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卷 ------------ 【001】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永泰十二年,夏。 安平县,小河村。 盛夏时分,一场大雨卷走了大半酷热,送来了难得的沁人凉意。 树下,不惑之年的葛员外眯着眼靠在摇椅上,满脸都是惬意之色。 在他不远处的树荫下,一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正伏在石桌上,对着一本线装书籍不停抄写,周身的地上,还铺着不少已经抄录好的纸张,用石子压着晾晒。 这一幕,引得不少村民驻足。 “啧啧,小苏相公真厉害,能识这么多字儿。”李大娘啧啧有声。 “那可不,你别看那本书还没一指头厚,我告诉你,里头起码有几千字哩!” 王大爷得意的补充,就好像那少年是自家孩子一样。 “几千字!” 几个村民都是直抽凉气。 “这学问…哎,要是俺家铁蛋能有他一半儿聪明,俺也算光宗耀祖喽。” 刘二柱满脸艳羡,恨自己怎么生不出这么聪明的儿子。 “聪明又如何,你家出的起束脩吗?” 张翠花撇撇嘴,酸溜溜道:“苏平再能耐,不也没去县学吗?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县学是官办,束脩比私塾要便宜一些,但也不是小河村的这些个家庭能负担的起。 半晌过后才有人开口,带着些微好奇:“对了,小苏相公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才半年的时间,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大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这孩子命苦,不记事的时候就没了爹,他娘好不容易拉扯他长大,去年冬天也病没了,眼下家里就剩他一个,不用功能行吗?” “哎,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众人叹息着散去。 此时,院中的少年终于抄录完毕。 他将毛笔轻轻搁置好,看着面前的纸张,目中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自己的确叫苏平,但并非村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苏平。 半年之前,自己还是一家上市企业的小部门领导。 一次酒局晕倒之后,突然就被诊断出一种叫烟雾病的罕见病症。 最终,在最好的年华带着遗憾离世,告别了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再睁眼的时候,就成了小河村的苏平。 同样叫苏平,被顶替掉的这个,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 在继承的记忆中,原身出生之前,父亲就被征召去了边境,然后再也没能回来。 母亲柳氏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自身却落下了病根,最终没能熬过去年冬天。 也正是因为母亲的离世,原身悲痛而绝,这才给穿越而来的自己腾了地方。 穿越! 为什么是穿越,不是重生? 苏平心中叹息。 根据记忆,这个世界叫做神州大陆。 小河村地处中州,属于大庆王朝的领土。 大庆……不是熟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 穿越也就罢了,关键出身还这么差。 小河村很穷,自己家更穷。 一间除了不漏雨没有任何优点的的独间瓦房,亩产一百二十斤粟的田地十亩。 这就是所有家产了。 人家穿越至少是个寒门,可自己呢? 连寒门都算不上。 寒门那是落魄了的贵族,自己这家境,撑死算个中农。 要说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记忆力变得超强,一本书只要看过几遍,哪怕不解其意也能背诵下来。 而且,在大庆王朝,读书人的地位超乎想象的高。 这一点,从葛员外在小河村的地位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葛员外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罢了。 就这样,小河村的人巴结都来不及。 葛员外还经常叹息,说要是自己考中了秀才,安平县的县尊都要以礼相待。 见微知著,在大庆王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不再是一种颂扬,而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写照。 苏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别的不擅长,靠着超强的记忆力,读书考试岂非正是拿手? 举人进士先不提,中个秀才混个温饱安乐,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而且,大庆的丧期只有四十九天,没有三年的说法,所以原身母亲的离世,并不影响他明年参加科举。 想到这里,苏平心中的信念坚定了几分,缓缓舒了口气,将最后那页纸张同样用石子压好。 接着,他又将那本线状书册捧在手上,一页一页的检查过去。 确认了没有异物掉进去之后,又将书册合上,一遍一遍的抚平其上折痕。 不是什么星座的怪癖,而是实在赔不起。 家里这几年的进项,大半都给母亲柳氏买了药,实在没有余钱买书。 不得已,苏平只能向葛员外借书来抄。 像这样简装的,纸墨都是劣等的书,一本都要半两银子了。 家里那十亩田一年两季都满产,也只能买上十几本的样子。 至于卖田,苏平才不干这种焚林而猎的事儿。 所以为了不弄脏、弄坏这些书籍,他每次都很小心翼翼。 不远处。 葛员外似寐实醒,将苏平的动作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点头。 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很大方的人,尤其是这些书册宝贝得紧,平日里连自家人想要翻阅,都得先请示。 可十里八乡加起来,也就出了苏平这么一个读书苗子,为人又谦和知礼,让他打心眼里喜欢。 他忍不住想看看,这少年能走多远。 过了片刻,苏平终于将书籍整理好,起身对葛员外躬身一礼:“葛翁,学生抄录完了。” “嗯,不错。” 葛员外坐直了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你的学问已经超过了我,若将来得中功名,可莫忘了请我吃酒。”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 苏平摇了摇头,道:“葛翁教我良多,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学生旦有所成,必不忘此大恩。” 这段话出自礼记,意思是学习一途,尊重师长是非常难得的,只有尊重师长,才会尊重自己学习到的学问,只有学问被尊重了,才会有求学向上之心。 “好,好,好!” 此言一出,葛员外眼露异彩,连道三声好,然后又道:“我已经和县学里的涂学正打过了招呼,明年的童生三试,他愿意为你作保。” 童生三试就是县试、府试、院试,在大庆这三试每年一次,通常在二月、四月、六月。 想要参加这三场考试,保人至少需要是廪生身份,葛员外还不够资格。 于是苏平又恭敬一礼。 葛员外受了礼,扭头对屋里喊道:“平安,出来吧。” “来啦!来啦!” 屋里头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影攥着本书,一溜烟儿的跑出来,气喘吁吁的站在了苏平面前。 “跑这么急,摔倒了怎么办?” 苏平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葛平安是葛员外的小儿子,刚刚八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每每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小家伙宁可问苏平,也不去问严厉的葛员外。 “苏大哥。” 葛平安喘了几下,然后站直,似模似样的对苏平作揖。 苏平还礼,笑着道:“看样子,这次有不少疑问?” “有四个哩!” 葛平安扬起手中的书籍,上面写着‘圣学’两个字。 “你且说说。” 苏平也不谦让,正色说道。 葛平安将书册翻到对应的位置,照着上面念道:“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念完后,葛平安就巴巴的看着苏平。 苏平略微斟酌,便开口讲道:“之所以说,要平定天下要治理好国家,是因为地位高的人尊敬老人、长辈、体恤孤苦的人,地位低的人就会跟着去做。所以,那些品德高尚的人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其他人学习,就会实行絜矩之道。” 葛平安认真的听着,但还是似懂非懂。 苏平笑了笑,问道:“你想想,是不是有时候会学着我,或者你爹爹的样子去说话做事?” “噢……” 葛平安恍然大悟,旋即有些羞赧。 “这就叫做上行下效,等将来你考取功名当了大官,你要记得这个。” 苏平笑着道。 “嗯,我会记住的。” 葛平安严肃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那,什么叫絜矩之道呢?” 咚~ 苏平没有回答,而是屈指在葛平安的额上弹了一下。 “唔……” 小家伙撅起嘴,捂着额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苏平。 “苏大哥无缘无故打你,你不喜欢,对不对?那以后你当了别人的大哥,就不要无缘无故的去打他。而絜矩之道的意思就是……” 二人一个年幼,一个年长,一个不停地提问,一个不厌其烦的解释。 葛员外同样在认真的听着,偶尔也有种温故知新的感觉。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到二人的问答结束,周遭人家已经点上了油灯。 “今日叨扰太久,实在是失礼,还望葛翁莫怪。” 苏平收拾好早已晾干的纸张,便向葛员外告辞。 “都这个时辰了,在这里用了饭食再走吧。” 葛翁出言挽留。 苏平看得出这不只是客气之语,但还是婉拒道:“学生蒙葛翁照顾良多,岂敢再厚颜它物。” “也罢。” 葛员外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两个长工,吩咐道:“夜路难行,你二人取支灯笼去送送。” 苏平正欲推辞,却看到葛员外面露不悦,不由得有些无奈。 从这里回家,虽然需要翻过一个小山坡,可这条路自己半年里来来回回走了百来回,闭着眼都能回去,哪里需要送。 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再推辞就有些生分了。 苏平抱拳谢过,与两个长工一同离去。 葛员外目送着苏平远去,不由得喃喃:“温、良、恭、俭、让,焉能不以得之?” “爹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八岁的小家伙一时忘了畏惧,开口问道。 “呵呵,你苏大哥若是科举之路顺利,只怕要当大大的官啊。” 葛员外学着苏平,第一次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发现手感异乎寻常的好。 “大官?有多大?” “很大很大……” … … 两个长工提着灯笼在前,苏平在后。 他与这两个邻村的人不怎么熟悉,而那两个长工也不敢先开口,就这么一路无话,慢慢接近了‘苏宅’。 “嗯?不对劲!” 苏平突然住了脚。 远远看去,自家那方向上一片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隐约还能听到类似马蹄踢踏和响鼻的声音。 马匹? 苏平疑惑。 小河村地势高低不平,要想骑马到达这里,需要在官道上多绕行十余里,有这功夫用两条腿早就走进来了,还不伤马。 谁吃饱了没事干将马骑进来,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吧? 关键是……看这方位,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此时两个长工也停了下来,对视一眼后对苏平道:“苏小相公,这里已经快到了,前边儿灯火照着,我们就不送了。” 说完,两人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脚步急促,明显是怕惹上麻烦。 苏平也没有强留,更没有怪责,稍一犹豫便继续往前。 那里是他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之本,不能逃,也逃不了。 ------------ 【002】公子如玉,自阳京而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直到苏平靠近百步之内,才察觉到了异样。 那些围住自家的骑兵,队列整齐,一言不发,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一阵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种阵仗,根本不是县兵所能具备,不,甚至府兵都不一定有这素质。 在苏平看来,他们更像是出自真正的军队。 “来者止步,通报姓名!” 突然,一声暴喝从前方传来,紧接着,苏平就听见一阵阵张弓搭弦的声音。 “小河村苏平,不知众位军爷来此有何贵干?” 苏平住了脚,远远的抱拳。 “哎,小苏相公回来了,是小苏相公回来了!” 村正徐山从骑兵阵列中穿过,小跑到苏平的面前,“小苏相公,你可算回来了,有大官人找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大官人?” 苏平皱了皱眉。 自己的圈子大部分都在小河村,这其中根本找不到能与眼前对号入座的存在。 不等他想明白,徐山就抓起他的手往里走:“大人是京城来的,可不敢再让久等。” 苏平没有挣扎,在脑中将自己穿越后的言行飞速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纰漏,这才微微放下心。 有了徐山引路,那些骑兵没再关注苏平,让他从军阵中穿了过去。 而直到此时,苏平才真正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存在。 清一色暗沉的金属盔甲,表面被特意打磨粗糙,以至于不会对光线反射,看其厚重程度,少说在二十公斤以上。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精锐骑兵!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小河村加起来,人家一骑出马,杀几个来回不成问题。 虽然总数只有二百骑左右,但看架势,只是为了护卫某个人罢了…… 那人该是什么身份? 饶是两世为人,苏平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很快,徐山将苏平带到苏平自家的门前,然后朝里面躬身一礼,道:“大人,小苏相公回来了。” 那是一个身穿明蓝锦袍,头戴束发金冠的男子,正背对着大门,动作像是在翻看什么东西。 男子闻言转过身来。 约莫二十岁左右,五官俊朗,身材挺拔,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之气。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苏平之前抄录的书籍。 “你就是苏平?” 男子神色淡然,审视苏平片刻,道:“进来吧。” 面对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苏平心里有些不忿,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等他进入之后,村正徐山很知趣的替二人关上了房门。 “我有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好。” 男子单刀直入。 “阁下请问。”人为刀俎,苏平只能点头。 “你父母的名讳?” “家父苏云,家母柳芝如。” “他们如今在何处?” “我还未出生之时,家父便参军去了,此后便再未回来,我不曾得见。” 苏平平静的说完,接着适时流露出一抹悲痛,“母亲三月前病逝,葬于二里外的石槐山。” 这悲痛倒不是装的,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后,苏平打心眼里敬爱那个日夜操劳,毫无怨言的柳氏。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四季都穿在身上,几乎完全由各色补丁组成的粗布长裙。 可惜穿越过来的时候,柳氏就已经成了一尊灵位。 “令尊可有留下什么值钱的物件?” 男子又问。 值钱? 若是有值钱的物件,这里还会是这个样? 苏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子,心中嘀咕,紧接着突然想起一物,道:“倒是有一枚鱼形的玉佩,不过三月前为了安葬家母,去县里典了二两银子。” “那就是你没错了。” 男子点了点头,终于带上一丝笑意。 就是我了? 苏平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在下一山野村夫,不知大人寻我何事?” “山野村夫未必吧?十里八乡可都喊你苏小相公。” 男子玩味的看着苏平,而后神色一正,道:“我名沈玉书,来自阳京。令尊于家中长辈有恩,此回我受长辈之命,前来寻你回京报恩。” 阳京是大庆王朝京都,乃整个中州的权力中心。 看对方的出行阵仗,绝对是那种顶尖权贵,父亲苏云只是个穷当兵的,怎么会与这种存在有交集? 苏平没说话,心中在快速的权衡。 如果这个叫沈玉书的没说谎,自己说不定能借着对方的势,提前过上小富即安的生活,根本不用寒窗苦读,考取功名。 可有一句古话说的好,一入侯门深似海。 豪门大族内部的争斗和倾轧,绝对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再说,人家长辈可能确实是想报恩,可一个家族那么多人,难道人人都怎么想?恐怕未必。 哪怕抛开这些,退一万步讲,自己就算借助人家的权势功成名就,以后也极难脱离掌控。 这一点,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想通了关隘,苏平心中有了决断。 “贵府上好意,请恕在下心领。” 苏平拱手一礼,然后正色道:“常言道,一辈事一辈论,而且,家父当年应是出于本心,并未有过挟恩图报的想法。” “哦?” 沈玉书惊讶的看着苏平。 方才苏平的挣扎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不过在他的想法里,苏平只是在担心事情的真假。 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番说辞。 “先别急着拒绝。” 沈玉书开口,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你可能不清楚沈家的情况,这么跟你说吧,便是我沈家的仆从,都能买下你们小河村了。” 不清楚? 不不,我可太清楚了。 要不是知道大庆的国姓是吕,我都差点将你当成太子了。 苏平心中嘀咕,然后洒脱一笑,道:“蒙人恩赐,便是山珍海味,哪里会有自家种出来的粟米更香?” 顿了顿,苏平又补充道:“若沈大人觉得过意不去,在下斗胆厚颜,讨要一些书籍便是足矣。” “呵,不错,知进退,明得失。” 沈玉书晒然一笑,翻了翻手中抄本:“字也写的不错,刚柔并济,方圆兼备,难怪十里八乡都叫你苏小相公。” “大人谬赞。” 苏平忙道不敢。 “可惜,才华是有。” ‘啪’的一声,沈玉书合上抄本,话锋突然一转:“但还是不够聪明。” “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苏平心中一动,不解的问道。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倒是很想答应你,一些书籍就能偿还恩情,何乐而不为呢?” 沈玉书放下抄本,抬手指了指门外,“可苏小相公何不想想,若事情那么简单,我岂会带着二百精骑,星夜兼程赶来?” “……” 苏平沉默,瞬间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虽然话说的漂亮,没有半点不客气,但其中那不容置疑的味道已经相当明显了。 好一个先礼后兵。 他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强行报恩的。 这个世界的大人物,都这么热情的么? “苏小相公考虑好了吗?” 说着,沈玉书越过苏平,直接推门走了出去,“天色不早了,将士们怕是有些着急要回去复命了。” “……” 苏平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若是再不答应,下一刻进来的可能就不是沈玉书,而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了。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这阳京不得不去了。 苏平喟然一叹,开始收拾行囊。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地契之外,苏平只整理了几件还能看的衣服,以及自己的手抄书,便走出了屋子。 那些骑兵已经列好了行军的阵势,将两辆宽敞奢华的马车围在中间。 沈玉书看见苏平出来,点了点头,转身登上第一辆马车。 剩下的那辆,很明显是给苏平准备的。 还行。 看这待遇,起码人家是有诚意的。 “村正,还要劳烦您替小子照看一下田地了。” 苏平回头,对等候在一边的徐山说道。 “好说,好说!” 徐山用力拍了两下胸口,“徐伯眼睛毒着呢,保管叫那些佃户半分都不敢糊弄。” “小子谢过。” 苏平拱了拱手,转身登上马车。 车厢很宽敞,榻上铺了柔软厚实的被褥,显然是为了长途奔波而专程准备的。 “出发!” 随着骑兵将领一声令下,队伍开始行进。 苏平撩开车厢后方的帘子,眼睁睁看着这个好不容易熟悉了的地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离乡之愁不至于,就是可惜没能与葛翁道个别。 希望自己离开之后,平安不会因为葛翁严厉,就闷着问题不问了。 那样是成不了才的。 马车就这样渐行渐远。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队伍终于回到官道上,渐渐的开始加速,往着阳京的方向奔驰。 短暂的恍惚之后,苏平已经平静了下来。 这世上最亏的两件事,一是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懊恼,二是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忧虑。 与其如此,倒不如将时间用来提升自己。 苏平就是这样一个看得透,且能立即付出行动的人。 他平躺在榻上,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密集的马蹄声,还有车辆颠簸的震动,在同一刹那远去。 苏平整个人进入了一种空灵的状态。 然后他就‘看’见了。 三团不同颜色的雾气。 一为青,一为紫,一为红。 三团雾气分列三方,互不干涉,泾渭分明。 奇诡的一幕让苏平心中期待起来。 这是他穿越后,身体里唯一长得像金手指的东西,苏平称之为雾气空间。 穿越的第一个月,他想尽了一切办法,然而别说让其为自己所用了,连这雾气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 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可今天发生的事,这种命运操之人手的感觉,实在太令人讨厌。 三位老哥们,给点力啊…… 苏平开始尝试用意念呼唤。 “系统?” “老爷爷?” “主神?” “芝麻开门!” “天王盖地虎!” “……” 一种种试过去,从称谓到暗号,从靠近接触,到深入其中,苏平将曾经做过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可那三团雾气始终没有半点变化。 终于,他认清了现实。 要么,自己根本没找到开启金手指的方法。 要么,它压根就不是金手指。 想通了这一点,苏平也不再强求,精神开始波动,片刻后睁开了双眼。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苏平走出车厢,队伍在一处河边停了下来,正在生火做饭。 不远处的沈玉书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对着苏平招了招手。 “沈大人。” 苏平走了过去,笑道:“不曾想,睡马车也能这么舒服。” “我也不曾想到,你能睡得着。” 沈玉书一指旁边,示意苏平坐下用饭,“不用喊我大人,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喊我沈兄,三公子,或者表字子瑜都可以。” “公子如玉世无双,三公子人如其字。” 苏平也不客气,在旁边舀了粥拿了馒头便坐下来。 “咳咳咳~” 沈玉书正嘬一小口粥,闻言差点被呛到。 拿锦帕擦了嘴,沈玉书哭笑不得道:“原以为你是傲骨天成,怎的也会这种阿谀之词。” 关键是还说得自己很舒服…… “此一时彼一时。” 苏平没有半点儿羞愧,坦言道:“如今我身家性命皆系于你手,自然不同以往。” 嚼了两下馒头,苏平接着道:“再说了,你怎知我是阿谀不是发自肺腑呢?” “呵~真不像才十六岁的样子。若不是早查清了你的底细,我都要当你是妖邪附身了。” 沈玉书摇了摇头,将手中白瓷碗放下。 妖邪附身? 苏平心中一凛。 ------------ 【003】人族三道,古来有之! “三公子,能说一说我父亲的事情吗?” 苏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连忙岔开话题,“他与贵府上那位长辈,是什么关系?”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到底来自哪里,沈家又是什么背景。” 直到这时候,沈玉书才觉得苏平像个少年。 “我父亲他…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苏云这个名字。” 苏平露出落寞的神色。 “嗯,不过要说你父亲,还是要先从沈家开始说起。” 沈玉书停顿片刻后,娓娓道来。 十六年前,蛮族趁着大庆东部闹蝗灾的时候大举南下,攻城掠地,将整个中州的北方闹得满目疮痍。 当时的沈家,还只是商贾之家,虽然在阳京定居,但距离权贵二字,还有不小差距。 国难当头,朝廷眼睁睁的看着北地遭受荼毒,却无计可施。 然而,有个人却看不下去了,那就是沈家家主沈天南。 年逾五十的沈天南挺身而出,向先皇自荐,愿意耗尽家财募军,北上抗敌。 敢在这个关头站出来的人本就这么一个,更何况自费钱财募集军队? 先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于是沈天南卖掉全部产业,包括房屋、田地这些祖产,将妻女、儿媳全部送回娘家,带着三个儿子,一路募军募粮,往北而去。 而苏云,就是在这时候与沈天南遇上的。 “令祖真乃不世英杰!咦?不对啊!” 苏平感叹,转而又疑惑道:“令祖自阳京一路北上,但安平县在阳京以南,我爹怎会与令祖遇上?” “家祖说,令尊是单人单骑,从南方一路追到北方,堪堪在与蛮族交战前夕才追上他的队伍。” 沈玉书看了苏平一眼,心道父子就是父子。 苏家的血脉,不赖。 “家祖并没有说太多细节,我只知道你父亲在最危险的时候,以命抵命,救下了家祖。” “后来,家祖在整理你父亲的遗物之时,不见了一枚鱼形玉佩,便料想是寄回了家中。” “可家祖问了一圈,也只知小河村,不知安平县……你知道整个大庆,叫小河村的地方有多少吗?” “直到去年腊月,你典当出去的玉佩辗转流落到了国公府,我们便一层层顺着线索,终于找到了安平县。” 沈玉书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苏平的表情,“离京之前,家祖交代我一定要带你回去,还说没有你父亲,就没有他这个定国公。” 国公? 而且封号还是一等公的定国,只在皇帝和皇室血脉才可封的王爷之下。 有点厉害啊。 苏平略微咋舌,不过并不感到意外。 在他心里,更厉害的是那个连原身都素未谋面的父亲。 千里走单骑,就为了参军报国。 甚至还救下了抵抗蛮族的领军人物。 可以这么说,大庆能有如今的太平,有苏云一份功劳。 唯独可惜的就是战死了。 “怎么了?” 见苏平神色有异,沈玉书开口问道。 “呃……我只是没想到,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居然这么厉害。” 苏平摇了摇头,回答道。 “哦?” 沈玉书有些不解。 “能在国家危难之际跨千里参军,当为男儿楷模,更何况,他还救了令祖定国公。” 苏平笑了笑,道:“不难想象,在与蛮族的征战之中,令祖的位置有多重要。家父他,救的不是令祖…” 苏平从石头上站起来,指了指远处河岸。 那里正有一些妇人,借着河水洗菜洗衣,身边有儿童嬉戏。 隐约还能听到带着乡土气息的歌谣远远传来。 苏平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他救的,是天下百姓。” 经历了上辈子那个一切追求都浮于表面的人生,苏平本身并不热血,也很难热血。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向奉献者送上敬仰。 沈玉书定定的看着苏平所指的方向,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惜家父没能亲眼看一看如今的大庆。” “是啊……额?” 苏平正要点头,又猛地反应过来,“令尊已经……?” “没什么不可说的。” 沈玉书回过头笑了笑,毫不避讳道:“如今除了家祖之外,沈家只有我与二哥两个男丁……” 原来,在抵御蛮族的征战之中,沈家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全部战死。 大少爷之子,也就是国公府的嫡长孙沈玉良,在得知父亲战死沙场后,居然也跑去北境参军。 然后……又战死了。 如今国公府的第三代男丁,只剩下二少爷之子沈玉春,和三少爷之子沈玉书两人。 “这……” 苏平有些咋舌。 二代死绝,三代也没了一个。 还真是满门忠烈。 若不是大庆有异姓不得封王的规矩,就这功劳,就这牺牲,沈天南绝不会止步国公。 “可惜,家祖不准我与从兄参军。” 沈玉书有些感叹。 “???” 苏平一脸不可理喻。 都这样了还想上战场? 非得把沈家香火给玩断了才满意是吧? “不说这个。” 沈玉书摆了摆手,转而问道:“对了,我在你屋中发现不少儒道典籍的手抄本,可是有参加科举的打算?” “唔……自然是有的。” 苏平含糊不清的回答道,“葛员外说,若是能考上秀才,嗯……安平县县尊也会礼遇几分。” “秀才?你就只想考个秀才?” 沈玉书有些惊讶的问道。 “秀才就能生活的很好了,考举人也没必要啊,我又不想当官。” 苏平直言回答。 “原来如此,看来……你并不理解什么是儒道。” “儒道?” 这次,苏平终于听清了这两个字。 上辈子什么儒学、儒门、儒教、儒术都听说过,儒道还是第一次听,难道有什么不同? “也罢,既然闲着,我便与你讲讲。” 沈玉书起身,面对河流负手而立:“上古时期……” 上古时代,神州大陆妖邪四起。 人族诞生于中州,在艰难之中摸索求存,开创出可与妖邪搏杀的武道,终于得以在乱世中站稳脚跟,不至于被灭族亡种。 随着族群慢慢壮大,创造出了文字,又有先贤创立玄道,以妖邪的血肉骨骼炼药制符,无须经年累月的打磨肉身、习练技巧,也能与妖邪对抗。 而此时,妖邪终于将人族当成了威胁,群起而攻之。 种族存亡之际,一部分人族远走西洲避祸,一部分人坚持抗争,誓不与妖邪妥协。 在这个过程中,儒道应运而生。 “我们人族,可以在体内酝酿才气。” 沈玉书抬手,指尖有一缕淡淡的青色气流缠绕。 酝酿一缕才气,代表着踏入一境儒童,二缕才气便是二境儒生,三缕则是三境儒士。 在这三个境界的过程中,人的五感会逐渐清晰和灵敏,记忆力也会随之变强,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增强。 而三缕才气合一成为文气,就是四境儒师。 到了这个境界,儒者将迎来第一个特有的能力。 夜视。 听到这里,苏平已经是嘴口大张,被震惊的说不出来话了。 武道? 玄道? 儒道? 还以为是低武的凡人世界,结果谋划了这么久,感情是个高武的玄幻世界? “那后面呢?后面会怎样?” 苏平急切的问道,“是不是可以言出法随,诗词杀敌,一人能当百万军?” “一人当百万……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沈玉书一脸怪异的看着苏平,“据我所知,后面的五境正儒、六境大儒、七境鸿儒,都做不到你说的这样,再往后的半圣和亚圣,我也不太清楚。” “噢……好吧。” 苏平将口中的馒头碎渣吞下去,短暂的失望过后,又突然兴奋起来。 就算不能以一敌百万,那也了不得了! 想想看,四境儒师就能夜视了,五境顺风耳,六境千里眼,不过分吧? 若是有这些能力,还需要担心自己活的不够滋润吗? 想到这里,苏平一颗心脏怦怦直跳,脸色也变得微微潮红起来。 沈玉书看在眼里,总觉得苏平有点想歪了,轻咳一声,道:“别把儒道看得这么容易,八岁读书,到八十岁入土都没能酝酿出一缕才气的人,比比皆是。” 苏平:“……” 这真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苏平心里瞬间凉了不少。 他是穿越者是事实,但他从没自大到觉得自己是气运之子。 既然有人一辈子无法踏入儒道,那凭什么自己就不会是其中之一呢? 想到这里,苏平连忙问道:“要怎样才能酝酿出才气?” “有三种方法。” 沈玉书耐心的解释道:“其一,通读儒道经典,天长日久,有一定的可能会酝酿出才气,我的儒道一境就是如此而来,不过这个因人而异。” 这么说,是纯靠运气了? 苏平皱了皱眉头,问:“其二呢?” “其二,科举功名。” 沈玉书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不懂儒道了。举人、贡士、进士,这三大功名,每中其一便可增添一缕才气。” 嘶…… 苏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三大功名,一个只给一缕。 这么说,即便是考中了状元,也才只是个儒道三境的软脚虾? “第三种呢?”苏平又问。 “最后一种便是六境以上的儒者赐予,这个连我都不敢想。” 沈玉书无奈的摇了摇头,“六境往上,都是我人族顶尖存在,人家岂肯为你损伤儒道根基。” “……都这么难么?” 苏平苦着脸,“上古的人族是怎么凭借着儒道抵抗乃至扫除妖邪的?” “因为儒道有圣人。” 沈玉书傲然道。 圣人出,四海靖。 第一位圣人,让人族成为了神州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种族,被尊称为元圣。 此后另三位圣人,虽然同样于人族有大功德,但境界只有九境的亚圣,与第一圣人的‘九境之上’相差难以计数。 “更因为,儒道对妖邪,有着无与伦比的镇压效果。” 沈玉书笑了笑,又道:“就比如你说的一人当百万,若是面对妖邪,我儒道顶尖大能未尝不能做到。” 原来如此。 苏平略一思索,差不多彻底明白了。 儒道,相当于就是针对妖邪应运而生,等到妖邪不再是威胁的时候,又顺应时势,往治国之道延伸,只是那些特殊的能力被保留了下来。 苏平又马上联想到沈玉书说的‘妖邪附体’一事,不动声色的问道:“那现在,世上还有妖邪存在吗?” “自然存在。” 沈玉书点了点头,“玄道第一代玄尊留下了谶言,妖邪之祸无法彻底灭绝,或有再次爆发的可能。” “妖邪……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苏平紧接着问道。 “怎么?怕了?” 沈玉书好笑的看着苏平,“放心吧,只要能酝酿出才气,一般妖邪难奈你何。” 我不是怕妖邪奈我何,我是怕你们把我当妖邪给奈何了…… 苏平心中嘀咕,不过想起方才沈玉书亮出才气,又稍稍放宽了心。 按正常套路,如果自己真的是妖邪,面对才气应该会出现被镇压或者心悸的感觉,可刚刚并没有。 “那武道和玄道呢?” 苏平厚着脸皮继续提问。 “玄道中人多隐士之辈,外人难知一二,不提也罢,武道……” 沈玉书正说着,被另外一边的动静吸引。 原来是那些骑兵们已经吃饱喝足,整装待发了。 “先上车,武道明日再说。” “苏平,谢三公子解惑之恩。” 苏平退后半步,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规规矩矩的长揖到地。 “嗯。” 沈玉书坦然受了一礼,然后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苏平仰头,深吸一口气。 阳京。 我来了! ------------ 【004】十死无生的武道之路 “原来,武道也不简单……” 苏平喃喃自语。 在之前,他一直以为武道,就是和前世武侠小说那般,有个什么内家外家之分,南派北派之别。 自从听完沈玉书的讲述,才知道两者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神州大陆的武道,由外及内,打熬每一寸肉身,磨练每一丝气血。 一境武徒练皮,二境武夫淬骨,三境武者锻筋。 前三境的主要表现,就是肉体的力气、耐力、强度不断增加,到极致之时,一打十轻而易举。 往后四五六三境,统称为武宗。 四境换血,不是因为好听才叫这么叫,而是……真的换血! 换妖邪的血! 因为经过前三境,肉身已经开发彻底,没了继续上升的空间。 前面没了路,怎么办? 那就强开! 妖邪不是天生强大吗,正好拿来用。 于是,人族先贤们硬生生开辟了不是路的路。 所谓的换血,就是先将人的血液放掉一半,然后灌输妖邪的血。 这种方法说是十死无生一点都不为过,九成九的人都死在了放血的步骤。 侥幸不死的,还要硬挺着一口气,撑到妖邪的血灌输完毕,才算真正完成换血。 也是因此,四境是最快的一境,不需要耗费时间打磨,就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在知道这一点的时候,苏平对上古先贤肃然起敬。 那可是换血啊,换异族的血! 就是放在前世那个科技极其发达的世界,输血都要进行血型配对,但有差错便是溶血、肾衰竭。 至于不同种族的血,除了必死,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但在神州大陆,为了族群能够繁衍下去,人族先贤们前赴后继,慨然赴死,这才撑到了玄道以及儒道的出现。 再往后,五境洗髓比较好理解,换血后成功活下来,就进入了这个境界。 这个境界的人需要重复前三境练皮、淬骨、锻筋的步骤,依此不断提纯换来的血液,过程极其痛苦,稍有不慎一样会气血紊乱而死。 但一旦熬过了这个境界,人体的上限突破,又有了再次提升的空间,甚至运气好的,还能获得妖邪的部分能力。 可惜,这还没完,新的问题又来了。 武道六境叫做养神。 换血洗髓之后,性命算是保住了,但往往会出现精神错乱的症状,严重的甚至会失控发狂,与妖邪无异。 武道走到这一步,必须要修身养性,无时无刻降服心中杂念,才不会被妖邪之血所影响。 但,这也是武道的最后一道坎儿,迈过去就是崭新的世界。 不过,再往上的七八九三境,沈玉书也不了解。 据他所说,七境之后境界和称谓都没有统一的说法,因为这三境的存在本就凤毛麟角,往往又昙花一现,很快便牺牲在抵抗妖邪的战斗之中。 现如今,大庆明面上根本没有超过七境的武道强者,至于是否有隐世的那就不知道了。 “十死无生,当真是十死无生。” 苏平感叹一句。 原本他还打算有机会的话,三道都试一试,现在看来,还是太过幼稚了。 最安全最有迹可循的只有儒道,玄道怕是一辈子都不一定碰得到,至于武道么……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境就够了,能强身健体就好,再往上就算了。 正沉思之间,马车缓缓降低了速度,苏平撩开帘子一看。 阳京,到了。 只一眼,苏平便震撼不已。 作为整个中州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完全超出了苏平对于帝都的期待。 光是阳京的城墙,便有十丈之高三丈之宽,纵向更是绵延十余里,根本看不到尽头。 路过城墙之时,苏平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渺小和畏惧。 而刚过城门,繁华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的街道,各种五层高楼鳞次栉比,密集的人流来往不息。 稍微一抬眼,远处的皇城如同一尊神话里的巨兽,匍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俯瞰着整个阳京。 ‘这大概就是超现实力量所带来的壮观吧?’ 苏平感慨了一句。 太和坊,上华街。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座恢弘的府邸门前。 府门三开,朱红色的门上浮沤钉纵横各七,门钹兽首衔环,上有一块匾额,写着四个烫金大字。 ——定国公府。 门房早早瞥见府上的马车,此时已经打开了侧门。 不等两人下车,从门里头又飞快的跑出来两个小厮,分别在两辆马车前跪下,趴倒在地,尽力的让背部与地面平行。 苏平站在车厢门口,亲眼看到沈玉书将小厮的背部当做台阶,神色如常的下了马车。 “恭迎三公子回府!” 小厮趴在地上高亢的喊道,声音中充斥着兴奋与满足。 这一幕,让苏平心中无比复杂。 他低头看了看趴在下面的小厮,一个跨步错开他,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厮错愕的抬头,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沈玉书看了苏平一眼,淡淡道:“跟我来。” 苏平跟在后头,有些神思不宁。 连国公府的风景,以及随处可见的娇俏丫鬟,都没了心情欣赏。 不过仅仅只过片刻,苏平就晒然一笑,自嘲有些矫情。 那些下人仆役,从小就习惯了这样服侍主子,甚至很有可能他们的父辈祖辈,都从事着同样的工作。 对他们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屈辱可言,他们甚至可能连人格是什么,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更何况,他们是国公府的下人,虽然在国公府里低人一等,可出了国公府,一样是普通百姓眼中的大人物。 就像沈玉书说的,这里随便一个仆役,都有买下小河村的能力。 自己可怜他们,殊不知在人家眼里,可能自己自己才是可怜人。 很快,沈玉书带着他穿过垂花门,来到一处幽静的偏院。 一条石板路从月拱门延伸出去,与一栋三层小楼相连,两侧是竹林,正随着威风沙沙作响。 透过竹林间隙,能看到一座挂了帷幔的尖顶方亭,显得格外雅致。 “书香苑有很多你喜欢的东西,一会儿有下人过来,需要什么直接跟她们说,” 沈玉书指了指小楼,又指了指方亭,“那里是东厮。” 苏平看着沈玉书走远,又看了看竹林中的方亭。 一个茅房修这么好? 刚刚还想着在里面赏月吟诗呢…… 苏平无语,顿时没了去看看的兴致,朝着小楼走去。 书香苑三层三开间,明间是很正常的装饰,几把太师椅分主次摆放,点缀有花瓶、香炉等。 左侧次间用门户隔开做了卧房,宽大的罗汉床上,已经备好了柔软的金丝棉被。 右侧次间简单的用一面山水座屏遮挡,里头摆一张圆桌,算是用饭的膳厅。 怎么说呢…… 虽然很豪华,很宽敞,可这也算不上喜欢啊。 苏平带着疑惑,登上了二楼。 好家伙! 一上来,苏平就瞪大了双眼。 从楼梯口登上去,正对面就是一整排堆满了书籍的书柜,粗略估算,这一层的书籍不下两千册! 一对比,葛员外的那点儿收藏,简直不堪入目。 苏平兴奋得脸色都有些潮红。 若是之前,那个不知儒道只知秀才的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考秀才也用不到这么多书。 但儒道不一样啊。 无论是科举三大功名,还是自身酝酿才气,大量的读书是必不可免的。 这座小楼,几乎是抹去了他儒道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余者,唯苦读尔。 接下来苏平又查看了一下第三层。 整个三层被设置成了书房,里面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应有尽有,供苏平一人消耗几年也绰绰有余。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三公子够意思。” 当下,苏平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未知的处境和将来完全抛之脑后,在二层寻找起需要的书籍起来。 ------------ 【005】真奢侈,连丫鬟都是双胞胎 为了不打乱人家的排列,苏平拿了纸和笔,一边简单的翻看一边记录。 用了两个时辰的功夫,苏平将能够用到的书籍整理出来,按照经史子集四部分类,列出单独的目录,以便寻找。 其中,经部就是儒道经典著作,与苏平前世极其类似,除了人物名姓上的变化之外,内容上相差无几。 这些是科考的主要内容,需要长时间循序渐进的积累。 史部收录各种体裁的史书、杂记等等,这方面两个世界几乎完全不同,是苏平的盲区,不过这一块的重要性稍微次一级,大致了解就行。 子部收录诸子百家,不,应该叫诸子百道。 这一部分书籍,囊括了除儒、武、玄三道之外,那些在人族历史上昙花一现,最终要么被淘汰,要么被三道吸纳融合的存在。 比如医道成了玄道的一个分支,兵道则被儒武两道吸收。 “只可惜只有简述和思想起源,没有儒道那种清晰的修行方法。” 苏平遗憾的摇了摇头,“这部分只需要简单的了解一下就可以了,不过集部…好像没有什么精研的价值?” 整个二楼的诗词藏书之中,能够达到集部收录标准的寥寥无几。 作者出自大庆的,更是一个没有。 就这样,这些诗词也还差了不少。 顶多起承转合比较顺畅,对仗比较工整罢了,意境上面,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相差以万里计。 就好像…就好像是标准格式下的流水线产物一般,缺少了灵魂。 不过想了想,苏平也随即释然了。 在没了妖邪的威胁之后,儒道想要保住超然的地位,就必须向王朝统治者靠拢,加上功名才气的存在,本只是分支的治国之道成为主流。 而更重要的是,诗词一道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灵感和心境,有一定运气成分在内,根本没办法像精修典籍一般,靠日积月累就能循序渐进的提升儒道境界。 种种原因之下,浸淫诗词之人愈加稀少。 “幸亏我稳了一手,到现在一次文抄公都没当过。” 苏平突然有些后怕。 两相对比,他完全能感受到前世那些诗词的杀伤力有多巨大。 还好穿越过来到现在一直比较低调,没去干那种人前显圣的事儿,这可比突然变得会读书,要可疑多得多了。 “不过,现在有了这些打底,偶尔丢出一两首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苏平想了想,还是在手中的目录上添加了那些诗本词本,并且打算抽出一两本放在床头装装样子。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接近了酉时。 苏平没等来沈玉书,却等来了伺候他的下人。 两个娇滴滴、怯生生,还带有书卷气息的双胞胎丫鬟。 “奴婢知琴、知画,见过苏公子。” 二人穿着同样的淡紫色薄纱长裙,一左一右,齐齐对苏平一礼。 “呃……” 苏平愣了愣,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儿直播分屏的既视感。 “苏公子,该用晚膳了。” 也不知道是知琴还是知画,反正其中一个开口了,然后另一个微微侧身,对屋外候着的人道:“送进来吧。” 十几个小厮鱼贯而入,各自端着一盘菜,在次间的圆桌上摆好,退出去之前还不忘给苏平鞠躬行礼。 “苏公子,这边请……” 两个丫鬟将苏平搀到桌边坐下,然后取了两个跪榻,一左一右跪在了旁边。 直到一筷子糖醋里脊被送到嘴边,苏平才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无须如此,我自己来即可。” 苏平二话不说,从丫鬟手里接过碗筷。 二人冷不防被夺了碗筷,一时有些面面相觑,忍不住露出古怪的笑意。 “苏公子不必介怀,贵客来府上,都是这般用膳的。” 左边的那个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苏公子不让服侍,我们反倒不太习惯。”右边的丫鬟也附和。 你们不习惯,我还不习惯呢… 苏平忍不住嘀咕。 虽然前世他也请家政,但那是合法合理的商业关系。 要他将人当成奴仆一样使唤,一时间还真适应不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不知我喜好。” 硬着头皮解释一句,苏平便不再理会二人,二人也没再强求。 十几道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其中还有几样苏平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大概是这个世界才有的特产。 苏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 酒足饭饱之后,苏平瘫坐在椅子上。 这是他穿越以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顿了。 不仅味道没得说,还量大管饱,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量也太大了。 苏平指了指桌上还剩大半的菜肴,问道:“这些吃不完的怎么办?” “回苏公子话,超过一个时辰就不新鲜了,自然是要倒掉的。” “倒掉?” 苏平皱了皱眉,道:“以后我这里就按三道菜的标准来吧,多了不要。” 国公府家大业大,自然不怕浪费,苏平这么做纯粹是源自骨子里对于粮食的尊重。 “这……”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奴婢去烧水,稍后服侍苏公子沐浴。” 其中一个欠了欠身就要退出去。 服侍…沐浴? 苏平心尖一颤,连忙喊道:“且慢!” 那丫鬟不明所以,回过头来,大眼睛看着苏平。 “咳咳……你是知画还是知琴来着?” 苏平走过去问道。 “奴婢知琴,苏公子还有何吩咐?” “这个,沐浴的时候我不喜欢有旁人在侧。” 苏平目光躲闪,“待热水烧好,你与知画便回去歇息吧。” 看着苏平窘迫的样子,知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苏公子误会了,我二人是侍读丫鬟,这些琐事不过是随手为之,若是公子需要人侍寝,奴婢可以代为安排。” “呃……原来如此。” 苏平不觉羞臊,反而松了口气,“侍寝就不必了,我…赶了几天路,有些累。” 他还以为,国公府这么周到呢,连这种事情都安排了,原来是自己多想。 等一众下人收拾完走后,苏平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实际上,他并非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更明白,一旦走上追求卓越的道路,那最好最好不要在私德上有亏,慎言和慎行,才能助自己达成目标。 眼下身在别人的地盘,虽然目前来看沈家并没有恶意,但终归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还需慎重再慎重。 很快,知画带人过来,放下一个盛着热水的大浴桶便告辞离开。 苏平泡着澡,惬意的憧憬着未来。 而此时的沈玉书,正身处国公府另一处,汇报关于苏平的事情。 ------------ 【006】山鸡怎能配凤凰? 内宅正厅。 三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分主次而坐。 国公府世子夫人周氏,地位最高,端坐上首。 赵氏和张氏分别是是国公次子和幼子的正妻,分坐两列首位。 自打三位嫡子战死,如今实际掌控定国公府的,就是这三位少夫人。 沈天南为了弥补这三个沦为寡妇的儿媳,不仅将国公府一应权利全部下放,更是向先皇求来三个诰命封号。 周氏是四品恭人,赵氏和张氏都是五品宜人。 虽然品级不算很高,但身份已经从民妇变成了命妇,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机会被皇后邀请去皇宫小聚。 其中,周氏身边又站了一位少女,年不过二八,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正在替周氏捏肩。 “大娘,二娘,母亲。” 沈玉书依次向三位长辈见礼,又对那少女点点头,然后才问道:“怎不见祖父与兄长?” “你离京那天,有邸报传来,蛮族似有意进犯。” 周氏叹了口气,道:“今日寅时,你祖父便领皇命北上了。” “别提了。” 赵氏气呼呼的,一想起自己那个儿子就恨得牙痒痒,“子义胡搅蛮缠,非要跟你祖父同去,说要是再不让他去,他就自己去报名参军,这死脑筋!” “兄长……去北境了?!” 沈玉书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毫无疑问,作为武将世家,沈家男丁骨子里都有领军作战的渴望,他和从兄沈玉春不知道求了老爷子多少次。 但有了三个儿子一个长孙的前车之鉴,老爷子彻底怕了。 跟有魔咒似得,沈家男丁上一个死一个。 要是这两个孙子再没了,沈家可就绝后了。 可这次,为什么答应了? 沈玉书本能的觉得跟自己不在场有关。 好在张氏接下来的话,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弟妹不用担心。” 张氏出声宽慰,“与其提防着子义私自离京,倒不如让他跟着老爷子走,而且老爷子不是说了么,绝对不会让他上战场,安全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哎……但愿吧。” 赵氏哀怨的叹了口气。 “子瑜。” 周氏突然开口,问道:“人可是接回来了?” “已经让他在书香苑住下了。” 沈玉书回答。 周氏身边的少女登时露出好奇的神色,看了过来。 “嗯。” 周氏点了点头,道:“你且与我们说说情况。” “是,大娘。” 沈玉书点了点头,开始讲述:“此人名苏平,年十六,外貌周正。家住安平县小河村,资财为田地十亩,独间瓦房一座。” “十、十亩?” 赵氏愣住了,好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少女更是惊呼:“独间的,那不是茅…柴房吗?” “此等家境,属实,属实……” 张氏瞠目结舌,属实半天也没属实出来。 周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突然插话道:“此人为人如何?” “从这几日接触来看,苏平生活勤俭,机敏好学,懂得进退。” 沈玉书老实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他的文章我看过,属中上乘,考个秀才当不在话下。” “哦?这倒是难能可贵,秀才虽然低是低了点,不过有咱们国公府的扶持,帮他谋个一官半职问题不大。” 赵氏摆了摆手,笑道:“能让老爷子欠下恩情,他苏家真是祖坟冒青烟。” “懂得上进就是好男儿。” 张氏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我等该怎么安排此人?” “此事,还是得循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周氏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少女,“心澜,改日娘把苏平喊来,你也见见。” 正给她捏肩的少女浑身一僵,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母亲此言何意?” 少女正是定国公的孙女,沈心澜。 “老爷子之前问我,愿不愿意与苏家结亲。” 周氏看着女儿,有些不忍道,“想来是打算将你许配给苏平了。” 此话一出,顿时人心浮动。 “结亲?” 赵氏皱了皱眉,“不能吧?苏平什么身份地位,这不是山鸡配凤凰吗?” 在大庆,门当户对是根深蒂固的观念。 按沈玉书所说,苏平只是一个山沟沟里的农户,跟国公府明珠相差了何止以万里计,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哪怕事不关己,赵氏也忍不住排斥这桩婚事。 “确实不合适。” 张氏点了点头,也出言道,“老爷子实在要报恩,方法多的是,大不了多给些银子就是了,何必将心澜许配出去呢?” 然而,周氏又开口了。 “以老爷子的脾性,你们觉得他会在乎这些吗?” 周氏叹了口气,抓住女儿的手,满脸都是不舍:“苏平出身是低微了些,但只要他能真心待你好,些许风言风语,咱们受着就是。” 话音刚落,沈心澜顿时就红了眼眶,吧嗒吧嗒的落泪。 “若是嫁给他,能稍稍偿还下祖父欠下的恩情,做孙女的责无旁贷,纵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沈心澜哽咽着,断断续续道:“只是…只是兄长已经不在了,心澜若再外嫁,谁来给母亲尽孝……” 这一哭,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周氏受其感染,也是红了眼眶。 见此情形,赵氏的心思突然活泛起来。 定国公是一等世袭公爵,按照大庆的传统,爵位由嫡长代代相传。 然而,国公府的嫡长子和嫡长孙,都战死在了沙场。 虽然身后封了世子,但嫡长一脉,已是绝了后,周氏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如今的继承人只有两个选择,自己的儿子沈玉春,以及三公子沈玉书。 世孙之位未定,若能将周氏拉来自己阵营,毫无疑问将多出不少把握。 可具体该怎么做,还需要细想一番。 赵氏一边思索,一边劝慰:“心澜莫哭!老爷子还没正式下令,这事儿啊还说不准呢。” “是啊心澜,先别急。” 张氏也温言劝慰。 “若老爷子真的有此打算,纵然我们再不愿又能如何?” 周氏摇了摇头,抚摸着女儿的手背,叹道:“只要你能过的好,能不能尽孝为娘不在乎。” “母亲……” 沈心澜悲呼一声,突然跪了下去,伏在周氏的腿上啜泣不止。 赵氏计上心头,突然开口:“大嫂,请容弟妹多句嘴。” 她低着头,目光闪烁,“也许……老爷子并非是想将心澜许配给苏平。” 张氏面露惊愕,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赵氏这是怎么了? 敢当着众人的面质疑老爷子? 张氏下意识的看向赵氏。 正巧,一抹诡诈在赵氏眼底一闪而逝,迅速被隐藏了起来。 略一思索,张氏也反应了过来。 ------------ 【007】报恩?还是恩将仇报? 赵氏打算拉拢周氏! 张氏反应了过来,可略一思索,却又觉得不可理喻。 在这个时候拉拢周氏,无非就是不让沈心澜外嫁了。 可这么做的话,相当于直接跟老爷子对上。 岂非得不偿失? 张氏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干脆静静看着,等待下文。 而周氏似乎有些懵,喃喃道:“你是说…我会错了老爷子的意思?” “的确,老爷子最是重情重义,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过寻那苏平。” 赵氏笑着道,“但大嫂想过没有,再怎么重情重义,老爷子跟苏平毕竟没见过,而心澜不同,她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啊,你我不舍得心澜外嫁,难道老爷子就舍得了?” “那老爷子为何那般问我?” 周氏还是不懂。 “大嫂,结亲……可不只有许配这一种。” 赵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副高深莫测。 “你是说……招赘?” 周氏恍然大悟。 “正是。” 赵氏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 张氏看着赵氏,内心满是荒诞。 若是苏家男丁众多,挑一个出来,借招赘之名让其享受国公府荫庇,倒也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人家苏平是苏家仅剩的独苗儿。 老爷子想报恩,怎么可能断人家香火? 招赘的话,那还叫报恩? 叫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赵氏这都已经不仅仅是睁着眼说瞎话了,简直就是昧良心。 “若真如此,心澜便可以侍奉在娘亲左右了!” 沈心澜惊喜道。 周氏也露出喜色,但很快又忧心忡忡起来:“就算这样,人家苏平肯答应吗?” “呵呵,大嫂多虑了。” 赵氏不屑一笑,道:“以那苏平的出身,能被国公府招赘,简直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估计啊,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氏一琢磨,好像还的确有这个可能,顿时有些焦急。 周氏的来头可不一般,若真坐视赵氏将其拉拢了过去,自家儿子岂非离世孙之位远了一步? 当即,张氏看向一直沉默的沈玉书,问道:“子瑜,你与那苏平接触过,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几无可能。” 沈玉书摇了摇头,道:“千百年以来,入赘便是低人一等,即使大庆去了赘婿的贱籍,也避免不了名声如同家奴。但凡能活命的话,哪个男儿愿意入赘?更别说苏平这种有志之士了。” 闻言,张氏顿时松了口气。 “这……”周氏又愁眉起来。 赵氏在心里将张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也看出来了,张氏怕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打算,搁这儿拆台呢。 可惜,哪能这么容易得逞。 当即,赵氏娇笑一声,道:“话虽不错,但是……人嘛,总是会变的。” “此言何意?” 周氏好奇的问道。 “大嫂不妨想一想,苏平这等山野小民,若见识到了阳京的繁华……” 赵氏面带微笑,语气却莫名阴森了几分:“他,还是他吗?” 瞬间。 沈玉书就明白了过来。 可想而知,一个连户籍所在县都从未出过的少年人,在贸然感受阳京的繁华后,精神将会遭受多大的冲击。 这是打算毁了苏平啊! 虽然他同样不认可这桩婚事,但那仅仅只是担心从妹受苦而已,对苏平本人并没有什么偏见。 更没想过要以这种手段,去毁了一个本该正常甚至有些前途的年轻人。 一时间,沈玉书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先让人带着他在阳京游玩几天,之后再提出招赘之事。” 赵氏兀自眉飞色舞:“到时候只怕他求之不得,赶都赶不走了。” 张氏同样心里一寒,但更多则是担忧。 照这法子,此事还真有可能给赵氏办成。 不行,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得逞。 一念至此,张氏不等周氏开口,抢先道:“正好子瑜跟苏平相熟,这事儿干脆交给他去办吧。” “???” 赵氏一脸问号,接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毫无疑问,她在这这件事上出谋划策,是冒着触怒国公的风险。 虽然目的是为了拉拢周氏,但就算事成,能不能成功拉拢也还在两说。 而张氏此时横插一脚,破坏了她的计划不说,张氏自己也要承担触怒国公的风险。 属于是吃力不讨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最终得利的,反而成了周氏母女。 “子瑜好歹是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这种小事让下人去就行,犯不着让他出马吧?” 赵氏脸色难看的开口,“更何况,为了接苏平回京,子瑜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功课,不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二嫂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子瑜这个做兄长的,替妹妹出出力再正常不过了。” 此时,张氏心中大石落下,脸上浮起浅笑,“至于国子监,反正已经请了假,等这事儿处理完了,再去上课不迟。” 沈玉书下意识的看向周氏。 这件事说大不大,对国公府来说不值一提,但多少都于私德有亏。 沈玉书不想接手,但作为晚辈又不好拒绝,只能盼望此法为周氏所不齿。 然而,周氏像是根本没看到他的目光一般,一脸感激的道:“还是你们聪慧,心澜,还不快谢谢二位婶婶。” “心澜谢二位婶婶成全。” 沈心澜欠身一礼。 “见外了见外了。” 赵氏笑的比哭还难看。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氏点了点头,看向沈玉书:“子瑜,此事关乎心澜孝道,你要放在心上。” 沈玉书低着头,没有回答。 “子瑜?” 张氏皱了皱眉头。 最终,沈玉书还是没忍心忤逆母亲的意思,躬身行礼。 “孩儿明白。”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 几人相继见礼告辞。 转眼之间,厅中只余周氏母女。 周氏的神色瞬间平淡了下来,而沈心澜,也没了那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 “母亲,苏平只是个小人物,使些银子自然乖乖听话,我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沈心澜颇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二婶三婶都不是傻子,还有你子瑜兄长,虽然正直,但并不迂腐。” 周氏斜了女儿一眼,告诫道:“想要在他们眼皮底子下做成这件事,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半点马虎不得。” 沈心澜撇了撇嘴。 在她看来,母亲实在是小题大作。 区区一个苏平,无论是收买也好,威逼也罢,很轻易就能摆平。 如此费尽周折,实在是太抬举他了。 “如果不想外嫁,你最好不要乱来,否则,娘也帮不了你。” 周氏见她不以为意,再次叮嘱一句。 “好吧,女儿听您的就是。” 沈心澜无奈道,“那接下来怎么做?” “暂时不用管,看苏平是什么反应,乖乖答应自然最好。” 周氏说着,眼神微微一沉:“若是不答应……” ———————————— 祝彦祖们国庆快乐,亲朋安康。 ------------ 【008】公子这话,老汉不爱听 第二天,苏平照常早早的就起来抄书。 抄了没多久,知琴跑来找他,问要不要去品尝一下阳京的早点。 这还用想? 肯定去啊。 国公府的伙食好是好,各种山珍海味,可问题就出在这个山珍海味上。 对一个地道的现代人来说,早饭肯定还是豆浆油条、老面馒头更合口味。 就这样,天色微亮,一身锦袍的苏平便跟着知琴二人上了马车。 此时的上华街空无一人,各个高门大院紧闭府门,如同沉睡的巨兽。 马车慢悠悠前进,直到出了上华街才逐渐被喧闹包裹。 “包子,刚出笼的包子!皮儿薄馅儿大的包子喽!” “葱油饼一文两个!” “老刘记豆浆!三文钱管饱哩!” “……” 还未到东市,苏平就被扑鼻的香气勾得魂不守舍。 知琴有些好笑的问道:“比起这些,明明是府上的膳食更珍贵,可苏公子却好像反过来了。” “你们不懂,适合自己的才是最珍贵的。” 苏平脸上漾起笑容。 二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咦?” 正四处观察的苏平突然发现了问题,“怎么都是些摊贩,那些堂店不做早市生意吗?” 马车一路行来,都是些摊贩,两侧店铺大门紧闭,更离奇的是,这些摊贩生意多种多样,除了早餐之外,什么胭脂水粉,古董字画,草药郎中应有尽有。 “苏公子有所不知。” 知琴笑了笑,解释道:“这是当今圣上定下的规矩,坐商要到了辰时才能打开门做生意,在这之前,行商可以在任意街道摆置摊位,辰时一到,内城区域不得有行商停留。” “哦?” 苏平双眉一扬。 这个皇帝有点儿东西啊。 分时管理和分区管理不稀奇,但为了小商户的利益,限制坐商的经营时间,还真是头一次见。 有没有效果先不论,最起码这皇帝魄力不小。 苏平突然对当朝的永泰帝升起了兴趣。 过了不久,马车到了紧挨着甘露坊的东市。 这里是整个阳京最繁华,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但凡是能摆在明面上的生意,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当然,早市的时间,东市也一样被行商霸占。 苏平让马车停在东市的牌楼外,带着两个丫鬟下车,七拐八扭来到一个摊位前。 “老人家,三碗豆浆,六根油条。” 苏平喊了一句,自顾找了个空桌坐下。 这是知画提前打听好的地方,说是整个阳京,就属这家的豆浆最是馥郁,油条最是酥脆。 “好嘞~” 很快,热腾腾的豆浆和金黄的油条被端了上来。 摊主是个看着五旬左右的老汉,黝黑的脸上满是褶子,右手有些不正常的僵硬和迟钝。 