藏问:“敕瘟咒,说说看。” “敕瘟咒?”穆椿眯起眼睛敲敲脑袋,磕磕绊绊道:“敕东方……青瘟之鬼,腐木之精,嗯……南边赤瘟……”(1) 好半天他才跟个小结巴似的,把整篇敕瘟咒违背了下来,归鹤藏点头,穆椿就以为他要夸自己,但对方说的却是:“不错,病毒听了连夜弄死宿主。” 穆椿:“……” 不想在这里受嘲笑,穆椿转头寻找兰亭,见他站在山石大门前出神,不知道想着什么。 兰亭伸手按在山石上,在他的指腹下,正有一个并不明显的奇特花纹。 那花纹造型精巧漂亮,青年的手按上去,映衬之下有种诡异的美感。 “这是什么?”穆椿好奇。 紧接着归鹤藏走过来,同样看到青年手下的图案,他之前跟着师父来过这里,因为进不去,所以就只能守在门口,早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了个遍。 归鹤藏道:“这个图案我记得,听说是从发现剑窟开始,就已经有了。” 穆椿点点头:“我还以为是你们画上去的。” 毕竟在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之后,山石已经斑驳风化,而这个图案虽然是墨色,但颜色漆黑浓郁,没有丝毫褪色和被损坏的痕迹,看起来就跟新画上去的一样。 “你对这个感兴趣?”归鹤藏问。 兰亭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像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对这个感兴趣?兰亭心中笑了一下,倒是不尽然,因为……那个图案本就是他从前设计的。 只是兰亭很惊讶,他从来没有把那个图案告诉过别人,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看了看掌心,垂眸。 如果他没感受错的话,从那山石缝隙之中沁透出来的气息,是他的脊柱。 但现在重要的却不是脊柱,反而是他曾经藏在脊柱里的东西…… 是什么呢? 是一把剑。 而在百里之外的锦川,警局接到了一个棘手的案子。 事情的起因是胆大包天的人贩子,看到了一个独自走在街上的可爱小孩儿,跟了半天之后发现并没有任何家长来寻找,所以二话不说,抓着人就走。 但是这个人贩子大概是脑子不好,竟然一路被个五六岁的小孩儿牵着鼻子走,最后甚至主动走进了警察局。 最后被警察抓起来后,那人贩子却大喊大叫,说自己是被蛊惑了,叫嚣着人小孩儿是妖怪。 “他一定是妖怪,一定是妖怪!”人贩子被几个警察联合拽了下去,声音也逐渐远去消失。 “浑身酒味臭气熏天,醉成这样还不忘拐卖人口,败类!”留在原地的一位警官忍不住骂了一声。 他说完就转身,表情刚柔和下来,立马一变:“等等!” 直接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小孩,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警官连忙跑过去:“哎你不能走,先留在警局,我们这边会联系你家里人来接。” 说这还立马冷脸故意吓唬:“要是乱跑的话,等会儿人贩子又会把你带走,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被他拉住手的小孩儿个子不高,目测四五岁的样子,一张脸粉雕玉琢,可爱得像陶瓷娃娃,只是这时候神情发愁,显得老气横秋的。 “你就让我走吧。”他第无数次说出这句话,表情疲惫痛苦,显然已经被困很久了。 “你这孩子,”警察叔叔深深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对他说:“幼儿园难道没教你,跟父母走丢之后,要好好待在警察局,等警察叔叔送你回家吗?” “……幼儿园是什么?”小孩儿睁着自己的大眼睛,那充满无知的眼神让警察叔叔当场愣住。 这孩子这么大了,都没读幼儿园吗?警察叔叔皱眉。 原本小朋友正观察着整个地方,想要找机会逃跑,但等他蠢蠢欲动的时候,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忽然一顿,然后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正在闪烁的手镯。 小孩儿坐不住了,他震惊又生气:“那些不要脸的家伙,又偷偷进我家!” 而警察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却惊悚地发现自己面前的小朋友不见了,他连忙道:“人不见了,快找!” 他们在这里兵荒马乱地找人,被找的对象却化身一把秀气的小飞剑,一边被规则的雷霆劈得东倒西歪,一边哭着往家里飞。 “太可恶了,不仅偷偷进我家,还害我被雷劈。” “你们给我等着!!” 第53章53 这小孩化作的飞剑形状十分小巧,不过成人小臂长短,但线条流畅,看起来倒是颇为可爱。 华国上空禁飞,而他直接急匆匆地飞了一路,最后到地方停下的时候,落地变成人,原本扎起来的头发,这会儿都被劈成了爆炸头,小孩儿一张白净的脸也灰扑扑的。 天雷可不是开玩笑的,要不是看在这剑性子纯净的份上,他这么乱来早该变成破铜烂铁了,仅仅是给了他这么轻飘飘的警告,都已经是规则法外开恩了。 本就是铜铁铸造的,被雷劈完之后,小孩儿浑身发烫,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但他根本来不及纠结这些,连忙回到山顶,一到剑窟门口,却只见到最后进去那人的半片衣角。 “可恶的人类!”小孩儿气得在原地团团转,然后快速挤过去,飞剑从山石缝隙中穿入。 等所有人进入剑窟之后,看到眼前的景象,大家才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这里从外边看,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甚至这座山不高不低,无论从哪里看都没有任何稀奇的地方。 但站在里边看,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这里天是天地是地,四周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甚至站在路口,还能看到一条不知源头是哪里的小溪,蜿蜒而下路过身侧,最后去向远处。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明日高悬,虽然玄门众人锻体后,对寒暑的变化并不敏感,但却也能感受到现在七月的温度,从外边进到这里就炎热一扫而空,头顶的太阳明媚却并不毒辣。 大家进入之后并没有被分散开,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一片空地上,有人走出队伍来到溪边,蹲下用手掬了一捧溪水,清澈而凉快的水又从他指缝滴落。 “怎么做到的,我们进入的不是山壁吗,为什么还能看到太阳?” 大家抬头朝天空看去,有人猜测:“难不成大门其实是一个传送阵,我们踏入之后,就被传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但很快就被人推翻:“不可能,如果是另一个地方,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 华国虽大,但花上点时间还是能走完的,这地方只要存在,就一定会被发现,而这么多年玄门都只发现了一个剑窟。 “或许是什么高级的障眼法。”有人出声。 虽然到了现在,经历过一次灵气枯竭之后,玄门实力大减,像那些神明精怪白日飞升的故事,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大家修行十年,还不如千百年前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但仍然有少量的高级秘术被传承了下来。 各门各派肯定有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所以像剑窟里的这种情况,被解释为障眼法,也能说得过去。 “确实很真实。”溪边的人站起身,等他转过头来,兰亭才看见这人是谁。 慈眉善目,身穿道袍,眉心一点朱砂,这正是龙虎山大弟子薛宁光。 他掐诀烘干手上的水渍,对着众人,语气温吞地开口:“但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薛宁光看向四周,道:“除我们之外,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活物。” 剑窟中的树木草丛太多,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眼看去就是茂盛的绿色,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积极向上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几分钟,却没有见过任何活物,别说老虎狮子这种大型猛兽,就是连兔子都没见过一只,甚至于耳边连森林中最常见的虫鸣,都没有听到分毫。 从这一点上看,剑窟里的障眼法还是不够高明。 大概熟悉一下环境之后,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已经有人率先离开队伍。 有人好奇地转头看了看是谁,视线中却只看到对方的背影,白发和黑发像是阴阳鱼一般走在一起。 大家在各自的门派中,都是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如果一起行动的话,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毕竟他们谁也不服谁。 有了兰亭当那个出头鸟,接下来就有人顺势开口:“既然这样,不如分开行动?”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没问题,再会。” 简单沟通两句之后,陆陆续续就有人离开原地,朝各自选择的方向走去,而这时兰亭已经走远。 他懒得跟那些人周旋,于是先行一步,顺着空气中微弱的脊骨气息,一路向东走。 而后边鬼鬼祟祟在暗处偷窥他们的小飞剑,一看所有人分开走之后,顿时陷入了纠结。 “我该跟谁呢?” 就在他选择困难的时候,澄澈的眼睛注意到那边的白发青年。 刚进来他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对方,那一头白发在人群当中鹤立鸡群。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小飞剑总觉得白发青年有点眼熟,而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的那个男人,也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白发青年像是在哪里见过,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又像是见过了很多次。 至于黑发男人……小飞剑打了个冷颤,感觉有点害怕。 以前外边来人的时候,都像蝗虫过境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带走,每次都气得小飞剑七窍升天,为了防止他们过度破坏,小飞剑想着,反正都要选一个人跟上,那不如就选他们吧。 于是他又悄咪咪地跟了上去,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坠在前边两个青年的身后,暗暗地打量他们。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如果忽略缺少的鸟叫虫鸣,这地方看起来还真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样子,不过这份美好很快就被打破了。 剑窟剑窟,都已经叫这名字了,里边最不缺少的肯定是剑。 一行几人没走上多久,就见到不远处的空地上,与整个地方画风完全相悖的,有着数不清的剑。 那些剑横七竖八地斜插进泥土之中,同样看起来平平无奇,有的甚至看起来像是半成品,却浑身都散发着大巧不工的气息。 总之不是凡物。 兰亭的脚步停下来,从他这个角度放眼望去,几乎一直到视线尽头,这条必经之路上都布满了各种法器。 刀枪剑戟,罗盘魂幡…… 这些宝贝都自由而肆意地落在泥土之中,虽然沾上了不少污秽,但气息凛然干净。 “传言倒也并非都是夸大其词。”兰亭站在原地想了想,即使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也能算过得去。 这次分开走之后,归鹤藏他们也没再跟兰亭组队,毕竟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现什么绝世宝贝,就凭兰亭的实力,谁能抢得过他? 虽然这样揣测朋友不太好,但大家的交情终究不算深厚,在牵扯到利益的时候,谁也不敢赌人心。 于是这一次,兰亭身边就只有穆椿,一路走来他全副武装,警惕拉满,就连看一根草,都觉得对方会暴起伤人。 这时候见兰亭不再继续往前走,他凑过来问:“前边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看到满地像是乱插秧一样的法宝。 “卧槽。”他缓缓发出震惊的声音。 因为之前玄门的长辈来过不少次剑窟,基本上也摸清了一部分地形,只是这里空间辽阔,他们也只记住了外围的情况。 后边他们把地形绘制成地图,给这次前来的第一只人手一份,大概哪些地方会遇见什么东西也标注了。 看到面前这成片的武器,穆椿怀疑地打开地图:“我怎么不记得地图上有标记过这些。” 来之前他爸妈千叮咛万嘱咐,让穆椿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所以他这会儿有点谨慎过度。 地图上标注了很多区域,穆椿将上边的典型特征跟自己身处的地方对比了一下,越看越紧张,最后咽了咽口水,心里边打鼓:“……兰亭,我们好像走岔了。” 他从怀里掏出匕首和符箓,像是一旦发生危险就要立刻扔出去,说:“这里是地图上,没有标记的地方。” 没有标记就意味着未知,曾经就连那几个掌门都在剑窟吃过亏,所以这个未知几乎就代表着危险。 兰亭没有理会他的喋喋不休,所有的话直接充耳不闻,他摸着下巴眯眼打量面前的路,随后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这些剑并不是胡乱摆放的。”兰亭道。 听见他的话,穆椿又仔细看了一眼,最后只觉得这些凌乱的武器让他眼花缭乱,无论怎样都看不出门道来,于是晕乎乎地说:“这里边有什么玄机吗?” “一个剑阵而已。”兰亭道。 他话说得十分轻飘飘,末尾的“而已”像是完全不把这东西放在眼里,穆椿提起来的心又瞬间放下,然后问:“那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说话的时候搓搓手,美滋滋地想着等会儿找一把趁手的剑,之前看兰亭他们用剑那么帅,他早就心痒痒了。 白发青年侧目看他一眼,平静道:“可以。” 听到他同意后,穆椿立马两眼放光,开始蠢蠢欲动,但刚迈出去半步,就听兰亭不疾不徐地说:“我只要你不怕被捅成筛子。” “让我看看,”兰亭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剑阵,细数道:“一二三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足足有九百九十九把武器。” 白发青年转头看着面色突然僵硬的穆椿,笑意浅淡,可眼神中尽是故意折磨人的恶趣味。 “让我看看你这身板,要是多出九百九十九个洞,还能不能剩下一处完整的地方。” “哦,对了,”青年恍然,说道:“如果穿透过去的话,这九百九十九个洞,是不是还得翻上一倍?” 他仿佛恶魔低语,语速缓慢地对穆椿老鼠一样的胆子进行折磨,小傻子立刻双手环住自己,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完全不敢想象被那些剑暴起追逐的样子,别说是九百九十九了,就是九把都能把他削成肉泥。 这里简直太可怕了! 他心里止不住打退堂鼓,于是伸手想拉着青年的衣角,只是还没碰上去,就被突如其来的剑气吓退。 抬眼看去,序之难得分给了他一个眼神,只是对方表情平静,但面色沉冷,眼神也吓人得很。 序之缓慢收剑的动作,不禁让穆椿怀疑,他刚刚要是再慢一步,对方会不会真的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手给砍断。 被自己的猜测吓到突然打了个冷战,穆椿双手互相捏紧,乖乖地放在胸前,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动手动脚了! 小插曲一晃而过,穆椿这时候也不敢大声说话了,就小声问:“既然这里这么危险,那我们回去吗?” “回去?”青年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疑惑,反而带着十足十的蔑然,紧接着就在穆椿震惊的目光中,一步踏入剑阵。 不知道是不是穆椿的错觉,兰亭迈步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那数不清的长剑忽然颤动了一下,凛然的杀气出现了一瞬间,但很快又迅速归于平静。 不明白青年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穆椿站在剑阵边缘着急到头都大了:“你怎么就进去了……哎呀,我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把你救出来!” 说着,穆椿就开始从自己的包里,不断往外掏东西。 可兰亭站在剑阵入口处,面对着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长剑,却始终云淡风轻,他甚至还有闲心转身,像是看戏一样,看着穆椿寻找法器。 一边叮嘱兰亭不要动,一边掏东西,穆椿翻找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来。 一张传送符,一根缚鬼绳,这两样,可都是大宝贝啊。 穆椿拿出来的传送符,明显不是玄门官方给的那一张,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站在剑阵边缘,一边给兰亭递过去,说:“这两样东西你先拿着。” 但兰亭却把传送符给他扔了回去,穆椿着急:“你还给我做什么?” “传送符你还是留着自己保命吧。”兰亭把玩着手里的缚鬼绳,头也没抬地说。 穆椿瞪眼睛:“我保什么命,现在最主要的是把你保住,况且你安全了,我不就能安全吗!” 这么搞下来,穆椿又得小心翼翼往剑阵边上蹭,去给兰亭递护身符。 “你快伸手拿着,我去边上设个坐标,你就传送……” 他还没叮嘱完,就见兰亭忽然把手里的缚鬼绳扔出来,在青年的操控下,绳索灵活地把穆椿整个缠绕住,小傻子顿时傻眼:“啊?这是要干什——呃啊啊啊啊啊啊!” 不耐烦听他说话,兰亭没有解释,二话不说在这一头拉紧绳索,剑阵之外的穆椿立刻动作不稳,整个人歪来扭去,最后无论如何都得稳不住了,一脚踏出来—— 完了,今天怕是得交待在这里了! 穆椿真的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凉到尾,那一瞬间感觉心脏都不会跳动了,他下一次闭上眼睛,咬牙等待即将暴起的飞剑把自己捅成筛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一定会痛哭流涕,但真当这一刻即将来临的时候,穆椿却平静的不像话。 他只是在想,早知道就提前写好遗书,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都快死无全尸了,却连最后一句话都不能带给爸妈。 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爸妈温柔叮嘱的样子,穆椿就觉得有些哽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设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来,穆椿紧紧闭着眼睛,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怎么回事?飞剑呢,不是要捅他吗,怎么感觉没动静? 就在穆椿准备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情况的时候,兰亭的声音响起。 “你准备什么时候睁眼?” 这冷静到仿佛浸润在冰窟里的语调,立刻让穆椿七上八下的心跳平静下来,他立马睁开眼睛,但眼前却并没有暴起的飞剑。 那些剑还好好地、平静地待在原地。 穆椿傻傻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看一眼身后的剑阵边缘,不明所以:“我这……怎么我都进来了,却一点事都没有?” “不是说它们会把我捅死吗?” “这么想死?”兰亭眯眼看过来,随手把绳子的另一头扔掉,缚鬼绳失去控制之后松开穆椿,眼见着绳索就要掉到地上了,穆椿赶忙伸手去接—— “我可不敢保证,你动一步,它们会不会把你捅个对穿。”兰亭道。 穆椿捡东西的手猛然一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缚鬼绳落到地上,也不知道剑阵的什么机关被开启了,只见下一秒,穆椿的眼前剑光四射,无数飞剑拔地而起,凛然的剑气瞬间把缚鬼绳撕成碎片。 缚鬼绳的残骸化为灰烬,所有的飞剑又再次回到原地,现场一片安静,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穆椿目瞪口呆地张大嘴:“……” 他后怕地咽了咽口水,站在原地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此刻前方的青年再次动了。 “跟着我走,行差踏错一步,你就会跟那绳子一样。” 亲眼见过刚才震撼无比的那一幕之后,穆椿深知兰亭这句话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或者故意恐吓,于是连忙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盯着青年的脚步,对方挪开之后,他就立马不偏不倚地踩上去。 兰亭在前边仿佛闲庭信步,序之也走得十分轻松,只有穆椿跟个笨拙的鸭子一样。 剑阵的构成具有一定的规律,每把剑都有自己的感知范围,而这个范围之中一旦有陌生气息涉足,那么整个剑阵都会被激活,然后将来者当场绞杀。 对于兰亭来说想要通过也很简单,只需要精准判断每把剑的感知范围,再找出它们之间的感知盲区,踩上去,就能做到不被任何一把剑发现,无伤度过剑阵。 这个方法看似简单,但那也只是对于兰庭来说,他本就感知力极强,甚至能够分辨清楚买一把剑的气场,这些气场就是他们的感知范围。 但要是换了旁人,这剑阵只有两个字:“无解”。 况且即使他没有这变态的感知力,也还有序之在,序之本体就是一把剑,剑阵里的这些剑要是有灵智,今天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祖宗。 剑阵涵盖了将近一千平米的范围,等他们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兰亭和序之倒是一脸轻松,穆椿才是真的累坏了。 他不清楚剑阵的原理,即使知道了也没办法通过,所以全程就只能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两位的脚步,力求丝毫不偏离地踩着他们的脚印走。 这么一番下来,他脑力极速消耗,一走出剑阵就大口喘着气,坐在地上没力气再往前走了。 兰亭看他一眼,也没有催促。 坐着休息的时候,穆椿拿出地图来,有点发愁:“这里完全就是一片盲区,偏离已知区域太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像剑阵这么变态的陷阱。” “唉,这可怎么走出去啊。”最后穆椿摸了摸包里的传送符,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兰亭,接下来我们往哪儿走?”现在地图不起作用,他也就只能求助于兰亭了。 青年双手环臂,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冥想,还是感知着什么,最后缓缓面朝一个方向,睁开了眼睛。 穆椿坐在不远处,看不到青年的正脸,所以这一刻,对方瞳孔四周扩散开的一圈幽蓝色,谁也没有发现。 等下一次眨眼的时候,异样的蓝色却已经消失了。 “休息好了吗?”兰亭道。 其实刚刚走过剑阵并没有花费多少体力,穆椿累也是累在精神高度紧张上面,缓了,一会儿也差不多了,他就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好了,我们去哪儿?” 兰亭没有道明方向,直接提步往外走,穆椿就快步过去,站在他跟序之的身后。 一路上走过去,穆椿忍不住想去看地图,但看了半天也没作用,那上边根本没有关于未知区域的任何消息。 前边的俩人太过于气定神闲,穆椿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最后干脆把地图给收起来放好,反正也没用了。 而他们后边悄悄跟上来的小尾巴,一路上兴致却越来越高。 刚刚兰亭他们过剑阵的时候,小飞剑就在不远处看着,他对这里的东西都十分了解,所以更加明白青年过剑阵时,态度那样气定神闲,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惊的事。 他跟上了瘾,就想看看青年还能再给他什么惊喜,以至于一时间忘了看路,等他反应过来,看清对方到达什么地方后,立马倒吸一口冷气。 要死,家要被偷了! 来到一处四下空旷,连树也没有,整个看起来光秃秃的地方。 “一路走来,光是遇到的剑,都有不下两千把,怎么就一把都没看上我?”穆椿有些垂头丧气的。 因为有兰亭在,后面遇到的危险基本上都化险为夷,穆椿也有空去完成自己的梦想——找到一把趁手的剑。 但可惜的是,世上好剑千千万,却没有一把能被穆椿给拔出来。 那些剑一个比一个傲气,性格温和一点的还好,穆椿试图拔剑的时候,对方也只是原封不动,不给他一点希望。 而那种脾气暴躁的剑,但凡是穆椿靠近一点,都有可能遭到它的追杀。 不过好在穆椿态度不错,也没冒犯它,所以那剑就一直追着揍他屁股,一直追出二里地才停,累的穆椿喘气如牛。 这一次到了新的地方,可四周的剑却越来越少,甚至前边的空地上一把都没有,穆椿走过去疑惑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在看什么?”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更值得观察。”兰亭语气神秘。 看穆椿不解其意,他难得大发慈悲解释起来:“就像老鼠生活的洞穴,一般都会藏着很多老鼠,而猛虎的洞穴却容不下另一只猛虎。” “这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是因为它们不敢出现在这里。” 兰亭侧目看过来,说:“难道你就没发现,这一路走来不仅东西越来越少,那些剑揍你也越来越疼吗?” “是哦。”听他这么说,穆椿恍然地捶了下掌心,“所以越靠近这边的剑越厉害,剩下的都承受不住不知名宝贝的压力,所以不敢往这边来。” 说到这里,穆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龇牙咧嘴道:“刚刚追我那把剑差点把我屁股削了,连它都这么厉害,所以那个隐藏着的宝贝,得多逆天啊?” “当然逆天。”兰亭不知为何语气微微上扬,此刻的他莫名给人一种心情很好的感觉,跟平常那个万事都不从心上过的青年,判若两人。 当然逆天,兰亭伸手在虚空中摸到一堵半透明的墙,感受到墙后丝丝缕缕缠绕而来,亲昵地在他指尖萦绕的气息,心道:“我亲手打造的剑,必然凌驾于万物之上。” 但不管怎样,面前这堵墙就这么横在这里,兰亭试了很多方法,都没办法让墙显形,更不用说把它打开。 不过他没办法的话,总有人会有办法。 没有将这面墙打开,兰亭也不心急,他轻描淡写地转过身来,面向穆椿,但视线却紧盯着对方身后的某一处地方。 随后开口:“跟了一路,不出来见见吗?” 穆椿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茫然地抓了抓脑袋,开口:“见、见什么?” 说完话后,他才注意到青年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疑惑地顺着对方的眼神看过去,那边生长着一丛十分茂盛的灌木。 是个躲人的好地方,就是小了点。 穆椿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材,疑惑:“我怎么感觉,那草丛连我一个脑袋都遮不住,兰亭你的意思是……里边藏了人?” 兰亭眉梢一抬,看着没有任何动静的灌木丛,道:“如果你不出来,我可就亲自来抓了。” 小飞剑在青年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在默默欺骗自己对方并没有发现他,而是看到了其他东西,于是默默将自己抱紧,藏在灌木丛后边,一动不动。 但第二句出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暴露了,一瞬间苦思冥想,小飞剑当机立断,准备逃跑! 只见原本平静的灌木丛,忽然间摇晃起来,一把飞剑从中极速飞出,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要消失在眼前。 “我操,怎么藏了把剑!”穆椿眯起眼睛,用自己的5.2视力努力观察,这才看清飞出来的是什么玩意。 “兰亭你说的就是这把剑?”穆椿转头问。 “弱成这样,也配?”青年轻描淡写反驳,然后道:“闭眼。” 前几次被强迫闭上眼睛的经历,实在是让人不愿回想,被强光刺激眼睛的感觉仿佛还残留着,听到青年这句话,穆椿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狠狠闭上眼睛。 随后剑鸣声四起。 序之化作长剑疾驰而去,以他的实力,想要追上小飞剑,完全是小菜一碟。 小飞剑在前边使出了吃奶的劲奔逃,生怕后边的青年追上来,但跑到中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剑鸣,他下意识停在空中。 就这么短短几息的工夫,序之已然拦在了小飞剑的面前。 小飞剑:“!!” 这熟悉的尺寸,熟悉的形状,熟悉的气息和架势! 小飞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祖宗!呜呜呜……我可算是找到你!” 他正想给久别重逢的祖宗,来一个充满想念的碰碰,但剑刃还没碰上去,序之就先发而至—— “嗡——!” 兵刃交接,小飞剑被轻飘飘打晕过去,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开始往地面坠落,只是半路被序之拦截住,带着一路飞回兰亭身边。 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凌厉的风声,穆椿闭着眼睛偏过头,去努力想通过动静,来分辨出发生了什么。 “兰亭,我能睁开眼睛了吗?”穆椿问。 序之落地变成人形,手里边拿着被打晕了剑灵的小飞剑,道:“主人,你要的东西。” 兰亭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出门道来:“晕过去了?” 序之抿唇:“……没控制住力道。” 兰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控制不住力道,这句话听起来就引人发笑。 兰亭也没有把小飞剑接过来,就让序之拿在手中,他粗略看了一下,心中却是第一次生出点惊讶来。 “我们这一路过来,见到的所有剑,每一把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他道。 穆椿听到这句话之后豁然睁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都要蹦出来了:“不是吧……这么离谱?” 他喃喃:“我们遇见了多少剑?”数不清了,感觉成千上万。 “人这一生寿命不过数十年,如果这成千上万的剑都出自同一个人,那一天得炼多少剑……”还每一把都品质很高。 穆椿想到这里狠狠摇了摇头,即便这话是兰亭说出来的,他也觉得十分不可置信。 “就连这小家伙,也跟它们一样。”兰亭垂眸。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炼器手法,即使铸造的东西千奇百怪,各有各的样子,但其中也一定会有共同点。 就算是兰亭曾经的那个时代,剑修出剑灵来,也十分稀少,甚至于万里无一。 他如今倒是见到了两个。 有趣。 兰亭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屈指在小飞剑上弹了一下。 “嗷!”脑门上传来一阵剧痛,小飞剑瞬间醒来,然后下意识化成人形。 兰亭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白光消失之后,就见序之的手上抓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根据对方身上的灵气波动来看,他就是刚刚的剑灵。 “幼童的模样……”剑灵的状态代表了剑的实力,幼年过于弱小,老年则是状态倒退,只有青年模样才最完美。 而形态多多少少会影响剑灵的性格,那小破孩儿睁眼之后看到自己被抓着,立马就要扁嘴哭出声。 兰亭面无表情地给他下了禁言咒,小飞剑张嘴发不出声音,就这么保持眼角挂泪的模样,愣在原地。 确认这小孩儿外表沾染了自己脊骨的气息,应该长久的近距离相处过,兰亭面无表情道:“现在,你可以把门给我打开了。”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这小剑灵倒是识时务,嚎了两嗓子发现发不出声音之后,就蔫头蔫脑地点点头。 他才不是怕这个人,他只是、他只是因为老祖宗回来了,要给老祖宗开门罢了! 这么想着,小飞剑眼里含着泪花,委屈地伸手在空中一划——瞬间地动山摇。 穆椿睁眼之后就看到大变活人,嘴巴就没再合上过。 中心区域被打开,间接影响到了整个剑窟,即使是分散在外围的玄门弟子,也感受到了有宝物出世的气息。 “这么大的动静……是谁?”大家惊疑不定。 “但我怎么感觉这震动的源头,好像在剑窟深处?” “剑窟深处?那不是地图上标注的未知区域吗,谁这么不怕死!” …… 对自己引起的骚动一无所觉,又或者说是察觉到了,但完全不在意,兰亭只看着面前随着小飞剑那一划,逐渐显山露水的石壁,眼神闪了闪。 脊骨的气息就在那后边。 大门在面前开启,兰亭看着洞口深处漆黑的环境,头也不回道:“我先进去,你好自为之。” 穆椿脑袋上缓缓支棱出来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看着兰亭毫不犹豫进入其中,紧接着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黑暗里,穆椿瞪大眼睛,连忙追上去:“等等我!” 但他根本来不及,早在青年进入的下一秒,石壁上的大门就已经关闭,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能打开。 穆椿傻眼了:“兰亭……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低头间却看到脚下一阵金光闪过,紧接着完整漂亮的阵法浮现在眼前。 穆椿惊喜:“兰亭什么时候布的阵,我完全没发现!” 感受到阵法传来的保护灵力,穆椿总算松了口气:“看来还没把我给忘了。” 料想到兰亭应该是觉得里边危险重重,想让他待在这里,更安全一点,所以只身前往,并给他留下了这个阵法。 穆椿想清楚之后,索性原地坐下,又把自己一身的宝贝摆出来,符箓贴满,务必保证自己不会受到一丝伤害,然后就躺平了,掏出手机打单机游戏。 “出门带三个充电宝,果然是明智的选择。”穆椿乐呵道。 山壁之后就是小飞剑的地盘,在察觉到老祖宗状态不对劲,不仅不认得他,还时时刻刻用那种,想要把小飞剑掰断的眼神看着他时,小飞剑就在琢磨着先溜了。 进来后视觉暂时消失一瞬间,他果断抓紧机会,跟个小泥鳅一样跑走了,不过意外的是,老祖宗竟然没有强行把它留下,倒像是在故意放水让他离开。 小飞剑一边跑一边美滋滋地想,虽然老祖宗不认识他了,但肯定还是爱他的! 一路左拐右拐,在复杂的地形当中目标明确地飞着,小飞剑很快就回到自己平时住的地方。 这里空间很大,竟然还用上好的材料装饰了一番,明珠镶满整个墙壁,正散发着柔和的莹光。 前边摆放了几个兵器架子,夹子上盛放的兵器锋芒毕露,明显就比兰亭他们一路过来,遇见的所有东西都要好。 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即使是放在千年前的世界,也能引得众人疯狂争抢。 “爹,哥,姐姐,我找到老祖宗了!!”一飞进来,小飞剑就变成人形,一把从兵器架子上把那三把剑给薅下来,狠狠抱在怀里。 “在外边兜兜转转绕了一年多,结果没想到老祖宗自己回来了,但就是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 感受到剑上传来的波动,小飞剑扁嘴道:“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私下里编排老祖宗不对……但他这不是不知道嘛!” 一家人都是老祖宗的脑残粉,小飞剑被骂麻了,他爹和他哥哥姐姐虽然还没化形,说不了人话,但却并不耽搁骂他。 小崽子最后默默地又把他们放回去,眼珠子乱转,随便找了个借口:“啊……老祖宗,这次带了个人回来,长得还怪好看的,我总觉得他很眼熟,所以去老祖宗房间看看!” 架子上的兵器疯狂抖动,小飞剑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么骂得这么脏!” 趁着他们还没有愤怒到飞起来暴打他的程度,小飞剑火速开溜,并扔下一句话: “下次不帮你们擦了,脏鬼!” 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小飞剑很快就来到另一个地方,他站在洞口感受了一番老祖宗残留的威压,然后顶着这份压力,十分坚强地走了进去。 “上次好像就是在这里看到的……”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在洞穴中四处乱转,很久之后,小飞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幅画。 看着画中人的模样,他立马惊喜地跳了起来。 “就是他!” 第54章54 这幅画看起来时间已经很久远了,纸张渐渐发黄,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上边的画面却仍旧鲜明如昨。 画上是个男人,他身上穿的衣服颜色鲜艳极了,一头乌发扎起来,露出漂亮精致的眉眼,眼睛弯弯,瞳孔是剔透的明蓝色,像是在日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湖泊。 乌法红唇,笑容烈烈。 “虽然看起来还有点差别,似乎只有几分像,但老祖宗既然会一直跟着他,那就一定是他了!”小飞剑笃定道。 以前老祖宗还在家的时候,不爱化作人形,就常常一把剑躺在这幅画上,不知日月地躺着。 小飞剑偶尔偷偷过来看过,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会被老祖宗给赶出去,但也有那么一两次瞥到了几眼,画中人的样子他就记到了现在。 “呀,家里有那么多亲戚,都还没有化作人形,没什么脑子见人就砍,不会伤到他们吧?”小飞剑忽然想起。 随后他赶忙放下画,急匆匆地就往外边走,在老祖宗离开之后,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由他操控,闭目冥神感应了一番,就找到他们去了哪里。 兰亭在小飞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侧目看了序之一眼,什么都没说,男人就抿唇垂眸,道:“……是我逾矩了。” “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兰亭轻轻哼了一声,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往里走。 “跟上。” “是,主人。” 从进入这里的第一瞬间,兰亭就感受到了两股强大的力量,其中一个来自他的脊骨,他正顺着脊骨的方向而去。 另一个却来自四面八方,那并不只有一个来源,像是成千上万的溪流汇聚成了一条海,海水萦绕着整个洞窟。 稍微思索了一下,兰亭就了然:“这里还有数不清的剑。”它们四散分布,是聊天前行路上最大的阻碍。 当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感受到两种力量逐渐重合,兰亭就知道,那数不清的剑,应该是洞窟主人专程布下,用来看守的脊骨。 外边没有任何一把剑能够跟这里的相提并论,里边的剑粗略估计,甚至能够以一当百。 但青年的脚步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坚定又从容地,继续朝着目标缓慢而行。 随着气息越来越近,在踏出一步时,兰亭动作一顿,这一刻他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原本在暗处隐而不发的剑,忽然开始蠢蠢欲动。 无数的剑鸣声彼此呼应,整个洞窟都开始发出细微的颤动。 威胁感扑面而来,传递着危险的信号,兰亭相信自己此刻只需要再往前一步,所有的剑都会一飞而出。 “看来我找到地方了。”青年却对即将到来的危机视若无睹,语气反而上扬了几分。 只有对他们产生威胁,这些剑才会反应这么大,而它们反应越大,却越能证明那个被守护着的脊骨,就在前方。 “你们阻止不了我,我会将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说着,只消一个眼神,与他心意相通的序之便唤了一声:“主人。” 随后剑光一闪,红色的煞气四散出去,原地高大的男人就已经化作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剑长三尺半,光华内敛,却气势外放,煞气丝毫没有掩饰地朝四周发出警告,张扬而强势。 序之一出,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剑鸣声猛然一滞,空气中似乎传来它们茫然的情绪,兰亭垂眸用手描摹着序之剑,感受到其上凛然的剑意,难得夸奖:“好剑。” 然后持剑随意向右下方斜挥,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都能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 兰亭毫不畏惧向前一步,同时眼中战意明显,落下一个字:“来!” 那些剑生来就被赋予了守护的使命,它们贫瘠的脑子根本不能想通,为什么熟悉的气息会跟入侵者站在一起。 但入侵者发起挑衅,守护的天性被激发,停滞了一瞬的剑鸣再次响彻洞窟。 青年此刻却已经像闲庭信步一般,逐渐走来。 “嗡——!” 第一柄剑拔地而起,带着锋利的寒光,直冲向青年而去。 兰亭不偏不倚挥出一剑,兵刃交接,剑气瞬间在洞窟之中荡开,山壁发出震动,砂石滚滚。 青年只加了一分力道,长剑顿时被击飞,再次插入泥土之中。 紧接着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兰亭接下一剑又一剑,兵戈之声就没有停止过,地动山摇之间,第九十九把剑再次被格挡,无功而返。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谧,兰亭潇洒地收剑而行,长发随着动作而摇晃,刚才飞沙走石地动山摇,但他身上却仍然一尘不染,干净得像天上仙人。 四周安静了片刻,但暗处的剑并非偃旗息鼓,随着青年前进的脚步越来越快,距离它们要守护的东西越来越近,最后一刻——数不清的剑仿佛漫天剑雨,自上而下朝青年坠落。 剑刃寒光熠熠,杀气顿生,兰亭在门口转身面向这无数长剑,眼瞳中闪烁着兴奋的战意。 “来得好!” 抬手间,洞窟之中有风出现,吹过青年的发丝,掠过他握剑的手,萦绕在剑尖,随后愈来愈烈。 青年左手掐诀右手握剑,剑尖在他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后笔直地竖在面前——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这一剑挥出,兽鸣声响彻,风云色变! “哐当——!” 密密匝匝的剑声彼此碰撞掉落,剑气化作的飓风穿梭在洞窟之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肆虐着将气势汹汹的剑尽数斩落! 一阵丁零当啷之后,所有的剑无一例外地落在地上,兰亭歪头持剑而立,扬眉:“还来吗?” 剑窟中的剑们:“……” 眼看着青年就要推开身后的大门,进入其中,守护的天性还是让这些剑颤巍巍地再次飞起来,剑指青年。 不战至破铜烂铁,绝不会停下。 而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剑光,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之后,无数长剑顿时兴奋地发出颤动,不断传达的信息,想要在对方的带领下,再次对青年发起进攻。 随后剑光而至,小飞剑听到这些家伙说了什么之后,简直要痛苦到窒息了!剑身颤抖着,随着它们骂骂咧咧。 长剑们原本以为这家伙是赶来帮它们的,但此刻,却被小飞剑脏极了的话,骂得晕头转向头昏脑胀。 长剑们:“?!!” 它们灵智不高,脑子就更不好使了,这会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眼看着有一把剑,竟然还飞出去妄图攻击青年,小飞剑气到浑身发抖,豁然窜出去,狠狠给了那剑一记飞踢。 长剑被踹飞,有了这个例子,在剩下的长剑终于明白了小飞剑的意思,于是面面相觑,犹豫着回到曾经待的地方,然后把自己埋回土里。 见这些家伙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小飞剑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却撞上青年探究的视线。 他小小的身子立马僵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半天,又看看老祖宗,确认他们两个都毫发无损之后,就飞快遁走。 夭寿啦,再不走的话,老祖宗就不仅是用吃人的目光盯着他,反而会直接动手啦! 威胁莫名其妙就这样解决了,兰亭看一眼身侧已经化为人形的序之,对刚刚小飞剑离开时,与他的对视有点在意。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那一段脊骨,兰亭转身看向身后紧闭的大门,原本想直接伸手推开,但当手按上去的时候,却忽然有点犹豫。 序之这家伙最近小动作不断,他原本也并不在意,但是一想到他脊骨里的剑,兰亭一时间竟然有些头疼。 两把剑……该怎么一碗水端平? 但想到这个,兰亭便有些蹙眉,他曾经的剑还只是个半成品,并没有炼制完成,甚至并不像序之这样,拥有完美的剑灵形态。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两把剑如果打起来,他费尽心力,走遍山川湖海寻找材料才铸成的剑,会输。 嘶。 “咳咳咳……”沉思之间,挥剑的后遗症一并上来,兰亭白着脸喘了几声,胸口处闷痛不断。 回神后靠着自制力遏制住想咳嗽的冲动,兰亭调整了一番呼吸,伸手揉了揉眉心,心道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伸手推门——令他惊奇的是,这大门竟然一推就开。 原本以为那边放着他的脊骨,而外边还布置了这么多的剑来守护,这扇大门应该也会很难开启,却没想到最终这么轻易。 收手之后看着石门打开,露出明珠莹光微亮的内室,兰亭注视着正中央石台上漂浮在光柱之中的脊骨,生平第一次略显急切地走了过去。 那节脊骨并没有像玄门“奖励”的髓那样,被雕刻成另外的样子,而是就保持着人骨本身的形状,漂浮在光柱之中,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光柱从石台上的阵法中传出,并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单纯地温养保护着脊骨。 感受到阵法的气息,兰亭思索:“到底是谁建立的这个洞窟……” 脑海中千年前的亲友一闪而过,但最终都因为同一个原因被他摒弃,兰亭眉宇间的神色淡了下来,最后想到了一个人。 会是他吗? 厌恶的情绪一闪而逝,兰亭直接将手伸入光柱之中,全程没有任何阻碍,就这么轻易地将脊骨拿了出来。 察觉到门外传来的波动,兰亭侧目看过去,悄悄咪咪又偷跑回来,想要偷看几眼的小飞剑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在门后,装作自己不存在。 小家伙没有杀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无知的愚蠢,兰亭收回视线之后就没再管他。 序之正在思考着到底应不应该把那把剑扔出去,但最后还是作罢了,毕竟主人没有发话,他就不会再自作主张。 同样从那边收回视线,等序之转过头看向兰亭的时候,却瞳孔下意识收紧,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变得十分无措。 青年完全没在意现场还有其他人,旁若无人地伸手解开扣子,很快他整个上半身,都出现在序之的视线之中。 在魂魄长时间的影响下,这具躯体正在悄无声息地朝兰亭曾经的样子靠拢,特别是在整个右手归位后,这个变化的过程也开始加速。 青年的肤色本来就苍白到近乎病态,浑身上下都没有血色,肩头圆润,脊背挺直,像是一只临溪照水的孤傲白鹤。 兰亭垂眸伸手掀开垂落的白发,将整个脊柱暴露出来,序之呼吸顿时乱了。 他忽然转头,一指挥出,由他一部分化身而成的剑极速飞去,悄悄藏起来感叹的小飞剑立刻被戳中屁股,哭爹喊娘地跑了出去,随后大门轰然关闭,将小飞剑整个关在了外边。 “我也不是故意想看的嘛!!” 小飞剑一边流眼泪,一边流哈喇子,捂着屁股原地蹲下,还想凑近门缝听听动静。 这边的动静兰亭不是没有察觉到,但他视若无睹,掀开白发之后,青年另一只手拿着失而复得的脊骨,然后面不改色撕开颈椎上覆盖的血肉,自此处将脊柱一点一点按了进去。 随着脊骨的归位,这具躯体的脊柱渐渐被同化融合,随后大量的灵气灌注进兰亭四肢百骸,那样温和且轻柔的灵力,让他自喉咙中不可遏制地发出一声喟叹。 但紧接着,兰亭就发现了不对劲,脊骨归位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青年眉宇间厉色浮现—— ——脊骨里的剑,不见了。 还没等他的愤怒完全燃烧理智,这时候序之忽然动了,衣服被好好披盖在青年身上,遮住了那晃眼的白色。 序之表情有点僵硬,但耳根滚烫到能将人烫伤,剑灵木然的脑子,连自己为什么要将小飞剑赶出去都想不通,自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跳鼓动,仿佛要摧毁躯体。 他只是想遮住那一片让他心烦意乱的白,嗯不对——他甚至连心烦意乱是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思绪被序之打断,兰亭眼前笼罩着一片阴鸷,但他深深闭上眼睛,只道:“替我护法。” 脊骨中蕴藏着他最精纯的力量,要想完全消化,要花上不小的功夫,兰亭盘腿而坐五心朝天,闭目开始陷入冥想。 第55章55 根据青年刚刚的命令,序之很快将自己头脑当中不明的情绪,尽数啊分离出去,然后看了青年一眼,垂眸站在对方身前,全神贯注地替他护法。 在几股力量的冲击之下,兰亭的思绪渐渐发沉,大概是因为刚才思索剑窟制造者时,想起了太多的故人,此刻昏沉之下,曾经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在他面前闪现。 —— “这才多久,小师弟的修为就已经比我还高了。” 不远处身形修长的少年穿着短打,手中拿剑,正一丝不苟地进行着第九百八十一次挥剑。 “也不看看小师弟有多努力,不然他要是跟你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下山买点零嘴,明天去戏院听几出折子戏,又或者连三师兄的菜园子都要插手……这样不被后浪拍死才怪。” 看着小师弟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练习,四师兄双手环臂,十分唏嘘。 而被他刺了几句的六师姐,拿着手里的蜜饯往嘴里扔了一颗,含糊地翻了个白眼道:“四师兄还好意思说我?还记得上个月月末,我去山下听新出的折子戏,不还碰到你——唔唔唔!” 突然嘴巴被封上,六师姐瞪大眼睛,对着始作俑者四师兄怒目而视。 四师兄咬牙看着她,表情又窘迫又尴尬,仔细看连耳根子竟然都开始发红了,他道:“……祖宗,你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掐诀把自己的禁言术破除,六师姐听了立马呸他一声,眼见着这家伙不管不顾又要拆他的台,六师兄立马道:“你小点声,小师弟才十四岁,你想带坏他吗?” “我呸!”指尖点火把吃完的蜜饯袋子烧掉,毁尸灭迹之后,六师姐双手叉腰,皱眉骂他:“现在知道这会带坏小师弟了,那你当初进青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祖宗!我叫你姐可以吗?”四师兄恨不得亲自上手去把她嘴捂上,急得脑门都是汗:“都说了,我当时在追一个厉鬼,那鬼狡猾得很,附身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我就只能追进去了!” “你可不准出去乱说,免得坏了我的名声!”六师兄瞪眼:“不然要是被师父知道了,铁定得被揍掉一层皮。” “你就找借口吧。”六师姐平常在戏楼里听惯了负心汉的故事,深知男人都是坏胚,便说:“你每次都拿出这个借口来堵我,但我怎么没见到你说的那只厉鬼?” “这不是没抓到吗!”四师兄现在就是后悔,当时就应该穷追不舍,就算那厉鬼逃到天涯海角,他应该抓回来,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辩驳,却苦于没有证据。 就在两人争辩的时候,谁也没发现远处不断挥剑的小少年,不知道何时竟然已经停了下来,随后走向他们,听完对话之后,好奇:“师姐,什么是青楼?” 少年的声线分明是清冷的,但却叫他说出一股子热烈来,黑发红唇,持剑站的脊背挺直,像一只羽翼刚丰学会了飞行的雏鹤。 两人纷纷被他吓了一跳,他们一整座山的人都不太着调,所以当年小师弟被师父领进门后,大家都一致决定,要好好地教养他。 小师弟也不负众望,长成了一个君子如风的翩翩少年。 想起刚刚他们的对话,六师姐就忍不住,在后边伸手掐了四师兄一下,她这一下可没留情,四师兄毫无防备之下痛得龇牙咧嘴。 兰亭见他这样,关心道:“四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六师姐的眼神警告之下,四师兄坚强地摇了摇头,微笑地擦掉眼角的泪水:“想到了一件十分令人痛苦的事,于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啊……”少年就这么相信了,甚至还真诚地说道:“都是同门师兄弟,四师兄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师弟一定帮忙。” “好孩子。”四师兄微笑。 这个话题结束,兰亭也还没忘刚刚的问题,于是再次提起:“师兄师姐,你们还没告诉我,那个青——”楼是什么意思。 他开口的时候,擅长察言观色的六师姐,立刻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于是先发制人立马打断:“那什么……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拿着这把小童使用的木剑?” 按照他们师门一贯的传统,十岁以下的幼童练剑,都是使用那些毫无杀伤力的木剑,十岁以后就会替换成铁剑,然后再自己寻找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剑。 兰亭所有的师兄师姐,都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武器,按理说兰亭也该扔掉这木剑了,但他却一直都没有更换。 整个师门上上下下都知道小师弟的志向,所以每次都能精准的采用合适的切入点,这一次也不例外,兰亭一听师姐提起剑,立马就忘记了刚才的问题。 “在没有找到那把真正属于我的剑时,我宁愿一直用木剑。”少年分明年纪不大,但说起剑来眼神却明亮异常。 师兄师姐们都不像他一样,对剑有着不一样的执着,四师兄就问:“师父的宝库里有不少好剑,怎么不去挑一把?” 平常跟兰亭相处时间更多的六师姐,倒是多少知道一下他的打算,于是说:“咱们的小师弟可不像你一样没追求,他啊,想自己找材料,做出一把本命剑来。” “不对。”少年忽然出口纠正:“是要找到世间最顶级的材料,做出一把最厉害的本命剑。”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浑身上下都像是在发光,眼神期待而坚定。 “好好好。”六师姐语气像是哄小孩子,“小师弟最厉害了。” 虽然相当于是在温室之中长大的,兰亭年龄虽然小,但人却不笨,敏锐地察觉师姐口中的敷衍,他十分记仇地生气了,然后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告诉大师兄,你们给我讲青楼!” 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见师兄师姐努力转移话题的样子,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亭使坏,说完提剑就跑,趁着他俩还没回神,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六师姐四师兄:“……?” 六师姐狠狠掐了一把四师兄,骂他:“都是你干的好事,现在把我也牵连进去!” 四师兄:“我明明什么都没干,是你非要冤枉我!”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冤,最后面面相觑,只能追上去,打算先好生说几句话,把小师弟安抚住。 这会儿谁都没有将少年说的话,真正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只是童言童语,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曾经的豪言壮志扔在脑后。 直到十六岁那年,兰亭要出山历练。 “胡闹,你才多大!”比兰亭足足打了一轮半,平常像个老父亲一样爱操心的大师兄,在面对小师弟的要求时断然拒绝。 兰亭反驳:“我已经十六岁了,师父说过,师兄师姐们十五岁就能出山了,为什么我不行?” “你跟他们能一样吗?”大师兄深深叹了口气。 小师弟从小被娇养长大,不知人间疾苦,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这座山头,就只剩下一把剑。 而山下的世界波云诡谲,人心狡诈,重要的是,这小师弟又漂亮得像朵花似的,能不让人担心吗? “有什么不一样。”兰亭不高兴了,从怀里拿出当初师父送他的玄铁,道:“这么好的宝贝,山里没一样东西能配上它,我要下山寻找材料,凑够九九八十一种顶级,却又能兼容的宝贝,融合在一起铸剑。” “你想要什么,大师兄给你找。”大师兄语重心长。 却遭到了兰亭严词拒绝:“不行,材料都是你找的,那这剑铸造出来,还算属于我吗?” 争论一番之后,年轻人还是说不过年长者的歪理,兰亭遗憾败北,不过却计划着深夜出逃。 山里就他们几个人,悄悄溜走的话谁也不会发现,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兰亭拿上木剑和玄铁,悄悄摸到了山门处。 但他还没靠近,就远远看到那边站了好几个人,依次数下来,正好是五位师兄师姐。 以为这几个是来逮自己的,兰亭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要往回走,但却有东西从天而降,他险险接住,就见几位师兄师姐已经走到跟前。 三师姐笑着说:“去山下闯荡,只带你的剑可不够。” 二师兄眨眨眼睛:“里边是一些药和法器,还有信号箭,遇到危险就放信号,就算是天涯海角,师兄师姐都会赶来救你。” 看着他们,兰亭一愣:“你们同意让我出去了?” 最爱玩的六师姐笑了一声:“少年人,不看看天地,岂不是白来这一遭?” “还给你放了几件衣服,虽然修习了净身术,但要是从始至终都只穿那一件衣裳,简直是浪费了你漂亮的脸蛋子。” 兰亭十分感动,然后怕他们反悔,连忙抱着东西火速冲出山门。 “师兄师姐们,再会!!” 留在原地的几位:“……” 笑骂:“没良心的。” 既然几位师兄师姐都已经发现了他的打算,难免算无遗策的大师兄会不会发现,兰亭生怕自己被抓回去,用尽力气提速跑走。 只是半路碰到一只故意窜出来,想要作恶的小鬼,兰亭对付完之后,回头捡起自己的包袱,却发现重量不太对。 打开一看,多了不少银钱。 “嗯?”兰亭有些怀疑地往四周看了看,最后在包袱上闻到了残留的香气。 那是经年累月沾染上的香火气,整个山头,就只有大师兄负责燃香。 兰亭一顿,随后笑起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说了句:“谢谢大师兄!” “没人会抓你。”大师兄的声音无奈远去,“跑慢点。” 师兄师姐都已经替他准备妥当了,兰亭下山之路十分顺利,他趁夜找了客栈先住下,店小二看到这么出色的少见走过来时,还愣神了许久。 第二日天光大亮,少年人走出房门在大堂吃饭,在山上待了十几年,虽然师兄师姐常常会说他长得好看,但兰亭自己却对外貌没有任何概念。 等一路吸引了许多目光之后,他才有点后知后觉,然后去店铺买了斗笠戴在头上,只是那白纱将他完全遮住之后,走在街上竟然还是会有人频频回头。 最后他烦了,索性当作没有看见,拿着手中神奇的罗盘,根据不断晃动的指针辨别方向。 这是他自己制作的法宝,能够判断百里之内灵气最充盈的地方,一般宝贝都会出现在灵气聚集的地方,照这个方法找下去,也算可行。 而兰亭有一本册子,是他师父当年走南闯北自己写的,那上边记载了许多天材地宝的习性和范围,结合兰亭的罗盘,只需要稍微花上一点功夫,就能找到他想要的。 而现在离他最近的一处地方,就在十几里的城外,兰亭在茶水摊上找人打听了,那边只有一座无量山。 “这位小哥,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老爷子。问。 “我要去那边找个东西。”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顿时表情沉了沉,然后好心提醒:“最近那边不太平,山神发怒,不少人路过都遭殃了,你要是想去那边的话,还是再等上几天吧。” “山神?”兰亭蹙眉。 师父教过,神明不喜不悲,不会轻易动怒,即使动怒了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而老爷子说的这家伙善恶不分,谁走过去都会倒霉,甚至还有人丢了性命,实在不像一个神明。 “唉,我那儿子前几天从那路过,回来之后总是做噩梦,夜里常常惊醒,精神不济,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治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啊就听我的劝,过几天再去吧!” 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兰亭问:“为什么过几天就能去?” “镇子里这两天找了最漂亮的姑娘做新娘,明天夜里就要嫁去无量山,给山神做媳妇……到时候山神一高兴,就会饶恕我们了。” 六师姐平常喜欢看话本子,偶尔也会讲给兰亭听,他只觉得这行为应该是不对的,于是蹙眉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说是山神托梦,镇长梦到山神要娶媳妇……唉,纵使他舍不得,但这镇上就数镇长的女儿长得最好看,为了大家的安全,镇长也只能含泪把女儿送走了。” 既然不愿意,那就不应该这么做,兰亭十分不赞同,况且那山神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看就有问题。 “老先生,那你知道明日送嫁的路线吗?”他问。 “哪儿有什么路线,从这里到无量山只有一条路可走,新娘的轿子也会走那条路……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等老爷子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眼前戴着斗笠的少年却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桌上一张黄符。 而桌上用水渍写着:燃符化水,饮之可解惊噩。 知道了时间和地点,反正他此行也必须去往无量山,兰亭便想着,可以顺道去救下那个可怜的新娘。 等到第二天时,他走在街上才知晓,新娘的轿子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就动身了,兰亭有点懊恼地乘风追去。 好在从镇上到无量山的距离并不短,普通人还要扛着轿子,脚程也就慢了不少,兰亭很快就追了上去,但此刻已经到了无量山下。 一到地方,兰亭就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他心道果然。 如果是正统的神明,在山神的统治下,这四周本该一丝阴气都不存在,但兰亭来的路上,却见整座山都像是笼罩着黑雾。 一看就有邪祟作怪。 “前面的人请留步,无量山中有阴邪之物,你们去了会有危险!”兰亭抢先一步拦在队伍面前,开口阻止他们继续往前。 他出现时戴着斗笠,看起来举止奇怪,抬轿子的人面面相觑之后,直接无视他继续往前走。 “哪有神明娶妻是在晚上,夜里阴气滋生,是妖邪最喜欢的时候,上山会有危险!”兰亭蹙眉。 这时候抬轿子的其中一人转过头来,道:“我们知道有危险。” 兰亭一愣:“既然知道有危险,那为什么还去呢?” “因为比起我们几个人的性命,全镇的百姓更为重要,一个新娘就能让它平息怒火,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话说得不对!”兰亭反驳:“顺从邪祟,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和欲望,往后你们只会更难挨!” 少年的,话似乎有些说服了他们,抬轿子的人脚步慢下来,明显也在沉思,但紧接着他们就完全无法思考了。 因为是周忽然出现了绿莹莹的鬼火,那鬼火从山上蔓延而下,像是一盏盏恐怖的油灯,临空漂浮而下。 紧接着,浓郁的黑气朝四周铺陈开来,伴随着四起的阴风,尖锐而阴森的叫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阻挠本神娶妻!” 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抬轿子的人纷纷紧张害怕,两股战战,围绕在轿子周围不敢轻易动弹。 兰亭拿出木剑,绕着轿子画了一个圈,然后念咒布下阵法,道:“你们在那边好好待着,不要出这个范围。” “好,好……!”那边的人忙不迭点头。 即使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真当面临这一刻的时候,还是会出自本能地感到害怕。 从小到大都被师兄师姐们叫做天才,这个称号却并不是他们用来调侃兰亭,又或者是说着玩的,兰亭是真正意义上的绝世天才。 他至今不过十六岁,却已经比年龄最大的大师兄境界还高,因为师父的放养,兰亭这些年在各个师兄师姐的手上学了不少东西,从御鬼到画符,再是布阵炼器……但他从始至终最喜欢的,还是剑。 兰亭十三岁的时候,单靠剑术,都已经能接下他师父一百招了。 如今不过是一个区区厉鬼。 抬轿子的人或许从来都没想过,折磨了整个镇子这么久的山神,竟然会败在一个少年的手上。 符箓爆破封锁退路,阵法束缚使鬼怪无法逃脱,最后惊鸿一剑斩下,来时态度嚣张排场很大的厉鬼,就这么轻飘飘地魂飞魄散了。 “这、这……!”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那少年的身上却仿佛落满了耀眼的光。 解决厉鬼比自己想象中要简单,兰亭扬眉擦了擦自己的木剑,然后走到厉鬼魂飞魄散的地方,从一堆灰烬里,捡起一样散发着华光的宝贝。 “原来这宝贝竟然被鬼给吞了。”兰亭毫不客气,将此行的目标收入囊中,然后在自己那长长的名单之上,将“星砂”划掉。 还剩九百九十八件,未来可期。 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后,兰亭转过身去敲了敲轿子的车壁,道:“那鬼已经被我斩杀,姑娘不用再嫁了,回家吧。” 随后,轿子里传来新娘幽幽的感谢:“那就多谢这位小英雄了。” 兰亭大惊:“怎么是个男的!” 不仅是他惊讶,就连抬轿子的那几个人也十分震惊,紧接着轿子前的布帘就被掀开,走出个穿着白衣的翩翩少年。 兰亭:“?” 他十分警惕:“你是何人?” 那人约莫跟他同龄,气质温润中带着一丝锋芒,一边走下轿子一边对着兰亭笑。 “在下不过是个路见不平,准备拔刀相助,但却被人中途截了胡的人罢了。” 然后对方道:“我叫岁集,交个朋友?” —— “我叫岁集,交个朋友?” 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这句话,兰亭清醒过来之后,睁眼时神色是怎么也无法掩饰住的厌恶。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心口,感受到下边不断鼓动的心跳,以及缓缓流动的血液,才逐渐冷静下来。 青年睁眼的第一时间,序之就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转身的时候却见兰亭正盯着他的袖口出神。 而他的袖口处,有一片图腾露了出来。 “……主人,喜欢?”他迟疑着问。 兰亭抬眼:“?” 紧接着不知道剑灵做了什么决定,莫名解开自己的扣子,露出胸膛处一大片漂亮到震撼的黑色图腾,然后像是想要安抚青年的情绪一般,试探着拿起对方的手,按上来。 “主人喜欢……那就摸吧。” 第56章56 兰亭:“?” 因为是剑灵,并不能算作,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所以青年掌下的皮肤,虽然和普通人拥有着同样的纹理和触感,但实际摸上去却像是铁器一样冰冷,以至于会给人一种冷血的感觉。 不过这家伙血冷不冷兰亭不知道,反正他觉得性格挺火辣的。 面无表情地拉着人手摸自己,明明情绪变化很淡,却耳根通红,现在要是有第三个人存在,看到这画面保证会发出鸡叫。 不得不说序之的身形和身材非常完美,光是从他的形态上就能看出剑灵有多强大,兰亭之前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身上的图腾,偶尔只觉得眼熟,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 只是序之身上的图腾明显是一幅完整的图画,单看胸膛并不能看出是什么,刚刚兰亭也只是在回忆的时候,下意识找个主体盯着,却没想到会被序之误会。 青年眨眨眼睛,很快地将手收回来,指尖摩挲着仿佛,还残留有刚才触感。 不过这么一来,他的情绪倒是很快从回忆中抽离,再次变得波澜不惊,只说了一句:“你心跳得很快。” 序之动作一顿。 整个密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停下,兰亭直接迈步离开,道:“衣服穿好。” 这蠢剑,也不知道他动不动就脱衣服的行为,到底是跟谁学的。 伸手在颈椎上碰了碰,兰亭在前边走着,眼底一片幽深。 他的剑不见了。 他从十六岁起,就开始踏遍山川,为了铸剑而跋涉,深入了许多险地,连带着收购的那些,历经七年才找齐材料。 当初铸剑花了他七七四十九日,整个人差点死在剑炉边上,等铸成之后更是昏迷了三日才苏醒。 那把剑从头至尾,都是按照他的审美来制作的,虽然是玄铁打造,但却因为混入了白玉金,所以看上去反而更像玉做的。 白玉缠枝,剑身仿佛有云雾缭绕流转,挥剑后凝冰而出,当得绝世二字。 后来为了让剑与他心灵相通,兰亭便以身为鞘,将剑埋入脊骨当中温养。 只是后来剑未完全炼成,他却已然身死道消。 脊骨处的空荡感让兰亭收回手,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序之跟在他身后,两人很快就出了洞窟。 小飞剑从被序之扔出来开始,就一直藏在外边,这会儿见大门打开,凑过去的时候,看到青年的样子便是一愣。 “你的眼睛……”小飞剑仰着头,下意识说了一句。 “眼睛?”兰亭伸手摸上眼尾,此刻他一只右眼,已经完全化为了剔透的湖蓝色,一眼看进去,像是跌入了湖泊。 察觉到变化之后,兰亭给自己的瞳孔上附了一层障眼法,然后蓝色的眼珠,就再次变成深沉的黑。 见他们离开这里,小飞剑怕老祖宗再一次消失,于是想要跟上去。 兰亭本来并不在意会不会多一个小尾巴,可一旦想起岁集,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他建造的,那么这些兵器…… 眼中有晦色闪过,兰亭侧目语气冰冷:“别跟着我。” 小飞剑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等再回神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走到了远处,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跟上去。 “……好可怕。”回想起刚刚白发青年的眼神,小飞剑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但随后又乐呵呵地想着,那个人如果眼睛都是蓝色的,那就和老祖宗画上的人有八分相似了。 “我冥想了多久?”走到门口的时候,兰亭忽然想起来问一下时间。 序之道:“三日。” 三日,那倒也不算太长,但一想到外边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兰亭就有点头疼。 三天,不知道穆椿带的充电宝够不够用,身上的食物够不够吃,不过如果快饿死了,他应该会记得用传送符离开? 虽然觉得穆椿应该不会那么蠢,但兰亭还是难掩怀疑。 来的时候机关重重,所有的剑都对他们虎视眈眈,但兰亭和序之这一次走出去,却一路都畅通无阻,这不得不让他想起,那个孩童模样的小飞剑。 洞窟的大门进来很难,但出去却只需要轻轻一推,下一秒两人就已经站在了那片空旷的平地上。 看一眼自己进去之前留下的阵法,兰亭却没有在里面看到熟悉的人影,原本应该好好待着的人不翼而飞,兰亭蹙眉:“这气息几乎散了个干干净净,看来他离开的时间不短。” 有传送符在,穆椿身上还有那么多法器,兰亭并不担心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于是伸手在阵法当中抽取了一丝穆椿残留的气息,捏了个追踪符,然后顺着气息找去。 穆椿的气息显示离这里不远,没走上多久,绕过一片灌木林,兰亭就看到了他的人影,但穆椿的状态却不太好。 那边是另一片剑林,跟兰亭他们来时遇见的剑阵一样,都有着同样的作用,外人一旦踏入,触发了它们的警报,所有的剑都会飞出对入侵者发动攻击。 而穆椿此刻就跪在剑阵边缘,他那个距离,但凡再往前走一分,都会被剑阵当场绞杀。 站在远处看的时候,兰亭就觉得有些蹊跷,能走近之后看到穆椿的样子,才恍然。 这家伙跪在地上,双眼紧闭着,手里握住了面前一把剑的剑柄,人和剑的气息不断交汇流转,这是在进行认住。 “就说这小子平常如此胆小,怎么会轻易离开,原来是找到了机缘。” 穆椿握在手中的那把剑,虽然比不上兰亭在洞窟之中所见到的,但却是他这个小废材能掌控的品质中,最出色的一把,的确很适合他。 只是灵剑认主却并不轻易,一切都要看他的造化,否则一旦不察,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那就祝你好运了。”兰亭道。 原本兰亭并没有在意穆椿跟剑认主,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穆椿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到最后他甚至面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个状态明显不对。 兰亭蹙眉,道:“怕是要遭。” 如果认主中途出现了什么意外,就照穆椿这样的,活下来的概率很小。 兰亭二话不说开始动作,他先在穆椿的包里拿出清心符,然后将他眉心胸口以及双手都贴上,务必让穆椿在整个过程中保持神志,不要被剑意吞噬。 紧接着又布下阵法,尽量削弱逐渐四散的剑意,兰亭伸手试探着碰了碰穆椿手中的那一把剑,但那剑此刻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兰亭没办法直接插手。 在清心符的作用下,穆椿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眉头紧皱,看起来情况非常不乐观,如果放任他就这么下去,最后的结局还是摆脱不了死亡。 强行断开他们之间的连接也不现实,不知道这家伙认主进行了多久,到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后期,只差一个契机就能认主完成。 这个时候不能强行打断,否则穆椿别说是驯服那把剑了,他自己这一辈子都能直接毁了。 “啧。”兰亭眯起眼睛,要想这家伙不变成废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要给他补给灵力,助他以完全压倒性的优势,降服那把剑就行。 想了想,兰亭先割开穆椿的眉心,等他血珠渗透出来后,再划破自己掌心,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 他丝毫没有浪费,直接将手掌按上穆椿的眉心,血液中蕴含的大量灵力,便争先恐后地匆穆椿伤口中进入。 渐渐地,穆椿脸色越来越红润,周身的气势也越来越强劲,被他握在手中的剑,因此发出阵阵剑鸣声。 剑鸣掀起狂风,撩开兰亭的头发。 在他的帮助之下,穆椿的优势越来越大,灵剑逐渐被压制,到了最后浑身的灵光消失,穆椿闷哼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这是已经成功了。 兰亭淡淡收回手,他掌心的伤口迅速愈合,穆椿茫然地睁开眼睛,显然还有点回不过神,刚刚想站起来就痛呼一声。 “嘶……我额头怎么这么痛?”他呆呆地在额头上摸了一下,结果摸到一手的血,穆椿的表情顿时变得惊悚起来。 “我操,我怎么流血了!” 说完之后注意到面前的人影,他的表情又开始变得惊喜起来:“你出来了?!” 兰亭擦着手,并没有提起刚才帮他的事情,而是问:“为什么要离开阵法?” 穆椿先是吃惊了一下,然后才发现自己站的地方不对劲,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我也不知道。” 他抓抓脑袋,将自己那时候的经历说出来:“我本来在你离开的地方一直待着,你也知道我胆子小,你不在的话,我根本不敢离开。”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叫我,一直叫一直叫……后来我就想不起来了。” 兰亭看了一眼穆椿手中的长剑,冷哼一声:“你被蛊惑了。” 这些法器已经在剑窟里待了太久,多多少少都诞生了一定的灵智,有的会觉得天长日久呆在一个地方十分孤寂,所以在遇到穆椿这么一个活人后,就迫不及待地蛊惑他来跟自己签订契约,从而把它带出去。 根据兰亭心中的猜测,这剑原本应该是打算与穆椿签订并不平等的契约,而主导方一定是灵剑自己,但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个兰亭,在他的帮助下,灵剑完完全全被压制。 现在的主导方明显变成了穆椿,所以长剑待在他的手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听完解释之后,穆椿才知道自己刚刚命悬一线,于是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灵剑,然后道:“好阴险的剑。” 兰亭站在一侧,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叫穆椿跟自己直接离开,一行人直接原路返回,如法炮制,像之前一样度过剑阵。 穆椿背着剑,手里拿着玄门官方发放的地图,等看到面前出现地图上标注的印记后,差点没落下泪来。 “终于不是未知区域了!” 穆椿道:“地图上边显示,往西边再走上一公里,会遇到黑铁,这种材料最适合做剑鞘,我这把剑光秃秃的,正好去找一些黑铁,给它做一把剑鞘。” 说完,他又想起序之的剑同样没有剑鞘,于是问:“你们去吗?” 但兰亭没有及时回答他,因为敏锐的五感察觉到四周有人来势汹汹,青年垂眸顿了顿,然后毫无征兆地咳嗽起来。 相比于之前,他这次咳嗽十分剧烈,像是止也止不住一般。 他这样子吓穆椿一跳,穆椿连地图都顾不上,随意团城一团直接塞到包里,连忙走过来要扶他,但是却被序之抢了先。 序之只是向右边走了一步,却恰好把穆椿的位置占了,挤进两人之间。 穆椿就在边上探了个头,焦急地看着兰亭,对方咳嗽不止,中途撤开手的时候,还能看到掌心之中咳出来的鲜血。 “!”穆椿大惊:“怎么会这么严重?” “咳咳咳……没什么。”兰亭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连开口发出的声音都十分微弱,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昏过去。 到这时候,兰亭才说:“刚才你跟灵剑缔结契约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为了救你,给你输送了大量的灵力,因此引发了旧疾……现在只是有点难受罢了,没什么大碍。” 刚才兰亭并没有说这个,穆椿就以为自己身体里充盈的灵气,是因为灵剑的缘故,这时候得知了真相,直接后悔到无以复加。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兰亭!” “没关系……咳咳咳,又不是快死了,再养一养就能恢复。”兰亭虚弱道。 刚刚咳嗽了一阵子,青年现在脸色苍白得可怕,穆椿连连点头,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他什么宝贝都不想要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让兰亭回去养病。 “想走?没那么容易。”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紧接着他们四周忽然窜出来五个人。 这五个人手里都拿着铜钱剑,看向他们的眼神十分不屑,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趾高气扬,明显来者不善。 穆椿顿时心中拉响警报,伸开双臂拦在兰亭面前,像一个努力保护朋友的小鸡崽子。 “你是……茅山的人?”看清对方身上的穿着之后,穆椿努力鼓起勇气道:“你想干什么,我们跟归鹤藏关系很好!” 看他视线不断乱转,对面的人哄笑几声,说:“朋友?他还要尊称我一声师兄呢!” 茅山不是只有归鹤藏这一脉,归鹤藏的师父是茅山掌门,他是这一代的大弟子,但茅山还有几个支脉,支脉之中不少人比归鹤藏先入门。 但茅山几脉之间素有摩擦,实际上归鹤藏的名号在支脉那里,起不了什么作用。 眼前几人的一言一行中,已经透露出了不少信号,穆椿握紧手中的灵剑,侧目问序之:“序之,你……还能打吗?” 序之没说话,兰亭虚弱的声音率先传来:“咳咳……他在洞窟替我护法,受了重伤,现在无法拔剑。” 序之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他本来就面无血色,所以穆椿也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撒谎,就这么轻易相信了,并且额头上冷汗直冒。 “所以,现在我们这边就只剩下我一个能打的了?” 穆椿握剑后,咬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你们退后,我……我来对付他们!” “实在不行还有传送符,你们先跑!” 他这话说的勇敢,但着急忙慌在包里找传送符的样子却很狼狈,立刻让周围的人发出大笑。 “行了,我们也不为难你,只是想请你回答一个问题。”那人道。 穆椿警惕:“要问什么?” “前几天西南方深处传来异动,明显有宝贝出现,我刚刚看你们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所以,找到了什么宝贝?” 那个人虽然是在询问,但眼神却一直紧盯着穆椿的手,视线注视他那把一看就不是凡品的剑,眼神中透露着垂涎。 “不行!”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已经摆明了,穆椿道:“这是我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给你,我爸是穆如风,我妈是林修荷,今天我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等着吧!” 穆椿的爸妈会算命,并且卜卦的能力在整个玄门都数一数二,所以地位也不低。 穆椿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谁知道对方却再次笑起来,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但你的朋友就不敢保证了。” “这剑窟危机四伏,你的朋友要是在这里受个什么伤,应该也正常吧,你说呢?” 那人站在人群中,十分有恃无恐,说:“哦不对,刚刚我好像听到你们说,他们两个已经受了重伤?” “你要不要想想,单靠你一个人的话,能不能阻止我,将他们一剑刺死。” “你!”穆椿十分愤怒。 对方再次开口:“我们不会伤害你,也可以不对付你朋友,剑签订了契约也无妨,毁掉契约就是……只不过这就要麻烦你吃点苦头了。” 强行断开契约,宿主和剑都会遭到反噬……穆椿咬牙趁着他们还在叫嚣,立刻拿出传送符,但还没来得及捏碎,就被飞来的剑割破掌心。 “啊!”他痛呼出声,霎时间掌心鲜血直流,传送符也因此掉在地上,被对面眼疾手快抢走了。 “想离开,没这么容易……你的传送符在我手里,想要拿回去,用你的灵剑来换!” 这一刻,他们凶相毕露,已经完全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穆椿没吭声,一把抛出数张爆破符,随后爆炸声响起,他道:“我绝对不会给你!” 他的符箓威力极大,但对面的人竟然能够被选中,就代表他们实力不错,硝烟过后,这几个人却只受了轻伤,大部分伤害都被他们规避了。 穆椿这一举动,已经彻底激怒了他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剑窟之中受伤在所难免,我相信穆家人应该也不会因为一个’意外’,就找上我茅山要说法吧?” 说完这句话,他给四周的弟子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所有人一拥而上,五把铜钱剑直指穆椿身后的兰亭! “举起你的剑。”兰亭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 穆椿咬牙之后,猛然抬起手,眼眶虽然湿润,但神色却视死如归。 “这把剑自身的灵力就足够对付他们,你无需操控,等它带你出手。” 青年的声音像是镇静剂,穆椿听到之后闭上眼睛,瞬间镇定下来,随后他握紧剑柄,道:“拜……拜托了!” 下一秒,长剑飞射而出,带着穆椿穿行在人群之中,一人一剑对抗五人,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但穆椿居然还占据了上风。 在穆椿不远处,兰亭定定地看着这边,两指并做剑,指尖灵光闪现,正在操控着穆椿的长剑。 很快,找麻烦的五人竟然败下阵来,他们谁也没想到穆椿拿到的那柄剑竟然这样厉害,厉害到超出他们的想象。 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根本讨不到好,于是为首之人眼珠子一转,嬉笑道:“穆家人都这么较真吗?我刚刚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 “这次就不跟你玩了,咱们下次再聚!” 说完,五人互相掩护,很快就远离现场。 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赢了,穆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俯身捡起对方遗落的传送符。 他转身高兴地想给兰亭说自己赶走了他们:“兰——” 但刚说了一个字,庞大的阴气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穆椿眼前,他瞳孔皱缩,这一刻浑身的血液发冷,根本躲闪不及! 是厉鬼! 为什么会出现厉鬼! 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在对自己挥手,穆椿大喜大悲之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耳边忽然出现了血肉被洞穿的声音。 睁眼后看到的画面,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虚弱的兰亭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身而至,挡在他的面前,而那只面无表情的厉鬼,一只手直接洞穿了兰亭的丹田。 “不要!”穆椿目眦欲裂地嘶喊出声! 兰亭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穆椿的剑得到机会开始反击,剑气横扫之下,厉鬼察觉不对,立刻转身逃跑! 穆椿本来想要追上去,但青年已经闭上眼睛陷入昏迷,被神情恐怖的序之抱在怀中,人事不省。 “血……怎么全都是血!”穆椿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一直往下掉,他呜咽着拿出传送符,看着青年丹田处的巨大伤口,哭着说:“兰亭你别怕,我……我带你出去,一定会没事的!” 传送符瞬间起效,穆椿呆愣地看着兰亭,最后一秒回想起刚才的厉鬼,捏紧了双手。 “茅山御鬼术……茅山!” 外边的人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的会是兰亭他们,甚至还是以这样重伤濒死的状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穆椿像是疯了一样,在前边拿着剑开路,看谁都像是茅山的人,不断挥砍:“滚开,滚开!我要见我爸妈!” 因为担心儿子,穆家夫妇一直等在剑窟入口,此刻看到穆椿的状态,愤怒到差点杀人。 “怎么了?!” 看到父母之后,穆椿终于冷静下来,他一把扑过去抱住母亲,道:“快救救兰亭,救救兰亭!” 青年浑身浴血,看起来十分凄惨,被序之抱在怀中,紧接着就送进了附近的道医家中。 经过两个小时的抢救,符箓和宝贝如流水一般送出去,道医额头上的汗水才停止。 见道医走出来,穆椿双眼通红地走过去,问:“兰亭怎么样了?” “生命危险已经解除……就是……”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穆椿立刻慌了。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唉。”道医叹息一声,“他伤在丹田,伤得又太严重,现在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他的根基也坏了。” “根基坏了?”穆椿喃喃:“那岂不是相当于废了……” 不行!能使出那样惊艳剑法的人,怎么可以废了! 穆椿疯了一样抓住道医,问:“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道医见他神色癫狂,最后才说:“髓倒是可以修好他的根基,但那东西太珍贵,需要的量还不少……” 话没说完,道医就见穆椿忽然计划了一个大小,问:“我家有髓,我家有!这么多……能治好他吗?” 一个成年人小臂那么长。 “能。”道医毫不犹豫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穆椿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立刻转头去找他爸妈。 病房之内,青年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天花板,将外边的动静尽数收入耳中。 随后病房里阴气滋生,有厉鬼出现在病床边。 “茅山还真是不挑……阴气这么脏的鬼都收得下。” 兰亭从身上拿出很久之前,归鹤藏送给他的那个木牌,面无表情地将其捏成粉碎。 下一秒,厉鬼魂飞魄散。 “虽然任务完成得不错但你太脏……那就送你上路了。” 明明的身上的伤口那么严重,刚刚还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兰亭却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一样,神色平淡而冷静。 序之早已变成剑立在床头,兰亭嘴角带着一丝笑,把他拿起来,然后放入一旁装满了他鲜血的盆里。 “虽然稀释了不少水,但也别浪费了。” 第57章57 给兰亭医治的道医在玄门十分有名,像这种厉鬼造成的伤,单靠普通医院是没办法治疗的,因为伤口上边还附着阴气,要想治疗就得先把那些阴气拔除,更何况除了阴气,根基问题也是个大麻烦。 除了髓,基本上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法。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髓的作用不仅仅是灵力源这么简单,如果它只有这一个功效的话,也不会成为人人都趋之若鹜的至宝。 之所以髓如此重要,是因为如果跟它天长日久地呆在一起,就能缓慢地提高天赋,无异于洗筋伐髓。 天赋二字,多少人一辈子都受困于这两个字,然后抱憾终身,天赋差者想要拥有天赋,天赋高者则想拥有更好的天赋…… 当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能够实现他们的奢望,那么谁不想拥有呢? 道医采用的办法,就是将髓直接植入兰亭的身体,虽然大家都没办法把髓完全吸收,但这样的方法能够把它的功效最大化。 等一切完成之后,病床上始终脸色苍白的青年,看起来状态好了一点,呼吸声也逐渐变得平缓而规律。 “他受伤太严重,要想完全恢复,可能需要至少半年。” 因为道医在治疗的过程中不让任何人进去,所以穆椿就只能在外面等,这时候听到他的话,穆椿揉了揉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 “需要这么久吗?”穆椿又是后怕又是心疼,但最后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时间长就长点吧,只要人最后没事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穆椿握紧拳头,想到在剑窟中遇到的那几个茅山弟子,以及最后给了兰亭重重一击的厉鬼,他心中的愤怒就无处宣泄。 “爸妈……” 穆家夫妇点头,他爸爸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茅山那边胆敢伤害我儿子,还导致里边那位小友为了救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我和你妈都不会轻饶他们!” “不过,攻击你们的那几个茅山弟子,还没有从剑窟中出来,我们便等你朋友好点了,看看他的意愿,是否要跟我们一同前往。” 穆家妈妈说:“受伤最严重的是他,这样的仇,还是要亲自看着报复回去,才最痛快。” 病房内,兰亭闭目冥想,谁都不知道,他们单纯植入的那一块髓,已经悄无声息地和青年融合完毕。 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兰亭也没有发现,在他将序之扔进稀释了他血液的盆中后,里边鲜红的颜色急速消失,随后序之剑的颜色在不断反复,黑色像是雾一样散去,露出下边斑驳的白玉,但紧接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黑雾又像是附骨之蛆一般,再次爬了上来。 黑雾像是墨一般,将挣扎出来的白色污染,最后再次变回深沉的鸦色。 每次融合骨骼的时候,兰亭的思绪都会渐渐沉下去,随后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浮现曾经的画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曾经都忘记了,但那些画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有他曾经在山上的日子,师兄师姐们的笑声,师父放在他头顶的手,还有那一把,他费尽心力炼制而成的剑。 还有曾经游离阳间,跋山涉水时,跟他一起路见不平的白衣人。 兰亭的恢复能力很强,其实在第二天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演戏需要演全套,他便在每次道医前来检查之前,亲手撕裂部分伤口。 但他自己下手有分寸,在道医看来,就是他的伤正随着时间缓慢恢复。 等到了第六天,兰亭终于被允许下地行走,适应了两天之后,听到外界传言,剑窟中的人出来了。 明面上此行最大的收获者,是拿到了上品灵剑的穆椿,其他人虽然也找到了不少东西,品质也不错,但都比不上他的剑。 当时剑窟深处的震动,大家都察觉到了,但却并不知道是为什么,等出来之后听到旁人一说,这才明白震动是穆椿引起的。 对于他得到宝贝这件事,大家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只是穆家势力不小,所以他们就算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傻傻的,就这么当着穆家的面说出来。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跟长辈分享喜悦,就从他们口中听到了那个白发青年几近濒死,最后动用了穆家所有髓才救活的事。 而罪魁祸首,就是茅山。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剑窟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出来了,但茅山那几个人却迟迟未见。 他们想就这么拖着,穆家人冷笑一声,直接带上兰亭离开剑窟,目标明确来势汹汹地,直接闯上茅山。 算上之前那次,这是兰亭第二次来茅山,但之前的强盗行为明显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便装作第一次前往的样子。 重伤堪堪愈合,青年现在的身形看上去单薄得可怕,像是风中残烛一般,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行走间无声无息,让人忍不住有一种,他下一刻就能乘风归去的错觉。 穆椿看得胆战心惊,但是有序之在,他又不能靠近去扶,只能叮嘱:“序之你扶稳一点……” 看着青年和沉默不语的黑衣男人,穆椿缓缓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最近序之异常沉默,但这种沉默又跟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山雨欲来前,压城欲摧的黑云。 不过虽然序之已经跟在兰亭身边很长一段时间,但穆椿统共也没有跟他说上过几句话,别说是了解了,他甚至除了序之这个名字,对他一概不知。 现在最重要的是上茅山讨说法,其他的先放一边。 茅山被分为两半,一半是道观一半是风景区,由于这里主打的就是原生态,旅游局并没有刻意去更改山上的任何东西,所以他们上山的路十分崎岖。 这山路又陡峭又狭窄,穆椿在前边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看到白发青年纸片一般的身姿摇摇欲坠,心几度提起。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看了一眼尚远的山顶,道:“要不……你背兰亭算了。” 这么远的山路,就算是健康的普通人走上去,都难免累够呛,更何况兰亭一个还有伤在身的人。 自己的身体情况,兰亭比谁都要清楚,他现在虽然有些孱弱,但实际体内的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循环运转,消除了疲惫,提供气力,因此徒步走上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序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之前在面对他的时候,多少还能蹦出几个字,但这几天除了在得到指令之后,称呼主人二字,兰亭基本上就再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其他的任何字眼。 像是在生闷气。 顺带把气撒在兰亭的身上,但他这气撒得并不明显,具体表现为——偶尔会不经过兰亭的同意行事。 就像现在,兰亭还没有出声,序之就直接俯身在他面前蹲下,然后手臂穿过发丝和脊背之间的空隙,再勾住青年的腿弯,就这么猝不及防将他打横抱起来。 抱起来之后,才姗姗来迟地说了一句:“……冒犯了。” 穆家人都在前边走着,序之抱着兰亭走在最后面,因为大家看不到,所以兰亭这时候也懒得再演。 “放我下去。”他一手放在序之的后脖颈处,充满威胁地捏着男人的命门,语气严厉而恼怒。 之前对方仅仅是碰了他指尖一下,兰亭都会由衷地感到厌烦,即使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他对序之的容忍度也越来越高,但这也并不代表着,序之能抱他。 序之之前的碰触,对于兰亭来讲,就像是铁疙瘩撞了一下,他本就是冷心冷情的剑,兰亭之前并未将他跟寻常人画上等号。 但最近序之的表现,明显有点超出那个范畴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兰亭眯起眼睛,想到了自己一点一点喂给他的血。 跟佩剑接触,和跟拥有了情绪的剑接触,完全是两个概念。 序之的自主情绪反应越来越强烈了,对于这种变化,兰亭心中十分抵触。 剑能永远被他握在手中,但他却不会保证,有自我思想的剑灵,能永远站在他身边。 “放手。” 最后,序之还是妥协在,青年眼里浮现的淡淡厌恶中。 他抿唇将人放下,兰亭看着序之,盯着这张暴击着他审美的脸,遮住了眼中那一瞬间升起的半分杀意。 然后兰亭不再理会序之,甚至因为他刚才的冒犯,这次连对方伸来想要扶他的手,都迅速躲了过去,然后独自往前走。 序之垂眼跟上去,仍旧无视青年的警告,保持着一米之内的距离,亦步亦趋。 碍于前边穆家人的存在,兰亭也只能选择放任,从山脚走到山上,长时间的被迫习惯之下,他心里的抵触也缓缓被抚平,但始终还在心头膈应着。 “没有下一次。”兰亭深呼吸一口气,头也没回,低声警告道。 序之低头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沉静,没有说话。 第58章58 一行人到了山上之后,站在茅山的大门处,遭到了守门弟子的阻拦,两个弟子手中拿着铜钱剑,在察觉到面前几人不简单的时候,甚至还招出了各自的御鬼。 一看到那两只御鬼的模样,站在人群之后的兰亭就忍不住蹙眉。 看来发展到现在,茅山的传承也丢失了不少。 兰亭的大师兄最擅长御鬼之术,当初他跟着大师兄学习的时候,对方就曾说过,御鬼所降服的鬼怪,纯净善良者为最佳,杀人作恶者最次。 唯有死后不含一丝怨愤,没有任何怨气,最纯净的鬼怪,才能成为最强大的御鬼,只是这样的御鬼在初期实力不显,并且炼制方法十分繁琐苛刻。 而像那种生前杀人如麻,死后化为厉鬼继续作恶的鬼怪,被收服做御鬼后,虽然看着强大,但实际上凶性根本无法压制住,到了后期有九成的概率会反噬主人,等待他们的结局,要么是主人遭到反噬而死,要么,就是提前下手弄死厉鬼。 曾经兰亭的师门里,整个山头上上下下都是最顶级的御鬼,现在看到茅山的鬼,阴气浑浊而腥臭,他心中嫌弃又厌恶。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茅山!”门口的弟子严阵以待。 按照如今玄门的惯例,各家如果想要登门拜访,都会提前递一个拜帖,擅自登门会被视为挑衅无礼。 这一次穆椿和兰亭遭了这么大的罪,穆家人恨不得直接生生的那几个人手撕了,还递拜帖?我呸! 找人要说法,凭什么还跟你讲礼节?! 守门弟子修为不高,即使兰亭不出手,他们也不是穆家人的对手,遭到阻拦之后,穆家夫妇的怒火上被狠狠泼了一瓢油,当即都顾不上会不会被旁人说欺压小辈,三两下就将两个守门的挥开。 怎么说小辈都是无辜之人,他们下手并不重,但两个弟子从地上爬起来后,还想拥过来阻止。 这一群人气势汹汹忽然上山来,明显就来者不善,要真放进去了,不知道会酿成什么大祸。 眼见那两只御鬼阴气浮动,渐渐摆出攻击的架势,穆椿的母亲冷笑一声:“如果你还想要那两只厉鬼,最好就不要放出来,毕竟,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盛怒之下,就是茅山掌门来了,他们可能都会凑上去扇两巴掌。 两个弟子顿时犹豫了一下,也正是他们犹豫的这么一会儿工夫,穆家夫妇已经带着身后的人闯入茅山。 两个弟子反应过来,当即扬声高喊:“有人闯山!” 不出一分钟,整个茅山四面八方,齐刷刷地来了不少人,御鬼的阴气几乎都要遮天蔽日了。 “哼!”穆椿他爸冷哼一声,看见这个院子里有石桌石凳,甚至还直接无视那些,充满戒备地看着他们的弟子,转头招呼:“走累了吧,都过来坐着歇会儿。” 于是他们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坐下,仿佛自己不是来者不善,而是被他们主动邀请做客的。 穆椿之前已经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儿子和儿子的朋友在剑窟之中,谁也没招惹,不过是拿到了一样宝贝,竟然就遭人截杀。 要不是那个病弱的小子给儿子挡了一挡,再加上那把威力十足的剑,前几天躺在道医那里,生死未知的人,就该换成他儿子了。 想起这个,穆家夫妇就十分震怒,坐下后一掌拍在石桌上,力道之大,甚至直接将坚硬无比的石桌,拍出了深深的裂缝。 茅山弟子心中大惊。 “让你们掌门出来。” 穆椿他爸话刚说完,边上就传来一道声音:“穆家人今日登门造访,茅山本该开门欢迎,只不过你们这样子看起来,似乎不是要找我叙旧的?” 茅山掌门是出了名的圆滑,就算是野狗被他抢了骨头,都会高高兴兴凑上去舔他两口。 穆家人不想跟他多纠缠,直接开门见山,说:“我儿和他朋友在剑窟之中,寻到了一样宝贝,但不知为什么被你茅山的人发现了,便纠结了四五人进行截杀。” 说着,穆椿他爸直接扔出手里的一张单据,道:“这是黄道医给的单据。” 看到茅山掌门伸手接住他扔出去的单据,穆椿他爸道:“要不是我儿子幸运,拿到了一把威力不凡的长剑,怕是早就死在那帮畜生手里了!” “但他的朋友却为了替他挡住偷袭的御鬼,被重伤损害了根基,花了我穆家耗费巨大代价收来的一块髓,才勉强救下。” 穆椿他爸眯起眼睛,看着茅山掌门:“单据上将所有花费都写得一清二楚,你茅山出了这样的败类,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穆家不会善罢甘休!” 道医的单据都有特殊的防伪印记,知情者一眼就能认出眼前单据的真假,茅山掌门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眉头紧蹙。 