注意到苏平的目光,老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打仗留下的伤,种不了地,只能出来讨口饭吃。” “打仗?” 苏平来了兴趣。 有超凡力量存在的战争,他还真想见识见识。 “还不是那些杀千刀的蛮子。” 老汉恶狠狠咒骂,接着就有些羞愧,“哎,我们七个弄一个,结果死的就剩我,要不是支援来了…” “蛮族这么厉害?” 苏平心中诧异。 一直听说蛮族蛮族,还以为只是对人族分支的蔑称,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种族。 “可不是吗?那些蛮子,生下来就壮得跟熊一样。” 老汉颇有些不忿,“当年那会儿,除了少数二境武夫,正常根本别想和蛮子捉对厮杀。” “那是怎么胜的?”苏平问道。 二境武夫可不是大白菜,军中不可能人人都是,更多的只是普通人组成。 老汉怎么活下来的? “因为定国公他老人家来了。” 瞬间,老汉挺直了腰背,卑微的姿态消失,一种骄傲从骨子里透出来,“那是定国公第一次带兵与蛮族作战,也是大庆,第一次战胜蛮贼!” “你不知道,定国公用兵如神,第一战便斩蛮贼两万……” 老汉自顾兴奋的说着,苏平却是听的愣住了。 能以兵法抹平如此巨大的先天劣势,这实在是令他难以想象。 知琴和知画站在他身后,兴奋得小脸通红,叽叽喳喳的低声说着些什么。 老汉滔滔不绝,最后还是又有人光顾才打断了他,老汉甚至还有些不满,一脸的意犹未尽。 苏平一个人干掉一碗豆浆四根油条,知琴和知画不肯坐下,就这么站着各自咬了一口油条,皱了皱眉勉强咽下去,后面的却是没吃,不过豆浆却是喝完了。 待吃饱喝足结账的时候,老汉却是犯了难。 “这…姑娘有没有散碎些的,二两的银锭,老汉这里找不开啊。” 老汉在钱箱里翻腾半天,加起来也不足一两,只好又捧着银元宝递还给知琴。 “找不开就先不找,老人家您记住我们的样子,下回我们还来这儿吃,您提前备着就行。” 苏平笑着说道。 “这怎么行……”老汉很为难。 “公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知琴伸手,将银元宝推了回去。 而这一推,推出问题来了。 老汉冷不丁看清了知琴的袖口,那如同火焰的纹饰,顿时瞪大了双眼,捧着元宝的双手颤抖起来。 “您、您是定国公府的人?” 老汉巴巴的看着知琴,嗓音变得有些奇怪。 “是啊。” 知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并不感觉到意外。 这是中州历来的传统,有世袭爵位的家族,都会在衣服上添一些细微的纹饰,以此来彰显地位。 国公府的纹饰就是烈火的形状,下人的在袖口,主子的在衣襟,京里人都认得。 “嗨~您怎不早说呢?” 老汉拿衣摆擦干净手和银元宝,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塞回知琴手里,“既然是国公府的人,这钱我更不能要了。” “这……” 知琴有些茫然,回过头看向苏平。 苏平走过来,劝道:“老人家,您讨生活也不容易,这钱还是收下吧。” “公子,您这话,老汉不爱听。” 老汉把脸一板,“我虽然没在国公爷手下当过兵,但那一战若不是国公,老汉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享受太平的滋味儿?” “你们不嫌老汉的手艺埋汰,老汉就欢天喜地了,再收钱的话那还能叫人吗?” “老兄弟们要是知道,怕是一路讨饭到阳京,也要将老汉生吞活剥了。” 老汉梗着脖子,黝黑的脸上满是倔犟,那只完好的手更是把胸口拍的梆梆作响。 “公子您要是看的上老汉这手艺,便是吃上一百年也不用一文钱,哪怕老汉活不了那么久,还有儿子、孙子……” ------------ 【009】记下几个好地方 “公子您要是看的上老汉这手艺,便是吃上一百年也不用一文钱,哪怕老汉活不了那么久,还有儿子、孙子……” 苏平怔怔的看着老汉,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而此时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其他摊主的注意,关注了片刻后,也一个个激动起来。 “杨老左不够意思,国公府的人来了都不招呼大家一下。” “就是!就是!” “俺这儿有自家酿的醪糟,公子要是喜欢,俺今儿个就不做生意了。” “老婆子摊的煎饼比油条更香,来这边,带几个回去给国公尝尝!” “什么煎饼油条的,肉都没有!公子来这儿,刚出一笼肉包您全拿去,敢跟您要一文钱,俺黄老六就自个儿绑了石头跳进阳河里去!” “人家都吃过了,你们就消停消停吧!公子,这儿有刚从一点香进的胭脂,给夫人们挑几样,算是一点心意…” “我这儿有……” “……” 到最后,几乎是所有的摊主都开口,而且是摆明了绝不收钱的那种。 甚至不少平日关系极好的同行,因此争得面红耳赤,大有撸袖子打一架的意思。 眼看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苏平无奈,带着知琴和知画落荒而逃。 那锭银元宝,被他悄悄的塞进了老汉的钱箱。 直到回了马车之上,苏平才松了口气。 “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吗?” 苏平透过帘子看着还在骚动的早市。 “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 知琴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若不是苏公子,我们也难有机会上街呢。”知画吐了吐舌头。 苏平放开帘子,闭上眼睛沉思。 在他的心中,第一次对定国公多出了权势之外的认知来。 这让他有些期盼与定国公的见面了。 “苏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马夫在车厢外面问道。 “阳京最大的书肆在哪儿?” 想了想,苏平问了一句。 “在荣安坊那边,离这里不远。”知琴回答道。 “就去那儿。” 苏平做出了选择。 这么好的机会,不补充一下书香苑的藏书怎么能行? 事实上,苏平愿意放下抄书出来逛街,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马车缓缓驶离东市。 荣安坊在甘露坊的北边,与国公府所在的太和坊东西相对,同样占据了最靠近皇城的位置。 刚刚到了荣安坊地界,苏平就感觉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 如果说太和坊是权贵云集,整个环境充满了威严和尊贵,那甘露坊就完全相反,被繁华的市井气息所包裹。 而荣安坊给苏平的感觉,更像一种严谨、肃然,就像是前世的时候走进科研部门一样。 行人匆匆,或独自或三两成行,多数是往东边而去。 “东边是什么地方?” 苏平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远处只比皇城矮上一些的建筑。 “那边是国子监啊!” 知琴小声的回答,“这些往那边去的,大部分都是国子监的监生,赶着辰时上课哩。” “三公子就是国子监的监生。” 知画开口,语气满是仰慕,“而且,他是自己考的哦。” 国子监…… 苏平憧憬着,心中默默记下,转身走入一家叫做‘无涯’的书肆。 花了半个时辰,苏平最终只挑了寥寥几本。 最厚的一本,是千年之前一个王朝的史书《乾书》,买这本是因为书香苑没有,而且这本《乾书》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另外几本都是关于地理的游记。 遗憾的是,没能找到定国公沈天南的传记,其实这才是他最感兴趣的。 回了书香苑,苏平将这几本书看完,终于对前朝历史和中州的地理,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大乾朝国祚一百八十多年,不算长寿,最鼎盛的时期,疆土面积只有大庆的三分之二。 其衰亡的过程也很寻常,满朝贪腐、皇帝惰政、门阀兼并、边患频频这些都能从中找到影子。 尤其是面对蛮族,大乾除了少数几任皇帝的时期,其他时候都是一面倒的被压制。 不仅如此,这种情况同样也发生在南面。 神州大陆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大州。 除开隔着千里赤地,音讯难知的西州,以及蛮族占据的北州,神州大陆的东州和南州,也同样被人族王朝占据,兴衰更迭。 东州靠着无尽海,资源丰厚,其上的王朝更替多次,从来都不怎么搭理中州。 而南州,因多山多沼泽,条件恶劣,历代王朝之主从未停止过入主中州的想法。 而大乾面对南州王朝,同样也是一面倒的颓势,各种各地、和亲、赔款。 而奇怪的是。 大乾王朝被取代的过程,书里只有寥寥二十来字的篇幅。 《乾书》的最后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萧正除其官服,独往深宫,而后乾帝自缢。 次日,萧正登基,定国梁,建元万宁。 意思就是一个叫萧正的人,将自己的官袍脱了下来,孤身一人进宫面圣,然后乾帝自戕了,等到了第二天,这个叫萧正的登基称帝,将国号改成了‘梁’,建年号为万宁。 “这么勇的吗?” 苏平看得有意思,但本能的将这当做了当权者篡改的后果。 在乾书里,这个萧正当了二十年的国子监祭酒,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这样一个读书人,靠什么逼得乾帝自杀,又是靠什么坐稳了皇位,让大梁国祚绵延三百多年的,一腔热血吗? 一点都不够严谨。 嗯?等等! 读书人? 国子监祭酒? 苏平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陷入了旧思维的误区。 有儒道存在,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这么说的话,梁太祖萧正,难不成是个高境界的儒道强者不成? 但再一想,篡位是对人又不是对妖邪,就算萧正是九境的亚圣,也做不到以一当百万。 若这书上记载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除非……萧正的背后,同样有一个巨大的势力支持。 而且,这个势力隐隐有点大于皇权的意思! 难道……是儒道? 苏平心潮起伏,越想越觉得可能。 可惜这个猜想,现在没办法去验证,那个势力,也远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触及的,只有等将来再说了。 看完书,苏平又抄录了几本儒道典籍,这才心满意足的睡去。 翌日天都没亮,两个丫鬟又来疯狂撺掇。 苏平无奈,只能跟着她们继续游玩阳京。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天他没敢再去逛早市,老老实实在府上用过早膳后才出门。 这一逛,又是整整一天。 逛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丫鬟携带的银子告罄。 苏平很高兴,正打算回去抄书呢,结果知琴表示,其实国公府在大部分场所都是可以记账的…… 每个月的月底,阳京的掌柜们会将账本送到国公府,只要核对无误,便能当场将银子领走,至今未拖欠过一次。 于是苏平耐着性子,先后将东西南三个市场,还有状元街、德艺坊都逛了个大概。 东市多是餐饮,西市多是娱乐,南市则是啥都有的综合性市场,只是要低端一些。 状元街一整条大街,几乎全是客栈。 德艺坊主要是古董、字画、文房四宝之类的营生。 这种明显的人为规划痕迹,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聚众效应。 苏平看的是啧啧称奇。 一直到傍晚时分,苏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忽悠去了不夜坊。 不夜坊位于整个阳京的靠东区域,恰好在东西中轴线上,夹在内城与外城的中间。 而整个不夜坊也被东西主道划分成了两个区域。 靠南边的是勾栏胡同,靠北边的是教坊司、天香阁、妙音居等等一些高档场子所在的红颜路。 苏平暗自记下方位,然后黑着脸强令马车打道回府。 开什么玩笑。 自己这种正人君子,会来这种地方吗? 就算以后发达了…… 那也得偷着来不是? ------------ 【010】报恩来了!国公府招赘! 往后的几天,苏平就没再出去游玩了。 该认的路也认了,该花的钱也花了,对于国公府的好意,自己已经表现出相当的尊重。 唯独让苏平不解的是,沈玉书就像是忘记了他一样,几天来不闻不问,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很快,苏平就将这种疑惑抛之脑后。 管他呢,正好趁着这功夫多抄抄书,只有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就这样,苏平物我两忘,完全沉浸在了抄书之中。 一直到苏平抵达阳京的第十天,沈玉书才姗姗来迟。 这天夜里。 苏平正在读书,整个人沉入忘我之境,直到沈玉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看来你在这里住得很习惯。” “呃。” 苏平愕然回头。 沈玉书换了身云青色长衫,正平静的看着自己。 “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能读书的话,在哪里都一样。” 苏平笑了起来,起身对沈玉书一礼,“见过三公子。” 沈玉书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到窗边。 不知为何,苏平总觉得沈玉书今天有些不一样。 “三公子。” 苏平走过去,与沈玉书并排而立,“可是国公大人对我的安排有什么变动?” 沈玉书摇了摇头:“在我们抵京之前,祖父就奉皇命赶回北方了。” “原来如此。” 苏平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感觉到有多意外。 这些天,苏平从知琴和知画那里简单了解了一下。 定国公沈天南,自当年最后一战打服了蛮族之后,多年来一直镇守边疆,保护了北境十几年安宁。 十年来只回京两次,第一次至少呆满了一年,而这次半年都不到,跟家人聚少离多,实在是劳苦功高。 “这几天,几位长辈一直在商议对于你的安排。” 沈玉书眺望着灯火阑珊的阳京,缓缓说道。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苏平试探着提议道,“能在这里每天读书写字,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你很喜欢这里?” 沈玉书扭头,看了一眼苏平。 “这还要多谢三公子,告诉我儒道的真面目。” 苏平由衷的感谢道,“这里有如此多的书籍,可以助我踏入儒道,我当然喜欢了。” “那事情就简单了。” 沈玉书笑了笑,道:“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衣食住行,金银珠宝,字画书籍,你所有的要求都可以被满足。” “嗯?什么事?” 苏平愣住,疑惑的看向沈玉书。 在他的目光下,沈玉书缓缓吐出几个字。 “入赘国公府。” “……入赘?” 苏平有些狐疑,连忙抬了抬手,“等等,你还有姐妹?” “是从妹,也是家祖最宠爱的孙女,我这一代沈家唯一的嫡女。” 沈玉书说完顿了顿,脸不红心不跳道:“已经足以证明对你的重视了。” 这句话苏平没有反驳。 沈家人丁如此凋零,每一个后代都肯定备受珍爱,哪怕是女儿身。 “可是……以我的出身,这不应该啊。” 想了想,苏平突然后退半步,警惕的问道:“难不成,你这个从妹有什么……缺陷?” “……” 沈玉书有些无语。 在他预想中,苏平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愤怒,爆裂点儿甚至给自己来一拳都有可能。 怎么会想到缺陷这上面的? 沈玉书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从妹擅书,擅舞。” 擅长书法和舞蹈? 这说明身体没毛病,脑袋也没毛病。 那为什么愁嫁?还要用招赘这种方式。 苏平更迷糊了。 “大娘膝下只剩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外嫁的话……” 沈玉书解释道,“我等实在不忍心。” 苏平总算听明白了。 感情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大少奶奶死了老公死了儿子,就剩独女还陪着,若是嫁出去,就成了孤苦伶仃一人。 至于是怕受欺负,还是真的不舍得女儿,苏平也没见过本人,不好妄自论断。 “可问题是,为什么选我?” 苏平再问,“我不信,阳京里找不到一个愿意入赘国公府的……” 国公府啊,什么概念。 不说一人之下吧,但绝对是阳京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 只要对外放出消息,苏平敢肯定,当天就得修好几次门槛。 而自己呢,只是穷乡僻壤出来的野小子,无父无母无财无势,虽然长的确实好看…… 总不会是刚来国公府那天,沈小姐瞧见了自己,然后就此陷入爱河,无法自拔了吧? “……” 沈玉书感觉苏平的反应不太对劲,连忙补充道:“家祖在北境领军,不宜与京中势力牵扯,而你来自安平县,又是恩人之后,实为最适合的人选。” “原来如此……” 苏平有些尴尬,但马上意识到了不对,皱眉问道:“三公子可知,苏家男丁只剩在下一人了?” 你接我来阳京不是为了报恩吗? 招我入赘就断了苏家香火,这叫报恩? 这还是因为灵魂不同了,所以反应才慢了一拍。 如果是原身在此,怕是早已怒不可及,拂袖而去了。 “知道。” 沈玉书歉意的点了点头,“不过你可以放心,国公府绝不会亏待你,只要你答应入赘,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而且与前朝不一样,大庆入赘不落贱籍,根本不影响你参加科举。” 闻言,苏平沉默了。 他穿越而来,没有血脉概念的束缚,自然看得更深远一些。 入赘这事儿,先说好处。 首先,从一个山野村夫,摇身一变成了国公赘婿,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大概是从鸡尾到了凤尾。 可能在权贵阶层,国公府赘婿只是个小人物,但依旧不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的。 其次,从这几日来看,生活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用操心田地,不用节衣缩食。 一旦入赘,只要能哄得妻子开心,直接就能躺平了,不仅提前,更是超额完成了‘小富即安’的人生规划。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入赘不落贱籍,他已经在书上看到过。 所以,自己即便入赘,一样可以正常的科举。 而以国公府的能量背景,绝对能在儒道上给予自己相当大的帮助。 这一点,是苏平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的最主要原因。 儒道如大浪淘沙,一看背景,二看运气,三看努力。 只靠自己的话,苏平只能保证第三点。 可若是有国公府帮衬就不一样了。 先不提国公府的能量有多巨大,单就沈玉书这个国子监的监生,随便点拨几句,可能就是自己完全想不到的。 好处算的差不多,现在再来算算坏处。 入赘的坏处只有一个,那就是入赘这件事本身。 前世的时候,他也附和过什么‘年少不知软饭香’的梗,但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入赘,这在前世那个风气较为开放的世界,都是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一旦哪个男人选择入赘,那无论他有任何的苦衷,虽然不至于遭受公众谴责,但即便人们嘴上不说心里看不起是肯定的,大概率一辈子都要活在‘上门女婿’这四个字的阴影之下。 连前世都这样了,更何况是神州大陆这个保守的封建社会? 如果自己做了赘婿,哪怕是国公府的赘婿又如何? 同样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仅仅是子女还要随女方姓这一点,自己就难以接受了。 看见苏平陷入沉思,沈玉书又说话了。 “当然,以你目前的身份,便是入赘也还是差了些,几位夫人的意思是先立婚书,待你考取举人功名之后,再择吉日完婚。” “……” 苏平无语。 这还没答应呢,入赘的坏处就开始体现了。 的确,自己在国公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与蝼蚁毫无区别,沈玉书说的完全是事实。 但如此赤裸裸的贬低和摆布,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贵府好意,苏平感激不尽。” 苏平抱了抱拳,道:“在下身份低微,即便中了举人,也万万不敢高攀。” ------------ 【011】现在的你,甘心吗? “在下身份低微,即便中了举人,也万万不敢高攀。” 苏平正色说道。 “先不要急着拒绝,听我说完。” 沈玉书毫不意外的说道。 苏平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其实我很意外,为什么你的生活在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后,还能保持住本心。” 沈玉书说着,走到书桌前,翻弄了两下桌面上的抄本,“便是连出去游玩都是浅尝辄止,烟花之地更是沾都不沾,这让我非常怀疑,你真的从小到大都没出过安平县吗?” 话音刚落,两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刺向苏平。 其实在赵氏想出这种损招的时候,沈玉书对苏平一点信心都没有。 然而后续发展给他上了一课。 苏平的确游遍了阳京,该花的钱一分没少花,然而连不夜坊这地方,都没能让他有半分留恋。 沈玉书看得明白,若非那两个丫鬟可劲儿的撺掇,苏平怕是连书香苑都不肯迈出去一步。 整个人表现得如同西洲那些看破红尘的外道一般。 这让沈玉书十分不解。 面对这个问题,苏平面不改色:“三公子不是已经将我查得干干净净了吗?” “是的,连你的生辰八字我都知道。” 沈玉书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或许世上真的有傲骨天成吧……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若是回到小河村那个地方,科举怎么办?” 苏平皱了皱眉,没说话。 “你要科举,就必须心无旁骛的读书,田地只能交给佃户来打理。” 沈玉书继续说道,“十亩地,就算年年大丰收,除去户税、丁税、佃户的工钱、笔墨纸张,最终还能剩下多少?” “哦不,你已年满十六,从今年开始,你还要服徭役。” “当然了,你要读书,自然没这个时间,那就得出更赋请人代役。” “如此算下来,恐怕连果腹都成了问题,谈何科举?” 一番话下来,苏平彻底沉默了。 对于自己的处境,他早就算过了账。 真实情况,跟沈玉书所说,几乎没有差别。 “纵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又如何?” 片刻后,苏平坚定道,“只要能考上秀才,一切都有转机。” “好!有志气!” 沈玉书抚掌而赞,接着就笑了起来,“你的文章我看过,差一步便是上乘之作,考个秀才难不倒你,可是,现在的你,甘心吗?” 瞬间,苏平被戳中了痛点。 毫无疑问,在得知了儒道的真正面貌之后,自己怎么可能甘心只考个秀才? 而且就算考中秀才,改善了生活,一样需要时间来积累财富,才足以支撑自己继续参加乡试。 除非变卖家产,孤注一掷。 苏平抿了抿唇,道:“我可以卖掉祖产,只要能中举,一样是光宗耀祖。” “此言有理,卖掉田屋,差不多也足够你参加一次乡试了。” 沈玉书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道:“可你又忘了,乡试比之小三试……多了策论一科!” “……” 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撕碎了苏平最后的倔强。 对啊!! 乡试还有策论! 之前没把乡试当目标,结果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苏平怔怔不能言语。 童三试主考经义,而从乡试开始,默认更侧重策论一科。 策论出题,必定是针对国家时务而来。 小河村那一隅之地,等到国家大事传递过来,恐怕要数月之久,早就过时了! 没有时务消息支撑,自己就不能靠押题而针对性的学习。 可策论的涵盖面之广,涉及到整个国家大大小小各种问题。 没有时务消息支撑,只能做全面的学习。 可那样一来,时间成本、物质成本,将呈倍数上涨,绝非自己能承担。 沈玉书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说道:“但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哪怕不动用国公府的力量,去城里随便哪个酒楼一坐,你都能听到不少消息。” “甚至,若是你开口,国公府可以请人来教授你学习,帮你押题。” “不仅不用担忧钱财,甚至还能让你凭空多出几份中举的把握,何乐而不为?” “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 苏平再次陷入沉思。 回小河村,自然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可那样的话,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领略儒道的风景吗? 无论怎么选择,好像都是对的。 但又好像都是错的…… 沈玉书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抄本等待。 过了很久,苏平内心的天人交战终于结束。 “请恕苏某依旧不能答应。” 苏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有劳三公子费心,在下惭愧。”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单单只是尊严的问题,更多的,是因为一旦入赘国公府,这辈子就完完全全的受制于人了。 权势和富贵,苏平固然喜欢,但他觉得舒心更重要。 想想看,好不容易在儒道上取得了成就,可以出人头地了,结果国公府一道命令,自己就得乖乖听话,那得多憋屈啊? 比不走儒道还憋屈。 再想想看,自己来了这么久,结果只见到了沈玉书一个国公府嫡系。 那些主事的少夫人们,从头到尾都没露一下面,其中意味实在明显不过。 给这些人当赘婿,苏平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不用惭愧。” 沈玉书摇了摇头,叹道:“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了。” “嗯?” 苏平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还要强逼着我当赘婿不成? 沈玉书没有解释,转身下楼而去。 苏平站在窗前,警惕的盯着院内的动静,生怕一会儿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狞笑着闯进来。 很快,苏平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来的不是大汉,而是知琴和知画。 大概两刻钟后。 知琴带着知画登上楼来,一脸愧疚的看着苏平。 “苏公子,您…您可能不能住在这里了,” “不能住在这里?” 苏平一时没明白过来。 “府上经过这几日调配,已经为您腾出来一间空房,所以……” 知琴有些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 【012】这都是为他好 “府上经过这几日调配,已经为您腾出来一间空房,所以……” 看知琴那难以启齿的模样,苏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国公府上下拢共才多少人,这么大的五进宅子,最少空一半。 什么调配腾出空房,都只是借口而已。 真正目的,应该是降低自己的物质生活水平,让自己感觉到不适从而逼自己就范罢了。 真幼稚。 苏平摇头失笑,刚冒出打道回乡的念头,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那这些书我可以带过去吗?” “唔~” 知琴眨巴着大眼睛,道:“好像…没说不可以?” “……这样么。” 苏平权衡一番,脸上露出笑意:“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 虽然国公府的做法让人反感,但要说恨也不至于。 人家无非就是不想母女相离,自己又恰如其分的撞上枪口。 而且人家不是说了么,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虽然态度还是高高在上,但起码知道这是为难。 自己不答应就行,犯不着跟这些书置气不是? 不一会儿,苏平便将东西整理好。 除了一些衣物和抄本、书籍之外,苏平甚至还将书香苑的笔墨纸砚也收起来不少。 知琴和知画看在眼里,不仅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甚至还帮忙抱了一些书籍在怀里。 就这样,苏平跟着二女,一路穿过垂花门,穿过外宅,来到最南边的倒座房。 这里连外宅都算不上,格局坐南朝北,供最低等的下人居住。 而苏平的房间位于倒座房的西边角落。 单从方位而言,就是最下等的地方。 更别说,这间房的不远处,是一排供下人们便溺的茅房。 苏平仅仅是打开房门走进去的这会儿功夫,就放进来一股子熏人的臭气。 然而,也就是这样了。 在苏平看来,这间房一点儿也算不上差。 虽然是独间,面积却一点也不小。 一张方桌,两条板凳,靠东墙是实木的罗汉床,床上被褥枕头俱全,旁边一个不大不小的亮格柜紧挨着,里头摆着一面略有斑驳的青铜镜,靠西墙角还有一个小巧的梳妆台,旁边的木架上有铜盆和脸帕。 这些用具十分陈旧,积灰严重,但很明显是上等的款式,估计是从府上贵人那里淘汰下来的。 “苏公子……”知琴满脸的歉意,不知道怎么开口。 “其实这里一直空着,没人愿意住。” 知画比较大胆,有些为苏平鸣不平。 “没事,我挺满意的。”苏平笑着道。 这可不是客气话。 苏平虽然早有预料,自己会被安排到最差的房间,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间最差的,下人都不愿意住的房子,都比自己家要好。 无论是家具数量种类档次,还是房屋的空间大小,都不是小河村那间瓦房可比。 这……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好吧? 知琴二人不知道苏平的心理活动,反而越发觉得愧疚,“苏公子,每日的饭食一样会有人送来,不过我们姐妹两…不能来服侍公子了……” “意料之中。” 苏平点了点头,笑道:“这些日子多谢二位照顾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知琴咬了咬唇,带着知画行礼退了出去。 知画频频回头,似乎有点不舍。 待二人走后,苏平也不耽误,立即开始打扫房间。 门外有笤帚,抹布也是现成的。 唯一的问题是水井离得有些远,苏平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豁口的木瓢,无奈只能来回跑。 花了一个时辰,苏平终于将卫生打扫到自己满意的程度。 而此时,一声惊雷滚滚而来,暴雨骤降。 苏平半开着窗,借着凉风提神,又又……开始抄书了。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趁着那些人还想说服自己入赘,抓紧时间多抄一本是一本,万一哪天他们熄了这个念头,搞不好自己就要被赶出去了。 到时候上哪再去弄这么多书? 而如知琴说的,一到时辰,便有小厮端着个大白碗送过来,放在门槛上就走。 半碗米饭,上头盖着一些青菜叶子。 不用问,国公府的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好。 但对此,苏平表示:就这? 你们怕是不知道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刚穿越那会儿,正是苏家最窘迫的时候。 柳氏的安葬费不仅将存粮耗空,还搭进去一块玉佩,那会儿别说白米饭了,青菜叶子都是好东西。 可那又如何? 自己还不是熬过来了,现在依旧活蹦乱跳的。 于是,苏平安心在这里住了下来。 甚至还过上了穿越以来最规律,最简单,也是最安宁的日子。 卯时起床,如厕、洗漱、锻炼,然后开始抄书。 辰时吃早饭,吃完抄书。 午时吃午饭,吃完抄书。 酉时吃晚饭,吃完抄书。 最后亥时上床睡觉。 周而复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国公府的大人物们,再次因为他而齐聚一堂。 “情况就是这样了,苏平日夜读书,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沈玉书将这几天苏平的状态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子瑜认为,此人天生傲骨,一般手段难以令他屈服,不如写信给爷爷,请爷爷定夺。” “写信给老爷子?” 赵氏似笑非笑,转头看向张氏,目中寒芒如刀:“这是你的意思?” 招赘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这个时候给国公写信,是何居心? 落井下石也未免太心急了一些。 张氏皱了皱眉头,呵斥了沈玉书一句:“子瑜,休得胡言。” 沈玉书只能低头躬身,赵氏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一些。 “那小子当真半点儿不动心?” 赵氏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是的。” 沈玉书点点头,“子瑜口舌费尽,无论什么条件,苏平都毫不动摇。” “真是个死脑筋…”赵氏咒骂了一句。 “看来二嫂的法子不是很管用啊,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张氏说完,看向上首的周氏,“大嫂若是怕心澜嫁的远了,小妹这里倒是有套宅子,虽然不大,但就在太和坊,不如便予了那苏平,也方便大嫂走动。”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周氏叹了口气,道:“当嫂嫂的也不能白要你的,不如这样,嫂嫂拿一点香的铺子跟你换。” 一点香? 赵氏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那可是周氏手上最值钱的胭脂铺,名满阳京,说是日进斗金也不夸张。 就这么拿去换套死宅子? 顿时,赵氏看向张氏的目光充满了嫉妒。 那套宅子她知道,的确离国公府不远,可无论是面积还是方位,都远远比不上一点香的价值。 怎么自己就没这么一套宅子呢,白白让张氏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赵氏想的那样发展。 只见张氏把脸一板,不高兴道:“大嫂,你这就见外了,左右不过是套宅子,空在那里也可惜了,谈什么换不换的。” “这……不好吧?” 周氏面露犹疑。 “就当是我这个做婶婶的,给心澜添样嫁妆。” 张氏展颜一笑,道:“大嫂就别推辞了。” “那…好吧,大嫂承你这个情。” 周氏终于点了点头,对沈心澜道:“还不快谢……” “且慢。” 赵氏哪肯眼睁睁的看着张氏后发先至,当即出声打断道。 众人疑惑的看过来。 赵氏:“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就认输了?” “什么意思?”张氏心中一动。 赵氏不理她,看向沈玉书问道:“我记得,子瑜说过,那小子有志科举对吧?” “是。”沈玉书点头。 “苏平不是一天到晚读书么,想来就是为了科举准备。” 赵氏再次胸有成竹道:“干脆没收那些书本,限制他出入,我就不信他还坐得住。” “这……” 周氏脸上露出犹疑之色,“之前的法子已经很不妥当了,再这么做的话,实在有违私德。” “这是哪里的话?” 赵氏一脸诧异,“苏平年纪小不知分寸,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他好,怎么就有违私德了呢?放心吧大嫂,等以后他明白了,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 “这……似乎也有道理” 周氏若有所思。 顿时,赵氏面带得色的看了张氏一眼。 然而,张氏的应对,差点没让她吐出一口老血。 张氏:“既然如此,那就依旧让子瑜去办吧。” 沈玉书:“……” ------------ 【013】苏平的第一道才气! 时间快速流过。 不知不觉,苏平来阳京已经半月有余。 这天清晨。 苏平停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满颊的汗液。 若不是国公府背靠阳河而建,常有凉风穿堂而过,只怕自己根本耐不住日夜抄书,早就中暑死球了。 好在今天,这书总算是全部抄完。 从书香苑带出来一共七十一本,除了儒道经典之外,更多的是释义本。 只要吃透了这些,单是经义方面,乡试能有不少把握。 从这方面讲,苏平还是很感激国公府的。 抛开其他不谈,自己总归是获益了不是?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苏平准备起身收拾一下。 正在这时,突然一股凉意从眉心流淌而出,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几乎是顷刻间,所有的疲惫消散一空。 苏平只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大脑有说不出的清明,仿佛连五感都提升了些许。 不,不是仿佛,是真的提升了。 最直观的就是视力和听力,明显增强了一些。 等等! 五感?! 苏平愣了片刻,接着就被一股巨大的惊喜填满胸腔。 五感提升! 这是酝酿出了才气的体现! 这这…自己这么快,就酝酿出了才气? 苏平忍住激动,沉下心神,去寻找那一缕才气。 按照沈玉书所说,才气并非实物,并不真的存在于体内,但与所有者有种特殊的联系,初获之时,需要静下心来才能感应到。 随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苏平再次进入了那种空灵的状态。 三团雾气出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嗯?不是找才气呢么,怎么来这里了……” 苏平有些纳闷,正准备退出去重新尝试的时候,猛然看到那团青色雾气的旁边,突然多出一点拳头大的异物漂浮。 找到了! 几乎是苏平‘看向’它的刹那,两者之间就建立起了奇妙的感应。 苏平意念一动,那物事便拖着长长的尾巴飞了过来,到面前后又再次盘成一团。 “这就是才气吗?怎么这么粗……” 沈玉书的才气他见过,好像长不过小指,盘起来顶多指肚大小,跟眼前这个‘拳头’相比,差了实在太多。 苏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团’,越看越觉得眼熟。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意识猛地朝三色雾气看去。 果不其然。 青色的雾气团,比之前显得稀薄了不少。 而在其中,居然隐隐可以看见一道狭长的黑影。 头细,肚大,尖尾。 就像…就像一只笔的形状。 “笔?” 苏平一愣。 雾气里有一支毛笔? 正愣神的时候,一个宏大而浩渺的声音从雾气之内传出。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几乎是瞬间,苏平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明悟。 笔名圣心! 读书破万卷,是条件。 等到读书超过万卷,这雾气才会彻底散开,届时,圣心笔才会真正为自己所用。 下笔如有神,则是功能。 虽然具体效用还不知,但看字面意思,怎么的都不至于差到哪儿去了。 总而言之。 这。 真的是金手指!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两团雾气同样是类似的情况! 这也就是说,自己的金手指,足足有三根儿! 苏平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一抒胸臆。 自己穿越半年,各种谨小慎微,各种与人为善,不就是因为没金手指吗?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一没金手指二没身份地位的穿越者,叫个屁的穿越者。 别说去搞发明,搞创作。 没出名没赚钱就罢了,一旦被人盯上,真当人家会跟你一个老百姓坐下来谈合作谈收购吗? 到时候莫名其妙的无了,保准官府给你安个意外死亡,还是尸体都不带验的那种。 所以,苏平一直以来的计划,都是先蛰伏,老老实实考了秀才功名在身,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再去谋求更多的东西。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了金手指傍身,又酝酿出了才气,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 “啧啧,前途一片光明啊。” 苏平越想越兴奋,心神维持不住平静,下一刻便退出了意识空间。 收拾好抄本和书籍,苏平开始琢磨接下来的打算。 留在国公府吧,好处是有,包吃包住还能去热闹的地方听听国家大事,为乡试做准备。 不过自己秀才都还没考,哪怕童三试顺利,参加乡试也一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押题为时尚早。 之前的打算是抄完这些书,就向沈玉书告辞回小河村。 毕竟老让人惦记着招赘,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而且距离秋收也没多久了,可不敢让那些佃户乱来。 但现在不同了。 读书破万卷,回了小河村上哪儿去找这万卷书来? 唔…要不……再留一阵儿? 大不了到时候腆着脸,跟沈玉书借辆马车,应该能赶上秋收。 嗯,就这么办。 苏平很快做了决定。 正巧,门口传来动静。 “等等。” 苏平连忙打开门,喊住了准备走的送饭小厮,“这位兄台,可知三公子在何处?在下有要事找他相商。” 那人转过身,嗤笑一声道:“笑话,三公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 苏平有些懵。 这小厮,不知道自己是三公子请…接回来的? 小厮神色轻蔑:“得罪了三公子还能留在国公府白吃白住,你就烧高香吧,找三公子?嘁~” 说完,小厮头也不回的走了。 “……” 苏平无语。 这是个愣头青啊。 自己找沈玉书,是想问问能否去书香苑换些书过来,没想到碰见这档子事儿。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再说书香苑藏书也只有两千左右,距离万卷还差了一大半。” 略一思索,苏平关好房门,朝着国公府外走去,“大庆造纸业发达,印刷不咋滴,不太可能有租书铺这种营生……但我可以去替人抄书。” 葛员外窘迫的时候就干过抄书匠,不仅有免费书可看,还能赚银子。 而阳京乃大庆京都,科举的终极关卡,这里的抄书活计,怕是大多与儒道书籍相关。 可谓两全其美。 一路琢磨着,很快来到了府门口。 苏平正要抬腿迈出去,突然一声大喝传来,六七个家丁从门外快速围了上来。 “止步!” ------------ 【014】是入赘,还是为奴? “止步!” 六七个家丁突然出现,一拥而上将苏平团团围住。 “怎么了?” 苏平顿足,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们。 “大小姐丢了心爱的簪子,我看你鬼鬼祟祟的,很有可能就是窃贼!” 为首的壮汉浑身肌肉虬结,裸露在外的皮肤隐隐泛着一丝金属光泽。 这是武道三境的表现! 苏平心中警惕,沉声道:“我从未见过你们大小姐,谈何偷窃?” “呵,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壮汉不依不挠,“是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还是让哥几个搜身?” 话音刚落,壮汉身后一人突然伸手,将苏平系在腰上的钱袋子拽了下来:“这是什么?” 钱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银子和铜板,加起来只有二三两左右。 “好啊,抓到现行了吧?” 那个家丁举起钱袋,“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苏平冷冷的盯着他:“你觉得这像是一只簪子吗?” 这个家丁他认识,正是那天他刚到国公府之时,给自己当脚踏的那个小厮。 可笑的是自己还曾为他同情过那么一瞬。 家丁被苏平的话说得一滞,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一下,然后立马改口,“我想起来了,陆大哥,昨日你的钱袋不见了是吧?你看这个像不像你的?” “嗯?” 壮汉一愣,接着眉开眼笑,赞许的看了那家丁一眼:“对,就是我丢的那只。” “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家丁将钱袋子塞进壮汉手里,接着趾高气昂的对苏平说道。 苏平眯着眼,然后突然笑了,神情中充斥着鄙夷。 “不让我走大可以直说,堂堂国公府,有必要玩弄如此下作的手段?” 单从这几个家丁的打扮就可以知道,地位不是送饭小厮科比。 更别说为首的壮汉还有武道三境的猛人。 自己在国公府待了那么久,这些人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来历。 所以,这一出戏很明显就是针对自己而来。 国公府想干什么? 想强逼自己入赘不成? “下作不下作另说。” 壮汉张扬的神色瞬间收敛,将钱袋子丢了回来,笑眯眯道:“既然公子都明白,就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了。” 苏平接住钱袋盯着壮汉看了两眼,接着一声不吭的往回走去。 “陆大哥,那可是你的银……” 背后,那个家丁还想着讨好壮汉,结果话没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啪~! “闭上你的嘴,没眼力的蠢东西。” 壮汉一掌将家丁打翻在地,骂骂咧咧道,“府上留着他不杀不放,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苏平没理会这一幕,径直走向西边。 果不其然,短短片刻的功夫,沈玉书已经在他的房间里等着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沈玉书开口道。 “入赘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苏平的表情很冷,“无非就是不让我回去科举罢了,反正距离明年县试还早,有本事就将我一直软禁下去。” 虽然大概率沈玉书只是个传话的人,但苏平再怎么大度,此时此刻已经很难再好言好语了。 “为什么我说你不够聪明?” 沈玉书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府上当真不会将事情做绝吗?” “做绝?” 苏平噗嗤一笑,道:“难不成你们还能杀了我?” 国公府一连串的骚操作,早就表明他们不敢对自己用强。 否则对付自己一个无权无财无背景的小人物,还需要如此几经波折? 随便上来两个壮汉,就自己这小身板儿,还不任凭摆弄。 别说签个婚书了,摁着拜堂甚至摁着洞房都不是什么难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定国公在上面压着,他们就算不考虑自己的情绪,至少也要占住理,哪怕是歪理。 额……某种程度上来讲,自己此时的背景,就是定国公。 沈玉书一愣,接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你猜的不错,家祖极重情义,你若是死了,他必然雷霆大怒。” 说完,沈玉书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就算你真的死了,家祖又能做到哪一步呢?替你报仇吗?” “……” 苏平脸色难看起来。 “而且,你把国公府的手段想得太简单了。” 沈玉书从亮格柜取了本抄本下来,翻看着道:“纸质细腻柔韧,字迹清晰墨香扑鼻,如果我没认错,这是白鹿纸和龙纹墨,整个中州只有阳京有售,应当不是你从小河村带过来的吧?” “……你尽可以收回去。” 苏平冷声道。 他真没想到,原来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些东西的确是人家的,真要收回去,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些废纸收回去何用?” 沈玉书诧异的看了苏平一眼,接着道:“让我算算,一刀七十页白鹿纸,市价十二两银子,你这里超过千页了吧? 至于龙纹墨就更稀有了,一年才产百斤,一锭重一两二钱,市价八十两白银,你用了一锭半的样子。 加上这些日子的吃穿用度,与你作价三百两白银,不过分吧?” 沈玉书每说一句,苏平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实话实说,四百两这个数字真不过分。 单是自己在阳京瞎逛的那两天,就耗费了近百两银子,更别说这些日子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加上这些抄本所耗,绝对远远超过三百两。 三百两不能说友情价,简直是跳楼价了。 可问题是,自己去哪里弄这三百两? “另外,庆律不知你可有读过,里面有这么一段。” 沈玉书又开口了,“其负欠私债违约不还者,五贯以上违三月,笞一十,每三月加一等,罪止笞四十。五十贯以上违三月杖二十,每三月加一等,罪止杖六十。 罪止仍不还者…… 贬为私奴,世代不得赎!” 刹那间,苏平的目光变得凶狠非常,择人欲嗜。 世代为奴,永不得赎! 这比直接杀人还要绝得多。 除此之外,在大庆朝,奴籍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虽然有定国公在,苏平觉得他们不敢做这么绝。 但他更不敢赌。 正如沈玉书所说,真到木已成舟之时,定国公再愤怒又能怎么办? 人又没死,顶多徇个私枉个法给自己消掉奴籍。 还真奢望人家大义灭亲? “如此说来,我只剩下入赘这一条路了?” 苏平直视沈玉书双目。 心底对沈玉书最后一丝好感彻底消散。 “若不怕为奴,你可以继续等下去。” “等?” “要么等陛下下旨,召家祖回京,届时你可自去与他说,只是没人知道会是多久,三年,五年? 要么,等家祖百年过后,那时国公府将无暇顾及你。 不过我不怕告诉你,家祖虽然接近古稀之年,但武道已至六境,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保守估计也还有三十年阳寿。” 沈玉书毫不避讳的说道。 苏平再次沉默。 过了良久,才开口道:“给我五天时间。这五天不能限制我出入,但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 堂堂国公府,为了让自己入赘,先礼后兵不说,连软禁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 看起来势在必行,却透出一点色厉内荏的感觉。 应该是不希望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只要自己表现出动摇,就能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和空间。 “五天?” 沈玉书盯着苏平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苏平的眼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好,五天之后我会再来。” 思索片刻,沈玉书还是点头答应,带着仆人和婚书离开。 苏平独自坐在房中,闭目沉思。 身为现代人,用奴仆都不太适应,更别说给别人当奴仆。 被贬为私奴,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但同样,他也不想入赘。 他想用这最后五天时间争取一下。 明着对抗肯定是行不通的,必须另辟蹊径。 最少,不能再有把柄捏在在人家手里。 想到这里,苏平猛地睁开双眼,铺好纸张,开始奋笔疾书。 ------------ 【015】无涯书肆 次日。 苏平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简单吃过之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施施然的出了国公府。 果然,没人再出来阻拦,只不过刚出门,就有四五个护院从暗处走出,远远跟在了后头。 苏平也不在意,在街口花二钱银子买了把伞遮阳,然后就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 从东市逛到西市,最后又去了南市。 累了就找个茶馆坐下,点一壶茶,听着周围的人夸夸其谈。 饿了便随意寻个摊位,买一张煎饼饱腹。 还别说,南市的东西就是便宜。 三文钱一壶茶,比人脸还大的煎饼也才两文钱。 苏平逛了一下午,总共才用了半两银子。 当然,这也有一部分克制消费冲动的原因。 不过那些跟着他的护院算是遭了罪了。 一个个顶着烈日,又渴又饿,还偏偏不敢擅离。 每次他们打算坐下来整些吃喝休息一下,苏平就会立马起身换地方。 就这样,一直等到斜阳将落,苏平才慢悠悠的往北晃荡。 “这小子在玩我们吧?” 众护院里有人不满的发牢骚。 “就是,一天下来就等着他跑呢,结果绕来绕去,根本没有要跑的意思。” “你们说三公子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城门处已经有人守着了,咱们还跟着干嘛?” “别废话,三公子的命令我们照做就行了,除非你想丢了这份差事,回老家种地去。” “呃……我可没这么想过,老家哪有这里舒服。” “快看,他回头了!” 突然有人出声提醒,众人一个激灵,连忙跟上。 此时众人的位置是皇城大道,已经接近了皇宫城门。 苏平本来已经往左拐,像是要回国公府的样子,走了没几步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掉头,径直往荣安坊而去。 众护院跟着,生怕一不留神苏平就不见了,一直到他走进一家书肆。 “嗨,我还以为这小子突然有种了,原来只是去买书。”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闲逛买书,真是个死书呆子。” “我看啊,他就是故作清高,让人以为他有傲骨,实际上巴不得立马入赘。” “有可能……” “大小姐美若天仙,真是便宜了这狗东西……” 于是,几个护院便躲在书肆不远处的树荫下,闲聊了起来。 无涯书肆。 苏平一进门,就走向柜台左边不远,略一寻摸,便取下一本叫《长恨尽》的书籍。 中年掌柜眉头微动,平淡的眼神都温和了几分。 “写的真不错。” 苏平翻看了几页,连连点头赞叹,扭头看向掌柜,问道:“店家,不知此书作价几何?” “你也喜欢清泉居士的话本?” 掌柜眉开眼笑,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鄙人姓刘,既然同为书友,折价三两二予你。” “三两二?” 苏平挑了挑眉,旋即有些惋惜道:“倒是不贵,就是有些不值……” 瞬间,刘掌柜的神情回到平淡:“客官若是不喜,可以看看别的。”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说不值吗?” 苏平拿着书,笑眯眯的走到柜台前。 无涯书肆,他只在知琴知画的陪同下来过一次。 那天,书肆掌柜抱着一本书,坐在柜台后面,废寝忘食的读着,连知画去结账都喊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通过才气入脑,苏平找到了那本书的名字,就是现在他手上的《长恨尽》。 “清泉居士一年才出一部话本,是全阳京公认的大才,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他的话本。可说它不值的,阁下还是头一位。” 刘掌柜晒然一笑,低下头去忙自己的,明显不想搭理苏平。 苏平毫不着恼,而是扬了扬手中的话本,问道:“这一册话本一万余字,不算纸墨,光是请人抄录就要二两五钱以上,我说的没错吧?” 早在小河村的时候,为了读书,苏平就详细了解过大庆的印刷和造纸行业。 总体来说,大致与晚唐对应,造纸术比较发达,但印刷术还停留在雕版的时代,通常只用在儒道典籍,以及名家释义这种需要大批量刊印的书籍上面。 像话本、游记、野史,等等这类受众小的,卖不出去多大量,通常都是请人抄录。 价格在百字二十文左右。 所以,往往这类书籍要卖的更贵一些。 “差不多。” 刘掌柜没想到苏平还是个行家,顿时面色严肃了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值了。” 苏平叹了口气,道:“这样一册话本,顶多月余就厌了,怎的也比不上典籍可以时常回味,却反而卖的比典籍更贵。” “阁下高见。” 刘掌柜嗤笑一声。 话本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喜欢的人喜欢的不得了,不喜欢的不屑一顾。 跟典籍比? 这不找茬吗? 苏平灿然一笑,自顾道:“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将抄录改成印刷,不就可以低价售出吗?” “???” 刘掌柜一脸问号,终于有些恼火了,“阁下可知,光是制板、刻版便要耗费数十两白银?加上纸墨,若再以低价卖出,岂不是血本无归?” “卖几十本自然是亏了,可若是能卖几百,甚至上千之数呢?” 苏平眯着眼,语气幽幽道。 “噢~阁下厉害。” 刘掌柜气笑了,“可惜在下没这个能耐。” 喜好话本的人本来就少,而且还都认人,大部分看话本的,只看同一人的书作。 所以通常情况下,同一部话本,能卖出去数十册就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成百得是清泉居士这种大家。 至于上千……真是做的一场好梦。 “为什么卖不出数,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苏平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沓用针线缝了边的纸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这个,在下改日再来。” 说完这句话,苏平毫不犹豫的转身出了书肆。 那一沓纸张,正是他昨日连夜写出来的话本。 当然,只是一小部分。 书名叫《将军恨》,算是蹭了下《长恨尽》的热度。 但内容却大相径庭。 这是一个关于将军凯旋而归,发现儿子沦落狗窝,一声令下,十万将士齐聚的故事…… ------------ 【016】一个关于洗脚的故事 与权贵阶层的‘花’样人生不同,普通百姓的日子,几乎是一眼可以望到头。 这天,杨老左依旧是第一个到的东市。 就在他刚刚将摊子铺开不久,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老人家,四根油条,一碗豆浆。” “哎哟我这刚来,油还没热呢,得劳您多等一会儿了。” 杨老左偏了偏头,弯腰招呼道。 “没事儿,我不急。” 那个声音回答道。 杨老左越听越熟悉,忍不住转过身走近了几步。 那桌边坐着的人,正是苏平。 “公子?!” 杨老左惊呼一声,确定了之后更是急得跺了跺脚,“哎哟喂,老汉可算把公子您给等来了。” “多日不见,没想到老人家还记得我。” 苏平笑了笑。 “能不记得吗?” 杨老左吹胡子瞪眼,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递给苏平,“老汉这些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公子赶紧收回去!” 苏平愕然,打开布包,发现是一枚二两重的银锭。 这……老汉惦记到了现在? 见苏平在发愣,杨老左又笑了笑,道:“老汉知道公子您心善,只是公子不知道,这阵子老汉天天都做梦,那些老兄弟们在梦里,指着老汉的鼻子骂忘恩负义……您看,老汉头发都愁白了。” 说着,杨老左低下脑袋,露出头顶给苏平看。 确实,比之初见时,杨老左的白发有明显增多。 “好吧……” 苏平摘下腰上的钱袋,将银锭放进去,又摸出一些铜钱,对杨老左说道:“吃饭付账天经地义,连上回的一并算吧。” “公子……好嘞!” 杨老左愣了一下,接着露出灿烂的笑意,将铜钱收下。 等油条和豆浆端上来,杨老左又喋喋不休的跟苏平说起了定国公。 无非就是定国公如何神机妙算,如何用兵如神,将蛮族打得找不着北的事迹。 还说什么难怪苏平人这么好,原来是来自国公府。 看得出来,杨老左是个十足的话痨。 苏平一边吃喝,一边耐心的听着杨老左讲故事。 其实这些故事在上次他就已经听过了。 但这一次,听起来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他很想告诉杨老左,定国公是定国公,国公府是国公府,这里面的差距大着呢。 然而看杨老左那与有荣焉的样子,苏平还是没能开这个口。 这就是国公府。 外有定国公镇压一方,内有众位儿媳妥善经营。 恐怕自己若是敢说国公府的半个不字,光是阳京地界,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将他给生腌了。 最终,苏平什么都没说,跟杨老左打了个招呼,便向无涯书肆走去。 此时天色尚有些昏沉,然而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书肆里点了灯火。 门是虚掩着的,苏平也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 柜台上一盏油灯摇曳,却不见刘掌柜人影。 “掌……” 苏平刚刚开口,柜台后猛地钻出一个人头,吓得他‘柜’字都吞了回去。 那人头顶着黑漆漆的眼圈,双目无神呆滞,如同行尸一般可怖。 仅仅过了一瞬,那双眼里就突然爆射出骇人的绿光来。 刘掌柜腾地一下站起来,迅速绕过柜台,一把攥住了苏平的胳膊:“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十万将士来了没有?” “……” 苏平有些愣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其实自己说什么大卖,多少带点儿忽悠的兴致,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气。 在前世,媒体文是当之无愧的流量王者,其特殊的写作手法,往往让人欲罢不能。 可这里毕竟是异世界,又是封建时代背景,到底能不能吃得开,完全是不确定的。 但现在看刘掌柜这幅憔悴模样,跟瘾君子似的…… 威力真有这么大? “愣什么,快说啊!” 见苏平不说话,刘掌柜忍不住再次催促。 “先别急,我有几个问题请教。” 苏平心念微动,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成型。 “问题?” 刘掌柜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然后猛然清醒过来,连忙松开苏平:“哦哦,在下失礼,公子请问吧。” “掌柜觉得这话本如何?” 苏平问道。 刘掌柜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后道:“情节十分精彩,处处勾人心弦,非常难得,但……” “不是正统文体,对吗?” 苏平笑着补充,“你想说,我的话本太过白话,读起来无甚韵味,不符合当下风尚。” 媒体文自然不能用拗口的书面文风,不然将会缺少情绪渲染。 读倒是能读,只是那样的话就丧失了媒体文的主要卖点。 “正是。”刘掌柜点了点头。 “那掌柜可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同样的情节,大部分人宁可去听书,也不自己购买话本呢?” 苏平又问。 “一是因为听书的花销更低廉,二是说书人……你是说?!” 刘掌柜不假思索,回答到一半的时候才猛地惊醒。 “二是因为,书面文体对于很多人来说,太过晦涩难懂,与其买话本看,倒不如去茶楼听人说书。” 苏平慢条斯理道,“堂堂大庆京都,整个中州最繁华的地方,权贵不知凡几,真的缺一个月多掏几两银子的人吗?” 或许大庆缺富人,但阳京绝对不缺。 一桌普通的席面都要三四两银子,酒楼却从来没缺过生意。 也正是这些一顿饭几两银子往上的人,宁可去茶楼听书,也少有买话本的。 倒也不是看不懂,而是话本这东西,本就是娱乐性质强过文学性质,读得费心费力那还能叫娱乐吗? 然而偏生就从没有过人用白话写话本。 中州的历史上,话本很早就诞生了,但那些人写话本,都是临时应急而已,赚些银子继续回去苦攻儒道。 直到十几年前,蛮族之患暂缓,才渐渐出现了彻底以写话本为生的人。 可想而知,苏平的白话体话本,对当下的话本行业来说,是多么颠覆性的创新。 刘掌柜内心如惊涛骇浪,一时说不出话来。 “掌柜觉得,若是将此部《将军恨》刊印成册,会有多少人愿意掏银子?”苏平目光灼灼的盯着刘掌柜。 “你想出书?” 刘掌柜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心跳加速。 《将军恨》太勾人了,虽然越看越气,但越气越想看,就很诡异。 以他多年的眼光来看,单就是这个话本的剧情,绝对要比清泉居士的要更加卖座。 更别说,白话体这种文风,一旦推广开来…… “正是。” 苏平点了点头。 他最开始的打算,是将话本整个卖给书肆,等于是版权买断。 但刘掌柜的表现,让他临时更改了决定。 想想看。 无涯是阳京第一书肆,在这儿当掌柜,看过的话本数量,绝对不是一般人可比。 连刘掌柜都状如疯魔,还担心话本不火吗? 既然明知会火,买断和分成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昨日不知大家当面,在下怠慢了。” 刘掌柜心念电转,突然对苏平抱拳一礼,“还未请教大家怎么称呼。” 这可是财主,得赶紧弥补一下关系。 “大家不敢当。” 苏平还了一礼,“敝姓苏,掌柜唤我苏小子便可。” “苏公子。” 刘掌柜不敢托大,又一礼后切入正题,“出书的话,在下建议先请人抄录十余册,看看读客们的反应再做打算。” 闻言,苏平心里泛起嘀咕。 抄录? 自己那几两银子,够抄几本? “这个先不急。” 想了想,苏平有了注意,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张放下,“此是另外一部,名为《公子入赘》,刘掌柜不妨先看看。” 刘掌柜:“……” 苏平也不在意,闲庭信步的走了出去,留下刘掌柜独自在风中凌乱。 新话本是昨晚写的,同样只有全本的一部分。 至于内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讲的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儒道年轻大佬,为报恩改头换面入赘侯府,给侯爷夫人洗脚的故事…… ------------ 【017】六百两入腹,命不由自主 当苏平再次登门的时候,本就干瘦的刘掌柜,已经显得有些形销骨立了。 那眼神,看着就像守了十年空闺的怨妇一样。 这次苏平没有继续折磨他,留下的话本叫《公主的贴身侍卫》 内容是神秘的江湖第一杀手厌倦了漂泊,机缘巧合下成为了公主的贴身侍卫。 虽然同样只是一部分,但可谓从头爽到尾,应该能让刘掌柜补个好觉。 第四天苏平没去。 直到与沈玉书约定的第五天。 苏平一进门,就被刘掌柜拉着嘘寒问暖,请到了内堂里面。 “苏公子,在下就直言了,” 刘掌柜单刀直入,“这三部话本,无涯书肆可以承担一应出书花销,售卖所得也只要两成,您意下如何?” 经过了一天的思考,他决定先斩后奏,说什么也要拿下这三部话本的梓行。 “呵呵,掌柜如此急切,不怕苏某坐地起价?” 苏平不怀好意的扯了扯嘴角。 “不瞒苏公子,这个价,全阳京只有无涯书肆给的起。” 刘掌柜自负一笑,“而且,在下看人向来很准,苏公子并非贪得无厌之人。” “有意思。” 苏平扬了扬眉,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需要预支一笔银子。” 刘掌柜的笑容刚刚绽放就僵在了脸上。 在他看来,垫钱出书就已经足够有诚意了,要知道话本大家才有这种待遇。 更何况,收益分润还降低到了两成,绝对是阳京独一份儿。 预支银子……没有先例啊。 难道是急用钱? 刘掌柜眉头微蹙,问:“苏公子想要多少?” 苏平想说三百两,但又怕吓着人家。 斟酌片刻,想起那本《长恨尽》,突然有了个不错的想法。 “刘掌柜,梓行的营生,无涯书肆做了很久吧?” 苏平开口问道。 跳跃性的问答让刘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点头:“自我接手后就开始了,迄今正好第十个年头。” “唔,难怪。” 苏平点了点头,又问:“所以,那些所谓大家,都是一次性将话本写完,然后由书肆将整本抄录成册?” “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刘掌柜越发摸不着头脑。 “呵呵。” 苏平心中大定,故作高深道:“若是将我的话本,降低价格,分成多个部分梓行……你觉得如何?” 刘掌柜彻底愣住了。 干了十来年的书肆掌柜,苏平稍一点拨,他就彻底反应了过来。 整本售卖,和降价分册售卖,看似意义不大。 但若是放在《将军很》这种处处扣人心弦的话本上,那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自己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连睡觉都不安稳,就是最好的佐证。 想到这里,刘掌柜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同时,苏平形象,在刘掌柜眼中瞬间高大起来。 “哦,忘了告诉你。” 苏平不咸不淡的开口,补充了一句,“这三部话本,全本都在五十万字以上。” 刘掌柜瞠目结舌。 苏平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市面上常见的话本,通常都在三万字到五万字不等,如《长恨尽》这种比较卖座的,也才八万字左右。 可苏平的那三部,居然都能达到五十万字? 再分开梓行…… 这什么概念? 刘掌柜心念电转,面色阴晴不定。 苏平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刘掌柜消化。 良久之后,刘掌柜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一千两,我最多可以预支你一千两。” 嘶~! 苏平瞪大双眼,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一千两? 我没听错吧? 虽然在阳京不算什么,但对于小河村出身的他来说,一千两无疑是一笔天大的巨款了。 这比他预期的三百两高出两倍还多! 见苏平不说话,刘掌柜担心他拍屁股走人,又连忙开口解释:“不是不能预支更多,而是账上的银子不够了,还要留一部分梓行话本,暂时只能拿出这么多。” 短短片刻,他已经在心底算了笔账。 一部五十万字的话本,分成两万字一册就是二十五册,就算只卖一两银子一册,那也是二十五两。 三部话本加起来,就是七十五两。 十个人追着看就是七百五十两。 一百个人就是七千五百两! 这么大的阳京,他不信找不出一百个喜欢这三部话本的人来。 预支一千两,并不算过分。 “掌柜的误会了,在下并非嫌少。” 苏平定了定神,问道:“只是这事儿,掌柜的不请示一下东家吗?” “不用,我能做主。” 刘掌柜一脸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东家半年都不见得能来一次,你等的起我可等不起。” “那这些话本,要不要改动一下?” 苏平有些惊奇,“比如侯爷、公主、将军什么的。” 虽然里面都是虚构的朝代和人物,但身份上都比较高,而且不少是反派,怕就怕引来大人物的不喜。 “苏公子多虑了。” 刘掌柜神秘一笑,却是没有多说。 最终,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刘掌柜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书契,与苏平各自签字落手印。 预支的一千两自然不是现银,而是大庆官方钱庄的银票,整整十张。 苏平收下银票后,将新写好的部分话本亮了出来。 至于售卖时间,前期的宣传这些,统统由刘掌柜自主决定,苏平也懒得理会。 刘掌柜兴奋于话本的后续部分,直到苏平离开,才从书契上瞧出不对来。 落款写着一个‘苏’和一个‘?’。 苏字他自然认得,可‘?’是什么字? 话本落名难道也这么写? 对于刘掌柜的疑惑,苏平早有预料,可他才不管那么多。 银票到手,国公府便再也没有正当理由钳制自己。 就算将这些日子的耗费足价付清,也还能剩下不少,紧着点用,足够他一直考完乡试和会试。 这一天,苏平睡的十分安稳。 …… 翌日辰时,沈玉书带着仆人如约而至。 那份婚书被再次摆在了苏平面前。 “这里是六百两,支付我这阵子的耗费绰绰有余。” 苏平从怀中取出银票,盖在了婚书之上。 有了足够的银票,苏平也阔气起来。 最主要是他不想再被沈玉书拿住话头。 不就是吃了你的喝了你的用了你的吗? 我全额付了行不行? 三百两?我直接翻番! 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六百两……” 沈玉书斜睨了银票一眼,心里有些异样。 早在苏平提出五天之期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苏平是打算想办法还钱。 那时,他并不认为苏平能在短短五天内弄到三百两。 而现在,是整整六百两银票放在他面前。 区区六百两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但若是没有国公府三公子的身份,他自认为自己办不到这件事。 而且,护院每天都会禀报苏平的行程,无非就是吃、喝、听书、逛书肆这几样罢了。 这五天之内,苏平并没有与什么人频繁接触过,唯独那个书肆去了四次。 但那个书肆的掌柜来头可不小,这样的人物,不可能平白无故的送苏平银子。 所以,苏平是在完美瞒过护院眼睛的同时,用五天的时间,赚来了六百两银票? “呼……” 沈玉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难怪你从不贪财慕势,便是国公府也不放在眼中。” 五天六百两,这已经完全可以证明苏平的能力。 这样的人,去哪儿不能逍遥自在?何必入赘国公府呢? “可惜……” 沈玉书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对苏平,“那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命就是这样,容不得人半点自主。” 苏平一愣,没听明白。 他没明白,旁边的仆人却是明白了。 只见仆人出手如电,直接抄起银票,接着瞬间就将其撕得粉碎,毫不犹豫的塞进嘴里。 等苏平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整整六百两已经被仆人彻底吞进了肚中。 “……” 苏平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神阴寒无比。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就算自己拿出银票,依旧出不了阳京。 但他以为有了这六百两,至少可以让国公府再另想它法,不会像现在这样逼迫的这么紧,自己也有了斡旋的余地。 然而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手段。 正在这时,那名仆人又从腰间取出另一份文书,放在婚书旁边。 “奴契和婚书,你必须要选一个了。” 沈玉书依旧背对着苏平。 啪~啪~ 苏平一下一下的拍着巴掌:“好一个国公府,好一个报恩,定国公如此英雄人物,府里却尽是魑魅魍魉。” 沈玉书心中一叹。 “签了婚书,我是否就可以离开?” 苏平又问。 事已至此,自己万不可再轻动,否则,后宅那些个少夫人,可能真的要急眼了。 “限阳京之内。” 沈玉书回答。 “笑话!不出阳京我怎么参加县试……” 苏平说到一半,突然眯起眼睛,“你们将我的户籍转到阳京了?” 除非根本不怕逼死自己,否则不可能一点念想都不给自己留。 而自己的户籍在安平县,是参加不了京县县试的,除非早就转了户籍。 “在你刚来阳京的第一天。” 沈玉书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平一眼。 苏平瞬间遍体生寒。 第一天户籍就转到了阳京,而自己却丝毫不知情…… 悔不当初……这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不,即便是当初,自己也没得选择。 人家这是从一开始就吃定了自己。 只不过直到今天才彻底撕下伪装,露出锋利的獠牙。 沉默了很久,苏平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宛若自九幽而来。 “你之前说,只要我答应入赘,无论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是么?” ------------ 【018】入赘,亦入国子监! “你之前说,只要我答应入赘,无论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是么?” 苏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憋屈吗? 憋屈。 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被逼到这种地步,可谓憋屈至极。 但越是憋屈,自己越是需要理智。 冲动有什么用呢? 哪怕此时暴起杀人,一换一带走沈玉书,那又如何? 沈玉书就是个传话的,真正的主谋在后宅。 更别说旁边这仆人,十有八九是武道高手。 到时候人杀不死,谋杀的罪名坐实,自己只能任人搓扁捏圆。 所以,还不如利用此事谋取好处,让这桩荒诞的‘报恩’,变成一场交易。 “可以商量。” 沈玉书点了点头。 也好奇苏平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定国公大人是正二品武官吧?” 苏平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国公府有一个恩荫监生的名额,而且,你是通过科举被选入的国子监,也就是说这个恩荫名额还在。” 荫监是监生名目之一,当官到了一定品级,可以指定一名后辈进国子监读书。 “你想入国子监读书?” 沈玉书双目一凛。 原以为苏平会借机要求地位、财富,或者留一子嗣姓苏,延续苏家香火。 没想到居然是入国子监读书。 “怎么?做不到?” 苏平冷冷一笑,道:“在天子脚下,国公府连囚禁良民、强逼入赘这种事情都敢做,区区一个监生身份,也能难住你们?” “国子监的情况很复杂,你不明白。” 沈玉书眉头微蹙。 “办不到?那也行,我签奴契吧。” 苏平重新坐了下来,眯着眼睛道:“虽然国公府高手众多,夫人小姐们都被保护的很好,但……总有疏忽的时候吧?” 说完,苏平就提起笔,将奴契拿了过来,作势欲写。 这不算威胁,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堂堂国公府,也不可能真让苏平暗害了夫人小姐。 他只是告诉沈玉书,一旦自己真的签下奴契,便会无时无刻的谋划后宅。 虽然很可笑,但除非将苏平赶走,否则就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 伤害为零,但足够恶心。 沈玉书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复杂道:“此事我无法做主,你且等待片刻。” 说完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那名仆人依旧如标枪一样杵在那里,全程面色平淡,目不斜视,跟木头没什么区别。 苏平背过身,目光闪烁。 国子监的情况很复杂? 这让他想起《乾书》最末尾那一段故事。 萧正单枪匹马,逼得乾帝自缢,成了大梁开国皇帝。 难道…他背后的那个儒道势力,就是国子监? 想到这里,苏平又摇了摇头。 自己去国子监,只是为了读万卷书,其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沈玉书才姗姗来迟。 沈玉书从怀里取出一页纸张,放在了桌上。 纸张最上方是‘监照’两个字,已经盖了大红印章,并且收执那里写的是苏平的名字。 说白了,就是国子监的学生证书。 有了这个监照,苏平不仅可以去国子监读书,更是可以跳过县、府、院小三试,直接参加平天府乡试。 “你不是沈家血脉,想进国子监读书,例监是唯一的办法。” 沈玉书告诉苏平。 例监和贡监、荫监一样,同是监生名目之一,只不过是靠捐钱纳粮得来的监生,与上辈子那些可以买的野鸡大学一个意思。 甚至例监更彻底一点。 根本不需任何读书功底,只要有路子有银子,哪怕是痴傻之人同样可以靠捐纳得来。 所以,在国子监,例监是最不受重视的一类人。 正常情况下,读书人宁可县试、府试、院试一场一场考过来,也不愿意捐监。 不过苏平可不在乎这些,拿起监照,仔细的来回翻看。 “放心吧,国子监的监照,还没人敢作假。” 沈玉书说了一句。 “你觉得国公府在我眼里,还有信誉可言吗?” 苏平嘴上嘲讽着,却还是将监照放下,看向旁边的婚书。 婚书一式两份,内容一致,大概就是男方自愿入赘女方,将女方父母视为自己父母,女方兄弟姐妹视为自己兄弟姐妹之类的意思。 原来叫沈心澜…… 这是苏平第一次知道沈家小姐的名字,沉默片刻后提笔,在两份婚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摁上手印。 到了这一步,只要将其中一份婚书送往官府备案,入赘关系就算是正式成立。 “稍后会有人来带你回书香苑。” 沈玉书收起婚书,说了一句。 “不必了。” 苏平淡淡道:“这里挺好,我很喜欢。” 这里足够偏僻,足够不起眼。 与其换个环境时刻被人盯着,倒不如留在这儿自在。 “也罢。” 沈玉书看了他一眼,带着仆人和婚书离去。 嘭~! 苏平一拳砸在了桌面上,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六百两!” 他的心在滴血。 婚书最终还是签了,那六百两等于白白糟蹋。 这年代可没什么实名制,银票损毁就损毁了,钱庄含泪血赚。 “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平深呼吸几次,将心神缓缓沉下来。 片刻后,雾气空间出现。 一道才气,三色雾团。 青色雾气翻涌中,圣心笔若隐若现。 兵者,擅以患为利。 既然改变不了入赘的事实,那就把这件不利的事情变为有利。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要钱不要权,拼着为奴的风险,强硬索要监生名额的原因。 堂堂大庆最高学府,其藏书数量绝对超过万册,供他解锁圣心笔绰绰有余。 不过这个需要时间,没办法一蹴而就。 而才气,倒是可以研究一下。 沈玉书说过,儒道三境都是简单的提升一些五感,只有等到才气三缕合一,成为文气,才会诞生出各种神效。 虽然苏平只有一道才气。 但……他的才气,不一样! 别人是一缕,他是一团。 真要按总量来算的话,这一团才气抵沈玉苏的十几倍都不止。 如果才气可以拆分,有没有可能……会直接提升儒道境界呢? 如果可以的话…… 拆成两部分,就是二境,拆成三部分,就是三境。 而且,本就是从一道才气上拆出来的。 再合一不难吧? 苏平心潮涌动,当即开始了尝试。 ------------ 【019】自绝于世孙之位! 后宅正房前厅。 沈玉书带着婚书回来,得到了众人一致的赞许。 “心澜让三哥费心了。” 沈心澜盈盈一礼。 “都是一家人。” 张氏笑的合不拢嘴,“你的事就是子瑜的事,说谢就见外了。” “不愧是读书人,随便使个法子,都比我这个妇道人家…厉害得多。” 赵氏脸色不太好看,本想说毒辣二字,最后又收了回去。 沈玉书垂手而立,对众人的话语置若罔闻。 张氏正准备谦虚几句,突然看到周氏在皱眉沉思,忍不住问道:“大嫂可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这倒不至于。” 周氏摆了摆手,“我只是好奇,按理来说,到了这个地步,苏平想的应该是给苏家留一条香火,怎会只要了个监生名额?”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赵氏没当回事,语气中带着鄙夷,“无非就是想告诉外人,他入赘是为了能进国子监读书,并不是攀附权贵,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这么说倒也合理,但总觉着好像不止如此。” 周氏说着,突然看向沈玉书:“子瑜,距离乡试好像没多久了吧?” “是八月初八,还有半月时间。” 沈玉书心中一动,道:“大娘是说……?” “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想借乡试中得举人功名,以此毁弃婚约?”周氏眼神闪烁,猜测道。 “这……不太可能吧?” 沈玉书心底荒诞,沉吟片刻后摇头道:“据我所知,苏平自其母亲离世之后才开始用功读书,距今不过半载时光,哪怕他的天资再好,能考个秀才已是不易了,乡试…”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并不认为苏平能乡试中举,甚至不认为他有参加乡试的打算。 “才半载?” 周氏顿时放心了不少,又笑着解释道:“倒不是怕他中举,男儿嘛,志在功名是好事,就是怕他不懂我们的良苦用心,生了怨气……” “大嫂多虑了。” 赵氏一脸的不在意,觉得周氏小题大做,“婚书已经定下,岂能是想毁就能毁的。” “既然如此,我等也该给老爷子回信了。” 周氏点了点头,接着露出几分难色,“就是不知道这信该怎么写……” 闻言,张氏面色一滞。 虽然众人嘴上说,招赘是定国公真正的意思,但无论是她是赵氏还是周氏,其实心里都明白,这纯粹是刻意曲解。 以老爷子的为人,要么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念头,要么,就只能是许配。 招赘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现在招赘之事已经定下,怎么跟老爷子汇报,成了最大的问题。 她的反应,被赵氏完全看在了眼里,知道机会来了。 “呵呵,这事儿简单,比如……” 赵氏娇笑着,突然瞥了一眼张氏,连忙改口:“若是大嫂信得过,这信就让弟妹来写,保准老爷子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哦?” 周氏脸泛喜色,点头道:“还是弟妹聪慧,这事儿就拜托了。” “大嫂客气。” 赵氏得意了瞟了张氏一眼。 张氏面色难看,但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抿着唇不说话,装作没看见这回事。 顿了顿,周氏又开口道:“此事子瑜居功至伟,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与大娘说。” 顿时,赵氏心里乐开了花。 不赏赐,代表承情,赏赐,代表两清。 这个,她看的很明白。 果不其然,张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为了不让周氏彻底倒向赵氏,她只能隐晦的用眼神示意,让沈玉书拒绝。 然而,沈玉书直接无视了母亲的目光,突然一个长揖到地:“请大娘准许子瑜接回沈仙儿。”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僵住。 堂内的气氛也随之压抑起来。 “请众位长辈准许子瑜……” 沈玉书直起身子,再次一礼:“接回沈仙儿!” 良久,周氏沉着脸开口:“你认真的?” 沈玉书不说话。 张氏面色复杂,最终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得入后宅。” 周氏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对身边的女儿道:“娘有些乏了,走吧。” 沈心澜乖乖的扶着周氏离去,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沈玉书。 “呵呵,要不怎么说子瑜最像老爷子呢,就是这么重情重义。” 赵氏心花怒放,丢下一句似褒似讽的话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转眼之间,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张氏和沈玉书母子二人。 张氏心中满是苦涩:“子瑜,你这又是何苦?” “母亲何出此言?” 沈玉书笑着问道。 “你可知,沈仙儿的存在,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你这么做,便等同自绝于世孙之位。” 张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疼惜不已,“值得吗?” “母亲,仙儿的身上毕竟流淌着沈家血脉,是孩儿的亲人之一。” 沈玉书神色坚定,不容置疑,“没有值不值得。” “……哎。” 张氏重重一叹,神色变得郑重:“事已至此,娘就不说什么了,但你得答应娘,切不可再与她走太近了。” “母亲,她是我的表妹……” “听娘的话,好吗?” 张氏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央求。 “孩儿…明白了。” 最终,沈玉书答应了下来。 张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既然答应,你就转入内班吧。” 国子监分内外班,通俗点就是内班住读,外班走读,唯一的区别是内班要另付膏火之资。 这一来就相当于绝了沈玉书与沈仙儿接触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张氏直勾勾的看着沈玉书。 沈玉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次日。 苏平在卯时醒来,取了铜盆和脸帕,便朝着东边墙角的水井走去。 这个时间,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还未起,整个一进外院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呢喃从倒座房传出。 “无法拆分……” 苏平一路走着,回想起昨日。 整整一天,他一直在尝试着拆分才气。 可惜毫无所获。 那团才气可以随他的心念任意而动,但就是没办法化整为零。 好像这已经是才气最小的单位,即便粗壮一些,也改变不了只是一缕的本质。 “看来,只能老老实实去读书,解封圣心笔了。” 苏平琢磨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前方的阴影中正走来一个小巧的身影。 那个身影低着头,似乎吃力的提着什么东西,同样也没有注意到苏平。 然后……不出任何意外,一声惊呼响起。 “——啊!” ------------ 【020】才气居然可以这么用? 苏平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接着就被水花溅湿了鞋子。 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又瘦又干的小丫头侧坐在地上,身上已经湿了大片,估摸是摔疼了,正瘪着小嘴儿抹眼泪。 “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苏平歉声道。 “水…我的水……” 小丫头不理会苏平,嘤嘤啜泣着。 “……” 苏平无奈,弯腰提起水桶,然后就愣了愣。 怎么说呢……以这个木桶的大小来看,装满水至少在三十斤往上,而且由于平衡问题,成人提着这么一桶水也会略显吃力。 看这小丫头瘦弱的身形……感觉还没一桶水重。 怪不得这么伤心,应该是歇了不止一次才提到这么远。 “别哭了,我帮你吧。”苏平开口道。 “好!” 话音刚落,小丫头立马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看着苏平。 那双大眼睛里,哪有半点儿泪花的痕迹。 “……” 苏平的面皮狠狠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国公府吗? 一个这么小的丫头都能演自己? 苏平很无语,将桶提到井边,先将水打满,然后自己才开始洗漱。 小丫头谢都没一句,就想拎桶走人。 然而一直到苏平洗漱完,小丫头还在那‘噫~噫~’的憋着劲儿提水。 水桶纹丝不动。 “能不能别演了?” 苏平满头黑线,没好气道:“我本就打算帮你提回去。” “噢,好的。” 小丫头很干脆的松开木桶横梁,转而去端起了苏平的铜盆。 ……至少还算懂事。 “带路。”苏平提起盛满水的木桶。 二人一前一后,往西边走去。 倒座房只住了男性仆役,苏平本以为小丫头会从前院拐进去,却没想到她一直走着直线往西,直到快到最角落才停下来。 “你住这儿?”苏平诧异的看着自己隔壁的房间。 没记错的话,这里昨天住的还是一个干粗活的男仆,什么时候换了人的? “怎么样?羡慕吧?” 小丫头得意的点了点头。 苏平嘴角抽了抽。 不过人家还真没说错,虽然是隔壁,但就是比自己房间大不少,隔成了内外两室。 苏平算是怕了跟她说话了,将水拎进去后,取了铜盆就走。 “我叫沈仙儿,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在苏平背后叫道。 “苏平。” “果然没我的好听。” “……” 苏平猛地一个趔趄,黑着脸左拐,进屋,‘啪’的一声关上房门。 “额?原来是邻居呀!” 沈仙儿吐了吐舌头,心道这里的邻居脾气好臭。 一进屋,苏平再也装不下去,整个人就这么背对着瘫靠在房门上,气喘如牛。 “妈的,没那个…金刚钻揽…揽什么瓷器活?” 一桶水三十多斤,说重也不重,但对这具常年营养不足的身体来说,着实有些吃力。 苏平歇了一会儿,深刻意识到体能的重要性,“不行…提桶水都差点出丑,这具身体太羸弱了,别功名没考到,人先垮了。” 反正天色还早,锻炼一下身体再去国子监也不迟。 想到就做,苏平当即卧倒,做起了俯卧撑。 一、二、三…… 然而,刚刚默数到十三,苏平双臂一软,趴倒在地。 十三……不,才十二个半。 苏平咬牙翻了个身,然后就这么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 太弱了啊…… 还说有机会的话浅走一下武道。 就这身体素质?真是想桃子。 看来只有等到儒道四境之后才能改善,文气的种种神妙之中,就有临时增强体能这一种。 可惜目前只是才气,基本不用想…… 等等! 苏平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才气,与沈玉书的才气区别如此之大。 难道仅仅只是个头上的区别? 想到这里,苏平立即闭上双眼,沉入雾气空间。 意念微动,才气倏忽而来,盘旋在侧。 “四境之后,可以使用文气附着,来使躯体获得力量。” 苏平看着才气,不断思索,“既然文气可以这么用,没道理才气不能,只是因为才气的层次不足,效果极其微弱,所以用不用区别不大……层次不足,能否用量来弥补?”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不过沈玉书只提过才气附着这么个东西,具体怎么操作,还需要自己来摸索。 “灌输右臂。” 一道意念传递出去。 那团才气嗖的一下贴近了苏平的意识,却因为没有任何实体存在,盘绕了两圈后回归原位。 “看来要出去才有用。” 苏平退出雾气空间。 可等他再想调动才气之时,却发现完全感应不到才气的存在,就像自己根本就没酝酿出来才气一样。 “……沈玉书的才气是怎么调动的?” 苏平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才气本身就在肉身之中,只是因为我有这个雾气空间,所以将才气收纳了进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 如何在意识不进入雾气空间的情况下,与才气建立联系。 分心二用应该可以,但真正的分心二用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需要同时诞生两个念头,各自执行不同的命令。 精神分裂倒是有希望。 可惜,苏平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他只能使用最笨的办法。 将心神放空,一点一点沉下,操作方法与进入雾气空间相同,但在临界点的时候停止下沉。 如果将现实和雾气空间看做两个靠在一起的世界,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意识停留在两个世界接壤的地方,不出不进。 苏平开始尝试。 失败。 失败。 失败……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平眼前的视野突然一暗。 如同空间重叠,三团雾气一团才气出现。 只是整个房间有些模糊和扭曲,像是在虚幻和真实中来回挣扎。 苏平不悲不喜,缓缓抬起手臂。 那团才气如乳燕投林,咻的一下钻入右臂。 紧接着,一股充满力量的胀裂感伴随着痛楚传来。 “有效!” 苏平心潮翻涌,从那种无悲无喜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右臂的强大之感,也随之消失。 有了明确的方向,苏平也不气馁,继续如法炮制。 一刻钟后,视野再次暗了下去。 这次,苏平尽力维持着内心平静,尝试才气附着所带来的增幅。 ------------ 【021】有挂不用是憨批! “十二、十三、十…四!” 苏平停了下来,眼中震撼。 数量只多一个,但这却是单臂俯卧撑,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他停下来并不是力竭了,而是手臂传来不堪重负的感觉,再继续下去可能有骨折的风险。 “太神奇了……” 苏平坐在地上,努力抬着颤抖不止的右手,眼中满是惊异,“既然可以作用在手臂上,那……其他部位呢?” 想到这里,苏平顿时双眼放光,开始了各种尝试。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只要将这团才气萦绕于不同的身体部位,就会获得相应的加持。 于眼于耳,逖听远闻。 于手于足,气力绵长。 不过才气团无法拆分,会导致独眼龙或者麒麟臂这种类似的情况,怕是要等数量上去才会改善。 “既然如此……” 苏平面色变幻,下一刻目中露出果决,视野骤然变暗。 而那团才气随心而动,涌向大脑部位。 人体之中,大脑无疑是最脆弱的地方。 而才气这种来的莫名,又无法解析其本质的东西,苏平也是从手足到眼耳一次次尝试过去,最后才敢这么做。 就这样,一股凉意突兀出现,瞬间包裹住苏平的大脑。 紧接着,他的感知慢了下来。 准确的说,他感知到的一切事物,慢了下来。 心跳、脉搏、呼吸,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风,一切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子弹时间?” “不,不是。” “除了思维变快之外,我的身体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反应速度,根本无法像电影那样做出躲避子弹的动作。” “除非才气数量足够,能覆盖大脑和全身。” “然而这根本无法实现,才气的数量上限是三,再提升就会融合成为文气。” “可惜了……子弹时间可是神技。” 苏平如是想着,然后下一秒就愣住了。 随着他的思维联想,一副画面出现在脑海之中。 正是基努里维斯躲避子弹的经典场面。 但问题是…… 除了黑色的风衣之外,里维斯的每一处着装,不,甚至连他眉头皱出几条纹路都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自己穿越前,距离看这部电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即便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重温过,自己也不该将这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难道……这是才气入脑所致? 苏平有些不敢置信,尝试着回忆自己儿时随手翻过的那本商君书。 下一刻,一行行清晰的文字出现在脑中。 ‘凡世主之患,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莱者不度地。故有地狭而民众者,民胜其地;地广而民少者……’ 有效!!! 然而不等他惊喜,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眼前彻底一黑,栽倒下去。 再回过神来,苏平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刚刚那种状态,同时精神变得极度萎靡,连抬个眼皮都费力。 再去回想商君书,却是根本记不起来了。 但即便如此,苏平依旧压制不住的兴奋。 之前是振奋,现在是彻彻底底的兴奋。 连隐藏在最底层,最久远的记忆都能清晰的调出来! 这什么概念? “以后根本都不用买书,去书肆随便翻一翻,回家才气入脑,马上就能默写出来。” 苏平眼中精光闪烁,“只要看的书籍文章足够多,科举……跟开卷有什么区别?” 哪怕是策论一科,大不了全给他准备了,还押个毛线题,考官就算把题目玩出花来又怎样?还能逃出自己掌心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精神消耗太大。 休息了一会儿,苏平的情绪渐渐冷静,同时反应过来才气附着的弊端。 虽然无论加持在哪个方面,提升都是显著的。 但这种用法,与儒武两道进境不一样。 无论是儒道还是武道,前三个境界都是从根本上提升自身,不会有虚弱期,也不会有后遗症。 才气附着,固然效用强大,但对身体也是一种负荷。 若是本身身体素质不强,还不知节制的使用,只怕断手断脚,瞎眼耳聋,或者变成智障都有可能。 右臂的刺痛,和大脑的胀裂感,都是最好的证明。 要想让才气附着变得更持久,归根结底还是要提升自身。 “武道暂时放在一边,国公府肯定有,但绝对不会想看到一个拥有武力的我,即便我厚着脸去要也绝不会给。而儒道的话……” 苏平眯着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乡试。” 常言道,有挂不用是憨批。 自己既然掌握如此逆天之能,又刚好有了监生身份,那还等什么县试府试,直接参加乡试他不香吗? 正琢磨着,突然一阵阵强烈的困倦袭来,苏平再也坚持不住,就这么直接倒在地上。 这一躺下,再睁眼已经到了午时。 苏平换了身衣服,连饭都懒的等就推门而出。 此时,沈仙儿正坐在隔壁的门槛上,抱着个大白碗往嘴里扒。 见苏平看过来,她居然下意识的将碗往怀里收了收。 “……” 苏平的脚步为之一僵。 不就是碗有肉丝和蛋花的面条吗? 至于嘛? “一会儿我的饭送来,你也吃了吧。” 苏平深吸口气,郁闷的说道。 虽然自己拒绝了搬回书香苑,但自婚书定下那天起,伙食就默认恢复到了之前标准。 现在急着去国子监,不吃就会被小厮倒掉,与其如此不如便宜这小丫头。 然而,苏平话刚说完,沈仙儿却警惕了起来。 “我告诉你,我没钱的,你想都不要想。” 沈仙儿一手护住白瓷碗,一手挡在腰上,生怕苏平上来抢似的。 “……爱吃不吃,不吃我回来就倒掉。” 苏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朝着府外走去。 沈仙儿蹙着眉,就这么看着苏平远去,心里无比忌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叫苏平的,无缘无故对自己示好,肯定有极深的图谋。 不行,他那么强壮,满满一桶水提回来连气都不喘,钱带在身上已经不安全了。 沈仙儿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边扒饭,一边思索怎么藏钱最安稳。 ------------ 【022】大庆国子监!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平出了国公府,也不管后头有人辍着,一路往东直走,很快就来到国子监街。 街首是八座雕梁画栋的彩绘过街牌楼,均为两柱冲天带跨形制,柱身通体为朱红色,额枋彩绘有金龙,并带有斗拱,脊上有吻兽,整体造型独特典雅,尊威并现。 穿过牌楼一路往南,便是神往已久的大庆最高学府,国子监。 大庆的国子监,构造与上辈子首都的那座差不多,但占地面积却要大了太多,前后拢共七进,是阳京除了皇城之外,最阔气的建筑。 过聚贤门的时候,司阍要求苏平出示监照,结果看到监照上那个‘例’字,司阍一脸的诧异。 午时日头正烈,看四下静谧无人,苏平索性跟司阍攀谈起来。 司阍叫尹东丘,约莫四旬左右,样貌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 而谢东来诧异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头一次看到例监生来上课。 这让苏平觉得既荒诞又先进。 尹东丘告诉他,选择捐监的,都是家里不愁吃喝,自己又懒惰怠学,纯是拿钱换个名头罢了,甚至很多例监生都从没来过国子监。 至于黜革学籍,对这些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革了就再捐,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 长此以往下来,渐渐的国子监就放弃了对例监生的管束。 换句话说,苏平即便不按照辰集酉散的规矩来国子监上课,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感觉……就跟上辈子被老师放弃了的不良少年一样。 虽然早就预料到例监生不被重视,可却没想已经先进到了这种程度。 另外,要上课的话,外班的三等共六个学堂都在二进院落。 每个月,外班会有两次教谕讲课解惑,其余时间都是自学。 三进则是绳愆厅、博士厅、典簿厅和典籍厅,以及皇帝兴致来时会在其中讲课的璧雍殿。 再往里则是内班生听课住宿的地方,外班生无故不得随意进入。 弄懂了这些,苏平不仅没有被划分为差生的懊恼,反而心中雀跃不已。 自己为了藏书而来,能不跟人打交道最好。 郑重道谢后,苏平照着谢东来指向的方位,一路寻到三进的典籍厅。 典籍厅,是国子监存放书籍的地方,供内外班学子各自借阅。 苏平推门而入,再次感受到了第一次登上书香苑二楼的那种惊喜。 单是典籍厅的面积,就足足有书香苑三层加起来的两倍大。 大大小小的书柜,木箱,摆满了整个典籍厅。 “要借什么书?” 一名老者坐在柜台后面,正抱着一本厚厚的《庆律》,眼皮都不抬的问道。 “学生苏……” “没有学生书。” “……” 苏平有些郁闷,怕老者不耐烦,连忙又道:“儒道典籍相关。” “左手第六架是圣人典籍,第七、八、九,是历代儒者撰写的释义本,第十架是大庆朝两百年的科举佳作。”老者淡淡说了一句。 从头到尾,他的双眼都没离开过那本《庆律》,看样子连苏平是否是国子监监生都不在乎…… 苏平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往老者所说位置走去。 儒道典籍早就抄录完完,他来这里为的就是释义本和经义文章。 当然,从古至今对圣人典籍的注释,整个典籍厅都不一定放得下,绝不仅仅只有这些。 但这里现存的,绝对是与当下学派最契合,也是最适合科举的版本。 放在外面千金难求,在这儿却是供监生们任意借阅。 苏平也不挑,管它署名的是五境正儒,还是六境大儒,统统取下来。 也不细看,一目十行的粗略过去。 一刻钟后,苏平已经翻阅了五十几本。 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柜台后的老者时不时抬头看过来,渐渐的,两根眉毛拧成了麻花。 突然,老者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苏平背后响起。 “脏污书籍,罚撞钟一月,损坏书籍,绳愆厅领杖二十。” 苏平猛地一个激灵,差点将手中的书页给抓碎。 好险…… “怎么,没一本合你口味?” 不等苏平答话,老者又问道。 苏平定了定神,转身行礼:“学生学问尚浅,不知哪些才是适合自己的。” “是么?” 老者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巨大的眼袋耷拉着,显得阴森无比。 苏平刚才的举动,他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好生贪心,随后又觉得他不知好歹,最后则是深深的疑惑。 这些释义本都是不同年代不同儒者所作,有比较晦涩深奥的,也有略为直白易懂的。 若真如他说的那样,学问浅不知方向,怎么可能几十本书翻下来,全都维持在同一个速度? 除非,他的学问真是浅到了极致,否则就是撒谎。 “老夫考你几个问题。” 老者心中一动,突然说道,“若是你答得上来,以后准你在此出入自由,不限时间,不加干涉,若是答不上来……典籍厅可由不得不学无术之辈胡来。” 苏平神色变幻,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先生请问。” 他不知道老者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但老者开出的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 “何为好为人师?”老者问。 “人之忌,在好为人师。” 苏平先引用原文,顿了顿,又道:“人最大的忌讳,就是不知道谦逊,总是喜欢充当他人的老师,殊不知师者众予之,非阴私而为。”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有司之礼为何?” “……” 苏平愣了愣,然后就想骂娘。 有司之礼源于《仪礼》,有字万余,这是让自己背出来? 为了能继续薅国子监的羊毛,苏平无奈,只能暗自调动才气入脑,开口道:“有司彻,扫堂。司宫摄酒。乃燅尸俎,卒燅,乃升羊、豕、鱼三鼎……” 随着苏平的背诵延续,老者眼中的惊异越来越浓。 有司之礼便是在《仪礼》之中也属生僻,甚至连科举都不会出与之相关的考题,现在居然还有人去背诵这个? 还有,这小子开口背诵的瞬间,整个人的气质神色突然大转,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真是奇哉怪哉。 老者又开口,直接打断了苏平的背诵:“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苏平不假思索的回答。 “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 “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 一问一答,老者问的越来越快,往往不等苏平答完,便问出下一个问题,而苏平才气入脑,也是越答越快,根本不经思考。 此时,老者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那些问题之中有很多,便是让他自己来答,都不敢说能马上回答出来,在苏平这里,却是丝毫停顿都没有。 这小子……过目不忘? 老者想着,突然心中一动,问道:“狂者,志愿太高。肆,谓不拘小节。荡则逾大闲矣。矜者?” “矜者,持守太严。廉,谓棱角峭厉。忿戾則至于争矣。愚者,暗昧不明。直,谓径行自遂……” 苏平依旧毫无停顿的答完。 而就在他答完的瞬间,老者眯成缝的眼睛睁开了,死死的盯着苏平。 “额……” 苏平被老者看得有些发毛,从才气附着中退了出来。 “呵呵,不错,你很不错。” 老者突然笑了,眼睛重新眯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苏平的肩膀,“你继续找吧,不用急。” “谢过先生。” 苏平拱手,目送老者走远,心底却有些惊奇。 刚刚才气入脑的时间明明比昨夜更长,却并没有精神萎靡的迹象,只是不如一开始那样抖擞而已。 这么看来,越是久远的记忆,调动起来消耗的精神就越多,越是近期的,消耗就越少。 至于老者的考校,苏平并未多想,继续沉浸到翻书之中。 老者踱步回柜台之后坐下,忍不住幽幽的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自己最后问的那个问题,来自于第四代圣人为《圣语》所作的集注。 这本书,外面是没有的。 而这个第一天来国子监的少年,却不假思索就答了出来。 一字不漏。 ------------ 【023】无回关!沈天南的疑惑! 北境,无回关。 这里是大庆王朝整个疆土最北边的地方。 无回关始建于数千年前一个叫‘庸’的王朝,东接鹿首岭,西连渭水,全长七百余里,将北州与中州的必经之路彻底扼住,素来是两州必争之地。 整个大庆最精锐的赤松军,就驻扎在这里。 此时的内城校场中人声鼎沸,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声喝彩。 “好!” “好!” “踢他裆!” “戳眼!哪个眼都行!” 军士围坐一团,中间留出一块空地,两个精赤着上身的肌肉猛男扭打在一起,扬起沙尘漫天。 嘭! 一声闷响。 其中一个汉子抽着凉气捂着下身跳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完了,我废了,不陪我个婆娘这事结不了!” “少来,武道三境那话儿都可以当攻城锤使了,你踏马就是馋俺媳妇儿!”对面汉子瓮声瓮气道。 “死去,你媳妇儿那体格谁不知道,大帅都不定吃得消!” “你懂个鸟,经得住折腾才叫美,给你个南边丫头又咋的,第二天就得守寡!” 四周顿时一片片哄笑。 “我同意!” “太瘦确实不美!” “夯货,那叫守鳏!” “……” 城楼上,一老一少两个高大的身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年迈的须发花白,杵剑而立,眉目平淡却不怒自威严。 年少的那个看着二十出头,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穿一身亮银盔甲,眼中满是渴望,看着恨不得跳下去一打十。 正是大庆定国公沈天南,与嫡次孙沈玉春。 “想下去?” 沈天南淡淡问道。 “……不想。” 沈玉春傲娇的一扬下巴,“没一个能打的。” “军伍之中,个人的武勇不叫武勇,叫无用。” 沈天南呵呵一笑,道:“信不信你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不等落地就要毙命?” 沈玉春嘴唇动了动,虽然心里不太服气,却并没有反驳。 赤松军的种种军阵他已经见识过。 七个一组的普通人,就能将他斩落马下,且无任何生还之理。 “将军!” 军师吴定的声音从二人背后响起。 “说。” 沈天南微微转身。 “阳京来信。” 吴定双手呈上一封信笺。 “哦?” 沈天南眉头一扬,连忙接过信笺,拆开阅览。 片刻后,眉头越皱越紧。 “可是还未找到那个苏平?” 沈玉春问道,“不应该啊,之前不是都查清楚了吗,这么简单的事儿,子瑜还能给办岔了?” “人已经在国公府了。” 沈天南捏了捏眉心,将信笺递给了吴定,“你看看。” 吴定接过信笺,片刻之后,同样皱起了眉头。 “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啊?” 沈玉春心痒难耐,急得抓耳挠腮。 “这……” 吴定看了沈天南一眼,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老夫欠苏家一条命,本打算将你妹妹许配给那个苏平,再让府里出些银子,帮他在京里置办一些营生,这样一来有国公府照应,也不至于让他们两口子吃苦。” 沈天南说着,又皱了皱眉头,“可你娘来信,说苏平死活不肯娶心澜……” “他敢?!” 沈玉春双眼瞪如铜铃,彪悍之气透体而出,“小妹那么漂亮,给他做媳妇儿,他还不愿意?等着,我马上回去给他头拧下来!” “胡闹!” 沈天南怒斥。 刹那间,一股无形气浪扩散出去,将正要走的沈玉春掀了个跟头。 “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沈天南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犹豫了一下又道:“苏平不是看不上心澜,而是铁了心想入赘进来。” “入赘?!” 沈玉春一脸震惊,旋即连连摇头:“不可能,有娶的不要,要入赘?天底下还有这种傻子吗?”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催着府里要马上完婚……” 沈天南表情沉静,看向军师吴定:“你怎么看?” “将军,要我说的话……” 吴定微微躬身,“这苏平,是个聪明人。” “什么意思?” 沈天南皱眉问道。 “将军,三千两白银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是一笔天大的财富。” 吴定神色自若,道,“可区区的三千两,又如何能与入赘国公府相比呢?” 沈天南默然。 旋即,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身影从脑中闪过,沈天南摇了摇头:“都说虎父无犬子,他父亲那般英雄人物,后代怎会如此不堪?” 英雄? 一直都处于茫然状态的沈玉春,突然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英雄人物?怎个英雄法?” “苏老弟啊,你父亲和叔伯,都视他为毕生追逐的目标……” 沈天南面上出现追忆,接着却是摇了摇头,道:“算了,不提也罢,总之,苏平即便不如他爹,怎么也不至如此堕落,其中或许另有缘由。” “将军,苏先生有盖世之才不错,虎父无犬子也不错。” 吴定想了想,道:“可若是长辈太过宠溺或者不加管束,后人未必不是犬子。” “你是说……?”沈天南的眉头挑了挑。 “苏平自幼失怙,苏夫人又要想办法养活他,难免疏于管教。” 吴定分析着说道:“所以,苏平的品行差些,不是没有可能。” “也有些道理,可……还是不对劲。” 沈天南说着,心里也有些疑惑,:“毕竟事关心澜,离京之前我就命人查过,消息上说,苏平不仅为人正直,且好学之名传遍十里八乡,怎么会突然说变就变?” “难道……” 吴定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看了沈天南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沈天南抬了抬手。 “将军,那属下就斗胆猜测了。” 吴定拱了拱手,“将军您想想,阳京之于安平,可谓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从未走出过安平县的山野小民,突然来到这等繁荣之地,住的又是偌大的国公府,这对他来说,几乎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即便再如何正直的人,面对这种情况……” 虽然话没说完,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苏平,变了。 至此,沈天南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 是啊,就算再怎么虎父无犬子,再怎么名传十里八乡…… 人就一定不会变吗? 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能在背后捅刀子,更何况只是从品行端正到贪恋权贵罢了,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行。” 沈玉春突然开口。 听了半天,他总算是将事情理解了个大概,当即开口道:“这等没种的男人,哪里配的上小妹?要不就给点银子,让人将他打发出去得了。” 吴定闭口不言,隐晦的看了沈天南一眼。 沈天南沉默良久,才叹口气道:“大丈夫言出必践,岂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他堕落至此,本就是我们贸然将他接去阳京所至……他想入赘,那就由得他吧,待日后子嗣多了,给苏家留条香火便是。” “爷爷……”沈玉春不满,还要再说。 “勿用多言。” 沈天南像是有些累了,道:“军师,你去给府里回信,就说此事我允了,另外,就依苏平的意思,让他们尽快完婚吧。” “将军健在却不到场,如此完婚于礼不合……” 吴定面露错愕之色。 “就这样吧。” 沈天南疲惫之色更显,摆了摆手打断吴定的话,“蛮族来势汹汹,恐不日将有大动作,便是陛下要召我回京,此时也不能答应。” “……将军仁义,属下这就照办。” 吴定躬身抱拳,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沈玉春一起退了出去。 待两人走后,沈天南突然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甚至带出了点点血沫落在地上。 良久之后,沈天南才缓过劲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鱼形玉佩,眼中有遗憾浮现。 “苏老弟……” ------------ 【024】定国公府招赘,满京哗然! 不知为何,苏平总觉得老者偶尔看过来的眼神不太对劲,时而迷茫,时而火热,总让他感觉寒芒在背。 但转念一想,才气附着之下,老头未必打的过自己,苏平便索性放宽了心。 国子监的书籍薄厚不一,大约一天下来,苏平能翻阅近两千之数。 起初大都是与科举相关,到后面变成了什么书都看。 野史杂记、农书医典来者不拒。 而苏平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翻书,并不等于读书。 说白了,仅仅翻书根本不能解封圣心笔。 想要完成读万卷书的条件,苏平还需要才气入脑,调动记忆出来细读。 这里面有个问题。 调动近期记忆,虽然对精神的消耗极少,但思维速度大大提升,又从另一个方面增加了精神的消耗。 在不影响作息,同时保证大脑不受损伤的前提下,一个晚上只能细读一百本左右。 按照这个情况,解封圣心笔至少还要三个月。 不过苏平也不心急,就这么两点一线的熬着。 每天辰时赶往国子监,径直到典籍厅翻书,一直待满到酉时才回国公府。 吃过晚膳,洗漱后则立刻躺下,开始用才气入脑读书。 就这样,一来二去之下,苏平也跟老者混熟了。 老者叫温道元,曾经是国子监的教谕,现在年纪大了便跑来典籍厅养老,混个俸禄。 有些离奇的是,别看温道元每天坐在柜台后面,似模似样的抱着本又大又厚的《庆律》,其实里头夹的都是话本。 什么《魏生别卿》,什么《花酒不相逢》,尽是些书生与佳人恩恩爱爱的戏码,甚至苏平还看到一本熟悉的《长恨尽》。 温老头见苏平也好这口,顿时亲切了不少,不仅帮苏平摆平了乡试的报名,还经常拉着苏平探讨话本里的剧情。 无奈,苏平只能一边翻书一边跟他讨论,效率从一天两千本降低到了一千八百余本。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并不知道,阳京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定国公沈天南为独女招赘。 这则消息,短短一天就传遍了阳京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朝野议论纷纷。 那可是定国公啊,大庆军神,顶尖的权贵之一! 虽然入赘这种事情难以启齿,但那些没落的寒门,往往最不缺的就是男丁,若是牺牲一个不受宠的子嗣就能与国公府搭上线,说不得便是家族再次崛起的机会。 一时间人心浮动,甚至不少人暗地里托关系打听,唯恐自己慢了一步。 然而很快,国公府出面声明,说赘婿已经选定,连婚书都签了。 入赘的男子,是定国公的恩人之后。 恩人之后? 这个说法甫一出现,便让不少人疑惑不已。 恩人之后还招为赘婿?不应该是将女儿许配出去吗? 面对这个疑惑,仅仅过去半天,各个阶层的人士就分析出了‘许配遭拒,强行入赘’的‘真相’。 一场针对苏平的声讨,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私底下展开。 尤其是那些曾对招赘动过心,甚至已经开始付诸行动的人,更是将苏平批驳得体无完肤。 ‘苏平’这两个字,俨然成了自甘堕落的代名词,而定国公独女,则是妥妥的受害者。 随之而来的第二件事,更是将国公府给彻底推上了风口浪尖。 阳京第一书肆,无涯书肆,推出了新体裁的话本《公子入赘·卷一》。 相比于国公府招赘而言,一部话本面世,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第一批购买《公子入赘》话本的人,有名满阳京的清泉居士在其中。 据说,清泉居士拿到话本的第一天彻夜未眠,天刚刚亮就前往无涯书肆,声称想要求见《公子入赘》的撰写人苏不知,并愿意拜其为师。 瞬间,苏不知这个名字在富人圈子里传开,连带着《公子入赘》也一度脱销。 起初人们只是带着娱乐或者批判的目的购买话本看,但当他们读过之后,立马将话本与现实联系在了一起。 赘婿是比较敏感的话题。 短短时间内,一前一后两件事都与赘婿有关,不得不让人遐想。 按照话本里写的,叶家公子入赘侯府,在府中受尽了屈辱。 这么说的话,定国公府那个赘婿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大部分人心中疑惑,但却没敢说出口。 等到话本的价格传开,读客群体往中下层百姓蔓延,才出现了不少质疑定国公府的声音。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此时的碧波湖上,正发生着这样的一幕。 碧波湖由阳河支流形成,在阳京城东二十里,是文人雅士、权贵子弟最爱的游玩之地。 此时,一艘三层高的舫船正在湖心停驻。 一群打扮光鲜亮丽的少年男女聚饮其上,觥筹交错间尽是欢声笑语。 最近的风云人物‘受害者’沈心澜,也身在其中。 “啧啧啧,心澜妹子,你都要委身给一个乡野小子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儿跟我们喝酒,我要是你啊,赶紧想办法赶他走。” 一个轻佻的紫衣少年幸灾乐祸道。 “赶他走?” 沈心澜面色酡红,已经有些微微醉意,“好啊,你去跟我爷爷说,只要他老人家同意,你和云烟的事儿我来撮合,怎么样?” “……”紫衣少年顿时住了嘴,闷头喝酒。 定国公沈天南,全天下都知道他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不做到的。 想当年,说砸首辅的大门就真的给砸了,皇帝劝都不好使。 这等猛人,别说他了,他爹都不敢撩拨。 “心澜姐姐看过那话本没有?” 旁边一名俏丽少女意有所指的问道。 “这等粗鄙之作,看过两眼便让人烧了。” 沈心澜不屑的挥了挥手,旋即有些不满道:“那无涯书肆居心不良,偏偏要在这等时候放出这话本来,摆明了不把我们定国公府放在眼里,实在可恨。” “嘁,可恨?” 紫衣少年不屑一笑,似乎知道些什么,“可恨你又能怎样,无涯背后的东家虽然不像令祖一样手握大军,可在这阳京里,还真不惧你国公府。” “啧啧啧……” 另一名穿着暗红锦袍的年轻人举着酒杯摇头晃脑,“看心澜你这反应,难不成真如话本里说的那样,苏平在国公府受尽了屈辱?” “才不是呢!” 沈心澜没回答,她身后的丫鬟翠竹忍不住开口了。 “小姐本来是想嫁给他的,可没想到那个苏平如此无耻,见了国公府的好,便打死也不肯,反而挟恩图报硬要入赘进来。” 翠竹说得自己眼眶都红了。 “真是世风日下。” 一名气质文静的少女摇了摇头,道:“自定国公大人将北境夺了回来,大庆便渐渐富足了一些,却没想到依旧有这种无耻贪慕之辈。” “可不是吗?” 翠竹瞄了一眼自家小姐,又添油加醋道:“众位少爷小姐有所不知,那苏平若仅仅是如此,我家小姐委屈一些也就罢了,可他不仅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品行更是低劣,刚来阳京就去勾栏胡同那等地方,一去就是半个月不见人。” “这……这确实过分了。” 紫衣少年皱了皱眉。 他也是百花坊的常客,但每次去的都是红颜路。 至于勾栏胡同,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正儿八经的人该去的吗? “后来许是国公府支的银子花完了,那家伙又开始对府上婢女动手动脚……两个侍读丫鬟都没能逃过一劫。” 翠竹一边说,一边抹着眼睛:“一想到小姐以后要与这种人朝夕相处,翠竹心里就堵得慌。” 砰~! 或许是酒意上来了,或许是气氛到了,沈心澜猛地拍案而起,恶狠狠道:“就算此事无可挽回,如此低劣之人,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他碰一下!” 沈心澜大声说着,眼睛却是瞟向一名在船首处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 “呵,得了吧。” 紫衣少年心中了然,嘿嘿笑着道:“你要是真敢这么做,沈老爷子回来还不打断你的腿?” “还真有可能……” “姐姐不要冲动……” 众人一听,顿时出言相劝。 沈心澜一听,顿时冷静了不少,可转眼再看船首男子,一下子又急了,酡红从脸颊速蔓延到耳根。 这里的动静,肯定瞒不过他的耳朵。 “谁说我不敢?!” 沈心澜一时血冲大脑,再也不顾留些余地,大声道:“与其被这种人玷污,我宁可被爷爷打死!” “你们等着瞧吧!” ------------ 【025】简直是丧心病狂! 又是一日辰时。 苏平刚刚推开典籍厅的大门,就看到温道元黑着脸坐在那儿,须发皆张,满面怒气。 “先生这是怎么了?” 苏平好奇的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在温道元脸上见到与阴森不靠边的表情。 “这部话本,你看了吗?” 温道元指了指柜面上的一本册子。 “话本?” 苏平将册子拿起,忍不住眉头一跳。 这正是自己写的那本《公子入赘》,只不过与手稿相比要精美得多。 苏平不动声色,装作看的很细致的样子慢慢翻阅着,“哦?白话写的确是第一次见。” “我不是说这个。” 温道元怒不可遏道:“受尽屈辱的侯门赘婿,实则是一夜入境的儒道千古之才?你说,这合理吗?” “这个……确实不合理。” 苏平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这类小说着重突出的是情绪,在逻辑上不那么严谨很正常,自己抄袭的时候也没想过去改。 “最最最最恶心的是,这个叫苏不知的,话本居然不一次写完!!” 温道元攥着拳头,吹胡子瞪眼道:“简是丧心病狂!” “反正写的不好,不看就是了,都是虚构的故事,何必纠结呢?” 苏平说着,心里痛骂刘掌柜。 就不知道给自己想个笔名吗? 神特么苏不知。 “这……” 温道元顿时像干了一大碗苍蝇一样,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苏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难不成……先生喜欢这等粗陋之作?” “……” 温道元眼神躲闪,片刻后把脖子一梗:“老夫堂堂…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老夫只是…只是单纯的想批判这部话本罢了,嗯,对,就是这样。” 苏平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 堂堂国子监前教谕,少说也是儒道四境的人物。 居然也扛不住另外一个世界的文化摧残? 真是……爽! “这就没办法了,谁让人家一次就写这么点儿呢。” 苏平摊了摊手,心里想着,下次要不要在卷末加一句求票? 哦,当然是银票。 温道元神色变幻不定,片刻后突然双眼一亮,一把夺过苏平手上的话本,急匆匆就往外走去。 这…上门催更去了? 苏平目瞪口呆,庆幸自己签书契的时候留了个心眼。 要是全名给印在话本上,恐怕还真有可能被人打上门来。 然而仅仅片刻后,温道元就回来了。 看起来心情彻底反转了过来,笑得贼眉鼠眼。 苏平心中好奇,却也没去问,自顾翻书要紧。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突然‘嘭’的一声巨响。 典籍厅大门被猛地踹开,狠狠撞向两边,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 苏平好奇的从书架后探出脑袋,然后就愣住了。 那攥着本书册一脸阴沉站在门口的,居然是自己打过交道的司阍尹东丘。 苏平一脸懵逼,心中荒诞不已。 这尹东丘一个看门的,居然敢这么嚣张? 正疑惑中,尹东丘大步而入,一把揪住笑眯眯的温道元,冷声问道:“老东西,你给我看的这什么鬼玩意儿?” “话本啊,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温道元皱了皱眉,掌泛青光一把拍掉尹东丘的手。 “这叫好话本?!” 尹东丘将手中的册子狠狠摔在柜面上。 “别跟老夫扯这么多,你就说想不想看后续吧?” 温道元仰起头斜睨尹东丘。 “……” 尹东丘脸上的愤怒瞬间消散,眼睛转了转,凑近了温道元,狐疑中带着渴望问道:“你有下册?” “没有。” 温道元双手一摊。 “你!!!” 尹东丘双目圆瞪,一股磅礴的气势透体而出,掀得典籍厅内书页哗哗作响,书架也是摇摇晃晃。 眼看着典籍厅即将一片狼藉,温道元突然跺了跺脚。 一道青光自他足下扩张开来,瞬间抵消了尹东丘的气势。 “你疯了?!” 温道元破口大骂,“这些书价值多少你知道吗?弄坏了你赔的起吗?” “我……” 尹东丘的气势顿时为之一弱,接着又死要面子道:“这还不都怪你。” “老夫好心好意与你分享佳作,你却来老夫这里捣乱,走走走,老夫没你这个朋友。” 温道元指着尹东丘的鼻子吼道,然后就背过身不去看他。 苏平听的都想笑。 刚才还糟粕呢,这会儿就佳作了? “呃……” 这下尹东丘有些懵了。 难道温道元给自己看那话本,真的只是想跟自己分享?而不是折磨自己? “那个,算我做错行了吧……”尹东丘挠了挠头。 苏平的方向刚好能看见温道元的正面,而就在尹东丘的道歉刚刚出口的瞬间,温道元的五官猛地扭曲成了一个夸张的形状,跟晒了十几年的老南瓜似得。 苏平:…… 这老头恶趣味真重。 接下来,傲娇的温道元不情不愿的原谅了尹东丘,然后二人就开始讨论《公子入赘》的剧情,场面热烈无比。 最后,问题停留在了叶公子会不会给侯爷夫人洗脚上面。 二人各执一词,各种分析推导,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声音越来越大。 苏平被扰得不厌其烦,终于开口道:“洗了!” “呃……” 二人如梦初醒,齐齐扭头看过来,一时尴尬无比。 “叶公子不仅替侯爷夫人洗了脚,还因为水温不够,被侯爷夫人扇了一个耳光。” 苏平没好气的又补充了一句。 顿时,二人的表情如同吃了腌臜之物一般难看。 “你怎么知道?” 好半天,温道元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你又不是苏不知。” 我还真是。 苏平撇了撇嘴,见二人安静下来,便不再言语,埋头继续翻书。 “这……” 温道元与尹东丘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郁闷。 虽然他们不信后续会这么写,但苏平所说的,确实也能作为故事发展的方向。 但这么一想的话……那可真就太恶心了。 温道元一下一下的揪着胡子,浑然不觉疼痛。 而尹东丘更离谱,抱着脑袋不停的摇晃,像是脑子里进了脏东西一样。 苏平没再关注,只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二人还处于精神涣散的状态。 不得不说,苏平有些羡慕他们这种类似退休后的生活。 啥都不用操心,有吃有喝有住,哪像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脱离国公府这个樊笼。 正琢磨着,国公府到了。 _________ PS:最近作息有点不稳,准备强行通个宵调回来。 凌晨还有两章。 马上到一个节点了,感谢各位彦祖忍着枯燥追读至此。 ------------ 【026】大小姐来袭! 定国公府。 苏平眯着眼,打量站在自家房门口的两名陌生女子。 “你就是苏平?”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上前一步,脸上满是高傲和鄙夷,“你可知罪?” “知罪?” 苏平皱了皱眉头,“不知苏某何罪之有?” “小姐千金之躯,你不过区区赘婿,居然让小姐在这儿等你等了这么久,这就是不敬之罪!” 丫鬟上前一步,指着苏平的鼻子道:“还不赶紧跟小姐认错?” 小姐? 国公府好像只有一位小姐。 这么说,那名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就是国公的嫡孙女沈心澜了? 苏平忍不住好奇,多打量了几眼,却见沈心澜面色酡红,微微侧着身子,像是……有些害羞的样子。 不吹不黑,打自己穿越后所见过的女性中,沈心澜的容貌足以排在首位。 尤其是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更加惹人怜惜。 比那个干巴巴的沈仙儿强多了。 就是眼神不太好,选了个这么泼辣的丫鬟。 苏平压下心底的火气,对沈心澜一抱拳:“不知大小姐在此等候在下,所谓何事?” 丫鬟被无视,面上露出怒意,正准备说些什么,沈心澜先开口了。 “容貌倒生的不赖,怎会是如此龌龊之人。”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沈心澜这才发现,这苏平哪像三哥说的,什么外貌周正,根本就是强过很多人了好吧? 然而,一想到苏平卑微的出身,刚刚升起的一丁点的好感,突然又彻底反转,变成成倍的厌恶。 “龌龊?”苏平有些懵。 “怎么?敢做不敢承认吗?” 沈心澜冷笑着,嫌弃的目光在苏平身上扫视:“刚来阳京,就去勾栏街那种地方寻花问柳,如此也就罢了,居然还跟府上婢女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向你这种人报恩,简直有辱沈家门风。” 话音刚落,苏平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自家事自家清楚,什么勾栏街,什么勾搭婢女,都是莫须有之事,沈心澜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后宅的少夫人们? 还是,旁边这个碎嘴的丫鬟? 不等苏平开口,沈心澜继续说道:“今天来此,本小姐就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家祖之命,我无法违背,但本小姐纵然与你完婚,这辈子你也别想碰我一下!