他虽然生性圆滑,但这只是性格问题,茅山上上下下都痛恨且容不下奸邪之人,杀人夺宝这种恶行,明显触犯了茅山的底线。 但茅山掌门也没有轻易相信,而是收起单据,道:“你们可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茅山这么大个门派,难道还想包庇他们不成?”穆椿顿时愤怒了。 茅山掌门面对着他的怒火,也仍旧神色如常:“这位小友请不要凭空诬蔑茅山清誉,我虽然相信你们的说法,但却毕竟要讲究证据,惩罚门下之人也必须要拿出铁证,才能够服人。” 但是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穆椿连捏传送符都能被打断,还怎么分心记得去留证据? 看清了他们的脸色,茅山掌门这才退了一步,善解人意地开口:“虽然你们没有证据,但我也相信你们穆家不会撒谎,相关弟子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为了服众,我们不会公开。” “这样的劣迹弟子茅山留不得,至于这上边的赔偿……”茅山掌门顿了顿,露出个温和的表情来。 他道:“既然那些弟子,已经不算是我茅山的人,那么赔偿一事自然不能算在茅山头上。” “你在发什么癫?”听完茅山掌门的话,穆椿顿时压抑不住本性,一边用稀奇的眼神盯着茅山掌门,一边尽量用文雅的词语进行唾骂。 茅山掌门:“……” 穆家人反应过来,穆椿他妈妈冷笑:“说了这么半天,也不过就是想拐弯抹角躲开赔偿,茅山好歹这么大一个门派,竟然会在这儿耍这种无赖行径,简直无耻!” 被人指着鼻子骂,茅山掌门却仍旧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甚至还面带微笑,但心中却在滴血。 髓是何等珍贵的物资,茅山可就指望着那么点髓,养一养那些小废柴弟子,更何况去年遭到贼人惦记,丢了最大的一块髓,现如今整个门派就只剩下,历年来在大比中赢下的那些。 这么点拼拼凑凑或许能赔上穆家的损失,但赔了之后,茅山怎么办? 穆家几代单传,算是家族小作坊,所以只用顾及自身,但茅山弟子众多,不可以因为几颗老鼠屎,而断送了其他人的前程。 今天即使是被骂成狗,茅山掌门都会坚定不动摇。 他油盐不进,反倒显得穆家人一直咄咄逼人,气氛一时间陷入僵持。 这时候,一直游离在人群边缘,从未开口说话的兰亭,忽然出声。 因为身体异常虚弱还没有恢复,青年说话的时候语气有点虚浮,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大家却莫名听得非常清楚。 “……穆先生,这个赔偿是替穆家要的,还是替我要的?”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微妙。 原本穆家找上门来除了要说法之外,还是想让茅山赔他们那块髓,当初花费巨大代价拿到的东西,就这么因为意外给提前用出去了,他们想方设法都再也弄不到新的髓,就只能用这种方法,想让茅山出出血。 在他们之前的打算里,茅山赔了髓之后,自然是要归还给穆家自己,带上兰亭也单纯是想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大仇得报。 但青年突然这么一问,却显得穆家有些卑劣。 他们损失的那一块髓,尽管是用于救治青年,但对方之所以会受这么严重的伤,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他们家的穆椿。 所以那块髓是青年应得的,也是穆家必须给出去的,用这一块髓,换了他儿子平安。 但如果茅山赔了髓,髓又还给穆家,就只是青年重伤濒死,而穆椿平平安安,相当于他们穆家什么都没损失。 这样想来,确实不太说得过去。 敏锐地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穆椿的父亲突然抬眼转身,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青年,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怀疑。 但还没等她说话,就被茅山掌门截住话头,那老家伙原本该是理亏的一方,谁料竟然倒打一耙:“好啊你,我看你就是想要我茅山的髓,后悔用自家的东西救了那小道友,所以想来弥补损失!” “你颠倒黑白!”穆椿的父亲气急。 都这种时候了,为了避免被人扣上一顶恩将仇报的帽子,他也只能说:“我穆家找茅山讨要说法,自然是给我儿子和他朋友一同讨要,至于赔偿的东西,我穆家家大业大,自然不会贪图什么,一切尽归这位小兄弟。” 这话一出,茅山长门便高兴了,穆家人要是一直不依不饶,他还真不好解决,但现在换成了那个年轻的小子,那就好办了。 茅山掌门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用早已经烂大街的话与人搭讪:“我看这位小友面善得很,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茅山密室中。 兰亭抬眸神色浅淡,语气意味深长:“或许吧。” 得到回应之后,见青年从始至终都不似要咄咄逼人的样子,茅山掌门顿时心中满意,断定对方应该十分好说话,也容易动摇。 于是他旁敲侧击地说:“小道友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伤势还未痊愈,所以看着脸色苍白。”兰亭道。 茅山掌门摸了摸胡子:“既然小道友已经被治好,损坏的根基也已经用髓恢复,我观小友天赋不凡,应该也是用不上多余的髓了。” “不像我门下那些不成器的弟子,一个个的天赋不行,就只能靠髓这样的身外之物,勉强养着。” 他这样子明晃晃的,就是将自己不想赔偿的想法写在脸上,甚至还想道德绑架,穆家人简直要被他这无耻的样子气死了! 穆椿怕兰亭被说动,连忙不停转头给他使眼色,但青年却好像没有看到。 茅山有髓,但兰亭明面上已经获得了一定数量的髓,他并不是出身名门,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家里也没有任何人需要髓,所以如果大量获取髓,难免引人猜疑。 茅山的髓他一定会取回来,但不是现在。 于是青年忽略穆椿都快抽筋的眼睛,歪头道:“茅山弟子伤我至此,即使我不要髓,难道茅山也能厚着脸皮不赔偿吗?” 往常跟人周旋,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要脸,而被茅山掌门的不要脸打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言明他不要脸。 多少也是个大门派的掌门,对方打直球,茅山掌门还真不好就这么一直赖下去。 他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又微笑起来,说:“既然小道友这次是被厉鬼所伤,不如我送你一件法宝——摄魂铃。” 这摄魂铃是茅山至宝,能够收摄魂魄,操控鬼怪,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蒙蔽鬼差,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 这东西对茅山来说十分重要,但再重要,也终究比不上能荫泽所有弟子的髓,所以他便只能忍痛交出这东西。 穆家人肯定是更希望兰亭能要髓的,毕竟现在他们已经插不上话了,但穆椿的身体需要髓来养护,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兰亭能拿到髓,然后再从青年手中交易。 兰亭自然也明白穆家人的打算,但如果真的遂了他们的愿,那他这次的算计可就真的是白忙活一场。 于是他笑了一声,道:“可以。” “很好!”茅山掌门顿时高兴起来,大手一挥,一枚精致小巧的手持铃,就被送入兰亭手中。 而此刻,茅山之外传来阵阵骚动,兰亭忽然侧目朝山门看去。 不知道门中发生了什么,一群刚从剑窟中出来的弟子,正兴高采烈地回来,手中拿着各自的战利品,喜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而攻击穆椿的那几人也混在其中,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忽然开口:“茅山掌门,你想要的证据,我给你。” 他刚说完,就直接扔了个东西出去,那东西径直冲到茅山掌门面前,然后大家才看清竟然是个罗盘。 罗盘停留在半空之中,忽然开始运转,紧接着画面出现。 无论是那几个人嚣张跋扈的叫声,还是他们充满威胁的低语,甚至是穆椿说出自己的父母是谁时,他们险恶的嘴脸,都一一清晰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紧接着就是穆椿被剑带着,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他们逃跑之后,竟然还放御鬼偷袭,最终白发青年倒下。 “那御鬼身上的印记,的确是茅山的!”茅山弟子当中有人不可置信。 掌门面色忽然发沉:“的确是茅山的印记,但每个弟子的御鬼身上,都有他们独特的图案……小道友可否再将画面整个重新播放一遍,我看看御鬼身上是否有图案。” “当然可以。”兰亭神色镇定。 他启动罗盘,画面再次重复播放,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兰亭面不改色地将手背在身后,掐了个复杂的诀。 下一刻,人群中有人发难,紧接着一团火焰直冲而来,火焰正对着弟子的方向,茅山掌门行动十分迅速,很快抢先一步站在弟子面前,将那团来势汹汹的火焰掐灭。 但同一时间,另外一团火焰却包裹了罗盘,罗盘被烧成灰烬,画面终止在茅山弟子败逃的那一秒。 “这就是茅山,竟然毁尸灭迹!”穆椿愤怒地冲着出手的人大喊。 而出手的人正是当天的主使者,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恐慌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还在狡辩,刚刚那画面清清楚楚,上边的人分明就是你!这时候才想起毁灭证据,已经晚了!”穆椿捏紧拳头,怒火直冲天灵盖。 刚刚的画面已经是铁证,而那人出手毁灭证据,也坐实了他是心虚,其余的茅山弟子表情十分复杂。 被所有人注视着,当天行凶的几个人,完全没想到他们会留有证据,顿时慌了。 “掌门救救我们!”触及穆家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目光,这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向茅山掌门求助。 然而茅山掌门面沉如水,在这样的铁证之下,茅山的声誉已经被败光了,他愤怒挥袖:“从今天起,你们已经被茅山除名了,出去行走不许再提起茅山的名号!” “掌门!”那几个人仿佛晴天霹雳。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时他们分明检查过,明明应该是万无一失……即使穆椿出来告状,他们应该也没有证据,剑窟那么危险,受伤不是在所难免的吗? 还有那个御鬼……到底是谁又进行了偷袭! 曾经在剑窟中狼狈为奸的几个人,这时候忽然互相怒视,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这次闹剧就这么即将结束了,白发青年却在气氛渐渐安静的时候开口:“所以他们几人,现在已经不属于茅山了?” 茅山掌门:“这是自然。” “那么……”青年忽然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中竟然握了一把漆黑的长剑,一边说一边朝那几人走去。” “像这样学习了道法,却拿来害人的败类,应该也没人会护着吧。”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剑光凌厉,伴随着几人的惨叫声,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白发青年却已经狠辣地挑断了他们的手筋,最后一剑刺穿丹田。 “不是想杀我吗?”兰亭轻声说着。 茅山掌门见状大惊:“你——!” 青年明明做着狠戾到极致的事情,但表情却如水一般平静,甚至一身衣裳不染尘埃,拔剑而出的时候,连剑上都没能沾染一滴血。 “报私仇,茅山掌门也要插手吗?”青年轻声问。 “报仇我当然不插手,但我茅山地界,怎可闹出人命,那是五个活生生的人!” “杀人夺宝……也配称作人?”兰亭向身侧甩剑而去,动作利落干净,剑鸣声悦耳。 “况且我们没要他们的命,不过是废了他们的手和修为,这点伤养上十天半个月,也就能下床了。” 他说得倒是轻飘飘的,但大家都知道,那几个人已经废了,往后的日子只会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被青年震慑住了,包括一直激愤担心他的穆椿。 穆家夫妇沉默之后,深吸一口气,穆椿的母亲叮嘱:“那孩子戾气太重,心机也深不可测……往后,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吧。” 穆椿捏紧拳头,咬牙:“那都是他们活该,那些人从根上就是坏的,今日不废了他们,难道放虎归山,放任他们去害别人吗?” “兰亭是有点狠……但是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差点死在剑窟里……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穆椿撇头:“爸妈,你们别说了。” 穆家夫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儿子这态度又让他们说不出口,转头看着那边轻描淡写的青年,两人纷纷沉默。 “算了,随他去吧。”穆椿母亲道,“单凭那孩子能为他挡伤,我们就不能劝他跟人家断绝往来。” 为了不让其余人反应过来之后阻止自己,兰亭这一系列动作很快,同时也牵动了他身上的旧伤,说完话,他就呕出一口血来。 看到青年苍白嘴角渗出的鲜红血迹,大家总算从惊惧之中回过神来,想起对方曾差点死在那些人手里。 ……也确实情有可原。 “既然大仇已报,那我就不打扰了。”在身侧男人的扶持下,青年抬眸缓缓道。 然后他抬了抬手,说:“摄魂铃我便收下了,再会。” 等青年在大家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往外走,外边归鹤藏姗姗来迟。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青年对归鹤藏说了句什么,然后缓缓消失在大家视线之中。 有人忍不住问:“大师兄,他跟你说了什么?” 归鹤藏刚刚才回来,还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皱眉间眼神中透露出两分迷茫。 “他对我说……多谢?” 第59章59 去的时候脸上多少还有点血色,回来的时候却像随时都能死掉一样,兰亭到家之后正好碰见爸妈还有他哥,一行几人对视之后,兰亭差点被他们当场拉进医院。 好说歹说解释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拗过他们,请了家庭医生来做了一趟检查。 兰亭外伤已经痊愈,现在只是身体还有些亏空,最后医生也只查出来他有些贫血,说了一些补充营养的方法,然后就离开了。 不过虽然医生已经说了,兰亭没什么大碍,但兰家人还是忧心忡忡放心不下,把他推进房间里什么也不让做,叫他好好休息。 “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参加那个什么比赛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后就成了这样子。” 看着床上陷入被子里,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儿子,兰妈妈一边哽咽着说话,一边默默伸手擦掉眼泪。 “刚刚穆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小亭救了他一命,这些伤都是为了救他而受的。”兰霖伸手揉了揉眉心,表情很疲惫。 虽然说救人是自家弟弟自愿的,这件事根本不能怪穆椿,但为人哥哥,为人父母总是自私的,他们更宁愿兰亭不要那么顾及别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选择第一时间保全自己。 “穆家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兰爸最后道。 当初兰亭被锦川上流社会嘲笑的时候,只有穆椿一直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甚至还在不停地替他辩驳,这次的意外只能说都是造化弄人。 “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你没什么胃口,那就好好躺着休息一下,厨房里的养生粥一直温着,半夜要是饿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去给你盛。” 房间里站着四五个人,也不利于病人休息,兰霖见弟弟神色恹恹,说完这句话,就招呼着父母赶快出去。 兰亭在被子里闭上眼睛:“嗯,谢谢哥。” “没事,你好好休息。”兰霖说完看向房间里的序之,问:“序之要不要也出来?” “不用,随他待着吧。”兰亭没有睁眼。 听到回答后,兰霖顿了顿,最后只看了序之一眼,然后就关门出去了。 之前弟弟不止一次说过序之实力很强,但这一次仍然让小亭受了伤,实在没用。 兰霖有点生气,关门离开的时候下意识用了点力,听到关门声后又心中一跳,有点后悔这么情绪化,也不知道小亭有没有被吵到。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兰亭耳边的杂音逐渐消失,他虽然对自己狠,但也是真怕疼,受伤的那几天虽然面色不显,疼痛却一直在折磨着他。 这两天伤势好了很多,伤口也不再疼痛,因此兰亭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下来,身侧有序之在镇守,他也就安心的逐渐呼吸变慢,睡了过去。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寂静,夏日的蝉鸣和虫叫声窸窸窣窣地传来,夏夜温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嘈杂的令人厌烦的声音也消失了。 这时候房间中忽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 “咚咚咚……” 兰亭睁眼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眼中神色清明,丝毫不像一个入睡后刚被吵醒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离开太久,这栋别墅里的格局,在入住的人平常不经意的时候,一点点被改变了,这个花盆挪动一厘米,那个摆件拿走丢掉…… 兰家人没有兰亭在的时候,很难想起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也并不明白这些小东西被挪动之后,别墅的格局会因此改变。 所以回来的时候,兰亭就发现屋子除煞的功效已经被磨光了。 大概是兰亭拿回了一些髓,导致自身的气场和气息开始改变,对鬼怪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再加上他如今状态不算好,就给了蠢蠢欲动的那些东西,一种他很好欺负的感觉。 这才刚到家,就有找死的不长眼送上门来。 不想在家里杀鬼,兰亭索性直接无视了门外的阴气,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后,发现没人回应自己,竟然演变出了别的招数。 “小亭开门啊……我是哥哥。” “哥哥要进来,快开开门……” 同时敲门声越来越大:“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的鬼怪实在锲而不舍,兰亭闭眼之后听入耳中,只觉得十分吵闹,于是忍不住轻轻蹙眉。 序之身为剑灵,平常的时候只会冥想,从来不会睡觉,实际上他连冥想都很少去做,大部分的时间,注意力和视线都一直跟随在青年身上,因此对方皱眉的时候,序之一眼就发现了。 “……找死。” 寂静的空气中敲门声不断响起,但其中最明显的声音,竟然是男人低沉的威胁。 对付那样的小鬼,序之甚至都不用出剑,仅仅是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隔着兰家精致的门板,就将那只不断扰人清梦的鬼怪,当场绞杀。 无形之中像是有无数把剑,伴随着鬼怪凄厉的惨叫声,将它碎成一片又一片。 只削到一半,那厉鬼就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选择了提前自爆,魂飞魄散了。 将所有的动静都收入耳中,兰亭缓缓睁开眼睛。 序之解决完那小鬼后,就垂眸跟他对视。 白发青年率先开口:“你最近很不对劲。” 序之无论是对付人还是厉鬼,从来都是十分干脆利落的一剑了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这样……像是在发些什么。 “你在生气什么?”兰亭眼睛看过来,问他。 兰亭没有询问的时候,序之就像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可一旦青年开了口,他也不会隐瞒。 序之单膝跪在床边,让自己的视线只高出床上青年一点,垂着头:“……请您别再受伤。” 那日看到青年按住他的动作,眨眼间飞身上去,然后就那么自导自演,让自己命悬一线。 对方丹田处盛开的一大片血色,差点让序之当场暴走。 那一瞬间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害怕来,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颤抖,连话也说不出,眼中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满目的红色。 兰亭发现序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是颤抖的,那动静实在太轻微,除非仔细地观察,否则很难发现。 “行了。”兰亭忽然道,“聒噪。” 兰亭已经记不起来,有多久没人关心过他了。 他在床上睁着眼睛,过了会儿才渐渐闭上。 “睡了。”青年道。 兰亭已经很久没做过不相干的梦了,这一次的梦里没有过往,也没有任何鬼怪,只有一个化作人形的序之。 只是梦中的序之跟现实中的他很不一样,会笑会闹,会主动跟他说话,情绪起伏表情鲜活,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那个木头样子。 兰亭非常不习惯,甚至在对方再一次冲他微笑的时候,直接从梦中惊醒过来。 到现在为止,兰亭已经发现了,序之吸食他的血越多,情绪就会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有自主意识。 但这并不像是在进化,反而像是他曾经受伤严重退化之后,从他的血液中汲取了能量,在渐渐恢复巅峰状态。 不可否认的是,按照序之的能力来讲,他的确是兰亭平生所见最厉害的剑。 所以这样的剑是怎么受的伤,曾经又隶属于谁? 而当序之真正恢复的那一天,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完全忠诚吗? 兰亭想着,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序之的脖子上,力道越来越大,逐渐收紧,眼中情绪复杂,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序之从头到尾都十分清醒,即使自己此刻正被掐着要害处,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他也一直注视着青年的双眼,没有丝毫要挣脱的意思。 看着他的眼睛,兰亭忽然问:“你会背叛我吗?” 青年已经被掐得呼吸困难了,但他仍然第一时间开口,语气坚定:“不会。” 并不是多么抑扬顿挫的语调,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不由自主地在诉说着: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兰亭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在对方即将窒息的时候,猛然松开手,然后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又问:“那医生有没有说过,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再吃那些补血的东西?” 序之脖颈上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了可怕的红痕,他那一张神造般的脸,映衬着脖颈上的伤痕,恍惚间给人一种不屈的凌虐感。 “二十一天。”那些东西还要吃二十一天,兰亭失血过多的身体,才能恢复。 “嗯。”青年颔首。 第二天,兰亭是被楼下细微的交谈声吵醒的,睁眼的时候,极好的听力让他听清了下边的对话。 兰霖:“我弟弟生病了,没有精力再处理你们的事情,请回吧。” 和兰霖对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他说:“是冯总介绍我来的,真的不能见一面再谈吗?” “都说我弟弟现在生病了,正在休息,我希望你不要打扰他。”兰霖没有退步半分。 对方仍然锲而不舍,对话的时候,眼看着就要被赶出去了,忽然眼睛一亮,道:“那位就是兰大师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兰霖皱眉:“是不是吵醒你了?” 说着,兰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楼梯下边,虚虚扶了一把兰亭的手。 他没有问来人是谁,而是直接说:“想找我帮忙?” 对方立刻喜上眉梢,惊喜地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跟冯总是合作伙伴,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一直没有解决,因此给我们一家子都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冯总偶然间听到之后,就向我们推荐了兰大师。” 对方道:“之前去兰大师到店里等了好几次,但始终没见开门,于是辗转几次之后找上兰总,当时兰总只叫我过上几天登门拜访,却没想到不巧,今天却撞上兰大师卧病在床,实在不好意思。” “是挺不巧。”兰亭看着他,表情不变,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人吓死:“再迟上两天找我,你们一家子的命都保不住了。” 第60章60 尽管兰霖极力阻止,想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养伤,但兰亭还是跟那位王总走了。 王总来的时候自己带了司机开车,这会儿兰亭和序之就坐在后座上,他坐副驾驶,刚刚听里青年的那句话,王总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飞回家去。 “兰大师,不知道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家发生的事情不寻常,再迟上两天就会出大问题的?”心急如焚之下,王总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就只能找机会跟人说话,用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兰亭坐在后边,通过后视镜跟王总对视一眼,轻描淡写道:“你身上阴气很重,眼下青黑,眉心笼罩着黑云,身上三把火都弱都快看不见了,最近应该一直很倒霉。” “是这样的!”王总忍不住回想起来,吃惊道:“最近半个月我总是睡不好,常常彻夜失眠,因此工作也经常做错,有时候一个走神,摔一跤或者被什么磕碰到都是常事。” 他忍不住说:“之前我都以为这是因为失眠没睡好,没想到还有其他因素在……” 人身上沾染的阴气过多,磁场就会被影响,而磁场一旦波动过大,就会吸引脏东西。 像此类磕碰摔跤的,倒还都算小事,但要是某一天运气差到极点,走到大街上,有可能被高空抛物砸死,甚至可能一晃神之下,就那么出了车祸。 磁场紊乱问题很大,倒霉都只是轻度,严重了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王总身上的阴气一直在试图往他的身体里钻,看那进度怕是过不了两天,那三把火就会被阴气侵染熄灭。 等三把火都熄灭了,神仙难救。 王总的语气忧心忡忡:“家里有我妻儿,还有一个母亲,他们最近也是大病小病不断,最严重的一次是母亲突然摔倒,送进医院差点没抢救回来,救醒之后还一直说胡话。” 听他提起这个,兰亭抬眼问:“说了些什么?” “啊?”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王总努力回想了一下,道:“就是她在昏迷期间,梦到了我那个早就死了的父亲,父亲在梦里边一直哭,我妈醒过来后就一直念叨,说我爸肯定是在下边过得不好,有鬼欺负他。”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王总眉心明显有点疲惫,他伸手揉了揉,说:“这两天我短暂入睡的时候,偶尔也会梦到我爸,跟我妈说的一样,在梦里他什么话也不说,就一直哭,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紧接着就醒了。” 坐在后座的青年,表情十分匪夷所思,看着他问:“既然会选择找上我,想必你也是信这些的。” 兰亭道:“但你既然相信这些,而你家人又接二连三梦到已故的亲人,这在任何一个道士看来都不太寻常,你却觉得这仅仅是一个梦。” 青年摇摇头,难怪他们家会一直拖到现在,情况已经恶化至此。 王总忽然一愣,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之后,再回想起那些梦,顿时细思极恐。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又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难道我爸真的在地下被人欺负了?” 他忍不住发散思维,想道:“所以我们家最近出的事,都是我爸做的?” 兰亭:“……” 青年道:“应该不是,如果想要害人的是你父亲,那他入你们的梦便是多此一举。” “具体事情,还要等到了之后,根据情况再做定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再想。” 明知前方危险,而自己和家人或许命不久矣,任何人都没办法做到冷静,但青年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王总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急,然后催促司机开快点。 因为家里不太平,这两天王总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所以没去上班,司机也是今天临时叫来的,到地方后下了车,他就让司机回去继续放假。 “兰大师,前边就是我家了。”王总站在兰亭的不远处,给他介绍。 他说的房子是个独栋小别墅,这片区域都是属于王总的,就只住了他们一家,一眼就能看到。 兰亭站在路边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哼了一声:“阴气重到连阳光都化不开,你家这是把它当祖宗供起来了吗?” 一般鬼怪的实力在白天都会被削弱,弱一点的可能到阳光下还会直接魂飞魄散,纵使是厉鬼,都做不到像这般完全无惧阳光。 兰亭也不是胡说,只有供奉起来的鬼神,才可能做到这样。 王总听了大惊:“我们家从来没有供过什么东西!” “先进去。”兰亭道。 王总在前边带路,等进门之后,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太准确,毕竟兰亭不过只是跟那个人见过两次,在此期间一个字都没交谈过。 兰亭本来不欲打招呼,但对方这时候却主动走过来,双手抱拳对他行了一个平辈礼:“兰道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眼前这人身上道袍一丝不苟,从小蓄发戴着头冠,面如冠玉,眉心一点红痣,说话的腔调中莫名带着一股慈悲。 正是之前在大比上见过的薛宁光。 薛宁光师承龙虎山,隶属于正一观,在年轻一辈中也是天资卓绝,自上次剑窟中见过一次之后,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 兰亭淡淡颔首:“薛道友。” 穆家大闹茅山,兰亭获得茅山赔偿的摄魂铃,还当场废了几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这件事已经在整个玄门传遍了。 看着青年面色发白,浑身透露出来的病气,薛宁光关怀道:“兰道友身体虚弱,怎么没在家好好休养?” 兰亭:“我若不来,他们一家子都会死于非命。” 对方立刻感叹:“兰道友高义。” 其实哪有那么高尚,兰亭那时候在床上睁开眼,本来十分烦闷,根本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一动,冲动促使着兰亭伸手掐算了一番,却算出他有一段机缘在此,于是便顺水推舟来了。 看着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王总有些疑惑:“这位先生是?” 兰亭侧目:“你不知道他是谁?” 到地方看到薛宁光之后,兰亭还以为这是王总之前找不到他,所以又找了另外一人,却没想到王总却是不认识薛宁光。 “不好意思,”薛宁光面露惭愧:“我本来是下山游历,偶然间路过这里,发现了此地阴气不同寻常,便厚着脸皮主动上门打扰,却没想到主人家已经先请了兰道友。” 有的人干这一行的时候,特别忌讳同行抢生意,薛宁光这举动放在其他人那里,很多人会觉得十分冒犯,但兰亭却是无所谓。 他来这里本来就是想看看,那一段机缘到底是什么,解决王总的事情不过是顺带,现在有人来替他操心,他也就欣然接受,还能省精力省时间。 “无妨,来都来了,一起吧。” 薛宁光一愣,随后颔首:“那我就只能献丑了。” 虽然两人之前从没有打过交道,但通过大比和茅山一事,薛宁光已经心知兰亭实力强劲,尤在他之上,在这样的人面前出手,他不知为何莫名有点紧张。 等察觉到自己的一番心态之后,薛宁光一愣,紧接着又暗暗感叹自己果然修行不到家,轻易就被动摇了信心,还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听到他们的对话,王总才回过神来,明白,另一位也是个大师,于是顿时惊喜:“真是麻烦两位了!” 薛宁光摇头:“没事。” “你先到这里,有发现什么?”兰亭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问。 “刚刚我已经在整个房子里走了一圈,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什么,唯一有问题的,应该是客厅里的这个茶几。”薛宁光道。 茶几? 兰亭的视线第一时间定格在那边,他进门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茶几,如薛宁光所说,这房子里虽然阴气缭绕,但实际上那些都只是阴气逸散之后沾染上的,最终的源头,就是客厅中的那个茶几。 很快房子的另一头就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个女人走出来,手里还端着盘子。 兰亭眯起眼睛,侧目问王总:“这位是你夫人?” “没错,这是我老婆。”王总点点头回答。 兰亭看过去,那位夫人身上的阴气要比王总重多了,大概是因为女子天生阳火要弱于男人,因此她对阴物的抵抗力,也要低上许多。 王总看到他老婆端茶过来,连忙担心地凑上去,说:“你不是正在发着烧吗?怎么突然下床了!” 王夫人面试很白,明显正在病中,虚弱地摇了摇头:“刚刚感觉好多了,有客人上门,家里的阿姨都已经遣散回家,我自然要来招待一下。” “感觉好多了?”王总立刻惊喜,转头看着两位大师,问:“我老婆这是不是要好了?” 薛宁光犹豫了一下,看那表情像是不忍心开口,但兰亭无所顾忌:“回光返照而已。” “回光返照?!”王总大惊,这不是用于将死之人的形容吗? 没等他脸色巨变,兰亭这时候从袖口拿出一张黄符,随后打了个响指,指尖就神奇地窜出一团火焰。 兰亭点燃黄符之后,毫不讲究地丢进王夫人刚刚送过来的茶杯中,那火焰沾了水竟然没有熄灭,直到黄符然烧成灰烬,火光才缓缓消失。 王家夫妇明显被他这一手给震慑到了,直到兰亭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惊醒。 “这符水喝下,暂时能给她续上两口气。” 听到之后,王总赶忙端起茶水,让他老婆喝下去,王夫人喝完之后就感觉眼皮沉重,虚弱地说了一声:“我好困。” 说完就歪倒在王总身上,看见妻子闭上眼睛,王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怎么喝了之后反而还变成了这样?” “不用担心。”见兰道友喝着茶没有解释,薛宁光一边惊叹于他的手法,一边开口安抚:“生机已经续上,睡一觉能减缓生气消耗,对她有好处。” “那就好,那就好!”王总点点头,跟他们说:“那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这时候兰亭又递给他两杯茶,里边都燃烧了符灰:“给你母亲和儿子喝下。” 老人小孩的情况只会比他们更严重,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兰亭看着王总带着他妻子走上楼,身上三盏阳火气息也越来越弱。 看他观察着王总,薛宁光也过来说出疑点:“很奇怪吧,一般鬼怪攻击活人,三盏火都是逐次熄灭,但王总和他家人身上的火,却在同步削弱。” “没什么奇怪的。”兰亭道:“不过是有鬼怪,在吸取他们的生气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薛宁光恍然:“典籍中记载,人被吸取生气的时候,的确是这么个反应。” 薛宁光是孤儿,从小就被他师父收养,这么些年一直在山上修习道法,从没下过山,理论知识十分丰富,但实战经验也就只有寥寥几次的大比。 他一时间没想到这上面,经兰亭提醒,才意识到原因。 薛宁光道:“兰道友来看看这茶几,”他走到茶几边上,语气有点无奈:“鬼怪作祟的源头肯定是这里,这东西实在诡异,这人胡搞起来啊,什么都不会顾忌,也是真的令人头疼。” 刚刚兰亭本来就要查看茶几,没想到中途被王夫人打了个岔,这会儿走到茶几面前,一看这东西的形状,同样默然。 这茶几形状方方正正,利用了几面玻璃和其他的简单技术,营造出一种看上去深不可测的错觉。 兰亭记得这东西,叫深渊茶几,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十分流行,穆椿后边还跟他吐槽过,说把这东西放在房子里,无异于跟下边建立了一个通道,什么牛鬼蛇神都能从里面钻出来。 这茶几放在不懂行的人眼里,或许是个利用折射视觉差的艺术品,摆在家里就图个美观漂亮。 但放在懂行的人眼里,基本上就跟鬼门无异,只能说无知者无畏,也是王总一家人运气不好,很多人虽然也搞了这东西,但通往的地下并没有鬼怪,所以也就没什么大事。 但王总家地下应该有鬼在,或许是旁人的尸骨,又或许是被填平的坟墓,原本那家伙一直被镇压在下面,别人进不来它也出不去,结果这次就这么阴差阳错,上边忽然建立了一个通道,下边的鬼怪,自然也就迫不及待地往上爬了。 看着白发青年沾水之后,伸手在茶几上画符,但那符文薛宁光却闻所未闻,于是好奇:“兰道友在写什么?” “不过是个小小的追踪符,看看那鬼东西爬出来之后,藏在了哪里。” 薛宁光惊奇:“追踪符我也会画,但兰道友这个好像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兰亭抬眸看过来,道:“你们那些垃圾符文,就不要拿来跟我的东西相提并论。” 他这话说得狂妄,但薛宁光一向以脾气好出名,闻言也只是笑了笑,说:“兰道友的确很厉害。” 兰亭画符的动作行云流水,旁观者看来十分赏心悦目,他一气呵成结束画符,随后又沾水屈指一弹——茶水泛着金光洒落,落在茶几上,几滴水珠的位置竟然跟北斗七星对应上了。 紧接着阴气成线,缓缓从茶几上显形,然后像路引一般一直蔓延出去。 “找到了。”兰亭抬眼。 第61章61 在追踪符的作用下,凡是鬼怪路过的地方,都会产生标记。 而兰亭的视线中,追踪符的标记蔓延出去,一路穿过客厅,径直去往大厅中正南方的那堵墙下,一张简单的香案上。 那香案上摆了个灵位,灵位前的香炉中,点燃的香没有断过,蜡烛也燃烧着,火苗明亮跳跃着。 追踪符的标记最后消失在香案上,准确来说,应该是消失在了那个灵位里。 薛宁光有慧眼,他也给自己的双目开光,这会儿同样注意到追踪符的去向,随后一愣,开口时语气有些迟疑:“……这,那鬼物不会竟然胆子这么大……?” “胆子的确很大。”兰亭语气轻巧地说了一句,随即半秒都没犹豫,直接走向灵位。 香案上的灵位还很新,看起来设立没多久,香火缭绕下,兰亭看到上边写着“亡父”,死者姓王,应该是王总去世没多久的父亲。 跟在他身后走来的薛宁光,在一双灵目的加持下,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他下意识蹙眉,然后看向兰亭,想要寻求一个跟他相同的答案:“这灵位里似乎藏了,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白发青年没应答,直接伸手出去,苍白的指尖捏来一缕晦暗的阴气,紧接着撵了撵。 阴气乃是邪物,即使再干净,也始终跟人体相克,薛宁光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遇见有人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跟阴气直接接触。 他慈眉善目的眼中神色一愣,想要阻止:“小心——” “啪!”话说到一半,倒是薛宁光朝兰亭伸出去的手,被他身侧亦步亦趋的另一位青年拍开了。 对方的力道很大,明显没有留情的打算,不过短短一息之间,薛宁光的手背就已经开始泛红,显露出清晰的手掌印。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修炼的,薛宁光侧目凝神打量了沉默寡言的序之一会儿,心中疑惑:这家伙刚才打他那一下,莫名不像真实的皮肤接触,倒像是他被什么坚硬冰冷的器物击中了。 不过这个错觉实在有点荒谬,薛宁光想,毕竟那人怎么看都是个活生生的人,于是他眨眨眼睛,放下了这一丝古怪。 虽然薛宁光已经停止动作,但序之仍然警惕着,一双眼睛在兰亭看不到的角度,露出无机质的冷感。 薛宁光不清楚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作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没有关注这两人之间的小摩擦,兰亭看着指尖的阴气消散,垂眸:“一抹新魂,一抹阴森鬼气……” “我看这灵位新到不能再新,应该刚立起不久,明显不属于那阴森鬼气。” 青年歪头盯着灵位,视线像是能穿透一切虚妄,看进里边作恶的罪魁祸首。 “欺压新鬼,霸占人灵位,接着堂而皇之地享受起他人香火,并且还借着灵位的联系,悄悄吸取亡魂后代的生气……啧。” 他一言道出灵位中鬼怪的所作所为,灵位周边轻微逸散的阴气忽然一凝,像是里边的东西忽然紧张起来。 兰亭的厉害,在他直接看穿恶鬼的时候,就已经可见一斑,此刻那东西就躺在灵位中,将自己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收敛住,开始装死。 但它的存在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又怎么逃得掉。 “如此恶鬼,当诛!”薛宁光拧眉率先开口。 白发青年扬眉,意义不明地缓缓道:“还不出来,就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了。” 灵位中有王总父亲,要想把那鬼怪拉出来,直接摧毁供它栖身的灵位最简便,但这样也会牵连王总的父亲。 所幸薛宁光道法施展的时候,气势足够唬人,再加上这小道士说了要诛杀恶鬼,当下就令灵位里的家伙战战兢兢起来。 兰亭威胁到位,于是下一刻,灵位中的恶鬼立马钻了出来,尖细的声音求饶道:“大师别杀我!” 他飞出来后就跪在地上朝两人磕头,阴气翻腾,态度诚恳:“大师饶命啊,我已经知错了!” 这鬼一副寻常相貌,大众脸,阴气森森,求饶的态度十分谄媚,看起来并不厉害,哪里像个差点把王总一家人害到死于非命的恶鬼。 要不是他那一身阴气浑浊,恶意扑面而来,这一点怎么都掩饰不了,否则单凭恶鬼这声泪俱下的样子,薛宁光就能看走眼,以至于一时心软放虎归山。 薛宁光下意识眼皮子一跳,躲开对方的跪拜,但白发青年和他身边的男人,却是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生就这么异常自然的接受了恶鬼的大礼。 受完一礼,偏偏还恶魔低语:“虽然你出来了,但不好意思,我想了想,还是麻烦你去死好了。” 在兰亭之前,王总不是没有请过其他道士,死马当作活马医,其中有骗子也有真正的玄门之人。 但恶鬼实在狡猾,藏在灵位之中,挟持了王总死去后还未来得及离开的父亲的魂魄,用对方的气息隐藏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人很难察觉到厉鬼的去向,但他今天偏偏遇到了兰亭。 那一手追踪术,能甩现在玄门最高级的追踪道士十条街。 翻车来得太突然,恶鬼之前应对那些道士的沾沾自喜,现在算是散了个干干净净,听到白发青年的话后,恶鬼注视着青年面无表情,却透着轻描淡写狠色的脸,眼神阴沉闪躲。 恰好在这个时候,王总把家人安顿好了,不清楚下边发生了什么的他,紧接着推门出来。 房门刚掀开一条缝,恶鬼就率先朝王总冲过去。 “来得正好,你的生气就归我了!”恶鬼大声喊叫。 他大概是觉得,此刻对上兰亭他们没有胜算,所以想要物尽其用,吸干王总先壮大自己。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兰亭,青年抬手之间一柄飞剑就已经冲了出去,后发先至,直接超过恶鬼,朝王总而去。 “回去。”兰亭语气淡淡。 王总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遭到不明物体的袭击,整个人被大力推回房间之内,然后房门就在他面前关闭。 长剑在击退王总之后并没有停下,反而灵活得像白发青年的手指,上下划出奇异的图案,最后不死心的恶鬼咬牙冲上去,想要穿过房门进入其中,却被乍现的金光差点烧到魂飞魄散! 门上的符文成型,鬼怪无法穿透,要不是恶鬼反应还算快,否则此刻他就不是只丢了半边魂魄,而是直接灰飞烟灭了! “啊啊啊——!” 被生生烧掉半个魂魄,恶鬼当即倒在地上发出惨叫,但很快的,他就虚弱到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只能在原地苟延残喘。 恶鬼的尖叫声实在难听,兰亭蹙眉后,他身侧的序之却已经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然后伸手替他捂住耳朵。 往常冰凉僵硬的温度和触感,这一次却变得温暖而柔软,像是个真正的活人。 兰亭眼神动了动,抬手又挥散刚才的符文,紧接着王总就发现面前推不开的门,忽然间自己打开了。 青年伸手拍开序之的手,抬眸对楼上的人道:“你可以下来了。” 王总听到后,连忙跑着下楼,他身上的阳火太弱,阴物直接闯进视线中,咋一眼就见到地上奄奄一息的恶鬼,顿时满脸惊悚,吓了一大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 恶鬼只剩下半边,因为痛楚蜷缩着,看起来形状不明,王总一时间都没认出来那是个人。 见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出神,没回应,薛宁光温和道:“这就是一直在你家作祟的恶鬼,不过已经被兰道友制伏了。” 王总一听,心中的害怕顿时散了七分,眼中畏惧和解放交织,随后他朝兰亭高兴道:“没想到兰大师解决得这么快,实在是太感谢了!” 想到如今还躺在床上的家人,他又问:“不过大师能救我的亲人吗?” 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兰亭亲自出手,现场不就有个能白嫖的劳动力吗? “直接找他。”兰亭道,丝毫不客气地指示王总去找薛宁光。 薛宁光也不生气,笑着点头:“或许我可以帮扶一二。” 王总眼睛一亮,得知自己的家人这算是有救了,差点没给两人跪下来,说:“实在是太感谢了!” “不过你家人倒是不急……”兰亭这时候却突然开口,视线落在了灵位上。 王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解其意:“兰大师,还有什么问题吗?” “九炷香,九根蜡,尽数点上之后,再端端正正磕九个响头。” 如此说了一番之后,兰亭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如果想让你父亲的轮回路平坦一点,顺利转生,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王总表情空白了一瞬,等消化完兰亭的话,他立刻照做。 香蜡点燃,再结结实实磕了头,灵位处虚弱的魂魄接收到久违的供奉,缓缓恢复状态。 “兰先——”王总磕完头就站起身,但却发现自己身后一片空荡,只剩下一个眉心点了红痣的年轻道士。 “兰道友已经走了。”薛宁光朝王总颔首,道:“你的亲人可以放心交给我,至于那个招惹祸端的茶几,在下建议先生,还是应该早一点捣毁,免得灭了这个,又迎来下一个。” 如此这般,王总才知道,这一切的事情竟然都起于那个茶几,于是二话不说,自己找了铁锹,就当场把那个深渊茶几砸得粉碎。 而提前离开的兰亭走出别墅区的时候,视线中闯入一只浑身漆黑的小猫崽。 都说黑猫通灵,其实传言不假,兰亭对这小家伙倒是有几分耐心,还神色平静地伸手挠了两下猫崽的下巴。 猫崽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但却一直拦在青年面前,致使对方没办法挪开脚步。 “黑猫拦路……”兰亭眼中的思考刚刚浮现,下一刻就听到远处传来巨大的碰撞声,紧接着火光冲天,惨叫和惊呼声被淹没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中。 兰亭站在路口,将这一场巨大且惨烈车祸现场,收入眼中。 而在他的耳中,除开现场鼎沸嘈杂的声音之外,还有另外一道悠扬且奇特的调子。 “日落西山~~渐渐低! 渔舟~已过~小桥西, 老仙~正在~朦胧睡~ 吩咐金鸡莫~乱~~啼 ……”(1) 一首道韵,却改了唱腔和顿挫,听来不仅没有原曲中的空灵和顿悟感,反而诡异莫名。 兰亭驻足看着眼前的火光,在燃烧的火焰和奔逃的行人之中,显得异常平静。 第62章62 道家的道韵学好了,唱出来甚至能起到不亚于法阵或者符咒的功效,就像是所谓的“音攻”。 只不过现如今道家基本上都把道韵当作辅助技能,调子大都用来让人平心静气,回魂超度,攻击力已经完全摈弃。 不知道暗处唱着道韵的人是谁,这家伙大概率是用了特殊的方法,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模糊难辨,音乐声过耳之后,残留的只有那婉转突兀的调子,却是无论如果都记不起来声线。 车祸现场声音嘈杂,在兰亭的视线当中,硝烟与尘雾里,死于连环车祸的人已经脱离肉-身,半透明的魂魄因为思绪混沌,甚至反应不过来自己已经死了,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坐在化成废墟的车驾中。 现场很快就有警察和消防员赶到,救援行动刻不容缓,兰亭站在废墟和警戒线之外,视线穿过惊慌的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的亡魂,看向正东方的角落。 一缕很难让人察觉到的紫色雾气,带着浅浅的但是莹润耀眼的金光,逐渐在太阳的映射下升空。 兰亭什么也没做,四周的路人只觉得这个漂亮青年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原地,但在他们都看不见的角落里,青年放松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那不断远去的紫气就渐渐朝他而来。 随后恍惚间好像有清脆的铜铃声响起,有人路过青年身侧,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但那声音消失得太快,像是雁过无痕,仿佛是错觉一般。 现场死伤惨重,兰亭侧目的时候,发现刚才拦路的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察觉到自己死亡的亡魂们,有的失魂落魄,有的歇斯底里,有的惊恐愤怒,但更多的都是不甘与不舍,可他们的情绪所有活人都无法接收了。 不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一人黑衣高帽阴气森森,一人身披霞光步步生莲,勾魂锁将逃窜的亡魂尽数逮捕之后,眼熟的红发鬼差笑盈盈地跟身侧的同伴说了两句,转头看到这边的兰亭,离开前就招招手当作打招呼。 等鬼门关闭,亡魂和黑白的身影都消失之后,兰亭才双手揣进袖子里,叫上序之离开。 “兰亭?”这时候不远处传来穆椿的声音,在确定自己看到的的确是兰亭后,穆椿三两步跟上,惊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接到一桩委托。”兰亭颔首,然后视线落在穆椿的穿着上。 今天这家伙难得穿了件板正的道袍,背后挎着从剑窟中得到的灵剑,乍一看倒是挺像样的。 “这么巧,这边车祸太惨烈,容易产生厉鬼,我爸妈被请来做法事,让我也跟着来了。” 顺着穆椿来的方向看过去,兰亭确实看到了他的父母,只是为了遮掩封建迷信的特征,他父母倒是并没有特意摆出香案来,只是在一声声唱着熟悉的道韵。 兰亭侧耳听了听,那道韵仍然是“日落西山”开头,但曲调柔和空灵,其中的超度功效清晰明了。 跟刚才他听到的那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诡异调子,倒是恰恰相反。 说着,穆椿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唏嘘,眼神在四周看了看,就悄悄凑过来要跟兰亭耳语,不过在最后时刻却被序之拦了一下。 他立马比出一个“了解”的手势,自觉理兰亭远了几分,这才悄悄说:“刚刚听我爸妈说,这场车祸里还死了个大人物。” “大人物?”兰亭一顿。 穆椿压低声音:“最近京都来了个商人,影响力很大,名字说出去谁都认识的那种商人,据说刚被抬上担架,还没送到医院里,人就已经断气了。” “世事无常啊。”穆椿似模似样地感叹了一番。 “呜啊………!” 街边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啼哭,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兰亭侧目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在焦急地哄着她的孩子。 小孩儿大概是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被吓得厉害,好半天都没有止住哭声。 这会儿穆椿爸妈中场休息,在叫他过去,穆椿听到后就跟兰亭挥挥手:“我先过去了,等会儿晚上来你家吃饭!” “随你。”兰亭不置可否,收回了视线。 因为过于担心兰亭的身体,他不过两三个小时没消息,兰霖那边就打了好几个电话,嘘寒问暖,顺带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兰亭汇报行踪的时候,顺带提了一句穆椿,然后最后看了一眼那边逐渐远去的母子,再拦住一辆出租车,一路回到兰家。 王总家附近发生的车祸很快就上了热搜,只是有关穆椿说的那个大人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影响力太大,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与震动,消息暂时被压了下去,外界没有丁点风声传出。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穆椿才赶到兰家,不断跟他们说抱歉:“不好意思,那边事情有点复杂,耽搁了不少时间,麻烦你们等我了。” 明明是他一时起意想要登门,临到关头却迟到了,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好在兰家人都没在意,招呼人坐下就开了饭。 结束后大家都坐在沙发上消食,穆椿看了会儿手机,然后“嚯”了一声,兰亭视线看过去。 穆椿道:“这儿有个人发帖子,说她家孩子下午被车祸现场吓着了,一直噩梦惊悸,很快就发了高烧,在医院打了针也没退烧。” “病急乱投医,帖子发到了灵异区……”穆椿摸摸下巴,忽然想起来:“不会是下午咱们碰到的那对母子吧?” “大概率是被吓丢了魂。”兰亭道:“让那人抱着孩子回到车祸现场,捻点街边的沙土放在那孩子胸口,一边拍额心一边叫他名字,没有意外的话,到家后让她再摊开手心感受一下,应该会有重量落在掌心。” 这就代表孩子的魂魄回来了,之后把回来的魂魄拍进孩子眉心,问题就算解决。 “好嘞。”穆椿对兰亭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很快就回复了过去。 等一个小时过后,他的后台就收到了发帖人的私信,一连串的感谢大师差点没把穆椿逗笑。 “看来是已经好了。”穆椿道。 而一边的兰亭伸手掐算着,不知道算出了什么,很快就按捺住微顿的指尖,突然对穆椿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事,你可以回家了。” 穆椿扁嘴:“……好吧,那你先忙着,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等他一走,兰亭跟兰家人打了声招呼,就回到房间将门反锁,没有丝毫犹豫地念起咒语。 “北斗玄冥,定之方中,颛顼之需,玄武登临!” 随着青年口中最后一个字落下,很快遥远的天际忽然明星闪烁,紧接着墨绿色的雾气如水一般侵入整个房间,在能见度极低的空间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修长高挑,云髻高耸,眉目妖娆,墨唇乌发,鬓边点缀着蛇鳞一般的图腾。 兰亭扬眉:“玄蛇?” 雾气散尽后,那个看似妖娆女子的人,开口竟然是明显的男音:“玄武替赑屃负碑去了,听到召唤后,只有我得空前来。” 玄武和朱雀他们不同,他一生下来,就有一条蛇伴生,彼此性命相连,福祸相依休戚相关,那条蛇就叫玄蛇。 “好久不见,”玄蛇笑了一声,视线落在兰亭的白发和脸色上,道:“你看起来过得似乎不太好,这次想做什么?” 白发青年并没有在意玄蛇的冒犯,直入正题:“没什么,不过是想让你替我挡一挡地府的窥探。” “麻烦。”玄蛇啧了一声,但却没有拒绝,“只有十分钟。” “够了。”兰亭颔首,随后自掌心中浮现出一个物件来,虎头令牌,阴气森森,正是上次红衣鬼差悄悄塞给他的东西。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正是每个鬼差独有的无常令,虽然只是个化身仿品,但却可以联系上对应的无常。 兰亭心中有所计划,还需地府有人来掩护一二,这个无常明显就是其中的最优人选,但兰亭也没忘记对方上次离开的时候透露出的信息——他正被地府中人紧盯着。 而兰亭要找他帮忙,就得动用玄蛇和玄武共同的天赋——沟通阴阳,遮蔽阴阳,用来将地府窥探的视线遮掩过去。 接收到白发青年的视线,玄蛇伸手遮住嘴打了个哈欠,道:“可以开始了。” 于是兰亭捏碎了手中的无常令,几乎是同一时间,无须念咒,鬼门却即刻就出现在兰亭的视线之中,紧接着门上漆黑的锁链断开,红发黑衣的鬼差从中走了出来。 走出鬼门之后,察觉到细微的变化,红发无常顿时眼睛一亮:“竟然能将那狗贼判官瞒天过海,我果然没看错你,好本事!” 对方立刻兴冲冲道:“我急着投胎,时间紧迫,你有事快说!” 没有在意鬼差奇怪的态度,兰亭视线放在他身边漂浮的书册上,像是已经看穿了那是什么东西,目标明确道:“生死簿借我一观。” 第63章63 地府鬼差人手一本生死簿分册,这东西是现任判官为了提高鬼差工作效率,从而鼓捣出来的。 只是兰亭在见到红发鬼差的第一面时,就已经发现了对方手中物品的不同寻常。 因为红发鬼差身上的那本生死簿分册……似乎比其他鬼差的权限更高,上边所透露出来的灵光更盛,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不是凡品。 听到兰亭的话后,无常脸上的表情缓缓收敛起来,抬眸意味不明道:“生死簿活人观之则死,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 说完对方双手环臂,扬眉文:“不过,我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你可以换一个要求。” “你想用生死簿做什么?”对方问。 生死簿这等几乎能够沟通天地规则的东西,旁人觊觎无外乎是想要窥探天机,或者逆转生死,无常虽然摆出了一副任由兰亭提要求的样子,但心中也横了一杆秤。 白发青年提出的要求要是太过火,他就会终止这次合作交易,往后也不会跟贪心的人再来往。 但兰亭心中所想的,却跟他自身没有任何关系。 只见白发青年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随着他动作起伏,那东西发出清脆又悠扬的声响,紧接着一丝让人无法无视的气息渗透出来。 红发无常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他蹙眉表情一顿,神色难得有些凝重:“……紫气?” 兰亭手中拿出来的,正是之前在茅山得到的那个摄魂铃,摄魂铃躺在青年掌心,兰亭什么也没说,无常就已经翻开了手中生死簿。 对方下意识喃喃:“……不对劲,身怀紫气的人,怎么可能会英年早逝?” 紫气身为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一向都是伴随大气运者出生,这样的人在古代就是将星帝命,即使是放在现在这样的和平年代,也该非富即贵,长命百岁。 但兰亭给鬼差传达的信息,却是此人半路夭折…… 生死簿放在旁人眼中,即使翻开了,也跟无字天书无异,除开被生死簿认可之人,其余的只会看到一片空白。 兰亭只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鬼差翻看之后不知道想起什么,表情一直很凝重,最后他合上生死簿,严肃道:“这件事实在太蹊跷,地府会负责查清真相……这一次就多谢道长告知了。” 兰亭晃了晃摄魂铃,说的话却跟无常所想背道而驰:“你不是说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青年抬眸,缓缓将装载着紫气的摄魂铃收回袖中,隔绝了无常的窥探,道:“这个人暂时不会去地府,我想,隐藏住一个亡魂的去处,这对无常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红发无常有些意外眉梢上挑:“你想做什么?” 兰亭神色淡淡:“这就与你无关了。” ——— 时间一晃而过,之前气血亏空之后,兰亭被留在家中调养了这么久,气色总算是养回来不少。 聘请的家庭医生前不久虽然来过,但兰家一行人还是去了更大的医院,都做了更加详细的检查,等拿到报告之后,所有人都仔仔细细把兰亭的身体状况看了一遍。 “兰先生身体恢复得很快,其他各项指标都逐渐趋于正常,就是天生的气虚体弱还需要慢慢养养。” 面对兰家人的询问,医生解释得很详细,他拿着报告一条一条说过去,兰霖他们全神贯注听着,生怕漏了什么,兰亭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放松的。 他只在最后问了一句:“之前贫血的情况也改善了?” 医生耐心道:“改善了一些,但后续还是得多加注意。” 兰亭选择性只听了前半句,随后眨眨眼睛,垂眸收起了其中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兰霖心中一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转头的时候看到兰亭,就下意识问:“小亭,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兰亭摇头。 青年的表情和动作都很正常,看起来没什么好令人担心的,于是兰霖又将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压了下去。 “还有事吗?”这时候兰亭却忽然开口。 兰霖一顿,问他:“拿了报告就可以回家,医院的味道的确不太好闻,想早点离开?” 兰亭不置可否,就听兰霖语气和缓不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爸妈的报告还要等等,哥先送你回去?” “不用。”兰亭却拒绝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向来说一不二,兰霖听他语气虽然很淡,却藏着几丝不容置喙,于是最后还是点头作罢:“路上注意安全。” “序之。”兰亭回头道。 或许是因为对方总是如影随形,从不离开自己半步,兰亭早已习惯,所以很少在去什么地方的时候,会特意叫一声序之。 这一次忽然叫了对方的名字,忽然之间好像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主人,我在。”高大的男人顺从一般垂眸看过来,温和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收敛在锋利的眉眼中。 “走吧。”最后兰亭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兰家宅子里今日空空荡荡的,主人家在医院还没回来,阿姨放假休息,等兰亭带着序之回来之后,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径直走向卧室,兰亭直接伸手攥住序之板正平直的衣领,将人拽进来之后再放开时,整洁的衬衫已经皱了许多。 随即青年挥手关门,眉目情绪随意地掐诀,最后再往门上一叩——金光莹莹,咒诀浮现,这扇门已然被封死,除非里边的人主动打开,否则外人想要进入,就只有强行破门这一个办法。 做完这一切,兰亭回眸后神色如常,看着序之,开口问:“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序之的脑海中却顷刻间浮现出正确答案。 男人绷直的脊背对着青年弯了下来,目如点漆:“我将永不背叛,我将——永远臣服于您。” “很好。”青年的眼睛弯了弯。 兰亭平时很少笑,即使笑也多是嘲讽或者轻蔑,但此刻他眼中不含半点贬义,尽是纯粹的欣然。 “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剑。” 说话的时候,青年的神色叫人看不分明,他干脆利落地划破掌心,一指长的伤口横跨在苍白的肌肤上,刺目的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一般涌出来。 序之眼神如狼,紧盯着那抹殷红不放。 随后那只姿态高傲矜骄的手落在他面前,仅差一毫,涌出的鲜血就能染上他的唇。 兰亭视线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等看到对方领口下克制的喉结微微滚动,便抬眸,同时扬起下巴,将掌心按了上去。 “喝。”他不容反驳地命令。 兰亭知道序之对他的血没有任何抵抗力,往常对方得到准许后,总是近乎迫不及待地咽下,但这一次他却异常克制。 序之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握住了兰亭苍白冰冷的手腕,神态近乎虔诚地双手托住青年的掌心,然后率先印下一吻。 不含任何旖旎,像是信徒回应神明高高在上的垂怜。 随后兰亭掌心传来一阵湿热,血液流失的失温感从掌心传到四肢,序之垂眼埋首在青年的掌心,托住对方的手逐渐紧握,从最开始的抚慰,逐渐演变成强势的紧扣。 兰亭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谁如此纵容过,即使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越来越苍白,也漫不经心地容许了,序之撕裂他快要愈合的伤口。 青年甚至还有闲心伸出手去,攥住一缕男人吹落的鸦色发丝,发丝缠绕在他苍白细瘦的指尖,黑白分明的对比之下,莫名增加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随着契约者血液的不断灌注,序之半垂的眼睛中,瞳孔深处的猩红色愈演愈烈,最后整个眼珠红的近乎变成了墨色。 剑灵的神色越来越清明,越来越深沉,视线也从一开始专注于青年的掌心,逐渐上移,最后落在了对方惊艳到让人失语的脸上。 无数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随着血液的流动,浮现在序之的眼前,清晰到仿佛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我的剑,自然得做天下第一!’ ‘名字?没有名字,它的名字,当然得让它自己来取。’ ‘这上边的图腾可是我亲手所绘,等它有了剑灵,身上也必定会有这些图腾。‘ ’剑灵能是什么样?当然必须配得上我这个主人。‘ …… 曾经懵懂混沌的那段岁月中,序之的耳边一直都回响着,一道意气风发的声音。 那声音塑造了他的未来,描绘了他的样貌,从头至尾他的一切,都是根据那声音长成的。 直到他从混沌中诞生,然后在一夕之间沦为废铁。 那个曾经满怀期待与憧憬的声音,最后对他说的是什么? 是—— “杀了我。” 序之猛然闭上眼睛,遮住了其中近乎化为实质的阴晦,将所有的风暴尽数收敛之后,那些外放的煞气也渐渐平复下来。 随后青年吐出一口浊气,在最后一刻脱力,闭眼身体歪了下来,紧接着就被纳入一人怀中。 这一刻,黑白分明的发丝细细缠绕,四下皆静。 第64章64 “有你的信。” 白衣青年信手自空中拦截住一缕灵光,紧接着灵光消失后便化作几行加密模糊的字来,看到这样熟悉的古怪咒法,岁集便轻笑一声,叫住前方的人。 “又有信?”兰亭回眸看过来,他曾经的少年模样已经随着年岁长开,现在眉眼看上去愈发俊气逼人。 说完朝岁集招招手,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还是十分关注:“给我。” “扔过来了。”岁集挥手。 这种传信法诀是兰亭师门独有的,是早几年他还在山上时,大师兄鼓捣出来,专程联系门内弟子用的。 这种法诀只会认准一个收信人,即使中途被旁人拦截,除了收信人,谁也没办法看到信中内容。 自从兰亭下山之后,三五不时就能收到这么一封信,大多数时候都是师兄师姐的碎碎念,像是话家常一样,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这次也一样,兰亭打开信件,不出意外地看到满篇絮絮叨叨,大多数都是四师姐跟六师兄的打闹摩擦,最后大家再各自向兰亭问好,言明要是他在外边受欺负了,一定要寄信回去,到时候整个师门出山替他讨回公道。 “……啰唆。”兰亭哼了一声,本想随意两句打发敷衍,但最后回信还是忍不住写了许多,这几天的经历跃然纸上,写完封存,再掐诀送了出去。 “又是你师门的来信?”岁集问。 自从几年前在轿子上乌龙相遇后,兰亭就跟岁集互相结识,了解到彼此都准备在外游历,于是一拍即合,干脆结伴同行,至今也有快三年了。 “嗯。”兰亭寄出信,转过身道:“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你出来这么久,也确实该回去了。”岁集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要找的那九百九十九种绝世宝贝,现在只剩下一样,就能全部找齐。” 兰亭伸了个懒腰,从袖子里拿出罗盘来,对照地图之后指了个地方:“这时候一样东西——在这里。” 随后岁集从树枝上跳下来落在地上,拍了拍自己衣摆上沾染的尘土,道:“那就走吧。”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像是开玩笑一般抱怨:“本来想着下山行侠仗义,游历世间,却万万没想到,最后莫名其妙倒成了你的打手。” 岁集两手交叉转了转手腕,他现在的气势相比于几年前两个人相遇的时候,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兰亭自认不是个喜欢低调的人,再加上天赋和实力都是一等一的,这几年遍寻各地搜刮宝贝,他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所以也遭到了不少截杀。 岁集跟他同行之后,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因此一路打打杀杀,两人的实力也自然在逆境中突飞猛进。 “都说剑修对待剑大多数都很偏执,但疯成你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想到曾经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岁集就忍不住唏嘘。 他道:“这么多宝贝,你得做出什么样的剑?” 兰亭双手背在身后,走出去时身形修长清俊,头也不回地开口,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傲然。 “我的剑,当然得是天下第一。” 他手里还是那把幼童时期练习用的木剑,木剑短小精致,落在已经长成的青年手中,显得十分娇小,但挥动起来仍然气势十足。 信手挽了个剑花,看着剑尖浮现出的漂亮弧度,兰亭十分自然地说:“不仅是剑,我也会成为天下第一。” “哈哈。”岁集抚掌大笑,道:“那我就祝你梦想成真。” 两人一路到了藏宝地,寻找他们这次的目标龙髓。 不过这东西虽然叫龙髓,实际上只是一种灵液,往往出现在汇集天地灵气的山间最阴处,看上去平平无奇,旁边却非常容易滋生阴邪之物。 这东西长得像普通山泉,实际上一滴却能生生拔高一人的修为境界,这种提高无视任何壁障,飞升之下一切平等。 龙髓是真正的不世之宝,千年都难有一滴,这次能够碰巧遇见,也算是兰亭撞了大运。 他制作出的罗盘是上等法器,在寻找这些宝物的时候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也正是因为有这东西,才让兰亭几乎每次都能领先其他人一步。 龙髓生长条件苛刻,山间道路险阻,走过一段悬崖峭壁,再通过窄小的泥泞道路下到峭壁底部,站上地面之后,兰亭和岁集都感受到了刺骨的阴寒。 兰亭伸手捂了把脸,道:“就是这里了。” “那你还等着做什么?”岁集双手环臂,跟个大爷一样站在原地,说:“不是说龙髓四周会诞生强大的阴物吗?我又对那东西完全不了解,就只能你进去找,我在外边帮你守着。” 尽管这几年问过他无数次,但兰亭还是照常开玩笑一样道:“这样的好宝贝,真不打算杀我夺宝?” “我呸。”即使是已经习惯他这副样子,岁集还是忍不住骂:“我岁集的天赋放眼千年以内,都少有可匹敌之人,白日飞升对我来说不过是迟早的事,那些东西对旁人来说是宝贝,对我却是揠苗助长,完全没必要。” 岁集跟兰亭一样,天赋都强得令人心惊,小小年纪的,修为却已经能抵旁人勤学苦练几十年。 宝贝虽好,但岁集向来自负天赋,所以这些东西也就只能让他短暂惊讶一下。 杀人夺宝?嗤,为了这些东西,失去一个能够并肩同行的朋友,岂不是亏大了。 “别废话了,找你的龙髓。”岁集催他。 “那就多谢大侠了。”兰亭挥手笑他,然后消失在山壁之间的缝隙里,渐渐深入。 兰亭曾经在打听龙髓消息的时候,听过一句话,叫做:龙髓生长,十八阴曹。 这句话是在形容龙髓生长的地方,环境恶劣可怕,危险程度堪比阴曹地府和十八层地狱。 虽然龙髓已经有太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说法的真实度还有待考究,但这里最终还是不能小觑,兰亭走得很谨慎。 一路钻出来无数小鬼,兰亭都一剑斩杀,等过五关斩六将到了最终的地点,看到视线尽头倒挂的钟乳石尖端,莹莹的一滴金色后,兰亭眼睛一亮。 从入口走到这里,兰亭基本上已经搞清楚了龙髓产生的条件,这里的环境险恶又极阴,阴晦之气几乎笼罩着整个地方,而就像黑暗中能得见光明,风雪肆虐的雪山上能开出雪莲一样,物极必反,就诞生出了龙髓这样的宝贝。 兰亭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盛放这些宝贝的容器,再次斩杀一只在暗处藏匿着,突然发难偷袭他的阴晦之物,阴气散尽后,兰亭接住了那一滴龙髓。 “成了!”兰亭眼睛中浮现一丝欣然。 让就在他接下这宝贝后,情绪突然戛然而止——巨大的危机感在瞬间笼罩了他。 兰亭动作猛然一顿! 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声音,但那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却像是把兰亭钉在了地上,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兰亭站在原地几乎无法动弹。 极度危险! 几乎没有犹豫,兰亭手中的木剑骤然发出剑光,一剑化三千,无数剑光如同落雨,无差别扫向山壁! 既然不知道是谁在窥探,那就无差别攻击好了! 危险的感觉萦绕在心间,但兰亭并没有因此自乱阵脚,反而更加冷静。 法诀符咒和剑光像是不要命一般飞出来,整个山壁被轰炸得摇摇欲坠,但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撑着,没有丝毫要坍塌的意思。 于是兰亭动起手来就更无顾忌,不知道暗处的东西有多强,但危险无处不在,他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动手的时候兰亭心中并无恐惧,忌惮之外反而生出了不少兴趣和战意,这几年的经历,已经让他习惯在战斗中成长。 很快的,那东西也开始反击起来,仅仅是一击,阴气阵阵翻涌而来,仿佛十万厉鬼压城欲摧。 兰亭挥剑拦下,眯起眼睛,紧接着拦下第二击,第三击…… 这家伙强的有点超出兰亭的预料,粗浅估计了一下,要想赢的话,他估计还得再修炼三年。 于是兰亭当机立断,且战且退,最后拦住一击之后,已经到了山壁门口,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直接离开。 “呼——”兰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手中的长剑几乎要挥出残影。 而就在他即将脱身的时候,一直藏在暗处进行攻击的东西,也按捺不住现了原形。 那一刻,兰亭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样宝物会叫做“龙髓”。 极阴之地能诞生阴物,龙髓生长的地方说是阴物天堂也不为过,其所能生出来的阴晦物种中,能匹配龙髓等级的——当然得是阴龙。 “糟了。”兰亭暗骂一声,与此同时一只缠绕着漆黑阴气的利爪,破空而出,直直朝着兰亭的脊背而来。 这一下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阴龙的威力非常人所能抵挡,兰亭即使再天才,也终究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看来今天不流点血是不行了。”兰亭垂眸,舌尖顶了顶口腔。 他有一剑,是目前所掌握的剑术中,最极端的一剑,威力足以抵挡这一击,只是一剑之后兰亭必定身受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已经下了决断,兰亭眼神一狠,提剑迎了上去! “那是……龙?你这家伙,怎么招惹了这样的鬼东西!” 山壁中的动静太大,岁集很快赶来门口,却见到一只比他人还大的龙头,差点就要破开山壁钻出来。 兰亭这一剑威力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只要剑气成型,他会因为反噬而受伤,但阴龙则会被击退。 用一点小伤换他全身而退,划算! 然而兰亭万万没想到,这时候岁集会突然进来,眼见着冲动之下就要进来,他连忙呵道:“别进来!” 但岁集情急之下来不及思考,完全没发现兰亭留有余力,能够脱身,只觉得兰亭置身龙爪之下,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岁集手中剑几乎要捏碎了,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却见兰亭不退反进,眼瞧着下一秒就要死于龙爪之下。 这一刻,岁集心中的犹豫轰然散尽,他几乎是立刻就提剑化作流光迎了上去! “我来助你!” 兰亭咬牙:“退开!”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兰亭手中剑气已经凝成,他这一剑从来没有在人前展露过,岁集不知情下忽然冲进攻击范围,让兰亭顿时心中一惊! “岁集!”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兰亭为了不误伤岁集,最后关头只能撤掉剑气,反噬几乎瞬间就重伤了他的五脏六腑,然而这时候阴龙的攻击已经来到面前,轰然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岁集伸手拽住兰亭的肩,一个错位之后,攻击大部分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瞬间将两人击飞出去,滚落在地上,岁集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然吐血昏死过去。 兰亭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骨头缝隙都发出巨大的痛苦,一柄木剑已经在强行收回剑气后,碎裂成了齑粉。 阴龙无法离开至阴之地,只能愤恨地在门口咆哮,兰亭在震吼声中呕出一口鲜血,拿着龙髓起身踉跄走到岁集身旁。 走两步就因受伤严重,膝盖一弯差点跪倒,兰亭以手撑地,脸色难看地探了探岁集的情况。 ——很糟糕。 糟糕到只差一口气就能直接去见阎王了。 龙髓虽然是至宝,但除却提高修为之外,没有任何治病救人的功效,连给岁集续一口气都做不到。 想到刚才危急关头,岁集替自己挡下的大半攻击,兰亭便狠狠闭上眼睛,偏头呕出一口腥甜后,就捂住胸口,拿起岁集的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顿时成片涌出,被快速喂进岁集的唇缝。 一手喂血,一手捏住岁集的两腮,强迫对方咽下,兰亭神色复杂又凝重。 “……只希望,你运气能好点了。” 以血救人,兰亭几乎耗光了身体里还在流动的所有鲜血,才堪堪把岁集从鬼门关拉回来,因为失血过多,他头脑一阵发黑,最后艰难地确认岁集呼吸清晰之后,才倒在地上陷入黑暗。 青城山上的天才被废了,出走三年,回来时却一身伤病,连曾经横扫玄门惊才绝艳的天赋,也被毁了个干干净净。 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日之后,青城山外总有个青年人前来拜访,却总是被拒之门外。 青城山上积雪换了一层又一层,又是三年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里,却有人崛起,天赋和实力更甚从前青城山那位天才。 飞雪连天,兰亭再次叩响了青城山的山门,但这一次,大门却没有再对他关闭。 “我家师兄请你进去。”守门弟子颔首邀请。 兰亭一顿:“多谢。” 兰亭跟岁集已经有四年未见了,自从那次在山壁两人身受重伤,兰亭以血救下岁集,失血过多昏死再醒来后,对方却不见了身影。 后来他才知道,岁集一身天赋尽毁,从天之骄子变成了废物,回到了青城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兰亭来找了他很多次,但都被拒绝了,而这一面,是他们阔别四年的重逢。 岁集和四年前已经判若两人,他浑身经脉损坏无力,此刻坐在轮椅上,冬日严寒连厚实的大氅也遮不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兰亭,眼神中的意气风发已经被消磨殆尽,装满了阴鸷。 “好久不见。”先说话的却是岁集,他语气轻松,道:“别来无恙。” 兰亭满腔的话最后化作两个字:“……抱歉。” 岁集的眼神瞬间变得暗沉,但很快他又神色恢复如常,说:“这不怪你。” 他问:“当时你那一剑,其实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是吗?” 若不是岁集关心则乱,乱入迫使兰亭不得不收回剑气,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兰亭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这要让他怎么承认?承认岁集受伤本是无妄之灾,承认他救人其实完全没必要? 这等诛心之言,兰亭说不出口。 岁集看着兰亭,见他没说话,也便像是没提起过一样,转移话题道:“这四年我查过很多典籍,虽然没有找到能治疗我的办法,却发现了我为什么会这样……” “书上记载,这世间有种体质叫做万灵体,浑身都是至宝,其血液甚至能活死人肉白骨。” 岁集咳嗽了几声,看着兰亭的眼神一眨不眨,继续道:“只是天道终究是公平的,饮血续命后会有两个结果——” “——其一洗筋伐髓,废人变成绝世天才,其二沦为废人,天赋尽毁。” “都是看运道。”岁集笑了一声,道:“看来我的运气不太好。”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语气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发出腐朽的不甘。 兰亭握紧双手,道:“我会找到方法治好你。” 岁集不该有此一劫,兰亭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方法治好他。 但岁集却偏偏像是对此事已经失去了兴趣,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提起来另一件事。 “你的剑呢?”他问:“听说你已经炼成了绝世神兵,怎么没带在身上?” 兰亭这四年只为两件事奔波,其一是岁集的根骨,其二则是他的剑。 听到岁集提起他的剑,兰亭动作顿了顿,随后撩开脖颈后的长发,撕裂颈后的皮肤,从脊柱中拔出了那柄玉白的剑。 “陨铁色泽乌黑,龙髓玉白……不愧是用无数宝物铸造的剑。”岁集轻轻道。 “岁集。”兰亭忍不住开口:“我有个办法……” “如果你是想说,让我再喝一次你的血,洗筋伐髓,那就不用再开口了。”岁集垂眸,“运气不好,便也不想再重蹈覆辙,况且你那身板,还能承受住再一次大量放血吗?” “听说你那次在鬼门关徘徊了七次,师门上下抢救了四十九日,才堪堪把你救了回来,再放一次血,想活命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罢了。”岁集道,“既是命,我便认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在风雪中只能拢紧大氅,道:“最近对医术颇感兴趣,不能再拿剑驱鬼,看看医书也能打发时间。” “剑很漂亮。”岁集从兰亭手中的剑上抽回视线,道:“我累了,你走吧。” 兰亭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岁集,最后只能抬手作揖,道:“珍重。” 风中传来岁集虚弱的咳嗽声,伴随着一句话,落日兰亭耳中。 “我是个怕死的人,你救活了我,我便不敢自戕。” “但是兰亭……你为什么要救我?” ——— 你为什么要救我? 睁眼的时候,所有的画面都从记忆中褪色了,唯有这一句话还久久徘徊在兰亭的耳边,夹带着怨愤与不甘。 那一瞬间兰亭甚至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眼神聚焦之后,看到了身侧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的男人。 只一眼,兰亭就知道序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样貌还是那个样貌,在面对兰亭的时候,同样喜欢垂眸,只是从前的序之眼神温和纯粹,而这一刻,兰亭却清晰地感知到,序之眼中的温和与纯粹,都是故意装给他看的。 就像是一只猛兽披上了鹿的外皮,去接近一只狐狸。 这样的序之,对于兰亭来说,威胁性成倍增长。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话吗?”兰亭起身,坐在床边,分明是更矮一些的位置,偏偏姿态高高在上。 序之的回答,是单膝跪在青年面前,做出一个绝对臣服的姿势,然后近乎冒犯地伸手执起青年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眉心。 “我将永不背叛,我将永远臣服于您。” 第65章65 眉心是剑灵的命门所在,而此刻序之毫无防备地将兰亭的手放了上去,尽管眼睛中藏着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但那只猛兽也对青年完全臣服。 只要兰亭想,此刻就能杀了他。 序之知道兰亭太多秘密,他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甚至手里的底牌和他的能力,序之都一清二楚,其中还包括了之前兰亭对穆椿的算计。 不管穆椿天赋怎样,但对兰亭始终都是真心的,兰亭自认是个卑劣的人,那种真心他能感觉到,但却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利用起来毫无顾忌。 他唯一的仁慈,大概就是在对待穆椿的时候,还会费心去多算计一步,至少不像跟茅山直接撕破脸那样,表面上还保存下了两人的情谊。 而兰亭所有的卑劣算计,序之都一清二楚。 这放在从前,序之还没什么自主思考能力,完全服从于他的时候,兰亭并没有多在意,但现在序之恢复了,并且极度危险。 但凡剑灵的动作多一分迟疑,少一分真诚,但凡兰亭感受到一丝被欺骗的感觉,他此刻都会毫不犹豫杀了序之。 尽管对方能恢复,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兰亭宁愿失去一个最大的助力,也不会将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 不过很明显,序之的表现让青年很满意。 对方努力将自己浑身的尖刺和凶性藏起来,凶兽伪装成一只温和的鹿,朝他露出最无害的部分。 于是青年垂怜地摩挲着凶兽的眉心。 剑灵的体温仍旧低得可怕,碰上去虽然有皮肤的触感,但却十分诡异。 序之抬眸自下而上注视着他的主人,青年失血过多还没有恢复,脸色是病态一般的苍白,但嘴唇却莫名殷红,注视下来的神态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 兰亭的体温较之常人偏低,但对于序之来说,却是滚烫无比。 青年细腻的指腹意味不明地按在他的命门上,摩挲不断,带来一股兴奋的战栗感,序之眼神逐渐暗沉下来,囚笼中的猛兽不耐地喷洒着鼻息。 很快,兰亭指腹的温度被序之眉心的冰凉掠夺,在这样灼热的夏末秋初,变得像寒冰一样。 察觉到这温度变化,序之眼神未变,抬眸注视过去,兰亭低头间视线扫过他一双眼瞳,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感受到指腹下的温度忽然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由凉转热,甚至将他冰凉的指腹也染得滚烫。 兰亭指尖一顿,对于序之突如其来的体贴不置可否,很快却收回了手。 听到一旁的手机传来熟悉的提示音,室内莫名的气氛轰然散去,兰亭回神后足尖踹了一下剑灵的膝盖,然后落地下床,道:“起来吧。” 序之视线扫过刚刚跟青年足尖接触过的膝盖,站起来时似乎不经意地用手碰了碰,仿佛沾上了上边残存的温度和触感。 没有察觉到剑灵的动作,兰亭拿起手机的时候,见到玄字app弹出消息来,显示有任务推送。 点开一看,上边的等级让兰亭微微扬眉。 S级。 【紧急委托:桐城小学出现失踪案件,涉及非自然因素,现需道友支援!】 任务评级S,可以自由接取,因为等级不同寻常的高,所以奖励也很丰厚,是一枚髓。 涉及到自己的尸骨,兰亭自然不会放过,懒得看任务详情,直接就选择了接取。 任务接完之后,他才发现这并不是唯一性专属任务,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人能接。 扫过几个熟悉的名字,兰亭的视线落在最后的任务辅助上。 因为玄门高层人手不够,无法面面俱到,所以玄字app经常会像这样,发布一些非自然因素的案件,让玄门的人参与悬赏任务,替官方处理一些小案件。 其他等级的案件大多数人都可以独立处理,但这个案件由于升到了S级,所以官方特地派了一名高层来进行协助。 兰亭看的正是这个协助人的名字——杨清源。 这个名字,倒是让他想起一位铁面无私的故人来。 回忆抽离之后,兰亭接通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穆椿语气焦急:“兰亭,你接了那个S级任务?” “嗯。”穆椿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同寻常,兰亭语气如常:“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穆椿深深叹了口气:“你最近肯定没看论坛的消息,那个任务半年前就建起了热帖,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个A级。” 准确来说,这个任务最开始只是个极其简单的C级任务。 桐城小学丢了个孩子,那孩子离开学校之后莫名其妙失踪,父母学校报警后也没有任何线索,最后案子辗转到了玄门这边。 找个人而已,擅长大六壬的居士掐指一算,便算到了失踪者的方位和状况。 最后警方根据玄门这边的提醒,找到了失踪的孩子,那小朋友是放学路上贪吃,一路偷偷跟着烧烤摊的贩子走,结果就这么迷路了。 没钱还记不得父母联系方式,再加上孩子生性内向胆小,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就这么在隐蔽的角落里一直害怕地藏着。 被警方找到的时候,那孩子都快饿晕过去了。 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失踪案,但后续的发展却越来越严重。 孩子一个接一个失踪,基本上都是警方束手无策,玄门出手才被找回,找回来的孩子们一开始都十分正常。 但这却是最不正常的,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孩子要想避开电子眼,在警察的搜寻下完完全全失踪两三天,这本身就不太可能。 诡异的情况发生在一个月后,那些失踪过的孩子,基本上都在被找回的一个月时,出现各种状况。 痴呆,易怒,不停哭,狂笑不止……情况还各不一样。 这时候,警方已经完全没了头绪,玄门那边直接将任务等级提升到了A。 而今天这个任务突然被提成了S,是因为玄门高层执行任务的人,突然出事了。 “龙虎山那边去了三个师兄,实力比归鹤藏还厉害,但截至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 穆椿语气很严肃:“不过我爸得到消息,今天龙虎山那边的命牌,突然碎了一个。” 道门这些门派的弟子在入门后,基本上都会制作一个命牌放在门中,一旦弟子身死,相对应的命牌就会碎裂。 所以,龙虎山那三个弟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按照他们的实力,一个A级任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危及性命,得到消息之后,这个任务直接被列为了S级。 龙虎山折损了一个弟子,这个任务就无法再轻拿轻放,玄门官方没办法,只能再次发布悬赏。 从来没有哪个任务能从C跳到S,有关这件事的帖子全都建起了高楼,但却没有多少人再敢接取。 龙虎山的人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连他们都对付不了,就别说论坛里那些了。 “这个任务太邪门了,虽然咱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S级任务,但谨慎起见,还是先再观望观望吧。” 穆椿没有直说,兰亭的身体在剑窟中遭受重创,他不知道兰亭到底恢复没有,这样的情况下贸然涉险,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担心。 兰亭现在的确不太好,要想让序之恢复,他要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但见到悬赏所奖励的髓,他却必须接下。 玄门的深浅他还没有摸清楚,不能像茅山那次一样,直接硬闯进去,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只能先按照玄门的规矩来。 兰亭总归不会让自己涉险,他看起来疯,对自己下手也狠,但那是因为对自己的命有精准的把控,知道死不了,所以怎么折腾都行。 实际上他惜命得很,先接下看看,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穆椿劝不动他,最后抓抓脑袋,自暴自弃说:“那我跟你一起,这任务不限完成方式,我看到归鹤藏他们也报名了,到时候找他们组队吧。” 他道:“上次基本上都是你在出力,让他们白嫖了那么多积分,这次也该让他们当一当前锋了。” “到时候你可得注意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让归鹤藏上,再不济我让我爸掏一掏家底,多带点宝贝。” 他这一番话也算是掏心掏肺掏家底了,不知道穆家两位长辈听了心情如何。 兰亭并不在意那未知的危险,只点点头:“嗯。” 既然决定已经下了,穆椿也没有过多纠结,话题一转,不知道怎么提起了那个协助人。 “对了。”穆椿忽然神秘兮兮道:“那个杨清源,你记得到时候离他远点,不到万不得已别凑到他跟前晃。” 他说这话的时候,跟之前说谢紫虚的模样倒是相似,兰亭眼皮子一抬,对这名字提起了三两点兴趣。 “为什么?”他问。 穆椿语气十分沧桑:“这家伙特别变态,性格古板得跟个石头似的,仿佛脑子里刻了一万条法规,看谁都不顺眼,就是眨个眼睛,他都能挑出你哪根睫毛没眨对方向。” “……总之,杨清源是个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不想被他烦,你就离他远点。” 兰亭顿了顿,缓缓道:“……这倒是,跟我一位朋友很像。” 第66章66 “朋友?”穆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转移过去,顿时来了兴趣,问:“那位朋友?” 不怪他好奇,主要是兰亭的朋友真的很少,放眼整个锦川,穆椿也想不到除他之外,兰亭还能有哪个朋友。 所以乍一听到他用暗含着一丝怀念的语气,提到所谓的朋友,穆椿不好奇才怪。 但兰亭显然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去选个能敷衍他的理由,直接结束这个话题,道:“没什么,任务我已经接下,你要是想跟着就自己去接,到时候出发前再通知我。” “就这样。”不等穆椿接连追问,兰亭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青年转头瞧见像往常一样站在他身侧,但又跟往常不太一样,眼神莫名灼热的序之,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道:“我看看你的剑。” 最初遇见序之的时候,这家伙浑身都被锈迹包裹,看上去又破又丑,后来锈迹剥落,他又浑身漆黑,看上去平平无奇。 那层黑色十分自然,包裹在剑上,像是序之原本天生的色彩,但兰亭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感觉,便对序之完全恢复之后的模样好奇起来。 但令他意外的是,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任何要求与命令的剑灵,此刻却逐渐眯起眼睛,其中是显而易见的迟疑。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随着白发青年不悦地蹙眉,四周的气氛逐渐沉凝。 “怎么,你要忤逆我?”兰亭的语气很冷淡,但眼神中却带着风雨欲来,明显情绪并不平静。 序之不再是之前那个话少的闷葫芦,答话的时候甚至还稍稍垂眸跟青年对视,道:“我还没完全恢复,怕脏了主人的眼睛。” “嗯?”兰亭摩挲了一下指尖,却并没有放弃追问:“那我倒是更好奇了。” 青年骨子里就带了三分偏执,序之越是隐瞒,兰亭就越想追根究底。 序之终究是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两人僵持了不过几息,甚至时间短到都算不上僵持,序之就率先妥协。 ……唉。 剑灵无声叹息。 随后原地红光熠熠,一股子能将人骨头都冻碎的凉意朝四面八方散开,就连门窗都在这煞气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煞气之中,序之人形缓缓散去,原地则是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长剑。 鸦色涂满了整把剑,从头至尾都和之前并没有两样,跟序之所谓的没有恢复好,更是出入很大。 兰亭只看了一眼,就眯起眼睛,语气罕见地带了一丝明显的冷意:“你这是在欺骗我?” “是。”序之倒是意外的坦然。 这份坦然让兰亭心中升起的怒意一顿,便听到剑灵的声音继续传出来。 “……我想让您见到的是最完美的我,而不是如今这幅残缺的样子。” 兰亭常说序之的剑身丑陋,但他没想到就连序之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听他话里的意思,现在这黑色的剑身的确是某种伪装,剑灵真正的模样还是一个谜。 兰亭解不开谜底,而序之明显也不愿意在此刻向他揭开。 白发青年伸手在剑刃上抚过去,锋利无匹的剑刃却在他的指腹下收敛锋芒,从头至尾都让他毫发无伤。 不知道是不是兰亭输出的大量鲜血起了效果,这层黑色相比于之前显得破绽百出,一眼看去便知虚假,他隐隐能看到下边不同寻常的色彩,但却被黑雾障目,看不分明。 而这层黑雾,序之不想揭开。 “我需要一点时间。”序之道。 剑灵的坦荡让兰亭心中的不快多少缓解了一部分,随后他屈指弹了弹剑身,听到长剑发出清脆的剑鸣后,收手揣起来,敛眉道:“我不希望时间太长。” “好。”序之道。 “变回来吧。”既然见不到长剑的真容,兰亭也就没兴趣再看到那层莫名的鸦色。 随着他话音一落,原地便出现剑灵高大锋利的身形。 两人默契地将话题结束在此刻。 “白虎。”兰亭出声。 紧接着一旁衣帽架上挂着的虎头帽,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眨了眨,之后帽子落地变成个头不高的少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了?” 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个名字,兰亭问她:“那位执法神官,可还安好?” 白虎眨眨眼睛,道:“你问的是二郎哥?” 她歪头咧嘴笑了一下,说:“这我就不知道啦,二郎哥已经有快一百年没有出现在众神官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很快的,一旁架子上的火鸟扑腾过来,落地变成一身红羽的少年,道:“她跟二郎哥一百年都说不上几句话,我倒是听到点风声。” 见兰亭视线转过来,朱雀便朝白虎哼了一声,在对方的怒视下缓缓道:“天上在闹什么改革,众神不满二郎哥的铁面无私已久,他也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听说是自己去地府投入轮回台,投胎想改改自己的性子。” 兰亭闻言扬眉,想起那位执法神官的作风,唇角上扬。 “一百年,怕是改不了他那个性子。” 朱雀双手环臂,哼笑:“那就多来几百年。” 他说着话,兰亭那边拿起手机点开玄字app,打开了上边的人物科普面板,在搜索框键入“杨清源”三个字。 杨清源有关的词条很多,兰亭没有一一看完,扫视之后注意到了最关键的几条—— 杨清源,天生道骨,无心无情,玄门大会执法者,天赋极佳,有传是神官降世。 视线落在最后几个字上,然后又充满玩味地收回,兰亭关掉手机,道:“准备一下,过两天去任务地点看看。” 虽然还没有具体看过情况,但根据App上显示的信息,和穆椿提供的线索来看,兰亭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到底靠不靠谱,还得看所有受害者情况,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样。 S级任务在玄门众人的眼中,除了象征着最后会奖励的那个宝贝之外,还代表数不清的危机,尽管大家想要那髓,但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毕竟这个人物可是连龙虎山三个天骄都栽进去了。 所以最终接下任务的人屈指可数,不巧,这些还正好都是兰亭认识的。 带着序之到任务地点之后,兰亭便见到其他人已经到了,一个归鹤藏,一个谢紫虚,那边还站着一个薛宁光。 再加上姗姗来迟,浑身上下都是宝贝的穆椿,接下S级任务的人就已经全部到场,可不都是熟人吗? 谢紫虚到现在一见到兰亭,就能记起当时他毫不犹豫斩杀小紫的狠戾模样,心情十分复杂,便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归鹤藏所在的茅山跟兰亭也有点嫌隙,他摸了摸鼻子,还没说话,倒是被薛宁光抢了先。 “杨前辈在疯人院,既然大家已经到了,我们就快点去跟他汇合吧。” 听到薛宁光说的,兰亭扬眉:“疯人院?” 对方便笑了笑,耐心解释:“一个……称呼,实际上是玄门那边建立的一个临时保护场所,里边都是这次案件的受害者。” 这次案件受害者,也就是那些失踪归来,一个月之后却莫名其妙变得行为古怪的孩子们。 因为他们的状态和行为跟常人大不一样,论坛那边逐渐的,就把这个临时保护所,称为疯人院。 要说其余人一开始可能还不理解这个称呼,觉得十分不尊重受害者,但等他们到了疯人院之后,进去看到眼前的画面,纷纷沉默了。 疯人院占地并不大,格局就像是四合院一样,四四方方的墙壁围拢,十几个房间独立开来,看样子是那些受害者的临时居所。 “因为这起案件涉及非自然元素,所以他们的危险程度很高,不适合留在家中或者普通医院里,就全部被接到了这里。”薛宁光事先做过功课,所以就向他们解释道。 此刻似乎是孩子们的自由活动时间,七个孩子都在庭院里玩耍着,分明应该是充满童趣和欢乐的画面,但大家看在眼中,却只觉得毛骨悚然和不自在。 “……他们怎么会这样?”穆椿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表情骇然。 而那些孩子的状态的确很诡异,有的没有任何干扰,却莫名咧开嘴哈哈大笑。 有的明明在开心地荡秋千,但却愁眉苦脸,眼泪不断从眼眶里落下。 有的满面怒容,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生气,无法发泄。 