胆敢有不轨之心,本小姐随时可以命人杀了你。” “第二,不怕告诉你,本小姐早已有了心上人,人家不仅家世显赫,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远远不是你这种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可比。” 沈心澜说完,看苏平脸色阴沉,又不屑一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入赘就真的成我夫婿了?” “苏平,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既然出身低贱,就该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若不是家祖仁义,国公府凭什么白养你一个废物?” “若不是我们,你一辈子都出不了那个小地方,做梦都体会不到阳京的繁华。” “相比而言,能有现在的生活,你应该知足了。” 随着沈心澜的话语,苏平先是愤怒,然后慢慢平静,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知足?不不不,这哪儿够啊?” 苏平笑着摇头,道:“我应该感恩才对,毕竟是我高攀了,不是吗?” “你知道就好,不枉我屈尊纡贵亲自来指点于你。” 沈心澜丝毫没听出讽刺,反而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呵呵,大小姐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苏某也有几点想要告诉大小姐。” 苏平笑眯眯的说道。 “说吧,只要你不得寸进尺,一些财物本小姐不吝赏赐。” 沈心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姿态高傲无比。 “第一!” 苏平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大小姐看起来并不想与在下完婚,正好,在下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大小姐有办法让夫人们打消这个念头,放我回穷乡僻壤,苏某必感激不尽,回去就给大小姐立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你!” 沈心澜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 “第二!” 苏平大声打断,继续道:“大小姐有没有心上人,与我苏某何干?别说你有一个心上人,就是有一百个,一千个,那也只是大小姐女德不保罢了,便是官府来管,也没有我苏某半分罪责。” “苏平!” 沈心澜气得浑身发抖,胸口的愤怒如同炸开一般。 中州受圣人教化,尤其是第四代圣人封圣之后,女德便是被用来定义天下女子。 一旦违背女德,女子便会受千夫所指,万民唾骂。 苏平怎么敢说自己有违女德? 他怎么敢的?! 万一传出去,自己的清誉何在? “第三!” 苏平再一次打断沈心澜,扫了一眼旁边那个丫鬟,继续道:“苏某行的端坐的正,大小姐贵为国公之女,岂能如市井泼妇一般听信小人风言风语?” “传出去的话,苏某一介白身,本就无甚美名,毁了也就毁了,怕就怕连国公府的声誉都要受到影响。” 苏平眯起双眼,“若是国公怪责下来,勿谓苏某言之不预!” 他从未像此时这么愤怒过。 在今天之前,他还想着,人家虽然将自己逼迫到这种程度,但毕竟是不舍母女分离,事出有因。 所以,虽然心中有恨,可这恨从来都没有朝着沈心澜而去。 甚至就连沈玉书这个中间人,自己也只是疏远而已,谈不上讨厌更谈不上恨意。 更何况沈玉书也说了,沈心澜没什么缺陷。 但现在,苏平知道自己错了。 沈心澜不是没有缺陷,只不过不在身体不在脑子,在心灵。 跟那些少夫人们一个样。 要知道,自己可是被恩将仇报了。 明明自己才是最冤的那个,结果却反倒找上门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一通羞辱。 这些人,还真当自己是面揉的了? “你…你……!” 若论口才,沈心澜给苏平舔鞋底都不够资格,更何况此事本就是她不占理,嗫嚅半天也只是浑身颤抖,除了‘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关键时刻,旁边的丫鬟站了出来。 “苏平,你好大的狗胆!” ------------ 【027】《庆律》一九四! “苏平,你好大的狗胆!” 丫鬟侧步,拦在沈心澜身前,“你说谁是小人?谁搬弄是非?你去勾栏街是事实,跟那两个贱婢有染更是全府都知道,小姐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你又是谁?” 苏平眯着眼问道。 “我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竹。” 翠竹以为苏平怂了,当即双手叉腰,下巴一扬,道:“我劝你立马跪下来给小姐道歉!” “如果我不呢?” 苏平的脸色愈发森冷。 “那就别怪我禀报夫人。” 翠竹恶毒的笑,“到时候就不是在这里跪了,我觉得府门口很适合你,不,你现在就要去府门口跪下,不仅如此,还要磕头,小姐不消气,就不能停……”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突兀响起。 丫鬟翠竹应声倒地。 沈心澜懵了,呆呆地看着苏平。 翠竹更是整个人直接傻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左边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 苏平转动着手腕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翠竹:“于情,我是沈玉书不远千里请回来的贵客,于理,我与沈心澜婚约在身,你不过是一个下人,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敢打我?!” 翠竹如梦初醒,捂着脸看着苏平,双目之中充斥着刻骨的怨毒。 “打你?” 苏平轻蔑一笑,“《庆律》一九四,奴身以下犯上者,主可杖毙不论!” 说完,苏平俯下身凑近了过去:“信不信,就算我打死你,官府也不会拿我问罪?” 看着苏平阴寒的表情,翠竹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她甚至相信,如果自己再多嘴一句,这个下贱的赘婿真的会打死自己! 下意识的,翠竹想起了自己的主子,哭嚎道:“大小姐!苏平打我,苏平他敢打我!” 刺耳的哭声下,沈心澜终于回过了神来,看向苏平的目光满是杀意。 “沈大小姐!” 苏平直起身子,根本不给沈心澜说话的机会,“若是你有办法将这桩婚事取消,苏某随时恭候大驾,如果不能,那就请管好你的丫鬟,再有下一次的话……” 说到这里,苏平顿了顿,嘴角微微勾起:“不,相信我,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 “你……” 沈心澜心里泛起一阵寒意,紧接着被一股从未有过的耻辱感觉所覆盖。 自己是国公府大小姐,会害怕一个山野贱民? 然而苏平不再理会,绕过二人,施施然的进了自己房间。 气氛停滞了片刻,翠竹又哭了起来,哭声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怨气:“求大小姐给翠竹做主……” “闭嘴!” 沈心澜凶狠的瞪了翠竹一眼,将她的哭声瞬间吓了回去,“苏平虽然可恶,但有一点没错,杀了你,他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我……” 话音刚落,翠竹的脸色唰的一下彻底白了。 “这个仇……我一定会记得的。” 沈心澜满腔杀意,死死的盯了苏平房间一眼,扭头就走。 “小姐…小姐……” 翠竹不敢独自待在这里,连忙爬起来追上去。 房间中。 苏平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刚自己打那一巴掌,起初是动用了才气附着的,若是落实了,威力至少能把翠竹头打飞。 可自己硬是在最后关头,将才气收了回来,给自己留下了一线余地。 “还是太过谨慎,缺少了一丝血勇之气。” 没办法,上辈子的人生,早就养成了这种性格。 印象中,不计后果是很久远的事情。 “罢了,理智又不是错。” 苏平摇了摇头,“刚好借此试探一下,若是那沈心澜依旧不依不挠……还要提前想好怎么应对才是。” 正思索中,一个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房门被打开。 沈仙儿将一个白瓷碗搁在桌上,往苏平面前一推,“喏,请你吃。” “吓?” 苏平震撼的看着沈仙儿。 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这不合理啊! 被夺舍了? “刚刚我都看见了。” 沈仙儿学着苏平,抬起右手对着空气狠狠挥了一下,“真威风!” “……” 苏平满脸黑线。 什么神逻辑? 打人就是威风了? 还因为这个请自己吃饭…… 这小丫头的心理貌似不太健康。 “说真的,你这人虽然长得不好看,名字也不好听,但胆子是真的大。” 沈仙儿又说道。 “……我勉强认为你是在夸我了。” 苏平揉了揉眉心,“那两个人走了?” “走了,你刚进屋她们就灰溜溜的跑了,嘿嘿,好狼狈的样子。” 沈仙儿咧开了嘴,比苏平这个打人者还要兴奋。 “你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 苏平冷不丁问道。 自己敢这么反击,除了占理之外,更因为恩人之后的身份,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至少人身安全是有保证的。 很显然,打一个下人,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怕就怕小丫头有样学样。 “知道啊。” 沈仙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沈玉书画了很多画像给我,让我离这些人远一点。你打的叫翠竹,国公府一等丫鬟,打漏的那个叫沈心澜,是我表姐。” 神特么打漏的…… 等等! 苏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表姐?” “我们长得难道不像么?” 沈仙儿皱了皱鼻子,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 “……” 苏平上下打量沈仙儿。 像? ……同为人族算不算像?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是沈家血脉,怎么住这里来了?” 苏平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沈仙儿之时,她还向自己炫耀房间来着。 沈家人,哪怕是庶出,也不该如此容易满足啊? 而且看她干巴巴的样子,好像比自己更加营养不良。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沈仙儿得意一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定国公沈天南,是我的外祖。” “……” 苏平更加凌乱了。 这么算的话,沈仙儿就是定国公的外孙女。 外孙女沦落到住倒座房,却还引以为傲? 脑子瓦特了吧? 苏平忍不住,抬手搭在了沈仙儿额头上,想看看这小丫头是不是发烧了。 肌肤相触,沈仙儿如触电一般,浑身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双眼更是一片茫然,失去了焦点。 这个反应让苏平猛地回过神,一时也僵住了。 封建时代,肌肤相亲…… 她不会喊非礼吧? 苏平心中打鼓,不动声色的一点一点儿移开手掌。 掌额刚刚分离,沈仙儿的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不过却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大喊大叫,或者一个耳光甩过来。 沈仙儿只是皱了皱眉,将额前的几缕发丝捋顺。 苏平狠狠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令堂如今身在何处?” “死了啊。” 沈仙儿两手比出一个距离,“听说我还是这么大的时候她就死了……” 随着沈仙儿的讲述,苏平渐渐将事情理了个大概。 沈仙儿的确是定国公的外孙女没错,但从小生活在外城的老城区,相当于贫民窟的地方。 据说她母亲得罪了定国公,早就被逐出了沈家。 直到前不久,沈玉书才将她接了回来,告诉她真相。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来国公府。 “你父亲呢?” 苏平问道。 “没见过啊。” 沈仙儿摊了摊手,“可能死了,可能还活着,谁知道呢?” 怪不得跟了母姓。 苏平若有所思。 到底什么深仇大恨,让沈天南这样的人物,都要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遗弃在府外? “你恨他们吗?”苏平问道。 “你问谁?沈天南么?” 沈仙儿想了想,无所谓道:“我还没见过他哩。” 还真豁达。 不过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沈仙儿来说,父母也好,定国公也好,都是不相关的陌生人,没有接触过就没有感情基础,谈不上恨或不恨。 “再说了,之前在外面,想要吃饱饭,一天得打五双草鞋,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吃的,多好哇。” 沈仙儿美滋滋的说着,下一秒小脸突然皱成了苦瓜,“就是不能再打草鞋了。” “都有不要钱的饭吃了,你还打什么草鞋?” 苏平不解的问道。 他可不认为沈仙儿的思想觉悟高到‘不食嗟来之食’。 “打草鞋卖钱啊,这还用问?” 沈仙儿看白痴一样斜睨着苏平,“我不得给自己攒嫁妆吗?” “噗……” 苏平没忍住笑出了声。 实在是正经的气氛突然乱入了奇怪的东西,让他一下子没忍住。 “笑什么……你瞧不起我?!” 沈仙儿柳眉倒竖,凶巴巴的瞪着苏平,“告诉你,我最高一天能打十二双草鞋呢!” “……十二双?” 苏平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复杂。 小河村也有人打草鞋去县里卖。 这玩意儿可不是拿干草瞎缠几下就完事的,要想卖得好就必须足够结实耐用,而这样的草鞋,成年人一天编七八双都够呛。 沈仙儿估摸着也就十二三岁,一天打十二双? 看苏平沉默,沈仙儿以为是被自己镇住,心中一阵舒坦,又把白瓷碗往前推了推,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不用跟我客气。” “……” 还跟我搁这儿演是吧? 苏平眉毛抖了两下,道:“不用了,你吃吧,我的应该也送来了。” 说着,苏平起身,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外的食盒拎了进来。 “那个……我先回去了,你慢用。” 沈仙儿有些心虚,开口告辞。 刚走到门口之处,背后突然响起苏平的声音。 “站住!” 苏平叫住沈仙儿,待她看过来后,指了指桌面,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桌面上,三层食盒被分开,里面各都放着一个精美的雕花青瓷盘,然而盘里却是空空如也,光可鉴人。 “啊?什么怎么回事?” 沈仙儿眼神乱瞟,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平笑眯眯的继续问道:“你看见我的饭菜了吗?” 沈仙儿开始绞尽脑汁:“唔,盘子空了?肯定是被人偷了,啧啧啧,这国公府不安全啊,苏平,钱记得藏好。” “……” 苏平强忍着笑意,道:“那没事了,以后帮我留意一下,抓到贼了有奖,没抓到也不怪你。” 哪有什么贼啊,真要有,那就是沈仙儿自己。 按照惯例,食盒早在苏平回府之前就送来了,只是被沈仙儿给拎走了。 虽然沈仙儿进门之前,放下食盒的动作已经足够轻巧了,可这又怎么能瞒过苏平的感知呢? “没问题!” 沈仙儿用力拍了两下胸口,很有义气的说道:“这个忙我帮了,谁让我们是邻居呢?” 说完,沈仙儿推门而出,心里想着这人真好糊弄。 苏平扭过头看向桌面上的白瓷碗,忍不住一阵牙疼。 这小丫头也是够狠,一根菜叶儿都不给自己留,满满一大碗除了米饭还是米饭。 合着让我兑水旋下去? ------------ 【028】无涯书肆,东家现身! 夜幕降临。 荣安坊清冷了下来。 无涯书肆的大门早已掩上,刘掌柜在柜台后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过了片刻,刘掌柜停下动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中震撼不已:“本钱这就收回来了?” “什么本钱?” 一个声音响起,温道元推门而入。 “东家?您来的正好!” 刘掌柜愣了一瞬,然后急切道:“您快来看,我们赚大发啦!” “不就是一部话本么,这才卖几天,还能赚多少?” 温道元不以为意,走近接过话本翻看。 几个呼吸后,温道元双眼瞪如铜铃:“九百七十两?!” 刘掌柜咧嘴一笑,眉眼尽是得意。 “一两七一本……不对啊!” 温道元看着掌门蹙起了眉头,疑惑道:“这么短的时间,便是请人日夜不停抄录,也不可能有五百之数。” “是印刷的,制版雕刻花了三天,不然能卖更多。” 刘掌柜解释道,“只有送去您那里的那本才是请大家抄录的。” “印刷本?难怪。” 温道元这才释然的点了点头,顿时赞许道:“不错,你是越来越有眼光了,书肆交给你,老夫放心。” “主要是东家慧眼识人。” 刘掌柜得了赞许,心里顿时跟吃了蜜一样。 温道元摇头失笑,放下账本道:“老夫此来不是和你算账的,而是想见见那苏不知。” “呃……” 刘掌柜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以您的身份,找苏不知干嘛?” 那个话本名家清泉居士也是,进来就要找苏不知,一副不收他为徒誓不罢休的样子。 可问题是,他不认得苏平啊…… 虽然见过很多次了,但除了长相之外,也就知道姓苏而已,他上哪给人介绍去? “老夫的身份怎么了?还不能与人结交了不成?” 温道元摆了摆手,道:“老夫只是想问问《公子入赘》的后续他打算怎么写。” “哦哦……后续情节?” 刘掌柜瞪大了眼睛,突然笑了:“您早说啊,昨儿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说着,刘掌柜回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只精美的箱子,箱子还上了锁。 “什么意思?” 温道元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刘掌柜开锁,取出几沓纸张。 “正要跟东家禀报呢。” 刘掌柜将三部话本不同的话本在柜面上一字排开,“一旬前书肆与苏不知立契,垫付梓行费用,吃两成利,《公子入赘》只是其中一部,后续部分昨日送来的。” 温道元看着面前三部不同的话本,沉默了很久。 “东家?”刘掌柜狐疑的看着温道元。 “这三部都是不完整的?” 温道元的语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当然了。” 刘掌柜兴奋无比道:“东家您不知道,那苏不知不仅会写话本,更会卖话本,就您来的前不久,这里还乌泱泱坐满了人求着书肆赶紧出后续呢,就是因为这个分卷售卖,嘿嘿,每一卷的末尾都在重要情节前停住……” 看着刘掌柜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温道元的脸色却异常难看。 这特么得是什么样儿的人,才能想出这种缺德带冒烟儿的法子? 损不损啊! 想起自己这几日所受的折磨,温道元就气不打一处来。 对苏不知这个名字,也深恶痛绝起来。 “东家?” 刘掌柜察觉到不对,果断的住了口。 “这个苏不知人在哪?” 温道元眯着眼问道。 书肆有法子赚的更多,他自然不会阻止。 但这同样也不妨碍他上门,跟苏不知来个‘友好交流’。 “呃……小人不知。” 刘掌柜尴尬的回答道。 “得了吧!” 温道元嗤笑一声,“就你那几斤几两,能写出这种话本来?” “啊?” 刘掌柜茫然,反应过来后赶紧解释:“东家误会了,小人的意思是不知道苏不知在哪。” “嗯?都立契了,连人家在哪儿都不知道?” 温道元皱了皱眉,“要是那苏不知不写完跑了,无涯的招牌不就砸了吗?” “这个东家您放心。” 刘掌柜咧嘴一笑,“八成利,他舍不得的,哪怕后面乱写,也有不少了。” “这倒也是。” 温道元没有反驳,“说说那苏不知。” 当下,刘掌柜便将苏平从挑刺《长恨尽》开始,一直到完成交易所发生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 “有趣,看来此人不仅擅写话本,于经营之道也颇有独特见解。” 温道元点了点头。 应该是个饱经世事的智者。 “东家,这三部话本是立契定下了,若是之后那苏不知又有新话本,小人该如何应对?” 刘掌柜连忙问道。 东家一年四季看不到几次人,有些事情还是要提前询问,省的误事。 “只要不太过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温道元摆了摆手。 对于书肆的经营,以及钱财这方面,他一向都不怎么在意,要不然也不会一整年都来不了几次,一应事宜全权交给刘掌柜。 那个苏不知既然这么会写话本,哪怕将利润全部予他又何妨? 甚至倒贴一部分都可以。 只要自己能有话本看就行。 “另外,下次见到他,你催他多写一些出来。” 温道元眯着眼,食指在柜面上的话本敲了敲,“怎么梓行老夫不管,但这个罪,老夫不能受,你明白吗?” “呃……明白,明白。” 刘掌柜忍不住想笑,连忙又道:“抄录本已经备好,我这就替您取去。” 说着刘掌柜就要转身去内堂。 “不必了。” 温道元开口,将柜面上的原稿收进怀里,“抄本你留着,另外每次有后续送来,尽快送去老夫那里,老尹会放你进去。” “好嘞,东家慢走。” 刘掌柜应声,目送温道元往外走去。 只是将出门之际,温道元突然回过身。 “不了,还是不要送进国子监……老夫每三天来一次。” 送去国子监,万一被尹东丘发现,那岂不是少了一大乐趣? 温道元的嘴角隐隐浮现一丝残忍的笑意。 如何摆脱痛苦? 那自然是看到别人比自己更痛苦了…… ------------ 【029】其名,臭不可闻! “你们都听说过蛮族胸口有刺青吧?” “当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等未开化之辈怕是不明白。” “咱们大庆是犯了重罪才会刺青,难道那些蛮子全部都是罪人吗?”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们,蛮族的刺青跟犯罪可没关系。” 仙客来酒楼大堂,一名身着短打的江湖汉子正一脚踩在椅子上,绘声绘色的说着,“蛮族天生体魄强大,八岁便行成年礼,需要独自猎杀野兽,成功猎杀回来的,就会将所猎之物纹于胸口。” “八岁独自猎杀野兽?” “老贺你可别胡咧咧,就算蛮族再厉害,八岁猎杀野兽也不可能吧?” “就是就是。” 众人纷纷不信。 “这能有假?” 被称作老贺的汉子不屑不屑一笑,道:“俺老贺刚从北境回来,亲耳听那蛮族俘虏说的。” “蛮族俘虏?”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 “不仅如此,你们猜现任蛮皇胸口刺的是什么吗?” 老贺眯着眼,身体前倾,声音诡谲低沉。 “什么?” “你倒是快说啊。” “……” 顿时,不少人抓耳挠腮,开口催促。 “嘿嘿,老贺今儿这酒钱……?” 老贺笑眯眯的环顾一周。 “你说就是了,哪次你回来吃酒付过钱了?” 有人没好气的说道,引来一阵哄笑。 “哈哈……那你们听好了。” 老贺干笑一声,然后表情变得阴森起来,缓缓道:“蛮皇胸口的刺青,是一头……妖!” 瞬间,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 几个呼吸后,更为剧烈的喧闹爆发开来。 “怎么可能?” “八岁猎妖?” “我不信……除了咱们儒道之外,谁能对妖邪有那么大的压制?” “……” 老贺并不意外众人的反应,摊了摊手道:“爱信不信,反正我又没亲眼见过。” 其实,众人虽然嘴上逞强,但心里依旧信了几分。 如果蛮族不那么强大,凭什么自古以来肆虐中州,历朝历代不堪其扰呢? 要知道,中州人族可是有着武、儒、玄三道并立,仍然只能勉强抵御蛮族的入侵。 不管别人信不信,有个人却是信了。 苏平坐在靠大门的位置,一边喝着茶,一边往嘴里扔茴香豆,听得津津有味。 一连多日过去,沈心澜再未来找过麻烦,看样子是退了一步。 而苏平翻的书也早凑够了万卷之数,解封圣心笔也在稳定进行。 没了迫切的需求,这几日便在各处酒楼晃荡。 仙客来是阳京第一酒楼,有接近五百年的历史,历经三朝,东家换了一个又一个,但这招牌始终屹立不倒。 便是在整个中州,都称得上有名。 有一说一,这仙客来还挺人性化。 虽然大多数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品尝醉仙酿,但店家也为自己这种‘穷酸’提供了五文钱一壶的茶水,还能无限续杯。 不错,这老板能处。 就是几天下来,光听这些人吹逼了。 也就今天,这个老贺才说了点儿有趣的东西。 妖邪。 这个在人族文明史上占据了重要篇幅的种族,像是被人为硬生生从记载中抹去了一般,连国子监的典籍厅,都没有详细的介绍。 可惜,老贺只不过是商团的武夫,知道的东西应该不多,苏平也懒得上前攀谈。 大堂正哄闹着,突然一个包裹被人从二楼扔了下来,‘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人们为之一寂。 紧接着,就有脚步伴随着谩骂传来。 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推搡着一名光头中年从二楼下来。 “疯子,赶紧给我滚!” “简直是有病。” ‘走走走,再捣乱别怪我们不客气。’ 光头中年一言不发,下楼后默默收拾包袱离开。 苏平离得不远,看见了其中散碎开来的几样文书,一时有些诧异。 通关文牒,路引。 这光头,不是庆人? 苏平心中一动,招呼道:“小二!” “哎~” 店小二匆忙跑来,弯腰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苏平从怀里摸出一两碎银放在桌面上,往外面示意了一下,“说说,那人什么来路?” “爷您可算问对人了。”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光头可不是什么好人,是打西边儿来的外道。” “外道?” 苏平一扬眉,“什么是外道?”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外道。 “叫什么僧侣来着,反正不是武不是儒也不是玄,跑来咱们中州祸祸百姓。” 小二说着来了劲,“您不知道,前些年的时候,阳京里好多这种外道之人,到处宣扬什么超脱,蛊惑了好多百姓,连田都不种了,天天跟着他们念咒。” “念咒……” 苏平若有所思。 到这里他已经差不多听出来了,所谓的外道其实就是佛道。 记载中,上古时代妖邪肆虐,部分人族选择远走西州避祸。 西州虽然贫瘠,但不是没有妖邪,只是数量上要少很多,那么佛道的诞生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一年,阳京附近的田地大片荒废,陛下震怒,下令将这些外道驱赶回西州,这个光头是唯一一个赖到现在还不肯走的。” 小二说着,又骂骂咧咧起来:“这些死秃子,吃肉还得吃什么三净肉,还指责我们不该为了吃去杀鸡宰羊,您说这不是脑子有病吗?不吃我杀了作甚?” “三净肉?” 苏平一愣。 何为三净肉? 依照他前世的理解,三净肉指三种肉,一是没有看见这个动物的死亡,二是没有听说这个动物的死亡,三是这个动物不是因自己而死。 而且,只有小乘佛教才会允许教徒吃这种肉,大乘佛教依旧是不允许。 这么说的话,西州的佛道是渡己不渡人的小乘教义了? 苏平若有所思。 “还是咱们陛下圣明,及时将这些妖人赶走,否则啊,等再过几年,咱们中州怕是连米都没的吃了。” 小二忿忿不平,眼睛却瞟向了桌上那块碎银。 “谢了。” 苏平点点头笑着道,等小厮拿起银子,又补充了一句:“来一壶醉仙酿。” “……” 小厮拿着银子目瞪口呆。 啥? 一壶醉仙酿? 这特么一壶醉仙酿就是一两银子,感情自己搁这儿叨叨半天,一文钱好处没捞着啊? “怎么?醉仙酿涨价了吗?” 苏平一脸的诧异。 “没……” 小二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拿着银子下去了。 很快,所谓的醉仙酿被端了上来。 苏平抿了一口,当即就摇了摇头。 还醉仙呢。 二十度都没有,醉哪个去?还不如喝茶。 等自己有了地位,酿个猛的出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好酒。 正琢磨着,苏平猛地脸色一变。 他居然从嘈杂的议论声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听说那个赘婿苏平,生得奇丑无比……” ------------ 【030】苏平的应对 “不仅丑,还极其污秽不堪,据说是在山沟里被毒虫咬了,导致遍体生疮,稍稍一碰便有恶臭脓液……” “……兄台,我正吃着呢。” “啊…见谅,见谅。” “你们不知道,这些都只是其次,主要是那苏平的品行极其恶劣。” “这个我知道,定国公报恩想要嫁孙女,他却不满于此,硬要入赘。” “嘁~你这早就过时了,我可是听说,那苏平欺男霸女,仗着恩人之后的身份在国公府无恶不作,已经有好几个婢女被他玩虐至死……” “我也听说了,好像连八十老妪都没放过。” “嘶~好生猛!” “太过分了,这太过分了!” “定国公一世英名,岂非要栽在这种无耻小人手里?” “哎,有什么办法呢?定国公重情重义,恐怕便是赔上国公府,他老人家也一定要报恩。” “世子夫人到底是妇道人家,太过仁慈了,换做是我,趁着国公离京,直接将这小儿弄死……” “一家子良善,却遇到个这种无赖,真是没处说理去。” “……” 起先只是两个角落里的人在议论,只是因为没有压低声音,短短片刻就将这个话题扩散到整个大堂。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苏平说成了比蛮族还可恶的存在。 苏平脸色冰寒,也不在乎浪费了一壶醉仙酿,直接起身离开,往国公府走去。 如果说赘婿的名声就已经臭不可闻,那‘主动强行入赘’这个说法,就彻底超出了臭的范畴。 看这‘脍炙人口’的程度,怕不是整个阳京都已经传开了。 可订立婚书才过去多少天? 要是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故意推动,苏平打死也不信。 至于是谁,答案毋庸置疑。 苏平敢肯定,只要自己此时站起来说一声‘我是苏平’,马上就会被不计其数的口水给淹死。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他知道,舆论被推动到这个地步,事实已经不重要了,自己已经成为了那个‘无恶不作’的苏平。 至于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其实并不难想象。 既当又立。 强逼入赘还嫌不够,仅仅为了占住道义,就将人往死里坑? 自己一忍再忍,结果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苏平一路疾走,眼中杀意密布,迎面而来的路人纷纷退避。 而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 满心暴虐的苏平刚刚踏入国公府,就看到丫鬟翠竹正朝着自己房间走过去。 “站住。” “……苏、苏平?” 翠竹回过头,看到是苏平顿时有些畏惧。 苏平冷着脸,一步一步慢慢逼近。 那眼中的凶狠,让翠竹毫不怀疑苏平想杀了自己。 翠竹惊恐的后退,“你,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喊人了!?” “喊人?” 苏平阴沉一笑,“最好你将国公府所有人都喊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一个长舌毒妇是怎么死的。” “你要杀我?” 翠竹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一边手脚并用的向后退,一边大声嚷嚷:“不!你不能杀我!你凭什么杀我?我是受世子夫人之命来寻你,你敢杀我?!” 世子夫人? 沈心澜之母? 苏平顿足,眯起双眼:“说。” “夫…夫人让我通知你,三日后便是与大小姐完婚的吉日……让你,让你准备准备。” 翠竹断断续续的说完。 其实哪有什么让苏平准备,周氏告诉翠竹的只有通知苏平,后面一句纯粹是怕苏平怒而杀人翠竹自己添上去的。 三日后…… 苏平瞬间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其中深意。 三天的时间,即便永泰帝立即下旨,一来一回之下,定国公也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来。 孙女成婚,身为一家之主的定国公却不到场,这便是于礼不合。 为什么担着遭人诟病的风险,也要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完婚? 沈玉书明明说过,要等自己考上举人,再择婚期。 如今朝令夕改,莫非……是不想让自己参加乡试了? 要知道,十日后就是阳京所在的平天府乡试。 不……这没道理。 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自己已经酝酿出才气成了一境儒生。 后宅那些人也绝对猜不到自己有中举的把握,甚至很可能都不会相信自己会参加乡试。 除非……是防患于未然! 想到这里,苏平心中的杀意缓缓退却,上前一步,在翠竹面前蹲了下来。 翠竹猛地颤抖一下,以为苏平要动手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别害怕。” 苏平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翠竹的脸颊,“既然是岳母大人命你过来,我就饶你一命,但最好不要再被我听到什么话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 “你……” 翠竹羞愤难当,但又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毕竟,现在全阳京都知道我连老妪都能接受,你嘛,虽然丑是丑了点,但好歹年轻不是?” 说完,苏平站了起来,直接从翠竹身上跨了过去。 刚刚,他的杀意是真的,也的确有动手杀人的打算。 不是冲动,而是想用血来告诉一些人,自己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败坏我的名声? 可以。 我扭转不了这个。 那就别怪我将其坐实。 不是宣称我无恶不作,你们宽宏容忍吗? 那我真正无恶不作了,你们除了容忍,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就是苏平之前的打算。 然而,婚期的蹊跷,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虽然就自己的处境而言,国公府不太可能循古礼摆宴,但一旦杀掉翠竹,就等于摆明了车马。 对方就算怕自己破罐子破摔,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一来二回,万一影响到自己乡试,无疑是本末倒置。 毕竟,想要一步步翻身,只能从中举开始。 恩怨,与未来,这个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翠竹眼睁睁的看着苏平走远,进屋,愣了片刻,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少低等仆人躲在房中暗暗观望,心里爽快的同时,对苏平多了几分敬畏。 这一天,数十封请柬自国公府而出,分散到阳京各个地方。 凡官职四品及以上,或爵位在伯以上,全都收到了请柬。 当然,请柬也是分级别的。 最高级别的请柬为通体纯金打造,连字儿都是请书法大家来写,然后让大匠雕刻,最后用银粉为墨上色。 不过这个只有独一份,被送往了皇宫深处。 次一级则是金贴黑字。 按常理,连最高官职祭酒也才从四品的国子监,是达不到国公府的宴请等级的。 但这天却有两份黑字金贴送了过来。 “苏平?” 温道元看着帖子上的名字,皱了皱眉。 “有什么奇怪的,这阵子苏平的名字已经传遍了阳京,你不知道?” 尹东丘顶着两个黑眼圈,不以为意道。 他的手上,也有着同样的一份请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出门。” 温道元横了尹东丘一眼,道:“我只是疑惑,怎么最近冒出来那么多姓苏的。” 国公府赘婿姓苏,掀起白话体话本热潮的也姓苏,还有一个过目不忘的监生姓苏。 偏偏还是前后相隔不久冒出来的。 总给人感觉像是有某种关联。 “好像没有姓苏的隐世家族吧?” 温道元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过说起来……还不知道那小子叫什么……” “你说那个过目不忘的小子?” 尹东丘挠了挠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跟我说过。” “叫什么?” 温道元问道。 “我忘了。” 尹东丘很光棍的摊了摊手。 这让温道元顿时打消了将《公子入赘》后续部分拿出来的打算。 老东西,活该你受罪。 “怎么,你想去?” 尹东丘问道,“前年太子纳妃你都没去。”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谁请都去,份子钱不给,还腆着脸蹭吃蹭喝。” 温道元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次去一趟倒也无妨。” “沈小子在北边不容易,刚好借这个机会去露个脸,也省得有人打他的注意。” ------------ 【031】半圣、武侯,到——! 三天一晃而过,终于到了定国公府大喜的日子。 “礼部尚书陈大人到!” “户部侍郎孙大人到!” “荣阳侯到!” “……” 负责唱礼的是国公府的大管家唐远,看着比温道元还老,无论来人是谁,他都能在下马车之前精准的认出身份。 唱礼也有讲究,地位越高,声音越高亢。 而礼金则由外管事带着一众家丁负责登记和收纳。 因为此次宴请的宾客多为高官显爵,为了避嫌,一应礼金无论多寡都不唱出。 国公府张灯结彩,看起来一片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当然,只是看起来。 “原来是入赘……” 倒座房西二间,沈仙儿将脑袋从窗外收了回来,有些恼怒的踢了一脚旁边的水缸,“怪不得整天游手好闲,也不去做工,真是看错他了。” 那日她躲在房里看苏平打人的时候,就知道苏平与自己表姐有婚约,但一直到今天,府上热闹了许多,她才从旁人的闲言中得知苏平入赘。 然后她就将苏平当做了吃软饭的闲汉。 “哼……没出息。” 沈仙儿恨恨的骂了一句。 如果正常嫁娶,她倒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苏平也不像好人,表姐配他正合适。 但入赘的话,就有些过分了。 入赘给谁不是入赘呢? 沈仙儿愤愤不平,忍不住扭头看向墙角。 那里有一张拆得只剩下一小截的草席。 在草席旁边,是一双尺码偏大的结实草鞋。 我又不是养不起他…… 唱礼还在继续。 作为沈家唯一在府的嫡系男丁,沈玉书不可避免的承担起了接待的责任。 一边与宾客们寒暄,一边将一名名宾客引入对应的座位,就是沈玉书的工作。 到场宾客,有当朝六部尚书、有内阁大学士,也有亲王公侯。 但最首的右侧那桌,却始终空着。 沈玉书没有领人过去,也没人想着要坐。 直到又一声唱礼响起。 “九皇子殿下到!” 已经入座的人齐齐站了起来,等候皇子驾临,而其中有些人的面色却是不怎么好看。 沈玉书连忙迎了出去,只见一名器宇轩昂、满身贵气的青年缓缓走来。 正是永泰帝的第九子,吕承煦。 “子瑜参见九皇子殿下。”沈玉书远远就开始抱拳。 “本宫今儿是代父皇来观礼的,又不是宣读圣旨,子瑜兄不必客气。” 九皇子紧走几步,托住要拜下的沈玉书,笑着说道。 “多日不见,殿下风采更盛。” 沈玉书捧了一句,侧身一引:“请。” “请。” 九皇子点了点头。 正打算迈步之时,又一声高亢的唱礼响起。 “太子殿下到!” 顿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九皇子僵在了原地,有些错愕的回头。 “哈哈哈,子瑜贤弟,好久未见了。” 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府门外跨步进来一个极其……臃肿的胖子,“咦?九皇弟也在啊?” “臣弟见过皇兄。” “子瑜参见太子殿下。” 九皇子与沈玉书各自行礼。 不论心里如何想,礼仪不可废。 “行了,大喜的日子,别搞得这么严肃。” 太子吕呈钧走过来,揽住九皇子的胳膊:“子瑜也忙的很,咱俩自己进去便是。” “皇兄所言甚是。” 九皇子的面色不是很自然。 “子瑜你忙你的去,我俩不用你招呼。” 太子钧对沈玉书说了一句,然后拉着九皇子就朝里走去。 沈玉书不由得松了口气。 太子钧入主东宫,地位只在皇帝之下,自然不能视之等闲,无论是哪家权贵有喜事,都会有单独的请柬送上。 然而收到请柬是一回事,参不参加是另一回事。 通常情况下,若是太子没有被皇帝钦点代为观礼,只会有一份礼金送达,本人却不会到场。 今天这情况,实属罕见。 “东宫之争激烈到这种程度了吗?” 沈玉书心中猜测,回归了迎宾岗位。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那些先一步抵达的宾客。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九皇子殿下。” 正厅中,众人齐齐拱手躬身。 “免礼免礼。” 吕呈钧连连摆手,“这是人家的喜事,可不能喧宾夺主了,都各自坐吧。” “是。” 众人起身,等两位皇子走到尊位坐下,才各自落座。 “哎,你说,这两位什么情况?” 荣阳侯低声问道。 “咱俩都不在朝堂,你问我?” 宁德侯回了个白眼。 “咳咳,下官倒是知晓一二。” 邻桌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凑了过来,却是阳京有名的清流,都察院左都御史韩渡。 “赶紧说来啊。” 两位老侯爷兴趣浓烈。 “上月中旬,有人上书,称九皇子年长,封王之事不可再拖。”韩渡神秘兮兮道。 “切,还以为什么呢,这事儿不早就传开了么?” 荣阳侯一脸不满,“我们俩是不在朝堂,不是不在阳京。” 宁德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别急啊。” 韩渡瞟了一眼太子钧的方向,再次压低声线:“这事你们知道,南渝府水患,九皇子领命赈灾你们也应该知道,但你们知道,九皇子前阵子回京,陛下赏赐了什么吗?” “什么?” “五采冕旒!”韩渡阴恻恻道。 “嘶~!” 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亲王冕服俱如东宫,第冕旒用五采。 五采冕旒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亲王和东宫太子都是这么个打扮。 但关键是,九皇子并未封王! 用五采冕旒,就是逾制。 然而,你还不能说他逾制,因为这是皇帝亲赐。 荣阳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闭嘴。 可宁德侯却是脸色阴晴不定:“东宫和礼制,都是国家之本,陛下想要干什么?” “慎言!” 荣阳侯连忙拉住宁德侯。 宁德侯带过兵,性子耿直暴烈,立过不少功,但这并不代表非议君上能被饶恕。 “二位老侯爷是经历过风雨的,当深知国本不能动摇之理,不如与下官一起上书……” 韩渡继续循循善诱。 “等等。” 荣阳侯抬手制止,“我们两个老家伙可禁不起折腾,韩小子你找错人了。” “那真是可惜了。” 韩渡惋惜的摇了摇头。 “话说,那次上书请封九皇子的,好像就是你吧?” 荣阳侯琢磨出不对劲来。 “正是下官。” 韩渡嘿嘿笑了起来,“侯爷谬赞。” “???” 荣阳侯一脸懵逼。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赞过你? 正在这时候,一声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唱礼传来。 “半圣温道元,武侯尹东丘!” “——到!” ------------ 【032】一拜天地! “半圣温道元,武侯尹东丘!” “——到!” 耳房里,正在换衣服的苏平愣住了。 半圣?! 我没听错吧? 就那一天到晚除了看小说啥事也不干,混吃等死的温老头,是儒道八境的半圣?! 这这这…… 还有,虽然早就怀疑尹东丘不仅仅只是个看门的。 可……武侯是什么鬼? 单字封号不都是用在公爵以上吗,什么时候侯爵也有单字封号了? 而且,一个侯爷,跑去国子监看门干什么 一时间,苏平的脑子有些混乱。 而正厅中,包括太子钧与九皇子在内,所有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面露惊愕。 直到温道元跟尹东丘联袂出现,才连忙反应过来见礼。 “我等见过温夫子,见过东丘公!” 在场都是人精,半圣和武侯是境界称谓,不如夫子和公来得亲切。 “嗯。” 温道元平淡的点了点头,跟尹东丘径直来到太子钧那桌,笑呵呵道:“两位殿下,不介意老朽二人坐这里吧?” “夫子哪里的话,我兄弟二人能有机会得到二老指点,高兴还来不及。” 吕承钧肥胖的右手一抬:“请。” 一同落座后,九皇子也不甘人后,笑着道:“尹伯伯,承煦常听父皇念叨,说您还欠他一张好弓呢。” “额……哈哈,会有的,会有的。” 尹东丘顿时有些尴尬。 “你告诉陛下别等了,这老小子欠的账就没还过。” 温道元横了尹东丘一眼,“来这儿的礼金都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尹东丘一把捂住温道元的嘴,将后面的几个字挡了回去。 顿时,厅里众人善意的哄笑起来。 堂堂武侯,哪里会缺黄白俗物,纯粹是尹东丘有个怪癖。 他上门去蹭你的,可以。 但你要上赶着送礼给他,只会被暴揍一顿扔出来。 看这么多年,先后两代庆帝都未曾赏赐过他财物就知道了。 这事儿也早在权贵圈子传开,众人见怪不怪。 有了这茬,众人也不再那么拘谨,渐渐聊开了。 温道元身为半圣,在场之人的议论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渐渐的,他却皱起了眉头。 “不知夫子有何疑惑?” 九皇子有所察觉,开口问道。 “为何这些人都在议论那个苏平,且言语间多有诋毁之意?” 温道元不解的问道。 “夫子不问世事有所不知。” 九皇子顿时笑了起来,“这苏平原是定国公的救命恩人之后,定国公本意是将孙女许配给他,支持他在阳京立足,却不曾想,这苏平见了阳京的繁华和国公府的地位之后,不满于小利,硬要入赘进来。” “还有这等事?” 温道元不太相信。 “不止如此。” 太子钧接话道,“据说这苏平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一个,品行更是低劣不堪,仗着父辈恩情,搅得国公府上下鸡犬不宁。” “沈小子知道这事儿吗?” 温道元又问。 “定国公应当是知道的。” 九皇子道:“若无定国公强令,恐怕这苏平早就被打了出去。” “这倒的确像是沈小子为人。” 温道元点了点头。 堂堂一国公爵,大庆最大的功臣,却遇上了这等腌臜之事。 虽然让人不忿,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随着吉时到来,一声高亢的唱礼响起。 “吉时已到!请新人!” 耳房里,苏平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在他心里,只要今天熬过去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来烦自己。 自己就可以暗中积蓄实力,静候时机。 正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可就在他到达正厅门口之时,却猛地僵在了原地。 从另一边耳房走出来的,居然不是沈心澜,而是丫鬟翠竹! 翠竹端着个托盘,眼中满是大仇得报的舒畅。 托盘上一物高高隆起,盖了一块大红色的锦缎,这分明就是新娘子的红盖头! 至于那锦缎之下,很明显不可能是沈心澜的项上人头。 那只能是一种东西了。 凤冠霞帔! 苏平死死捏住了拳头。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刷新对国公府的认知了。 在这之前,他本以为无论再怎么嫌弃自己,至少该走的婚宴仪程,还是会走一遍的。 毕竟宴请的是阳京顶尖权贵,放在一起就是国公府也得罪不起。 甚至国公府还得反过来担心自己有什么过激举动。 可现在…… 凤冠霞帔? 让自己跟几件死物拜堂…… 他们怎么敢的? 就在苏平的理智即将抵达崩灭的临界点,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姑爷,进去吧。” 唐远站在门边,轻微的摇了摇头,语气中饱含善意:“一切等过了今天再说。” 温和的声音让苏平恢复了几分理智。 苏平咬着牙,看了翠竹一眼,终于还是迈出了步子。 此时的正厅之内,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望向门口之处。 他们心中只好奇一件事。 这么无耻卑劣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当二人联袂而入之时,所有人第一时间都看向了翠竹。 讶然、不解、思索、了然。 在场之人一个比一个精明,短短片刻便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与衣冠拜堂。 顿时,不少人幸灾乐祸起来。 你苏平不是无耻吗? 不是贪慕国公府的权势吗? 那就别怪人家羞辱你。 真是活该。 唯独只有两个人,没有幸灾乐祸的的意思。 温道元和尹东丘对视一眼,彼此都很疑惑。 两个人一个只知道那个少年姓苏,一个听少年说过却忘了。 现在他们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苏平。 可问题是。 一来二去,两人也见过苏平不少回了,根本就不像九皇子嘴里的那种无耻之人啊。 至于不学无术,那就更离谱了。 温道元这个半圣发问都能对答如流,更是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人,怎么可能不学无术? 而尹东丘虽然与苏平接触不多,但有过交谈,苏平彬彬有礼但又不死板的性子让他很有好感。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出强行入赘的人。 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内幕? 温道元和尹东丘的心中,同时冒出这个猜想。 众目睽睽之下,苏平与翠竹走到主位之前。 毫无意外,两个主位上也是空空如也。 “兹尔新婚,有宴来宾,咸集致贺,恭祝连理!” 唐远站在一侧,开始唱祝词:“赞曰: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厮,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礼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礼定其礼……” 上面在唱词,底下有人在议论。 “国公府就是国公府,即便碰到这种人,该有的礼数还是有。” “哈哈,关键是人家能领情吗?没这祝词还好,有这祝词跟骑在脸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嘁,这不也是老老实实受着了?” “说真的,我都有点佩服这苏平了,为了荣华富贵,连这种奇耻大辱都能忍,啧啧啧,佩服,佩服。” “哈哈哈……” 堂内的议论,苏平不用听也能猜到,更何况不少人根本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 然而,他从始至终都是一脸平静,面不改色的等待着。 终于,祝词唱完。 老管家又高声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 【033】新人敬酒!在下苏平! 拜天地,就是往门口方向跪拜。 拜高堂,自然是对着两把空着的太师椅。 夫妻对拜,则是苏平,拜那个托盘。 这一切,他都默默照做了。 温道元眯着眼睛看着,不明白有如此天资之人,为何能忍下这种羞辱。 难道,人心真的难测到了这种地步? 苏平,真的贪慕国公府权势? “礼毕!” 老管家高声唱道,然后转过身,对在座之人抱拳:“老爷戍边未归,怠慢了诸位大人,还请海涵,接下来就由姑爷相陪。” 说完,唐远对苏平点了点头,带着翠竹退了下去。 出了正厅,走没多远唐远突然顿足,转过身来问道:“小姐呢?” “小姐去…去游湖了。” 翠竹支支吾吾,本打算撒谎,可耐不住老管家渗人的目光。 “你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不加劝阻也就罢了,反而帮着着她胡来?” 唐远冷冷说道,“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苏平翻脸大闹,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事实上,事先老管家只知道世子夫人不会到场,并不知道连沈心澜也跑了,直到翠竹端着托盘走出来,他才反应过来。 好在他见惯了风雨,紧急时刻劝住了苏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奴婢该死……” 翠竹脸色唰的就白了,连忙跪了下去。 “如果你不想被处死,马上跟我去见夫人。” 老管家哼了一声,甩袖往后宅而去。 翠竹连忙爬起来跟上。 不多时,二人就见到了周氏。 听着老管家汇报完,周氏皱了皱眉头,问:“你离开之时,那苏平可有何异样?” “并没有。” 老管家躬身道,“依老奴之见,苏平已经是国公府的人,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做不利国公府之事。” 周氏想了想,道:“你去,让苏平给众宾客敬酒。” “敬酒……” 唐远一愣,接着狐疑道:“只怕在场之人,无一肯应,这……” “我要的就是这样。” 周氏目中精光一闪,“连拜堂他都能忍,不过是敬个酒而已,他会继续忍下去的。” 苏平打了翠竹一个耳光,以及那些威胁的话,事后翠竹都禀告过。 虽然添油加醋是绝对的,但这也足以说明,苏平已经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现在,沈心澜闹了这么一出,难免留下一些负面影响。 而让苏平去敬酒,他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愿意做的形象,将彻底深入人心。 此举不仅可以抵消那些负面影响,更可以敲打敲打苏平。 可谓一举两得。 老管家领命而去。 此时的周氏万万想不到,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命令,引发了一系列的后续事件。 这些事件不仅波及到了自己,波及到国公府,甚至整个神州大陆,都因此开始了巨大的变迁。 等老管家走了之后,周氏才看向翠竹,淡淡问了一句: “这主意,是你给小姐出的吧?” “奴婢不敢。” 翠竹扑通一声跪下,浑身抖如筛糠,“奴婢只是个下人,如何敢……” “想清楚再说。” 周氏平淡的打断了翠竹的话。 翠竹愕然抬头,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另一边,唐远得了周氏之命,匆匆回到宴客厅,却见苏平依旧在拜堂的位置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哎…… 唐远叹了口气,走到苏平身后,低声道:“姑爷,该与众位宾客敬酒了。” “敬酒……” 苏平回过神来,平静的点了点头。 唐远带着一名端着酒水的仆人,引着苏平走到最靠门边的一桌。 “诸位大人。” 唐远抱拳行过礼,开始为苏平一一介绍。 面前的这一桌,坐的都是正四品官员。 通政使司副使、鸿胪寺卿、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太仆寺少卿、詹事府少詹事、都察院左右佥都御史。 苏平一一记下,等唐远介绍完,便端起酒杯,“诸位大人赏光莅临,苏某以此酒代为谢过。” 话音落下,大理寺少卿正要举杯,却被太常寺少卿碰了碰手肘。 大理寺少卿一抬眼,发现桌上没一个人有动作,连忙又将酒杯松开。 “呵呵,都吃啊,难得能在定国公府上吃顿饭,都客气什么?” 鸿胪寺卿笑眯眯的,当先夹了一块肉送入嘴里,全程看都不看苏平一眼。 有人牵头,其他几位也放开了。 “酒不错,菜也不错。” 少詹事摇了摇头,“可惜,就是有些煞风景。” “哈哈,你自顾吃喝就是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通政司副使无所谓的笑了笑,“要不,人家还以为你真是为他来的呢。” “嘶,不敢为伍。” 不同衙门的官员,在面对苏平时,态度出奇的一致。 其他宾客也纷纷玩味的看过来。 “……” 苏平举杯的动作僵硬在了半道,心中无比凄凉。 自己是谁? 贪财慕势,挟恩图报,不学无术……的赘婿。 在座的最低都是正四品官员,放在民间,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岂肯与自己共饮,不怕沾上污点吗? 而且。 厅中这一桌官职最低,连这些人都如此不屑,剩下那些实权大员、王公贵族就更不会给予回应了。 敬酒,只能是自取其辱。 “呵呵。” 苏平淡淡一笑,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正打算放下酒杯离开,唐远却再次开口:“姑爷,该下一桌了。” 苏平猛地转头,死死的盯着唐远。 然而老管家的眼中,除了一丝歉意之外,更多的是无奈。 苏平有些怔然。 如此说来…… 这酒,自己是非敬不可了? 迎着苏平的目光,唐远微微点了点头。 “……好。” 苏平沉默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朝着右侧一桌走去。 这一桌是伯爵,从一等到三等的都有,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世袭爵位。 “诸位阁下赏光莅临,不才苏平,以此酒代为谢过。” 苏平举杯。 无人响应。 客气的闷头吃菜,不客气的还要讽上两句。 苏平不管不顾一饮而尽,再次一礼。 接着不等唐远提醒,又朝着下一桌走去。 唐远咬了咬牙,突然接过了仆人手上的托盘,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苏平身后。 “诸位贤长赏光莅临,鄙人苏平,以此酒代为谢过!” “诸位仁公赏光莅临,卑下苏平,以此酒代为谢过!” “……” 一桌一桌敬过去,苏平用的敬称一次比一次尊贵,谦称一次比一次卑微。 然而满堂宾客眼神之中充满不屑,没有一人举杯。 即便有一两个心生不忍之人,有一众同僚在侧,也根本没有与苏平共饮的念头。 而众人的议论也渐渐转移到苏平身上。 “看来传闻是真的,此人为了荣华富贵,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肯做。” “若是正常的赘婿,哪怕身份低微一些,我等便是饮了此酒又如何?” “品行实在不堪,若是今日与他饮酒,明日就要被同僚耻笑……” “哎,所以自古恩义两难,老国公英明一世,却……” “……” 面对这些议论,苏平充耳不闻,唾面自干。 一杯杯酒下肚,一次次请君共饮,演着属于自己的独角戏。 直到最后一桌,也是场中最尊贵的一桌。 九皇子拦住了苏平敬酒的举动。 “你可知我等为何皆不与你共饮?” 吕承煦直言问道。 “在下不知,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苏平躬身。 “喝酒喝的当真是酒吗?” 九皇子摇了摇头,“不,不是。喝酒喝的是是兴致,你与我等无论是品行、才情、身份,都难有一同饮酒的兴致,又何必强求呢?” 太子钧扬了扬眉,没有反驳。 “殿下说的是……” 苏平自嘲一笑,手中酒杯正要放下,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 “苏小子。” “所有人你都敬了,就不敬我俩,怎么?看不起我们两个老家伙?” ------------ 【034】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 “苏小子。” 温道元沉着脸,一脸的不满之色:“所有人你都敬了,就不敬我俩,怎么?看不起我们两个老家伙?” “就是。” 尹东丘点头不止,“枉我还觉得你这小子不错来的,真是看错你了。。” 这几句话声音不大,但当众人反应过来之后,全部都愣住了。 开口的是谁? 温道元,尹东丘。 半圣和武侯! 虽然按照王朝制度,地位最高的是吕成钧这个太子无疑。 但若是按照儒道或者武道来说,温道元和尹东丘甩了在场所有人一大截,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两位发话,难不成要与苏平共饮? “……先生。” 苏平沉默一瞬,高举酒杯,朗声笑道:“晚生苏平,谢温夫子、东丘公赏光!” “这才对味儿。” 尹东丘哈哈一笑,一饮而尽。 “这次就放过你。” 温道元怪责的看了苏平一眼,同样满杯饮尽。 众人一时有些凌乱。 真喝了…… 武侯尹东丘喝了,半圣温道元也喝了。 好吧,是自己狭隘了。 不就是一杯酒吗? 纵然是身份地位不匹配,好歹也是人家的大喜事,喝杯酒不过分。 看看人家温道元和尹东丘。 不愧是半圣,不愧是武侯。 气量就是大。 众人沉思之际,温道元微微转过身子,朗声道:“无论其他,至少今日是苏小子大喜之日,便是有再多缘由,且喝他一杯喜酒又如何?” 这……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温道元不仅与苏平共饮,居然还开口替苏平说话。 怎么做? 半圣发话了,这个面子要不要给? 一众权贵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在等着第一个响应半圣的人。 就在众人迟疑之时, 苏平突然洒然一笑,朗声道:“殿下方才说,喝酒喝的是兴致,不如这样,在下赋诗一首,给诸位大人助助兴如何?” 作诗? 众人齐齐一愣,接着表情就玩味起来。 上古之后,诗词一道在中州就从未兴盛过,历朝历代的佳作,加在一起都屈指可数。 尤其是大庆所在的地界,被夹在另外两国与蛮族之间,更是苦不堪言。 这种情况下,读书人想要在乱世之中苟活,甚至活的很好,不得不可着劲的提升儒道境界。 只要能入朝为官,或者成就一方大儒,生存就有了保障。 也就是十几年前蛮族之患稍解,读书人才有了吟诗作对的闲情。 然而,诗词也不是说作就作的。 哪怕一篇平平无奇的诗作,也需要耗费时间反复打磨。 苏平一个连监生都要靠捐纳得来的人,怎么可能在诗词上有所造诣? 更何况看样子,好像还是临场作诗。 不过嘛,这样也好。 诗作的不好,想必也没脸再提酒的事儿了。 “诸位。” 太子钧突然开口,笑着道:“既然新郎官儿开口,我等给他个机会又何妨?” “殿下仁德。” “也好,就等新郎官佳作了。” “……” 作为场中地位最尊贵的人,太子钧发话,自然没有人反驳。 很快,单独的一架书案被抬到了苏平面前,其上摆了笔墨纸砚。 唐远正准备上前研墨,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小子,抓紧的。” 温道元执着墨锭,眼神带着几分惊奇。 对于苏平,他只知道有过目不忘之能,对圣人道理理解得颇为通透。 至于诗才,此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他倒想看看,苏平是不是真的是儒道全才。 尹东丘也来凑热闹,将案上的白鹿纸展开抚平。 苏平脸上谢意一闪而逝,对两位大佬点了点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作诗前酝酿一下很正常,这个众人倒不在意。 可……半圣研墨,武侯陈纸? 这待遇,只怕永泰帝也没享受过吧? 整个宴客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而在苏平闭眼的刹那,温道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常年眯着的双眼豁然睁开,死死的盯着苏平。 “怎么了?” 尹东丘看看温道元,又看看苏平,“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 温道元被干扰,刚刚那一丝奇异的感觉不翼而飞,顿时不满道:“你人挺不错,就是长了张嘴。” “你才长了张嘴,不对,我长嘴怎么了?” 尹东丘双眼一瞪,不服气道。 “别吵。” 温道元表情严肃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刚刚那是不是错觉,但他可以断定,苏平已经进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最好不要去打扰。 他猜的没错。 苏平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意识就来到了雾气空间。 看着通体如白骨,却又有着玉一般光泽的圣心笔,苏平心中一片平静。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诵读书籍,圣心笔周身的雾气已经稀薄了很多。 估摸再有一旬的功夫,便可彻底解封。 但苏平决定不等了。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眼下肯定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他,也从没当自己是君子! 下一刻,才气入脑! 哗啦啦~ 一阵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数千本不同的书籍,豁然投射到了雾气空间,在苏平面前一一摊开。 苏平收摄心神,认真阅读起来。 一本,两本,三本…… 每当他阅读完一本,对应的投射影像就会消失,而盘旋在圣心笔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更浅薄一分,才气更壮大一分。 时间慢慢流过。 直到温道元磨好了墨,苏平却依旧不曾睁眼。 众人顿时觉得他太过失礼,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他这要琢磨到什么时候?” “不行就算了,写不出来很正常,不算丢人。” “诗词这东西,也是想写就能写的吗?” “……” 九皇子适时的开口,展现皇家风范:“诗词一道本就晦涩深奥,想来苏平定有佳作,诸位且耐心等候。” “殿下仁德。” “说起来,前年上元节诗会,殿下一首《咏阳河》夺得魁首,不知殿下何时能再出佳作啊?” “连殿下作诗都要反复推敲打磨,这苏平还能临场作快诗不成?” “诸位别急,既然殿下开口,我等便是等上一个时辰又何妨?” “此言有理。” “……” “不必了。” 嘈杂之中,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苏平,缓缓睁开了双眼。 目中流光闪烁,似有星辰倒悬。 “劳诸位久等。” 苏平洒然一笑,仰头将满满一壶酒饮下大半。 下一刻,笔落惊鸿。 “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 【035】异象漫天!千古之作! “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笔落句成的那一刻,纸面上金光炸裂,刹那间将整个宴客厅映得辉煌一片。 哗啦啦~ 一道巨大无比的洪流刺破虚空,携着无匹的威势,猛地向着众人倒灌而下。 “诗词异象!!!” “这是诗词异象!!!” 国公府宴客厅中,众人豁然起身,满面惊骇。 “什么是诗词异象?”有几名武官不明所以。 “诗词异象是儒道异象的一种。” 大理寺少卿盯着门外天上的洪流,震撼中解释道:“儒道异象,需要写出惊世之诗词文章、或者有新的儒道立意方可引动……” “只不过,自上古之后,诗词一道衰微,数千年下来,能以诗词引动异象者屈指可数,上一个还是五百年前……” 礼部侍郎收回看向屋外的目光,再看苏平时,已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此时,众人纷纷从异象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始沉浸于诗作本身。 “阳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直低调的内阁大学士满脸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好一个阳河之水天上来,好大的气魄,好大的胸怀!” “仅此一句,便不弱于上古文风!”工部尚书抚掌而赞。 “苏平之诗才,该为中州翘楚!” “……” 各种赞美之词毫不吝啬的被用了出来。 唯独九皇子没有说话。 