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割裂,从头至尾没有任何变化,穆椿看着眼中,默默捏紧了手中的驱邪符。 兰亭视线在所有孩子当中扫视过去,视线转开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发动了袭击。 青年淡淡回眸,等他看过去的时候,身侧的黑衣男人已经轻描淡写伸出手,一枚沾满灰尘的篮球被他拦截在手中,顷刻间就被突然窜出来的红色雾气腐蚀成烟尘。 序之扫了扫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跟兰亭几乎同步地看向始作俑者——一个小孩儿。 刚刚的篮球正是那个小孩儿突然砸过来的,在这之前他很平静地独自玩耍着,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小孩儿这么没礼貌——卧槽!”穆椿刚想骂上两句,无意间跟那孩子对视之后,顿时心中悚然。 那样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恶意与森寒……真的会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吗? 第67章67 穆椿并不是自夸,但他因为一张脸长得显小,平常说话大大咧咧,虽然性子急了点,但人缘还是挺好的。 别说那些跟他相熟的朋友,就算是陌生人见了他,也会先入为主带上三分笑意。 穆椿的人缘一向很好,也很讨小朋友的喜欢,但这一次猝不及防跟那个扔篮球的小朋友对视之后,对方眼中的恶意却让他忍不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家伙怎么回事?”他搓了搓手臂,努力压下心中刚才一闪而过的惊惧,怀疑人生道:“我确认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但怎么感觉那个小朋友很讨厌我?” 那眼神简直像是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用尽酷刑折磨一样。 感觉自己再看一眼都会短命,穆椿说完话连忙挪开视线,这一下好巧不巧,又看到了另一个小女孩的眼睛。 惊悚的感觉浮上心头,穆椿还没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肩头放上来的手安抚住。 兰亭淡淡转头跟那个小女孩对视,对方同样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调转过来,分明是萍水相逢,但她的眼神却像是兰亭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浓重的恨意都快溢出来了。 其余的小孩子或跑或跳,在游乐设施上玩得十分开心,单看他们的行为和动作完全没有异样,就像是寻常的小孩子一般,但夹杂着一直没有停歇的哭笑和怒吼,整个画面便开始显得突兀扭曲起来。 就在他们仔细观察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朝兰亭砸篮球的男孩儿,突然走到了他们身边,然后盯准了那边道袍整洁的薛宁光,伸出手来。 因为刚才小孩儿造成了不小的阴影,穆椿害怕其中有诈,几乎是立刻就掏出剑来,剑鸣声一响,那小孩儿同时打开握紧的拳头,露出掌心中彩色玻璃纸包裹着的一颗糖果。 糖果? 穆椿睁眼愣住,随后迟疑着收回剑,又挠挠头道:“……难不成是知道错了,想要为刚才的恶作剧道歉?” 他皱眉:“道歉也得向兰亭道歉,他怎么把糖给薛宁光?” 这家伙脑子向来不灵光,因为一颗糖就对那小孩儿放松了警惕,但当事人薛宁光却一动不动,却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下那颗糖果。 他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出其中暗含的忌惮。 虽然没有从这孩子身上感觉到阴晦气,但薛宁光的直觉却告诉他,这颗糖有问题。 拿着糖果的小孩子看着薛宁光,仰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声音稚嫩而清脆:“哥哥,你不喜欢吃糖吗?” 薛宁光笑了笑,先谨慎地走开了一步,才摇头道:“抱歉,我不喜欢吃糖。” “好吧。”小孩儿叹了口气,低垂着头显得有些低气压,像是被拒绝之后受到了打击一般。 不过很快他就再次振作起来,手中握着那颗糖,视线于在场之人身上来回扫过之后,最后定格在了穆椿身上。 他一步一步接近,朝惊讶的穆椿同样的伸出手,甜甜地问:“哥哥,你想吃糖吗?” 穆椿当然不想,但那小孩儿的眼神莫名可怜巴巴的,叫他父爱爆棚,一想到这些小朋友明明是受害者,却只能被关在这个地方,暂时失去自由,于是便心一软,转头用眼神询问了一下兰亭。 兰亭:“……” 白发青年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跟他对视之后很快挪开,没说一句话也没有提醒什么,穆椿见他没有阻止,咂咂嘴猜测应该问题不大,于是他笑着说:“吃。” 听了他的话,拿糖的小孩儿瞬间笑了起来。 小孩儿的笑容又甜又可爱,穆椿甚至觉得有点美滋滋的,于是很快伸过手去。 糖果被送到他手中,穆椿便下意识去剥糖纸,这时候余光忽然注意到那小孩儿收手之后,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就变得古怪起来。 小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占比很大,因此神色变换之后,漆黑的瞳孔中映射出恶意来,效果就更加触目惊心。 心中警铃大作,这一刻危机感袭上心头,穆椿觉得自己的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几乎是瞬间他就下意识扔掉了手中的糖。 “——嘭!”爆炸声下一秒响起,而爆炸源正是那个被他扔出去,掉在地上的糖果。 爆炸之后的糖果已经灰飞烟灭,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浅浅的爆炸印记,威力不大,应该就是寻常的玩具鞭炮,但即使是玩具鞭炮,如果在人手中爆炸,也会造成不小的伤害。 穆椿几乎跳脚,拳头都砸到那小孩儿的面前了,但还是隐忍地收了回来。 “这特么……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恶意这么大?”他忍不住大声质问。 那小孩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见自己恶作剧没有成功,眼中浓郁的负面情绪中浮现一丝遗憾,随后面对着穆椿愤怒地质问,他咯咯笑出声来,转头回到人群中,抱起另外一个篮球,开始独自玩耍着。 穆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憋闷,把自己气得够呛。 想到刚刚自己差点被炸伤,穆椿就觉得十分委屈,转头问双手环臂事不关己的兰亭:“你刚刚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为什么要提醒你?”兰亭却反问。 穆椿被他噎了一下,扁嘴有点伤心,归鹤藏便上前摇头叹气:“好歹也经历过不少,你的警觉性怎么还这么低,那孩子行为诡异,明显不安好心,薛道友都谨慎拒绝了,你反倒还凑上去。” 归鹤藏的语气十分幸灾乐祸,笑话他:“你不遭殃谁遭殃。” 穆椿有点气结,想说他当时明明问过兰亭,但回想之后却发现,当时兰亭并没有点头同意。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顿时泄了气:“资料里明明说过,这些孩子原本十分乖巧可爱,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竟然会变成这样。” “就当得了个教训。”兰亭最后才缓缓开口。 他看也没看穆椿一眼,反而姿态悠闲地擦了擦指尖,然后侧目从余光中看向不远处,道:“所以看戏的那位,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他这话顿时惊到了其他人,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谢紫虚也抬头蹙眉,薛宁光哑然:“我竟没发现还藏了人。” 所有人顿时严阵以待。 很快,被兰亭视线注视到的角落中,逐渐走出个人来,等看到是谁之后,大家心中的警惕顿时散去。 来人年龄不大,二十八九的样子,身穿道袍英姿勃发,眉目隐隐透露着一股威严,正是资料中显示的那个协助者,杨清源。 杨清源在玄门素来以严苛著名,就算是条狗路过了,都能因为尾巴没摇好而被他踹一脚,见到他之后,其余人顿时屏气凝神,忽然紧张起来。 只有兰亭神色不变毫无畏惧,甚至还胆大包天地直视过去,视线没有跟杨清源对上,反而落在了对方眉心之上的位置。 得知这次执行任务的有哪些人之后,杨清源从他们进来起就一直在暗处考量,想要观察这些后起之秀的能力,只是最后得出的结论不尽如人意。 不过那个白头发的青年,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这小家伙倒是敏锐。 兰亭只注视了一瞬间,就已经挪开了视线,但杨清源却还在观察着他,只是时间一长,对方身侧的黑衣男人却突然有了动作,宽厚的身躯挡在青年身前,恰好拦截了杨清源的打量。 杨清源:“?” 感受到杨清源的注视,序之抬眼看过去,眼神不愉,稍稍俯视的角度显得他态度十足嚣张。 对于旁人注视青年的动作,序之只觉得冒犯和阴晦,舌尖顶了顶口腔脸侧,留下一个充满危险和威胁意味的眼神后,便转身护在了青年身侧。 对方转身的一刹那,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像是猛兽回笼,全部藏在了漆黑的瞳孔之后,抬起的下巴也俯首下去,神色温和而沉默。 被序之最后一眼盯的十分不快,杨清源眯起眼睛,走过去后却并没有朝他们发难,而是转身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谢紫虚。”他面无表情道:“无组织无配合,想要当一头独狼,你又何必接这任务。” “薛宁光,谨慎内敛有余,缺乏锐气。” “而你——”杨清源看着归鹤藏的表情十分嫌弃,道:“不三不四,你这穿的是什么东西?” 归鹤藏的衣服大概的是他自己设计的,似道袍非道袍,在年轻人看来或许十分潮流,但在杨清源看来却十分辣眼睛。 他一出口就是教训,穆椿便默默地降低自己存在感,然而还是没躲过批评。 “穆家的,S级任务危险重重,回去当个米虫更适合你。” 穆椿很生气,但穆椿很怂,丝毫不敢反驳,毕竟这位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生气了可是真的会上手揍得你哭爹喊娘! 最后杨清源的视线落在兰亭身上,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住心中隐隐的怪异感,意有所指:“你倒是有趣。”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其余人听着也觉得十分诡异。 兰亭抬眼看过去,笑了一下:“可你还是那么无趣。”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窒息。 第68章68 大家都以为兰亭这边只来了两个人,但除开明面上的序之以外,实际上朱雀白虎都跟在他身边。 白虎像一只憨态可掬的虎头帽,蹲在兰亭头上,而朱雀则化作一枚火红色的翎羽剑穗,就挂在兰亭腰间垮的长剑上。 自序之清醒恢复之后,这把由他半身化作的剑,就一直放在了兰亭身上。 此刻见到迎面站在青年面前的人,朱雀白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朱雀悄悄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很眼熟?” 白虎一向跟他不对付,闻言就差翻个白眼,道:“擦亮你的眼睛再看看,他眉心那只闭上的灵目。” 天上神明中,眉心生有一目的,就只有那个之前他们还提起过,已经消失上百年,且疑似转世投胎去了的道君。 想通这一点之后,朱雀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剑穗疯狂乱晃,眼睛四处搜寻着,警惕又痛恨,像是在找他的一生之敌。 见到朱雀这反应,白虎只觉得十分畅快,张嘴刺他:“别看了,哮天可没下来,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要你管!”朱雀听到那只从前差点咬秃他屁股毛的臭狗不在,顿时就松了口气,紧接着听到白虎的嘲笑之后,又不服气地要找她干架。 一鸟一虎就没停下过互怼,模样幼稚十足,好在除了兰亭他们旁人都看不见,所以他俩勉强保下了几分星宿的面子。 这边兰亭出口的话差点没把其他人惊呆,如此大不敬,放在往常的话,早就被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杨清源,给绑起来揍得哭爹喊娘了。 穆椿最怵这种不多话直接动手的人,顿时不讲义气地躲在了归鹤藏身后,但大家紧张了半天,杨清源从始至终都只是眼神有些复杂茫然,竟然犹豫了半天,最后一挥手作罢了。 “人已经到齐,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有不想进行任务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杨清源直接背过身去,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兰亭眉梢一抬,不置可否,顺其自然地将刚刚的话题揭过。 杨清源说十分钟那就是十分钟,时间一到,便转头看着面前的这些年轻弟子,道:“无人退出,很好,勇气可嘉。” “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们,就在三分钟前,玄门总会传来消息,龙虎山那边剩下的两个命牌也碎了。”杨清源道。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很震惊,薛宁光脸上笑意顿消,捏紧拳头喃喃:“怎么会这样……” 他师承龙虎山,死去的三个弟子曾经还指点过他,大家都是同一师门的师兄弟,骤然听闻噩耗,薛宁光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悲伤。 归鹤藏叹息一声,道:“节哀。” 边上谢紫虚看过来一眼,抿唇一言不发,穆椿抓耳挠腮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默默站着等薛宁光自己消化。 薛宁光也不是承受能力弱的人,更何况他还得执行任务,于是很快就深吸一口气,心情平复下来,问:“杨前辈那里还有什么线索吗?” S级任务内容不会轻易外传,基本上都会统一汇总给指引者,杨清源点头,道:“龙虎山那边捕捉到了命牌碎裂的那一刻,两位死去的弟子最后出现的坐标。” “哪里?”兰亭看过去。 杨清源:“地址我已经发送到你们的消息后台,自己查看就行。” 既然已经有线索了,那么就需要去调查,大家当即决定先去这个坐标地点看看,兰亭侧目看过去,问杨清源:“你不去?” 杨清源站在原地双手抱臂,这姿态看上去就没有要行动的意思,他随后果然摇头,道:“你们才是任务者,任务当然是你们自己进行,而我需要坐镇这里,保护这些受害者。” 兰亭扫视了一下院子里这些,表情行为古怪的孩子们,转头没再询问,倒是穆椿站在边上,一眼看到刚刚给他递炮仗的那个小孩儿,顿时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那就出发吧。”准备好之后,薛宁光开口道。 这次命牌碎裂之后,龙虎山终于通过命牌的联系,找到了一丝线索,两个弟子死亡时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巷子里。 绕过一条繁华的大街,众人顺着杨清源给的坐标,来到了巷子里。 一眼看过去后,谢紫虚也说出了她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这里……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穆椿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点头:“这地方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巷子,堆着杂物,也没有人踏足。” 其余人也仔细感应探查了一番,却没有发觉到任何不对劲的气息。 薛宁光从怀中拿出一枚龙虎令,令牌一拿出来,就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开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的确是在这里。”薛宁光拧眉看向四周,道:“两位师兄的出事地点就在这里。” 众人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术法,但也没多问,只是疑惑:“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人死之后怎么也该留下个尸身,这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不少,但别说尸体了,就连个指甲盖他们都没看到。 “总不可能连尸体都灰飞烟灭了吧?”穆椿忍不住荒谬地猜测道。 “这里有一道陌生的气息。” 令人惊诧的是,说这句话的竟然是序之。 这家伙从见到他们开始,跟他们就没搭话超过三句,这么突然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甚至还诡异地歪了几秒。 序之的视线径直掠过他们,信手点了点巷子的最深处,然后指尖一划,又看向出口,语气平静到近乎冷漠:“那个陌生的气息混杂着另外两道死气,消失在了外边。” 死气自然是指龙虎山两名弟子。 大家对序之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听完不疑有他,薛宁光看着巷子出口拧眉,喃喃:“外边人气混杂,混进去后很难发现凶手的行踪。” “我带了追踪符,不知道能不能用。”穆椿忽然想起身上的法器,于是麻溜地掏出来。 但等拿出来后,他又可疑地停顿了一会儿,尴尬道:“……这追踪符需要添加一段引子,但我没有感受到序之说的那些气息……” 本身实力不济,连个忙都帮不上,他语气越说越弱,却得到了归鹤藏的安慰。 对方拍拍他的肩,表情倒是无所谓:“我也没感受到。” 说完归鹤藏还有些唏嘘:“兰先生这位朋友跟他一样,深藏不露,实力成谜。” 穆椿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转头却看到白发青年路过他的身边,忽然停在了一个墙角处,伸手不嫌脏地在墙壁上摸索着什么,指尖来回换地方按压探寻,随后动作明显一顿,停在一处地方不动了。 兰亭这动作让大家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等大家发问,白发青年直接侧目过来,问:“受害者就读的学校,离这里有多远?” 穆椿立马找出地图查看,随后动作一顿,抬头时有些惊惧:“……不到三百米。”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兰亭收回手双手揣好,道:“果然。” 第69章69 “果然什么?”兰亭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也没个下文,穆椿奇怪地走过去,在他摩挲的地方来回徘徊,却没感受到任何不对劲。 “你发现什么了?”他问。 “这里,”兰亭抬眸看向众人,双手环臂,十指指尖轻敲,道:“有一个阵法。” 阵法大家都不陌生,但所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是疑惑之色,薛宁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便率先走了过来,站在穆椿身侧仔细观察一番,最后还是摇头疑惑:“我没发现有阵法的痕迹。” 其实刚才薛宁光已经仔细查探过一番,这里若有个阵法,他应该一早就能发现。 薛宁光观察无果,只能抬头看向白发青年寻求解惑:“兰道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蹙眉:“如果这里有个阵法,那么阵眼该是哪里?” 阵法依托阵眼而布设,即使再厉害的阵法也会有一个阵眼,但薛宁光环视一圈,别说是阵眼了,就连阵法的气息也没能察觉到分毫。 这实在没办法不让人挫败。 薛宁光的疑问同样也是其他人的疑问,兰亭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原地错开,空出一个身位来,对薛宁光道:“你站进去。” 他之前站的地方是个小角落,四周杂物堆积,只空出一小片地方,薛宁光带着疑惑站过去,虽然兰亭没说,但他还是自发地伸手摸索起来。 跟之前的兰亭一样,薛宁光的表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然疑惑顿消,露出一抹恍然。 谢紫虚跟归鹤藏朝他看过来,便见薛宁光收回手,跟兰亭对视一眼之后,就转头替他们解惑:“我的确发现了一个阵法,只不过阵法的本体并不在这里。” 他转头指着某一处,道:“但很凑巧的是,在特定的这个点位上,能够接触到阵法的边缘。” 薛宁光道:“就像是一个圆形的切边,位置很小,大概就巴掌大,所以很难发现。” 只有站到他这个位置,才能摸索到阵法的边缘,大家顿时明白了。 后边不用兰亭再出手,薛宁光根据这个阵法的边缘,推测出了整个阵法的大小范围,以及阵眼所在的位置。 测算出结果之后,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桐城小学……”薛宁光盯着地图上的坐标点。 “看来他们遇害都是这个阵法搞的鬼。”薛宁光说完看向兰亭:“兰道友既然能发现这个阵法,那么能看出它的作用吗?” “有个猜测,但还不确定。”兰亭坦然道,“具体的,还要去阵眼看看。” 他眯起眼睛:“或许去了之后,我就能知道那几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这里得不到答案,薛宁光又将目光投向序之。 如果他记得没错,刚刚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就是兰亭身边这个气息危险又神秘的男人。 薛宁光斟酌着询问:“这位道友可有什么发现?” 序之只挪过去了半个眼神,其中透露出来的轻蔑与无视让薛宁光心中一惊,但不等他惊惧的情绪散去,对方就已经收回了视线。 “没有。”序之转头看向白发青年的侧影,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面无表情又意味明确道:“我听他的。” 薛宁光那一瞬间神色有些复杂,视线在序之和兰亭身上逡巡过后,微微扬眉。 既然序之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归鹤藏点点头,说:“那就先去桐城小学。” 桐城小学距离这里很近,根据地图显示走过一条街就能看到学校的大门,兰亭跟众人到这里的时候,就见到门口一列站着四个保安,整个大门都被看守的严严实实。 往来的学生身侧都跟着一个或者多个表情凝重的大人,而没有家长跟在身边的学生,全都安安静静待在保安身后的玻璃房子里,等待着家里人来接。 整个桐城小学的气氛仿佛惊弓之鸟。 兰亭他们一走近,就引起了保安的警觉,其中一个跟同伴说了几句之后,就朝他们走过来,手中的棍子似乎通上了电,对方眯起眼睛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桐城小学的案子已经被警方转给了玄门总会,他们来执行任务的人,身上都带了一个警方特别行动的证明,兰亭便拿出证件递给对方。 保安从始至终都很警惕,直到看清证件上写的字之后,才松了口气,然后把棍子的电断开。 “原来是官方的同志们,你们是来查案的?”保安问。 大家都以兰亭为首,白发青年便点点头:“嗯,发现一些线索,所以来这里看看。” “行,”保安道:“上头通知过,让学校配合官方的行动,你们可以自由出入。” 见他们几人视线都在严阵以待的大门处观察,保安看了便苦笑:“也不怪我们管这么严,实在是最近出事的学生太多,上至老师下至家长都十分害怕,但这学又不能不上,停课两个月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加强管理。” “请跟我来。”保安在前边给他们引路。 学校大门处直接被封死了,要想进出学校只剩下一条路,途中会一一经过几个保安,兰亭他们就在众人警惕又好奇的目光中,被带进学校。 一进入学校范围之后,擅长阵法的薛宁光便心有所感,他侧目看了一眼兰亭,跟青年“果然如此”的目光对上后,就见对方点点头:“桐城小学就是阵眼所在。” 虽然其他人在阵法的造诣上,比不上兰亭和薛宁光,但都已经站在答案上边了,多少也能摸清楚几分。 归鹤藏站在后边,朝四周观察着,提出疑惑:“我的确感觉到了阵眼的气息,但这气息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没办法找到具体的方向。” 认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归鹤藏说完又看向兰亭,问:“你们有什么发现?” 兰亭笑了笑,视线落在归鹤藏身上,道:“你当然找不到方向。” 他一指脚下站的地方,说:“因为这整个学校都是阵眼。” 身处阵眼,自然会觉得四面八方都像是阵眼,无法辨别方向。 “这么大?”归鹤藏语气中难掩惊讶,“……难以置信。” 说完之后他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其他人也同样不轻松,阵眼都这么大,那整个阵法得涵盖了多少地方? 布下阵法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就像是海面之下的冰山露出了一角,从而牵扯出了一整座巨大的山头,阵法之下掩藏的阴谋明显并不简单,归鹤藏当即道:“这件事需要告知玄门。” “我有点好奇。”兰亭抬眼看着归鹤藏的动作,轻飘飘道:“这阵法虽然高明,但要找到也并不算太难,薛宁光虽然实力不错,但最终也只是年轻一辈的弟子,玄门的那些人……真的没发现阵法的不对劲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兰亭这话无异于直白地告诉众人,玄门之中出了内鬼,这简直细思极恐。 归鹤藏发出去的消息暂时没得到回复,但兰亭的话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和众人的心头。 但兰亭本人却像是没察觉到,自己那话产生的影响,神色自如姿态悠闲,此刻注意力已经回到了阵法本身。 因为事关三个莫名去世的师兄,薛宁光十分关注:“兰道友能看出这是什么阵法吗?” 他苦笑:“我学艺不精,虽然能找到阵眼,但却对这阵法全然陌生。” “不认识。”兰亭十分果断地摇头,但紧接着说道:“但天下阵法万变不离其宗,大多数都是由固定的几套基础阵纹演变而来,依我看……这更像是摄魂阵。” “摄魂?”大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薛宁光恍然:“难怪三位师兄去世之后,几位前辈无论如何都招不出他们的魂魄……一定是摄魂!” 但问题来了,既然是摄魂阵法,那为什么那些学生却没有失魂? 谢紫虚摸了摸刀柄,垂眸:“那些孩子三魂七魄具在。” “这又是另一个阵纹的效果了。”兰亭道,他半蹲下,掌心贴上地面,在常人所看不到的角度,整个地面上的阵纹就闪烁着金光,逐渐浮现,在他们眼中流转。 指尖逐一梳理过去,随着白发青年的动作,其余人的眼神逐渐由疑惑转为恍然,最后变得凝重起来。 “鬼才……我只知道独立的阵法效用不同,却不知道完全相反的两种阵法竟然能结合起来,甚至威力更甚。”薛宁光神色十分复杂。 他道:“布下这阵法的人无论善恶,真真当得起鬼才二字。” “一种阵纹摄魂,一种阵纹收魂……这就是那些学生行为诡异的原因。”兰亭站起来后,序之便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纸来,替他一一擦干净掌心。 穆椿听了个囫囵,有些不明白,忍不住追问:“什么意思?” 兰亭睨他一眼,抽回手道:“你就没发现吗?他们几个所表现出来的情绪,正好是喜怒哀乐爱憎恶……对应七魄所掌管的情绪。” “那些学生的魂魄被阵法抽离,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三魂七魄都糅合进了一魄之中,其他情绪被完全压制,所表现出来的,便只有单一的性格。” 或无端开心,或无端憎恨,或无端充满了恶意……这些都是单一的魂魄特性。 兰亭这么一解释,穆椿顿时反应过来,他顿时焦急:“难怪玄门的人认为他们丢了魂,却怎么都查不出来他们的病因,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失魂症!” “现在怎么办?”穆椿问。 虽然不是失魂,但其他魂魄被压制久了,就会被那一魄同化,长此以往那些孩子就再也无法变回正常人。 “简单。”兰亭伸手打了个响指。 “什么办法?” 兰亭看过去:“有一样东西,天生克制魂魄,能轻易将融合的魂魄分离开,并且不会对生人造成丝毫伤害。”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兰亭说的是什么,唯有薛宁光反应过来,表情古怪:“兰道友说的不会是……传说中的勾魂索吧?” 第70章70 自灵气枯竭之后,上下包括阳间三界之间的通道关闭,再之后建国,华国出现了新的法则,地府和神明对于阳间人来说,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虽然这几百年地府大门关闭,和阳间失去联系,但新生和死亡的交替仍旧秩序井然,修道界的人明白地府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苦于无法联系。 勾魂索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大家平常都只当作传说来听,但现在兰亭告诉大家,他所说的方法就是勾魂索,所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些震惊和怀疑。 薛宁光是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个,他侧目朝兰亭看过来,语气甚至没有怀疑丝毫,问:“兰道友有几分把握?” 兰亭掀起眼皮,语气淡淡:“十分。” “我去!”穆椿震惊之下忍不住道,紧接着就被归鹤藏拉住,归鹤藏上前道:“既然有办法,兰先生就尽快吧。” 他神色凝重地看向兰亭,手中拿着的手机刚刚才收到消息,是玄字app后台的私信,显示发信人杨清源。 ——桐城小学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得知消息之后,兰亭蹙眉:“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谢紫虚回答。 道家以九为极数,阵法构成大多数都遵循九或八十一,而如今受害者已经有八个,情况已经十分危险。 “虽然不知道布置阵法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但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归鹤藏道。 他问:“既然需要勾魂索,那就一定要见到鬼差。”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不真实,但归鹤藏还是继续说:“兰先生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去找。” 神明多少还会回应弟子的召请,但地府作风却是一贯的将高冷贯彻到底,因此归鹤藏他们也不知道,兰亭到底要怎么召请鬼差。 请神也讲究天时地利,做法烧香,地府鬼差也是鬼神,方法应该大差不差。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兰亭却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不用。” 随后白发青年当着众人的面,只信手掐了个令人看不出玄奥的诀,动作快到只见残影,紧接着四周的灵气忽然飘散,阴森森的鬼魅气息悄然而至。 归鹤藏他们感受到四周围绕的阴气,顿时提高警惕,时刻戒备着四周。 空气中的不寻常就连穆椿都看出来了,他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兰亭说做就做,连一点准备时间都没留给他们,紧张之余又不免担心起来。 “兰亭,你没问题吧?”他问,然而却没有等到白发青年的回答,因为下一秒对方便启唇念咒,紧接着天地间风云聚变。 或者说并不是“天地间”,而仅仅只有他们踏足的这一小片学校空地,四周人声寂静,其他人已经被保安驱散,阴气笼罩之后,有红光从中破开,随后自浓雾中走出一个人来。 黑衣高帽,身上锁链声叮叮当当。 兰亭抬眼,却见这无常并非之前的那个,对方黑发齐耳,发丝碎散却利落,此刻露出的本相十分可怖,双眼蒙上阴翳,眼尾开裂而蔓延着一片烈焰,浑身浴血,见之胆寒。 他一出来,周身的煞气就将众人逼退几步,谢紫虚斩.马.刀一瞬出鞘,横在身前,警惕性拉满。 穆椿手里握着从剑窟中得到的那柄剑,甚至都有些惧怕跟黑衣人对视,咽了咽口水,道:“兰亭你这家伙……找来的怎么是个厉鬼!” 然而跟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同,兰亭视线上移,随后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鬼差。” “什么?”穆椿顿了顿。 来者一身煞气与戾气简直出奇的烈,一看就死得惨到不能再惨,听到兰亭的话后,穆椿才强忍着不适仔细打量了一番,紧接着就见到了对方帽子上的四个字“正在捉你”。 有关黑白无常的记载中,就有这么一项,白无常帽子上写“你也来了”,黑无常则写“正在捉你”,后又出现了“一见生财”和“天下太平”的传言。 正在捉你……这不就是黑无常? 反应过来之后,穆椿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这位真的是黑无常?他身上戾气怎么这么重……” 兰亭摇头,虽然不知原因,但他能看出来这位无常本属厉鬼,只是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竟然位列鬼神。 兰亭没空探究别人的故事,直接开门见山道:“阳间有难,地府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然后道:“勾魂索借我一用。” 这位无常看起来可怖,但却意外的很好说话,闻言二话不说就拿出东西来,扔给兰亭。 “勾魂索是阴物,活人不易操控,先生使用的时候还请小心。”对方并没有开口,声音却就这么发了出来。 兰亭看一眼他开裂到耳根,又被粗糙黑线缝起来的嘴,颔首:“我知道。” 一来二去,一人一鬼很快就达成合作,时间短到四周的人,才刚刚从见到鬼差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一旦知道面前这鬼是鬼差,穆椿也不怕了,满心好奇不知道怎么出口。 归鹤藏站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很久,他眼中思绪闪过,好半晌才走到兰亭身边,道:“兰先生连地府和阳间的通道都能打开……那么上次的朱雀和白虎,难不成真的……?” 他语气中都是试探和疑惑,兰亭只转头看过来一眼,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就只任由归鹤藏自己去猜测纠结。 勾魂索是阴物,活人操控会有损伤,兰亭虽然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但确实没什么必要。 其他人不会剥魂之术,兰亭直接教他们,短时间内肯定也学不会,随后他就将视线放在了序之的身上。 “你来。”青年只说了这两个字。 “好。”序之看着兰亭,从他手中接过勾魂索的时候,指腹和青年的掌心一触即分。 “这位无常。”兰亭转过身去,黑无常听到他的话便向他颔首,青年碰了碰掌心的一枚无常令,问:“那位红发鬼差去了哪里?” 在这之前,兰亭以为这一次出现的,还会是那个红发鬼差。 地府鬼怪千变万化,什么样子的都有,黑无常问:“红发的有很多,先生问的是哪一位?” 兰亭歪了歪头:“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的那个。” “他啊……”黑无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回神后他掩饰性咳嗽了一下,道:“找到机会投胎去了。” 第71章71 地府鬼差的任期不算长,大部分普通鬼差只需三百年,资质考核达标后,就能投个不错的胎,算是员工福利。 但有的鬼差地位特殊,能力和权力很大,一般任期三千年,三千年一到就能转世投胎,这样的鬼差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能够选择自己投入谁的腹中。 虽然兰亭和红发鬼差统共也没有见上两面,但如果他猜得没错,对方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不是谁都有动用生死簿的权力和能力。 不过兰亭也没有细究,他的恩怨只跟阳间有牵扯,和地府交往过深的话,反而平添诸多麻烦。 毕竟直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自己死后,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间点复活过来,不论怎样,这终归是违逆天道的,地府一旦知晓,便不会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兰亭便止住了脑海中的思绪,砖头看向序之。 序之的实力到底如何,兰亭也只有个模糊的丈量,对方得到他的命令后,手中拿着勾魂索,没有丝毫不适,仿佛勾魂索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一样。 但这只是表象,勾魂索是地府鬼器,每条都只会认准一个主人,一旦被旁人拿到手中,其中浸染成百上千年的戾气,就会如附骨之蛆,想要反噬吞没手持者。 别看序之现在云淡风轻,实际上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怕是早就被勾魂索绞杀,变成一缕亡魂了。 序之五感敏锐得可怕,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青年的视线,他侧目过来时,眉峰唇角凌厉冷冽的弧度,便像是终年冰封的雪山上,千百年来融化的第一捧积雪。 自从上次喝饱了他的血之后,序之的变化翻天覆地,现在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捉摸不透。 兰亭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片刻。 这家伙,实力深不可测。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这么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肯定早就夙夜难眠坐立难安了,但兰亭在察觉到序之的变化后,态度却与从前并无差别,就仿佛对方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眼中只放得下他一个人的锈剑。 “阵法另找机会解决。”兰亭收回视线,突然开口。 “虽然已经知道阵法的效果,以及阵眼所在,但要想将此事解决,还需要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先保住那几个孩子。”兰亭道。 受害者都是桐城小学的学生,年龄太小,魂魄受损怕是承受不住太久,要是再拖下去,怕是迟早会出问题。 大家自然没有异议,众人折返之后,便由序之缝魂。 缝魂之术晦涩艰难,即使是百里挑一的天才,花费了大量时间,也不一定能掌握。 序之掐诀的动作和兰亭十分相似,但又好像是两种极端。 白发青年动作轻描淡写行云流水,掐诀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还有几分人性。 序之的眼神却很冷,无论是掐诀或念咒,他都神情冷冽,一如原型那般,每一寸表情都透露着无机质的冰冷。 在场的其他人从没见过缝魂术,但只听兰亭的形容,就该明白这术法有多逆天了。 魂魄为人之根本,千百年来能作用在魂魄上的术法,哪个不是禁术级别,但这缝魂偏偏又和其他禁术不一样,它能救人,且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禁术级别,单是听在耳朵里就已经够让人震惊了,但序之施展缝魂的整个过程,才让大家明白到底什么是震撼。 男人一身黑衣站在漫天黑雾中,而那些分不清是什么的玄妙黑雾,则在他的手中化作游丝。 院子里的受害者已经被聚集到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中的阵法影响,感受到威胁,所有孩子神情诡异中,又带着一些忌惮和恐惧。 缝魂看似声势浩大,但实际上却轻若无物,这些孩子需要被活生生的,将融合的魂魄撕裂开,再重新规整缝好,整个过程本该痛苦至极,但序之的缝魂术,仅仅是游丝拂过,没有带去一丝痛楚。 风起时掀起了众人的衣摆,穆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一开始对他恶意满满的孩子,此刻对方脸上的表情已经归于平静,缓缓闭上双眼,跟四周其他的受害者一样,身上浮现莹润的白光。 白光构成了他们的虚影,在游丝的牵引下,自身躯中剥离,然后再融合进去。 自此,这些孩子苍白灰败的脸上,也恢复了红润。 看到恶作剧的那个孩子踉跄一下,就要往地上栽倒,穆椿离得近,眼疾手快过去抱起那小孩儿,半大孩子也有四五十斤,穆椿抱猛了一下,差点闪到腰。 兰亭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后视线落在序之身上,眼睫垂下,遮住了其中骤然升起的探究和怀疑。 缝魂术向来都霸道无比,兰亭曾试图用缝魂给岁集重新修复魂魄,但考虑到其中的痛楚,便花费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把这术法改良完毕。 兰亭刚才让序之缝魂,看似是要教他,实际上也是在探底。 而序之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所使用出来的缝魂术炉火纯青,仿佛曾经试过成百上千次。 很明显,序之他本身就会缝魂,姿态动作那样熟练,绝不是因为兰亭刚才教他才学会的。 但天上地下,改良过后的缝魂,该只有兰亭一人会。 序之为什么也会? 兰亭伸手拂开落在脸侧的发丝,在序之对视过来的时候,收起了眼中的晦暗。 这家伙,来头绝不简单。 缝魂术对双方来说都有很大的负担,可序之神色如常,没有丝毫消耗过度的症状,倒是那些孩子,各个苍白着脸色,纷纷昏睡了过去。 看着那些孩子脸上的神色表情,渐渐恢复正常后,其他人都松了口气,穆椿问:“桐城小学的阵法怎么办?” “你说呢?”兰亭侧目反问。 穆椿挠了挠头:“肯定得先解决掉,否则后患无穷。” “嗯。”兰亭不置可否。 但那阵法害了这么多人,并且还是罕见的组合型阵法,阴毒又难解决,在座的各位虽然都天赋上佳,但终究也只是年轻弟子,修为不足,于是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杨清源。 杨清源没有直接回应他们的眼神询问,而是率先给总部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保险起见还燃烧了一道符,确保玄门的负责人能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阵法我去查探。”杨清源本想让这些年轻后生保全自己,暂时回避一阵,但抬头看到了施展缝魂过后的序之,还有那边的白发青年,话锋一转,说道:“你们要是想跟着也可以。” 他试探的眼神自然没有躲过兰亭的眼睛,但青年了然于胸,最后唇角翘了一下,转身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杨清源在整个玄门都是榜上有名的大人物,颇负盛名,归鹤藏他们一听竟然有幸能看到他出手,顿时高兴起来,收拾好就准备一起出发。 但穆椿却犯了难,在原地抓耳挠腮,苦哈哈道:“这小子一直抓着我的袖子,扯都扯不出来,怎么办?” 刚刚他见恶作剧那小子昏昏倒地,就去接了一把,结果这小孩儿睡梦中双手都紧抓着他不放,穆椿又不敢太大力抽手,怕一不小心就给人弄伤了,而他身上这衣服又是一件法器,想要撕个袖子脱身都不行。 “那你就留在这里,保护好他们。”杨清源转身说。 穆家小子修为不济,走哪里都是个凑热闹的,那法阵危险性很大,其他人尚有自保能力,穆椿可就不一定了,杨清源顺理成章就让他留下。 穆椿不想照顾孩子,但那孩子用了吃奶的劲儿抓着他,最后只能妥协了。 “可恶。”他撇嘴遗憾,然后朝兰亭尔康手,道:“那你们一定要小心。” 说完就从自己百宝袋一样的包里,一件件往外掏东西,跟托孤一样递出去:“这些东西或许有用,你们带上吧。” 穆家就这么一个蠢儿子,实力不行,身上宝贝却奇多,归鹤藏看着穆椿,眼神十分复杂。 怀璧其罪,这家伙不懂这个道理,偏偏每次还一脸无所谓的,把“璧”大方送出去,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用,你自己收好。”归鹤藏叹了口气。 就连谢紫虚都难得开口,蹙眉道:“东西留着,护好你自己和这些孩子就行。” “不要就算了。”谢紫虚语气很硬,穆椿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兰亭作壁上观,在序之身侧打了个哈欠,见他们说完话,最后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的薛宁光,道:“说完了?说完了就走。” 杨清源颔首:“跟上我。” 再次赶到桐城小学,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杨清源先通知了玄门跟警局的联系人,告知了那些孩子的情乱,同时也收到了玄门高层的回复。 “我让人查了点东西,那阵法有问题。”杨清源皱眉。 这件事不仅牵扯到那些孩子,薛宁光的师门更是死了三个弟子,他尤其重视,问:“前辈查到什么了?” 他接连问:“我一直就觉得奇怪,同样的阵法,为什么那些孩子是魂魄出现问题,而我三位师兄却直接丢了命。” 杨清源看他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一道声音不及不缓,跟之前阐述阵法原理那般,语气平静道:“因为八字。” 闻言,大家都朝说话的人看去,杨清源看到青年之后,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果然不简单。 他收回视线,点头:“没错,玄门之前没有察觉到阵法的存在,得知桐城小学的阵法之后,我就让他们查了八字。” 杨清源顿了顿,然后道:“那些孩子的八字,全是至阳,而死掉的那三个弟子八字弱了几分,阵法至阳,若是寻常经过倒是没问题,一旦动手攻击,气息刺激到阵法,就会当场毙命。” 众人瞬间恍悟! 至阳之人体质特殊,那阵法也不简单,说白了就是,背后之人布下的阵法过于猛烈,只有至阳的体质才能承受住,在阵法中保下一命。 “这样一来,那阵法倒是不好处理了。”薛宁光神色凝重。 非至阳体质的人,对阵法发起攻击就会死,但即使是至阳的体质,也难保不会落得跟那些孩子一样的后果。 众人进退两难,归鹤藏道:“如果我没记错,杨前辈应该是至阳的体质?” “是。”杨清源点头,却话锋一转:“这位小道友,好像也是至阳的体质。” 听到他的话,大家立马看过去,归鹤藏惊讶道:“兰先生?” 兰亭迎着众人的注视,跟杨清源不偏不倚对视上,睫毛投下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青年唇角微微上扬。 他歪了歪头,道:“是又怎样?” 第72章72 至阳者自古以来都是最适合修道的一类,且基本到最后都成就不低,就例如杨清源。 z 但玄门自有一套方法,能够算出至阳的新生儿降生在哪里,并且在合适的时机上门收徒,归鹤藏他们一听兰亭是至阳的体质,纷纷惊讶。 “在这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归鹤藏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又有种恍然的感觉,道:“难怪兰先生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分明是同龄人,且从前大家都没听说过兰亭的名号,他却能在短短时间内声名鹊起,甚至比他们这些成名多年的“天才”,还要再天才许多,之前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这会儿倒是得到了解答。 如果是至阳体质,那就不算太稀奇。 “这阵法要破除,非至阳体质不可。”杨清源一双眼睛紧盯着兰亭,即使青年侧目没有跟他对视,他也仍旧目不转睛地继续道:“不知这位道友,可会破解之法?” 虽然他这样说了,但其余人也没有着急,谢紫虚不轻易开口,开口就是一针见血:“杨前辈刚刚不是说,即使是至阳体质的人,踏入阵法也会有危险吗?” 杨清源缓缓点头:“我是这么说过。” 薛宁光的师兄就命丧于此,他深知其中危险,当下即使是焦急万分,也忍不住冷静下来开口:“……不行,兰道友不可冒进,这太危险了。” “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策。”归鹤藏侧目看了杨清源一眼,有些不明白这位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前辈,这会儿怎么好像有些针对兰亭。 ……希望只是他的错觉。 顶着众人不赞同的目光,杨清源又把视线放回青年身上。 白发青年对他们的争执恍若未闻,等讨论声停了,才半靠在序之的身侧,抬眸过来的同时,唇角上翘:“破解之法我会……” 与他四目相对,杨清源眼睛半眯起来,因此眉心悬针般的纹路愈发清晰。 薛宁光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压抑着胸中情绪,问:“兰道友有多少把握?” “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兰亭答非所问,看着杨清源,说:“但我不是至阳之体。” “不是?”归鹤藏惊讶之下发出声音,问:“但你刚刚……” “——我刚刚,”兰亭打断他的话,开口:“——并没有承认。” 是又怎样…… 这话的意思的确十分模糊,没否认,但却也不能当作是承认,众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然而杨清源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也不失望,目标十分明确地转头,看着被白发青年靠着的序之,意味深长地开口:“那这位道友呢?” 兰亭骤然眯起眼睛,心中冷笑,这家伙果然盯上了序之,他眼中神色晦暗,心中只想着不愧是你——清源妙道真君。 兰亭并没有捂死序之身份的打算,但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会是这位老朋友。 老朋友现在重新轮回转世,眉心天眼虽然没有完全觉醒,却也能看透序之的真身。 要是序之只是个普通剑灵,一如剑窟中那个幼童,杨清源最多只是惊讶几分,但偏偏序之身上笼罩着厚重深沉的煞气。 这样阴晦的黑红色,放在杨清源眼中,就是一根危险的毒刺。 什么至阳体质,不过是试探的借口罢了,那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序之。 兰亭抿唇哼笑一声,他没有开口,序之则是抬眼看过去,所有的掩饰在杨清源的上古天眼下都无所遁形,瞳孔中黑色褪去,露出冰冷又危险的红色。 “我是与不是……”序之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没有被盯上一般,态度比兰亭更加无畏嚣张,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从一开始,杨清源会提出至阳这个说法,就是在针对序之。 兰亭并非至阳体质,他的天赋都来自于自身魂魄,实际上这具身体本身的天赋很差,仅仅是依靠融合髓,上限才被一点点挖掘出来。 杨清源的天眼没办法在阳间完全开启,所以就对兰亭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但序之的身份,在他眼中却是无所遁形。 至阳体质——兰亭缓缓眯起了眼睛,杨清源这个人,不会无的放矢。 剑灵的体质表露在外后,所显示的只会是铸造剑身材料的属性。 兰亭侧目看了一眼序之,难得的,序之这次明明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但却没有转过头来与他对视。 白发青年看着剑灵的侧脸,垂眸。 就他所知,只有传说中的陨铁是至阳属性,而这陨铁—— 兰亭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脖颈后边的那截脊骨,视线落在剑灵衣领处,探出来的一小段图腾上。 之前他从没有在意过这个图腾,只觉得这样的黑色实在刺眼又难看,但如果换成他少年时喜欢的银纹—— 云纹绕竹,锦鲤戏水,溪上生着兰草……而在衣料重重遮盖下,对方铁做的心脏处,立了一座小亭。 兰亭垂眸时,眼睫落下的阴影有些颤抖,忽闪着,遮住了其中翻腾的情绪。 他看了序之一眼,剑灵宽阔挺直的脊背突然微不可查地颤抖了几分,但兰亭没有紧抓着不放,只是暂且将心中思绪压了下去。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杨清源盯着序之。 旁人不懂他为什么会对序之步步紧逼,他也没有任何解释,只看着他眼中几乎漫天的黑雾,心中的警惕和忌惮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根红线。 “没什么意思。”回答的是兰亭,他侧目看过来,道:“很遗憾,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想破这阵法,看来只能你自己出手了。” 他们三人说的有来有回,即使边上站着个傻子,也该听明白其中嫌隙,薛宁光站出来,顿了顿之后,充当和事佬:“我已经通知了掌门,和玄门的各位前辈,这个任务危险性太大,既然杨前辈也没办法解决,不如先等他们……”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清源突然间脸色骤变,朝那边看过去,白发青年和他身侧的男人同样眼神一凝。 “不太对劲!”谢紫虚忽然开口,语气十分严肃。 紧接着,薛宁光就发现,他脚下原本安静的阵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突然开始运转了起来! 他们都非至阳之体,又是修道者,敏锐的感官已经在第一时间向他们发起警告,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体中灵力源源不断被吸取的诡异感。 “事情有变。”杨清源看向不远处的建筑,沉着道:“你们快快疏散人群,让桐城小学中的所有人,以及周边居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说话的同时,杨清源立刻将注意力从兰亭他们身上抽离,手中同时结印,单手自灵光中抽出一柄长枪来,枪头三尖两刃,枪尾顺着力道往地上一放,立刻激起阵阵沙尘。 兰亭看到他的武器之后扬眉,归鹤藏路过他身侧,伸手想拽着他一起走,但被序之挡开,注意到白发青年的视线之后,匆匆解释:“传说杨前辈生来就有一把伴生武器,但我们从来都只是耳闻,没想到今天倒是见到了。” 归鹤藏根本高兴不起来,杨前辈实力毋庸置疑,这次竟然逼得他祭出武器,情况有多紧急就可见一斑。 “你先走。”兰亭对归鹤藏道,“我跟序之留下。” 杨清源终究是杨清源,而不是天上那个面冷心冷,一身神通的清源妙道真君,别顺顺利利历劫,最后却栽在了这么一个破法阵上。 似乎是没想到白发青年和他身边的那个人,会主动提出留下来,杨清源蹙眉间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稍微有些复杂。 兰亭抬头和他对视半秒,随后收回视线,像是没有对序之的身份有所怀疑一般,神色如常地开口:“玄门中人也不尽然都是废物,别暴露了你的身份。” 阵法属阳,序之那一身黑雾踏入其中,难保不会产生什么负面效果,玄门那些老东西稍微一想,就该对他们产生怀疑了。 人心叵测,跟杨清源这种性格刚正的人不一样,他们向来奉行的准则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使兰亭他们没造成过任何破坏,一旦被人发现不对劲,都会难逃一劫。 序之侧目看了一眼白发青年,但这时候对方已经转过身,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高大的剑灵眼神闪了闪,随即微微颔首:“好。” 兰亭没打算直接出手,以他现在的实力,不过堪堪恢复了一半,这阵法是他目前为止所见最精妙的一个,甚至比之剑窟中的剑阵也毫不逊色,想来背后之人实力不俗。 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让杨清源和玄门众人先出手,探探虚实,他再最后兜底就是。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阵法运转的流光就已经明显到,连普通人都能察觉到了。 归鹤藏他们行动很迅速,很快整个学校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周边居民有警察疏散,问题也不大,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要想办法先处理掉这个阵法。 薛宁光寻常总是穿的干净整洁,行事作风不急不缓,这会儿回到阵眼边上,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疲态,就连身上的道袍都带着匆匆行动过后的褶皱。 “几位掌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学校里的人也已经清空,杨前辈,这大阵的解法你可有头绪了?”薛宁光问。 杨清源已经围着整个阵眼走上了三圈,闻言也只是垂眼摇头:“这阵法不好解。” 随后归鹤藏他们忽然把视线放在了兰亭身上,察觉到几道注视的目光落下,白发青年淡淡回头看过去,歪歪脑袋:“看我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好几次,兰亭都表现出了超乎同龄人的实力和智慧,归鹤藏他们一时间竟然诡异的认为,白发青年或许知道解决之法。 薛宁光顿了顿,虽然这话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问:“兰道友怎么想?” “我怎么想?”兰亭双手环臂,表情相比于那几个人的急切,显得十分漫不经心,他置身事外道:“我只知道,一力降十会。” “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把这话当回事,只当是兰亭无计可施之下,胡乱搪塞他们的话,纷纷露出焦急之色。 阵法之事迫在眉睫,偏偏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实在是让人有些焦头烂额。 “虽然知道了阵法的作用是什么,但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为今之计,只有先暂时将这大阵封印。”最后杨清源给出了这么个办法。 封印是一时的,只要一天不找到解决的办法,这阵法总有一天还是会冒出来害人,大家都知道封印是下下策,但现在也只有这一策可用,他们别无选择。 谢紫虚将手中的斩-马刀往地上一搁,刀鞘入地三分,她便顺势我住刀柄足尖一点,前翻起跳之后,长刀同时拔剑出鞘。 少女落地站稳,长刀的刀刃便闪烁着熠熠寒光。 “那就封印。”她抬眼看向众人,长刀出鞘,已然是一副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然而杨清源却走上前来,屈指在她长刀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道:“这阵法的危险远超玄门之前的判断,任务临时取消,你们几个要么现在转身就走,要么就好好呆着,保护好自己。” 谢紫虚蹙眉,开口:“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杨清源打断她的话,道:“学校没教过你们‘量力而行’这四个字么?” 知道这家伙不喜欢跟人接触,薛宁光便上前用剑鞘在她身前拦了一下,道:“杨前辈是为你好,我们还是退下,别给各位掌门添麻烦了。” 谢紫虚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冷静过后,虽然有些对于自己实力不够的郁卒,但还是点头退下。 “杨前辈,”薛宁光道:“我们就站在不远处,如果中间出了什么情况需要帮忙,请务必告知。” 杨清源看看他,视线又转头落在了兰亭和序之身上,点头:“可以。” 这个任务在那三个弟子死亡之前,都被玄门定义为普通s级,由于几个受害者看起来并没有生命危险,所以玄门才会放心把任务交给几个后生来执行,只是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居然查到了这么可怕的真相。 薛宁光第一时间就将他们的所有推测,都汇报给了上级部门,所以玄门几位高层,和那几个掌门来到现场之后,互相都已经清楚了这个阵法的功效与事件的始末。 “师父!” “掌门。” 见到赶来的众人,薛宁光他们各自开口问候,但情况紧急,各家长辈也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功夫回应,倒是有人注意到那边的白发青年,和他身侧站着的男人,两人气质不俗,十分引人注目。 “清源,现在情况怎么样?”玄门赶来的人足足有九个,开口询问的正是茅山掌门。 这几个虽然岁数比杨清源要大上不少,但都是同辈,杨清源只摇摇头,说:“情况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 “最近桐城小学都没有传出什么事故,想来阵法在这段时间内应该是关闭,或者是处于‘沉睡中’,”杨清源蹙眉说:“但刚才它却在毫无征兆之下,突然开始运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茅山掌门沉吟了半秒,道:“这样看来,那背后之人有很大可能,一直在密切关注你们的行动。” “不无可能。”杨清源道。 “别耽误时间了。”在他们谈话间,一旁的道长开口了。 他穿着打扮和薛宁光相似,一看就师出同门,应该是龙虎山的人,此刻正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发皱的纸来:“这是封印之法。” “早在宁光传信的时候,我就在典籍中找到了这么个办法。” 大家传阅一番,又从归鹤藏的手里,传到了兰亭的手中,他只大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办法的确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也有弊端。 “按照上边说的,我们需要再布下一个阵法,以阵压阵,应该没问题。” 茅山掌门深吸一口气,说:“但难度太大,即使是我们几个联手,也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 龙虎山那位听了却并不泄气,自信道:“要是我们都没办法,那整个华国之内,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完成了。” 边上有个人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兰亭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对方身上,那人长相打扮都很平平无奇,甚至在一群身穿道袍的道士当中,他却穿了身儒雅学究一般的中山装。 兰亭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和其他几人都不同,此人浑身灵光内敛,抱朴守拙。 小圆满的境界,在如今灵气稀薄的年代,他却比其他几个掌门,足足要高出一整个大境界。 而其中的原因,兰亭仅仅是一个照面,就已经知晓——是髓。 这人的身上,有一股极其浓烈的气息,正是来自髓。 只是这气息并不是由内而外显露出的,倒像是经年累月和大量的髓共处一地,从而沾染上,久久难以散去。 兰亭微微眯起眼睛。 情况紧急,几位掌门已经商量好各自的分工,茅山掌门这时候却率先转头,询问那人:“我们几个分列八方,清源从旁协助,岁道友则坐镇阵心,如何?” 阵法分为八个方位,他们有十个人,这样正好没有剩下任何空缺,而阵心最为重要,不能出任何岔子,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就是穿中山装的那个中年男人,这安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在听到茅山掌门脱口而出的那个姓氏之后,兰亭的眼神却猛然一沉,这一幕恰好被边上的薛宁光看到。 白发青年人前一贯是面无表情,神色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任何情绪都很淡,这还是薛宁光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情绪。 但还没等薛宁光分析那情绪中到底包含了什么,兰亭一垂眸,所有情绪就都收敛在了漆黑的瞳孔之中,没有显露出分毫。 “兰道友怎么了?”薛宁光忍不住询问出声。 兰亭没有回答,视线状似漫不经心地,从中山装男人身上扫过,神色淡淡地,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开口:“他是谁?” “你是问岁会长?”薛宁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 “那是玄门总会的会长,叫岁凇年,岁会长平时不怎么在外走动,一直坐镇玄门总会,兰道友不认识也正常。” “坐镇玄门总会?”兰亭似乎来了点兴趣,看着几个道长分列八方站好,问:“玄门总会有什么好东西,需要专程派人坐镇?” “因为有髓。”这不算什么秘密,基本上玄门之人都知道,那令所有人都垂涎的至宝,正收藏在总会的一处法阵中。 “髓对于总会来说十分重要,除了能散出一部分,用来维系各派联盟之外,还能用作镇压。”薛宁光道。 兰亭扬眉:“镇压什么?” “多年以来,玄门中作恶之人被逮捕之后,都会走程序被关押在总会的监狱里,而髓不仅能提升人的天赋,在特定法阵的加持下,还能起到‘剥夺天赋’的功效,用作镇压,让那群恶人无力反抗,最合适不过。” 兰亭语气不明:“倒是好东西。” 岁凇年在整个玄门都十分出名,基本上第一次知道他的人,都会好奇到问个不停,薛宁光以为兰亭也会这样,但没想到白发青年只是说了一句:“岁这个姓氏倒是少见。” 薛宁光就笑了笑:“我也觉得,不过听师父说,岁会长的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在那段灵气满溢的历史上,也辉煌过数百年,算是名门之后吧。” 话题就此结束,兰亭的手无意识扶在序之臂弯上,指腹随着思绪放空细细摩梭。 序之十指蜷缩了一下,垂眸眼神落在青年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腕上,抿唇时,眼中仿佛燃烧着一丝深沉浓重的情绪。 像是原野上的星火,只等什么时候微风一吹,就能瞬间席卷整片草原。 兰亭回神之后稍稍一抬眼,猝不及防撞进序之的眼神中,而对方不闪不避,眼中的火焰悉数展露在他的视线中。 白发青年眼睛一咪,下意识觉得冒犯,手上的力道却在落下的前一刻,堪堪停在序之身前半寸。 骨节分明的手停顿半秒,毫不犹豫调转方向,落在对方的衣领处,手指勾在衣料边缘往下一拉,清晰的图腾随之露出冰山一角。 这一秒,剑灵被青年另一只手扶住的臂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像是在紧张,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青年原本暗藏阴晦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兰亭忽然觉得自己不生气了,甚至还在松开序之衣领的时候,替他按了按外翻的褶皱。 “你很好。”他撂下这么一句让人捉摸不透的话,序之蜷曲的手指忍不住握成全,铁石般的心脏有了加速跳动的错觉,像是被人骤然捏紧,不知道最后怎样才能松开。 薛宁光一转头,就看到兰亭松开序之衣领的动作,小道士清俊的脸上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瞬,随后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耳根慢慢的还有些发红。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兰亭侧目过来,薛宁光连忙慌慌张张地避开,转头之后抿着唇,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尴尬。 归鹤藏看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了?” “我、”薛宁光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不太敢回想,便装作平静道:“没什么。” “怪人。”归鹤藏摇摇头,直接从他身边路过,对兰亭道:“几位掌门要布阵了,兰先生是想留下,还是先出去?” 兰亭原本就不打算离开,此刻眼神落在阵中心的那人身上,心中思绪万千,就更不可能离开了。 “我留下。” 最后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这边刚接到警方的通知,周边居民已经全部疏散,几位掌门在学校最中心互相对视之后,岁凇年就点头示意。 “布阵!” 千年时间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灵气稀薄,玄门之人的实力也大不如前,但众人拾柴,几位掌门合力布阵,威力也不容小觑。 兰亭站在不远处静观,看着八方灵气入阵,尽数汇聚到岁凇年的身上,再由他掐诀布阵,阵纹一点点连接蔓延,逐渐覆盖住了整个邪阵。 邪阵的阵光在压制之下逐渐被削弱,而压制阵法需要大量灵力,只有真正的置身其中,才知道这邪阵有多厉害,几位掌门输出的灵力越来越多,额头上的汗水也成滴落下。 “情况不太对。”谢紫虚眯起眼睛。 而就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游离在众人身侧的杨清源忽然动了,在他闪身上去的时候,正西方的崂山掌门遭到反噬浑身一震,随后口中呕出血来,脚下踉跄异步,阵法瞬间断开! 千钧一发之际,杨清源及时接替,续上灵力之后,压制阵法再次变得完整,一点点消磨掉邪阵的阵光,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整个邪阵就已经几近暗淡。 “宋掌门,你没事吧?”归鹤藏他们赶紧上前,将崂山掌门带离。 “咳咳……没事!”崂山掌门用手支撑着地面,推了一把归鹤藏,道:“阵法需要的灵气忽然剧增……咳咳、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能前功尽弃,他们几个估计会撑不住……你们去帮忙!” 大忙帮不上,但是渡个灵力还是能做到的,归鹤藏几人二话不说,立刻动身。 见兰亭没有动,序之也站在原地,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他们死不了。”兰亭淡淡道。 “师父!” 看到归鹤藏出现在自己身后,茅山掌门额头上尽是汗水,下意识就要驱赶:“你来做什么……!” 但话刚说完,就因为阵法的反噬,引动胸腔处堆积的血腥气上涌,他咳了两声,最后只能说:“我还能撑住,你去帮武当掌门!” 知道现在不是顾念私下关系的时候,归鹤藏不敢犹豫,担忧地看了他师父一眼,闷头站在武当掌门身后,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过去。 武当掌门得到他的帮助,浑身的压力顿时松了两分,喘息之后继续勉力支撑。 “大家坚持住,只差最后一分,就能将这阵法封印了!”岁凇年在阵中心作为灵力枢纽,起到的作用最为重要,因此也是在场受到冲击最强的一个。 但他实力强劲,相比之下,倒是其余几个掌门,显得更加狼狈一些。 虽然有几个年轻弟子的帮助,众人得到了一点喘息空间,但归鹤藏他们终究是年轻一辈,坚持了没多久,同样开始身心俱疲,之所以还能继续下去,全凭一股子死拼的毅力。 封印阵纹以岁凇年为中心,朝四周有序地扩散开,形成一道道循环往复的纹路,从一个节点处延申出无数种走向,随后最后一个阵点连接成功! “太好了!”归鹤藏忍不住松了口气。 “你小子可别偷懒了,还没完呢!”武当掌门面色煞白地叮嘱。 阵纹成型只是成功之前的第二步,这最后一步,则需要等灵力在阵纹回路之中畅通无阻,完整地走上一圈,如此,阵法才算落成。 于是大家勉强忍住浑身经脉的疼痛,加快了最后一点灵力的输入。 “快成了!” 灵力回环即将成型,大家煞白的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与此同时,兰亭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预兆闪过,几乎在他将这危机感抓住的同一时间,众人耳畔都听到了一阵歌声。 “日落西山~~渐渐低! ……” 兰亭眯起眼睛,是那首曲调妖魔一般的道韵。 不只是兰亭,其他人同样听到了这诡异的唱腔,归鹤藏警觉地回头,道:“四周居民已经被全部疏散,警察肯定会守住入口……是谁在唱歌?” “……奇怪。”薛宁光喃喃。 而长刀有灵,谢紫虚身侧的斩-马刀像是感知到了危险,此刻正在不断发出嗡鸣。 “先别管,阵法就要落成了,灵力不能断!”顾不上其他的,崂山掌门咳嗽着站起来,擦掉嘴角的血后,加入灵力输出的队伍中。 “这位小友。”另一边,茅山的掌门终于忍不住,对兰亭他们开口了,道:“情况紧急,我那小徒弟已经快撑不住了,不知可否劳驾二位,谁来替他一下?” 因为之前在剑窟发生的事,茅山和兰亭之间的关系实在尴尬,茅山掌门不会约束归鹤藏交朋友,但他自己却是拉不下脸跟兰亭说话,一开始他到这里就已经看到了白发青年,但却没有主动攀谈。 只是此刻归鹤藏在武当掌门身后站着,表情倔强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昏过去了,茅山掌门实在没办法,只能开口。 那邪阵效果特殊,普通弟子若是到场,不仅无法靠近,说不定还会落的龙虎山那三位的下场,所以这次来的只有他们几个老家伙。 他实在没别的选择。 兰亭听到了,但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侧目抬头,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 “来不及了。” 那道诡异的声音还在唱,清正的歌词配上扭曲的曲调,令听者忍不住心中郁结,生出无端的怒火来。 “…… 渔舟~已过~小桥西 老仙~正在~朦胧睡~ 吩咐金鸡莫~乱~~啼!”(1) “到底是谁在唱!”武当掌门忽然发出爆呵,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杨清源眉心闪过一阵金光,神色清明,开口阻止:“气沉丹田,稳住心神!” 然而已经迟了,那道声音一遍遍循环着道韵,武当掌门只觉得脑袋里声音杂乱,鸡鸣水流甚至是谁人酣睡的呼噜声,一切一切的声音都放大的无数倍,重叠循环,在他耳边不断播放。 “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说话间,众人来不及阻止,就见武当掌门猛然收回灵气,随后阵法骤然断开,他拔剑而出,抬头时竟然双眼发红,一剑劈上崂山掌门! “铮——!”崂山掌门举剑挡下! 失去两道灵力来源,封印阵法瞬间暗淡,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股阴风,原本暗淡的邪阵光芒更甚,主动朝众人发起了攻击! “什么,这阵法怎么会主动攻击!”茅山掌门愣了半秒,差点被阵法的攻击掀翻在地,饶是他躲开了,长久输出灵力身体亏空,这一躲也让他喉咙涌上一阵腥甜。 这阵法一直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不具备直接的杀伤性,即使害人,也更像是依靠时间,来进行潜移默化的慢性攻击,这么一下,着实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兰亭目睹了全程,青年的视线落在重新开始运转的阵法上,片刻之后,开口:“倒是我看走了眼。” “这不是双重阵,而是三重阵法叠加。” 只是第三层阵纹布置的十分巧妙,每一个纹路都恰到好处地,叠加在另两重的结点上,除非第三层运转起来,否则很难发现。 没想到竟然连兰亭都骗过去了。 “有人在催动第三重阵法。”兰亭侧目看向声音的来处,那片地方是重重叠叠的教学楼,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人影,传出来的道韵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是那首道韵!”薛宁光终于反应过来。 “宁光小心!”薛宁光师父一声呵斥传来,薛宁光勉力阻挡阵法的攻击。 只是这阵法不知为何突然攻击力猛增,他抵挡之下,整个人被击飞出去,翻滚后伏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胸腔中传来剧痛,薛宁光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疼痛难当。 封印阵法很快溃散,刚才众人的努力付诸东流,此刻在阵法的攻击之下,简直溃不成军,很快就躺了一地。 场上还能站立的,就只有兰亭两人,外加还能抵挡一二的杨清源,和那位姓岁的会长。 “这阵法……是不是越来越亮了?”归鹤藏捂着胸口,唇角挂血。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整个邪阵光芒越来越亮眼,分明是将近入夜的时刻,整个学校包括上空,竟然亮如白昼。 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归鹤藏强自镇定道:“这玩意儿……是不是在吃我们的灵力?” 无论是输送的,还是反击过去的,仿佛都被这邪阵全部吸收,化为己用了! “难怪。”兰亭啧了一声,道:“难怪那家伙最后才出手,原来是在谋划这个。” 将计就计,草船借箭,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掩饰过去,偷偷用他们的灵力来壮大邪阵。 “该死,中计了!”武当掌门吐了口血,道:“杨道长,岁会长……擒贼先擒王,先抓住幕后之人!” 于是杨清源暂时留下保护,岁凇年脱身之后,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搜去,但片刻后无功而返。 “怎么会没人?”茅山掌门喃喃:“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神通……” 众人的表情一片暗淡绝望。 “危月燕,朱雀,白虎,玄蛇——召来!” 青年的声音这时突然响起,紧接着不等众人回神,霎时间天地色变,伴随着清越的啼鸣和兽吼,神光降临阳间。 四位面容令人见之难忘的青年少年,忽然拨开光雾,出现在兰亭身前。 在场几位都是修道多年的老江湖,不像小辈那样容易蒙骗,岁凇年第一个开口,语气凝重诧异:“这是——请神!” 没有理会众人的惊喜惶恐,朱雀瞥了一眼面前的阵法,脸上难得露出棘手的表情,道:“这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玄蛇蹙眉道:“我们几个都只是元神虚影,实力不到本体的十之二三,不太好解决。” “不用你们解决。”兰亭伸手挥了挥,一指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伤者,道:“保护好他们就行。” 危月燕似有所感,抬头看过来时眼神关切,白虎问:“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白发青年慢条斯理地揉了揉指骨,余光瞟过中山装,唇角上扬,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趣味和算计。 “当然是——请神。” “请谁?” 兰亭抚了抚衣袖,歪头道:“你猜。” 第73章73 兰亭如今的心思太重,常常话只说一半,谁也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即使是这些由他召请而来的同伴,也都不敢说自己了解他。 他没有明说,朱雀他们也很识相,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根据他的吩咐,走到重伤的几个掌门边上站着,充当守护神。 这可谓是真“守护神”,朱雀他们登场之后,原本茅山掌门他们还有点不确定,但此刻神明的气息笼罩四周,这样的感觉,他们只有曾经在梦里接受祖师爷教诲时,才感受到过! 危月燕主煞,是实打实的凶星,玄门接触他的人很少,而其他三灵却是借力的首选,他们就是认不出自己儿子,都不可能认不出四方神! “南方神……”茅山掌门在地上瘫着,看见满身烈焰红羽的少年朝自己走过来,心中瞬间忽视对方的外貌,在心里将对方跟那个威严庄重的神像画上等号,然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行礼。 看出他的意图,朱雀想要翻个白眼,但眼睛还没开始瞪,就想起自己的身份来,最后堪堪悬崖勒马,冷着脸摆出神明该有的架势后,食指放在唇中央,道:“嘘。” 茅山掌门只感觉到,自己身上忽然出现一道很舒服的力,他随之又停止挣扎,继续瘫在地上,看少年神明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神圣而伟岸的背影。 可能这就是仁慈的神明吧。 直到转身之后,朱雀才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将那个白眼翻出来,心道,那老道士骨头都快散架了,还摇摇欲坠地想要行礼,他马甲捂得好好的,可别就这么被脱掉了。 只要他不承认人,只要没人说破,他就能继续装傻,神明的架子摆着太累。 等所有人都被护好,大家才勉强从请神的震撼中挣脱出来,抽空看向了站在所有人身前的青年。 大家心情都很复杂,请神向来是玄门最复杂玄奥的一门道术,如今各界通道早已关闭,历史上最近一次请神成功,还是正一的某位老天师,一百年前请了位无常。 地府最普通的无常,百来年的道行,可没有他们面前这几位星宿来的震撼。 这年轻人,天赋未免太过可怕! 众人心中思绪万千,那边归鹤藏却发现他师父忽然看了过来,并且还朝他露出个十分欣慰赞许的笑容,一时间满头雾水。 茅山掌门:得亏这小子没听他的,跟兰亭断绝往来,否则岂不是得罪神明了。 兰亭并没有注意他们心中的惊骇,或者说,他心中早就猜到了,但却并不在意。 青年站在人前,薛宁光有些疑惑,咳出两口淤血后,问:“兰道友,你想怎么做?” 兰亭没有回答。 他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青年,再看一眼站在大家身侧的星宿,心中出于恭敬和敬畏,最后只敢面向不远处,正双手环臂的序之,问:“序先生不去帮忙吗?” 因为说起了兰亭,序之难得跟旁人说起话,道:“不去。” 薛宁光有些疑惑:“这阵法凶险异常,诸位……诸位既然在场,与其浪费时间保护我们,不如先阻止阵法。” “我们虽然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咳咳……但自保还是能做到的。” “与你无关。”序之神色淡淡,道:“主人自有打算。” 主人…… 从没听序之这么叫过的几位掌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简直震碎三观,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青年已经有了动作。 这次请神和以往都不一样,没有复杂的口诀,青年只是伸手掐了个诀,因为是背对着众人,所有人都看不清那个诀长什么样子。 只是平地忽然起了风,整个天地间忽然黑云压顶,紧接着风起云涌,风声自青年周身呼啸盘旋,吹起他满头的白发和衣角。 邪阵的金光生生被压下三分,而暗处的道韵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诡异急切。 兰亭身处其间不动如山,垂眼间天地都消失在眼前,只有指尖灵光变幻莫测,金色像是雾一般从四周急速汇集而来,几乎都要将他围成了一个茧。 “这是……请神?”茅山掌门远远看着,语气十分不确定。 “那是什么?”武当掌门忽然抬头看着天,见到空中一盏星辰在不断闪烁。 现在天色虽然昏暗,但却还没有入夜,所有星辰都藏在九天之上,唯有那一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大家顺着武当掌门的视线看过去,疑惑:“那个方位从未出现过星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此时,在金光汇聚到一个极点后,天地寂静,金色的茧竟然慢慢消失了! “没有消失!”所有人只有归鹤藏离他最近,他艰难绕了一圈,恰好身处兰亭正面,随即他惊诧道:“那些金光——都钻进兰先生的身体了!” 这一刻,白发青年结印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归鹤藏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兰亭的眼睛竟然变成了金色! 整个眼眶都是金色,弥漫的金雾从中逸散出来,这一秒,归鹤藏觉得,他仿佛看到了一位——端坐九天之上的神明。 随后兰亭双手合十,完成了结印的最后一步,天边星辰闪烁,仿佛又洪钟自遥远的天际敲响,但钟声却在众人耳边炸开! “嗡——!” 巨大的金色虚影骤然出现,立在青年的上空,遮天蔽日! 于此同时,邪阵不知为何猛然一顿,紧接着无数金光从中爆发而出,竟然直接朝兰亭而去! 青年只轻飘飘挥了挥手,那金光便直接溃散,消失在了眼前。 “什么请神——”茅山掌门这时瞪大眼睛,觉得自己心脏几近爆炸,出声的时候嗓子都快喊破了,道:“这是神降,是神降!” 神降,请神明上身,相当于本体降临,是一门如今已经失传的秘术。 此法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神明之力,或者换一种说法,无论你请的是哪一位神明,只要对方回应了召请,那么此刻,你就是神明本身! “神降?!”所有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现在怎么还有神明会回应召请?!”岁凇年这时候也无法冷静了。 与其说这门术法已经失传,不如说是名存实亡,因为玄门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收到过神明的回应了,自三界通道关闭后,神明就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 所有使用过神降的人,都没有成功过,所以现在大家才会如此震惊! 几位掌门现在恨不得爬起来给兰亭磕一个,但神明的威亚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自那金色的巨大法相中,压制得他们无法动弹。 杨清源竟然是在场除了星宿之外,唯一能直视神明法相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那法相的背影,给他一种熟悉感,但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这是哪位神明?”有人忍不住问。 神明的特征几乎全部都记载在玄门的手册上,但几位掌门自诩知识渊博,却没有一人认出兰亭请的是谁。 只有归鹤藏,因为恰好隔着阵中心,站在兰亭前方,看清了他整个法相的模样。 金色光雾中,那巨大的法相长发长袍,手中持剑,双目流转的不是冰冷淡漠的神性,而是人性。 而神明的法相,跟当中站立的白发青年,长相足足有六分相似! 归鹤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却也震惊到直接失了声! 神降的宿体,在神明上身的那一刻,本该是已经失去自我意识的,但兰亭却在这时候眨了眨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金色的法相同样唇角上扬,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归鹤藏道:“——嘘。” 这画面冲击力太强,归鹤藏双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 身后的人看不清兰亭的表情,但却看得到他抬起手,随后轻轻做了个拔剑的动作。 序之腰间的分-身瞬间飞出,落在青年掌心,法相庄严地提剑,视线落在那小小的阵法上。 看到这一幕,薛宁光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兰亭说的话——一力降十会。 于此同时,法相提剑刺下,金光瞬间洞穿阵法,神明的力量在没入的那一刻,沿着阵法纹路急速蔓延,一寸寸将阵纹碾成了飞灰! 那个棘手到所有人都解决不了的阵法,就这么被毁了,以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暗处的道韵戛然而止,杨清源立刻反应过来,背后之人此刻肯定遭受重创,要乘胜追击,于是当即追了过去。 阵法解决,巨大的法相在瞬间散去,白发青年双眼一闭,口中呕出一大股鲜血,随后双眼一闭,就此倒入一个坚硬冰凉的怀抱中。 闭眼之前,兰亭听到对方叫他:“——主人。” “兰亭!” 这边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事情刚结束,外边就有放心不下的警察进来查看情况,首当其冲的竟然是穆椿。 这家伙看到兰亭倒下去,差点没担心死,情绪全写在了脸上,冲过来的时候没站稳,还差点撞上序之,好在序之行动敏捷,即使躲了开来。 “兰亭怎么了?”穆椿哭丧着个脸,问序之。 序之淡淡撇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兰亭身上就不动了,谁也不搭理,最后是清醒过来后,从地上艰难爬起的归鹤藏走过来,才跟他说上话。 “应该是身体承受不住神明的力量冲击,暂时性昏了过去,先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归鹤藏看着紧闭双眼,神色仍旧淡漠的兰亭,眼神十分复杂。 他想要说什么,但每次开口之前,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巨大的法相与青年同步,让他噤声的一幕,于是话未出口,就又被他咽了下去。 警察们这时候已经赶了过来,早已等待在外边的救护车上,有医生护士抬着担架走近,检查了各位的伤势之后,把所有人都带回了医院。 序之守在兰亭身侧,不让除了医生之外的任何人接近,面无表情地呆在原地,就跟一尊煞神似的。 归鹤藏躺着还算清醒,见穆椿实在担心,但又畏惧序之,就出声招呼他:“……你也别在人跟前杵着,过来坐着歇会儿。” 有了台阶,穆椿自然跟着就下去了,点点头走过去,听归鹤藏问:“那几个小孩儿都安排好了?” “嗯。”穆椿道:“那小孩儿缠了我一会儿就松了手,但我赶过来之后,那些警察封锁了入口,不让我进去。” “直到里边发出巨响,我察觉到一股很危险的气息,之后风平浪静后,才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信息,跟着警察一起进了学校。” 穆椿神色很担忧:“兰亭情况怎么样?” 归鹤藏:“应该没有大问题,就是亏损得厉害。” 神明直接降临凡躯,对躯壳的要求极高,稍不注意承载的宿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兰亭身体一贯不好,之前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但躯壳却意外的强悍,竟然没有生命危险。 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兰亭的身体就能恢复了。 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整个房间中就只剩下青年和剑灵。 病房里很安静,这熟悉的环境和气息,序之恍惚间想起了重逢的那一天,对方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男人毫无血色的手忽然抬起来,轻而缓地朝青年靠近,灰白的肤色对比之下,衬得青年更加鲜活,而在他指腹下边,对方的血管中是流淌着的血液。 扑通、扑通! 心脏的起伏声,真真切切地响在序之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个人还活着。 ———— “你说这兰亭年年都来,年年如此被拒之门外,现在可不比从前,以他如今百岁下第一人的地位,真不会恼羞成怒,跟咱们那位岁师兄决裂吗?” “决裂?”守山弟子笑了一声,“年年被拒之门外,难道他们这还不算决裂?” 青城山大门外,兰亭并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只是照旧在曾经许诺的日期,送上自己寻找到的天材地宝。 青城山弟子虽然会私下议论兰亭,但表面上还是会保持应有的尊重和礼节,见他来了,便拱手道:“兰道友又来了?” 兰亭颔首,开口道:“这是岁集要的五毒王。”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这位每次来都被拒之门外,但岁集也只是不见他,东西照收不误,有时候还会提些要求,无论是多么难得的东西,眼前的少年天才总能在第二年如约送上。 只是可惜,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青城山的第一修道天才,也终究只剩下曾经这个名头。 “劳烦兰道友了。”守门弟子点头收下。 兰亭等了一会儿,蹙眉道:“岁集这次没有话带给我?” 两位弟子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确实没有。” 青年顿了顿,点了下头,然后问:“他阵法练得怎么样?” 提起这个,守山弟子的脸上便尽是骄傲,道:“进展很不错,已然快要成功。” 如今谁都知道,青城山岁集虽然天赋尽毁,此生都与剑道再无缘分,但却另辟蹊径,在阵法上几近大乘。 守山弟子道:“想必兰道友也有所察觉,近几年天地间的灵气消耗太快,竟停止了再生,连神明都开始逐个沉睡,失去了踪迹。” “而岁师兄的阵法,却能令灵气再生!” 岁集这个人的确智多近妖,天赋也强悍,无论走哪一道都能大成。 兰亭闻言也为岁集而高兴,道:“他一定会成功。” “他既然不想见我,我便不打扰了……”兰亭正想告辞,那边门内忽然有弟子匆匆而来。 对方先是和守门弟子耳语了一番,收下兰亭的五毒王后,又叫住他:“兰道友请留步,我家师兄有请。” “师兄?”兰亭果然停下了脚步,他放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捏成拳,按捺住心中的复杂情绪之后,开口问:“他愿意见我了?” 那位弟子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兰道友请。” 兰亭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有踏入过岁集的住所了,他们相识于少年,决裂于少年,而今他已经是青年模样,脑海中却已经勾勒不出,那位老友如今的模样了。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他所见却只有空旷的石桌和槐树,不见岁集的身影。 “兰道友在此稍等,我家师兄在演练阵法。” 兰亭便点头在石桌前坐下,等了片刻,有人给他端了一盏茶,随后离开,整个前院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夕日欲颓,兰亭敏锐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阵灵气波动,紧接着不远处传来开门声,走出来个身穿厚裘衣的青年。 岁集已经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少年时他意气风发,眉眼总是上扬的,而眼前的青年却垂眼抿唇,神色十分淡漠。 因为没有再继续修道,岁集看起来要比兰亭年长许多。 院子里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兰亭修道寒暑不侵,而岁集天赋尽毁,十分畏寒,浑身上下都裹的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冷漠的脸。 兰亭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是岁集先说了话,开口便像是碾碎了一捧冰雪。 “——瞧不起我青城山的茶?” 兰亭看一眼桌上的茶,抿唇不语,只是伸手去端茶盏,但下一秒就被岁集夺过,一点点将茶水倾倒在地上。 “茶水既然已经凉了,那就没有再喝的必要。” 说着,岁集淡淡地端起茶壶,替他重新斟了一盏,然后递过去。 青年的手指被寒风冻的发红,兰亭接过来一饮而尽,道:“屋外太冷,我们进去——” “你会觉得冷?”岁集却突然打断他的话。 裹着狐裘的青年笑了一声,语气让人捉摸不清:“兰亭,你没资格瞧不起我。” 兰亭:“我没有。” 然而对方却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一语不发,忽而表情变得十分阴鸷,语气轻飘飘道:“你知道吗?我寻到了一个方法,能将一个人的灵根生生剥离,嫁接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兰亭抬眼和他对视,逐渐放下手中茶盏,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岁集笑出了声,随后笑声戛然而止,转头将桌上的茶壶挥到了地上,茶壶碎裂发出声响。 他道:“你走吧。” 也是这时候兰亭才发现岁集没穿鞋袜,赤着脚站在地上,茶壶碎片差点划破他的皮肤。 青年掐诀将碎片碾成粉末,道了一声:“我明年再来。” 等青年的脚步声渐远,岁集才转身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双手拢在袖子里,喃喃:“……不用等明年了。” 第74章74 兰亭离开青城山后,并没有走远,因为最近青城山有至宝出现,他探听来的消息显示,那东西很大概率跟洗髓相关。 虽然岁集并不领情,甚至另辟蹊径选了阵法修习,但兰亭知道,对方还是永远无法介怀当年的事,即使再难,他也需要找到办法,替岁集解开这个心结。 “奇怪。”兰亭看着手中罗盘,道:“怎么会没有反应?” 这个罗盘替兰亭找到过太多宝贝,几乎就没有出过错,即使偶尔找不准具体方位,但也不至于在附近有宝贝出现的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 观察过后,兰亭已经确定,青城山有宝物现世,这只是一个谣言。 说不遗憾是假的,但青年已经寻找了这么多年,失望的次数并不少,很快就恢复平静,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 他是夜半时分出的门,四周城镇里的百姓早已睡下,而兰亭身处荒郊野外,树林静寂,不知何时,遥远却又好似眼前的方位,忽然传来笛声。 第一个音节响起时,兰亭便警觉起来,只是下一刻他就已经自顾不暇,因为——他的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 “是蛊。”青年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但他为人谨慎,这么些年来也几乎孑然一身,即使是与人交谈,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蛊虫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下的? 他心中的疑惑没有出现多久,就得到了答案。 蛊虫躁动的第一时间,兰亭就发现自己浑身经脉堵塞,不仅用不出任何法诀,甚至连动动手指都已经无法做到,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耳边丝竹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兰亭不擅音律,但不知为何,他却从这笛声中,听出了无边无际的怨恨和复杂。 那一刻,兰亭垂下眉眼,心中清若明镜。 他早已辟谷,今日唯一毫无防备入口的东西,就是在青城山别院内,那一盏由决裂好友送上的茶。 而随后,从黑夜深处走来的那人,则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来人身披狐裘,在寒冬中脸被冻的发红,一双眼睛漆黑的仿佛能跟夜色融为一体。 再见到岁集,兰亭没有看他是否穿了鞋袜,也没有去看他手中的横笛,只是注视着那双眼睛,叹气:“我说过,如果那是你想要的……” “哈。”岁集却忽然笑了一声,看着青年的眼睛中没有丝毫情绪。 “什么狗屁换灵根的术法,那都是我骗你的。”岁集将横笛拿在手中,轻轻敲了敲手掌,语气不明:“兰亭,你还是这么天真,容易被欺骗。” 兰亭愣怔了一下,他以为岁集费尽心思控制他,是想要抽他灵根,却没想到从头至尾对方都只是在骗他。 “……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岁集的瞳孔深沉似海,他一步步靠近兰亭,手中横笛像是举剑那般,刺向青年的胸膛。 “……你会知道的。” 他说完这句话,信口一吹,不知名的烟雾席卷兰亭,青年胸膛中蛊虫的躁动平息,他便也就此陷入了黑暗。 等再清醒时,兰亭入目则是一片黑暗,等仔细观察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关起来了。 四周环境干燥而冰冷,空旷的地方没有窗户,仅仅是头顶凿出几个小口,用作通风。 而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脚和脖颈上束缚着锁链,那锁链不断传出刺骨的寒意,一寸寸将他的所有修为都封印在经脉之中,但凡妄图使用丝毫,都会感受到成千上万根针扎一般的疼痛。 那疼痛直接作用在经脉上,表面看不出任何伤痕,兰亭只试探了半刻,就眉头紧锁,咬牙将口中的痛楚声咽了下去,选择先静观其变。 虽然不知道岁集到底想干什么,但兰亭并不着急,对方将他关在这里,想必不会仅仅是想把他关到死,他们迟早还会见面。 只是兰亭现在修为被封,能感受到饥饿与寒冷,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昏暗的冰窟中,他面上已经毫无血色,整个身体中仿佛连血液都被冻住了。 这时候,岁集才姗姗来迟。 对方仍旧穿着厚实的狐裘,跟穿着单薄的兰亭比起来,倒像是他更怕冷一些。 “冷吗?”这是岁集说的第一句话。 兰亭睁眼时,睫毛已经凝上了冰晶,他眼神聚焦之后,唇角上扬两分,道:“挺冷的。” 随后青年抬眼跟岁集对视,眼神没什么变化,平静到仿佛不是被好友囚在冰窟中,道:“劳驾,给件狐裘。” 他看着岁集肩头厚实的毛领,淡淡开口:“没有的话,你的脱下来给我也行。” 岁集一言不发地跟他对视,眼神在晦暗的光线中,让人看不真切。 最后他终于动了,当真摘下自己肩上的狐裘,甚至蹲下身跟兰亭齐平,伸手将狐裘披盖在青年身上。 岁集仿佛没有跟兰亭决裂一般,语气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中发寒。 “一件狐裘,算是了结这些年你为我奔走的辛苦,从此我不再欠你。” “而你欠我的,永远无法偿还。” 对上岁集阴晦的视线,兰亭苍白着嘴唇问:“我非无名,你如此将我关在这里,始终逃不开外界的质疑。” 几乎整个道门的人都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兰亭都会上青城山赴约。 而兰亭要是真在这个时候消失,谁都有理由怀疑青城山。 “是吗?”岁集的表情却十分有恃无恐。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兰亭,开口:“但人人都看到你已经离开了青城山,谁都知道我总是会将你拒之山门外,你进不来青城山,失踪了,那又与我青城山,与我岁集有什么关系?” “况且,他们即使知道你在我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 这最后一句话,倒叫兰亭觉得疑惑,但岁集明显不会给他解惑。 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张面具来,随后严丝合缝地贴在兰亭脸上,道:“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无兰亭。” 兰亭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刻就被封了口,喉咙间的声音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丝毫,他在面具之下,看到岁集转身,而冰窟之外传来太多太多他熟悉的声音。 “岁集,你说万灵阵已经有了突破,可是真的?” “冯掌门莫急,你们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道门内。” …… 冰窟的大门被开启,外边的人一拥而入,岁集站在最前方,跟说不出话的兰亭对视之后,笑了一声。 而他身后那数十人,兰亭全都认识——大大小小的门派,几乎所有掌门都到齐了。 武当掌门看着那位明显被囚禁的青年,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岁集,你说的是阵法大成,我们才纠集在一起赶来,这就是你说的阵法大成?” 面对其他人的质疑,岁集淡淡道:“我说的,就是他。” 昔日好友面面相觑,而其中一位已经化身恶魔,竖起了利爪,道:“不知各位掌门可曾听过……万灵体质的传说?”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大家再看面具青年的表情,就已经带上了复杂。 “你的意思是……这人是万灵之体?” 万灵之体,修道一日千里,天赋卓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飞升预备役,但比之天赋,更加如雷贯耳的,却是——万灵体质的血肉,可活死人肉白骨,甚至能洗涤灵根,令废物变成天之骄子。 大家彼此对视一眼,却是谁也没说话。 岁集唇角上翘,道出真相:“万灵阵从来没有成功过,之前那都是我骗你们的。” 不等所有人感到愤怒,岁集却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但现在有了他,这阵法想不成功都难。” 