九皇子呆呆的看着苏平,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永泰帝有十二个儿子。 有的喜欢听曲,有的喜欢奕棋,有的喜欢遛鸟,有的喜欢斗蛐蛐…… 唯独他,从小到大,最是痴迷于诗词。 每每读及那些古诗词,时常感叹今人不如古,甚至立志要再振诗词一道。 而成年之后,他才明白,诗词之道到底有多难。 就拿上元节诗会的那首《咏阳河》来说,他硬是足足打磨了半年才最终定稿。 可现在呢? 他看到了什么? 苏平,一个区区乡野小民,仅盏茶的功夫,就写下来一句‘阳河之水天上来’,将他的《咏阳河》整首诗都比了下去。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诗才? 不,绝对不可能。 这一句只是苏平碰巧感悟,接下来绝对是大大的不如。 如此一想,九皇子勉强镇定下来,死死盯着苏平。 外界的异象渐渐散去。 整个过程,苏平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一般,喝一口酒,再次落笔。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哎…… 句成,一声叹息自冥冥中而来,直接出现在阳京千万生灵的耳中。 这声叹息与诗句意境结合,让所有人顿生一种迟暮之感。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内阁大学士喃喃重复着,一时竟是痴了。 他想起自己刚刚出仕之时,是何等的朝气蓬勃,是何等的满腔热血。 然而,如今的他,虽然已经贵为一品大员,但却再没有当年的半分锐气。 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阴谋阳谋,将他变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往昔的豪情壮志一去不返。 再回首,蓦然发现。 自己成了当年立志要扫除的‘沉疴’。 这是何等的悲凉,何等的可笑? 不仅是他,有着相似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刑部尚书想起自己还是地方父母官时,衙门上悬着的匾额,写着‘清正廉明’四个大字。 宁德侯嘴角带着浅笑,仿佛看见了儿时骑着木马,与邻居小童扮演战场的画面。 文成伯的眼里,是一抹娇俏的倩影…… 这一刻,无论官阶,无论爵位。 所有人都想起了这辈子,最青春,也是最美好的时光。 等他们从那声叹息的余韵中醒来,一种不舍和懊悔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突然,一声大喝响起,打破了这种沉重的氛围。 “酒来!” 原来,两句诗写出,苏平手中的酒壶已经完全见底,再也倒不出来一滴。 “我这儿有!” 九皇子如梦初醒,紧赶几步到苏平身边,双手奉上酒壶。 堂堂九皇子,永泰帝最喜欢的儿子,皇位的有力竞争者,给苏平奉酒,充当了一个下人的角色。 他讨厌苏平吗? 依旧很讨厌。 甚至比之前更讨厌。 因为自己刚刚还断定第一句只是苏平碰巧,结果转眼,苏平的第二句出来,不仅丝毫不差,甚至将诗推向了另一种意境,再次引发异象。 这让他心里憋屈、不甘、嫉妒。 但,作为好诗之人,他更害怕这首比肩上古的大作无法完成。 个人恩怨不算什么,奉酒也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他亲眼看见此绝世诗词完成。 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 苏平接过酒壶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痛快!” 笔再落。 而这次,他也将之吟诵了出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苏平引吭高歌,一边大笑,一边喝酒。 这两句诗虽然没有异象显现,却将之前的迟暮之意一扫而空,让人从心底里诞生出洒脱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众人品味着这句话,眸中神采越来越亮,忍不住看向手边的酒杯。 如荣阳侯、宁国侯这种,只有爵位或者身在闲职的人,本已打算颐养天年,却被这句诗激发出几分锐意来。 人生短短不过百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逢得意之时,理应尽情欢乐,让空空如也的酒杯独自对着月亮,那该是何等的遗憾? 至于后一句……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温道元一次次重复着这句话,突然大喊:“好!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此诗必成千古之作,留芳后世!” “千古之作无疑!” 内阁大学士肯定的点头,满心都是赞叹:“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该是何等自信,何等傲骨之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写出这样的诗来?” 众人虽然震撼,但却并不觉得意外,心中只有羡慕嫉妒。 要知道。 但凡千古之作,儒道便会将其收录,任凭王朝兴衰更迭,只要人族不灭,就会一直流传下去。 苏平的名字,将会随着这首诗,被人族的后来者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 温道元跟尹东丘对视一眼,舒畅的笑了起来。 在苏平落笔之前,在场众人没有一个相信他会写出什么好诗词来。 就算下笔,肯定也是那种不堪入目的粗陋之作。 除了他们俩。 一个半圣,一个武侯。 半圣替苏平研了墨,武侯替苏平陈了纸。 而苏平,并没有另他们失望。 这首诗,对得起他们的信任。 “老家伙,这都不饮一杯?” 温道元向尹东丘举杯。 “喝,当然要喝!哈哈哈!” 二人一饮而尽,痛快无比。 而就在他们准备放下酒杯之时,苏平写下了新的一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写完这句,苏平扭头,对温道元和尹东丘抬了抬手中新换的酒壶,笑道:“温夫子,东丘公,将进酒,杯莫停。” 温道元和尹东丘一愣,接着就看到苏平在纸张上继续落笔。 “温夫子,东丘公,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这是! 将自己写进了诗里?! 虽然他欣赏苏平的天资,更惊艳于苏平的诗才。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写了进去! 那可不是普通的诗词,那是千古之作! 自己被写进了千古之作?! 瞬间,温道元只感觉一种异样的酥麻从尾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头发尖都好似要舒服得呻吟出来。 他是儒道半圣,地位尊贵没错,可同样也只有百年阳寿。 待得千百年过去,怕是只有厚厚的史书里才能找到他的痕迹。 可千古诗词可不一样! 以诗词朗朗上口易传唱的特点,这代表着,他将会随着苏平的诗,一同留芳百世! “好,好,好!” 温道元连说三声好,突然弃了手中酒杯,换来一只酒壶,仰面而灌。 尹东丘不太懂温道元为什么这么激动,他只知道,自己被写进诗里肯定是好事。 当然,喝酒这块儿,他一个武道强者,怎么愿意被温道元比下去? “喝!” 尹东丘也换成了壶,一口气仰面饮尽。 此时,厅内其余众人也反应了过来,面色复杂无比。 先是浓郁无比的羡慕。 温夫子,东丘公,将进酒,杯莫停。 这一句虽然并无更深的含义,但其代表的意义,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动。 名利名利。 利易得,而名不易得。 利在当下,名在千秋。 前半辈子,他们都在追逐利益,位高权重之后,为的就是一个名。 可此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熬了半辈子,到头来居然不如人家写一首诗来的快。 这让人情何以堪? 接着,他们又想起苏平敬酒的那一幕,无法控制的诞生了懊悔的情绪。 想想看。 若是之前自己跟苏平共饮了…… 是否此时出现在诗中的人,就成了自己? ------------ 【036】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深入灵魂的刺痛。 这是苏平现在唯一的感觉。 落笔之前,他用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阅读了近三千本书籍。 虽然成功将圣心笔解封,但自身的精神,已经枯竭到了极致。 而调动圣心笔,更是隐隐伤到了本源。 以至于连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只有模糊的感应。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昏过去。 此时,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写完这首诗。 苏平猛地咬破舌尖,勉强维持一丝清明,将剩下的诗句一口气全部写出。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齐公昔时宴仙客,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呜呜~ 诗成的刹那! 阳京上空风起云动,一尊尊白衣赤脚的人影出现。 这些人影席天而坐,以云层为案,以清风为酒,推杯换盏。 欢声笑语从天穹落下,让所有身处阳京之人心里莫名轻松欢快了几分。 “快看,天上有人!” “这是什么?” “蜃景?” “……”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屋外,仰头欣赏这天空异象。 “这是……儒道异象!!!” 有儒者缓缓吐出几个字。 “是了,蜃景只有东洲的大肃王朝才有,而且蜃景只有影,没有音,只可能是儒道异象!” “是谁?” “是谁引发了儒道异象?!” “我大庆又诞生一位大儒了吗?” 与普通百姓不同,儒道之人在短暂的错愕后,纷纷反应了过来。 顿时,整个阳京轰动了。 这些读书人都在猜测,引发如此异象的,会是哪位贤才? 几乎在这个念头刚出现之时,这些人就把目光投向了国子监方向。 可惜,国子监的众人,与他们的反应如出一辙。 监生纷纷从学堂走出,望着天空景象,满满都是羡慕。 祭酒、司业、丞、主簿等人聚在一起,面色惊疑不定。 作为国子监的管理者,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异象的来源,根本不是国子监。 否则的话,监钟和监鼓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么,引发这异象的人,究竟会是谁? 又是什么样的文章,能引发这种覆盖了整个阳京的巨大异象? 国公府。 与外界之人不同,这里的一众权贵,全都沉浸在了诗句的本意之中。 细细品味,越品味,越无法自拔。 山珍海味的生活并不算珍贵,与其如此,不如醉生梦死不要清醒过来。 自古以来的圣贤都是寂寞的,只有饮酒豪客的美名被追捧传颂。 就比如昔日的齐公摆宴仙客来,喝着醉仙酿纵情欢乐。 嗯?你说钱不够? 只管把这些钱用来买酒一起畅饮。 再不够的话,五花良马,千金皮衣,这些身外之物,叫侍儿拿去统统换成美酒,我们一起消除这无尽的长愁! “从大气磅礴,到迟暮悲戚,到狂放洒脱,再到现在的愤慨难当。” 内阁大学士满脸的震撼,“一首诗一转再转,将数种意境融合其中,简直不可思议!” 太子钧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此诗……或可流传万古!” 之前,苏平提出以诗助兴之时,自己开口促成,纯粹是为了照顾温道元的颜面,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更不认为,苏平真的会作诗。 可眼下。 苏平不仅在短短时间内,作出一首完整的诗来,更是以绝世文采,引动了儒道异象。 这让他如何不惊喜? 荣阳侯也开口,捋着长须赞叹不已:“仅凭此诗,称苏平一声小诗豪也不为过。” “是极是极。” “此诗豪放飘逸,洒脱不羁,足可见苏平心中豪情,该为当代诗豪。” 众人纷纷点头。 “不,依我看,便是小诗君,苏平也当的起。” 只有文成伯摇了摇头,看向苏平的眼神带上了思索之色。 “诗君可是古之贤人,虽然苏平诗才的确不逊多少,但……”有人反驳。 要知道,诗君这个名号,可是脱离了诗词风格,代表了对诗人本身的一种高度肯定。 诗君诗君,总得是君子,可苏平的名声并不与之相匹配。 “难道,你现在还觉得,苏平如传闻中那般不堪吗?” 文成伯看向出声的那人。 “你是说……?”有人反应过来,惊疑不定。 众人都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文成伯的意思。 联想诗中出现的齐公,更是隐隐相信了几分。 齐公本名齐先志,是千年前的大乾朝,在科举中唯一连中三元者。 因为生的俊朗,又文采斐然,被当时的大乾皇帝招为驸马。 然而,当上驸马的齐先志,余生却并没有得到重用,反而因为皇后的不喜和公主的排斥,常常无罪获责,最后郁郁而终。 其生平最出名的事迹,就是在仙客来大摆酒宴,无论是否熟识,只要愿意与他共饮,便可免费品尝醉仙酿。 苏平将齐公写进诗里,是否意味着他也是这样的情况? 见众人在动摇,那人又开口道:“可既然有那么多不好的传言,总不是空穴来风吧?” “呵呵。”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幽幽道:“传言里,苏平不学无术,字都不识得几个。” 此话一出,那人当即哑口无言,悻悻低下头去。 不学无术? 不学无术能写出这种绝世诗作?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而且。 既然这一处已经被证实纯属谣言,那其他那些诸如荒淫无耻、品行败坏呢? 再进一步的话…… 苏平真的是挟恩图报,强行入赘吗? 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厅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片刻后,一人离开原位,走到众人跟前。 “苏平其人到底如何,不重要。是否误会了他,也不重要。” 大理寺少卿环视一圈,缓缓道:“但我知道,有此绝世诗词现世,便是我大庆之喜!” 众人若有所思,纷纷看过来。 只见大理寺少卿随手从一旁取了一壶酒,对着苏平一礼,高声道: “大理寺少卿骆荣,以此酒,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说罢,大理寺少卿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大喊一声痛快,也不等苏平回敬,就仰天大笑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不语。 大理寺少卿是场中官职地位最低的,甚至他的主官还在场,不告而去是违礼的。 但此时却没有任何人去计较这个,都在思考刚刚那些话。 渐渐的,不少人眼睛亮了起来。 此首绝世诗词现世,必将传遍中州三大王朝,流芳百世。 身为一同见证者,岂能不与有荣焉? “哈哈哈!” 一声大笑突兀响起,兵部侍郎跨步而出。 “兵部左侍郎江石川,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又是一饮而尽。 这个举动,彻底引爆了众人的情绪。 “太常寺卿罗学义,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吏部右侍郎高昌盛,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内阁大学士季宣仁……” 一位位高官显爵迈步而出,对苏平遥遥一礼,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 从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到内阁大学士。 从三等伯的文成伯,到皇室一等亲王。 所有人都向苏平敬酒,感谢他诗扬大庆文风。 到最后。 太子钧和九皇子相视一笑,站了起来。 他们是皇位的竞争者不错。 但他们更知道,自己是大庆之人,是大庆的皇子! 他们可以明争,可以暗斗,可以想尽办法弄死对方。 但现在,大庆有绝世诗才出世。 岂能让其寒了心? “大庆太子吕呈钧。” “大庆九皇子吕承煦。” “谢小诗君,扬我大庆文风!” 二人齐齐满饮,痛快的大笑。 往日的嫌隙在这一刻,居然淡化了不少。 而作为主角的苏平,此时开心的像个孩子,只顾往嘴里倒酒。 倒了半晌,才发现一滴不剩,登时苦了一张脸。 “快上酒啊!怎么?怕我给不起酒钱?” 苏平突然勾住了尹东丘的脖子,“我告诉你,国公府有的是钱,整整六百两!六百两啊,说撕了就撕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区区几壶酒罢了,你当国公府给不起还是怎的?” 尹东丘脑门拉出好几道黑线,不过却没有推开苏平。 他看出来了,苏平这状态不对劲。 举止神态看似是喝醉了,可眼神非但没有迷离,反而满是压抑的痛楚。 “老温,普通人引发儒道异象,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吗?” 尹东丘皱着眉,问了温道元一句。 “伤害?” 温道元一愣,连忙将手抚在苏平额前。 下一秒,温道元脸色大变。 他清晰的感应到,苏平的精神正处在破裂的边缘,随时都有彻底泯灭的危险。 一旦精神泯灭,肉体尚能存活一段时间,可人相当于已经死了。 放在医书上的说法就是木僵。 “怎么了?” 尹东丘看温道元面色凝重,忍不住问道。 温道元刚准备开口,一个温婉的女声从门口出传来。 “小婿少不更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 【037】苏平危在旦夕?! “小婿少不更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周氏迈入正厅,欠身一礼。 苏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终于还是传到了后宅。 尤其是那一声声昂扬的‘扬我大庆文风’,让周氏意识到,事情恐怕不妙了。 而她走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苏平勾住了尹东丘的脖子,说一些胡言乱语。 “苏平,东丘公身份尊贵,你怎可如此轻辱?” 周氏压抑着怒气,冷冷呵斥道。 尹东丘是谁? 堂堂七境武侯。 整个大庆都凤毛麟角的存在。 若是定国公不掌兵的话,国公府给其提鞋都不配。 可苏平呢? 居然跟武侯大人勾肩搭背,一点礼仪都没有,国公府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若不是这么多权贵在场,周氏恨不得当场喊人执行家法。 “嗯?” 听到周氏的声音,苏平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竟然清醒了几分。 “你是……谁?” 苏平松开尹东丘,踉跄着走到周氏面前,指着她问道:“你是谁啊?我怎从未见过你?” 周氏脸色一变,连忙呵斥:“喝了些酒,连本夫人都不认识了?还不赶紧下去,扰了贵客们的雅兴,定不饶你!” “夫人?” 苏平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就是我那个岳母大人吧?哈哈,你跟你女儿,长得可真像。” “再敢胡言,休怪本夫人请家法!” 周氏眸中冰寒更盛,简直杀了苏平的心都有。 说什么没见过自己。 这种话是能对外说的吗? 自己好心好意招他入赘,改变了他卑微的命运,可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坑害自己? 简直该死! “你好像很不高兴?噢~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给你见礼吧?” 苏平自顾说着,作势就要拜倒:“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礼。” 然而他的双腿刚刚弯曲,突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尹东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苏平的胳膊,这才没让他跌倒下去。 “多谢武侯援手。” 周氏对尹东丘点点头,对屋外呵道:“还不来人,将姑爷扶下去。” “是。” 几名健硕的仆人从门外进来。 突然,温道元横跨一步,拦在了苏平身前。 “温圣?” 周氏不解的看向他。 “你与苏平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老夫不管,也管不着。” 温道元眯着眼,语气冷淡:“但苏平是国子监的监生,此时性命危在旦夕,老夫要带他回去治伤。” “这……温圣说笑了,苏平看着全须全尾,哪有受伤的样子,更遑论危在旦夕……” 周氏的表情不太自然。 “你,这是在质疑本圣吗?” 温道元的双眼眯得更紧了。 当一个半圣之上的存在自称本圣的时候,那就代表了对方已经很不耐烦了。 周氏知道,所以她丝毫不敢反驳。 而厅内看戏的众人,纷纷紧张起来。 “危在旦夕?” “不会吧?看着只是喝醉了……” “夫子莫要吓我等……” “……” 温道元皱了皱眉,但面对这么多人的疑惑,还是解释了一句:“苏平有意识破碎之兆,能撑到现在意识还未泯灭,已经是万幸了。” “怎么可能?!” 九皇子顾不上什么风范,从人群中挤到近前:“不过是喝了几壶酒,写了一首诗罢了,怎会意识破碎!?” “是了,苏平未入一境,却引来了儒道异象,精神难堪其负!” 有人突然惊叫道。 顿时,一片哄乱。 “赶紧想办法救治!我大庆小诗君不能有事啊!” “救?怎么救?意识破碎古来罕有,根本没有救治之法……” “难道让我等眼睁睁的看着小诗君殒命不成?” “……” 嘈杂之际,一名白衣黑冠的中年跨步而出:“如今能救他的,只有监正了!” 此人乃钦天监官员,他口中说的监正,是钦天监监正袁九峰。 然而此话一出,众人不喜反悲。 医道被玄道吸纳。 而作为玄道在朝廷的最高职位者,袁九峰的确可能有救治苏平的办法。 可问题是,袁九峰闭关不问世事多年,连宫中受宠的贵妃染病,都没能请动他。 以苏平的身份,人家肯施以援手吗? 就算肯帮忙,众人只知道袁九峰在京城,可具体在哪里闭关,没有任何人知道。 上哪里找他去? 苏平能撑那么久吗? “我来!” 突然,尹东丘将苏平交给温道元,然后一步踏出,再出现已经到了庭院之中。 众人连忙跟了出去。 温道元淡淡的看了周氏一眼,也带着苏平迈步而出。 院中。 尹东丘双腿叉开,缓缓的深吸一口气。 嗡~ 一股看不见的波动,裹着剧烈的暴风,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相互携手才勉强保持站立。 紧接着刺啦一声。 尹东丘的上衣片片碎裂,身躯像是吹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呼吸间的功夫,居然就从七尺的正常人,变成了两米多的大汉。 而尹东丘的皮肤,也从肉色,变成了粗糙的灰黑之色,看着如同树皮。 “时隔多年,居然还能见到东丘公的蛮象妖身,实在不枉此行!” 韩渡赞叹不已。 “怎么?羡慕了?” 文成伯笑眯眯的,“据说极西之地还有蛮象存在,你可以试试。” 韩渡翻了翻白眼,没说话,将注意力放在了尹东丘身上。 只见尹东丘微微屈膝,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直射天空。 而向来以坚硬著称的青石地面,居然被踏出一个直径丈余,深数尺的大坑来。 人影一路飞跃,到了数十丈高空依旧未有停下的趋势,只是尹东丘却不打算再等了。 “袁老鬼!!!” 尹东丘吐气开声,音浪如雷,朝着四面八方滚滚传开。 所有身在阳京之人,先后都听到了这声呐喊。 钦天监监正袁九峰,自然也是听到了。 永庆宫。 这是皇城里最大,也是最高的宫殿,从很多个朝代之前,就是皇帝会见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 殿内彻上明造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两侧有熏炉、香亭、烛台一堂。 殿顶满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中相轮火焰珠顶,宝顶周围有八条铁链各与力士相连。 此时,当今皇帝永泰帝,正立于殿前九十九级石阶之上。 永泰帝身高九尺,身材昂扬,着一身明黄色的金边龙袍,立体的五官刀刻般坚毅,整个人不怒自威。 袁九峰赤着脚,在永泰帝身后垂手而立,目不斜视。 ‘袁老鬼’三个字远远传来,让永泰帝面上多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武侯相请,监正不打算去看看?” “匹夫不足与谋。” 袁九峰毫无所动,“况且,他之所求,应不在我。” “哦?” 永泰帝扬了扬眉,“那应在了哪儿?” 袁九峰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向阳京的上空。 仿佛遥相呼应一般,在他看过去的瞬间,整个阳京上空,突然刮起了大风。 短短几个呼吸。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阳京,迅速被厚厚的云层所笼罩,天地间阴沉一片。 接着一道金光刺破云层,笔直投射而下。 远远看去,如同一根金柱贯穿天地。 而这道金光,落向的正是定国公府方向。 ------------ 【038】圣阅!元圣意志显现! 国公府。 上一秒众人还在赞叹武侯七境神威,下一秒就看到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末端钉在了国公府的屋顶上。 众人的大脑一时有些短路。 ??? 什么情况? 大白天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幕? 其中,内阁大学士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记载。 “这是……” 思索片刻,内阁大学士突然瞪大了双眼:“天地金桥!” “天地金桥是什么?” “这明明是根柱子,也不像桥啊?” “……” 众人不解。 内阁大学士激动到颤声:“天地金桥,是另一种儒道异象的征兆……” “圣阅!” 温道元死死盯着那道贯穿整座二进正厢的金光,缓缓吐出两个字。 “圣阅?” 众人依旧一时没能想起,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页纸张沐浴在金光中,无视层层房顶,一路凌空而上。 “是那首诗!” 九皇子心中一颤。 那金光之中包裹的,正是苏平写下的《将进酒》。 “诗?” 众人齐齐一愣。 就算那是绝佳的诗作,承载之物也不过是普通的纸张,如何能够无视房屋,穿顶而过? 而且看其行迹依旧还在上升,速度越来越快。 “圣阅…圣阅……我想起来了!!!” 礼部尚书失声惊呼,“这是诗词文章卓绝到了一定程度,唤醒了圣人的意志!!!” 轰~ 如同巨石砸入水面,众人纷纷响起,心中掀起滔天波澜。 圣人的意志? 这怎么可能? 心神震动之间。 那页诗稿在数十道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越飞越高,终于在即将目力不及之处停了下来。 紧接着。 一个个散发着金光的巨大文字被投射于天穹,将整个阳京映照得璀璨一片 又有古老而玄奥的声音随之响起。 “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个声音,竟然开始诵读苏平写下的《将进酒》! 顿时,众人的目光呆滞起来。 “真的是圣阅!” 众人心底再没有任何侥幸心理。 铺满了整个阳京上空的金色文字,以及那古老的声音,完全可以证明,这就是圣阅。 念及至此,众人再看向苏平的目光,除了欣赏,又多了浓浓的羡慕妒忌。 要知道,根据书中记载,圣阅可不单单只是走个过场就完了。 之后还会有圣意赐福降下。 可能是才气,也可能是一些别的儒道相关之物。 但凡引动圣阅者,后来的成就没有一个低于六境大儒。 这也就是说。 苏平,将会是未来的大儒! “不止如此!古籍有载,苍凉、慈悲,这是元圣的声音!” 突然,人群中又传出一个惊骇欲绝的声音。 哗~~~! 顿时,浪潮再掀新一波高峰,以天倾之势,狠狠盖压众人的心头。 元圣! 那可是元圣! 作为儒道开创者,元圣不仅是第一位圣人,更是人族历史上,第一位超越九境到达极境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人族能在无尽妖邪的觊觎下,能繁衍至今并如此昌盛繁荣,大半功劳都要归于第一圣人。 元圣两个字,在人族心中已经不仅仅代表第一位圣人。 他是拯救人族于水火的极境圣人,是引领人族开创万世辉煌的先驱,更是在黑暗中为人族意志指引方向的智者。 唤醒元圣意志,阅览自己的诗词文章。 可以说,这是所有读书人最梦寐以求的荣耀。 诗词文章跨越万载时光,被第一圣人阅览,这该是何等的殊荣? 自上古至今,圣阅总共也才出现过十余次而已。 距今最近,那也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而元圣意志显现,不过才寥寥三次! 很多人甚至怀疑元圣的意志是否早就彻底消亡。 而现在,苏平当着他们的面,以一首诗,唤醒了元圣的意志? “儒道四境以上者,速速闭目感悟。” 温道元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众人如梦初醒,再也顾不上震撼,也顾不上身份不身份,就这么直接坐到地面上,用心感悟起来。 就连一些儒道没有到达四境的,甚至纯走武道玄道路数的,也不甘心的有样学样,闭上眼睛沉浸了进去。 第一圣人的声音,哪怕感悟不透,光是听听,对精神都有洗涤的功效。 与此同时,一道道惊疑在阳京各地响起。 “圣阅!这是圣阅!” 翰林院中,一名白发苍苍的史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元圣意志显现,元圣意志显现了!” “儒道…又是儒道……” 城外神武大营中,一名威严的中年壮汉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这是谁写的诗?!” 国子监深处,传出一道愤恨的声音:“圣阅?元圣为何去阅什么狗屁诗词,而不来阅我的文章?!” 相比于这些知道根底的人,普通民众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他们很快沉浸在了诗文本身之中。 听着耳边的诵念,人们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满腹才华的狂傲学子,因为入赘权势之家,处处受欺,一身才学不得施展,最终只余满腔的悲愤。 那些不得志的读书人受其感染,都下意识的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他们走上街头,除掉头上的儒巾,用所剩不多的钱财买得一壶酒,一边畅饮,一边跟着天空上的声音大声诵念。 “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直到最后一句,天空上的声音缓缓消失,这些读书人也停止了诵念,又哭又笑,肆意挥洒着心中的愤懑。 “痛快!” “哈哈哈哈!” “敬此诗,敬元圣!” “诸君,共饮!” “……” 仅仅一个阳京,便有超过千数的读书人如此。 而圣阅的动静,是可以传遍整个中州的。 ……… 北境,无回关。 赤松军将士们载歌载舞,一边喝酒,一边跟着远远传来的读书声吟诵《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哈。” “换美酒,换美酒去!” “你要拿军中马匹去换,将军绝对扒了你的皮……” “……” 沈玉春满面通红,光着膀子,跟士兵们乐作一团。 一边喝,一边在想。 到底是什么人,能作出这样令人酣畅淋漓的诗来? 连自己这个讨厌儒道的人,都豪情大发? 真想见上一见,请他喝一壶酒。 与欢乐一片的军营不同。 此时无回关的城墙上,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赤松军统帅,定国公沈天南。 沈天南背对着北边,极目远眺阳京的方向。 难得遇到这种高兴的事儿,他索性放开了军令,任由将士们乐呵乐呵,自己却守在了城墙之上。 等于是一人守一关。 “这些人崽子在干什么?” 远处,一队蛮族探马来回游走。 无回关方向传来的各种欢声笑语传来,让这些灰面尖牙的家伙疑惑不已。 “城墙上只有一个人崽子,好机会啊,头儿!” 一个闷头闷脑,精赤着上身的蛮族高兴道。 “好机会?你知道那是谁吗?想死自己去。” 探马头领给了那蛮族一鞭子。 那蛮子在被鞭打的位置挠了挠,一脸的不解。 ——滋! 突然,刺耳的破空声倏忽而至,在一众探马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名蛮族连人带马狠狠刺穿,钉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那蛮子竟然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彻底没了呼吸。 甚至连脸上的表情,还保持在不解的模样。 “敌袭!!!” 探马们惊叫不已。 “敌你们阿爸敌袭。” 探马头领调转马头,当先往北奔去:“沈老魔这是在用计,快撤!” 用计? 一听这个词儿,一众探马心尖儿打颤,连忙跟着头领撤退。 马鞭频频落下,好似跑的慢了就会遇到什么大恐怖一般。 咳咳咳…… 无回关城墙上。 沈天南收回右手,剧烈的咳嗽了几下。 再往南方看去之时,目中出现了几分欣然。 五百年了。 五百年过去,书中所记载的圣阅再一次出现。 出现在了…… 六十万赤松军,以死捍卫的大庆! ------------ 【039】重开诗词教化,为不世之功! 永庆宫。 在那道金光刚刚落下之时,永泰帝诧异的看了袁九峰一眼:“监正之卜术,想来已经臻至绝巅了。” “可惜玄道三式,太乙神数与奇门遁甲皆已失传,只有六壬神课流传下来,也只能算算与玄道或自身相关之事了。” 袁九峰不卑不亢。 “哦?那你说说看,这金光代表什么?” 永泰偏过头,似笑非笑的扭头看向袁九峰。 “圣阅。” 袁九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永泰帝的瞳孔一缩,语气严肃起来:“此话当真?” 袁九峰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远处天穹。 下一瞬,滚滚声浪传来。 “君不见,阳河之水天上来……” 真的是圣阅…… 永泰帝当即不说话了,而是闭上双目,静静感受着元圣意志,还有这首诗的意境。 良久,声浪渐消。 永泰帝睁开双目,感叹道:“好一个狂傲的书生,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此才华,却被逼迫至此,到底是何人所为?” 作为一国帝王,其儒道境界或许没有多高,但他的文学素养绝不是一般读书人可以比拟。 仅仅是一首连题都不知道的诗,他从中解读出来的意思都要远比国公府众人更多。 “此事轰动阳京,稍后一查便知。” 袁九峰依旧死死盯着天穹,语气带上了几分神秘,“陛下猜,圣意赐福会是什么?” “圣意赐福……” 永泰帝想了想,不在意道:“一首诗而已,又不是新的儒道立意,于人族也无甚功德,圣意顶多赐一道才气罢了。” 袁九峰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陛下难道忘了,诗词最初的由来和作用?” 咔嚓~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刹那间划过永泰帝的脑海:“你是指……教化之功?” 袁九峰直视永泰帝双目,缓缓吐出两个字:“正是。” 永泰帝眯起眼睛,看不清内里神色:“你一个玄道的人,对儒道之事了解的还挺多。” 若此诗能与教化沾上边,那圣意所赐就不简单了。 “儒道本就是脱胎于玄道,二者只是发展不同罢了,最终还是要殊途同归的。”袁九峰说道。 上古时代,人族诞生于中州。 彼时妖邪肆虐,羸弱的人族几与口粮无异。 为了族群能够繁衍下去,不被灭绝。 上古人族以‘颂’拜天拜地,乞求上苍,这就是诗最初的形态。 等到武道诞生,人族勉强能喘口气,‘颂’渐渐又有了另外一个功能,传承。 传承先人不屈的意志,传承族群不灭的精神。 而玄道出现,以妖邪血肉制符,祷告上天,让‘颂’渐渐有了规整的韵律。 一直到儒道诞生,人族的生存压力骤然降低,‘颂’的功能彻底转向教化人族,最终一代代演化,成为了诗、词、歌、赋。 “陛下,自妖邪彻底被镇压之后,我人族不再有灭族之危,儒道便开始重境界,轻教化,诗词歌赋沦为小道,以致底层百姓蒙昧无知,直到五百年前,中州才终于有了统一的语言和文字,这是何等的可悲。” 袁九峰声音缥缈,却让人听出了沉重之感。 “你到底想做什么?” 永泰帝静静听完,突然转过身来,直视袁九峰双目。 袁九峰是玄道在大庆的代表,数十年来领着钦天监,观天象,测吉凶,从不干预朝政,也不与任何人接触。 而今天刚一出来,就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儒道。 他想干什么? 或者说,玄道想干什么? “老臣,惟愿大庆与人族长盛不衰。” 袁九峰俯首躬身。 “……” 永泰帝看着面前这张老脸,恨不得骂上两句。 玄道为什么不讨喜? 就因为这些人说话说一半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人云里雾里,好生憋闷。 “陛下,重开诗词教化,为不世之功。” 袁九峰又补充了一句。 “嗯?” 永泰帝双目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道金柱晕染开来的光芒衬托在他背后,将他映照得如同神祇。 另外一边。 国公府二进正厅。 周氏远远看着院中盘坐感悟的众人,内心满是阴沉。 之前,她可是亲眼看着那页诗稿被金光笼罩,而后在金光包裹之下,垂直穿过房顶而去。 虽然她并不明白后续的读书声代表了什么。 但她知道,这么大的动静,绝对已经引来了多方关注。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苏平,已经不再是那个任自己捏扁搓圆的乡野小民了。 甚至就连自己的计划,也很可能因此出现变故。 “夫人,该做决断了。” 老管家在旁边出声提醒道,“此时挽回,尚且还来得及。” 周氏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唐远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跟在身边已有数十年。 她对唐远的信任,甚至还要多过女儿沈心澜。 “依目前的情况,再想坐实苏平的劣迹已经难以实现,只有两种办法可以挽回。” 老管家弯下腰,低声道:“其一,向苏平认错,请求他的谅解。婚书还未送去官府,可以另立,而他也并未真正跟小姐拜堂,可以另作更改。” “不可能。” 周氏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事已至此,一旦变卦将入赘改为许配,整个定国公府将沦为笑柄,而且心澜绝难同意。” 顿了顿,周氏又道:“况且,他苏平一个山野小民,哪来资格让国公府认错?” 老管家眸中闪过一丝黯淡,接着道:“其二,将所有事情推给翠竹,甚至是……二少夫人。” 此话一出,周氏面色变幻。 为了避开定国公的视线,从一开始,招赘之事就是她引导着赵氏和张氏来完善和实施的。 而且就连给国公回禀的信都是赵氏写的。 说白了,这就是她最初的计划。 万一事不可为,赵氏与张氏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可那同样也要承受被二人联手反咬一口的风险,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走这一步。 至于翠竹,虽然是女儿的贴身丫鬟,但毕竟只是一个丫鬟,丢出去也就丢出去了。 有了翠竹交差,想来那苏平不会这么不知好歹。 沉吟片刻,周氏有了决定。 “去将翠竹绑来吧。” ------------ 【040】圣意赐福!三道才气?! 圣阅维持了盏茶的功夫。 金色光柱随着第一圣人的声音缓缓消失。 一道青色流光,裹着《将进酒》缓缓飘落。 永泰帝收回目光,沉声道:“大庆积弊多年,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机会。” “陛下慧眼。” 袁九峰颔首,“但此时也是最后的机会。” “最后?” 帝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探询。 “妖邪复苏,不远了。” 二人陷入沉寂。 过了很久,永泰帝才再次出声:“玄道想要什么?” “陛下。” 袁九峰摇了摇头,道:“从古至今,玄道自给自足,若真有所求,那只有人族长盛不衰。” “无论江山在谁手中,是吗?” 永泰帝问道,接着又自问自答:“所以,大庆无论是鼎盛还是衰弱,你们都不参与,毕竟,这只是人族内部的问题。” 袁九峰默然不语。 “说说吧。” 永泰帝轻叹一口气,“要怎么做?” “陛下只需因势利导,一切自有人去做,冒然干预只会横生枝节。” “是那个叫苏平的年轻人吗?” 到了此时,早就有人将国公府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上来。 连赵氏写给沈天南的信,都被抄录了一封送呈御前。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袁九峰说着,心中也浮现一丝疑惑,“但不论如何,自会有人去完成这一切。” “此事牵一发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国将不国。” 永泰帝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却还与朕模棱两可?” “玄道三宗,共计两千一百六十七名弟子。” 袁九峰单掌竖于胸前,上身微微前倾,“愿为陛下效死。” 永泰帝紧紧盯着袁九峰的面目,半晌突然开口:“红衣!” “臣在。” 永泰帝身后大殿的阴影中,一个人形弓着腰走出几步,声音尖锐高亢。 “去国公府,传朕口谕……” 另外一边。 温道元仰面望天,赞叹道:“果然赐下了才气。” “不就一道才气吗?” 尹东丘不以为意,“只要苏小子考中举人,同样也能获得。” “在国子监混了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 温道元不屑的横了他一眼,道:“那么多监生,明明学问到了,为什么不参加科举?” “呃,为什么?” 尹东丘一愣,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正常来说,才气分三种,自酝才气,功名才气,和外赐才气。” 温道元仰头看着那团青光,解释道:“自酝才气最为上乘,功名才气次之,外赐才气最次。而儒道能走多远,第一道才气至关重要。” 自酝才气是最与自身契合的,用其来作为儒道根基为上上之选。 功名才气沾染了王朝气运,多少会受到王朝影响。 而他人赐予的才气,则更是如此。 “怪不得那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死读书。” 尹东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又眉头一皱:“不对啊,那这赐福而来的,不还是外赐才气么?” “元圣赐予,跟大儒赐予,能一样么?” 温道元鄙视的看着尹东丘。 就差说一句你是不是傻。 “呃……也是。” 尹东丘不再说话,仰头看天。 而就在此时,飞速散去的云层猛地一顿。 几个呼吸后,突然又投下另外两道流光,瞬间追上了落往国公府的《将进酒》首本。 “我去,三道圣赐才气?” 尹东丘张大了嘴巴。 温道元死死盯着那三道流光盘旋落下,直到没入苏平头顶。 一青,一红,一紫。 青色的确是圣赐才气。 但那红与紫…… 温道元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伸手去接诗稿的尹东丘,以及尚在闭目,还未从感悟中清醒的众人。 还好,这一幕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看见。 “啧啧,不得不说,苏平的字儿写的是真不错。” 尹东丘拿着诗稿,翻来覆去的看。 “有志科举,字儿当然不能差了……等等!” 温道元看了两眼,突然感觉这字儿很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猛然,温道元想起一物。 《公子入赘·卷二》的原稿。 虽然没有带在身上,但他那份原稿已经被他翻了不知道多少遍,早就将内里字迹记得清清楚楚。 之前沉浸于诗和异象,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现在仔细一看。 苏平的字迹,可不是正跟那苏不知一模一样吗? “原来……他就是苏不知。” 温道元神色有些呆滞。 原本在他想来,这个苏不知肯定是饱经沧桑之人,不然不可能对人心掌控得如此透彻。 一言一语牵动人心,又深谙经营之道。 少说也得有个五十来岁。 结果呢,十六岁? 而且关键是,这个苏不知,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了那么久的苏平! 过目不忘,千古诗词,新体话本…… 温道元觉得自己已经很高看苏平了,一直以来,他都将苏平当做天生的儒道苗子。 未来成就绝对不低。 现在看来。 这苏平,是儒道全才啊! 温道元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速。 自己这辈子基本上差不多到头了,半圣想再往上走,几乎已经不可能。 而名声,有了这首诗在,也足以流传后世。 算来算去,现在好像就差个衣钵传人了…… 一念至此,温道元看苏平的眼神火热了起来。 “怎么了?苏平要死了吗?” 尹东丘上前,翻了翻苏平的眼皮。 “……没死。” 温道元翻了个白眼,将苏平交给尹东丘,“元圣的声音在滋润他的意识,至于为什么还没醒,老夫也不知,只能看出他身体隐隐有些变化,你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变化?” 尹东丘有些好奇,一手扶住苏平,另一手搭在了苏平的脉搏之上。 而此时,一众权贵也终于相继醒来。 在得知苏平无事之后,纷纷松了口气,闲聊起来。 “不虚此行。” 九皇子神采奕奕,连眼神都比之前要明亮几分,“此番感悟,至少抵我数年之功!” “可惜只是旁观感悟,所得有限,否则儒道境界未必不能再上一层。”太子钧一脸的意犹未尽。 “殿下可真是贪心。” 荣阳侯心情大好,笑嘻嘻道:“我等能从旁感悟还是因为身在国公府,要知道,整个中州也才我们这么几十号人沾了光呢。” “那倒也是。” 太子钧点了点头,“说起来还得感谢国公府,若是没有这场婚宴,吾等便也如其他人一般,只能干看着羡慕了。” “皇兄此言差矣。” 九皇子出声,扭头看向昏迷的苏平:“我们要谢的,可不是国公府。”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顿时异样起来。 今天是国公府招赘喜宴。 可问题是… 有苏平这种能耐的人,还需要入赘? 今日之后,只要苏平放话,恐怕阳京多的是人上赶着将女儿送给苏平做妾。 而且,都知道诗词难作,为什么难作? 除了灵感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心境。 只有心境到了,那一抹灵感才会被捉住,以诗词表现出来。 换言之,人是作不出与心境不符的诗词的。 那么,写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苏平…… 他怎么可能如传言那般不堪?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正巧,周氏迈着莲步从正厅中款款走出。 还强行入赘…… 这可能吗? “诸位大人。” 周氏上前一步,等众人看过来后,端庄的欠身一礼:“感谢诸位大人莅临寒舍,参加小女婚宴,愚妇代家翁谢过,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虽然周氏的言语动作都十分得体讲究,但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在苏平作诗之前,这些人都在言语上抨击过苏平。 然后转眼,千古诗词出,异象漫天。 直到现在,众人还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这算谁的? 肯定算定国公府的啊。 苏平的名声传得那么臭,在背后推动的,除了定国公府的人还能是谁? “招待不周不至于,海涵还真要海涵海涵了。” 人群中有人嘲讽道。 这话顿时打开了宣泄口,一个接一个开始表达不满。 “这定国公府的酒宴,在下无福消受,先告辞了。” “看来以后这听到点儿什么动静,还得先想想是真是假。” “老夫一大把年纪,差点晚节不保。” “……” 都是读书人,说脾气好也好,有利益在,那叫能屈能伸。 可现在,不仅利益得自苏平,反而还被国公府摆了一道。 那对不起,就算你是定国公府又怎么样,管不到我头上,就别怪我开喷。 “且慢。” 周氏一脸不解,问道:“可是府上有何处做得不周全,怠慢了诸位大人?” 其中工部尚书脾气最火爆,直接从人群中挤出来,质问周氏:“近日传得满城风雨,言苏平此人不学无术,品行低劣,此事作何解?” 在之前,骂苏平骂的最狠的就是他,被打脸打得最狠的自然也是他。 要不是实在窝火,此时他早就捂着脸走人了。 “还有这等奇事?” 周氏一脸讶然,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想来是苏平出身卑微,初至阳京难免不适,所以才惹出许多误会来吧?” “那这么说,你不觉得苏平品行低劣了?” 工部尚书一扬眉毛,又道:“那他为何会主动要求入赘国公府?” “主动要求?” 周氏一愣,问道:“此事又该从何说起?”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静。 工部尚书左看右看,没从周氏脸上看出半点作假,只好闷声问道:“坊间都在传,定国公本欲将孙女许配给苏平,而这苏平却因贪慕国公府权势,抵死不从,硬要入赘才肯罢休。” “这这……这简直是荒谬。” 周氏一脸震惊,接着泛起怒容,“府上众人不舍小女离家,又担心苏平孤苦无依人,在阳京难以为继,于是才有了入赘之事,此本为两全其美,究竟何等歹人,竟敢如此诋毁小婿?” “哈!” 看似毫无纰漏的解释,却被工部尚书拿住了话头,只听他哂笑一声,问道:“那可否解释解释,为何与苏平拜堂的,是一堆死物?” “这……” 周氏顿时面露难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么?无言以对了吗?” 工部尚书昂首挺胸,冷笑不止,“便是定国公他老人家在此,本官也要问上一句,强逼入赘,还恶意诋毁,难道爵位高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话音刚落,一众权贵纷纷投之以敬佩的目光。 含糊其辞的怼几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指名道姓说到老国公头上? 那可是定国公啊,先不提他一等公的爵位,也不提他手握北境数十万大军。 单就老国公那六境的武道修为,和火爆的脾气,就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 尚书大人真勇! 迎着众人的目光,工部尚书感觉自己成了不惧权威的表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 然而还不等他沉浸其中,周氏幽幽一叹:“此事本为家丑,既然大人问及……把人带上来吧。” 众人顿生疑惑。 不多时,两名家丁打扮的仆人,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丫鬟从连廊拐角处走了出来。 那名丫鬟,正是端着托盘参与拜堂的翠竹。 翠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没有焦点,直到被押至众人跟前,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此人是小女的贴身丫鬟翠竹。” 周氏解释了一句,看向翠竹:“把你知道的,老老实实说予众位大人,若觉得冤枉,也可请众位大人为你做主。” 翠竹与周氏对视,待看清那眼神中的威严之后,心下再无一丝侥幸。 “是,夫人……” ------------ 【041】恶奴惑主,当处以杖毙! “请诸位老爷知悉。” 翠竹俯下身,因为双手被捆缚在背后,故而只能以额触地。 “今日一早,奴婢便前往伺候小姐更衣,准备与姑爷拜堂。” “可小姐却愁眉不展,原来是忘了时间,与友人相约好今日游湖。” “奴婢……奴婢见小姐懊恼,便让小姐自去游玩,拜堂之礼则让奴婢假冒为之……” “那为何你并未假扮新娘?” 有人大声质问。 哪怕翠竹穿上新娘服饰,盖上盖头,至少也算给苏平留了几分余地。 可端着几样死物上来拜堂,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奴婢…奴婢与苏平有仇……” 翠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声音都开始颤抖,“前阵子,奴婢仗着主子宠爱,又看苏平出身卑微,便言语辱骂了几句,被他打了耳光。” “等小姐溜出府后,奴婢为报私仇,并未像与小姐说的那样假扮新娘,而是将凤冠霞帔端了出来。” “为的,就是报复苏平!” 说到这里,翠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强撑着直起了身子,满眼都是刻骨的怨毒,分毫不似作假。 “苏平区区一个山野小民,根本配不上我家小姐!” “我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羞辱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不仅如此,我还在外面放出流言,说苏平不学无术,卑劣无耻,整天游手好闲,只会仗着恩情胡作非为。” “哈哈哈哈哈!!!” 翠竹癫狂的大笑起来,“你们不知道,苏平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表情啊……真是好看极了!” “哈哈哈,他这种贱民就该死!” “我一定会弄死他,弄死他,弄死他……!!” “住口!!” 周氏指着翠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疯了,疯了!” 看着这一幕,众人才若有所思。 翠竹的这套说辞,可谓非常合理。 为什么苏平来了这么久,直到最近才有他卑劣的传闻冒出来? 为什么苏平明明才华横溢,却被说成不学无术,卑劣无耻? 为什么苏平能写出这等悲愤的诗作? 如果有个恃宠而骄的恶奴,在刻意针对他。 那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明白过来后,众人再也不顾高官显爵的形象,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贱婢!” “该死的东西!” “你怎么敢诋毁小诗君?” “此等恶奴真是该死!” “……” 其中最甚者,为九皇子莫属。 “可笑本皇子自诩有识人之能,却被区区一恶奴诓骗,误会苏兄至此!” 九皇子直接上前,一脚将翠竹踹翻在地,“好在苏兄已然无恙,否则便是千刀万剐都抵不了你半分罪过,甚至连本皇子都要自责不已。” 这种有失皇家颜面的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却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谁都知道九皇子吕承煦自幼好诗,而苏平正好又写出了这等绝世之作。 二人本该可以成为知己,却因为流言生了嫌隙。 这让九皇子如何不怒。 “世子夫人!” 九皇子转过身来,看向周氏,“本皇子虽是外人,此时也不得不多问一句,这等恶奴,不知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这……” 周氏目中闪过不忍,片刻后狠狠一咬牙,“依照家规,恶奴惑主,当处以杖毙。” 与苏平缓和关系的机会来了,当即有一批官员跳出来,义愤填膺:“请夫人行以家法!” 周氏再次犹豫了片刻,接着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声音都小了几分:“来人,执行家法。” “是!” 很快,就有身材壮硕的仆人提着刑棍和长凳而来。 惨叫声随之响起。 周氏像是不忍一般,垂下头避开了这一幕。 翠竹只是个丫鬟,比苏平还小一岁,虽然不瘦弱,却又哪里抵得住刑棍招呼,才打到十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诸位大人,今日见笑了。” 周氏被丫鬟搀着,微微欠了欠身,“愚妇身体不适,失礼了。” 众人消了气,也是纷纷回礼告辞。 一番周折,现在真相大白,恶奴被处死了,苏平的名声也会渐渐回到正轨。 这件事看起来就这么过去了。 而正当众人转身准备离去之时,突然看到院外有两个人正走进来。 一个是最早离开的大理寺少卿骆荣。 另一个身穿大红蟒袍,头戴七梁金冠。 骆荣还好,无论关系好坏,派系如何,至少大家都熟络。 可在看到红衣男子之时,一干权贵不约而同的瞳孔一缩。 其人五旬上下,面白无须,五官阴鸷,眼神如毒蛇般犀利。 “哟,大家伙儿都在呐?” 蟒袍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的跟大家打招呼,声音尖锐滑腻,让人听了忍不住泛起鸡皮。 “下官见过红衣相。” 众人拱手作揖,脸色却都不太好看。 蟒袍男子名贾红衣,当朝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俗称内相。 手上握着庆帝直属衙门——血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可谓权势滔天。 最可怕的是,此人极强,却没人知道他走的什么路数。 不像武道,却能力拼南州大虞王朝的七品武道强人。 不像儒道,却经义文章、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贾红衣,你怎么还没死?” 尹东丘沉着脸道。 别人怕贾红衣,他可不怕。 甚至还隐隐有些想与其交手的冲动。 “武侯说笑了,本官还等着给您守孝呢,可不得好生将养着?” 贾红衣毫不动怒。 尹东丘却是被恶心到了,跟干了一碗蛆虫似的,黑着脸就要动手。 温道元拉了他一把,沉声道:“贾公公来此,可是陛下有口谕示下?” 闻言,众人皆是面色一凛,望向贾红衣。 按理来说,口谕的级别要比圣旨要低很多。 但这得看是谁来传口谕了。 圣旨还可以拖拖时间,阳奉阴违一下。 但贾红衣带来的口谕,那就代表此事绝无回旋余地,如若违背,说不得就得去血衣卫大狱走一遭。 血衣卫抓人可不用讲什么证据确凿。 “还是温圣慧眼。” 贾红衣神色一正,“诸位,陛下有口谕示下,都听着吧。” “臣等恭聆圣训。” 所有人弯腰拜下。 “陛下说:此间之事,诸卿须三缄其口。” ------------ 【042】永泰帝的口谕 “陛下说:此间之事,诸卿须三缄其口。” “臣等谨记。” 众人拜下,心里却疑惑不已。 这道口谕很明显是针对苏平所引发的儒道异象而来。 一旦传开,苏平必将备受瞩目,名利双收。 可陛下却不准传出去,为什么? 压制苏平,还是保护苏平? “另外。” 贾红衣又开口:“正好周大人也在,就一并说了吧,陛下让你拟定乡试增设诗赋一科,着紧办理,不得有误。” 礼部尚书闻言一愣,然后连忙称是。 余者面面相觑。 科举取士出自上古后的朝代。 在历经短短两朝之后,诗赋便从科举中去除,只留经义与策论。 如今的科举制度,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之久。 贸然增设科目,可谓是国之大事,也是民之大事。 众人也并非想要反对。 只是听这口谕的意思,陛下好像并不打算召集重臣商议,直接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行了,口谕听了,诸位也请回吧。” 贾红衣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开口赶人,自己却没有半点移步的意思。 众人知道,这是在让自己回避了,于是各自带着心思,纷纷见礼告辞。 太子钧和九皇子不想和贾红衣接触太多,也相继走了。 不多时,院中只剩下寥寥数人。 “愚妇见过红衣相。” 直到此时,周氏才上前见礼。 “嗯。”贾红衣冷淡的点了点头。 周氏不以为意,又看向尹东丘:“既然小婿已无大碍,不敢再劳烦武侯大人。” 说着便有丫鬟上来,想要从尹东丘手上搀过苏平。 尹东丘抬起头,像是刚刚才回过神来:“什么?” 见状,温道元扯了一下尹东丘,“该走了,把苏小子放下吧。” “哦哦。” 尹东丘恍然大悟,然后摇了摇头:“我要带他走。” “???” 温道元狐疑的看着他,“妖血入脑了吧你?” 这是武道中人对骂的常用句,意思跟白痴类似。 尹东丘却不说话。 “武侯大人,苏平与小女新婚燕尔,您这个时候要将他带走,是否不太合适?” 周氏硬着头皮问道。 开什么玩笑,到底是协商入赘,还是强逼入赘,等苏平醒来一问便知。 为了刚刚那番说辞能站得住脚,苏平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绝对不能是国公府以外的人。 “你要阻我?”尹东丘双目一凛。 周氏:“……” “这不巧了吗?” 一直笑眯眯看着的贾红衣突然插话,“剩下的口谕,就是给几位的。” 还有口谕? 几人一愣。 “沈周氏。” 贾红衣开口,“陛下说:这七天,你安分一点,五品诰命,朕暂且给你留着。” 话音刚落。 周氏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全部被那位从来不出皇宫的陛下知道了。 “啧啧啧。” 尹东丘幸灾乐祸起来,“看来现在,我可以带走苏平了?” 周氏脸色难看,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然而,贾红衣又开口了。 “武侯别急,这儿还有一道口谕呢。” 后面的话,只能看到贾红衣的嘴口不停开合,却是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周氏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温道元和尹东丘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而后成了无奈。 几个呼吸,贾红衣便转述完毕,笑吟吟的看着二人。 尹东丘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恋恋不舍的将苏平交给一旁丫鬟。 “哎,这就对喽。” 贾红衣满意的点了点头,“此间事了,咱家先请了。” 说完,贾红衣转身离去,丝毫不担心尹东丘会反悔。 “走吧。” 温道元叹了口气,跟尹东丘双双出了国公府。 苏平最终还是被留在了国公府。 不过二人都没有多少担心。 沈周氏再胆大包天,也不敢顶着陛下口谕乱来。 甚至,她还得保证苏平在国公府的安全。 否则一旦苏平出了什么事儿,矛头首先指向的就是她这个国公府的当家妇人。 一路行至国子监,温道元拉着尹东丘钻进典籍厅,并将大门给带上。 “你干什么?” 尹东丘皱眉。 “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跟苏平感情那么好了?” 温道元眯着眼,上下打量尹东丘:“死活不肯松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好男风。” “滚!” 尹东丘破口大骂:“你才好男风,你全家都好男风!” “行了行了。” 温道元抬起袖子,挡住飞溅而来的口水,“问你正事儿呢,你到底发现什么了?老夫打算收他为学生,都没想要带走他。” “我也想收他为弟子。” 尹东丘直言道。 “???” 温道元愣了一瞬,顿时勃然大怒:“放你娘的狗屁!苏平过目不忘,又有诗才,天生就是走儒道的料子!给你当徒弟?你教他什么?教他科举带刀吗?” “你懂个屁!” 尹东丘不甘示弱,“你知道他的圣意赐福是什么吗?” “……什么?不是才气吗?” 温道元怒火一滞,问道。 “狗屁才气,说出来吓死你!” 尹东丘得意一笑,“就刚刚那一会儿功夫,苏平的体质从普通人都不如,直接飙升到武道一境的程度,你敢信?” “……” 温道元豁然瞪大了双眼。 身为半圣,他的武道也早就到了三境,不为别的,就为强身健体。 所以,他很清楚的明白,武道前三境有多难熬。 刚刚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苏平就一境了? “所以,其实那圣意赐福根本就不是才气,而是武道本元,你眼神不太行。” 尹东丘摸着下巴,美滋滋道,“啧啧,这就是圣意啊!元圣也让他走武道路子。” 众所周知,元圣虽然是极境圣人,但在开创儒道之前,武道玄道都走过。 所以,赐福武道本元,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狗屎!元圣还修了玄道呢,你怎么不说他想让苏平走玄道?” 温道元大手一摆,冷声道:“别扯那么多,苏平天生就适合走儒道,你想收徒,除非能过我这关!” “嘁!过你这关?” 尹东丘不屑嗤笑,“说的好像你能替他决定似的,信不信,只要我一拳打在地上,苏平绝对乖乖跟我走?” 此话一出,温道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在没有妖邪的情况下,儒道的表现力度,跟武道相差了何止以万里计? 只要尹东丘当着苏平的面秀一下力量,还真有可能将苏平拐走。 “怎么?无言以对了?” 尹东丘拍了拍温道元的肩膀,然后竖起食指摆了摆,“认命吧,你不行的。” 温道元黑着脸,没一会儿又突然笑了起来:“呵呵,陛下有旨,苏平乡试之前,你我不得横加干预,便是明日他来了,你也得忍着。” “那又如何?横竖不过是几日时间,我等得起。” 尹东丘一扬脖子,骄傲无比。 “不不不,你忘了,苏平的学问可不浅呐。” 温道元笑眯眯的说道,“你说,若是他中个解元,名利双收了,还瞧得上又苦又累,九死一生的武道吗?” 尹东丘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知道,温道元说的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武道的弊端,就是又苦又累,从四境开始还有生死危机。 所以多数人即便有些家底,宁可熬到白头都中不了举,也不去走武道。 苏平就算中不了解元,中个举还是没问题的。 他会放着安稳的康庄大道不走,跟自己过独木桥吗? 尹东丘的心情低落下去,咬牙道:“老东西,圣意不可违,你这是要逆圣吗?” “元圣就算赐他武道本元,想必也是希望他能更好的精研儒道。” 温道元笑着捋了捋胡子,“武道嘛,三境就够了,这点儿程度老夫一样能教,就不劳武侯大人费心了。” “你!!我们走着瞧!哼!” 尹东丘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切,知道没戏,急了?” 温道元嘲讽的摇了摇头。 正准备往柜台走去,突然又想到什么,快步走到门口,将头探了出去。 “哼!!!” ------------ 【043】实在不行,就让苏平消失! 定国公府,后宅。 众人齐聚一堂。 除了沈玉书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子瑜一早就离府去寻心澜,可是早有预料?” 周氏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婉,正淡淡的看着沈玉书。 “翠竹端着衣裳出来,子瑜便知道不妙,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沈玉书回答道,“苏平对国公府并无所图,能忍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可惜……” “事已至此,也实属无奈。” 周氏叹了口气,“只是,苏平既然与温圣和武侯相识,又有如此诗才,为何却从未听说过?” 这话听着像自言自语,那双眼睛却是一动不动望着沈玉书。 “这个子瑜也是今日才知。” 沈玉书直言道,“夫子和东丘公,国子监大多数人都认识,只是不知这两位的身份,看情形,苏平此前也并不知晓。另外,据子瑜所知,这是苏平第一次作诗。” “笑话!谁人都知晓诗词一道艰奥无比,第一次作诗就引来圣阅?怎么可能!” 赵氏突然出声,冷冷道:“你这么肯定,难不成也认为苏平入赘进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至少在安平县,以及阳京,苏平是第一次在人前作诗。” 沈玉书不卑不亢道。 这话说的婉转,实则掷地有声。 要知道苏平来阳京之前,可从未出过安平县。 “哼!” 赵氏冷哼一声,不再辩驳。 厅内的气氛更加凝滞了一些。 过了片刻,周氏又是一叹,懊悔不已道:“早知今日,便不听二位弟妹的好意了,若是老爷子知道了这事儿……” 话音刚落,赵氏和张氏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什么叫‘二位弟妹的好意’? 难不成事情没办好,就打算将自己二人推出去不成? 赵氏和张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出了对方的警惕。 “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氏咬了咬牙,开口道:“此事本因你与心澜而起,我与三弟妹本是好心相助罢了……” “因我与心澜而起?” 周氏诧异不已,“难道如今的局面,不是二位弟妹力主招赘苏平所造成的吗?我与心澜可从未做过什么。” “……” 赵氏在这一刻怒不可遏,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 沈心澜可是你的女儿,没有你世子夫人的示意,招赘也好许配也好,跟我们有一文钱干系吗? 现在出了纰漏,就全赖给我们了? 你周氏看着挺好的人,原来这么阴毒! 不过气归气,赵氏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辩解余地。 整件事情,除了沈心澜找上门反被苏平羞辱一顿之外,周氏母女的确没有做任何事情。 毫无凭据,就算自己指认周氏又有什么用? 不,凭据还是有的。 然而却是对自己不利的凭据。 那封由自己亲笔,写给老爷子的信! 想到这里,赵氏顿时不寒而栗。 看来,一切都是周氏在有意引导。 自己跟张氏莫名背上这么大的罪名,周氏却丝毫无损的将自己摘了出去。 不,甚至有可能,周氏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这该死的黑心毒妇! “二位嫂嫂无需如此。” 正在赵氏咬牙切齿之际,张氏缓缓站了起来,“明日我亲自去向苏平致歉,请求他的谅解就是。” 国公府三位少夫人,属张氏出身最为卑微。 虽然这些年也变得养尊处优了些,但只要自家儿子不受牵连,做娘的受些委屈,她也能接受。 “这……”周氏和赵氏对视一眼,并没有开口拒绝。 然而,一直低着头仿佛知道错了的沈心澜突然开口。 “请求苏平的谅解……那以后呢?苏平若是心中记恨,岂非可以随时拿来要挟我们?” 沈心澜满脸的不甘心,“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苏平在国公府作威作福吗?” 翠竹的死并没有让她有什么额外感触,只是一想到,自己只是出去了短短半天,苏平这种人居然差点让国公府吃了大亏。 “实在不行……” 赵氏咬了咬牙,“让苏平消失。” 只要人死了,恩情也好,才华也好,都烟消云散。 永泰帝身为一国之君,绝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计较太多。 就算国公震怒,联合张氏和沈玉书一起,大概也能扛下来。 然而,周氏却是嗤笑了一声:“你当陛下的口谕是什么了?信不信,你的这句话,一个时辰内就会被陛下得知?” 赵氏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有些惊恐的看向四周。 “别看了,天威难测,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 周氏无奈的叹了口气。 以前一直觉得赵氏聪明来着,怎么现在这么笨了。 “我去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玉书开口了。 “哦?” 赵氏眉头一挑,惊喜道:“子瑜有法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没了心思再去拉拢周氏,能摆平苏平才最要紧。 余者也都看向沈玉书。 “能不能成,试过才知。” 沈玉书行了一礼,“子瑜先行告退。” …… “君不见……” “天生我材……” “五花马……” 雾气空间内。 成百上千的‘玻璃碎片’四散漂浮。 这些是苏平散碎的意识。 事实上,温道元的感应还是差了些许。 早在苏平晕过去的刹那,他的意识就已然破碎。 若非圣阅来得及时,此时就不是意识碎片了,而是意识齑粉,再难回天。 好在元圣的声音追逐苏平的意识来到了雾气空间,本应早就散去的圣音反倒被雾气空间锁留了下来,一遍遍回荡。 每重复一遍,圣音就减弱一分,而与之相对的,苏平破碎的意识也聚拢一分。 此时的中心处,最大的那块碎片,已经有巴掌大小。 其上光洁如新,看不到一丝一毫碎裂过的痕迹。 而令人惊奇的是,修补苏平意识的,居然是那三团雾气! 其中玉骨一般的圣心笔已经解锁,另外两个则依旧是雾气团的模样。 三样物事,就这么围绕着那块最大的意识碎片不断盘旋。 每有一块碎片靠拢过来,就有三根不同颜色的丝线从其上延伸而出,落在拼接的边缘,如同黏合剂一般,将不同的碎片粘在一起。 就这样,碎片越来越大。 直到最后一块碎片被修补完成。 苏平也终于醒来。 ------------ 【044】雾气空间的变化,沈玉书来访 “这不合理……” 雾气空间中,苏平的意识有些呆滞。 他的面前,正漂浮着一团才气。 比脸盆还大…… 虽然他的意识经历了破碎重组,但之前的记忆都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强行解封圣心笔,虽然将那些包裹圣心笔的雾气全都吸纳。 但才气也只增长到人头大小而已。 怎么突然变那么大了? 要知道,球体直径增加一倍,体积增加八倍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自己的才气暴涨如此之多? 可惜,重组的记忆,只有众宾客向自己敬酒,以及自己调侃周氏的画面。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因为彻底昏迷,所以记忆力根本没有。 将疑惑抛之脑后,苏平又看向自己的‘金手指’。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圣心笔没什么变化,依旧通体如玉如骨,只有笔尖一点黑墨。 ‘下笔如有神’,就是圣心笔的功能。 不过却并不是马良那种画啥来啥的神器。 它的实际作用只有一个,使用之时,无限制的拔高使用者的层次。 说白了,苏平用圣心笔书写,等同于高境界的儒者在书写。 看起来没有实质性的好处,但那种惊天异象,本就是最大的好处。 想想看。 别人呕心沥血,一篇文章写下来,啥动静没有。 而自己写个一片两片三四片,就天花乱坠,金光大放。 天下人会说谁的好? 毫无疑问。 这是赤裸裸的强盗逻辑,用加特效的方式,强行人前显圣。 唯一的坏处,就是调动起来……有些费人。 想起之前的情形,苏平仍旧心有余悸。 他只不过是让圣心笔投影于凡笔罢了,就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残余精神力。 以当时的身体素质,若是动用其本体,岂非刹那间就要了老命? “境界未够,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提升儒道境界,就能同步提升精神力,提升武道境界,就能同步提升身体素质。 可问题是…… “境界够的话,我还要这笔干嘛?” 苏平有些无奈。 只能当作还有别的用处等待发掘,暂且不去理会。 苏平又将目光放在另外两个还未解锁的‘金手指’之上。 这两者,才是变化最大的。 不仅如同才气一般,直径扩张了一倍有余,甚至其内里有轮廓隐隐出现。 红色雾气内的虚影,比圣心笔还要狭长。 看来看去,不是剑就是枪这种东西。 而紫色雾气中的轮廓呈现长方形,单用肉眼去看,难以判定种类。 “可惜,没给解封条件……” 苏平琢磨半晌,最后不得不放弃,退出了意识空间。 刚一睁眼,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醒啦?” 沈仙儿的俏脸近在咫尺,满眼都是惊喜。 “你……你怎么在这?” 苏平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偏头。 小丫头虽然还没长开,但那股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你昏睡这么久都是我照顾你哩。” 沈仙儿拽着苏平的胳膊,吃力的将他拉起来,“真是操碎了心。” “……” 苏平无语,突然又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啦!” 沈仙儿晃了晃三根手指,随后又撅了撅嘴:“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真可惜……” “……” 苏平翻了翻白眼,心中却松了口气。 没错过乡试就好。 写《将进酒》并非他冲动所为。 而是到了那个地步,若继续忍下去,这辈子都要活在屈辱之中,念头始终不得通达。 解封圣心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算得上行险一搏。 既然侥幸活了下来,那该做的事,还是得继续去做。 不等他回过神,沈仙儿已经抱了个大白碗过来:“饿不饿?刚送来的哦,还热着呢。” “……” 苏平看着碗里一片白,彻底无语。 又是连菜叶儿都不给自己留。 这对于一个昏睡三天的病人来说,合适吗?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没有半点饥饿的感觉。 “算了,我不饿,你i吃吧。” 苏平婉拒,而后又问:“这几天,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没啊,不还是那样么。” 沈仙儿在长凳上坐下,掰着手指头:“洒扫阿婆早晚各来一次,护院早中晚来三次,哦对了,子瑜哥哥说你醒了让我去找他。” 没什么事发生? 苏平眉头微微一挑。 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些个少夫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应该啊。 要知道,那首《将进酒》里,可是加入了本土典故‘齐公宴’进去。 这么赤裸裸的暗讽,不可能看不懂。 想要再问,沈仙儿却已经推门跑了出去。 “子瑜哥哥?啧啧,这么快就被收买了。” 苏平撇了撇嘴,起身准备洗漱换衣。 可刚刚站起来,他就愣住了。 方才在床榻之上感觉还不明显,可这一站起来,他立即就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那是浑身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这……我没用才气附着啊。” 苏平疑惑的抖抖手抖抖腿,发现这不是错觉,那团才气也好端端的漂浮在雾气空间。 “差不多是武道一境的程度……写一首诗,没提升儒道境界,反而提升了武道境界?”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苏平索性抛之脑后,打水洗漱去。 待他捯饬完,正好沈仙儿也回来了。 小丫头一点儿都不客气的推门引着沈玉书进来,好像自己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敲个门要诛九族吗?” 苏平没好气道。 这沈家之人,一个个的,进门从来都没有敲门的习惯。 搞得自己现在神经都粗了不少。 “只有叛出人族的罪行,才会九族尽诛。” 沈玉书回了一句,抱拳一礼:“恭喜苏兄入道。” “嗯?” 苏平眼神一凛,“你怎知我入道了?” 自己踏入儒道一品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应该没人知道才是。 难不成是动用圣心笔被察觉到了? “苏兄以绝世诗作引动圣阅,圣意赐下才气,焉有不入道之理?” 沈玉书一脸的赞叹中带着几分惋惜。 那日他本意与苏平一同招呼众宾客,可路过耳房的时候,却看见丫鬟翠竹独自在内打盹,并不见沈心澜身影。 有所猜测的他就出了府去,想要在拜堂之前寻回沈心澜。 最后人虽然是找回来了,但却迟了。 不仅如此,还错过了感悟圣阅的机会。 实在可惜。 不,应该叫痛惜。 沈玉书细数这辈子,也没几件这样遗憾的事情。 “圣阅……” 苏平想起自己在国子监看到过的相关记载,若有所思。 能引动圣阅这种异象,肯定是好事。 可关键是,自己的才气依旧只有一道啊。 只是暴涨了很多倍而已…… 难道,被吞了? 想到这里,苏平又有些郁闷。 这要是来一道吞一道,岂非自己日后永远只能是儒道一境的软脚虾了…… 话又说回来,肉身变强,看来也是圣意赐福带来的…… 定了定神,苏平抛开杂念,问道:“三公子寻我,不知何事?” 沈玉书走到桌前,在苏平面前坐下。 沈仙儿居然也有模有样的坐在二人侧面。。 “仙儿表妹,我与苏兄有要事商谈……” 沈玉书开口示意。 “嗯。” 沈仙儿点点头,不仅没有起身的意思,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撑起了下巴:“你们说,我听着。” 沈玉书:“……” 苏平在心里疯狂的嘲笑。 ------------ 【045】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仙儿与我是知己,三公子但说无妨。” 苏平心里舒坦,将沈仙儿凭空抬高了几个段位。 沈仙儿一听,登时挺了挺胸脯,往苏平的方向靠了一些。 “这……好吧。” 沈玉书无奈,只有强行将沈仙儿无视掉,从怀里取出一页叠起来的纸张。 纸张被摊开来,正是苏平那日所写的《将进酒》。 稀奇的是,苏平记得当日明明用的是正常的黑墨,而此时纸张上的字迹居然一个个通体金黄,犹如金铸。 “此诗为千古之作,又经圣意洗涤,故此变作了金色。” 见苏平疑惑,沈玉书提醒道。 无论是千古之作的‘首本’,还是沾染了圣意,这二者随便一个,都足以让这张纸价值千金。 两相叠加,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当日在场之人无不垂涎,不过是碍于身份没有开口罢了。 今日沈玉书将其取来归还,就是为了缓和苏平对国公府的怨恨。 “呵。” 苏平轻笑一声,却是没有去接,“那你们国公府可真是赚了,毕竟,笔墨纸砚都是国公府之物。” 沈玉书一滞,拱手苦笑道:“子瑜当日不得不为之,苏兄……” “行了。” 苏平摆了摆手,淡然道:“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不用拐弯抹角,我苏平恩怨分明,那些事不至于赖到你头上,但也没大度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兄……” 沈玉书有些愕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无奈道:“苏兄真乃君子……” 他是整个国公府最熟悉苏平的人。 可以这么说,苏平骨子里,实际上就是那种极其谨慎的人。 否则,也不会一步一步被逼到入赘,逼出千古诗作。 但方才苏平说话之时那种神态,居然隐隐带着一种完全放开了的洒脱。 就好像国公府在他面前,已经完全处在了一个同等的地位上。 不用问,肯定是苏平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了依仗。 君子善假于物也,大概说的就是苏平这种人…… “既然如此,子瑜便不卖弄了。” 沈玉书深吸一口气,道:“此前种种不论,即日起,苏兄便是国公府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平不屑一笑,“呵呵,怕我做不利国公府的事情?” 狗屎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平敢肯定,即便自己一首《将进酒》引动满京风云,在那些少夫人眼里,自己依旧是那个乡野贱民。 无非是这个贱民现在声音大了点儿,说话有人听了而已。 说什么荣辱与共,顶多就是以后完全无视自己,不理也不踩。 要是真将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一份子,指不定还有什么打压的手段。 但不信归不信,苏平也没有当面戳穿。 他没有忘记自己行险一搏到底为了什么。 这关头,要让对方尽量的放松警惕。 “放心吧。” 不等沈玉书开口,苏平直接道:“我既已成了赘婿,自然不会做的太过,你回去告诉她们,只要别来招惹我,那就一切好说,反之……” 反之怎么样,苏平没有说,沈玉书也能明白。 虽然这话难听,但他此来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再说什么,拱了拱手就离开了。 苏平看着沈玉书离去,莫名有些可怜他。 回过头,却见沈仙儿一脸崇拜,满眼都是小星星的看着自己。 “……” 苏平一滞,一脸惊吓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小丫头思春了?” “……登徒子!去死!” 沈仙儿腾地一下涨红了脸,气鼓鼓的起身就走。 “等等。” 苏平喊了一句。 沈仙儿顿了足,却没有转身。 苏平也不在意,取来笔墨,片刻后在那首《将进酒》上面落了题。 然后一把塞到沈仙儿手上,“呐,送你了。” 虽然应该值不少钱,但笔墨纸砚都是国公府的,若是据为己有,保不齐哪天就被拿来说事儿,索性送给不反感的人。 “哼,你这是在哄我吗?” 沈仙儿将脸别到一边,手上却是下意识了捏紧了纸张。 “爱要不要。” 苏平白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出去记得关门。” 等他走远,沈仙儿才回过头来,不满的噘着嘴:“送一张破纸还那么傲气,什么人嘛……” 回到桌边,小心翼翼的把《将进酒》叠好塞进怀里,小丫头这才回了自己屋。 ……… 国子监典籍厅。 温道元跟尹东丘席地而坐,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二位都在啊?” 苏平推门而入,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又在讨论话本?” 二人听到苏平的声音,齐齐住了嘴,脸色憋得通红。 “怎么了这是?” 苏平也走过去坐下,好奇的问道。 “问这多作甚?” 温道元皱了皱眉,“你还知道过来啊,还以为小诗君一诗成名,再也看不上国子监这地方了呢。” “额,实在抱歉,本该早来感谢夫子与东丘公的,没成想一觉睡了三天,今晨刚刚醒。” 苏平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带来的东西放下摆好:“小子身无二两财,就请两位长辈过个嘴瘾,权当谢过。” “醉仙酿?” 尹东丘双眼一亮,将酒坛薅了过去,“不错,你小子懂事。” 世人都知,武侯生平只有一个蹭吃蹭喝的爱好,苏平算是挠到他痒处。 “瞧你出息的。” 温道元横了老友一眼,对苏平道:“把手给我。” 苏平乖乖伸手。 片刻后温道元松开苏平,感叹道:“居然连一丝一毫痕迹都未留下,元圣之力,实难想象。” 提起这事儿,苏平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那天动静真的很大吗?” “整个中州都能听到元圣的声音,你说呢?” 尹东丘嘬了一口酒,惬意的看着苏平:“你不知道,连陛下……” “三缄其口!” 温道元一声轻喝,尹东丘开合的嘴唇瞬间合上,只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事儿目前还不能说,尤其是不能让苏平知道。 这可是陛下通过贾红衣单独交代他们的。 “言出法随?!!” 这一下,可把苏平唬住了。 他嘴口大张,一脸见鬼的指着温道元。 “过了过了。” 温道元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不过是借了典籍厅数万藏书残存的儒者意志罢了。” “额……”苏平有些失望。 “小子,你应当尚未有师承吧?” 温道元突然问道。 “曾有年长童生指点过,但未曾拜入门下。” 苏平点了点头。 嘭~! 尹东丘猛地挣脱开束缚,指着温道元骂道:“老不修,你封我的口,自己想干什么?” “老匹夫,你急个屁!” 温道元挡住口水,气急败坏道:“老夫不过是想说些儒道之事,免得苏小子将来行差踏错,你以为是什么?” “额……” 尹东丘似乎很快就反应过来温道元想说什么,有些尴尬的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儒道之事?” 苏平心中一动。 “算是隐秘,也不算隐秘。” 温道元难得的认真了起来。“乾书,你应该读过吧?” “读过。”苏平点了点头。 “可还记得最后那一段?” “萧正除其官服,独往深宫,而后乾帝自缢。次日,吕正登基,定国梁,建元……” 苏平脱口而出,而他的双眼随之猛地亮起,“万宁!” ------------ 【046】儒道的隐秘!浩气宫! 萧正除其官服,独往深宫,而后乾帝自缢。 次日,萧正登基,定国梁,建元万宁! “不错。” 温道元捋了捋长须,“想必你看到这里的时候很疑惑,江山易主乃天下大事,岂会如此草草了结。” “正是。” 苏平点了点头,“皇宫森严,杀机密布,万宁帝再如何强大,也始终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因为他背后还有一个极其强大的势力。” 温道元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在当时,甚至要稳稳压过皇权。” “果然如此!” 苏平双目一凛,瞥了一眼门外,“这个势力,莫非就是国子监?” 中州社稷改姓之前,吕正可不就是国子监祭酒么? 这个猜测,很合理。 温道元不置可否,淡淡一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原来,在大梁建国之前,皇权并非是至高无上的。 有一个从上古之时就一直传承至今的势力,完全能与皇权平起平坐,甚至,某些时候还要压过几分。 这个势力,是儒道的势力。 其名,浩气宫! “为什么万载以降,有数次南州的王朝都远远强过中州,却始终没能灭掉中州正统,窃而居之?” 温道元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因为中州有浩气宫。” 苏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静静的听着。 浩气宫的来历已经无人知晓,只知道这是势力名称,也是一座宫殿建筑,相传就隐藏在国子监深处。 关于浩气宫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猜测是天地赐予,有人猜测是第一位圣人的寝宫,不一而足。 算的上是天下儒者的圣地,只有七境之上,才有资格入内修行。 总而言之,浩气宫自古有之,独立于王朝之外,又与王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国子监,就是浩气宫在王朝中设立的教化万民、监察百官的机构。 那个时候的文武百官,至少有一半出自浩气宫,出自国子监。 “因为浩气宫的存在,所以南州的王朝始终没能如愿。” 温道元解释道。 “原来如此……” 苏平若有所思,问:“那蛮族没有灭中州,是否也是浩气宫的缘故?” “这个就涉及到另外一桩隐秘了,以后你会知道。” 温道元看了苏平一眼,道:“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在讲一件事情……” 苏平:“浩气不弱皇权?” “正是。” 温道元点了点头。 “怪不得萧正单枪匹马使得江山易手,有浩气宫支持,这就说得通了。” 苏平说完,又有些诧异:“可为什么,现在都几乎找不到有关浩气宫的记载?” 典籍厅的数万藏书,他也看了万余之数,没有一本提到过这个‘浩气宫’。 “这个就又要说回梁太祖身上了。” 温道元笑了笑。 萧正轻而易举的得了皇位,自然让人无比眼红。 各地藩王、豪强纷纷揭竿而起,想要趁着朝廷动荡,改变中州一统的局面,从中分一杯羹。 而这显然是浩气宫所不允许的。 于是,随着一道来自浩气宫的神秘令谕发布,天下学子群起响应,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迅速将各地叛乱扑灭,甚至都没有动用多少朝廷的力量。 听到这里,苏平对儒道的强大,对浩气宫的强大,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然而万宁帝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四海平定,再无大乱之后,万宁帝迅速调转阵营,将矛头对准了浩气宫。 原来,万宁帝在做国子监祭酒的时候,就一直认为浩气宫对朝廷的干预太大,导致王朝的发展受到遏制。 在他看来,大乾王朝的衰落,以及面对异邦时的软弱,与浩气宫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一点,苏平倒是能理解。 用书里那一套来约束普通百姓可以,可是用其来约束帝王,难免遭到嫉恨。 怕是每一位中州帝王,都对浩气宫有过不满的念头,只是到了萧正这里,才终于决定不忍了。 “于是,为了不重蹈大乾的覆辙,萧正不惜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毅然决然的站在了浩气宫的对立面。” 温道元感慨道,语气中不乏钦佩之意。 “然后呢?” 苏平好奇的问道,“看现在这局势,应当是万宁帝赢了,他怎么做的?重兵攻打浩气宫?” “不。” 温道元早就料到苏平有此一问,笑着道:“梁太祖只派了一个人,一个董姓的大儒。” 董姓大儒效仿太祖,孤身一人入国子监。 这一天,没人知道国子监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知道的,只有那名大儒全身而退,带回来一纸盟约。 ——众圣书。 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大梁保证浩气宫的地位,但浩气宫不得以直接手段,干预大梁的任何政务。 “这怎么可能?!” 苏平一脸震撼,“先不说浩气宫七境之上才能入,就算他是八境的半圣,又如何一人慑服整个浩气宫?” 温道元面露敬仰,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日,董大儒于浩气宫门前立言,每道出一句,便往里走一步,行至元圣雕像之前,成就九境亚圣!” “他,便是古往今来,人族第三位儒道圣人!” !!! 苏平心潮起伏,如惊涛骇浪。 六境大儒立言,直入九境亚圣! 当时的浩气宫有亚圣吗? 肯定没有。 第二位圣人已经逝去数千年,浩气宫最高也才八境半圣。 在儒道,境界就是一切。 哪怕半圣有很多,面对九境亚圣,也只能乖乖俯首。 怪不得能一人慑服浩气宫。 “第三圣人……等等。” 苏平猛地一惊,问道:“第三圣人姓董,第四圣人姓什么?” “第四圣人,姓朱。” 温道元皱了皱眉,有些奇怪苏平的反应。 而此时,苏平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波澜。 在阅读神州大陆的儒道典籍之时,苏平就已经了解过,第一圣人为孔姓,第二圣人为孟姓。 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将这个世界的儒道与前世的儒家联系在了一起。 毕竟,经典相差无几,圣人也都一个姓。 可现在才知道,第三圣人姓董,第四圣人姓朱! 前世的儒家五圣,可并不是这样。 而孔、孟、董、朱,这四位圣人的姓氏,让苏平想到了另外的方面——儒家思想的几个重要演变节点。 从仁、礼的儒学根本,到‘民贵君轻’,再到‘天人感应、君权神授’,再到‘存天理灭人欲’。 孔子、孟子、董仲舒、朱熹。 岂非正应对了儒道的四位圣人? 如果这个推断合理的话,那么下一位儒道圣人,就是姓王了? 可惜,自己一个姓王的都不认识,王爷倒是见过几个。 苏平如是想到。 ------------ 【047】第四圣人,出自浩气宫? 其实要是往大胆了想。 第五位圣人还未出世,苏平完全有机会以心学思想窃而居之。 虽然前四位圣人的姓氏摆在了那里,可也没有谁规定,第五圣人只能姓王。 不试试谁知道呢? 可不知为何,苏平并没有这种打算,转而问道:“夫子,那现在朝廷和浩气宫……?”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温道元抚须而笑,“自第三圣人出世,朝廷与浩气宫已经貌合神离,无论朝代如何变迁,历任帝王始终提防着浩气宫,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既然出了第四代圣人,想来是王朝始终占据上风。” 苏平若有所思道。 “不,第四圣人,出自……浩气宫。” 温道元摇了摇头,缓缓道。 “怎么可能?!” 苏平失声惊呼,“理学出自浩气宫?” 要知道,‘君权神授’奠定皇权无上的地位,而‘存天理灭人欲’,则是大大巩固了当权者的统治。 怎么看都是朝廷自己培养出来的。 就浩气宫那蔑视皇权的态度,推出理学? 石乐志吗? “看来你对如今的理学挺了解。” 温道元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平一眼,道:“朱圣以理学之集大成而登九境封亚圣,那时的理学,可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老夫只念一段亡佚的记载你便明白了。” “天地间,惟‘理’与‘势’为最尊。” “虽然,理又尊之尊者也。” “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既夺焉,而理则常伸于天下万世。” “故势者,帝王之权,理者,圣人之权也。” “帝王无圣人之理,则其权有时而屈。” 温道元一字一句,语气低沉缓慢。 苏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几句话虽然简短,虽然委婉,但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圣人大于皇帝! 皇帝如果不能秉持圣人之理,那皇权就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 嘶…… 苏平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有众圣书的约束,朱圣不能出浩气宫。” 温道元感叹一句,“即便理学一出,天下大噪,又如何敌得过社稷重器?当时的皇帝,只是很简单的召集一批名家儒者,对理学进行另一种阐述,就轻而易举便挫败了浩气宫的图谋,甚至将理学变成了维护统治的最佳工具。” 苏平默然。 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但他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理学只是想要抬一抬圣人的地位,就落到如此下场,那心学呢? 比起浩气宫的图谋,这种觉醒民众思想的学说,更加动摇皇权统治。 单凭一个人心即是天理,就不是当皇帝的能接受的。 人人都是天理了,你皇帝还算个球? 不仅如此,心学还反对理学的格物致知。 现在的理学,可是统治者的宝,这种反对跟直接反对统治者没什么区别。 啧啧,那位还未出世的第五圣人,怕是要遭罪了。 超自然世界的显学,可不是那么好颠覆的…… 苏平如是想到。 “你猜,我与老尹为何常年待在国子监,即便出去,也绝不离开阳京?” 温道元笑眯眯的问道。 苏平想了想:“为了镇压浩气宫?” “噗~” 尹东丘一口酒喷了一地,旋即咳嗽不止,显然被苏平的虎狼之词吓到。 “镇压谈不上,只能算留意……” 温道元也是有些尴尬,哭笑不得道:“自朱圣事件之后,浩气宫便彻底封闭了门户。我跟老尹待在这里,就是负责在国子监留意浩气宫的动向。” “哦,我懂了,监视。” 苏平点了点头。 “……其实你说话可以委婉一些的。” 温道元有些郁闷,“浩气宫匿入未知之处,出入口可能在国子监的任意一处地方,说不定此时就在你我二人之间……” 话音刚落,苏平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警惕的四下望了望。 “别听他的,若是出入口靠近,我不可能不知道。” 尹东丘白了温道元一眼。 “呃……” 苏平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好奇的问道:“说起来,小子还不知东丘公的身份,敢问……?” “你是疑惑武侯这个称谓吧?” 温道元笑了笑。 “走武道路子的越来越少,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尹东丘不在意的喝了口酒,而后道:“一境武徒,二境武夫,三境武者,这个你应该听说过。” 苏平点了点头。 “而四五六境统称为武宗,是因为换血和洗髓的风险极大,而过程又很短,根本用不着去细分。” 尹东丘解释道,“再往后的境界,因为太过稀少,也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很久之前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武道七境,哪怕寸功未立,地位与侯爵等同,几千年下来,慢慢的就有了武侯这个称谓。” “……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苏平才知道那一声‘武侯’的分量有多重,再看尹东丘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发自肺腑的敬佩。 “嘿嘿。” 尹东丘被苏平的目光看得骄傲不已,又道:“别看换血和洗髓危险,一旦过了这两道坎儿,前途一片光明。” 说着,尹东丘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我,是不是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呃……差不多……吧?” 苏平表情僵硬,勉强点了点头。 尹东丘看着至少在三十以上。 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十七八的? “告诉你。” 尹东丘突然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今年正满九十!比老温还大上几岁!” “???” 苏平差点当场吓尿,一脸的不敢置信。 九十? 无论是从眉眼,还是从发色,又或是皮肤来看,尹东丘撑死了也不超过四十。 居然有九十? 这么说,武道还能返老还童的? 怪不得,人家叫的是东丘公,而不是东丘侯,原来这个‘公’指的是年纪。 “七境,寿元暴涨一倍!” 尹东丘继续诱惑。 只是碍于永泰帝的口谕,并没有表露出收徒的意思。 看苏平一副怦然心动的样子,温道元坐不住了:“别听他的,就算活得久又怎样?你是没见他四境五境那死去活来的样子,哪怕现在,也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这种诋毁,尹东丘哪里能忍,当即指着温道元的鼻子就开骂:“说我半人半妖?当年你穷得连参加会试的钱都没有,是谁借给你的?你五境的时候得罪了人,是谁保你不死的?老东西,现在成了半圣,忘恩负义了?” “滚滚滚!” 温道元大怒,“你那是借吗?明明是抢了别人的给我,害得我科举不成,还差点被官府抓起来!我得罪人?明明是你在仙客来蹭吃蹭喝,结果我倒替你挡了灾!” “老东西!” “老匹夫!” 二人骂个不停,苏平看的是津津有味。 两个八九十岁老头儿,隔了这么多年居然秋后算账起来了。 当真是益友来年忘,损友走一生。 过了片刻,二人终于意识到不太合适,齐齐冷哼一声,停了下来。 “苏小子,老夫问你,可是打算参加今科乡试?” 温道元眼珠转了转,又看向苏平问道。 “小子虽然学问浅薄,但的确打算试一试。” 苏平正色回答道,“就算不能中举,检验一下胸中所学也好。” “不错,心态很好。” 温道元点了点头,“届时别误了时间,否则督牌官可不会放你进去。” “小子省的。” 苏平应声,旋即抱拳道:“不瞒夫子,学生此来有一事相求。” “哦?速速说来!便是押题,老夫也有几分把握。” 温道元大喜,得意的瞟了一眼尹东丘。 尹东丘郁闷不已,但跟儒道有关的这块儿他的确使不上劲儿,只能闷头喝酒。 “学生想提前入贡院一游,也算熟悉熟悉环境,以免临阵失常。”苏平诚恳道。 “这倒是从未有过先例……” 温道元沉吟片刻,见苏平面色一紧,话锋又转:“不过此事不涉及舞弊,又是你苏小子开口,老夫拉下脸来,倒也不是很难办。” “学生苏平,谢夫子厚爱。” 苏平喜上眉梢,连忙道谢。 “嗯。” 温道元抚须点头,又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你拿着这块牌子,直接去贡院就行。” 牌子非金非石,通体温润如玉,其上简单的刻了一个温字。 苏平双手接过,再次道谢。 又与二人寒暄一番,苏平这才离了国子监,往贡院而去。 “读书人就是不要脸。” 等苏平走了,尹东丘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闷闷不乐道:“逛个贡院而已,对你来说根本都不算事儿,还假惺惺的,跟有多难似的,伪君子一个,我呸!” “你才不要脸!” 温道元横了他一眼,“老夫连牌子都送出去了,这还不算事儿?有本事,你把你牌子也给他啊,武侯的面子,可不比我小。” “……” 尹东丘郁闷的喝了一大口酒。 他的那块牌子,早就因为欠账抵出去了,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权贵手里握着呢。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戳穿温道元的原因。 “啧啧啧,没话说了吧?” 温道元笑眯眯的拍了拍尹东丘肩膀:“乡试之后,仙客来拜师宴,武侯大人记得赏光哦。” 咔嚓~ 尹东丘手中的酒壶裂了开来。 ------------ 【048】小诗君且慢! 平天府贡院也挨着荣安坊,从国子监街出来,苏平继续往南走一段,再往西绕半圈,就到了贡院广场。 广场东西有辕门两座,主牌坊正中匾额书有‘贡院’二字,左右石坊分别题有‘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距离乡试还有四日光景,此时贡院只在大门站了几名兵丁把守。 亮出温道元的牌子之后,守卫直接放苏平进去,连搜身这个环节都没有。 见如此轻松,苏平索性也放慢了速度,慢慢的将整个贡院都逛了一遍。 平天府贡院始建于大梁王朝。 千年以来,经中州历代王朝修葺、扩张,如今占地足足八百亩,有考棚近四万间。 从头门进去,还有仪门和龙门两重。 过了龙门,一条青石板直通贡院正中心。 中心处,便是足有七丈之高的塔楼明远楼,立于其上,可观贡院全貌。 以中道和明远楼为界,近四万考棚于东西两侧列列有致,等开试的时候,明远楼上会有考官监察四方。 看着七层塔楼,苏平不住摇头。 儒道四境就能明眸夜视了,往这塔楼上多放几个四境,怕是四万考生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去。 可想而知有多少人恨死了这个明远楼。 苏平登上明远楼顶,从窗边往外眺望。 这么高的地方,在整个阳京都算少,以他现在的目力,甚至能看见国子监大门。 四万考棚密密麻麻,一列列排开,挤满了大半的外帘场地。 往北看去,则是为科举公平而设的至公堂,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而紧挨着至公堂背面,是一条人工挖掘出来的水池,横亘在外帘监考区域,与内帘阅卷区域之间,其上以飞虹桥相连,称之为界河。 又有三丈高的围墙,将整个贡院包围,其上荆棘密布,又称棘围。 这只是第一道围墙,棘围之外,还有一道同样高的围墙,每两道围墙相距一丈宽,每遇拐角必设岗楼,以监察出入。 苏平正默默注视着,一阵交谈伴随着脚步声出现在楼梯之处。 “霜公子,我听兄长说过,待到开考之时,这明远楼顶会有大儒坐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万考生根本别想着作弊呢。” 一个婀娜的身影走上来,刚好与转过头来的苏平四目相对。 二人同时认出了彼此。 “你怎么在这?!” 沈心澜瞪大双眼,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怎么了?” 清亮的声音随之响起。 沈心澜身后走上来一个少年。 其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长发简单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一身镶银边月白氅衣到地,端的是飘逸俊朗。 就连苏平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生的太俊美了。 若是没什么背景,怕是逃不了成为禁脔的命。 那少年见顶层有人,目中出现片刻错愕。 沈心澜咬着唇,死死盯着苏平:“你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能约霜公子单独见面,她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来打通关隘,单是使给贡院守卫的银子就让她心疼不止。 结果呢? 本以为可以享受一下二人时光,趁机跟霜公子多拉近一些距离,却好死不死在明远楼之上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人! 这苏平,肯定是故意的! 这是赤裸裸的针对和报复! 自己不就是让他跟一堆衣服拜了堂吗? 如此不堪一提的小事,居然用这么恶毒的方法来报复。 沈心澜心中有泼天的怨毒炸开,让她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若非霜公子在侧,她甚至恨不得将苏平从这明远楼上推下去! “沈心澜?呵~” 苏平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停顿片刻,接着很干脆的转过头去,继续欣赏贡院内的景致。 竟是将这二人直接无视了。 “你!” 沈心澜自感颜面大失,银牙都要咬碎。 “沈姑娘,你们认识?何不引荐一番?” 霜公子好奇的问道。 “这……” 沈心澜咬了咬牙,目光躲闪道:“他就是那个…那个苏平……” “苏平?” 霜公子的声调高亢了不少。 沈心澜更觉羞愤,深深埋下头去。 在心上人面前,介绍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这无疑相当于给了霜公子一个响亮的耳光。 只怕他已经开始厌恶自己了。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让沈心澜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只见霜公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躬身:“后学末进韩霜,见过小诗君。” 沈心澜豁然抬头,张大嘴巴呆呆的看着恭敬行礼的韩霜。 她认识韩霜的时间不长,只知道其人出手阔绰,学问高深,具体是什么背景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 韩霜此人极为高傲,平素对京中权贵向来是不假辞色,别说她了,就是见到王爷世子,都懒得多加理会。 绝非凡俗之辈。 而苏平呢,出身低贱,家境贫寒,充其量就是作了一首还算不错得诗罢了。 就算有些才华又如何,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韩霜对那些人这样啊……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那个苏平虽然看过来,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根本没有还礼的意思。 当即,沈心澜感觉自己无比珍视的东西遭到了玷污,指着苏平道:“苏平,霜公子身份尊贵,学问之深更不是你可比,连京中大儒都交口称赞,你还不过来见礼?” 见礼? 苏平诧异的看着沈心澜。 这女的是定国公捡回来的吧?怎么跟脑子里长肌肉的蛮族一样蠢笨? 连当面牛头人自己都没说什么,还敢蹬鼻子上脸? 奇怪归奇怪,苏平却并没有半点儿生气。 俗话说得好,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做不到关爱,那就别伤害。 不过有了这茬儿,苏平也没兴致继续呆在这里了,抬步往楼梯口走去。 见苏平向这边走过来,沈心澜以为苏平怕了,顿时趾高气昂起来:“算你识相,若是能得霜公子高看一眼,日后……” “让路。” 苏平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什么?” 沈心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狗不挡道。” 苏平淡淡道,“这回听懂了吗?” 嗡…… 沈心澜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上一次苏平对她就不太客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平居然敢骂她。 要知道,作为定国公府这一代的独女,从小到大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爷爷、母亲、婶婶、兄长,哪一个不是把她当做宝一样捧在手心。 被当面骂作是狗,别说发生了,之前想都不曾想象过。 而今天,苏平不仅骂了,还是当着韩霜的面骂的。 这让她感觉世界都在崩塌,大脑停滞,来来回回只剩下那一句‘好狗不挡道。’ 苏平懒得等,直接绕过她,噔噔噔下楼而去。 韩霜古怪的看了一眼沈心澜,然后毫不犹豫的追了下去:“小诗君且慢!” ------------ 【049】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 苏平一路往北,很快到了至公堂门前。 韩霜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像是跟定了一样。 这小子莫不是个变态吧? 苏平有些无语,停下来转身看着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个……在下想拜入小诗君门下,学习诗词一道。” 韩霜躲开视线,有些扭捏道。 眉目间竟有些含羞带怯的娇柔。 嘶…… 苏平倒吸一口凉气,鸡皮疙瘩掉一地。 实锤了,这小子绝壁是个变态! 早就听说权贵之家玩的很花,没想今天真见到了。 拜师? 狗屎! 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本公子啊! 苏平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 “我知道这很唐突,但小诗君放心,只要你肯教我诗词一道,束脩、设宴这些,该有的一定有,绝不会让小诗君失望!” 见苏平不说话,韩霜连忙又补充道。 “言重了,苏某区区一介白身,侥幸作得一首罢了,不敢误人子弟。” 苏平警惕道。 “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此句,就代表小诗君并非妄自菲薄之人。” 韩霜不肯放弃,接着说道:“小诗君不惜自污也要拒绝,想必是因沈姑娘之事吧?此事在下可对天发誓,我与令正之间绝无私情,只有……” “行了行了,什么令正,她是她我是我,不要混为一谈,你们有没有私情,与我毫无干系。” 苏平连忙摆手。 这小子急着撇清跟沈心澜的关系,岂非再次印证了断袖之癖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小诗君要怎样才肯收在下为学生?” 韩霜依旧有些不甘心,“只要不违背律法道德,在下保证不皱一下眉头。” 看韩霜眼神坚定,苏平心里一阵发怵。 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怎么办,直接跑路? 苏平四下瞟了瞟。 不行,全阳京都知道自己住国公府,都不用打听的。 还得想法子让他打消念头才行。 思索中,苏平瞄到至公堂大门,突然心中一动。 “诗词之道简极至晦,没有资质难以有所成就,你要是实在想学,那我就考考你。” 苏平说着,一指致公堂大门:“便以至公堂为题,我出上联,你若对得出下联,便来定国公府寻我。” 此时至公堂已经有对联悬于其上。 ‘文运天开,风虎云龙际会;贤关地启,碧鸡金马光辉。’ 这副联子也不知道挂了多久,蓝色的底子已经褪得发白,故此引起了苏平的注意。 韩霜面色一肃:“请小诗君出题。” 苏平微微一笑,抬步就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吟诵:“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 韩霜看苏平一副料定了自己答不出的样子,心中一阵气结,然而仔细思索之下,却又一阵懊恼,最终由着苏平走远。 这一天,苏平用两句话,让两个人在贡院待了很久。 明远楼上一个,至公堂前一个。 ……… 无涯书肆。 “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刘掌柜殷勤的将苏平引进内堂,“苏大家您是不知道,天天都有一堆人来问卷三几时梓行,还偏偏都是京中权贵,不好吃罪,您再不出现的话,在下都打算卷铺盖跑路了。” “今日来便是要跟你说这个。” 苏平伸手入怀,取出一沓纸张放于桌面,“这是《公子入赘》的卷三。” 几乎是刹那的功夫,刘掌柜一把将书稿薅了过去抱在怀里,双眼绿光瘆人。 苏平哭笑不得。 “哦对了。” 见苏平看着自己,刘掌柜如梦初醒,从旁边抽出一本账本,“这是《公子入赘》梓行以来所有进出账目,请苏大家过目。” “过目就不必了,你直接说就是,这点我还是信得过的。” 苏平摆了摆手。 “也好。” 刘掌柜点点头,“合计进项白银两千一百六十四两一,除去刻版、印刷等花销,净利一千八百九十四两,按照契约分成,减去预支的那一千两,您在账上还有五百余两。” 话音刚落,苏平双目圆瞪。 这才过去不到一月,就赚了这么多? 按照卖价一两七一本,这要足足卖出去一千两百多份啊! 有这么好卖吗?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刘掌柜已经点清了银票和银子放在桌面。 “一共五百一十六两。” 刘掌柜将银票和银子推向苏平。 苏平却没有去接。 “苏大家可是觉得账目有问题?”刘掌柜问道。 “不。” 苏平摇了摇头,表情严肃起来,“我想请你帮我办几件事。” “哦?” 刘掌柜一愣,也跟着神色一正:“苏大家但讲无妨。” “我需要你帮我采办一些东西,还有……” 一刻钟之后,苏平带着满意之色离开。 这次他没再去往别处,而是一路回了国公府。 房间中。 苏平在桌前坐下,闭上双眼。 下一瞬,才气入脑! 脑中的景象,直接倒回今晨刚醒之时! 起床、换衣、洗漱、出门…… 苏平相当于是以第一视角代入,将今天整整一天,在脑中再次经历,并且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速度。 一些琐事自然没什么好看的,苏平直接将画面拉到国子监那里,自己进入典籍厅前。 此时温道元正在跟尹东丘争执着什么。 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苏平有些无语。 儒道跟武道哪个更好?哪个更强? 真幼稚,这有什么好争的…… 接下来,苏平不仅没有快进,甚至将画面的速度调慢了十几倍,仔细的观察着典籍厅中的一切。 浩气宫的存在,实在是让他好奇心爆棚。 然而过去良久,苏平始终没有发现。 “算了,东丘公也说了,浩气宫靠近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画面恢复正常速度。 过没多久,与二位大佬的谈话结束,苏平‘看着’自己拿着牌子出了国子监,往贡院方向走去。 “停!” 画面定格。 本该是最无聊也最没有意义的一段,苏平却让其停了下来。 此时画面中的他,正站在国子监街的街口,一边往南走,一边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侧背对着他,戴着斗笠,由东向西而行。 那书生的侧脸,分明就出自定国公府的一百七十二名家丁之一! 若是寻常打扮也就罢了,故意扮作书生,为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平冷笑连连,心中的打算更加坚定。 ------------ 【050】乡试至,贡院开! 八月初八。 终于到了乡试开考的日子。 四更天刚过,苏平便从梦中醒来。 按理说这么隆重的日子,自然是穿的越得体越好。 但苏平却一反常态,换上了从小河村带来的粗布儒衫。 这身儒衫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微卷,旁人一眼看去,只会将苏平当做周边乡村赴京赶考的穷酸。 将昨日剩下的饭菜就这凉意饱腹,苏平便背上早就收拾好的布囊出了门。 一直到府门之外,苏平回头看了一眼。 两个明晃晃的大灯笼随风摇曳,带着几分暖意。 苏平知道,这灯笼不是为他点的。 放眼望去,整个上华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了灯笼。 这是阳京的传统。 每逢科举开考之日,只要家中不缺这点银钱的,都会在门前挂上灯笼。 既有为今科考生照亮前路的寓意,也意味着大庆朝野对科举的重视。 苏平的步子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等抵达贡院前的广场之时,已经有不少学子等候在此。 有衣着光鲜,身边小厮大包小包背着的,也有孤身一人,如苏平这般,除了身看得过去的儒衫,仅余一个背囊或考箱的。 这里面,苏平没看到相熟的人,而他眼神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让有心想要攀谈的考生止了步。 随着时间推移,贡院门前的考生越聚越多。 不多时,随着‘当’的一声锣响,人群迅速向两边分开。 两列披甲持枪的兵丁当先走来,分左右站定。 紧接着,一抬锡顶官轿缓缓而来,于贡院门前停下。 轿夫撩开帘子:“大人,贡院到了。” “嗯。” 轿内之人不咸不淡的应声,微微低头从轿上下来。 其人年约四十,身高八尺,头戴忠静冠,身穿深青色白鹇补服。 这是翰林学士的打扮。 人群中的苏平双眼微微眯起,脑海中闪过此人的资料。 正五品翰林院学士,祝天禄。 虽然品级不高,但祝天禄是状元出身,又在翰林院的三年任期之中一直留馆,妥妥的内阁预备成员,可以说是贵不可言。 他的文章和策论,苏平看过,其用词华美不失严谨,算是应试教育的成功典范。 不出意外的话,再熬个几年功夫,内阁必有他一席之地。 此时,誊录、受卷、巡绰、督牌等一众外帘监试官以及考务官,都纷纷走出贡院恭迎。 祝天禄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开口道:“我等肩负为国取材之重任,望诸位同僚谨慎以待。” 众官员称是,然后就跟着祝天禄入贡院而去。 随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贡院门口响起。 “卯时已到!永泰十二年丁酉科平天府乡试,开院!” “诸考生依序入闱!” 话音刚落,“铿——”的一声闷响炸开。 那是甲士手中铁枪顿地的声音。 一众考生神色一紧,连头都低了几分。 苏平从怀中取出考牌,跟着人群慢慢往前,心中不卑不喜。 队伍前头偶尔有惨叫、哭嚎之声传来。 这是过搜检一关时,考生被抓到了夹带的把柄,不仅要取消乡试资格,更是连举保人或师长也要一并受罚。 离谱的是苏平前面那一位。 看着一脸老实木讷,结果从随身干粮里,找出两个塞了纸团的鸡蛋壳。 纸团摊开,密密麻麻都是肉眼难辨的小字。 “呵~这招前朝都不用了。” 搜检官一脸恨铁不成钢,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嫌弃的摆手:“一边老实交代去。” 老实考生如丧考妣,乖乖跟着官兵走到一边。 轮到苏平的时候,督牌官看了看考牌,然后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多出几分殷切。 “原来是夫子高足。” 说着,督牌官将苏平的考牌给搜检官看了一眼。 搜检官心领神会。 虽然一样要搜苏平的身,但在他的指挥下,官兵的动作轻柔到了极点,完全不似其他考生一般,恨不得连腚眼都扣开来瞧瞧。 苏平也没想到,温道元举保还有这个便利。 几乎是没被怎么摆弄,他就过了搜检这关。 刚准备入内,又走来一人对他笑笑,道:“苏生且这边来。” 苏平知道此人是巡绰官,拱了拱手表示谢过,就跟在了后头。 不多时,苏平便被领到了自己的号舍跟前。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当他看到自己被分到的号舍之时,还是心中一沉。 平天府贡院考棚,跟上辈子参观过的那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最明显的,就是舍没号有老号、小号、席号之分。 所有号舍都是同等规格,无论是面积还是用料,都一样。 唯独是三天的考试时间,让这里依旧有‘底号’的存在。 也就是靠近茅厕的号舍,俗称臭号。 苏平分到的,虽然并不是臭号,但…… 离明远楼也太近了一些。 苏平微微侧身,看向在号舍右前方不过三丈远的明远楼,眼神变幻不定。 “此地靠近明远楼,在整个考场之中,算是最安静之处,苏生可安心应试。” 巡绰官还没忘记卖个人情,“此时楼内铜钟未响,若是苏生缺什么物件可与我说,供给所我熟。” “谢大人好意,学生并无所缺。” 苏平拱手谢过。 此来已经跟半圣温道元沾上了关系,那这种人情就不能随意代人受下。 “也好。” 见苏平并不热络,巡绰官点点头走了。 当下,苏平便进入号舍之中,将笔墨摆好,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慢慢推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考生才全部入闱完毕。 咚—— 咚—— 咚—— 铜钟三响,贡院大门缓缓关闭。 官兵四散开来,一一将所有号舍上锁。 随后就是试卷发放了。 因为号舍位置,苏平是最早拿到试卷的那一批。 “嗯?” 苏平双目一凛,“还有第三道?” 中州的科举,童三试的考题每过一试加一道,依次是明经、明法、经义。 明经和明法都是填空题,对应儒道典籍和大庆律法,经义则是阅读理解。 而到了乡试之后,正式考题只有两道。 一为经义,一为策论。 这是千百年来都未曾变过的。 可今天,却无缘无故的多出一道! 临时增设的科目? 苏平将三个封好的纸卷一一拆开。 ------------ 【051】四方不靖,安敢言定? 首要之事,肯定是审题了。 第一个纸卷打开。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这句话出自《圣语》。 苏平想起第四圣人朱圣对这句话的注解:君子学以为己,不求人知。然没世而名不称焉,则无为善之实可知矣。 大致意思就是,真正的君子言行举止出自本心,并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若是一个人离世之后依旧无人知晓他的声名,那很可能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的事迹可以让别人知道。 想到这里,苏平心中已经有了答题方向,接着拆开第二个纸卷。 【今四方皆定,何以壮国本?】 刚看到这个题目,苏平就忍不住想笑。 四方皆定? 这祝天禄哪来的脸出这样的题目? 东州大肃王朝物产丰饶,靠海吃海,看不上中州这一亩三分地罢了,真要论起国力,绝对在大庆之上。 而南边,大虞的官兵假扮山贼,屡禁不止,焉敢言定? 还有北境,虽然有定国公在,也只是勉强维持守势罢了。 算来算去,也只有跟西州隔着千里荒漠,算得上老天爷帮你定了。 所以说,这道策论题,从题目本身开始就是错的。 不过,这也让苏平想起想起了在国子监看过的一篇殿试文章。 题目是【与邻不睦,何以安之】。 这道题出自先皇时期,也是大庆王朝整体都处在建国以来最羸弱的时期。 殿试策论,问的自然是大庆的邻居,大虞王朝。 面对大虞的侵犯,懦弱的先皇就出了这么一道题。 ‘邻’、‘不睦’,单从这两个词就能看出很明显的立意。 而那篇文章,准确的贴合了先皇的心意,提出‘以抚代剿、徐徐教化’的论点。 最终,作答者不出意外的被点为了状元,官运亨通。 “这么说,先皇的这个举动,催生了祝天禄这样的主和派?” 苏平不屑的摇了摇头,打开多出来的第三个纸卷。 只见其上写着一行字。 【以国为题,诗赋作答】 居然是诗赋? 上一个科举考诗赋的朝代,怕不是灭亡了有四五千年了吧? 苏平表情微僵,本能的感觉这事儿跟《将进酒》有关。 若真是这样的话……永泰帝,在关注自己?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整个贡院考场之内,一道道惊疑之声响起。 “诗赋?!” “怎么会有诗赋的?” “大人,这卷子给错了!我这里多了一道!” “呜呼!痛失解元矣!” “……” 数万考生的哀嚎此起彼伏。 而监考官员一方,对这种考场喧哗的劣行予以了高度的容忍,以及彻底的无视。 直到一刻钟过去,一道威严的声音自明远楼上传出。 “肆意喧哗者,逐出贡院,剥夺乡试资格!” 这道声音不大,却迅速扩散至整个外帘监考区。 而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考生,纷纷脸色大变,迅速将剩余的吐槽憋了回去。 留在贡院考试,至少还有机会中举,若是被逐了出去,那便又要再熬一个年头,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再转念一想,不就是多了诗赋一题么,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多出这道题,既然如此,那多了跟没多,区别不大。 反正这么些年,研究诗词的屈指可数,就不信还能多到将自己挤下榜去。 考生们迅速摆正心态,开始借着烛火思索考题。 虽然苏平还没到三境,但借着对面号房映照过来的烛火,作答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他并没有急着落笔。 自入号房开始,明远楼上就始终有目光扫过这里。 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审视,一视同仁的扫过去。 如果他此时就落笔,必定将引起监视官的关注。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此时,许多考生审题之后开始烧炭生火,准备进食。 少数家境好的,自然有仆人早早起来服侍,用过了早饭才赶来考场。 距离苏平不算远的地方,韩霜面露喜色。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这题刚好学过,评个甲等应该没问题。” “壮国本…惨了惨了,这是父…天子都头疼的问题,我若是答得中规中矩也就罢了,答得不好岂不是要受罚?” “等等……怎么还有第三道!?诗赋题???” 韩霜诧异无比的拆开纸卷,接着就张大了嘴巴。 本就唇红齿白,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得娇俏了几分。 不过惊讶只持续了片刻,就转为了然。 “想来是因小诗君之故,让天子也开始重视诗词一道了。” 韩霜眉飞色舞,自言自语道:“中举有把握了,这下看九哥还怎么笑话我!” 当下,韩霜也不等了,一边开墨陈纸,一边琢磨着诗句。 片刻后,提笔而落。 一首五言绝句跃然纸面。 “国以人为重,身因爱故浓,今朝有明月,千里照边锋。” 韩霜放下笔,捧起纸来又读了一边,眉目间出现满意之色。 可随即,他又想起那个诗出天下知的小诗君来。 “若是在考场上,也能作出一首像《将进酒》来的诗该有多好?” 韩霜羡慕说道,接着心中一动:“好像说,小诗君也会参加此次乡试吧?” “是了,那日在贡院遇见,定然也是提前来熟悉环境的。” “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作出那样的诗词来?” 韩霜喃喃自语,忍不住抬头看向号房外露出一点点白意的天色,好似那里即将有异象出现一样。 与韩霜有同样想法的,整个阳京中不在少数。 内阁学士季宣仁。 大理寺少卿骆荣。 都察院左都御史韩渡。 荣阳侯…… 但凡是参加过国公府婚宴的,或身在衙门,或身在家中,此时都偶尔会望向屋外,看看是否有异象显现。 皇宫深处。 九皇子负手立在院中,脸色平静的望着昏沉的天空。 那日参加定国公府婚宴,是他近二十年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日。 不仅见证了千古诗词的诞生,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人言有多么可畏,居然可以凭空将一个人扭曲成完全不同的模样。 身为婚宴主角的苏平,更是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这些天,他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内心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拜苏平为师,求学诗词之道。 “他不会不肯收我吧?” 九皇子看向贡院的方向,神色郁结。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苏平会参加乡试的人之一。 也知道自己给苏平留下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 但一首《将进酒》,不仅击碎了他的骄傲,更是唤醒了他对诗词的热爱。 在这种热爱面前,他完全放弃了身为皇子的尊贵,满心都想着要怎么样苏平才会肯教自己。 钱财? 不。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苏平那样的人,肯定视金钱如粪土,若是用钱财想要打动他,必定会被他所不喜。 “该怎么办呢?” 九皇子使劲的挠了挠头。 ------------ 【052】交卷! 天蒙蒙亮。 此时的贡院中,一众考生也都用完了早饭,开始对着三道考题琢磨。 有不少自诩才高者,更是开始落笔打稿。 来自明远楼的目光也随之开始变得分散。 苏平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有儒道一境的底子,又经历了圣意赐福,他根本不用打稿,直接在白鹿纸上开始作答。 首先,便是第一道经义题的破题。 “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在后世没有名声,是圣人也会担忧的。 写完这句苏平顿了顿,而后继续往下写道。 “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一时的名声,不是非有不可的,后世的名声,却不能没有。所以君子本来是不追求虚名的,但却不能不担心后世的名声。 “夫子若曰,好名者,人之恒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为躁,然吾恨其急一时之名,而非千秋万世之名耳。若君子则知所以审处于此矣。” 元圣的意思是说:喜欢名誉是人之常情,所以下等人追求名誉的时候,大家也不能认为这很浮躁,但我遗憾的是他们只急于一时的名声,却不重视千秋万代的名声。如果换了君子,就知道在这里应该怎样谨慎的处置了。 写到这里,苏平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周氏的面孔。 为了一时的名声绞尽脑汁,生怕败坏了一丝一毫,而实际上做的事,别说美名了,遗臭万年都足以。 何其的短视?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等人是什么? 摇了摇头,苏平继续往下写。 “以为一时之名,自我为之,而其权在人,苟我之聪明才力,注乎名则有名,而皆倚人以为重……” 洋洋洒洒六百余字,一片完整的八股文就这么完成。 大体意思就是,追逐一时名声,虽然能带来眼前的利益,但这种行为很愚蠢,而这种名声是根据他人的好恶得来,来得很快,泯灭得更快。而追逐后世美名的则是智者是君子,因为他为了达成这一点,一定会端正言行,时刻自省。 答完经义,苏平将其放在一边压好晾着,又迅速拿起第二道策论题。 今四方皆定,何以壮国本? 这道题有很多答法。 农业、工业、水利、经济。 从这些方面出发,都不算偏题。 但苏平并不准备这样答,略一思索之后,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提笔便写。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现在天下人的祸患究竟在哪里呢?在于只知道安乐却不知道危难,能享受安逸却不能劳累吃苦。这种祸患现在看不出来,但是将来会看出的。现在不给它想办法,那以后就有无法挽救的危险了。 苏平笔走龙蛇,一个个俊秀的小字落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上。 这是《教战守策》,出自上辈子那个世界,作者苏轼。 文章层层推进。 一层先展开古今对比。 二层对当时天下形势的分析,用保养身体的例子来比喻。 三层驳斥认为天下久已无事,变故无从发生的错误观点。 四层提出具体教民以战的措施,并再一次强调,如不教民以战,一旦战争发生,将会“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五层指出时下骄兵惰卒,只会欺压百姓要挟上司,如教民以战,可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对抑制骄兵惰卒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当然,其中褒扬先皇,指斥当今陛下的部分被完全删改。 总体来讲,这篇策文正好与大庆当前的国情契合,被点为甲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现在,偏偏就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考题是什么? 【今四方皆定,何以壮国本?】 这篇策论甚至已经不能说是跑题了,第一句就直接否定考题! 