所有人一愣,问:“你什么意思?” 岁集看着眼神平静的兰亭,一字一顿道:“以万灵血肉为引,阵法则大成。” 没有理会所有人的沉默,岁集对兰亭微笑着说:“万灵体和万灵阵法,不是很配吗?” 四周的人声仿佛已经消失了,兰亭看着岁集的眼睛,他以为自己会觉得失望,但心中却只有遗憾。 所以重逢的那天,他已经不是少年,而岁集,同样也不再是那个初见时,从轿子中走出来,笑说自己路见不平,被他截胡的白衣少年了。 以他之血肉,运转整个阵法,原来岁集这么多年始终还是恨极了他,剜心刮骨,岁集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这天下间的灵气还剩多少,想必各位掌门,要比我这个废物更清楚。”岁集道。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听到岁集这话之后,眼神变幻莫测,其中复杂谁也说不清。 “我的万灵阵,可以供养世间灵气千年生生不息,即使最后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也能延缓灵气枯竭的速度。” 岁集环视一圈,看到其他人眼中的犹豫逐渐消失,最后视线落在兰亭的面具上,头也不回对他们道:“即使我的阵法终有消散的时刻,但千年时间……世人也该找到救世的方法了。” 用一人换千万人……到底该怎么抉择,在场的人只权衡了片刻,就已经有了答案。 随后忽然有拔剑声响起,兰亭视线看过去,对上了其中一人的目光,对方抿唇凛然道:“这个恶人,便由我来做吧!” 说着,就要一剑穿透兰亭的胸膛,但却在即将斩杀青年的前一刻,被人拦了下来。 “岁集,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岁集从始至终都盯着兰亭,恍若恶魔低语:“忘记说了,要想阵法运转起来,他必须活着。” 即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都忍不住胆寒。 “这岂不是要活剐了他!” “慢慢来。”岁集慢条斯理道:“阵法运转需要的血不用太多,只需放一碗血,再给他喂点药养着,等养好了再继续放血。” 旁观者忍不住问:“……这是你仇家?” “仇家?”岁集哼笑,道:“不,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 说完,岁集挥了挥衣袖,扔出一只碧玉做的碗,对他们道:“放血吧。” 临到关头,始终有人不忍下手,最后人群中有道声音传来:“既然都已经决定了,就不必再惺惺作态,你们抹不开脸想做善人,那就我来动手!” 说完刀剑出鞘,兰亭的闷哼声被咽下,紧接着被束缚住的双手处,伤口撕裂,鲜血汩汩流下。 岁集站在人群之外,眼神有漠然有仇恨,却唯独没有快意与轻松。 第75章75 年年岁岁,兰亭从未见过那个阵法,就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冰牢中,割肉放血,即使有无数灵药温养,但也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青年脸上的面具从没摘下过,但各位掌门早已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 太明显了,况且岁集也从没打算遮掩过,他对青年的描述,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但如此行为,明显只有仇人才会这样,而外界传言,那位少年天才失踪已久。 如此种种,即使是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只是保一人还是保天下人,各位掌门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即使已经知道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脸,他们也纷纷默契地当作不知道。 岁集好像对折磨兰亭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兰亭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到底关了多少时日,但根据他们每月一采血的频率来看,大概快三年了。 而岁集只在最开始的几月会亲自来此,冷眼旁观兰亭被他们割肉放血,而他的眼神却一次比一次阴郁,就像兰亭越痛苦,他反而越不高兴一样。 后来他索性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兰亭便只能从各位掌门的口中得知,岁集因为这个万灵阵,在外界过的风生水起,地位也越来越也高。 “那小儿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真把自己当成个角色了。” “外人都当他是救世主,可咱们谁不知道,他那阵法沾染了多少人血。” “哈,不止是他,你我又有哪只手……是干净的呢?” …… 这些人总在采血的时候如此言语,仿佛对自己的行为有多愧疚不齿,但却一次都没有过犹豫和不忍。 兰亭被锁链束缚着,缓慢从发痛的胸腔中,呼出一口浊气,心中只觉得冰冷与嘲讽。 兰亭的身体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他浑身灵力都被死死困在丹田处,无法动用丝毫,缓解不了这铺天盖地的寒意,但却跟胸腔中那只安静蛰伏的蛊虫一起,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在这一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漫长的酷刑中,能够活下来。 兰亭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容易轻生之人,但在第三个年头刚满的时候,他看着自己枯瘦青白的手臂,面具之下的眼睛,暗沉的仿佛一滩死水。 那时候,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咽下对方强行喂来的灵药时,兰亭想的是,这一刻……要是死了该多好。 第一次试图自杀,是他在所有人走后,将藏在口中的丹药吐了出去,碾碎成泥,眼中却露出了畅快般的情绪。 兰亭知道自己这样死不掉,他胸腔中的蛊虫一直替他吊着命,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在试探岁集的态度。 他以为岁集对此不会过多关注,如果只是想折磨他,这三年暗无天日的时间也总该够了,但却没想到,失血过多昏迷再醒来,曾经那些浑身难以忍受的伤痛,竟然减轻了不少。 而他睁眼第一个瞧见的,却是眼神阴翳,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岁集。 这该是三年来,除却最开始那次,岁集情绪波动最大的一回,兰亭沉着眼皮神色恹恹,他察觉到了岁集很愤怒,但却觉得这种愤怒很可笑。 到底是为什么呢? 愤怒于他妄图过早结束这场报复,让岁集觉得不尽兴,不满意了? 而岁集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将那只在生死一刻,献祭救他性命后死亡的蛊虫取出,重新给他种下新的。 兰亭将整个过程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连蛊虫破开心口皮肤,钻进去的动作,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岁集淡淡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说完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注视着被锁链重重束缚住的青年,眼神中的情绪太重太深沉,叫人难以分辨。 很久之后,他才一言不发地离开,此后一个月,都再没有来过。 兰亭自杀过一次之后,好像就变得安分了起来,无论是割肉放血,还是喂下丹药,他都从不曾反抗,丝毫不像是在计划着自杀的样子。 他其实是想要活下去的,但却不想这般生不如死,正如岁集所说,他是岁集此生唯一的挚友,同样的,兰亭自下山起,也就只有岁集这么一个朋友。 他失踪了,这天下间,除了师门上下那几个看着他长大的师兄师姐,再无任何人会在意。 岁集无疑是个聪明到近乎妖孽的人,他既然能将兰亭囚禁在这里,还能三言两语,让那些掌门在知道真相后,还不得不主动替他遮掩,就一定能将兰亭师门上下都蒙蔽过去。 其实这样也好,兰亭想,他孑然一身,所牵所念都在那座山上,岁集如今站在制高点上,手中掌握的是能左右整个修道界未来的阵法,即使这阵法满是血腥,也不会有人指摘他。 选一人或天下人,这的确是一个残忍,却又答案清晰明了的题目。 三年的割肉放血,也够整个阳间回春百年了。 兰亭从前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剑,也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救世主。 这世间有师父,有师兄师姐……还有十几岁的岁集。 那些生来之后给予他的东西,他用这三年来偿还,已然是足够了。 满身狼藉的青年,裹着冰凉的铁链,躺在刺骨的冰面上,透过头顶的孔洞,看到外边的星辰一角。 “……天气不错,今日正合适。” 合适什么?他并没有说。 只是缓缓抬起缠绕着绷带的手,手腕力度软绵虚弱,指腹轻轻放在了脖颈上。 灵剑入骨后,以天赋绝佳者血肉蕴养,经年累月与其主心意相通,只要召唤出来了,即使不用灵力,也能做到如臂使指。 召出灵剑所需要的灵力很少,但兰亭所有的灵力都被束缚在灵台处,即使是这么一点灵力,也根本使不出来。 所以他便闹了之前那么一出…… 岁集天赋已毁,灵根损坏,身体中无法储存任何灵气,但却长久呆在能够生灵的阵法中,无数灵气自他身躯中转瞬即逝,他留不住,便会短暂地浮在表面。 不巧,兰亭的体质特殊,无需他主动吸收,灵气就会争先恐后朝他涌来。 此刻,青年指腹灵光涌现,一闪而逝之后,自他脊柱中便出现阵阵触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他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一般,指尖如刀刃,在后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伴随着淋漓的鲜血,一把莹润如玉,浑身仿佛有白雾与流水浮动的长剑,就此拔了出来! 剑光一闪,雾气浮动,漂亮的不似人间物,其中隐隐有生机出现,已然是诞生了剑灵。 只是剑灵气息弱小,明显只是灵智初开。 青年的手中还沾染着他自己的 鲜血,他伸手触碰上一尘不染的长剑,喃喃:“只是可惜……看来我是,见不到你化形的样子了。” 青年道:“杀了我。” 最好一剑自胸腔穿透而过,将那只蛰伏在其中的蛊虫,在还未起效修复他致命伤的时候,杀个干干净净。 ———— 兰亭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床边站立的序之。 剑灵一身黑衣,肤色青灰,眼神深沉而隐晦,像是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悄然开出的花,却又胆怯于直面太阳。 “你是以杀道入的魔。”青年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语气肯定。 他没等序之回应,就自顾自往下继续说,话中没提身份与名字,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当年铸造那把剑的时候,我所用材料都是世间至宝,这样诞生出来的剑灵,甚至能超越绝大部分的道门天才,是天生道体。” “天生道体入魔,比旁人更难上千百倍……所以我猜,这个入魔的契机,是弑主。” 兰亭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顿了一下。 剑灵天性忠诚,绝不会背叛主人,更遑论是弑主,但如果弑主的命令……是持剑人亲自说出口的呢? 序之没有说话,但兰亭似乎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千百年来的痛苦与绝望。 “入魔是不是很痛苦?”兰亭问。 序之垂眼摇头:“比起身躯之苦……剑器无主的日子,才更加痛苦难当。” 青年抬眼看着剑灵,问:“现在愿意承认了?” 序之:“主人已经认出来了。” 兰亭笑了一声,他此生在意的事物寥寥,剑与亲友并列其一,这时候对着序之,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与喜爱。 “之前为什么瞒着我?” 但这会儿,有问必答的剑灵,却像是变成了一只锯嘴葫芦,不仅一言不发,甚至连视线都悄然避开青年。 兰亭并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将视线放在剑灵身上,一眨不眨,将面前的男人,跟那把在记忆中似清晰似模糊的剑,一一对照起来。 察觉到他的注视,序之双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便听青年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 序之闭上眼睛,心中忽然对自己生出强烈的厌倦情绪,他下意识拒绝听到青年的答案,但对方的声音却无孔不入,就这么落在了他的耳朵里。 “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很像。” 即使青白的玉剑裹满锈色,天生道体入了魔,眼前的剑灵跟他从前期待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兰亭还是不得不承认—— 在见到锈剑的第一秒,他心中便触动,以至于一眼万年。 在明了序之身份前,兰亭本能抗拒这种无端的触动,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有些牵绊,早已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第76章76 “……很像?”序之没想过会从兰亭口中,得到这个几乎令他惊喜万分的回答。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刚诞生时,他是什么模样了。 但是曾经思绪混沌懵懂时,那个少年期待的声音,却刻在他骨子里,千百年都未曾磨灭分毫. 兰亭总是对自己有着十分的自信,从打算铸剑开始,他就坚信自己的剑一定会生出剑灵。 即使再天才,他也终究只是个少年,少年心性跳脱又天真,兰亭铸剑之后那些年,最常做的事除了天南海北替岁集寻药,还有抱着剑碎碎念。 念他心中剑灵的模样,念他的期待…… 他少年时厌恶脏污,喜白,就连剑都炼制成了仙气飘飘的玉色,但如今的序之即使脱去锈色,也是满身的黑雾缭绕。 序之没什么正确的善恶与审美,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跟曾经兰亭期许的样子完全相反,而对方在重逢后,也说过他“太丑”。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剑灵,在千方百计与主重逢后,却怯于相认,丝毫不敢透露出自己的身份。 因为,他怕自己从青年的眼中,看出失望来。 听到序之不确定中,又恍然带着惊喜的语气,兰亭顿了顿,他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稍微一想,心中就有了个猜测。 他问:“……你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会令我不喜欢?” 序之本不想承认,但他总是无法对青年撒谎,最后缓缓点头:“是。” 于是兰亭就想起,自他见到锈剑开始,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来。 在兰亭心中,他从始至终都该只有一把剑,即使那把剑他从未真正使用过,但任何剑都无法取而代之。 这一世遇到锈剑,却让他心中忍不住动摇。 即使入了魔,兰亭也坚信剑灵不会对主人撒谎,如果序之真的是他的剑,那便第一时间就会与他相认,但却没料到序之会因为救他,而丧失神智与记忆。 序之无法相认,兰亭也不会允许这种动摇存在,他能做的,就是不断寻找序之身上的不同,与从前对比之下,来告诉自己,序之不是他的剑。 但兰亭这样一次次地确定,无异于一次次地否定了序之,以至于后来神智都已经恢复了,剑灵也下意识缄口默言。 兰亭恍然明白过来,手忍不住颤了颤,很坦然地道了一句:“抱歉。” 序之一愣,青年认真地与他对视,眼神中早已卸下了尖锐的防备,道:“很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你。” 灵魂困于陌生的躯壳,千百年之后,兰亭和序之的感应已经削弱到了极致,但这不该是兰亭一次次否认序之的借口。 兰亭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模样,我兰亭的剑,都会是世间最好的剑。” 而这一刻,序之仿佛阴暗角落里生长的枝叶,终于触碰到了阳光。 他缓缓摇头:“主人永远不会错。” 青年唇角上扬,笑容却不似平日那般常常带着讥讽。 “兰亭!” 穆椿敲门进来之后,一瞬间就注意到青年唇角的笑容,不知为何这令他忽然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 “你来做什么?”千年以后,师友早已化作尘土,兰亭柔软的一面,如今只会展示给他的剑。 一见到旁人,青年又恢复疏离冷淡的模样,这表情唤醒了愣怔的穆椿。 “嗯?”他回神后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这么笑过了。” 青年垂眸不语,穆椿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之后,一锤掌心道:“对了,岁会长说有事要找你,兰亭,你现在有空见见他吗?” “哦?”兰亭侧目看过去,眼中情绪浮现,道:“你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就接连走进四五个人来,其中岁凇年站在最前方,穆椿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急忙开口:“他现在还需要静养,岁会长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进去?” 然而岁凇年却没有跟他说一个字,径直走近兰亭的病床。 见他来势汹汹,并不像是来探病的样子,序之一句话都没说,身体已然先于脑子动了起来,拦在青年与来人中间,眯起眼睛,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岁凇年一惊,被序之毫不掩饰的杀意吓退了半步,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在破阵之时沉默旁观的青年,竟然会有这样骇人的气势。 双方都还没有说一句话,但病房中的气氛却陡然僵硬起来,半晌之后,兰亭才看完这场闹剧,开口道:“序之,过来。” 剑灵令出即遂,下一刻就已经退到了青年身边。 没有再直面序之的杀意,岁凇年跟他身后的人,渐渐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惊出了满身的冷汗。 病床上的青年看起来很虚弱,当时的神降术消耗巨大,兰亭并不是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但却是在病床上躺最久的一个。 此刻看着虚弱的青年,对方眉眼淡淡,相比于身侧的男人,看起来威胁性更小,于是岁凇年稍稍放松了不少。 他缓缓开口:“经我方核查,兰道友涉嫌与桐城小学阵法一案有牵扯,现出示逮捕令,麻烦兰道友跟我们走一趟。” 来时穆椿遇到岁凇年他们,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走向,他愣怔之后就慌了,连忙伸开双臂挡在兰亭面前,质问:“岁会长是不是搞错了,那阵法是兰亭拼命解决掉的,怎么可能跟他有牵扯?” “这就要问问兰道友了。”岁凇年面无表情道。 穆椿虽然背景很硬,但却实力不行,此刻就像个护着老鹰的小鸡崽子。 岁凇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眼神示意了身后的下属之后,便走出两人将穆椿架起来,在对方愤怒的骂声中,将人拖出了病房。 逮捕令就这么放在兰亭眼前,岁凇年道:“兰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兰亭斜躺在病床上,神情悠然,问:“如果我不呢?” “我想,兰先生应该不会想知道,玄门是怎么对待那些拒捕罪犯的。” “罪犯?”兰亭伸手托着下巴,语气中带着质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在短短的三两句话中,就将‘涉嫌’转为‘罪犯’的?” 岁凇年并不恼怒兰亭的反驳,哼笑了一声,道:“看来兰道友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道:“那日你破阵,所有人都只注意到神降带来的震撼,但我却看到,在神明降临你身的那一刻,阵法中先前吞噬的所有灵力,都在争先恐后地向你涌去——” “——哦不对,或者该说是‘献祭’二字,更合适一点。” 后来岁凇年将此事告知其他掌门,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不愿相信,毕竟谁会布置阵法之后,又耗费这么大的功夫,来破阵呢? 但岁凇年拿出了玄门至宝回溯镜,甚至不惜损耗寿元回溯记忆,让大家看到了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在看到阵法中灵气朝青年涌去的时候,各位掌门就是再觉得荒诞,也不得不相信了。 于是,岁凇年对兰亭下了逮捕令。 大家都知道,穆椿这小子无脑偏向兰亭,所以大家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因此在病房外遇到岁凇年一行人时,他才误以为他们都是来探病的,还主动带路。 “铁证如山,我劝兰先生还是不要反抗得好。”岁凇年道。 外边穆椿将事情听了个十成十,听完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和岁凇年一巴掌,道:“什么铁证,那阵法那么邪门,你怎么知道灵气是要献祭给兰亭,而不是攻击他!” “而且你们不是都说了,幕后之人催动阵法攻击,还有什么道韵,兰亭就在你们面前,难不成还能分出个替身来,在背后搞事情,自己打自己吗?” 穆椿简直要气炸了,道:“往常你们逮捕罪犯,都会直接在玄字app上发布通缉令,这次屁都没放一个,我看就是心虚,所以才悄悄为难兰亭!” 他越说越生气,差点挣脱出两人的钳制,道:“你们就是嫉妒,想要夺取兰亭神降的秘法!” “放肆!”岁凇年眼神沉沉地转过头去,见到病房之外,已经有不少人被穆椿的话惊动,在好奇探头。 他揉了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挥挥手疲惫道:“把他送回穆家。” 最后还眯起眼睛叮嘱道:“让穆家的人好好管教他们的儿子。” 岁凇年的耐心已经被穆椿消耗殆尽,说完目送着穆椿被带走,然后叫其他人守好病房门,转头正要对兰亭发难,但却见青年竟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对方身侧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男人,岁凇年下意识后退一步,就听到青年发出嘲讽的一声轻笑。 “兰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已然带上了三分恼怒。 “什么意思?”青年歪头看过来,身形弱不禁风,唇上还带着消耗过度的苍白,道:“当然是等岁会长带路,等着接受你们的审问了。” “你!”对方分明是一副伏诛的姿态,但表情和语气却叫人觉得十分高高在上,岁凇年一时气结,但却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无端发怒。 最后勉强咽下胸膛中的怒火,岁凇年皮笑肉不笑道:“……那就请兰道友跟我走一趟了。” 岁凇年说完,他身侧的其他人就走上前去,看样子是想如法炮制,如同刚才带走穆椿一样,将兰亭钳制住带走。 但序之只是在一旁扫视过来,目光便如有实质,将几人尽数吓退。 岁凇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岁会长怎么又问这句话?”兰亭心情看起来不错,双手环臂看过来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我虽然愿意配合你,但岁会长也别给脸不要脸,真把我当犯人了。” “我愿意跟你走,不代表是被押解着走。” 见岁凇年眼神变换,神情憋屈又复杂,一副想要发难,却又忌惮序之的模样,兰亭就觉得心情甚好。 最后岁凇年咬牙道:“……走!” 见会长已经率先走了出去,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看了一眼兰亭,在序之威胁过来之前,就连忙收回视线,跟上岁凇年后在前面带路。 他们本意是想暴力制服兰亭,毕竟白发青年虽然十分厉害,但毕竟刚才消耗巨大,此刻虚弱时正好趁虚而入,却没想到有序之这么个程咬金杀出来。 最后他们在前边带路,兰亭跟序之优哉游哉跟着,姿态丝毫不像嫌犯。 岁凇年气不过,故意越走越快,最后却被下属拉住,尴尬道:“会长您慢点走……那个兰亭他没跟上来。” 岁凇年:“……” 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够呛,岁凇年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强行咽下自己的不满,被动顺从兰亭的速度,慢悠悠晃回了玄门总部。 玄门总部意外的竟然坐落在闹市,身处市中心的建筑占地面积还不小,一看便是普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买下的地段。 一路上岁凇年不知道接了多少电话,都是在询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到,人抓去了哪里的。 岁凇年总不可能说,他一个会长被人捏着鼻子走,最后只能搪塞过去。 对面的人明显对他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好在人已经到了,就没再多说什么。 兰亭一行人的状态,实在不像是犯人与执法者,玄门总部已经有不少人接到通知赶来,因此见到他的人很多。 玄字app只说了今日要召开大会,却没有提任何一个跟兰亭有关的字,只有高层几人知道,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 薛宁光他们比兰亭醒得早,伤也好得更快,这时候站在大厅中已经能跑能跳。 远远见到兰亭,薛宁光停下跟归鹤藏的谈话,后边跟了个谢紫虚,笑着朝兰亭走过来。 “兰道友醒了?你怎么也来……” 但几人走近后,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岁凇年身后的那几个人,尽数拦在原地。 归鹤藏惊讶:“这是怎么了?” 岁凇年意味深长道:“在审讯结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嫌疑人。” “嫌疑人?” “什么嫌疑人?” 此刻看着被围起来的兰亭,就连谢紫虚都开口诧异道:“会长的意思是,兰亭是嫌疑人?” “这怎么可能!”归鹤藏皱眉道。 最近根本没有什么案子,能够令玄门惊动这么多人,来开什么大会,除了桐城小学那一案。 但阵法都是兰亭破的,为什么他却反而成了嫌疑人? 几个人有心想说什么,但话都还没有开口,就被阻止了。 岁凇年当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无外乎是像穆椿那样,替青年辩白,但无论他们怎么辩白,结果都不会改变。 他招了招手,就让下属将三人驱逐。 而在归鹤藏他们走前,兰亭背对着岁凇年一行人,微笑着无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口型只有归鹤藏三人看到了,几乎是瞬间,他们心中便各有猜测,一时间情绪复杂难言,表情也很难看。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兰亭这边的情况,但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就静静注视青年被岁凇年从另外一边的通道带走,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从踏进这条通道开始,兰亭便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他状似不经意间问起:“岁会长这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到了自己的地盘,岁凇年莫名有了更多的底气,道:“兰道友或许没听说过,我玄门总部有个地方,名叫玄监,顾名思义,跟监狱一样,专程用来关押犯人。” “但玄监中有至宝,能压制犯人的修为道行,任你是地府无常来了,也不能轻易走出去。” 玄门的人都知道这地方有多厉害,所以一进入这里,岁凇年的心就落了下来,甚至不再惧怕兰亭身边的序之。 越往里走,就越能感受到那种压制效果,岁凇年一时松懈之下,也就没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白发青年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就要拿回来了,那些属于他的东西。 此地关押着不少犯人,兰亭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只是在长久不见天日的关押之下,他们身上的修为又被压制,因此看过去的时候,个个都表情憔悴,浑身狼狈不堪。 见他一直盯着那些路过的犯人,岁凇年笑着问:“兰道友莫不是害怕了?” 兰亭轻笑一声,收回观察的视线,悄悄将自己身上的灵力,也如同那些犯人身上的气息一般,一点点收敛起来,最后气息趋近于无。 在前边察觉到兰亭身上的修为越来越弱,岁凇年终于放下心来,最后把人带到身处的一个房间前。 “兰先生,请。” 兰亭神色自若地踏进去,身侧序之要跟上去,却被岁凇年阻止。 “这位先生留步。” 序之并没有理会他的阻止,手上一挥,动作看似轻飘飘的,实际上却仿佛千钧,直接将岁凇年击退开来,然后剑灵紧紧跟上青年。 岁凇年自然是愤怒的,但随后他看到序之也跟着踏了进去,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既然这位先生,也想在这里边待着,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岁凇年一招手,就有人上前对兰亭和序之做了仔细的检查,等探查过后,发现他们身上的灵力波动已经完全消失,岁凇年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会审时间在三日之后,两位道友,好自为之。” 所谓的玄监,虽然是个监狱,但兰亭所在的这个房间环境却还不错,应该是暂时给还未定罪的嫌疑人所住,与其他房间不同。 兰亭只粗略打量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随即闭上眼睛。 一路走来,他一直都在观察,剩下的那些髓会在什么地方,但不出他所料,这样的宝贝他们必定不会放在明面上,所以并未发现踪迹。 但整个监牢都依附于髓的功效,要想制伏犯人,那么髓就一定藏在这里。 玄门必定对髓做了重重防护,但那是兰亭的东西,即使隔着一万重结界,其踪迹在他的感应中,也会无所遁形。 “找到了。”青年睁开眼睛。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随着实力的恢复,他的眼疾也在恢复,只等拿回最后的髓,这副身体就能完完全全,等同于他千年前的身躯。 青年在说出那句话后,就停止了任何动作,直接在一旁的床边坐下,闭眼假寐,丝毫不着急。 序之明白他的打算。 东西早晚能拿回来,此刻玄门众人齐聚,正在大厅中开着会,而他的审讯时间在三天后,所以他们至少要两天,才会完全结束会议。 此刻,正是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 兰亭不急,序之也便不急。 剑灵站在青年床边,视线堪称柔和地描绘着对方的面容,便听青年并未睁眼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序之认真道:“主人的气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青年的魂魄在陌生的躯体中苏醒,即使那气息已经削弱过千万倍,序之也能在遥隔千里之外的地方,感受到他的存在,并且不远万里奔赴而来。 “哼。”青年笑了一声,随后朝剑灵伸出一只手来。 对方的手莹润而骨节分明,在剑灵的视线之中,仿佛在发着光,他问:“……主人?” 随后对方伸手一拽,将高大的剑灵拽到身边坐下,紧接着后背就自然地倚靠过去,后脑勺枕在胸膛处,打了个哈欠。 他的虚弱并不是装的,神降对他来说消耗太大,此刻等房间内再无旁人了,身体中的疲惫就席卷而来。 从前兰亭不会放任自己被睡意完全侵蚀,但现在有了他的剑,紧绷的神经便瞬间松懈下来,任凭自己睡了过去。 剑灵即使化作了人形,身躯也坚硬不似活人,序之的胸膛如铁,其实并不适合充作枕头,但兰亭枕上去后,却从未觉得自己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放松。 等青年呼吸渐轻,序之才恍然从僵硬的状态中回神,从他的角度看下去,青年白日总是装着讽刺的眼睛,被遮在睫毛落下的阴影中,一张脸更加令人忘怀。 序之的双手颤了颤,抬起来想要碰一碰失而复得的人,但最后却只是悬在青年上空,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对方冰凉的五指紧紧攥住他的手掌,然后将他的手带下去,放在脸上。 “感受到了吗?”兰亭闭着眼道,语气很轻。 “我在呼吸,我还活着。” 第77章77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有人登门。 来者白发苍苍,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兰亭的样子,惶然中神色大骇,道:“像、太像了!” 说完便因为情绪激动,弯着腰一连咳嗽了许多声,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兰亭静静看着他,并不出声,等那老头自己缓过来之后,听对方问:“小子……我看过你请神的回溯。” 他姿态佝偻,甚至有些直不起腰,仿佛仅差一步就能迈进鬼门关,但眼神却锐利清醒。 老头道:“你可知,你当时请的是哪位神明?” 听到这句话,兰亭才终于有了反应,他视线轻轻扫过,随后缓缓笑起来。 语气很冷,说:“不是什么神明。” “只不过是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而已。” 这句话,令对方神色慌张,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骇然起来。 但老头什么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抖着手,匆匆离开,只留给兰亭一个充满忌惮的眼神。 第二天,先来的却是薛宁光。 说实话,兰亭确实没想到,在那群人之中,先来看他这个嫌疑人的,会是薛宁光。 穆椿跟兰亭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而归鹤藏跟兰亭多少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他们来看兰亭十分合理,但薛宁光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不过只有几面之缘,话也没说上两句,而薛宁光这个人单从面相来看,就知道他性格温和板正,严于律己,不像是会跟嫌疑人相处过深的样子。 但他偏偏是第一个来的。 隔着一扇门相望,薛宁光看着姿态闲适的兰亭,也有些惊讶。 “看来是在下多虑了,兰道友比我想象中,内心要更加强大。”他如此感叹。 “过奖。”兰亭歪头道,“你来做什么?” 他问:“玄门那群人给我定了什么罪?” 他说得很笃定,没有问定没定罪,而是定了什么罪,就像是知道玄门之中,有人会一直紧抓着他不放。 薛宁光作为亲身经历了这两天会议的人,心情尤为复杂。 那天读懂青年的唇语之后,他心中便埋下了一个名为动摇的种子,在之后参与会议时,其中有人像是私下里早已串通好了一般,无论他们三人怎样替兰亭辩解,无论那所谓的证据有多苍白,他们都一口咬定,兰亭必定是异端。 他们明白这是不对的,但薛宁光他们不过只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人微言轻,只能越争辩,越心惊。 薛宁光此刻站在兰亭面前,只是抬手弯腰,朝青年俯首作揖,语气抱歉:“……对不起。” 在桐城小学的事件中,玄门唯一的损失,就是他龙虎山死了三个弟子,但薛宁光知道,如果不是兰亭出手,整个玄门会更加元气大伤。 他不懂玄门中长辈的心思诡谲,只是在这一刻,作为一个跟兰亭相处过,并且被他所救的人,他为自己没能还青年清白而愧疚。 还有,也为想要将青年踩死的那些人中,有他龙虎山长辈而愧疚。 兰亭眨了眨眼睛,却又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像薛宁光这种自小学习君子之道的天才,总是容易自省。 会因为伤害了别人感到愧疚,也会因为没能救下别人感到愧疚,即使有很多事情非他所愿,甚至因果与他无关,也会令他感到愧疚。 在薛宁光的身上,兰亭像是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 薛宁光和从前的他很相似,不是说性格,而是心中的道。 “此事与你无关。”兰亭道。 他这么说了,薛宁光却只是摇头,随后突然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了兰亭面前。 “……虽然兰道友从未明说过,但我想,你应该是需要这个东西的。” 他拿出的东西,正是一块巴掌大的髓。 兰亭眯起眼睛来,薛宁光却没有再给他打量的时间,最后作了个揖,就握着自己的拂尘与剑离开了。 薛宁光来看他,其实并没有给兰亭透露多少信息,因为双方立场不同,而薛宁光在自己的道与师门中,选择了忠于师门。 他来看兰亭,并且给了一块髓,只是因为最终他还是要与兰亭为敌,只是提早向青年说声对不起。 不过他这行为,倒是让兰亭明白,玄门的会该是开完了。 如果他一直以来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么,很快背后之人就要坐不住了。 当天深夜,四周寂静无声,白发青年在床上没有合眼,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时间到了。” 子时,阴阳交会,兰亭身上的灵力限制突然解除,自他为中心,整个玄监中都开始漾出阵阵灵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1) 白发青年双手合十,念咒掐诀,指尖的动作快到令人觉得眼花缭乱,随着他咒法念出,荡漾开的灵波中,开始出现浮动。 “以我之血,寻踪觅迹!” 序之指尖划上青年掌心,血液自伤口处渗出,然后在空气中扭曲成长而细的血线,浮动片刻之后,线头停在了一个方位不再动弹。 “就是这里。”兰亭抬眼,注视着红线遥指的方向,胸腔中有久违的情绪渐渐升起。 “走。”他对序之道。 整个监狱都是依托于髓,就兰亭所说,这个地方没有一处能关着他,此地他畅通无阻,谁也阻止不了他拿回自己的东西。 监狱中静悄悄的,兰亭和序之堂而皇之走在其中,但四周的人却像是根本看不见他们似的,瞳孔中只能映射出空荡荡的走廊。 去时的路似乎很长,但又似乎很短,直到站在充满着熟悉气息的门前,兰亭双眼中的情绪才开始波动。 “找到了。”他注视着眼前的大门。 “主人,”序之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来。” 兰亭微不可察地颔首,随即剑刃出鞘,在清越的剑鸣声中,眼前的大门仿佛豆腐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门开启,露出狭小漆黑的房间,房间正中央坐落着一个展台,台上半副骸骨静静站立着,沉默而苍白。 “是我。”青年道。 白骨森森,外边该包裹着的绝世皮囊已经化作飞灰,但兰亭的视线注视着他,道:“是我。” 跨越千百年的时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招了招手,无需靠近,白骨自化作流光朝他涌来。 骨骼融合,灵肉合一,这一刻才该是完整的他。 这副身躯在骨骼融合中,外貌日渐变化,一点点靠近他原本的样貌。 要说在进门前,这张脸跟从前的兰亭只有七分相似,那么此刻在拿回自己的骸骨后,兰亭的样貌就已经跟他自己完全一样。 “主人。”序之的声音唤醒了兰亭。 青年睁开眼睛之后,五感渐渐恢复,四周风声过耳,就连百米外的一只飞虫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骸骨丢失,房间中已经响起了警报声。 身体中的骨骼还没有完全融合,兰亭此刻其实十分虚弱,好在他身侧还有序之,只要序之在,其余人便不足为惧。 镇压所有犯人的髓消失不见,犯人们身上的修为压制,自然也立马解开了。 第一个犯人出逃,紧接着第二个也出逃,到最后,在警报声中,兵荒马乱之下,所有的犯人都逃出了监狱。 兰亭来的时候观察过,玄门总部设了一个能主动触发的结界,这些犯人逃不出总部大门,但也够外边的道士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趁此机会,兰亭直接跟序之自大门走出,甚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即使注意到了,也下意识认为,他们两人态度坦荡,不会是慌张激动出逃的犯人。 堂而皇之,嚣张至极。 不过玄门也不尽然都是废物,就在兰亭即将走出总部大门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你。”兰亭哼笑一声。 “杨清源,你确定要拦我?”青年问。 他身后就是乱作一团的人群,面前是以执法森严著名的杨清源,但青年却仍然神色淡然悠闲,丝毫不显紧张。 “你该知道,”见杨清源不说话,兰亭道:“我跟序之从未做过什么害人之事……你眉心的那只眼睛,该看得清清楚楚。” 杨清源眉心的天眼正在急速苏醒,但这事他从未告诉过旁人,心中惊诧于青年的敏锐,但杨清源一边警惕,一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看不到青年身上的孽债。 他没有作恶,会议上的那些争论,都是在将罪恶强行加诸一个清白之人身上。 即使青年看上去并不像好人,但他又的确是个好人。 “啧。”兰亭笑了一声。 杨清源就是这样的人,世间善恶于他都是黑白分明的,但阳间是非黑白的界限太容易被模糊,他这一劫,难过。 “那就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兰亭单手掐诀,快速欺近杨清源,杨清源惊于他的速度,下一刻,就听青年念咒:“天目明理,神兵遣将,召请——二郎显圣真君!” 杨清源根本都来不及避开兰亭的突然靠近,就只觉得耳中忽然一阵嗡鸣,像是兵戈声中夹杂着洪钟,他脑子似混沌似清醒。 紧接着遥远天际传来一声犬吠,杨清源下意识一抬手,睁眼就见一条神骏的黑犬踏云而来,脑袋猛地往他掌中钻。 “……哮天。” 这个名字出口的那一瞬间,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金色法相自虚空中浮现,遥遥悬挂在他身后。 铁甲神颜,三尖两刃的刀紧握手中,铁面无私,神色庄严。 杨清源叹息了一声,双眼瞳孔中浮现出金色,其中人性逐渐被神性覆盖。 “好久不见。” 兰亭挥挥手:“好久不见,真君。” 他一拱手道:“此间事真君先替我兜个底,人情来日再还。” 说完便不再回头,径直带着序之离开。 杨清源身后巨大的法相逐渐收拢,尽数回到他的灵台之中,哮天在脚下乖巧地蹲着,他满身神性渐渐消散,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生人。 “杨道长,你那边可有逃犯!”远远有人靠近,见到杨清源后便出声询问。 杨清源蹲下身抱起哮天,道:“一切如常。” 兰亭转身离开之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找准方向,往心中所念的地方奔去。 他到的时候,便见到穆家灯火通明,而透过穆椿房间的窗户,还能看见上边挂上的重重锁链。 兰亭轻飘飘就将这些锁链斩断,听到动静之后,在床边呆坐的穆椿,瞬间垂死病中惊坐起,震惊地看着兰亭优雅翻窗进来,之后才缓过神,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兰亭,你怎么跑出来了?他们没怎么你吧?” 兰亭猜都猜得到,穆椿父母之所以锁着他,就是怕他为了救兰亭,做出些无可挽回的事情来。 听到穆椿压低声音地询问,兰亭摇头:“没事。” “只是需要暂时借你这里躲一躲。” “你躲!”穆椿咬牙:“玄门那群傻逼东西,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你……你躲多久都没关系!” 兰亭侧目注视着穆椿,神色复杂,问:“你爸妈把你锁起来了?” “我……我想去救你嘛。”穆椿撇了撇嘴,道:“他们不让,就把我锁在家里,之前还绑着我,连门都不让我出。” 穆椿问他:“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兰亭没说,只道:“等会儿你就能知道了。” 他闹出的动静太大,还“偷”走了玄门的至宝,不出意外,很快印有他姓名的通缉令,就要传遍整个玄门了。 如兰亭所料,之后穆椿听到动静,匆匆将他藏起来,之后就被父母叫出去,兵荒马乱一阵之后,再回来表情就已经变得严肃又慌乱。 “兰亭,你被玄门追击了。”说完,穆椿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玄字app,道:“你看……你成了s级任务。” 兰亭扬眉,点开app一看,果然如穆椿所说,连他自己的账号上,也出现了这个任务。 穆椿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慌了神,那边却见兰亭不知道在手机上点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手机上就传来通知。 【您的队伍已经接取S级逮捕令,追击对象:兰亭。】 穆椿:“?” “你疯了?”他忍不住道,“接任务会暴露你的定位!” “所以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在你家了。”兰亭无所谓地晃了晃手机。 第78章78 穆椿觉得兰亭好像疯了,但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偏偏很冷静,这样衬托下来,反倒是毫不淡定的他像是要疯了。 抓狂半分钟后,穆椿的手机就弹出app的提醒,显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取任务。 他有点慌,道:“……归鹤藏他们几个怎么都接任务了!” 原本任务界面没什么动静,毕竟S级任务向来都少有人问津,但自从兰亭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之后,许多蠢蠢欲动的道士选择加入。 代表小队标识的绿点开始移动,这是归鹤藏在赶来,穆椿咬牙道:“归鹤藏这小子什么意思,他不会跟其他人一样,都想来抓你吧?” “不行!”穆椿抓抓脑袋,道:“我爸妈虽然已经不在这上边接取任务了,一时间也发现不了,但难保玄门总部不会直接通知他们,你得赶快离开!” 见青年事不关己一般,慢悠悠朝他看过来,穆椿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你信不信我?” 生死关头,穆椿一个众所周知的废物,提出要带他避险,就连穆椿自己都有些不自信。 但青年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神中一瞬间闪过了太多情绪,他将手中的手机上下抛起,垂眸道:“我当然信你。” “——你可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 这还是穆椿第一次,从兰亭这里听到这样高的评价,这一瞬间他甚至十分受宠若惊,差点高兴地忘记自己的目的。 “你真是……我、哎先别说这些了,我爸妈那边肯定很快就能发现,你先跟我走!” 穆椿心里又高兴又紧张,一时间连方向都找不对,转头就朝房门走过去,最后是兰亭出手,提住他的后脖颈给拽回来,穆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情况紧急,走错了不好意思……咱们走窗户?” 正门肯定是不能走了,他们得悄悄离开。 穆椿刚说完话,那边兰亭就着还没松开的手,直接将这小子推到窗边,等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用力一推—— “——卧槽!”惊呼出声之后,穆椿惊恐之余还不忘想起他们现在的处境,连忙伸手把自己的嘴捂住。 兰亭就这么把他从窗户扔了出去,五层高的地方,穆椿急速往下坠落,一边咬牙骂爹,一边从身上往外掏法器。 虽然知道兰亭肯定有办法,但听到身边猎猎的风声,穆椿还是心跳加速,整个人都快吓蒙了。 他掏法器的手不停抖,别说是自救了,甚至连东西都拿不稳,脑袋空空,想不起任何一个法诀。 眼见着他就要径直坠落在地上,穆椿狠狠把眼睛一闭,下一秒耳边就传来破空之声,紧接着一把长剑飞身而来,带着凌厉的剑气,直接自他身侧穿透过去! “铮——!”剑鸣声清越凌厉。 穆椿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他左肩被拽起来,整个人随着这股大力,狠狠横飞出去撞击在墙壁上! 回头一看,那把长剑穿透了他肩上的衣服,在离地还有半米的空中,将他钉死在墙壁上。 穆椿惊魂未定地看着这把剑,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随后就见白发青年从天而降,衬衫西裤,没有依靠任何外力,甚至还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在楼层之间借力而下。 最后到他面前,轻飘飘伸手握住剑柄,一抽。 “碰!”穆椿肩头失去着力点,摔在地上头晕眼花。 那把剑便在青年手中化作流光,回到他身侧的剑灵身上,不知道是不是穆椿的错觉,他看着那把剑,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缠绕的黑色像是剥落了一些,但又似乎没有。 穆椿眨眨眼睛,胸腔中的心跳声才渐渐恢复平静,他将心头划过的异样感抛在脑后,对兰亭道:“几天不见……你怎么好像又厉害了不少。” 兰亭只侧目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很淡:“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好吧。”穆椿讪讪点头。 他道:“那我们抓紧时间快走,你跟我来!” 见穆椿在前边带路,走两步就站在路边,朝着远处招了招手,兰亭问:“坐车?” “那地方挺远的,肯定得坐车。”穆椿呆呆回答。 他说完就见兰亭笑了一下,那笑容无端让他感到头皮发麻,随后白发青年朝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穆椿不知道的是,随着兰亭这一拍,他们的身形忽然就消失在了周围所有的监控中,仿佛凭空人间蒸发。 “坐车太慢,你来指路,我带你去。” 穆椿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兰亭在说什么,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肩头一紧,他连忙看过去,入眼就是两只巨大的鸟爪。 火红的羽毛姗姗出现在穆椿视线中,往上就只能看到毛茸茸似烈焰一般的胸脯。 “……朱雀?”穆椿喃喃。 “往哪个方向去?”兰亭问。 穆椿傻傻地指了个方向,那边白发青年便点点头,紧接着身边的剑灵浑身被黑雾笼罩,一把漆黑古朴的长剑自其中破空而出,安静而温柔地停在青年脚下。 踏上剑身的时候,身侧传来鸟兽扑动翅膀的声音,兰亭后知后觉提醒:“对了,华国上空有禁飞令,你……” 话未说完,朱雀已经乘风而去,也不知道穆椿听没听见。 不过那就不关兰亭的事了。 “走了序之。”兰亭道。 脚下长剑平稳升起,带着身上的青年如同流星,追上前边的朱雀。 青年身上的衣服被烈风吹起,发丝张扬地舞动,伴随着前边传来的惊恐叫声,兰亭仰头看向天际,云淡风轻道:“来了。” 话音一落,整个天际骤亮! 自建国后,华国领空就自动形成了非自然元素禁飞的法则,一旦有物种违背这个自然法则,那么九天之上就会降下雷霆惩罚。 这第一道雷霆,已然逼近兰亭。 “卧槽!”前方穆椿被朱雀抓在手中,整个人魂都快吓丢了,此刻看到天上比他整个人还粗的闪电,差点直接吓晕过去。 “救命啊——!”穆椿尖叫出声。 法则之下,雷霆毫不犹豫地直接落下,径直朝四人发起攻击。 “序之。”兰亭什么也没说,仅仅是叫了一声序之的名字。 长剑整个身躯发出灵光以作回应,千钧雷霆之下,以快过闪电的速度,毫无悬念地躲开那一击! 而朱雀速度同样迅速,抓着一个拖油瓶,还能在一道又一道雷霆之下安然无恙。 穆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会儿被吓晕,一会儿又被猎猎风声强行唤醒,差点就这么去地府报道了。 一击不中,法则便一次次降下雷霆,但却连兰亭一片衣角都没烧到,序之从始至终都将他护得好好的。 穆椿中途被朱雀不耐烦地弄醒过好几次,指完路又晕过去,如此反复十来次,终于到了目的地。 朱雀明显十分不爽于兰亭将他当作交通工具,用来搭载穆椿这么个废物点心,最后到目的地之后,直接爪子一松,将那小子扔在地上,之后便不管不顾,化为鸟雀大小,落在兰亭肩头替自己梳毛。 “辛苦了。”兰亭道。 法则的雷霆并不是那么好躲的,兰亭知道朱雀这时候体力已经耗尽。 序之在落地之后便化作人形,站在兰亭身侧,视线在青年身上逡巡几圈,确定他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被伤到之后,便回身放下心来。 穆椿醒来后大吐特吐,就差把今天刚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好半天才从刚才气流颠簸的后劲中缓过神。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兰亭看向身后的山,问穆椿。 穆椿点点头,说:“这里是我有一次比赛,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地方,不知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人进入这里,都会失去所有的踪迹,谁也找不到。” 兰亭侧目看向面前的山,这山树木丛生,因为是晚上的缘故,看上去便笼罩着一层阴森的薄雾。 “这地方……有阵法的气息。”兰亭眯起眼睛道。 “阵法?”穆椿挠挠脑袋,说:“这里怎么会有阵法?” “这个问题应该问的是你,而不是我。” 白发青年双手环臂,见穆椿问:“那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兰亭伸手拍了拍衣袖,扫去上边并不存在的尘土,道:“如果不进去,岂不是辜负你的好意了。” 青年道:“走吧。” 与此同时,因为兰亭和序之逃跑,玄门总部那边兵荒马乱之后,由岁凇年牵头,发布追击任务的同时,再次召集了各门派代表,展开会议。 茅山掌门从上次大会到现在,基本上都是处于和稀泥的状态,但两次岁凇年和其他几个掌门一唱一和,急于定罪的样子实在太难看,这次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岁会长的意思是,兰亭不仅跑了,甚至还偷走了所有的髓?”听清楚始末后,有人忍不住站起来质问。 岁凇年眉眼神情严肃,道:“没错。” 茅山掌门叹了口气,道:“若兰道友真的是清白身,但却被你我这样对待,换作我是他,也会一逃了之!” “那小儿逃便逃了,反偷走我们的东西算什么个事儿,当然要追回来!” “岁会长,你想要怎么做?” 若只是一个犯人逃了,这些墙头草掌门们还不至于火烧眉毛,但兰亭偏偏带走了所有髓。 这髓到底有多宝贝,在座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突然间全被偷走,那便是直接拿走了玄门所有人的蛋糕。 个人利益被撼动,这下子大家都心急如焚,想要将兰亭尽快捉拿。 岁凇年看着他们争论,沉默了很久,这才缓缓开口,但出口的话却不是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想,有件事也该告诉你们了。”他道。 大家纷纷看过来,茅山掌门蹙眉道:“岁会长有话不妨直说。” 岁凇年抬眼过去,开口道:“你们可知,兰亭当日神降之后,召来的是什么东西?” 第79章79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岁凇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茅山掌门问:“岁会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岁凇年看着他道:“他请的不是神。” “不是神?”茅山掌门皱起眉来。 兰亭请神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当时所感受到的神明威压,直到现在都还如有实质,岁凇年却说兰亭请的并不是神明…… 这让茅山掌门如何相信? 接收到他们质疑的目光,岁凇年却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莫名提起了一个传说。 “想必大家都知道,千百年前,这个世界的灵气还没有稀薄到如今的程度,在那个时候,我们这一脉的叫法,应该是——修仙。” 在千百年前,修炼到一种极致之后,是真的可以白日飞升,登上仙位实现长生。 只是后来世界格局发生变动,灵气开始凋零,新生儿的天赋也越来越差,到后边成仙已经仅仅是一个传说,于是之后的人,便把自己称作修道。 岁凇年环顾四周,道:“历史上曾经记载过一个人,你们中有些应该听过他。” 他前言后语搭在一起,稍微有脑子的一想,就该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 龙虎山那位开口问:“你是想说,那个以身献祭,换得天下间灵气再生百年,死后再用皮肉入阵,延缓灵气衰竭至今的大人?” 听到龙虎山的人这么说,岁凇年眼中神色闪了闪,面上表情却没有表现出异常,缓缓点头道:“是他。” 茅山掌门压抑住胸腔中的震动,问:“你的意思,难不成兰亭当时召请来的神明——是他?!” 这一问,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在他们看来,兰亭召请的神明是谁都不重要,但如果是那位大人——那么如今灵气日渐枯竭的现状,能否再次因他而改变? 岁凇年当然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他嘴角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叫看见的人惊惧不已。 “各位最好祈祷那不是他,否则——哈。” 他这笑声十分悚然,茅山掌门见不得他卖关子,直接问:“你想说什么便说!” 岁凇年继续微笑:“历史向来由生者涂抹,其中腌臜尽数掩盖在功绩之下,我岁家当年名动天下,世人都传老祖宗岁集的生灵阵,与那位大人一起,救了这世间于水火。” “你瞧瞧,真是一段佳话。” 说到这里,岁凇年的语气却和他的话完全不同,充满了讽刺。 他道:“但只有岁家的人知道,那位大人并非自愿,而是被老祖宗欺骗过后囚禁了起来,靠着那身奇特的骨肉,生生刮骨放血……供养阵法。” 英雄非英雄,一个是加害者,一个是受害者,谁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各位掌门面面相觑,心中尽是骇然,茅山掌门道:“这未免太过于残忍——” “——残忍?”岁凇年笑出声来,道:“各位先别急着谴责,在我岁家族谱的记载中,在座各位的先祖,可是对此事心知肚明,装聋作哑。” “我岁家脏,你们也干净不到哪去。” “你!”听到他如此侮辱自家,有几人表情十分愤怒。 而有的人似乎对这件事知晓几分,表情变换十分复杂,最后只道:“我们的先祖是对不起那位大人,但却对得起天下人。” “天下人谁还记得你们的先祖,”岁凇年道:“但那位大人却会记得清清楚楚。” 一句话,直接叫所有人都噤了声。 岁凇年:“所以,你们现在还认为,如果那家伙召请的真是他,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吗?”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们自己被如此对待,自愿还好,非自愿的话,那真是恨不得将此仇记上千万年,无论如何都要报复回去。 “所以,岁会长召集这个会议的目的是?” 岁凇年慢吞吞喝了口茶,茶杯最后往桌上一放,发出闷响。 “一个已经死了上千年的人……不该活着。”岁凇年环顾四周,将众人脸上的表情变换都看在眼中,道:“各位觉得呢?” 茅山掌门和龙虎山的面面相觑没说话,但总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道:“那就听岁会长的吧。” 所有人便一如千年前一般,默认了。 “但现在要怎么找到兰亭?”有人问。 岁凇年拿出手机,道:“那小子胆大包天,竟然自己接了任务,主动暴露踪迹。” 于是有人同样打开app,却看到了上边定位急速移动的一幕,顿时震惊出声:“这……这是出问题了吧?” “他才刚逃出去,时间太紧,不可能会移动得这么快,就算是临时买机票,这时间也不太可能!” 他们话都还没说完,就听到了遥远天际传来阵阵雷声,雷霆一道接着一道,仿佛被惹怒一般,许久都未曾停歇,直叫人听得心中打鼓。 “这是怎么回事?” 天气变化异常,有擅长测算的,已经伸出手开始掐算,但无论如何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眼神放空,说出四个字:“前路大凶。” “这?!” 众人惊惧之下,岁凇年却神色越来越沉重,说出的话差点惊掉所有人的下巴:“他们违反了禁飞令。” “禁飞令?” 说实话,这个法则从立下的时候,就是针对的那些非人类种族,虽说建国后不许成精,但总还有建国之前就成精的精怪存在,为了不让这些精怪与人类产生矛盾,便衍生出了一系列法则。 禁飞令只是其中一条。 但现在岁凇年的意思,却是那个出逃的兰亭,违反了禁飞令—— 飞这个字,对于早已失去登仙可能,整体实力断层下降的修道者来说,已经是遥远的传说了。 当即有知情人反应过来,道:“他能召请南方神!” 南方神朱雀,身负双翼,挥翅便可一日千里。 “他既然有南方神相助,我等如何能够匹敌?” 不是他们自己泼自己凉水,而是阳间普通道士,跟神明比起来,无论如何都低了太多等。 岁凇年却并未有忌惮的神色,道:“南方神又如何,神明同样不可无端介入生人因果,这既然是我们和兰亭之间的事,就算是神明,也不能插手。”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有部分人总算放心下来,随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怎么找他?” 岁凇年笑了笑:“我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而在另一边,兰亭与序之跟在穆椿身后,肩头还站着只火红的鸟雀,慢吞吞地往山上走。 朱雀低声道:“你是什么打算?” 兰亭视线都没挪过去,淡淡道:“没什么打算。” 朱雀跳了两下,像是被他的话气到跳脚了,道:“你要说对付个妖魔鬼怪什么的,我跟臭老虎他们当然可以帮你,但神明不可插手凡人因果,你若是准备跟人对上,我们一点都帮不上。” “用不着你们帮。”兰亭伸手在鸟雀头上薅了一把,说:“他们伤不了我。” “……你最好是。”朱雀闷闷道,“也不想想你上辈子是怎么没的命……” 话一出口,朱雀便知道他失言了,随后又悄无声息噤了声。 兰亭听在耳里,却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一举一动都很漠然,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这座山不大,一行人往上只走了一阵子,就已经到了半山腰,兰亭这时候却接到玄字app的提醒。 【您的队友已抵达附近。】 一看姓名,正是归鹤藏。 归鹤藏的定位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上边显示的图标几乎重叠在了一起,目测这时候应该在山脚。 见兰亭忽然间停了下来,穆椿转头奇怪道:“怎么停下来了?” 兰亭对他晃了晃手机,道:“老朋友造访,不见见?” 穆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等看清之后,表情有些难看:“他来干什么,不会是想来抓我们吧?” “不清楚。”兰亭双手揣着兜,道:“那就等等看吧。” “等等看?”穆椿龇牙道:“这外边都是想要抓你的人,你怎么比我还淡定!” “这么着急做什么?”兰亭侧目问他。 穆椿抓抓脑袋,表情有点抓狂,道:“我当然着急,不抓紧点时间,他们就要过来了!” “我又打不过,你们双拳难敌四手,要是真被抓回去,那问题可就大了!” “怕什么。”兰亭忽然唇角上扬,道:“或许我还没告诉你,他们藏起来的那些髓,现在都在我手上。” 仿佛没听清一般,穆椿表情空白了一瞬,喃喃道:“……什么东西?” 兰亭耐心极好:“髓。” 穆椿瞬间腿软,颤巍巍地看向白发青年,说:“你逃就逃了,偷那玩意儿干什么?找死吗!” “偷?”兰亭挥挥手,眉眼情绪疏离,道:“真是笑话。” 他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 无论穆椿怎么抓狂怎么劝阻,兰亭就始终站在原地,真就摆出了一副要等人来的架势,而代表归鹤藏的图标,也在一点点靠近。 “怎么还有?”穆椿擦了擦眼睛,再继续看着手机屏幕,但上边的图标却并没有因此消失。 穆椿道:“这是……薛宁光和谢紫虚?” “这下棘手了。”穆椿忍不住攥紧双手。 第80章80 归鹤藏他们来得很快,兰亭一开始也没想到,这次率先到达的,不是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玄门众人,而是他们三个。 只是看着图标一点点靠近的时候,他情绪还没有怎么波动,但真当那三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时候,兰亭视线扫过去,忍不住唇角抽动了一下。 “你们这是……什么打扮?”穆椿最后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他们。 只见那三个家伙,一个比一个打扮奇怪,不是戴着奇怪的塑料面具,就是穿着特别夸张的衣服,奇怪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真的是来抓人的吗? 确定不是什么搞怪戏班子巡演? 穆椿看着薛宁光,问:“薛宁光,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薛宁光一愣,随后慌乱了一下,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他脸上戴着奇怪的面具,身上又穿着夸张的嘻哈风衣服,跟他之前道袍整洁干净的样子,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但有的人,即使穿着和往日不一样,但也能因为周身的气场将他认出来。 薛宁光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被认出来,这时候有些不知所措,话没说两句,但是头都要摇断了。 “……他不是薛宁光。”这时候,薛宁光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我不是归鹤藏,她也不是谢紫虚。”他道,“你就当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说话的时候,归鹤藏还稳了稳他脸上的面具。 穆椿完全没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逡巡,复杂道:“你们搞什么呢……” 但很快就被兰亭阻止,青年伸手把他拽走,侧目看向那边的三人,道:“那就多谢三位……无名英雄。” 如果说一开始,兰亭还猜测过他们的用意,但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改变装束形象,遮住样貌,甚至谢紫虚还将自己的斩-马刀收起,特意没有带在身上…… 大概是跟门派意见相左,不认同他们的一些决策,但困于身份不得欺师灭祖,便想了这么个笨办法。 其实他们哪里帮得上什么忙,不过都是少年意气,但兰亭并不讨厌这样的少年意气。 “你们要去哪里?” 见兰亭没再说话,转身就往上边走,归鹤藏连忙问他。 白发青年朝后边挥挥手,道:“上山。” “这山上有一处法阵,能够遮蔽行踪隐匿气息,用来躲藏再好不过。”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个阵法?”薛宁光觉得有些奇怪。 兰亭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到山顶的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归鹤藏他们一边警戒一边走路,生怕从中钻出来个人,毫无预兆就对兰亭发起攻击。 走到一半的时候,归鹤藏终于忍不住问兰亭:“你那天召请的神明,是谁?” 白发青年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道:“想知道?” 归鹤藏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兰亭哼笑一声:“不是什么神明,一个早就死了千百年的人而已。” “人?”归鹤藏忍不住想起岁凇年说的那些话,有些呆愣。 “所以真的是那位以身献祭的大人?” “以身献祭?”兰亭来了点兴趣,侧目微笑:“原来流传下来的是这个版本,说我是自愿的?” “是这样没错,但岁会长今天已经推翻了这个——等等!”忽然捕捉到青年话中的疑点,归鹤藏整个人一激灵,侧目看向其他两人,从他们眼中看到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惊悚与不可置信。 “兰先生。”归鹤藏站在原地,青年也随之停下。 他问:“兰先生刚刚说的是——我?” 归鹤藏以为兰亭不会直接回答,但对方歪了歪头,道:“你那天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记忆闪回之后,停留在了那尊巨大的法相上。 而此刻的兰亭,跟当初那令归鹤藏久久无法忘怀的法相,长得一模一样。 “是你?!”归鹤藏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靠过去询问,兰亭却毫不在意地转身就走。 “怎么了?”薛宁光问。 归鹤藏只觉得自己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他捂着脑袋,眼睛紧盯着不远处青年的背影,喃喃:“兰道友就是他,兰道友就是他?!” “兰道友是谁?” 归鹤藏:“是千年前祭阵的那位大人!”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将在场几人劈愣在原地,眼中尽是荒诞与不可置信。 是了,细数兰亭这么久以来的表现,其实早就疑点重重,他从来没有费心去遮掩过,只是他们几个没有怀疑而已。 半路出家却天赋妖异,甚至比他们这些自小修道的天之骄子,还要更加厉害。 身怀诸多已经失传的法诀,知晓许多旁人不知晓的辛秘,这些东西,可不单单是饱读诗书就能做到的。 甚至还会请神,神降…… 归鹤藏忍不住把视线放在了青年肩头的鸟雀上,之前那次在僵尸天坑之中,被青年给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但经过上次的事件后,归鹤藏绝对不会再认错——那就是南方神。 一个半路出家,病病歪歪的青年,身怀多种秘术,甚至连四方神明都与他为善——这说出去太荒谬了。 有这样荒谬的事情在,归鹤藏竟然觉得,如果兰亭就是那位大人的话,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相反,甚至还诡异地有那么些可能性。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兰亭头也不回。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锤在其他人心中,造成的震撼效果不可谓不大。 想起岁凇年说的那些话,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心中多了一股异样感。 从前只当那是英雄的传说,后来得知了英雄不是英雄,是加害者与被害者,心中只觉得荒谬与怪异。 但此刻,传说中的人物就站在他们面前,那些冰冷的字眼逐渐变得有温度,陌生的剪影也逐渐清晰具象成青年的模样。 兰亭从出现在他们面前开始,所表现出来的样子除了强大,还有一点——那就是虚弱。 他太虚弱了,身形瘦削,唇色苍白,仿佛眨眼的动作都能耗费他巨大的心力,这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些传言。 刮骨剜肉,活生生放血…… 放在青年身上,实在是太过于触目惊心。 大家一时间被震慑住,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薛宁光忽然问:“兰……兰先生为什么会需要那些髓?” 人人都道兰亭偷走了隋,但薛宁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前的青年不会是那样的人。 兰亭顿步回头,看向戴着滑稽面具的青年,道:“因为那是我的尸骨。” 归鹤藏:“!” 薛宁光、谢紫虚:“!” 三人几乎同时弯腰,捂着肚子大吐特吐,只觉得心中那股子恶心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他们每日用作修炼辅助的至宝……竟然是别人的尸骨! 对于他们这种修道者来说,尸骨是很特殊的东西,人死后的尸骨,甚至能被有心人利用,做那害人之事。 而尸骨一旦被动了手脚,因果清算之后,尸骨的主人也会有逃不开的孽障。 而他们的先祖,以造福苍生的理由,残忍地虐杀了眼前的青年,却又在他死后,将血肉投进阵法,尸骨流传百世…… 薛宁光面具下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起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上满是鲜血,连双手都沾满了兰亭的血。 察觉到这边动静有些不对劲,兰亭视线一转,注意到薛宁光眼神的变化后,叹了一声。 “小朋友,我什么都还没说,你怎么就要入魔了?” 随后青年单手掐诀,化作剑指,自薛宁光眉心画了个十字,道:“静心!” 薛宁光只觉得自己脑海中有阵阵钟声传来,一声又一声,荡开的音波击退了弥散的黑雾,随后他眼睛也渐渐恢复清明。 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薛宁光清醒之后自然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他煞白着一张脸,对兰亭作揖道:“……惭愧。” 兰亭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挥手转身道:“快到山顶了,走吧。” 只是话刚说完,兰亭忽然脸色一变,苍白的脸上仅剩的血色也快速消退,他捂住胸口,脚下踉跄了两分,身形晃了一下,就被身侧的序之稳稳扶住。 “怎么流血了?!”归鹤藏惊呼。 兰亭似有所觉,抬手擦了擦嘴角,指腹勾出一片血迹。 他恍然道:“好谋算。” 其他人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兰亭推开序之自己站起来,随意道:“没什么,只是尸骨上被下了点东西。” “什么?”归鹤藏不可置信。 但青年受伤的模样不似作伪,薛宁光道:“……是岁会长?” 只有岁凇年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也只有他会有那个可能,在髓上动手脚。 他们独自世界观颤动,白发青年渐渐走入夜色中去,身侧跟着一个高大忠诚的人影。 直到落后很长一段,他们才缓过神来,纷纷低下头,面色难看地追上去。 整座山环境很复杂,小路弯弯绕绕,极其容易迷失方向,穆椿在前边带路,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妥。 “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停了下来。 兰亭唇角的血迹没有擦掉,已经干涸,暗红的颜色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即使是在夜里,对比也十分令人触目惊心。 “到了。”兰亭重复道,语气很轻。 第81章81 “那是什么地方?”归鹤藏问。 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处,整个山顶平坦的地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凸出来的洞窟。 按理说这样的山头,不可能会出现奇怪的洞窟,但偏偏这里的确出现了,那种违和感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穆椿蹙眉惊讶:“上次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么这次来却突然出现了这么个东西?” 他转头问兰亭:“怎么办,要进去看看吗?” 穆椿有些担心地看着兰亭道:“你刚刚还吐血了,要不我们还是谨慎起见……” “进去。”兰亭打断他的话。 白发青年碰了碰耳侧散开的头发,道:“你都带我来了,自然要进去看上一看。” 这句话说得十分莫名,归鹤藏他们转头看了看穆椿,穆椿抓了抓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他迟疑道:“那就……进去?” 没有人回答他,但白发青年却率先迈出第一步,身后紧跟着黑衣的序之,两人毫无顾忌地朝洞窟走去。 山顶的树木相对山腰来说要稀疏许多,月光照下来能看到洞窟的轮廓,一旦走进去,月光被遮挡在外边,逐渐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薛宁光他们不比兰亭,视力虽然比之常人要好上许多,但在这洞窟中还是有些不够看,很快就只能靠手机上的电筒来照明。 但手电筒能笼罩的范围有限,兰亭他们走得太快,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很快就将后边的人扔下一大截,前边一片漆黑,青年竟然也走得行云流水。 “兰先生,你小心一点!”归鹤藏没忍住提醒他。 兰亭没有出声回应,仍旧我行我素往前走,能跟上他速度的,除了序之,也就只剩下一个穆椿了。 也不知他们在洞窟中走了多久,走过一个岔路之后,眼前突然间豁然开朗,甚至还有了光。 兰亭伸手按在身侧的墙壁上,道:“这里已经靠近阵眼了。” 从外边走到这里,阵法的气息已经越来越浓。 很快归鹤藏他们就追了上来,等靠近后,谢紫虚忽然道:“这里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穆椿傻傻问道。 兰亭看了他一眼,说:“这里灵气很浓郁。” “虽然我天赋不太行,”穆椿皱眉道,“但是也知道灵气是好东西……这里灵气浓郁不好吗?” 归鹤藏叹了口气,道:“好是好,但怪异的是,这灵气似乎浓郁过头了……” 浓郁得像是外界百倍不止。 归鹤藏忍不住想,要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甚至传说中的白日飞升—— “那是什么?”这时候薛宁光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很大,说话回音十分明显,头顶不知道从哪里投进了几束光,而薛宁光说的,正是几束光交汇之下,唯一一块没有光亮的地方。 “用电筒照看看。”归鹤藏道。 但等光一照过去,归鹤藏却猛然地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卧槽!” “——那他妈是个人!” 只见光照射到的地方,安静地盘坐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肤色莹白,五官端正,浑身上下就罩了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头发已经长及肩部,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了。 “他是阵眼?”薛宁光仔细观察后,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惊慌,道:“你们看那个阵法……是不是很眼熟?” 谢紫虚忽而蹙眉:“那阵法,似乎和桐城小学的阵法一模一样!” 不是似乎,那根本就是同一个阵法! 他们都在那上边跌过跟头,玄门甚至还差点折损进去好几人,就算是化成灰,也能将这阵法认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个阵法……那少年又是什么人?” 出现了一个不可控因素,又跟之前桐城小学的案件有牵扯,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变了性质,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向兰亭。 而兰亭从始至终都只是盯着阵法中的少年,随后在大家的注视中,伸手在空中勾住一缕灵气,声音很轻很轻,但大家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是……万灵体。” 再次提起这个东西,兰亭的语气说不清是释然更多,还是怀念更多。 释然的是千百千年已经过去的痛苦时光,怀念的是曾经在山上走马练剑,山下携友游历的时光。 不过很快,兰亭就尽数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情绪,对他们解释道:“这阵法是在供灵。” 白发青年缓缓蹲下,将地上沙石扫开,仔细观看阵纹,道:“这里的阵纹和之前的不一样,应该是子母阵。” “所谓子母阵,用在此处,则是子阵吸取灵气,再通过联系枢纽,将灵气供给母阵。” “而这个母阵,却是将所有的灵气循环往复,灌输进那少年的躯体。” 兰亭自己就是万灵体,对万灵体的辛秘知之甚多,见他们不明所以,便说:“所谓万灵体已经在世间消失了上千年,上一个万灵体如你们所见,正是我。” 顶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兰亭继续说:“但那少年似乎生来就有残缺,魂魄留不住,想来早就已经入了轮回,投胎去了。” “又或者说,这本身就只是个空壳,原本应该降临在他身上的魂魄不知所踪。” 薛宁光上前半步,看着阵中心的少年道:“兰道友的意思是,这少年空有躯壳,却没有魂魄?” 他哑然:“那这岂不是……夺舍的最佳选项。” 夺舍注重一个夺字,然而这样的天生躯壳,甚至是无主的,任何一个孤魂野鬼,都能轻易取而代之。 “看这阵法,难不成是幕后之人,故意将这具躯体供养起来,以待日后夺舍?”归鹤藏如此猜测。 兰亭点头:“你们看那少年,分明已经八九岁模样,但皮肤细腻,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倒像是生来便被安置在这里,生生用灵气催成如此年岁。” “这未免……太泯灭人性了。”谢紫虚喃喃。 “到底是谁干的?”穆椿忍不住握起拳头。 自从兰亭自爆身份之后,其他几个人便打心眼里对他油然而生一股子信服,此刻便纷纷朝他看过去。 但归鹤藏还没开口询问,就发现兰亭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穆椿身上,那样的眼神,无端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像是在看仇人,其中有着一丝淡淡的厌恶,但又像是在看朋友,因为归鹤藏还从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怀念,但更多的还是淡漠。 更多的,是青年一如既往,从一而终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入眼。 “穆椿他……怎么了吗?”归鹤藏小心翼翼地问。 而此刻,穆椿恰好抬头和青年对视,兰亭蓦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语气却危险地暗藏锋刃。 “到了现在,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兰亭叫出了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他叫穆椿为:“岁集。” 岁集?! 如今道门中人,谁不认识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岁集一直是救世主的代名词。 然而经过反转之后,所有人对岁集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兰亭对着穆椿叫岁集……三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穆椿。 穆椿像是没明白兰亭是什么意思,眼神中全都是茫然,开口就道:“兰亭?” 短短两个字,他的眼神却在那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懵懂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凶戾与漠然。 最后那一刻,看到他眼神中的戾气,薛宁光几人甚至被惊吓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直到错开视线之后,胸腔中的心跳仍然还在加速跳动,惊疑不定。 “故人,许久不见。”“穆椿”对兰亭笑了笑。 这张脸从前常常对着兰亭笑,或傻笑或尴尬地笑,但每一次都眼神纯净清澈,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像那年大雪纷飞中,递给他那盏茶的岁集。 兰亭叹了口气,道:“岁集,这么多年,你擅长骗人的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什么时候发现的?”岁集眼神沉沉。 “我想想。”兰亭侧目微微眯起眼睛,道:“自剑窟中穆椿与那灵剑签订契约,再睁眼时,应当就变成了你。” “原来你竟从一开始便发现了。”岁集淡淡道。 他似乎很疑惑,语气如常,仿佛曾经他狠辣相待的那段过去并不存在,问话的时候甚至堪称亲昵:“我自认演的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的确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兰亭语气很温和,道:“或许因为穆椿胸无大志,在当时那种境况下,他是绝对无法战胜灵剑意志,得到生还机会的吧。” 岁集正想点头,说一句原来如此,却听兰亭话锋一转,道:“又或许是……我真的太了解你了,岁集。” 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旁的破绽,兰亭天生就能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就如同他一见那把锈剑便觉得触动,而睁眼后的穆椿,却叫他一阵恶心。 “哈哈哈……”岁集忽然发出大笑声,笑声愈发癫狂无状,直叫一旁的三人瞬间警惕起来,严阵以待。 “我说呢,兰亭,”岁集伸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语气陡然下沉,仿佛瞬间坠入数九寒冬,语调森寒。 “我说那时候你为何性情大变,对‘我’算计至此!” 兰亭即使对那世道失望至极,最后主动赴死,也不曾因个人私仇,而牵连过任何无辜之人。 穆椿一直待兰亭极好,兰亭从前也动过利用他的心思,但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但等他在剑灵幻境中苏醒后,对方便毫不留情下手。 原是认出他了,所以毫无顾忌。 岁集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兰亭,”他笑声渐渐停息,近乎呢喃一般道:“你好狠的心。” “不及你当年那盏茶狠。”兰亭如此道。 “你我一报还一报,今日死在我剑下,便也算两清了。”白发青年一抬手,身侧剑灵便已然读懂了他未尽之意。 高大的黑衣男人转瞬化作流光,周身雾气已然澄澈明净,兰亭自雾中提出一把长剑来,白玉作的剑身,屈指一弹,便是胜似龙吟的剑鸣。 岁集紧紧盯着兰亭的手,道:“当年我翻遍了整个青城山,都没能找到这把剑,原是生了腿,自己跑了,哈哈哈……” 他话题就此停止,抬头与青年对视,道:“你想杀我?” “为什么?” 岁集问:“是想要报当年千刀万剐之仇,还是报我欺你骗你之仇,抑或是——为那个叫做‘穆椿’的人?” 兰亭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并不像岁集所想的那样,被说穿心事之后,会恼怒会生气。 青年的眼神似青城山上那场不化的雪,开口便是寒意:“不为任何,只想了却那段因果。” 如此冰冷无情,岁集像是被踩中了逆鳞,语气愈发暴怒。 “别天真了!”他近乎偏执地开口:“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死后是我亲自将你千刀万剐,再告知世人你的尸骨功效奇佳!” “是我在你死后强行招魂,虽然不知为何只掠到一魄,但最后也用这一缕残魂捏成一具身躯,投身千百年后,终化为人形!” “而那穆椿,不过是娘胎中便夭折的废物,我自万灵阵中蕴养千年,得以苟全于世,后投入这死胎,却不承想还是道扶不上墙的烂泥!” “从不曾有什么兰亭与穆椿,有的只是一抹你的残魂,与封去了记忆的岁集!” 他说了太多太多,千年谋划最后只化作这么癫狂的几句,兰亭充耳不闻,只问:“你为什么要封印记忆?” 岁集却突然愣住了,不言不语,眼神中满溢的仇恨中,有悲痛与后悔冲破而出,但却又被他闭眼压了回去。 “兰亭,我恨你。”他道。 “我恨你这把剑,恨你当初要深入那骨龙的洞窟,恨你在我颓废时却青云直上!” 岁集目眦欲裂:“这世间事,为何如此不公!” 白发青年看着他,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初十几岁与他四处游历,笑谈阳间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你该放下了。”兰亭最后道。 青年拔剑,剑气如虹,横在岁集的脖颈间。 “哈哈哈哈哈……你要我放下——”岁集放声大笑! “可我放不下!” 第82章82 “不只是我。”岁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看着兰亭一直发笑,道:“你想杀我,难道不是存有私心?” “承认吧兰亭,放不下的不止我一个!” 从前的岁集并不是这样癫狂的存在,兰亭看着这样的岁集,只觉得世事变迁,替他感到有些悲哀。 其实严格来说,兰亭跟天赋尽毁的岁集相处时间不过寥寥,那些年朝夕相处的,都只是那个与他交心的少年。 少年岁集与岁集,兰亭从未有一刻,将这两个人分得如此明白过。 那样张扬如风的少年,终究还是不复从前,说不透到底该责怪谁。 或许他自己也逃不了干系,但千刀万剐过后,便也算偿还了。 最终兰亭道:“你知道万灵体的本质吗?” 岁集似乎没想到兰亭会突然说这个,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愣怔,很快他便恢复阴郁,道:“集天下之大造化而生,天生灵体,必定白日飞升。” “因果错了。”兰亭道。 “什么?”岁集眯起眼睛。 “这其中的因果错了,不是万灵体必定飞升,而是——因为注定飞升,才诞生了万灵体。” 岁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明历劫,下凡需要容器承载,这个容器,便是万灵体。” 这个说法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兰亭骤然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 “法相庄严,唯有最纯净的躯体才能承载,而神明历劫后注定回归神庭,阳间凡人不知晓神明本质,便误以为,是万灵体必定飞升。” 但是万灵体,实际只是其中一个不必要的条件,神明也不是飞升,而是历劫结束。 “所以,我死后历劫结束,本该回归神庭,只是你那阵法困住了我一魄,从而衍生出了后边的一系列事情。” “我的劫数还未尽,岁集,我杀你不为其他,只是了却这段因果。” 青年还未成神,但此刻眼中却像是已经有了三分神性,那是漠视众生,一视同仁的冷然。 而众生中,也包括岁集。 兰亭手中的长剑发出嗡鸣声,剑身震颤着,随着青年手腕抖动,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你该上路了。” 不论岁集如何精于阵法一道,但他上辈子天赋尽毁,而这辈子只是根朽木,脱离了阵法后,他便什么也不是。 青年的一剑,他避无可避。 于是直到对方真的毫不留情,连半寸的犹豫都没有,便将他当胸穿透,岁集才仿佛大梦方醒,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个笑话!” 无论当时他救或不救,于青年都没有任何损害,对方活着,便迟早名扬四海,即使不幸死了,反倒能重回神庭。 只有他,困于这一方天地的凡人,庸人自扰。 “但你尸骨中早已有我下的诅咒,兰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岁集神色扭曲,伸手直接握住青年刺穿他胸膛的长剑。 “你是说这个?”兰亭忽然伸手,手中正是一节骸骨。 他指节轻叩,便从中引出一缕黑烟,轻飘飘便信手掐灭。 兰亭一眼就能分辨出岁集想说什么,他道:“刚才吐血是骗你的。” “哈哈哈——!”岁集捂着胸口发出笑声,道:“神明也会骗人吗!” 白发青年摇了摇头,手中剑刃狠戾地再次往前送了两分,剑刃处传来穿透皮肉的声音。 “还未历劫结束,我是人非神。” 岁集胸膛和口中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直到沾满他整个身躯,“穆椿”早在娘胎中便已经死去,现在的岁集,本就不该还活在这世上。 “再见。”兰亭最后只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惊天一剑,剑光四射,整个洞窟都被剑气照亮,紧接着轰然坍塌! 归鹤藏他们下意识惊呼一声,紧闭双眼,但洞窟碎石落下之后,却被无数剑气尽数粉碎,没有伤到他们丝毫。 喧嚣过后,飞扬的尘土渐渐停息,眼前的画面再次清晰起来,归鹤藏他们眼前却只剩下兰亭一人一剑,不见穆椿……不见岁集身影。 薛宁光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尘土,道:“他就这样,化为齑粉了……?” “对了,那个阵眼中的少年——”归鹤藏想起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连忙焦急寻找,但一转头,却撞上了提剑上山的玄门众人。 “——师父?”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茅山掌门。 归鹤藏忽然想起了之前门派失窃,有人上山偷走了他们镇派的髓,如今看来,不是兰亭他们还能是谁? 短短时间内世界观连续崩塌,归鹤藏已经明白了兰亭足以跌破众人下巴的来头,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玄门众人,不要再以卵击石了。 但让他失望的是,为首的岁凇年开口便是声讨。 “兰亭,你偷我门中至宝,潜逃至此,现在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双拳难敌四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谁知白发青年丝毫没有将他的话放在眼中,反而问:“你知晓的所有事,都是岁集告诉你的?” 岁凇年明显慌乱了一瞬间,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防青年再次往外抖落,岁凇年直接先下手为强,道:“既然你想负隅顽抗,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兰亭在动手之前,却被手中的剑抢了先。 长剑忽而急射出去,轰然入土三分,整个剑身插在玄门众人面前,气势凌然。 玄门众人还不明所以之时,薛宁光低头看着手中的剑,喃喃:“我的剑……好像有些不听使唤。” 他说完的下一秒,万剑归宗,所有道士都惊呼起来,他们手中武器尽数脱手,竟然直直飞到长剑面前,俯首躬身,表现出了臣服之意!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那长剑见已经制服了所有武器,转瞬立地化作青年模样,回到兰亭身侧。 所有人大骇! “这是……剑灵!”有人惊呼。 而兰亭却看着臣服的万剑,微微睁眼,问:“都是你做的?” 序之抿唇:“自入魔后,自知样貌丑陋,序之便开始学着自己锻造武器……想着有朝一日成功了,便将这一身丑陋的躯壳换掉,彻底脱胎换骨。” 看着那一把把制造精湛的武器,兰亭问:“成功了为何不换?” 序之深深看进青年眼中,缓缓开口:“舍不得。” 舍不得主人亲手制造的这身皮囊褪去。 兰亭勾起唇角,无声笑了笑,随后忽而转过身去。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归鹤藏的双眼忽然瞪大。 “那是……岁集?”他看着逃窜的残魂,失声道:“他想做什么?!” 兰亭一字一顿:“夺舍万灵体。” 肉-身化作齑粉,但魂魄仍然还存在,兰亭只是捏碎了岁集的躯体,却没有对他的灵魂痛下杀手,因为他知道,岁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他便等,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兰先生,您不阻止他吗?”薛宁光神色如临大敌。 他道:“刚才听您说过,万灵体是神明历劫的躯体,因为神明必定会飞升,一旦真的被岁集夺舍,那后果不堪设想!” 薛宁光这话在情急之下,并没有压抑着,四周许多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当即有人失声呐喊:“万灵体?!”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那个八九岁的少年是何种情况。 一瞬间空气中的气氛有些窒息。 “我是说过,万灵体是神明的躯体。”兰亭冷眼看着岁集朝那边急速涌去,末了道:“万灵体,也只能是神明的躯体。” 青年说完话的时候,岁集已然凭借着现在灵魂的状态,进入万灵体如入无人之境。 万灵体中灵气浩如烟海,仿佛直接置身灵气源流中,岁集心中喜悦在那一刹那冲破仇恨,但下一秒,他整个人表情便急剧变化! 火烧一般的痛楚迅速席卷了岁集,而那些至纯至净的灵气,此刻却化身催命符,将他的魂魄一寸寸燃烧殆尽! “呃——啊!” 压抑不住的惨叫声从岁集口中发出,他下意识觉得不对,顶着魂魄撕裂的痛苦,想要先脱离这具躯体,但下一刻便听见不远处青年施法念咒。 白发青年神色淡漠,咒法一出,万灵体的躯壳封锁,外者无法入内,入内者无法脱身。 岁集再也无法逃脱出来。 “神明的躯壳,凡人怎能染指分毫?”兰亭淡淡道:“岁集,你失算了。” 这世间亡魂,无论生前是人是妖,死后魂魄同属阴性,唯有神明历劫,以至阳法相入世。 而万灵体灵气浩如烟海,唯有神明法相可承受,且相辅相成,阴性亡魂入内,只有死路一条。 岁集从一开始,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给他自己谋划的一条出路,实则是死路。 “神明……哈哈哈——神明!”岁集在无尽火烧的痛楚中大笑出声,状态癫狂。 兰亭便看着他魂魄被灼烧,逐渐透明稀薄,最后只剩下人形的几缕青烟。 年少时试剑笑闹的声音仿佛再次出现在耳边,岁集神色扭曲中,视线落在远处青年的身上,忽而问。 “……若我有一个方法,能将一人灵根剥离,替换给另一个人——” “岁集,”熟悉的话言犹在耳,兰亭道:“放不下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青年没有再说出那个答案,也没有任何宽宥,岁集眼神一阵惶然,随后永久消失在了这人世间。 夺舍万灵体,大抵便是这个下场。 似乎太轻易了,但又似乎只是他自食恶果,归鹤藏几人面面相觑,却见那边白发青年旁若无人一般,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无常令?”归鹤藏不确定道。 那东西跟普通无常令不一样,虎头形状,仿佛古代将军征战领兵的虎符,只是气息凛然阴森,让人一见便知不寻常。 “出来吧。”青年道。 一抹金色的幽魂从中脱身,微笑着对兰亭作揖后,便转头缓缓朝阵眼中的少年走去。 他的眉眼与少年相似,但现场之人若仔细看,便能认出,他就是许久之前在锦川大道上,因连环车祸骤然长逝的大佬。 无常令完成了主人与青年的交易,转瞬便消失在空气中,而阵法中的少年灵-肉合一,睁开了眼睛。 “此子已然肃清过往重入轮回,他天赋绝佳,来日必定飞升,便看你们之中,谁与他有缘了。”兰亭环顾四周。 万灵体能承载的——必定是神明法相,那少年如今已经是神明历劫之身,无论如何,凡间之人与他牵连上因果,如果助他早日得道,来日便是鸡犬升天。 而在所有殷切灼热的目光中,少年颤巍巍站起来,满脸茫然地扫视一圈,躲在了戴着滑稽面具,身穿嘻哈夸张服饰的薛宁光身后。 薛宁光有些手足无措,但再回头求助的时候,白发青年已经远去。 玄门众人武器已然要不回了,此刻赤手空拳,投鼠忌器,面面相觑之后,默契地替他让开了一条路。 归鹤藏站在薛宁光身侧,感叹:“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兰先生。” 薛宁光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道:“有缘自会相见吧。” 下山后已经是天亮,兰亭遥望天边刚升起的太阳,心中一阵空旷,青年站在原地,仿佛下一刻便能白日飞升,回归神庭。 是手机铃声叫醒了兰亭,他一愣之后,接通了电话。 “小亭现在在哪儿?”兰霖的声音久违地响起。 兰亭眨了眨眼睛,道:“在黄州。” “怎么去那么远?”兰霖很惊讶,不过也没有多少什么,相反还有些紧张兮兮道:“现在方便回家一趟吗?哥开车来接你……有点话想跟你说。” 开车接? 兰亭看了一眼地图上的距离,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飞回来。” 兰霖高兴道:“那哥给你买机票。” “不用。”青年道,“稍等。”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那边兰家宅子里,一家人等在沙发上,神色欣喜又紧张,兰妈妈道:“小亭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兰霖犹豫了一下,道:“……他说,稍等。” “那就是快了!”兰妈妈顿时高兴起来。 但此刻不知为何,天际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乌云滚滚,像是老天在发怒一般,兰妈妈被吓了一跳。 她道:“这怕不是要下暴雨了,小霖你开车去机场等着,别等会儿把小亭淋感冒了。” “我陪他去吧。”兰霖身侧的女生笑着开口。 很神奇的是,兰霖一个总裁,平日里在公司叱咤风云,这会儿对方仅仅是说了一句话,他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你就别去了,来回一趟多累,让他一个人去就行。”兰妈妈笑着说。 兰霖也点点头,道:“我收拾一下就——” “哥。” 家门外天气忽然放晴,乌云和雷声尽数消失,白发青年缓缓走进来,歪头看着家中一行人。 在他眼中,面前的西装男人身上紧紧绑着一根红线,牵连到他身侧的女人身上。 兰亭明白过来,便喊道:“嫂子。” 对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道:“还、还没结婚呢。” “是我唐突了。”兰亭唇角上扬。 他们两人身上的红线很清晰,缘分早已是上天注定,往后必当感情顺遂,相伴到白头。 兰亭一回来,兰妈妈就拉着他坐下,还招呼了一声序之,道:“最近你一直说在外很忙,我和你爸都没敢打电话打扰你,现在事情已经忙完了?” “嗯。”兰亭道:“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就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即使当初那个小道士已经告诉了他们,他家孩子十分厉害,但做家长的怎么会放得下心? 每次兰亭一失联,他们便提心吊胆,担心得不得了,现在听到以后都不会有大事了,一个个瞬间高兴起来。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事?”兰妈妈试探着问。 兰亭一顿:“什么?” 对方索性开门见山,道:“你哥就快跟你嫂子结婚了,婚前他是你哥哥,但婚后放在第一位的,便是他的新婚妻子。” 嫂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姨别这样说,他……” “你不用不好意思,”兰妈妈笑道:“兰霖结婚后将重心放在你身上,这才是一个丈夫最正确的做法。” 最后话锋一转,兰妈妈道:“所以妈妈想问的是,小亭最近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猝不及防遭到这一问,兰亭有些茫然。 “?”什么? “爸爸妈妈和哥哥陪不了你一辈子,你总该找个能伴你一生的人,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兰妈妈叹了口气。 “陪伴一生吗?” 兰亭看了看眼前已然有了白发的兰夫人,凡人年岁不过匆匆几十载,他们的确只能当作他生命中的过客。 如若是相伴一生—— 兰亭缓缓道:“序之,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如果他孑然一身的生命中,一定要选择一个陪伴者,那他选择自己的剑。 那是他亲手锻造,亲手赋予生命的剑,对他永远忠诚永远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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