要是能被选上,那就是见鬼了。 第二个,考官是谁? 祝天禄。 身为今科乡试的主考官,祝天禄和苏平之间,无形就多了一层座主和门生的关系,虽然不及会试那样紧密,但好歹也有了一层师生情分在内。 然而苏平这样作答,跟当面指着祝天禄的鼻子骂,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这卷子交上去,基本可以肯定无法中试。 客苏平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两个问题一样,写完压好,继续下一道。 第三道,以国为题,诗赋作答。 关于国家的诗词,那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基本上辈子那些有名气的古诗人,都写过爱国题材的诗词。 随便一首改改拿出来,就是核武器级别。 苏平刷刷几笔,几个呼吸之后突然对外喊道:“交卷!” “嗯?” 监守的官兵一愣,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交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先皇将科举考时从六天减到三天,不知道被天下人骂的有多惨。 就这三天,人人都还嫌不够呢。 这才刚过去一个时辰吧,你就答完了? 几乎是本能的,官兵将苏平当做了那种宁可交白卷也要搏一搏眼球的存在。 不过受限于考场规矩,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去喊受卷官。 相邻号舍的考生察觉到这一幕,纷纷都看了过来。 有惊奇的,有疑惑的,也有不屑的。 苏平无视这些目光,静静的坐着等待。 直到两个不同的脚步一起临近,他才慢条斯理的整理整理卷子。 几乎是在受卷官刚刚看清号舍的前一瞬,苏平站了起来。 受卷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翰林,看着睡眼惺忪,还没睡醒的样子。 “学生作答完毕,请大人受卷。” 苏平将考题与答卷叠放在一起双手托起。 没人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冒出了一截凝如实质的笔尖,正在底下快速的划动着。 “老夫看你满身书卷之气,料来是有识之士,三日时光何不好好利用?” 受卷官有些叹息道:“你可知一旦交卷便再无悔改余地?” 苏平一身粗布儒衫,证明了‘寒酸’的家境,让出身同样不太好的老翰林多了几分亲切,忍不住出言提醒。 此时考卷还未交上,只要苏平愿意,是可以反悔的。 然而苏平却摇了摇头,道:“谢大人好意,学生已经答完,无需再改。” “……好吧。” 老翰林无奈,从小窗处接过卷子,粗略看了两眼后对官兵道:“开锁。” 苏平又行了一礼,将笔墨等一应物件收拾好,便背着背囊出了号房。 为了防止舞弊,号房被重新锁上。 老翰林带着试卷走了。 苏平往南行几步突然捂着肚子折返回来,对官兵道:“官兵大哥,小弟突然内急,实在憋不住了……” “……” 官兵无奈,给了苏平一块出恭入敬牌。 有了这个,考生可以通过沿途各个巡查,前往贡院内的茅厕解决问题。 苏平连声道谢,一溜小跑了起来。 而就在此时,平地大风骤起! ——呜呜! ------------ 【053】没有撤退可言 呜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大风平地而起,瞬间席卷了整个贡院考场。 “飓风骤起,众考生留意!” 一道声音从明远楼上传出。 然而,如此猛烈的飓风,却诡异的没有吹起任何一张试卷,只有人们的衣摆随之列列抖动。 不等众人疑惑,一道金芒自东方而来,急速撕裂了昏暗的天色,在茫茫天穹之上,投下一片金灿灿的薄幕。 这本来是极常见的景象,只要不逢着阴雨天气,基本上天天都能见到。 可今日的朝阳之景,却让人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老翰林揣着苏平的卷子正往弥封房走去,冷不丁被斜着打过来的旭日刺得微微一顿。 “还以为要下雨了……刚那风忒的奇怪。” 老翰林心情没来由的好了几分,眯着眼往东边望去。 然而下一瞬,他居然不顾朝阳的刺目,豁然瞪大了双眼:“那…那是什么?!” 离得近的考生以及官兵注意到他的反应,也纷纷往天空看去。 只见被金色渲染的天空之上,一个接一个虚幻的人影出现,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密布了大半个天穹。 “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 “看其轮廓,应当是士兵……” “难道是天兵天将?!”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观察到天空景象,巨大的喧闹在贡院内爆发。 短暂的惊慌过后,人们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一个问题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众人脑海之中。 难道……这也是儒道异象? 人心浮动之际,异象动了。 人影或坐或立,开始忙碌着不同的事情。 有的在打磨刀剑,有的在整饬铠甲,有的在生火做饭,分工明确。 只是,他们大都衣衫褴褛,手足或头上搀着白色的布带,宛如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这是一支刚下战场的军队。” 有人猜测道。 “儒道异象怎么会出现军队?” 有人疑惑。 “不知引来异象的,是何等样的文章……” 有人期待。 内帘区域。 祝天禄盯着天空异景,神色莫名。 一众内帘官员站在他身后,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支军队不下五万,不知应对的是哪一军?” “想不到百年难得一见的儒道异象,居然在阳京接连出现……” “这才刚刚开考,便有如此异象显现……” “哪位考生这般大才……” “……” 人群中,一名八字胡的官员抱拳而出,高声道:“恭喜主考官大人。” “本官何喜之有?” 祝天禄微微偏头。 “能引动这么庞大的异象,此考生文采绝非一般,祝大人收得如此得意门生,岂有不贺之理?” 那名官员眉飞色舞道。 祝天禄平静的盯着他看了两眼,而后,转过头去。 一众官员心中一紧,总觉得这名清贵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些人能被派作科举官员,不说有多大学问,绝对一个比一个精明。 只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顿时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本次乡试三道试题,不仅没有一道跟军队有关,其中更是有‘今四方皆定,何以壮国本’的策问。 都四方皆定了,异象里怎么会出现刚下战场的军队? 一时间,众人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只不过暂时不知道具体诗句,也不好下定论。 而方才出言恭贺的那人,此时一脸懊丧,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此时,天空异象再变。 距离军队的极远处,突然扬起黄沙漫天。 数万将士先后察觉,纷纷看了过去。 只见漫天的黄沙前方,一名斥候纵马狂奔,手上不停挥舞着一面小旗。 旗面色彩鲜红,仿佛浸染了新鲜的人血。 “这是有大军压境吗?” “糟了……他们才刚刚下战场,还没来得及休整!” “撤退,赶紧撤退!” “……” 异象的突变,牵动着无数的人心。 哪怕明知道这只是异象,就算曾经真实发生过,那也是根本无法改变的过去。 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里,就是不希望看到这支军队覆灭。 甚至恨不得大声高喊,提醒他们赶紧撤退。 永庆宫,殿门之前。 “泣血旗,代表着妖族来袭,在人族最艰难的时期,泣血旗几乎人手一面。” 袁九峰叹了一声,“想不到他竟能再现上古之景。” “可这有何意义呢?” 永泰帝负手而立,淡淡的问道,“儒道未出,人族面对妖族难有胜理,既然必要败退,这一幕呈于天穹,岂非灭我人族威风?” “败退?” 袁九峰摇了摇头,道:“陛下莫非忘了,那时,可没有败退这个说法。” 永泰帝双眉一凛。 他想起来了。 在玄、儒两道未出的年代,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是没有撤退可言的。 败,即是亡! 正在此时,天上的数万将士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开始穿戴盔甲,背上弓刀。 呼吸间的功夫,方才还散漫一片的人马,排列出了整齐的阵势,持枪立马,严阵以待。 “这是做什么?” “他们要迎敌?” “不是吧,这么仓促的情况,能打得过吗?” “为什么不撤退?” “主将糊涂!” “……” 无数人议论纷纷,对这支军队的举动表示不解。 安营扎寨的时候,敌军来袭怎么办? 稍微有一点军事理论的都知道,最好的做法是先组织最外围的士兵进行抵抗,给大部队争取撤退的时间。 是的,争取撤退的时间,而不是反攻的时间。 因为这个时候士兵们饿的饿,累的累,伤的伤,根本无法进行反攻。 若是主将强行而为,甚至有可能引发哗变,导致更大的伤亡。 最好的做法,只有撤退。 然而天上的这支军队,显然不是这么打算的。 有人眼尖,指着天穹道:“他们在说话!” 众人连忙细看。 果然,数万将士面对着漫天的黄沙,居然齐齐开口,像是在说着什么。 “嘴口开合一致,他们在说同样的话!” “看口型,像是……共死?!” “可恶,为什么没有声音?” “……” 众人抓耳挠腮,懊恼没有声音传下。 下一瞬,两道金柱从天而降。 笼罩住了呆立在至公堂前的老翰林。 圣阅,降! ------------ 【054】双圣齐出,共阅无衣! 突兀出现的两道金柱,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注意。 “天地金桥!” 韩霜激动的拍着门板:“这是圣阅!苏先生又引来圣阅了!” 沈玉书面露呆滞,久久无言。 九皇子看着金柱从天而降,狠狠咬了咬牙,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温道元拽着尹东丘的袖子,眉开眼笑道:“看看,又是圣阅,我就说苏平天生就适合走儒道吧?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尹东丘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 温道元得意归得意,心中却有些疑惑,“圣阅不是一道金桥么?怎么会出现两道?” “大惊小怪,有谁规定了圣阅不能双圣齐出吗?” 尹东丘没好气的反问。 “啊这……”温道元微微一滞。 的确,按照从古到今的记载,每次圣阅的确只有一位圣人意志显现。 但从来也没有什么规定,圣阅必须只能一位圣人。 与此同时。 贡院之内。 被金柱笼罩的老翰林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将苏平的卷子双手高高托起。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而且身上并未带有拙作。 唯一有可能引动圣阅的,只能是方才那名考生的卷子。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动作,苏平的卷子开始快速翻动起来。 哗啦啦~ 直到最底下一页,那张答有诗赋的卷子上下一个翻转,接着凌空而起,往天穹飞去。 百丈高空转瞬即逝,两道金柱齐齐笼罩住试卷,而后在天穹上投射出一个个金光大字。 两道同样古老宏大,但明显不同的声音随之响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浪滚滚而来,身在阳京之人,第一时间听到了来自圣人之音。 “除了元圣,还有,还有孟圣的声音!” “这是……这是双圣共阅!” “嘶~!” “双圣共阅!” “……” 一道道出离了震惊的声音此起彼伏。 圣阅千年难得一见。 双圣共阅,更是闻所未闻! 哪怕连最古老的石壁图画,都未有过双圣共阅的记载。 后无来者不敢说,前无古人几乎可以肯定了。 不提异象如何,这首诗本身,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说的好,说的好!” 内阁大学士季宣仁激动地不停揪胡子,“此诗,可以镇国!” “这是古体诗吧?现如今,竟然还有人会作古体诗……” 荣阳侯倚在窗前,砸吧着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兵部尚书死死捏着拳头,嘴里不停重复着诗句。 如此简单的诗句,读起来,却是那样的震撼人心,振聋发聩! 这时,天空上那支军队的敌人,终于显露出他们的身形来! 不,应该说‘它们’! 漫天黄沙里,裹着的并不是兵马,而是一只只飞禽走兽! 有形如狮虎,背生双翼的。 有鸟首猿身,身高数丈的。 有人身鱼尾,御浪而行的。 形形色色,数万种不同怪物裹挟着可怖的气势,朝着那支人族军队奔袭而来。 “妖族!!!” “那是妖族!!!” “……” 此刻,天下俱惊! 直到现在,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支军队面临的根本不是敌国大军,而是上古时期,将人族当做血食的妖族! 这,是上古战场的景象!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根据古籍的零星记载,若是没有儒道强者在,人族军队在面对妖族之时,几乎没有任何胜算。 哪怕能打退妖族,也不过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惨胜。 这天上的军队,会有儒道强者在其中吗? 人心浮动之际,两军接触了。 甫一接触,便是一面倒的碾压! 人族,被妖族碾压! 断肢横飞,漫天血雨。 面对妖族那强大的身躯,人族手中的戈矛显得那样可笑。 即便是全力刺出,也只是在妖族身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根本不足以致命。 反过来,一众妖族,只是简简单单的挥爪、踏蹄、振翅,便是成片的人族倒下。 很明显,这里面……没有儒道强者! 然而,也没有一名人族士兵,后退了半步! 他们的腹部被捅穿,依旧将手中的长矛往前递出。 他们的手臂被撕下,就用头颅去撞击。 若是双腿也没了,就蠕动着身体,用最后一口气去啃咬。 只有不过百数的武道强者,展现了妖身,勉强与妖族相持不下。 看到这里,很多人已经不忍心再去看,低下头来,虎目含泪。 他们知道,天上那些正在作战的虚影,就是人族的祖先。 是自己的祖先! 可他们除了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 “这就是妖族吗,这就是我人族先民吗?” 韩霜脸色惨白,明明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却依旧强行瞪着不合上。 “人族……” 沈玉书面色复杂,下一刻长身而起,用尽了力气咆哮: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周遭的考生正处在悲戚之中,这一声咆哮让他们愣了愣,然后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抓住号房的门框,用他们此生最大的声音吼了出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很快,这一圈的动静引起了连锁反应。 整个贡院,近四万考生,一个一个站了起来,对那天空中的战场,发出了最有力的呐喊。 早在之前,就有监考官警告过,喧哗考场,是要剥夺此次乡试资格的。 然而,面对先民们的惨烈,他们在这一刻,将乡试,将功名,将前程,全都抛在了脑后。 或许这么做没有丝毫用处。 但他们做不到无动于衷。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这喧闹的一幕,让明远楼上一众监考的官员面色僵硬。 公然挑衅考场规则,毫无疑问是要被逐出去的。 但四万多考生齐齐违规,难道还将他们全部赶出去不成? 楼内的气氛陷入尴尬,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是哪一位,突然轻声开口:“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下一瞬,所有人都笑了。 这些来自各个衙门,甚至有些不是京官的官员们,相互对视一眼。 然后纷纷走到窗边,门边,做出了与四万考生们同样的举动。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 【055】万民一心!请先民游人间!(求追读!) 圣阅的声音早就停下,但《无衣》的诵念,却如海啸一般,由贡院而起,迅速波及整个阳京。 儒者、武夫、权贵、百姓。 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尊贵卑贱,此刻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仰面向天,对着那正在与妖族作战的人族祖先,慨然高歌!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阳京城外,神武大营。 咚——! 长枪顿地。 十八万神武军如标枪一样挺立,神情肃穆,眼神狂热而坚定。 主将狠狠一握拳,武道修为加持下,声音传遍军营。 “岂曰无衣?” 咚——! “与子同袍!” 十八万神武军齐齐响应。 “王于兴师!” 咚——! “修我戈矛!” 咚——! “与子,同仇!!!” 山呼海啸,朝着阳京的四面八方扩散。 大庆十六省七十二府先后响应,在完全不可能的极短时间内,《无衣》的颂念蔓延到大庆边境。 这一天,属于大庆子民的呐喊,震彻整个神州大陆! 北境无回关外,蛮族后撤百里。 南境群山,大虞军民假扮的山贼,蛰伏不出。 就连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妖魔们,也都安分了不少。 “万民一心……” 永泰帝听着耳边震天般的浪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不是历朝历代自我标榜的万民一心。 这,是真正的万民一心! “嗯?!” 永泰帝突然往北方看了一眼,接着瞬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冷:“你让朕压着那些人,为的就是将他逼走?” “陛下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袁九峰躬身回答,“不仅是北方,另外三个方向,将来他都要去一趟。” “哦?” 永泰帝眉头一挑,正打算再问的时候,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正在高声颂念的十万万大庆臣民,九成九以上都只是普通人。 然而正是这些普通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这一刻完全凝聚在了一起。 一种玄而又玄,极其隐晦的波动,被一声声怒吼托举着,一路送上天穹。 送向了那些,正与妖族作战的人族先民!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虚影变得凝实,他们的伤势转瞬即愈,他们的兵甲焕然一新。 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们体内爆发,让妖族的碾压式攻势狠狠为之一顿! 人族主帅率先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但他并没有急着去疑惑,而是精准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吹响手中的号角。 ——呜——呜呜!! 这是反攻的信号! 当这个号角声传出,所有将士同一时间给予了反应! 向前!!! 他们沉浸在作战之中,大部分甚至还没察觉到自身的变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同以往了。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 反攻的号角响了…… 那就向前!!! 这一刻,原本还在与妖族僵持的大军,齐齐发起了冲锋。 利爪袭来,无视,冲锋! 血口啃噬,无视,冲锋! 巨妖拦路,无视,冲锋! 当他们第一次将妖族的攻击挡回去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然而,他们根本没有去纠结为什么,就马不停蹄的展开了更加更加悍不畏死的冲锋! 有兵器的,兵器在前。 失了兵器的,头颅作兵! 有独臂老者,赤手空拳将妖族撕裂。 有瘸腿少年,挥舞着两把与他同高的大斧。 还有怀着六甲的妇人,驾马狂奔,所到之处,妖族尽皆腰斩。 原本应该以惨淡收尾的人族军队,在获得不弱于妖族的力量之后,战场,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仅仅过去半个时辰,近万妖族无一幸存! 震天的颂诗之声渐渐停歇。 人们看着天空上取得大胜的人族军队,久久无言。 不知是谁先开口,带着不敢置信的喃喃道:“胜了?” “胜了!人族胜了!” 有人大喊,喜极而泣:“我人族胜了!胜了!!” 巨大的喜悦开始占据人们的心田,欢呼声随之接二连三。 整个阳京快速的陷入了一片喜庆。 而在战胜了妖族之后,天上的人族军队更显得灵动了几分,接着就开始疑惑起来。 这一战,胜了? 自己,还活着? 士兵们面面相觑,将目光投向主将,希望能从主将那里得到答案。 但主将哪里知道啊。 他才是最懵逼的一个。 妖族的确被灭杀干净了,但,为什么?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下方阳京城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哐当一声。 主将的长枪脱手,掉落在地。 他瞪着双眼,嘴口大张,不敢置信的看着脚下的阳京。 “这……这是哪儿?” 一众将士随着主将的目光纷纷往下看去,然后同样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仙境!我们到仙境来了!” “这一定是仙境!” “只要战胜妖族,就能来仙境?” “……” 一道道惊疑此起彼伏。 永泰帝捕捉到他们的疑惑,沉声道:“袁老,筑玄阵!” “是!” 袁九峰下拜,从袖中取出一枚卷轴。 卷轴迎风展开,一个玄奥的阵法泛着微微的紫光从内投射而出。 永泰帝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 “后世人王吕擎空,请诸位英灵,于今人间一游!” 声音起初不大,只局限在了殿门前这小小的范围,但经过阵法加持后,声音传的越远,便越加宏大起来。 很快,永泰帝的声音便被送上了高空,送到了数万将士的耳边。 “后世人王吕擎空,请诸位英灵,于今人间一游!” 声浪滚滚而来,数万将士齐齐一愣。 “人王?人王不是刚刚战死吗?” “等等,后世人王……这不是仙境!这是后世!!” “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我早就战死了……” “……” 将士们先后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呆立当场。 一名四肢残损得只剩一条独腿的老兵,颤抖着道:“后世……?我们人族,活…活下来了?” “我们……胜了?” “真的……胜了?!” 人族绵延到后世,比战胜了妖族都更加让他们震撼。 就在此时,刚刚出现的那道声音,再次回荡了一遍。 “后世人王吕擎空,请诸位先民,于今人间一游!” 终于,他们信了。 方才凶猛犹胜妖族的数万将士,推金山倒玉柱的跌坐在地,如孩童一般,嚎啕大哭。 “胜了……我们胜了!人族胜了!!” “阿爸,阿母,儿没给您俩丢人!我们……守住了!!” “囡囡,你看到了吗?咱们人族,胜了,你没白死,你没白死啊!!!” “人间,你们听见了吗,现在不叫妖界了,叫人间!!” “人间,人间!这个名字取的好,取得好啊!” “……” 主将虽然依旧站着,可却是无法抑制的佝偻起了腰背,一下一下的锤着自己的胸口。 原来,喜到了极致,是真的忍不住想哭。 “将军!” 那名独腿老兵抹了把眼睛,挣扎着站了起来:“属下请往人间一游!求将军准许!” 他这一动,立刻有人效仿。 “将军!属下请往人间一游!” “将军……” 主将挺直腰背,挥了挥手:“去吧,去好好看看,代你们战死的父母、兄弟、孩子,好好看一看,看一看如今的人族!” 下一刻,群星如雨,从天而降,落向中州大地。 —————— 题外话:后面的情节慢慢要为上架大高潮铺垫了,作者会尽全力把铺垫的部分写得尽量有趣一些。 另外厚颜请彦祖们不要养,每天抽空看看,追到最新。 本书大纲极其完备,到这里对主角的限制也快要一步步解除。 所以求各位大大给个追读,也好让本书蹭个推荐位。 拜谢。 ------------ 【056】群星下界,福泽四方! 八月初八,大庆乡试的第一天,天降流星。 中州突然多出来一些衣衫褴褛的士兵。 这些士兵分散在了中州各个地方,有山川、有湖泊、有城镇、有田埂。 他们穿着各种藤条、木板、石块拼凑起来的盔甲,拿着豁口卷刃的各式铜制兵器,像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一样,到处东张西望。 小河村也迎来了这么一位不速之客。 葛平安正在院中玩耍,突然瞥见面前站了一个大哥哥,刚要惊喜的喊出声,却发现这根本不是许久未见的苏哥哥。 大哥哥缺了一只耳朵,一只眼睛,看模样显得异常狼狈。 而且对方明明年纪不大,葛平安却从那只看着自己的独眼里,瞧出了慈祥的味道。 “阿爹!阿爹!有人找!” 葛平安愣了一愣,扭头冲向屋里。 年轻士兵以为是自己吓到了他,顿时手足无措,满面羞愧。 正转身往外走之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喊住了他。 “先民请留步!” 葛员外带着葛平安从屋内出来,高声挽留。 士兵回头,对着葛员外深深弯腰:“惊了你家娃娃,俺对你不住。” “先民切莫如此!” 葛员外大惊失色,躲开之后,拉着小平安走到士兵近前,规整好衣冠,一撩衣摆。 接着就这么双膝触地,跪了下去。 士兵有些呆滞,莫名其妙的看着。 “先民在上,后世之人葛长命叩拜于此!” 说完,葛员外恭恭敬敬的给年轻士兵磕了三个响头。 士兵这才反应了过来,连连摆手不好意思道:“不用不用……” 这还不算完。 葛员外起身,严厉的瞪了一眼小平安。 葛平安恍然大悟,学着父亲的模样跪下:“先民在上,后世小子葛平安,叩拜于此!” 同样响亮的三个头磕下,抬起之时已经有些发青。 “这…这……” 年轻士兵心疼的要死,连忙伸手想要扶起葛平安。 然而,他的手却从葛平安的身体划过,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接触。 士兵愣在了原地。 是啊,自己…已经死了。 早就死了不知道多久。 如今,只是得万民之力,获得了短暂的清醒而已,哪能还去强求别的呢? 一股难言的落寞升上心头,让他久久不能言语。 而此时,有不少小河村村民驻足在了院子外。 之前的异象遍布天穹,便是距离阳京这么远的小河村,也能清晰的看到那一幕幕。 哪怕这些村民没念过什么书,也能大概知道这个年轻士兵,是与妖族作战的人族先祖。 这些平日里除了种田就是家长里短的农夫农妇,突然将肩上扛着的锄头、扁担放下。 也不进院子,就这么在大门外跪下,对着士兵叩头。 “后人刘二柱,给您磕头了!” “后人张翠花,叩谢了!” “后人……” 随着众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一个个先后叩首,年轻士兵开始微微颤抖。 “……” 士兵的嘴唇有些颤抖,明明没有实质躯体的他,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当年,妖族肆虐之下,父亲战死,母亲战死,兄长被啃噬得只剩几片碎布,妹妹更是在襁褓中就被掳掠走,生死不知。 最终,他也战死在了与妖族的作战之中。 或许那时候的他还年轻,想的只是为亲人报仇,让妖族血债血偿。 但现在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值了。 父母兄妹的死,值了。 自己的死,也值了。 现在,自己能亲眼看看这后世,看看这后世的人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激动之中,年轻士兵想到一个问题,突然问道:“你们的兵器和甲胄呢?” “兵器甲胄?”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开口回道:“我们没有兵甲啊。” “没有兵甲?” 士兵一愣,不解问道:“没有兵甲,那妖族来了如何抵挡?” “妖族……” 众人相视一眼,然后纷纷笑着开口。 “现在没有妖族啦!” “妖族早就被灭了。” “我们从没见过妖族呢。” “中州已经好多年没有妖族了……” “……” 妖族…被灭了? 年轻士兵整个人陷入了茫然之中,刚刚还笔挺的背脊,突然佝偻了下来。 “妖族,灭了?” “不,不……” “你们一定在安慰俺对不对?” “是了,一定是这样……” “你们怕俺走的不安生,说好话安慰俺呢,就像大兄和阿母走的时候,俺告诉他们已经报仇了……” 士兵浑身颤抖着,有些语无伦次。 这些村民他们没读过什么书,只知妖族被灭,却不知如何被灭。 看先民这幅模样,只能纷纷将目光投向葛员外。 “回先民。” 葛员外抱拳,道:“武道之后,有儒道诞生,妖族之于儒道,犹如婴孩之于妖族,翻掌即灭!” “儒……道?” 士兵抬起头,呆呆的看着葛员外。 “平安。” 葛员外喊了一声。 小平安上前,闭上眼睛伸出手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脸就憋的通红。 但一抹青色雾气,也随之出现在了他的掌心,氤氲萦绕。 “先民请看,这就是儒道的才气,于妖族,有绝对的镇压之能。” 葛平安解释道。 其实不用解释,作为与妖族战斗过的人,那道才气甫一出现,士兵就明白了过来。 这看似稚嫩而羸弱的雾气,真的有镇压妖族之能! “好…好……” 士兵凑近了葛平安的掌心,尽情的感受着才气的波动。 在那小小的雾气之中,他仿佛看见了儒道的出现,两族强弱反转。 曾经被肆意屠杀吞噬的人族,反过来可以随意灭杀妖族。 仅仅只是这么想象着,压抑了许久的悲愤就开始疏解。 “好,好,好啊……” 士兵咬着牙,连连点头不止。 众人注意到,士兵原本还算凝实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村正徐山连忙走出人群,躬身问道:“敢问先民名讳,小河村愿为先民立像,日夜供奉,传颂先民之名。” 此话一出,村民们先后响应。 “是!要替先民立像!” “立像的钱算我老王一份!” “我刘二柱虽然家贫,但有一把子力气,必须立像!” “……” “立像?” 士兵愣了愣,旋即摇着头笑了笑,“你们,好样的,好样的……” “先民……” 徐山还要再说,却听‘蓬’的一声轻响。 年轻士兵突然分解成了无数光点,朝着四面八方散碎开来。 “先民!” “这!” “……” 这一幕让众人猝不及防,纷纷惊呼出声。 而那些散碎的光点并未远去,纷纷落入众人体内。 众人身躯一震,只觉得全身上下突然变得轻松了不少,以往酸痛难忍的部位,居然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异样。 葛员外叹了口气,一个长揖到地,高声道:“恭送先民!” “我等后人,恭送先民!” 众村民齐齐下拜。 ……… 无回关,城墙之上。 “你有伤在身?” 一个带着疑惑的声音在沈天南背后响起。 沈天南豁然转身,当看清面前之人后,连忙单膝跪下:“后世赤松军主帅沈天南,拜见人族先祖。” 站在他身前的,正是之前天空军队的主将。 “不用这样,我只是感觉到这里有冲天的血煞之气,以为在与妖族作战,所以过来看看。” 主将摆手道。 “先祖有所不知……” 当下,沈天南将儒道出世,妖族被镇压,再到蛮族之患,挑重点说了一遍。 过了很久,主将才将这些信息完全消化掉,问道:“既然儒道如此之强,为何不将蛮族也灭掉?” “儒道对蛮族,并无镇压之能,论对敌,远不如武道。” 沈天南说着,有些感叹道:“然而今人没了存亡之危,习武者越来越少,能有眼下相持的局面,已经大为不易了。” “人族出了儒道,那有没有可能,蛮族……是由妖族演化而来?” 主将斟酌着问道。 “的确有过这种猜测,但一直未能得到验证。” 沈天南回答道,“而且,蛮族生得与人族相近,并没有妖族那种千奇百怪的身躯……” 有句话,被沈天南憋了回去。 在大庆的主和派之中,有‘蛮族是人族分支,应该友好相处’这种说法。 主将若有所思,转而又问:“你武道已经六境顶峰了吧?因为有伤在身,所以一直未能突破?” “瞒不过先民。” 沈天南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留了。” 主将微微一笑。 没等沈天南听懂,就见主将凝实的身躯迅速变得虚幻,而后化作了无数光点,往他蜂拥而去。 眨眼的功夫,那些光点纷纷没入沈天南体内,一个不剩。 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巨大的惊喜和悲戚相交而生。 沈天南抱拳躬身:“后人沈天南,代中州百姓,谢先民之赐!” 起身后,沈天南大步流星而去。 “来人,召军师、亲军将领议事!” ……… 与小河村、无回关类似的一幕,在这一日出现在了中州各个地方。 事实上,经过万民一心的加持,这些将士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好好看一看人族的繁华。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纷纷选择化作了光点,福泽一方水土或人民。 他们不留恋人间吗? 不,他们留恋,甚至比任何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要更加留恋。 但他们,更想为人族,再做些什么。 最后一次。 ------------ 【057】三十年河东? 群星如雨。 来自元圣和孟圣的两道圣意赐福,夹杂在群星之中,没有引起任何特别的注意,盘旋着乳燕投林一般落向阳京城北郊,精准的落入一名少年的头顶。 这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已经交卷的苏平。 从异象突起到群星下界,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 而苏平居然借着这机会,在没被任何人发现耳朵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贡院,到了阳京城北郊。 “双圣出了,怎么才一道圣意赐福……真小气。” 苏平观察了一会儿,便无奈的退出了雾气空间。 圣意赐福的那道才气,刚刚进入他的身体就被雾气空间拉扯了进去,然后开始被原本的才气吞噬。 之前,他的才气就已经比脸盆还大了,然而看现在这情形,根本没有到极限的迹象。 “照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二境……” 苏平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官道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马匹仰面望天,直到苏平走近才察觉过来。 “苏大家。” 刘掌柜一愣,连忙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道:“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马也是上好的良马,日行三百里不是问题。” “谢的话,在下就不多说了。” 苏平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这是《公子入赘》的后续全文。” 刘掌柜接过厚厚的一沓书稿,随手翻了几页,接着就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 毕竟跟苏平的这种合作方式前所未有,他始终都在担心万一话本后续不够精彩了怎么办?苏平不想继续写了又怎么办? 银子是赚够了,可无涯书肆的招牌不能砸在自己这儿。 然而刚刚随手翻看了一下,他就明白这话本儿啊,后面也一样精彩。 收下书稿,刘掌柜问道:“苏大家可是要远行?说实话,骑马真不如马车舒服,虽然比不了家里,但好歹不至于颠得浑身散架。” “我赶时间,马车速度太慢,除非……你能弄来妖马拉车?” 苏平瞥了他一眼。 刘掌柜面色一滞,有些尴尬道:“您说笑了,妖马那是朝廷严格控制的,一般人可弄不来……” “行了,此间事了,你回去吧。” 苏平拱了拱手,“你我就此别过。” 说完,苏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额……” 刘掌柜呆呆的看着苏平远去,总觉得他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过了片刻,他才如梦初醒,猛地一拍大腿:“怎么就走了,还没说几时回来呢……” 这要是去上一年半载,另外两部话本还印不印了? 那么好的故事,哪怕不印,你跟我说说后续也是好的啊…… 苏平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理会刘掌柜的想法。 此时他正趴在马背上,尽力的在这种颠簸中去寻找平衡。 好在他现在的体魄有了武道一境的水准,加上儒道一境提升的五感,马匹还没跑出平天府地界,他就完全掌握了其中技巧。 苏平翻身下马,从行囊中取出笔墨、丹砂和纸张。 下一刻,才气入脑,一幅画面出现。 仙客来、僧侣、包袱,以及,从包袱中洒落摊开来的……通关文牒和路引! 是的,苏平打算离开阳京。 从那日与衣冠拜堂起,他就做了这个决定。 国公府接二连三的压迫,终于让他明白,退让是没有用的。 你越退让,那些人只会越得寸进尺。 不说尊严,他甚至没感觉那些人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就好像一件物品,可以被随意摆动,随意践踏。 他能做的,仅仅只是抄来一首诗表达不满而已。 可然后呢? 在场那么多达官贵人,都知道自己就在国公府。 一连等了多日,都没有任何一个府上派了下人送请帖的。 这不是苏平恬不知耻,觉得自己用一首诗折服了他们。 而是他明白,《将进酒》的惊天异象,绝对能给自己增加不少利用价值。 可是就连到了这种程度,都没有一个人愿意结交自己。 为什么? 苏平想不明白,但大概能猜到,这事儿要么跟国公府有关,要么就跟当今陛下有关。 因先不提,将果综合在一起,思路就清晰了很多。 继续待在国公府也不是不可以,无非是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 但问题来了,等《将进酒》的热度过去,后宅会不会报复? 报复的话,怎么应对? 再来一首诗,然后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自己成长到对方不敢打压? 苏平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能忍。 既然如此,那干脆不忍了。 可要怎么做呢?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种办法。 离开阳京,甚至……离开大庆! 虽然无比屈辱,但说句实在话,别说国公府和阳京了,乃至对这一方世界,苏平都还没能生出归属感来。 走的话,并不存在什么心理负担。 所以,这几日来,他一直在为今天的这一刻做准备。 首先,乡试必须参加。 因为只有在贡院之内,他才能长时间脱离国公府高手的视线。 于是他去探望了温道元,要来了牌子,得以提前游览贡院。 虽然半道遇见了下头女跟兔儿爷,但并没有妨碍他将整个贡院的细节收入脑中。 而之后才气入脑,也的确让他找到了贡院的漏洞。 棘围有三丈之高,即便用才气灌输于腿,也远远做不到翻墙而过。 但借助拐角处的岗楼,则刚好足够! 恐怕连修葺贡院的工匠们,也想不到考生之中会出现苏平这么一个怪胎。 不仅圣意赐福后堪比武道一境,还能在儒道一境之时,就使用四境才有的才气灌输,效果还那么强大。 确定了自己能翻越围墙之后,苏平便开始设计更细致的环节。 以最快的速度答卷,又在交卷之时,悄悄具现圣心笔,卡着点在已经写好《无衣》的卷子上,再次临摹一遍。 出得号房之后,借内急要来出恭入敬牌,得以在考场内穿行。 之后,异象惊天! 他赌的,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异象引走,而自己则借机翻墙而出。 很幸运,他赌成功了。 当然,幸运是幸运,准备不能少。 为了防止有可能的追捕,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远离阳京。 刘掌柜的存在,则弥补上了这最后的一环。 那日在无涯书肆,苏平请刘掌柜帮忙,准备好马匹和行囊在北郊等候,正是这个用意。 从贡院出来之后,苏平找出早就藏好的银票、书稿,直奔城门。 一直到现在,除了刘掌柜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阳京。 “搞定。” 片刻后,苏平停笔,将换成了自己名字的两张文书吹干。 “不错,看不出半分造假。” 苏平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文书翻身上马,回过头看向阳京的方向。 他是打算离开,但他并不打算忘记这一段屈辱的经历。 “如果有机会……” “驾!” 马鞭重重挥下。 马匹迈开蹄子,朝着北方狂奔而去。 往北也是一早决定的。 国公府若是决心不放过他,大部分的人手肯定会布置在通往小河村的南方。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往北。 过凤安府、东辉府、嘉华府、瑞江府,而后一路往东,接着过边关,去东州的大肃! 这,才是苏平计划的路线和最终目的地。 他想的很透彻。 南州敌视大庆,不好去,西州虽然有佛道可混,但隔着那么大片荒漠,也不好去。 额……北边就不提了。 只有东州,是上上之选。 东州的大肃王朝,论国力、论土地、论法度,一点儿都不比大庆落后。 算来算去,只有儒道的整体水平差上一些。 而且,大肃跟大庆之间通商频繁,自己只要肯花银子,让商团加一个没什么问题。 至于地图……完全不需要。 在国子监看了那么多书,恐怕全大庆都找不出多少个比他还清楚中州地理的。 一旦到了大肃王朝,没了定国公府这种桎梏…… 苏平面无表情的思索着,规划着。 可他并不知道。 距离他四百里左右的官道上,正有一名赤着双足的光头男子默默前行。 若是有人靠近他,便能听到一直在重复的喃喃自语。 “传教未成,愧对佛祖…愧对佛祖……” ------------ 【058】贡院门前,权贵云集!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乡试的第三日。 天还未亮,贡院门口便有人等候,渐渐的越聚越多,其中大部分都作仆从打扮。 与往年的情形一样。 这些仆人相互也不搭话,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等着。 一直到卯时,整个画风突变。 一顶四抬的枣红银顶小轿慢悠悠靠近贡院大门。 待这些来自各家的仆从看清,顿时脸色一变,脊背不由自主的弯下去几分。 京内用四人银顶轿,这代表着轿内之人至少是正三品大员! 待轿中之人下来,更是让这些仆从瞳孔一缩。 锦鸡补服,金钑花带。 这是正二品大员的常服样式! 再看面容,果然,吏部尚书周准。 不仅是正二品大员,还是六部之中的吏部部堂,又称天官! 只是……周尚书来贡院门口做什么? 没听说他家有后辈参加了乡试的啊…… 不对。 就算有后辈子侄参加乡试,堂堂尚书,也不至于亲自来此接人吧? 众仆役纷纷疑惑,却只能将好奇憋在心里。 可这还没完,仅仅过了片刻,又是两顶四抬小轿并排着过来。 分别是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本来就很安静的贡院门口,此时愈加落针可闻。 “周大人?” 两位尚书刚从轿上下来,就看到周准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们。 “陈大人,蒋大人。” 周准拱了拱手,试探着问道:“二位来此,莫非家中有后辈应试?” “呃,啊哈哈……正是,正是。” “衙门正好无事,出来透透气……” 两人含糊其辞。 看二人这幅做作的模样,周准当即就懂了,没好气道:“行了,遮掩什么,我来也是为了小诗君。” “哦?周大人何出此言?” 礼部尚书陈怀平依旧装傻充愣。 “嘁,还装蒜?” 周准不屑嗤笑,“前日先民英灵再现,别人不知道是谁所作,你我参加了定国公府婚宴的,还能猜不到?” “呃……此异象福泽中州,自当结交一番。” 陈怀平被戳破心思,有些尴尬的揪着长须,“我以为只会有我会这么早来,不曾想遇到了二位。” “哼。” 户部尚书蒋翰冷哼一声,沉着脸道:“二位堂堂一部尚书,岂能为这种事怠慢公务?速速离去是也!” 这下,吏部礼部两位尚书都愣住了。 “难不成……你真是出来透气儿的?”周准诧异的问道。 “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来此?” 陈怀平好奇不已。 蒋翰一扬下巴,义正词严道:“跟你们一样。” 周准:“……” 陈怀平:“……” 三人说话之间,又有四五顶小轿落下。 无一例外,清一色都是参加过定国公府婚宴的权贵。 这些人甫一看见彼此,都觉得有种被猜中心思的尴尬。 然而很快,随着落轿而出的人越来越多,这种尴尬荡然无存。 再打招呼,就成了“X大人也来了啊”,“来来来,这边还有位置”等等。 交谈的内容,也开始围绕起了苏平。 “你们猜小诗君会不会第一批出贡院?” “这……小诗君诗才绝世,但这科举毕竟还有经义和策论……” “那你来这么早干嘛?” “额……” “我猜小诗君不仅会第一批出来,甚至还是第一个交卷。” “何以见得?” “想象异象出现之时,距离锁院才过去多久?” “有道理……” 温道元来得不算晚,却并没有显露行迹参与众人的谈论。 不过此时他一脸漆黑,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老拉个脸干什么?跟我欠你……跟我对不起你似的。” 尹东丘没好气的嘀咕。 “说,你来干什么?” 温道元冷冷盯着尹东丘。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寂寞么……” 尹东丘眼神向上飘忽。 “滚!” 温道元一把揪住尹东丘的衣领:“你说,是不是还打着收徒的主意?” 在场这么多达官显贵他都不担心。 一者这些人大都是抱着结交的心思,没看出有收徒的打算。 二者就算这些人里面有想收徒的,也根本争不过他这个八境的半圣。 唯独尹东丘是个威胁。 武道七境……那力量外显,真没几个男儿能不动心的。 尹东丘顶了回去:“怎么,就许你收徒,不许我收徒了?” 温道元大怒,“人家好好的儒道苗子,管你一个武夫什么事儿?” “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大火气。” 尹东丘有些郁闷,“实在不行,一起收徒不就得了,也没谁规定不能儒武双修……” “放你娘的狗屁!” 温道元黑着脸骂道,“武道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想害死他吗?” “……有我在,其实也没那么危险的……” 尹东丘的声音顿时弱了很多。 “呵,这话你别跟我说。” 温道元突然松开尹东丘的衣领,笑眯眯的帮他捋平:“陛下也关注了这小子,而且,上次那几道口谕,怎么看怎么都有袁九峰的影子,你猜,这二位会不会准你将苏平带上武道?” “……” 尹东丘无语。 袁九峰的面子他可以不给,但永泰帝发话,他不得不遵守。 沉默片刻,尹东丘又不甘道:“要是苏平自己想走武道,难不成陛下还能强令禁止?” “切,死鸭子嘴硬。” 二人争论不休。 而在离他们最远的另一边角落,一个穿着朴素,但气度异常威严高贵的男子负手而立。 在他周遭,那些等待中的仆役只觉得心头有股莫名压力,却不知道来源于何处。 “这,就是朕的百官……” 永泰帝淡淡一句,听不出喜怒。 “爷该往好处想。” 在他身后,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贾红衣笑着道:“这些平日里只知勾心斗角,钻营权势的官员,此时却因为一个考生而如此融洽,多不容易啊。” “哦?那这么说的话,苏平岂非有圣君之相?” 永泰帝瞥了一眼贾红衣。 “这这……” 贾红衣眼皮子一抖,求饶道:“爷您可别吓唬小的了,想要小的命,您直说,都不用您动手,小的马上把五脏六腑、大小肠都掏出来……” “闭嘴,朕刚用的早膳!” 永泰帝有了画面感,当即脸色一黑。 “是是是……”贾红衣一缩脑袋。 正在此时,突兀一声铜锣响彻。 ——哐! 贡院的大门,开了。 ------------ 【059】苏平,没有参加乡试?(四更) ——哐! 贡院锣鸣,前程似锦。 大门随之缓缓洞开。 三名穿着各色锦袍的考生当先迈步而出。 这三人都是阳京本地人,出得门来第一时间便是寻找自家仆人,好将那又笨又重的考箱除了去。 可不瞧不打紧,一瞧之下,让他们腿肚子都开始打颤。 数十位老壮不一的官员挤满了贡院门前,个个翘首以盼。 自幼在阳京长大的三人,第一时间将这些人胸前绣着的补子认了出来。 仙鹤、锦鸡、孔雀。 居然全是三品以上! 这这这……发生了什么,让大庆最顶尖的一批京官,聚集到了乡试考场门前? 难不成陛下参加了乡试? 正疑惑的时候,人群中的工部侍郎吆喝了一声:“这不是徐家小子么,考完了还不赶紧回去?挡在门口作甚?” 这一声吆喝让三人如梦初醒,连忙拱手作揖,然后灰溜溜的背着考箱走了。 没办法,面前的这些大人物,连自家长辈都不一定能搭上话,让自己走,还是赶紧走为好。 三人一走,后续的七名考生也陆续出了贡院。 这七个虽然不是京城本地人,但眼力也不差,反应过来后与之前三人一样,行礼后脚底抹油。 “小诗君居然不是第一批交卷的……” 众官员里,有人疑惑开口。 “难道……经义题和策论题,难住了小诗君?” “这……”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而很快又有人开口,替苏平解释道。 “咳咳,不意外,不意外,毕竟还有策论题,小诗君出身差了些,在策论上多花些功夫也属正常。” “也是……” “此言有理。” 左都御史韩渡突然高声道:“朝廷公务繁忙,诸位不如且先回衙门办公,小诗君一旦出来,在下便差人告知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脸色一黑。 韩渡是谁? 那可是朝堂上出了名的奸猾小人,手段层出不穷,上一秒还和和气气的跟你拉家常,下一秒就能参你一本。 根本就不似个正经御史。 他开口让众人归返,莫不是想将拉拢苏平,将他举荐去都察院? 想到这里,众人顿时打了个冷战。 苏平要是真进了都察院,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想一想,以后参自己的本子上,突然多了一首千古诗词,引来漫天异象,甚至引来圣阅…… 恐怕就算自己没做错,陛下也得砍了自己的脑袋!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厮得逞! 当下,一众官员纷纷开口。 “不急不急,公务早就安排好了,我等稍待一会儿也无妨。” “就是,我们出来之前,早就有所准备,绝对不会怠慢了公务。” “公务天天有,而乡试不常有,小诗君更不常有……” “……” 这些人浑然不知,自己的顶头上司永泰帝,正在不远处站着,将自己的言行举止全数收入眼中。 “奸佞!满朝奸佞!” 永泰帝脸色不是很好看,眸子里冷光频频。 贾红衣站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见到,什么也没听到,更别提开口替这些官员说好话了。 永泰帝气归气,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的打算跟这些官员肯定不一样。 身为帝王,他无需去拉拢任何一个臣民。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苏平不在贡院之内。 他只是想亲眼验证一下,袁九峰用卜术算出来的场景。 “朕的这位监正,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永泰帝眯起双眼,淡淡道。 面前这一幕,几乎被袁九峰说了个十成十。 不是说只能算儒道相关吗? 这贡院前的事儿,跟儒道有个屁的干系。 “啊?” 贾红衣一愣,不知道陛下此时怎么突然提起了袁监正。 “走吧。” 永泰帝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爷,您不等了?” 贾红衣满心疑惑的跟了上去。 他一直以为,今日陛下出宫,是打算看看苏平会怎么应对这群高官。 “等?他们就是站死在这里,也等不到苏平出来。” “额……奴才有些挠心,爷您能不能明示?” “不能。” “……” 二人的身影悄悄消失。 一刻钟后,贡院大门再开,不见苏平。 再半刻,贡院大门三开,不见苏平。 到了第四次开门,出贡院的考生成了百人一批。 还是不见苏平。 众人从疑惑,到尴尬,到无语,再到皱眉。 天色从蒙蒙微亮,到日上三竿,再到夕阳西斜。 一直等到考时结束,官兵开始驱赶滞留考生,众人依旧没有等到那个狂放不羁的身影。 现场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致。 “难道,小诗君并未参加今科乡试?” 人群中,一道声音斟酌着响起。 “这……” 众人面面相觑,可微一思索,纷纷觉得很有可能。 自己认为苏平会参加乡试,是因为圣上下令增设诗赋科目。 人家苏平,好像的确没说过会参加乡试…… 这么一想,这些人彻底绷不住了,一个个尴尬得头皮发麻,额头见汗,脚趾紧绷。 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对啊……若是小诗君没有参加乡试,那‘岂曰无衣’是谁所作?” 有人不堪尴尬,硬着头皮问道。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是啊。 那首引起双圣共阅,英灵复苏的‘岂曰无衣’,除了苏平,还有谁能作得出来? 然而不等众人自我安慰,又一个声音响起。 “就许我大庆出得小诗君,出不得小诗仙吗?” 看似耿直的工部尚书反驳了一句,而后腆着脸,装模似样道:“那个,本官放衙刚好路过,不耽误诸位同僚赏景,先告辞了。” 说完就躲一样的一头钻进了自家轿子,扬长而去。 路过……? 好一个路过……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开溜。 “贡院景色不错,又大又宽,今日不虚此行……” “然也,然也……” “本官透气儿完了,且先告辞。” “家中妻儿还在等着,走了走了。” “……” 随着工部尚书的开溜,数十位高官以袖遮面,争先恐后的上轿离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贡院门前,只剩下了温道元跟尹东丘二人。 “还不走?苏平都没参加科举,还留在这儿作甚?” 尹东丘皱眉道。 “不可能。” 温道元面无表情,目中寒光闪过,“你忘了?苏平亲口承认有乡试的打算,而且还将我的牌子要了去。” “就不许苏平突然觉着学问不够,等明年再考了?” 尹东丘不满的反问。 “学问不够?” 温道元横了他一眼,“这话你信吗?过目成诵,又在国子监翻阅了那么多书籍文章,区区一个乡试,根本难不倒他。” “额……” 尹东丘也开始疑惑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毒妇将苏平扣在了国公府,没让他参加乡试!” “有点脑子行不行?” 温道元翻了翻白眼,“有陛下口谕在,沈周氏一介妇人,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行,就你聪明,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尹东丘被怼的来了气。 温道元沉思良久,道:“如今,怕是只有一个人能解释了。” “谁?” “袁九峰。” ———————— 今天四更,一万字。 另外说一下,之前遗漏了这个点,现在改了一下,在第55章。 为了不麻烦已经看过的彦祖们,就在这里贴一下。 反正也是免费章节…… ——修改部分—— “嗯?!” 永泰帝突然往北方看了一眼,接着瞬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冷:“你让朕压着那些人,为的就是将他逼走?” “陛下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袁九峰躬身回答,“不仅是北方,另外三个方向,将来他都要去一趟。” ------------ 【060】那晚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定国公府。 周氏一脸寒霜,冷冷的盯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家丁,沈心澜站在她旁边,眼底带着几分喜色。 “你确定,亲眼看到苏平入了贡院考场?” 这名家丁曾在军中当过斥候,懂得一些追踪潜行之法。 自从婚宴之后,监视苏平的任务就从普通护院那里转交到了他身上。 这几日,便是他在全程盯着苏平。 “小的愿以人头作保!” 家丁沉声道。 “以人头作保?” 周氏冷笑道,“那你说说,为何他进了贡院,却没有出来?难不成他还能从贡院翻墙逃走不成?” 家丁一时语塞。 前日乡试入闱,他的确是眼睁睁的看着苏平过了督牌官、过了搜检,进入贡院之内的。 但直到闭院都不见苏平,他实在想不通苏平去了哪儿。 要说翻墙逃走…… 就算考场那些官员视而不见,任由苏平胡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童,也根本不可能翻阅三丈之高的棘围。 “会不会,他藏身在了贡院之中?” 家丁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苏平若是能在一众大儒眼皮子底下藏身,又何惧区区一个国公府?” 周氏冷冷的反问。 这下,家丁彻底没了言语。 “夫人,有消息了。” 老管家从屋外快步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嗯?说!” 周氏双目一厉。 “乡试第一日,有人见到一名体型年龄与苏平相近的人,出了南城门。” 老管家躬身回答。 “乡试的第一日……还真给他跑了?” 周氏眯起双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苏平是怎么跑出贡院的。 “夫人,要派人追吗?” 老管家又问,“刚过两日,如果动用国公爷留下来的精锐,并不难找到他。” 周氏正要下令,旁边的沈心澜突然开口:“母亲,女儿觉得,不如就让苏平走了也是好事。” “哦?” 周氏心中一动,“说说看。” “都下去吧。” 沈心澜将老管家和仆人们赶走,这才开口道:“母亲,您先想想,苏平是怎么出得贡院的。” “这与我们找不找他回来有何关系?” 周氏微微皱眉。 “女儿游览过贡院,深知那里监视之密集。” 沈心澜想起那日贡院之行,心底就一阵恶毒翻涌,“思来想去,苏平想要离开贡院,首先得转移这些人的目光。” “你是说?!” 周氏双目一凛,已经猜到了沈心澜想要说什么。 “没错。” 沈心澜点了点头,“女儿可以肯定,乡试的首日,苏平便出了贡院,因为只有那一天,他才有可能出得去。” “异象……” 周氏喃喃道。 那日漫天异象,双圣共阅,天下人都看到了。 “以异象吸引众考官的注意,而他则趁机离开贡院,逃离阳京。” 沈心澜分析道,“如果说这异象的出现只是巧合,而并非苏平刻意为之,打死女儿都不信。” 嘭~ 周氏一掌拍在案上,满目怨毒。 “恩将仇报,狗一样的东西!我们给他富贵,给他地位,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次抓他回来……” “我们不能抓他回来!” 不等周氏说完,沈心澜抢先说道,“母亲不妨想一想,就以这两次异象和圣阅的规模而言,陛下、百官、京中百姓,还会站在我们国公府这边吗?” 周氏闻言一惊,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不冷静了。 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很容易就能看清。 苏平第一次引来儒道异象,就让那位陛下连下四道口谕。 让众人缄默、让自己安分、临时增设诗赋科目,就连武侯想要带走苏平,都被拦了下来。 四道口谕,无一例外跟苏平有关。 再加上这次…… 这次的异象更加恐怖。 双圣共阅,英灵复苏。 最主要的是万民一心,不仅奠定了这首诗‘镇国’的地位,也再一次提高了苏平在永泰帝心中的分量。 这种情况下,如果苏平真的给脸不要脸,非要跟国公府作对,那自己等人,还真不好应对。 “这么说的话,放苏平走,反而是件好事?” 周氏说着,突然又道:“不行,苏平走了,咱们娘儿俩谋划这么久的大事岂非白费了?” “不,母亲不妨想想,苏平既然选择逃走,那说明他并不清楚这两次异象会为他带来什么,可若是将他找回来,迟早一天他会明白……到时候,我们的谋划一样有失败的风险。” 沈心澜说完,往屋外瞄了一眼,压低声音接着道:“另外……女儿与苏平已经成亲,而成亲当晚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也证明不了,包括……苏平自己!” 周氏目中精光爆射:“你是说……” ……… 永庆宫。 “陛下,苏平不见了。” 温道元对永泰帝拱手一礼,道。 “苏平?” 永泰帝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道:“是那个写《将进酒》的定国公府赘婿吧?他不见了?什么意思?” “……” 温道元也不好揭穿,只能开口解释道:“苏平于前日入贡院参加乡试,直至今日贡院闭院,苏平依旧未从内出来。” “许是人家根本没去参加乡试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永泰帝笑了笑,“再说了,夫子想找人,也应当去定国公府,来朕这里为何?” “陛下,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袁老鬼在您这里吧?” 尹东丘拱了拱手,气势汹汹的四下打量,“我们找他就行。” “这怕要让武侯失望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 尹东丘不信,还想再说却被温道元拉住。 “既然如此,臣等便先行告退。” 说完,温道元拉着尹东丘走了。 尹东丘听不懂永泰帝的意思,他却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事儿,现在还不能打听。 “监正不想告诉他们,直言便是,何必要让朕来搪塞。” 永泰帝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说道,语气有些无奈。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阶下,正是钦天监监正袁九峰。 “回陛下,老臣不想与那尹匹夫说话。” 袁九峰直言不讳道。 “……” 永泰帝无语,又问:“要不要派几个血衣卫暗中跟着?” 北地民风彪悍,很多人丰年是农户,旱年就成了盗匪。 更别说,去年还有血衣卫在北地发现妖邪踪迹。 安全程度远远不比南方。 苏平孤身一人上路,万一遇上点儿什么,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若陛下让人跟着,那他这一趟北地之行就毫无意义。” 袁九峰解释道。 得。 还是那句老话呗?朕大运在身,会影响到苏平走上应有的轨迹…… 顿时,永泰帝没了继续跟这个老家伙说话的心情,一甩袍袖,回了后宫。 而在贡院之内,众官员各司其职,开始层层筛选考生的试卷。 三天的时间,他们需要在近四万份试卷中,选出最优秀的那一百份。 ------------ 【061】原来这才是当主考官的好处 中州的科举由来已久,经过历代朝廷的不断完善,尽量做到了公平、公正。 受卷官负责收受考生答卷,送往弥封所。 经过弥封所糊名处理后,又有誊录所进行誊写,这个过程叫做糊名易书,负责的官员从地方临时抽调,最大程度的限制了字迹、记号的舞弊可能。 而且每个过程都有人从旁监督,完成对应职责后,受卷官、誊录手、对读官等人的姓名、籍贯都要留下来,标注在卷尾,每份答卷上至少要凑齐六个环节的签印,才算走完流程。 而之后,这些答卷会经由帘门处接洽的公事之手,将不同的考题分拣完成,送往内帘阅卷。 至于答卷的分派,则要在主考官、同考官的监督之下抽签决定,以此来保证阅卷人员批阅试卷的随机性。 接下来,就是一层一层的阅卷了。 由阅卷人员进行第一道批阅。 从这里开始。 无论是经义、策论,还是新增设的诗赋题,都会被批阅人员批上‘甲’、‘乙’、‘丙’、‘丁’等字样,来代表卷子在他们心中的水准。 其中各等级又分‘上’、‘中’、‘末’三品。 阅卷官用丹砂,同考官用银粉,主考官用金墨。 毫无疑问,苏平的经义和诗赋经由不同人之手,纷纷获得了‘甲上’。 而且是初阅、同考、主考三关一共六个甲上,两朱,两银,两金。 至于策论一题,在苏平预想中,肯定第一轮PK都过不了,铁定是被‘黜落’的份儿。 没办法,谁让这答卷跟主考官相冲呢? 傻子才会冒着得罪主考官的风险,将这份卷子取中。 然而……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 此次平天府乡试的同考官之中,就有那么一个既是主战派,又背景深厚不怕得罪祝天禄的人。 好巧不巧的,苏平的策论卷先是稀里糊涂的通过了初阅,接着又被送到了这位叫孙伯亨的同考官手中。 孙伯亨刚过而立之年,系荣阳侯甥男,永泰三年进士出身,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一府府君。 受荣阳侯影响,孙伯亨是彻头彻尾的主战派,曾说过‘若对南州用兵,某定往之,卒亦何如’这种话。 敢当众宣称便是当个小卒子也愿意去与南州作战,军事才能先不提,满满的一腔热血是有的。 《教战守策》,孙伯亨是抱在手上,站着看完的。 看完之后,孙伯亨想都不想,便提笔落下一个银色的‘甲上’。 可接着,他就犯了难。 “祝天禄此人心眼极小,必定不会取中这篇策论。” “若只一篇策论倒也罢了,怕就怕他给出丙等甚至以下的评定。” “一旦如此,这位考生大概连中举都不能。” 科举最终评定按照取票制,从红字乙末到金字甲上算正票,每高一级计多一正票,而从红字丙上到金字丁末算负票,每低一级计多一负票。 考生的最终成绩,便是票数总和。 要知道,祝天禄即便良心大发,给个丙上的评定,那也代表了十三张负票。 孙伯亨背着双手,在阅卷房里来回踱步,“如此既有谋国之忠,亦有制胜之策的大才,若是连举人都中不得,我有何面目再以忠义自称?” 然而,思来想去,他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最终只能一咬牙,狠狠道:“实在不行,我就豁出去将此事闹大,让陛下,让天下人都来评一评!” 于是,苏平的策论卷被送到了主考官祝天禄面前。 “又一份双甲上?” 祝天禄抬了抬眉。 之前的几份双‘甲上’卷子,可谓让他记忆犹新。 《无衣》的那道诗赋卷自不必多说,别说是他,只怕陛下亲至,除了给‘甲上’,也不会有任何第二个选择。 而其余几份都是经义题【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要么别出心裁,旧意呈新意,要么规规矩矩,阐述清晰。 能看的出考生对《圣语》研究的极为透彻,有很深厚的功底。 至于策问的双‘甲上’,这还是他收到的第一份。 “都说科举主考官是个美差,既得名,又得利。” 祝天禄展开试卷,自言自语道:“我却独独以为,能见这许多奇思妙想,才是真正的好处。” 然而,正当他打算好好品鉴这份双‘甲上’的策论时,开头的第一句,就让他彻底变了脸色。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现在天下百姓的祸患究竟在哪里…… 祸患? 考题是【今四方皆定,何以壮民生】。 而这份答卷,破题却写着生民之患??? 仿佛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了祝天禄的脸上,让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名考生,想说什么? 或者说,他想干什么? 祝天禄很想立即撕了这份试卷,但看在两个‘甲上’的面子上,忍不住继续往下读了几句。 “昔者先时之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 从很久之前,中州的帝王就一直知道军备是不可以放弃的,所以即便天下太平,他们也一直保持着战备。秋冬农闲的时候,召集百姓打猎借此教他们行军作战的知识,使他们的耳朵和眼睛习惯与钟鼓、旗帜这些军队的号令之间而不迷乱,使他们的心态适应与攻伐杀戮的情形而不恐惧。所以即便有盗贼作乱,百姓也不会惊恐溃乱。 “……写的还行。” 祝天禄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名考生还是有点儿东西的,“且再看看……” 然而再下一句,就彻底让他破大防了。 “乃至今,有迂儒以去兵为王者应有之盛节,曲之以和为贵……?!” 而现在,有迂腐的儒者把松懈战备当做君王该做出的英明措施,还将其曲解成以和为贵。 “迂儒?!” 祝天禄愤然而起,牙齿都要咬碎的模样。 如果说‘有迂儒以去兵为王者应有之盛节’还不足以让他对号入座,那么‘以和为贵’这几个字,几乎等同于点名道姓说他祝天禄了。 这让他羞愤难当,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这个考生家里,将其碎尸万段。 他祝天禄虽然只是翰林,还算不上真正的实权大员,但再怎么说,好歹也是考生们的座师吧? 门生的策论,点名道姓的辱骂座师是‘迂儒’,这要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所以,几乎是想都不想,祝天禄就在卷子上批下了‘丁末’。 十八张负票。 将卷子随手丢到一旁,祝天禄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长吁一口气,叹道: “我还是错了。” “原来,当主考官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阻止这种自命不凡的家伙荼毒朝堂,祸害天下。” ------------ 【062】总裁大人,下官请拔遗 第二日晚时。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批阅,近四万人的答卷全数批阅完毕。 说实话,要不是有儒道提升了五感,这么多答卷绝非两日便能批阅完的。 即便如此,众多内外帘官也已经累的够呛,皆是各自去官房歇息,只余一众主副考官齐聚录榜所。 他们这会儿还不能歇着,明日卯时便要放榜,在这之前,他们要拆开弥封,根据考生的总成绩定好中举之人以及其上榜名次。 不过到了这一步,只需要按照不同颜色的评定记取票数,然后汇总排名就行,不用费脑。 “诸位同僚,且再劳累一阵了。” 祝天禄朗声开口。 “为国选才,我等荣幸之至,大人言重。” “大人把持最后一关,要说劳累,也是大人最劳累。” “……” 众同考官纷纷恭维。 只有孙伯亨没有开口。 等场间稍静,孙伯亨长身而起,抱拳道:“说劳累不至于,但难免有些乏了,大人不如将中意的各科魁卷拿出,让我等赏鉴赏鉴,也好提提神。” 此话一出,还不等祝天禄开口,众人皆是双目一亮,纷纷响应。 “孙大人此言甚合我意!” “是极是极,魁卷提神醒脑,堪比一剂良方!” “……” 祝天禄并未多想,只是谦逊道:“魁卷是我等共同裁定,本官岂敢一言而决?不过倒是确实记着几份佳作。” 当下,祝天禄对公事耳语几句,便有三份卷子被调了出来。 首先,便是引发漫天异象的诗赋卷,《无衣》。 这是毫无疑问的,众人也早有预料。 只是传阅之后,还是忍不住纷纷赞叹不已。 “那日异象至今仍在我脑中盘旋,能作为本次乡试考官,实在是幸甚。” “是啊,双圣共阅,英灵复苏,单此一桩,足以使我大庆文风三百载不衰!” “下官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拆开此卷弥封了,哈哈。” “……” 接下来是经义题的魁卷。 “不错,老成持重,有上古之风。” “文笔简练,用词严谨,阅之如出大儒之笔。” “……” 再然后,就是策论题的魁卷了。 孙伯亨不动声色,待卷子传至手中一观,顿时心道果然。 不能说这卷子答的不好。 若是围绕‘何以壮民生’这个题目来讲,这份卷子写的十分出彩。 比如鼓励农户开垦荒田,对灾荒地区减免赋税,开通运河以便南北交通等等。 总而言之,在乡试之中,能有这种眼界已经难能可贵,被点甲上并不过分。 孙伯亨将卷子传下去,并没有急着发难。 现在只知道《教战守策》没有被祝天禄相中,但并不意味着彻底黜落了。 还是等拆封录名之时再看。 若那位考生其余两科成绩太差那就罢了,否则…… 很快,提神环节结束,一番吹捧之后,众人紧锣密鼓的展开拆封、录名、记分的工作。 有单独的计票官将不断汇总过来的考生成绩于同一张纸上誊录,而后按照票数总和依次排序,再次誊录一遍,以便众位主副考官查阅。 只等众人核对无异议后,前一百位便是此次乡试的中举之人了。 次日凌晨,终于轮到了孙伯亨来核对名次。 别的他也不看,看了估计跟别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意见,他只看策论卷。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孙伯亨站了起来。 卷子只有一百份,这里面,没有《教战守策》。 也就是说,写《教战守策》的那名考生,并不在中举名单之内。 “总裁大人,下官请拔遗。” 孙伯亨拱了拱手。 虽然他是正四品,祝天禄是正五品,但京官大三级,同考官又在主考官之下,不得不口称下官。 拔遗? 众人纷纷看过来。 虽然说同考官的确有拔遗的权限,但这年头可不比以往,一场考试下来,数万份试卷,你得翻到什么时候去? 而祝天禄此时心中一紧。 他想到了那份《教战守策》。 该不会,孙伯亨想要找的就是那一份吧? 说起来,以孙伯亨的脾性,若是让他看到那份卷子,只怕会如获至宝。 不行,不能让他拔遗。 可就当祝天禄想要开口劝阻之时,一众同考官纷纷出言。 “年轻就是好,这会儿了还这么有精神……” “哈哈,也好,老夫正好也有拔遗的想法,只是身子骨不行,便由孙大人代劳了。” “……” 拔遗本就是大家都有的权限,这些人只是碍于孙伯亨的背景,顺水推舟说上两句而已。 却并不知道,这让祝天禄犯了难。 憋了半晌,祝天禄只好安慰自己,数万考生的答卷,三科加起来十几万之数,不可能这么巧就被孙伯亨批阅过。 “这本是权内之事,陆大人既然有此雅兴,自便即可。” 祝天禄点了点头。 “谢大人。” 孙伯亨谢过,离了座位,在已经码放齐整的数万答卷中寻找起来。 其余人等也不去管他,继续核对。 时间慢慢流过。 一位同考官将卷子和名录递给下一人,伸个懒腰的功夫,突然瞥见孙伯亨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看那略微颤抖的背影,似乎有些激动的样子。 “孙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位同考官出声问道。 众人齐齐看过去。 “呵,呵呵……” 孙伯亨冷笑着转身走过来,扬起手中的卷子:“主考官大人真知灼见,居然评了一个丁末,下官佩服,佩服。” 丁末? 众官员面面相觑。 主考官的金字丁末,那可是十八负票啊,这卷子写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东西,竟然让主考官给了丁末的评定? “孙大人,在往年丁末的确不多见,但今年多了诗赋一科,不堪入目之作实在是太多了。” 有人皱眉道,“光是本官,就给了十几个出去,这并非是什么稀罕事儿。”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诗赋答卷上给过丁末,虽然只有十二负票,没主考官的那么狠,但也足以见此次诗赋科的不堪了。 “有道理。可惜,这是一道策论题。” 孙伯亨话音刚落,祝天禄面色猛地大变。 他已经知道孙伯亨说的是哪份卷子了。 《教战守策》! ------------ 【063】三科全甲上! “看来诸位同僚也有所疑虑。” 孙伯亨将卷子摊开,意味深长道:“不如在下将这篇策论读上一读,也好让诸位看看,能被总裁大人评为丁末的策论,究竟有多差劲。” 到了此时,众人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 这孙伯亨哪里是要拔遗啊,分明从一开始就是针对祝天禄而去的。 “孙大人,若是对本官的评定有质疑,大可以与我商议,何必劳动诸位同僚?” 祝天禄沉着脸道,“若是耽误了放榜时间,你我都吃罪不起。”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一凛。 的确,看天色,距离放榜时间已经不远了。 而一众同考官,还有一半没有核对榜单,时间上有些紧迫,再耽误下去,真有可能误了时辰。 “笑话!” 孙伯亨寸步不让,高声道:“定下名不符实的榜单,你我就吃罪得起了?” “若真误了时辰,一应罪责,孙某愿一肩担之!”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祝天禄再也没办法反驳。 不过,此时他已经镇定了下来,不仅不再慌乱,甚至心里有些好笑。 当众诵读? 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果不其然。 孙伯亨刚刚开口,大部分人的面色都变了。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昔者先时之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 “乃至今,有迂儒以去兵为王者应有之盛节,曲之以和为贵……” 尤其是当‘迂儒’两字被念出来,不少人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怒容。 孙伯亨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继续诵读,声音平缓而沉稳。 片刻后,千余字的《教战守策》被念完。 “诸位觉得,此篇策论如何?” 孙伯亨放下卷子,朗声问道。 还敢问如何? 众人一脸不悦,若非看孙伯亨是荣阳侯的亲外甥,只怕已经要开喷了。 半晌,还是一名年长者出面圆场:“咳咳,虽然此文章理正词严,气势充畅,但……毕竟与题不符,丁末也说的过去。” 这下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众官员纷纷对号入座,怒而出声。 “何止是与题不符?简直是一派胡言!” “当今天下太平,我大庆北御蛮族,南交大虞,东修大肃!这位考生想干什么?” “我大庆两百年数代心血,好不容易换来如今的太平,区区一考生,安敢谤之?” “看似文采斐然,实则狗屁不通!” “此等狂生,莫说黜落了,本官都想不通他是如何拿到的乡试资格?” “……” 除了少数中立的在和稀泥,现场居然形成了一面倒的局势,纷纷痛斥这篇策论,和写这篇策论的考生。 祝天禄带着笑意,抬手虚按,待众人安静下来后才开口道:“如何?诸位同僚的意见,想必孙大人也看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本主考的评定不符吗?” “很好,你们,很好。” 孙伯亨点了点头,晒然一笑,将苏平的卷子再次扬起。 下一刻,沉稳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录榜所。 “此考生名苏平,经义评定,三甲上,诗赋评定,亦是三甲上!” 此话一出,方才还面露得色的一众官员顿时一凛,接着又松了口气。 经义能得三个甲上,说明这位叫苏平的考生,学问绝对不差。 而新增设的诗赋题也是三个甲上,这就更加不简单了。 还好策论得了一个金字丁末,否则的话,岂不是让这个狂生中了举? 然而,孙伯亨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心神俱颤! “哦对了。” “其诗,名为……无衣!” 轰~ 如同陨石天降,狠狠落在众人心头。 经义诗赋双科三甲上,他们可以不在乎。 但《无衣》这首诗,他们没办法不在乎! 双圣共阅,英灵复苏,万民一心…… 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这名考生必将名满天下。 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简在帝心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有金字丁末在,这名考生只得了七十二票,连举人都未中得。 这……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录榜所内落针可闻。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么巧!? 写《教战守策》的考生,跟写《无衣》的考生,是同一个人? 其中最为甚者,当属评下丁末的主考官祝天禄。 祝天禄脑海空白一片,耳边嗡嗡作响。 他已经完全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 将这件事强压下去,维持丁末的原评? 不,不可能。 这样做的话,掉脑袋不至于,但未来的仕途,肯定要毁于一旦。 更改评定? 说实话,不是不可以。 如果孙伯亨不当众读那答卷,只要私底下告知那考生的情况,随便找个由头,评定改了就改了,没有任何人会说什么。 但现在…… 祝天禄心中,已经彻底将孙伯亨恨上了。 “咳咳……” 这时,之前打圆场的老者又开口了,“其实怎么说呢,细看之下,《教战守策》好像也并没有轻启战端的意思……” 此话一出,大半人心底猛地一松,纷纷感激的看向那个老者。 “这么说也有道理……” “老夫方才实在太过疲惫,没有听清……” “居安思危嘛,老成之言,算不得什么过错……” “……” 这些方才还痛批《教战守策》,恨不得将考生千刀万剐的人,转眼之间就彻底变脸。 一个个脸不红心不跳的改口,争先恐后的给自己找台阶下。 孙伯亨也不在意,而是看向祝天禄:“主考官大人?” 祝天禄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问道:“依诸位之见,此卷评以何等比较合适?” “这……” “金字评定,本就是主考官全权所决,下官不敢妄言……” “是极,是极,我等不敢妄言……” 众人略一迟疑,便纷纷开口推脱。 给低了吧,得罪那位考生。 给高了吧,得罪祝天禄。 这事儿自然是能躲就躲,反正自己没碰到过这份卷子,无论结果如何,这事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 祝天禄气结,只能忍着羞辱看向孙伯亨:“不知孙大人是何意见?” “我?呵呵。” 孙伯亨此时已经彻底转过弯儿来了,笑眯眯的走到主位前将答卷放下,“主考官大人一言而决便是,就算维持原评,下官也绝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 祝天禄沉默。 录榜所内的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时间慢慢流淌而过。 直到足足一刻钟过去。 祝天禄突然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颤巍巍的提起笔,划去卷上的‘丁末’,落下两个金色大字。 甲上。 ------------ 【064】不好,有妖怪! 笔直的官道上,一匹枣红大马慢悠悠的走着。 苏平哼着小曲,信马由缰。 连续几日的狂奔,他已经彻底适应了马背上的生活。 而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追兵的影子,则让他心情放松了不少。 “只要过了瑞江府就可以改道往东,届时即便定国公府反应过来,也休想再找到我。” 苏平自言自语,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蘸了点儿油膏抹在手上。 这是他在上一个城镇鼓捣出来的简易版‘雪花膏’,香味一般,但保湿效果巨好。 倒不是他死要面子臭讲究,而是这中州的北方……实在是干燥得有些离谱。 刚出平天府地界,那风儿就刮的人唇干舌燥,加上又是纵马狂奔,一天下来浑身瘙痒难耐。 尤其是胯两边,差点没给他抠烂了去。 好不容易捱到自认为脱离了危险,苏平赶紧找到城镇,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调制了一瓶油膏出来。 否则的话,此时的他怕是看起来比沈仙儿还要干巴了。 正挫着脸将油膏抹匀,突然苏平的动作一僵,忍不住用手背揉了揉眼。 “五感怎么又提升了?” 就在这不经意的呼吸间,苏平的各种感官得到了一丝细微的增长。 不用说,肯定是才气的增长。 可问题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 “难道,是中举了?” 苏平想到一个可能,顿时将心神沉入雾气空间。 果不其然,在之前的那团才气旁边,正静静的漂浮着一道三指粗细的外来才气。 而那道外来才气,正在被不断吞噬着。 “……” 苏平欲哭无泪。 这什么情况啊? 圣赐才气你吞,科举才气你还吞? 自己的才气若是一直这么吞噬下去,自己就算强化出第六感又如何? 永远也别想超过儒道一境…… 可惜,苏平有心阻止,那团才气却根本不听指挥。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两道才气再次变成一道。 而区别,仅仅是大上了那么一些些。 无奈,苏平只能接受这个现实,退出雾气空间。 将郁闷抛到脑后,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自己,中举了? “是祝天禄大肚容人,还是我之前的猜想根本就是错的,根本就没有什么主和派?” 苏平琢磨着。 正在这时,淅沥沥的秋雨落了下来,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 “要遭!” 苏平面色大变。 这时节本就容易染上风寒,再淋个雨什么的,即便是自己体质变强了,也不一定扛得住。 为了不耽误东出大计,苏平一边纵马提速,一边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 跑了没多远,离官道不远的山脚下,隐约显露出一间庙宇。 苏平大喜,将马系在道边,取了行囊和缴获来的大刀慢慢靠近。 从阳京过来的一路上,可远没有那些京官宣称的那么太平。 马匪虽然没见到,但小股的山贼,还真就遭遇过一次。 要不是苏平才气灌输,先发制人打飞一个,说不定就阴沟里翻了船。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庙宇,有贼人盘踞也属正常。 “里头的,是睡了,还是醒着?” 隔着三丈距离,苏平喊了一声。 这是土匪山匪惯用的黑话,睡了是死了的意思,醒着是活着的意思。 这句话一出,如果真有匪类盘踞在内,铁定会抄着兵器杀出来。 而有三丈的距离在,论速度苏平自问不弱于人。 过了半晌,见无人应声,苏平终于放心的靠近,迈步而入。 然而,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苏平浑身汗毛顿起,僵在了原地。 在他左侧的余光里,正有一个人形盘坐在地,静静的看着他。 苏平的脑子有些宕机。 正常来讲,如果是匪类,肯定忍不了刚刚那句话,如果是正常人,也该会有正常的应声。 而视野一角的这个人形,从头到尾都没吭过气儿,甚至直到现在,都只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气息。 死人? 不…… 的的确确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可不是匪徒,不是正常人,又不是死人,那是什么? 难道是……妖邪?! 下意识的,苏平才气入脑,调出了‘实时监控’。 “……” 看清那人形后,苏平彻底无语。 这不是被仙客来赶出去的那个僧侣吗? 双目呆滞,毫无聚焦,气息微弱……这是快死了还是搁这儿吓唬人呢? 苏平黑着脸散掉才气,瞪了光头一眼,而后自顾的走到一边坐下。 庙宇不大,其内空空如也,连一张桌椅都没有,只有正中间坐着一尊没了头的铜像, 无头铜像结跏趺坐,手持禅定印,能看出来是一尊佛像。 苏平顿时了然。 庙宇应该是前些年佛道在中州传教时所建。 自永泰帝下令驱逐外道,这里就荒废了下来,以至于被搜刮一空。 不过看起来,就算永泰帝不驱逐外道,佛教在这里也不怎么吃的开嘛…… 要不然,也不会在这荒郊野岭里建庙了。 苏平晒然一笑,取出水囊和干粮开始果腹。 直到这会儿,那光头的注意力才稍稍集中了一些,不过依旧不开口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苏平的水囊和干饼。 “饿了还是渴了?” 苏平起了玩心,笑着问道。 “饿是修行,渴亦如是。” 光头双手合十,目不斜视……依旧盯着水囊和干饼。 “若因饥渴而死,断了修行呢?” 苏平又问。 “那就是修行不够,受生后再修即是。” 受生的意思就是转生。 摇了摇头,苏平取出另一个水囊,连同一块干饼丢了过去。 光头精准的接住,然后开始吃喝。 “啧啧,连谢都没有一句。” 苏平哂笑一句,暗道西州就是西州,教化落后,和尚都不讲礼的。 谁知那光头突然放下了水和干饼,严肃无比道:“给不给,给多少,给什么,都是施主的心意,而施主的心意,是给佛祖的,贫僧能代佛祖接受你的贡献,并不能代佛祖感谢你。” 说完,光头起身,将水囊和干饼送了回来。 “……” 苏平有些牙疼。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拧巴,但确实挺像小乘佛教…… “吃吧,我不要你感谢。” 沾过了别的口水,苏平哪里还肯要。 这一点,怕是所有穿越者的通病。 于是和尚又拿着食水回到原处坐下。 和尚也好,苏平也好,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无头佛像的胸腔不知何时裂开,冒出一只阴冷的独眼,正静静的观察着二人。 天色越来越暗,雨点砸在庙顶噼啪作响,没有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有点儿凉了,这破庙门都没有。” 苏平嘀咕着,将行囊中的衣物全部取出,一部分做铺,一部分做盖。 见光头看过来,苏平连忙道:“这个没办法了,我从小体弱多病,若是分了你,只怕半夜就要冻死,你若强要,就是杀生。” 从之前光头精准接住水囊和干饼,苏平就判断这家伙练过。 然而佛道是完全不同的体系,具体是个什么路数他也看不出来,是以早早用话拿住光头。 “施主误会了。” 光头摇了摇头,“其实不必如此,雨很快就停。” “嗯?” 苏平疑惑,问:“你们佛道还干钦天监的活?” “钦天监?” 光头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苏平的意思,再次摇头道:“诸道之中,只有玄道有预知之能。” “那你凭什么……” ——唧!!! 话没说完,刺耳的尖啸响起,一道细长幽影自佛像胸口探出,其速快逾雷霆! 而它的目标,正是苏平! ------------ 【065】爆发与欲哭无泪 幽影中裹着一只竖眼。 阴诡、残忍、冰冷、恶毒……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能从中找到痕迹。 “这就是妖邪吗……” 苏平看着脑海中的景象,意念微微波动。 在那声尖啸刚刚响起之时,才气便随之而应,自动灌输进脑部,让他随之反应了过来,也看到了竖眼的模样。 然而,他也只是看到而已。 时间并不是被停滞了,只是在他的意识里,被放慢了无数倍。 他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反应能力。 别说躲避了,他甚至连扭头,亲眼看看那妖邪都做不到。 “要死了吗?” 苏平有些茫然。 外界虽然慢了无数倍,但他的意识已经思考了很久很久。 然而,以竖眼那堪比雷霆的速度,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躲过这一劫。 “真的要死了吗……” 苏平喃喃。 想不到,自己才刚刚脱离国公府,还没来得及去东州大展宏图,居然就要死在这种鬼地方。 死在一只突然蹦出来的妖邪手上…… 自己堂堂一个穿越者,怎么就越混越差,把命都快混没了呢? 这是哪来的道理? 一股不甘涌上心头。 苏平的意识开始剧烈波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迅速平静下来,很可能下一瞬就要退出才气入脑的状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而,苏平并没有去抑制胸中的不甘,反而推波助澜,将穿越以后所有的一切郁结,全部鼓动了起来。 实在没办法,死可以。 起码换一个! 就这样,苏平的意识迅速变得狂躁。 所有的不甘堆叠在一起,转变成了决绝。 雾气空间中,圣心笔,以及另外两团雾气,像是感觉到了苏平的决绝一样,与他的意识遥相呼应。 圣心笔青光流转。 两团雾气翻涌如潮。 下一刻,才气入脑结束! 咔~! 尖啸还在继续,而这其中突然夹杂了一道骨骼扭曲的声音。 苏平的脖子,毫无征兆的扭了过来,让他得以直视妖邪! 不仅如此! 他的身躯吹气膨胀,变成了一个身高丈余的彪形大汉。 衣衫早已碎裂,爆炸性的肌肉裸露出来,其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紫色纹路,玄奥非常。 一截笔尖从苏平的食指尖端冒出,带动着他的右手,狠狠刺向竖眼! 而这一切,都是在千万分之一个呼吸内完成! 啵~! 如同气泡破裂,一声轻响,竖眼整个爆散开来! ——唳! 尖锐的嘶鸣带着无穷无尽的恶毒刺破夜空,淅沥沥的秋雨为之一顿,居然就这么收住了落势,转眼消失不见。 直到此时,苏平才看清了光头,光头也看清了他。 苏平保持着一指点出的姿势。 光头不知何时到了苏平的身侧,此时右手捏印高举,左手五指内扣,其上还有丝丝属于妖邪的黑烟正在逸散。 而在他的脚下和之前盘坐之处,有一个金色的‘卍’字缓缓旋转。 “……” 二人相顾无言。 嘎~嘎~ 一只黑鸦飞过庙宇上空。 “你能干掉这玩意儿?” 苏平问道。 “贫僧在凤安府发现它,为除妖一路追到此地。” 光头回答。 “为什么不早说?” 苏平又问。 “贫僧说了,雨很快就停。” 光头再答。 苏平:“你……” “什么?” “他妈的……” 勉强挤出最后几个字,苏平白眼一翻,歪倒下去。 光头连忙去扶。 等他接住苏平之时,苏平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人大小,只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渗血。 眨眼的功夫,细密的血珠就变成了一件紧身衣,将清洁溜溜的苏平完全包裹了起来。 光头面色大变,赶紧查探苏平的状况。 片刻之后,光头松了口气。 苏平的样子虽然看起来恐怖,像是离死不远了。 但实际上浑身骨骼完好如初,只有皮肉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如同牛毛一般,遍布全身。 这种伤只放在民间基本无药可治,但佛道的手段刚好能医。 不过想要痊愈,需要的时间将会极长。 “贫僧代佛祖收了你的贡献,又代佛祖救你出苦海,这便是因果。” 光头念了声佛号,将苏平平放在地上,自己则结跏趺坐,诵念经文。 “自归能仁第七仙,演说贤圣无上轨。” “永在生死长流河,世尊今为度?庶。” “尊长迦叶及众僧,贤哲阿难无量闻……” 随着佛道至高经典被诵出,光头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金光。 与儒道异象的纯净不同,这种金光带上了一丝庄严肃穆的味道,望之令人心生敬畏、仰慕之意。 当金光浓烈之时,光头单掌伸出,对着苏平凌空虚按。 笼罩在他身上的金光开始往掌心涌动,而后化作细微光点散落而下。 这是佛道金身之力,只要苏平吸收了这些光点,体表的伤口就会收紧修复,再不会有失血而亡的危险。 然而,那些光点虽然落下,却并没有没入苏平的身体。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阻隔,挡住了光点的渗入。 “这是……” 光头诧异不已,将手掌压下。 没有任何实质接触,光头的手掌成功穿过那道无形阻隔。 而原本覆盖在他手掌上的金光,竟然如同那些光点一般,被挡在了外面,退至到手腕之处。 这诡异的一幕,让光头愣住了。 踏入佛道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佛弃之体?” 光头轻咦一句,旋即又立马否定,“佛祖就是佛祖,何来弃与不弃?想来……是与那一幕有关。” 苏平变身的模样出现在他脑中。 以他的境界,自然能看出那个状态并非苏平自己修出来的,更像是被某种东西附体了一般。 说是妖邪,又完全不像。 无论是那截笔尖,还是膨胀的身体,又或是紫色的符文,都自有堂皇大气显现,很明显是正经路数。 “正经路数……” 光头脑中灵光乍现,骇然瞬间爬了满面:“三道合流!!!” 笔,身,符! 这岂非正是儒、武、玄三道的体现?! “是了!” 光头收回手掌,包裹全身的金光也随之消散,“笔为儒,身为武,符为玄……” 再看苏平,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极为严肃。 他不知道三道合流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才刚刚踏入儒道一境和武道一境的年轻人身上? 但。 既然能三道合流…… 那为什么不能四道合流呢? ------------ 【066】又一道口谕 乡试放榜了。 因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乡试榜又被称为桂榜。 自从《教战守策》的金字评定改为甲上之后,苏平的总成绩,从举人都中不了的七十二票,一跃成为满票一百零八票的榜首! 当桂榜刚刚被挂上,这道消息便迅速席卷了阳京的大街小巷。 直到此时,众人才知道写出《无衣》的人,叫苏平。 于是,定国公府又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内宅。 周氏端坐上首,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捏起,攥得指尖发白。 从一开始的不认为苏平会参加乡试,到后来不认为苏平能中举,再到现在…… 解元! 还是满票解元! 这意味着,苏平的经义、策论、诗赋,都有极其深厚的功底,会试、殿试都有一定把握。 甚至凑齐会元、状元,成为大庆又一个三元及第者也说不定! 周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说才刚开始用功吗? 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就能拥有这么高深的学问? 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苏平在藏拙。 砰~! 茶杯被摔得粉碎。 “安敢如此害我?!” 周氏愤怒欲狂。 如果苏平一开始就展现如此才华,自己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心思,又是威逼又是利诱。 直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上沈心澜的相貌身段,不怕苏平不松口。 真要再不答应,直接放弃,退而求次换一个目标就是了。 哪会像现在这样被动,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这全都是苏平害得! “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如是。” 周氏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些,老管家唐远走了进来。 “夫人,门口来了不少考生,请见苏平。” “……” 刚刚松开的手又猛地攥紧,周氏勃然大怒:“让他们滚!赶紧滚!” “夫人……这些,都是今科举子。” 老管家提醒了一句,“来找苏平,是邀他同去今晚的鹿鸣宴。” “……” 周氏的怒火瞬间收敛了不少。 一两个举人自然不被她放在心上。 可若是一百个,她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万一里头有几个未来的内阁大员怎么办? “夫人放心,老奴已经以姑爷心神劳累,尚在休憩之中为由,将这些人应付了过去。只是……” 唐远面露迟疑的说道,“有一个人正往府门而来,这位……老奴觉得还是请示一下夫人。” “谁?”周氏抬眉。 “一名叫做韩霜的新科举子,也是此次乡试的亚元。” 老管家说道。 周氏双目一凛:“不过是亚元而已,何以让你如此重视?” “领着他过来的,是大小姐。” “嗯?” 周氏眉头一挑,想起了那日女儿跟自己说过的话。 看来,这个叫韩霜的,就是女儿的意中人了。 倒是可以见一见。 “请去正厅吧,我随后就来。” 周氏吩咐道。 很快,周氏换上正装,在二进正厅见到了让沈心澜朝思暮想的韩霜。 “见过世子夫人。” 韩霜拱手一礼。 周氏微微有些愣神。 不得不说,自己女儿的眼光还真是好。 这韩霜眉清目秀,生得比女子还美,无论放在哪儿,怕都是无数少女追捧的对象。 又彬彬有礼,风度气质绝佳。 倘若不是另有谋划,单从这卖相看,周氏都愿意将沈心澜许配给他。 “不用多礼。” 周氏点点头,对一旁的女儿使眼色:“好友登门,你须好生招待才是,知道吗?” “呃,夫人无需客气,在下此来是找苏公子的,敢问他现在可在府上?” 韩霜连忙摆手。 周氏的面色顿时一沉,看向自家女儿。 沈心澜低下头,目光躲闪。 她当然知道韩霜此来为何,但她根本无法拒绝。 韩霜只是噙着笑,问她可否引荐一下苏公子,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一路上只觉得心如鹿撞,根本没去考虑过苏平不在府上这个问题。 “……” 周氏一看女儿这模样,登时就明白了大概,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开口推脱呢,一声高亢的唱礼自府门处传来。 “九皇子殿下到!” “???” 周氏面色顿时一变。 九皇子在这个时候到访,难不成也是为了苏平? 正疑惑着,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夫人,夫人……九皇子,带着辆大车书籍,说要,说要拜苏平为师!” “拜师苏平??” 周氏瞬间头皮发麻。 九皇子好诗词一道,这是满阳京都知道的事情。 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皇子之尊,居然会如此屈尊纡贵,大张旗鼓的要拜苏平为师! 最重要的是……他还成功的来到了定国公府。 这说明什么? 永泰帝默认了九皇子的行为? 思绪混乱中,九皇子已经走了进来。 “外命妇沈周氏,见过九皇子殿下。” 周氏硬着头皮欠身一礼。 “世子夫人不必多礼,本皇子是来找苏平的,他人呢?” 九皇子单刀直入。 “这……不瞒殿下,小婿此时并不在府中。” 周氏有些为难道。 “不在?” 九皇子眉头一扬,四下看去。 苏平远在阳京之外,他肯定是找不到的。 但这一看,却猛地看到一个熟人。 “含……?” 九皇子张大嘴巴,指着韩霜。 “韩霜见过九皇子殿下。” 韩霜一边见礼,一边疯狂的给九皇子使眼色。 “你怎么在这儿?” 九皇子眼珠转了转,转而问道。 “呃,不瞒殿下,在下也是为拜师而来。” 韩霜有些羞赧的微微偏头。 周氏看在眼里,对韩霜的背景起了疑惑。 听女儿说,这韩霜虽然家里是经商的,但手眼通天,于阳京各大官员家中都有联络,在权贵子弟的圈子里备受推崇。 这个不是很难理解。 但权贵圈子,跟皇子可不是一个概念。 一个经商的,能结交到皇子? 而且看九皇子的神态,明显跟韩霜并不只是认识而已…… 这韩霜,到底什么来头? “敢问夫人,苏公子去了何处?可有说何时回来?” 韩霜见周氏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周氏正要回答,外面突然喧闹了起来。 还是刚才那个小厮。 “夫…夫人……好…好多……人……” “如此慌张,惊扰了殿下该当何罪?” 周氏皱了皱眉,沉声道:“站起来说话。” 小厮起身,狠狠喘了几口气,而后道:“启禀夫人,辅国公、安国公、荣阳侯、宁德侯……都到了府门处!” “!!!” 周氏彻底呆立当场。 小厮刚刚报的,可不是一般的公侯,全是清一色世袭罔替的武勋爵位! 虽然赋闲家中,地位和权势衰落了不少,可这么多人加起来,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本来呢,同为武将门庭,有来往很正常。 但今日……很明显,这些人都是为苏平来的。 周氏揉了揉眉心:“都请进来吧。” 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一会儿,十来个彪形大汉吵吵嚷嚷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小屁孩儿。 “就你家娃娃聪明,聪明到把教书先生吓进茅坑,灌了一肚子酸水?” “那也比你家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去逛青楼的好!” “嘁,逛青楼只能证明我老陆家中用,你羡慕不来!” “……” 壮汉们不分老壮,不分爵位高低,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撸起袖子干上一场。 那十来个小屁孩哭丧着脸,跟死了亲爹一样欲哭无泪。 你们争你们的,扯上我们干嘛? “诶,修哥儿~” 其中一个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十来岁的小子,问道:“你爹说的真的假的,你逛青楼了?” “我没……” 少年一脸哀莫大于心死,“别听那老家伙瞎说,我真没逛……” “逛就逛了,否认什么,哥几个还会瞧不起你还是怎的?” 又有小屁孩加入进来,勾住他的脖子,神秘兮兮的问道:“怎么样,那滋味儿,得劲儿不?” “说说,快说说……” “下次去算我一个……” “……” 一堆小孩子挤在一起,七嘴八舌。 “……好吧,我承认,我是真去了。” 少年叹了口气,众伙伴眼睛刚刚亮起,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是别人带我去的,就去过一次,还没尝到什么甜头……” “嘶~!好啊,你还真去过!” “快说,去的哪一家?妙音居,教坊司,还是天香阁?” “这几个场子咱们家大人常去,他敢顶风作案?我看啊,他去的是怡红楼,春花苑之类的……” “……” 刚刚还什么都不知道的伙伴们,顿时化身懂王,说的头头是道。 少年黑着脸不说话。 又有人问:“说,是谁带你去的?凭什么带你不带我们!是不是瞧不起哥几个?” 这话一出,顿时激起了众怒。 “对,必须交代,是谁带你去的!” “快说是谁!” “……” 少年冷冷一笑,道:“知道为什么那次我被吊在府门口,整整打了一个时辰吗?” “为什么?” 一众小屁孩为之一悸。 少年嘴角一勾,大拇指指向自己:“因为我陆修就算被打死,也绝对不出卖兄弟!” “修哥儿好样的!” “大丈夫当如是!” “不如今日你我便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 “……” 伙伴们马屁如潮,让陆修愈发得意。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问道:“这么说,你很讲义气了?” “那是,我陆……!!!” 陆修说到一半浑身汗毛顿起,然后下一瞬耳朵就被提溜了起来。 方才还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的伙伴们,此时一个个要么抬头望天,要么咬指甲,更离谱的是有一个鼻涕说掉就掉了出来,一脸呆滞装得跟还没断奶的娃娃一样。 “带你来是拜师的,要是小诗君没看上你,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禄国公陆朝阳狠狠瞪了一眼陆修,接着分开乱糟糟的众人,对周氏道:“世子夫人,苏平呢?麻烦把苏平喊来。” 有人开口引出正题,一众公侯也纷纷停下争吵安静了下来,望向周氏。 而这时,他们才看到了九皇子。 “呃,我等见过九皇子殿下。” 众壮汉纷纷见礼。 “诸位叔伯不用客气。” 九皇子憋着笑,问道:“不知诸位来此,都是找苏平吗?” “对啊,《无衣》一出,我那小崽子居然开始学着吟诗作对了。” “我家小子极为仰慕小诗君,哭着喊着求我带他来拜师……” “我儿说若不能跟小诗君学习,便宁可饿死在府上,老夫实在无奈……” “……” 九皇子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跟这群小屁孩成为师兄弟,他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面对这种场面,周氏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难道告诉他们,苏平早就跑了? 正纠结的时候,一个尖锐滑腻的声音,在人群之后响起。 “陛下说:一个解元就值得你们如此巴结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喧闹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个激灵,回头看去。 果然,贾红衣站在门口,笑眯眯的表情,让众人不寒而栗。 于是乎,一场闹剧就这么草草结束。 一干外人,迅速的离开了国公府。 周氏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母亲在想什么?” 沈心澜收回眺望背影的目光,问道。 “我在想陛下的这道口谕。” 周氏走到主位坐下,皱着眉道:“你说,陛下知不知道苏平已经走了?” “应该知道吧,在阳京里,还有什么事儿能瞒过陛下吗?” 沈心澜不假思索道。 “话是这么说,但这次还真不一定。” 周氏神色莫名,“还记得我派去盯苏平那个家丁吗?我本以为,苏平不可能逃出他的视线。” 沈心澜霍然抬头:“您的意思是……” “若是陛下不知道苏平已经走了……” 周氏没有将话说透,但她的眼神已经变得诡异起来。 一切都围绕刚刚的那道口谕。 诚然,苏平很了不起。 两次引动异象,诗传万里,震撼整个中州。 如果只是这样,毫无疑问,苏平必将备受看重,此后官运亨通,官居一品都有可能。 但,别忘了万民一心…… 这个连中州历史上,无数代帝王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却被一个小小的苏平给做到了。 陛下……会不会不喜? ------------ 【067】满城缟素 “我…我没死?” 苏平慢悠悠睁双眼。 “施主醒了。” 光头的声音传来。 接着苏平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张油得有些反光的大脸。 “是你救了我?” 苏平瞥向被碎布裹得结结实实的身体。 想要动弹,却发现全身传来隐隐的刺痛,立马老实了不少。 “贫僧只是代佛祖与施主了结因果。” “……” 苏平无语,旋即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自己的那个变化,虽然来得没头没脑,但好像……爆衣了? 所以……是光头把自己包成粽子的? 一想到这里,苏平顿时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他是被绑在马背上的,此时勉强偏头,只能看到直道旁边的情形。 地形,植被,与破庙附近差不多,想来是还没走远。 苏平正要松口气,却突然瞪大了双眼:“紫蓿花?!!” 道路边上,零星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随风摇摆。 这种花苏平在一本叫做《中州杂谈》的游记里看过,其性耐旱耐寒,多生长于中州的西北方。 “这是哪儿?我昏迷了几天?!” 苏平脱口问道。 “施主昏迷了七日,还有二百余里路就到渭阳城。” 光头回答道。 “七日?!渭阳城?!” 渭阳城是大庆西北边城,靠近无回关的末端。 七日的话,距离和时间倒是对得上,只是…… 自己怎么就跑到西北来了?! 我的目的地是东边啊东边啊大哥! 苏平欲哭无泪,但人家和尚毕竟救了自己,也不好苛责什么。 而且现在伤势未愈,想单飞最好还是过两天,不如到了渭阳城再说。 顿了顿,苏平又问道:“你不是要回西洲吗?为何往西北来了?” “往西千里沙丘极易迷失方向。” 光头坦荡直言,道:“而在西北,便可乘船由渭水而下,转泊浪沟再抵西洲。” “好吧……” 苏平无奈。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话说,还不知道大师怎么称呼?” 平静下来,苏平想起了破庙的那只竖眼,开始套近乎。 “贫僧法号慧心,不是大师。”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想知道,那天我们遭遇的是什么玩意儿?” “目妖,一种低等妖族。” 慧心说着,看苏平的眼神有些奇怪,“施主只需调动才气,便可视之为无物。” ??? 最低等的妖族? 只要调动才气就可以无视? 好家伙。 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悲壮得差点儿没念首诗出来……结果你跟我说它更弱? 面对慧心不解的目光,苏平尴尬得头皮发麻,眼珠子疯狂躲闪。 “不对啊!” 突然,苏平想到一个问题,“我是儒道中人,对妖邪天生就有镇压之能,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它居然敢主动袭击儒道之人?你肯定在骗我!哈哈!” “额……” 慧心挠了挠头,脸上的疑惑更浓了一些,“目妖是最常见的妖物,施主身为儒道中人,之前没有了解过吗?” “……”苏平不说话。 国子监那么多藏书,的确没有关于妖族的详细描写。 而且也没有人跟自己科普过这类知识。 “目妖擅长依附,所到之处会引来雨水天降,没有伤人之能,而它之所以敢主动袭击施主……” 慧心说着,也有些好奇,“一般来说,各道都有独特的气息,境界到了很容易感受出来,但……施主出手之前,贫僧也没看出来施主是儒道中人。” 话音刚落,苏平就明白了过来。 雾气空间! 自己若不主动调用,才气都会待在雾气空间之中。 怪不得…… 想到这里,苏平的心微微提起。 雾气空间可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显露人前。 好在慧心也只是好奇,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另外,儒道对妖邪有镇压之能,但感应远不及佛道,施主发现不了目妖,也属正常。” “哦?” 苏平并不了解神州大陆的佛道,光头这么说,当即让他来了兴趣:“方便说说吗?” “自然。” 慧心欣然的点了点头,然后…… 就从佛道起源开始讲了…… 直道上。 和尚,粽子,马,被黄昏的金晕拉得老长。 与此同时。 一匹神骏非常的高头大马,从无回关狂奔而出。 沈玉春全身素白,眼眶红肿,手中的马鞭疯一般落下,狠狠抽在平日里宝贝无比的妖马后臀。 一千九百里的路程,被缩短到了七个时辰。 刚到辰时,阳京巍峨的城墙就出现在沈玉春的视野里。 然而,他并没有一丝一毫减速的意思,依旧朝着城门之处狂奔而去。 “止步!!” 一声大喝从城墙之上响起,旋即一排弓手在垛口处现身,齐齐张弓搭箭。 沈玉春,只气沉丹田,暴吼而出! “赤松军主帅,定国公沈天南……” “薨!!!”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是阳京的守城将士,还是那些从城门处依序出入的大庆子民。 在这一刻,齐齐如遭雷亟! 定国公……死了??? 不…… 不会的! 定国公是大庆的守护神,六境武道强者,才七十岁不到,怎么会好端端就死了?! 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然而,守城的将军却是将沈玉春认了出来。 “开…开中门!” 将军的声音带着颤抖,从城头落下。 轰——! 比之前更加剧烈的震动,在每一个人心头爆发。 北城墙三门九道,正中的宣仁门一般是不开的,除非遇到特殊情况。 比如天子出巡。 比如……边军主帅亡故! 可是,为什么? 定国公他老人家……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素服驾马的少年。 直到沈玉春快靠近的时候,一名挎着菜篮的老妪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 “国公爷……好走!!!” 哗啦啦~! 所有人都随着这一声痛呼跪了下来。 转眼之间,整个北城门附近,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着。 而守城的一众将士,在主将的带领下,纷纷摘下头盔。 面朝北方,单膝跪下。 “国公爷!!!” “好走!!!” “好走!!!” “……” 哀呼震天,撕心裂肺。 沈玉春涕泪横流,驾着妖马直奔皇宫大门。 “赤松军主帅,定国公沈天南,昨日酉时,于无回关病殁!!!” “遗言……” 沈玉春哽咽了一下,目眦欲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请陛下速派大将北上,以防蛮族犯边!!!” ……… 永泰十二年秋。 八月二十一,大庆京都,满城缟素。 ------------ 【068】佛道果位,反向洗脑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马背上,苏平哭丧着脸,头大如牛。 这几天慧心和尚跟中了邪似得,将有关佛道的东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搅得苏平不厌其烦。 要不是距离痊愈还差点儿,又必须要去渭阳城补给,苏平早就驾着马往东而去了。 不过烦归烦,几天下来,他对佛道的了解突飞猛进,甚至超过了儒道和武道。 上古时代,玄道的出现惹来了妖邪的重视。 为了将族群传下去,一部分人族远走西州,慢慢繁衍壮大。 虽然西州的妖邪远没有中州那么密集,但想要在西州存续下去,这支人族依旧面临着不少压力。 也就是这样,这部分人族结合武道的力量和玄道的符咒,根据西州妖邪的特点,糅合诞生出了一种全然不同的力量。 也就是佛道。 单论与妖邪厮杀的话,佛道或许不比武道玄道强出太多,但论探查、感应、追踪妖邪的能力,可谓无出其右。 用慧心的话来说,只要靠近百里范围,妖邪便如黑夜中的灯火,根本无所遁形。 而佛道的境界并没有一到九境那么细致,从头到尾加起来,只有四个果位。 第一果为须陀洹,死后转生永远不会坠入三恶道,只会去天道、阿修罗道、人道这三善道。 第二果为斯陀含,死后只会进入天道或者人道。 第三果为阿那含,死了直接上天。 第四果称阿罗汉,为佛道最高果位。 到了这个程度,死不叫死,叫涅槃。精神和肉体同时脱离生死的范畴,相当于跳出生死。 当然,这是慧心这个佛道中人的说法。 苏平刨除掉这些在慧心眼中最重要的东西,将佛道四果按照强弱排列。 第一果果位,相当于武玄儒一品到三品之间。 第二果果位,三品到五品。 第三果果位,五品到七品。 第四果果位,七品到九品。 怎么说呢……看起来很弱的样子…… 是以粗略了解之后,苏平彻底没了兴致,今日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大和尚,我知道你想拉我入伙,但你这法子行不通啊。” 苏平耸了耸肩,“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完全打动不了我。” “苏施主,修行就是为了摆脱色界、欲界、无色界的见思之惑,寻求自身的超脱。” 慧心目不斜视,一边步行一边说道,“如果施主始终……” “停停停!我问你几个问题。” 苏平头大,连忙叫停,问道:“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 “修行。” “……我换个问题,你想让我入佛道是吧?那你告诉我,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超脱。” “……” 要不是大概率打不过,苏平很想对着光头的腰眼来一刀。 深呼吸几下,苏平换了个思路,问:“你知道佛道为什么在中州传道失败吗?” “嗯?” 慧心豁然转头:“为什么?” 他与一众师兄弟来到中州,肩负传道重任。 最鼎盛的时候,也不过在阳京附近取得了一些成果,其他地方几乎连香火都续不上。 与西州截然相反的情况,让他完全不能理解。 “因为,你把你自己需要的东西,当做了别人需要的东西。” 苏平晒然一笑,“你需要修行,需要超脱,是因为西州贫瘠,环境恶劣,绝大多数人都要受苦。” “但你想过没有,大庆子民需要这个吗?” 不等慧心作答,苏平继续说道:“大庆有武道,有玄道,更有儒道,妖邪在这里只有被镇杀的份,加上土地广袤肥沃,有多少人会像你们一样,觉得人来到世间就是在受苦的?” 这纯粹是偷换概念,避重就轻。 大庆苦命人照样多,只是能维持着活下去而已。 苏平将‘受苦’这个概念放大,果然让慧心的眉头拧巴了起来。 “超脱被你们描述的很好,也的确吸引了一些人。” 苏平不屑的摇头,“但那些人真是为超脱而去的吗?我看不然,想一想,那些人是不是要么孤家寡人,要么举家而来?” “你怎么知道?” 慧心惊讶的问道。 “这很难猜吗?” 苏平翻了翻白眼,“若是我累死累活依旧还要饿肚子,你只要给口吃的我立马就入伙了。” 根据慧心的讲述,起初,他在阳京城附近传道,有很多百姓响应了感召,纷纷加入进来。 可在苏平看来,这些百姓根本不是响应什么狗屁感召,纯粹是加入佛道后不用劳作还能有饭吃有衣穿罢了。 可怜西州本就贫瘠,举州之力凑了这么点儿金银来中州传道,半年光景就给霍霍光不说,还被一道圣旨赶回了老巢。 白给大庆涨了一波GDP。 佛祖知道都得骂娘。 “想传道,按照你们西州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苏平摇头晃脑,“你得因地制宜,一味的蛮干永远也别想成功。”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 慧心急切的问道。 “这个嘛……” 苏平一脸坏笑,“佛曰,不可说。” 能堵光头一回,这让他心里爽得飞起。 而且看慧心那急切的神色,再来几个回合,还不得反过来被自己洗脑了? 然而,慧心却突然瞪圆了眼:“涅槃经?!” “什么涅槃经……?” 苏平被慧心的反应吓了一跳。 “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慧心看着苏平,目中精光频频,“这是佛道绝密《涅槃经》的一段经文,不知施主从何得知?” “……什么经不经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平哪知道一句顺口溜也会跟绝密有关,哪里还敢再多说,夹了一下马肚,往不远处的渭阳城奔去。 渭阳城远没有阳京那般阔气,不仅城墙矮了不少,其上还布满了不知道哪个朝代留下的箭坑、刀痕。 入眼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古老,厚重。 未到近前,苏平便留意道,城门处来往的行人皆是一身素色衣物,连那些兵丁,铠甲里面穿着的都是素色粗布。 “这西北的风俗真诡异……” 苏平没多想,快到城门时翻身下马,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去。 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所有人都沉默不言,脸上带着一丝悲戚。 整个城门之处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喧闹。 “这位军爷。” 轮到苏平过城门之时,他向兵丁一抱拳,问道:“在下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请问这是发生什么了?” 兵丁面无表情的看了苏平一眼,沙哑道:“赤松军主帅病故,皇上下令以国丧之礼待之。” 赤松军主帅……沈天南? 苏平呆住。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来这个世界才不到一年,加上没见过沈天南,很难拥有本土之人对沈天南的那种敬仰。 但不管怎么说,他与国公府的所有纠葛,根源就在沈天南身上。 从被强接去阳京,到现在远离。 苏平无数次从旁人的口中听说沈天南的事迹,也无数次幻想过沈天南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 虽然现在已经决定去往东州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和沈天南有接触。 可……死了? 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了? 苏平一时陷入了茫然。 直到守门的兵丁催促,他才清醒了一些,慢慢往城内走去。 ------------ 【069】渭水断流!蛮族来袭预警! “沈天南之名,便是我佛道中人都推崇备至。” 一家路边茶摊,慧心坐在苏平对面,双手合十,“愿他转生不再受色欲之苦。” “嘁~” 苏平不屑的撇了撇嘴。 此时他已经从不真实感中平静了下来,心底只余一丢丢惋惜。 好人不长命,把祸害留在了府上啊…… 然后,苏平就考虑起了自己。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地道,但是连沈玉书都说过,若是定国公身故了,国公府肯定不会再想着让自己入赘。 所以,自己现在,其实已经不用急着去东州了? 不对,应该是,去还是留可以由着自己决定了。 这么一想,苏平仅剩的一丝紧迫感也完全消散。 “施主似乎悟了什么?” 敏感的慧心有所察觉,开口问道。 “悟到人活着就该尽情享乐,否则哪天突然死了,岂不是血亏?” 苏平没好气的说了句,问道:“对了,和尚,你有钱吗?” 渭水边上的都是商船,就算有站票,那也不可能免费。 他记得,慧心的包袱里,除了两件衣物,就只剩下经卷、文书,根本不像是带了钱的样子,怎么乘船? “没有。” 果然,慧心摇了摇头。 “呵,心真大。” 苏平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别说什么不受金钱布施,我只是劳你帮个忙,代佛祖接受我的贡献。” “这……” 慧心只是憨直,并不是傻,知道苏平这是变着法子想帮自己,当即开口推脱道:“贫僧只需一截枯木就够了。” “枯木?” 苏平咋舌,“你想用一截儿木头横渡渭水?大哥,你知道渭水有多湍急吗?你不要命了?” 慧心不为所动,正要回答,邻桌的行商幽幽开口:“你们不知道吗?渭水断流了。” “断流?” 二人齐齐转头望去。 “渭阳城这一块儿好几个月滴水未落,河床干到马车都能走。” 那行商往嘴里抛着花生米,语气郁闷无比:“再不下雨,像我这样跑船讨生活的,怕是全家都要饿死。” “卓爷说笑了,渭阳城谁不知道您卓爷家财万贯,在彰华的产业几辈子都花不完。” 茶馆的中年老板放下一笼蒸包,调笑道。 “说得好!有赏!” 那被叫卓爷的行商当即眉飞色舞,摸出一枚二两银锭丢了过去。 苏平收回目光,将银票重新揣进包袱里:“这下好了,你铁定是打算赤着脚走过去了。” “乘木徒步皆是修行。” 慧心点了点头。 苏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无奈的耸了耸肩,站了起来:“走吧,一起去瞅瞅。” 按照国子监的书籍描述,整个渭水类似‘乙’字形状。 上游挨着西洲,自西向东,在渭阳城附近拐弯,往中州的西边延伸,途中与阳河相连。 到了南渝府,渭水再次拐弯,由西向东横穿整个大庆,一路过东洲,流入无尽海。 所以慧心要乘枯木去往渭水上游,理论上是行不通的。 但苏平并不觉得奇怪。 佛道嘛,总得有点儿匪夷所思的手段。 更何况慧心不怕死。 大约半日的功夫,二人到了离无回关末端不远的游仙渡。 “嘶~” 苏平倒吸一口凉气。 入目望去,渭水足足百丈宽的河面,全部龟裂成了大大小小的土块,一眼望不到边。 其上有不少百姓,拿着削尖了的木杆,试图寻找裂缝中可能存在的死鱼。 照这个情况,如果渭阳城附近再有几个月不下雨,怕是连井水都要彻底干枯。 这河床别说载人了,跑大军都一点儿问题没有…… 刚刚想到这里,苏平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慧心的袖子:“和尚,你要走就赶紧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施主何出此言?” 慧心不解的问道。 苏平左右看了看,一咬牙,拉着慧心蹲了下来,又拾一截枯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你看,从这到这,是无回关。” 苏平画出一道细长的线条,又在线条旁边画了一个小圈:“这里是游仙渡……懂了么?” “不懂。”慧心老实的摇头。 “我问你,定国公将蛮族遏制在无回关之外十几年之久,你觉得蛮族甘不甘心?” “你是说……异族会趁着定国公亡故,攻打无回关?” 慧心眼神一凛。 虽然佛道被中州之人称作外道,但人族和异族还是分得清的。 “我也希望那些脑子里长肌肉的家伙去攻打无回关。” 苏平叹了口气,“七百里无回关,最矮的也墙高三丈,每十里设有烽火台,无论攻打哪一处,都不可能短时间破关而入。” “而等六十万赤松军赶到,即便没有定国公指挥,蛮子也别想占到多大便宜。可怕就怕,他们不攻打无回关……” “你是说……!” 慧心豁然抬头,看向一马平川的河床。 “我不知道蛮族有没有屯兵的习惯,但我知道蛮族皇庭的狼居胥山,距离无回关主关一千八百里。” 苏平画出一条竖线垂直而下,与之前那条横线相连,又在竖线顶端,新拉出一道斜线,连向那个小圈,“而从狼居胥山到游仙渡,比到无回主关,只多了不到一百里地!” 慧心终于明白了苏平的意思,霎时间满脸骇然,急声道:“马上通知官府!” “切,你一个西州外道,谁信你的话?不把你当做蛮族奸细抓起来就不错了。” “就算守将信了,赤松军敢过来吗?无回关还要不要了?” “所以说,这是个无解之局,除非定国公复生。” 苏平将枯枝随手丢到一旁,拍了拍手:“否则,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蛮族根本没发现渭水断流。” “可惜,他们已经发现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苏平背后响起。 苏平茫然抬头,一个须发花白的小老头,正弓着腰,笑眯眯的打量着他。 “额……老丈见笑了,方才都是小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苏平连忙起身,摆手不停。 刚刚的分析,无论再怎么有理有据,也只是他自己的预测,若是传了开去引起百姓恐慌,官府说不得就要拿人问罪。 在大庆,造打仗的遥,可是会掉脑袋的。 “施主。” 慧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对老头点了点头。 “你是西州的和尚,我知道。” 老头儿笑眯眯道:“就跟这位小哥说的,想徒步回西洲的话,你得抓紧了,否则一旦被蛮兵追上,死都摊不上个全尸。” “贫僧不走了。” 慧心摇了摇头,看向狼居胥山的方向。 “吓?” 苏平目瞪口呆:“你要单挑蛮族大军?” 小乘佛教只渡己,什么时候有这么无私了? “……” 慧心沉默了一瞬,道:“贫僧只是突然不想去西洲了。” “行吧……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随你。” 苏平似乎有些不高兴,扭头上了马,“和尚,后会无期了,明年中元节,我会给你上柱香。驾~!” 就这样,一人一马扬长而去。 苏平跟慧心不一样。 他虽然不冷血,但也没那么高尚。 如果能保证自己没有任何损失,他并不介意随手拯救一下北地的百姓。 但他知道,在战争面前,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 尤其是他这种小人物。 至于这个救了自己的和尚,就是个犟驴,实在找死也怨不得谁。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期望自己的猜测并不会发生。 慧心看着苏平远去,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小和尚,走吧。” 小老头儿笑眯眯道,“刚刚我是骗你的,定国公死之前,将附近的蛮族探马都清理了一遍,他们发现不了渭水断流。” “这……” 一前一后截然相反的言论,让慧心有些愣住了。 “愣什么,赶紧滚就是了。” 小老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丝气息透体而出。 这丝气息极其微弱,哪怕是温道元和尹东丘来此,都必不可能察觉。 但对于以感应著称的佛道来说,却是那样的清晰。 “您是……!!” 慧心豁然瞪大了双眼,满面骇然。 “闭嘴!” 小老头儿瞪了慧心一眼,“滚滚,赶紧滚,老子看着你滚。” “小僧……告辞。” 慧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毫不犹豫的下了河床,沿着上游的方向发足狂奔,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那一丝气息中饱含了无比浓郁的冲天血煞,强大到让他根本不敢往深处去想。 只能选择听老者的话,加快速度离开这里。 小老头摇了摇头,将地上的沙画抹去,而后看向苏平离去的方向,眼中神色莫名。 ------------ 【070】必须将苏平找回来! 阳京,定国公府。 以周氏为首,国公府直系六人跪在灵位之前,各自默然悲戚。 沈天南的棺椁,在沈玉春报丧的两日后运抵阳京。 那一日,宣仁门之外,数十万百姓披麻戴孝,跪出三十里地。 从未在宫外显露人前的永泰帝,带着百官亲迎于城门。 事实上,在那个时候,依旧有很多人不相信沈天南已经死了。 尤其是永泰帝。 然而,当看到棺椁中那个威武高大的男人,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 大庆的军神,真的死了。 永泰帝大恸,诏令天下,以国丧之礼厚葬定国公,追谥‘忠武’,配享太庙。 今天是国公府亲眷守灵的第三天,明日便是定国公的出殡之日。 周、赵、张这三个儿媳,以及沈玉春、沈玉书、沈心澜这三个孙辈,已经在棺椁前跪了三天两夜,粒米未食。 众人脸上都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疲惫。 尤其是跪在最前面的世子夫人周氏,已经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了。 “母亲……您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沈心澜噙着泪,心疼的开口。 “是啊,大嫂,要不你就先回去歇一歇吧。” 张氏也开口劝道。 赵氏挪了挪姿势,横了一眼儿子沈玉春,心道这个傻货,怎么不知道开口让老娘回去休息。 “不用,我不碍事的。” 周氏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老爷子走了,我身为长媳,能做的也只剩这个。” “大娘……” 沈玉春眼眶红肿,面露不忍。 “两位弟妹要是捱不住就先回去,这里有嫂子在就行。” 周氏又补充道。 赵氏刚想点头,却听张氏道:“大嫂都不肯歇息,弟妹更无颜如此。” 赵氏:“……那确实。” “也好。” 周氏点了点头,刚要回过头去,突然像是醉汉一般,身体晃悠了一下,接着就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母亲!” “大嫂!” “大娘!” 众人大惊。 张氏急切道:“心澜,赶紧送你母亲回房歇息。” “这……” “快去吧,老爷子走了,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珍惜。” 张氏又劝道。 当下,沈心澜不再犹豫,换来两个力气大的丫鬟,抬着周氏走了。 随后赵氏眼珠子转了转,起身道:“大嫂身子弱,又三天粒米未食,我去让厨子熬点儿温补的素粥送去。”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去,一副极其心忧的模样。 张氏摇了摇头,没有在意,带着沈玉书和沈玉春继续守灵。 而后宅里,两个丫鬟刚刚将周氏扶到床上躺平,就被沈心澜赶了出去。 “母亲,没有别人了。” 关好房门,沈心澜轻声道。 闻言,‘晕倒’过去的周氏睁开了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母亲,您给女儿示意,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心澜问道。 “立即,马上,派人去找苏平回来!” 周氏眯着眼,斩钉截铁道。 沈心澜心中一惊,问道:“为什么?之前不是已经计划好了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 周氏瞥了一眼女儿,道:“如果老爷子健在,无论你怀上谁的孩子,都可以说成是苏平的,而我们也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将你的孩子推上国公继承人的位置。” 是的,从一开始,决定招苏平入赘,为的就是国公爵位! 国公世子战死,理论的国公世孙,也战死了。 长子一脉绝了后,周氏想要保证自己在国公府的地位,就必须要抓一个沈姓血脉的男丁在手里。 而招赘,是她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说实话,这很牵强,很困难。 甚至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报太大的希望。 然而,好巧不巧的,老爷子找了多年没找到的恩人之后,在这个时候,找到了! 天下人都知道定国公恩义无双,有苏平这个‘恩人之后’的身份加持,沈心澜生下的孩子,就多了那么一丝继承爵位的可能。 于是,一场针对苏平,针对定国公,针对国公府所有人的谋划就这么展开。 但那个时候的周氏,万万没想到一个苏平居然能惹出这么多幺蛾子。 “现在,老爷子突然说走就走,等到四十九天丧期结束,陛下一定会来派人确定爵位继承的事情。” 周氏冷冷的看了一眼沈心澜,“这么短的时间,别说你还没怀上,就算怀上,也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这。” 沈心澜的面色一点一点发白,“可是,找苏平回来又能如何?” “能如何?” 周氏哂笑不已,“最起码,我们可以借助苏平的影响力,来拖延继承人的选定。” “……” 沈心澜沉默片刻,依旧有些不甘心道:“可是,苏平会乖乖为我们所用吗?” “你忘了陛下那道口谕?” 周氏胸有成竹道,“不论陛下的本意是什么,只怕那些官员权贵,此时都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拉拢苏平,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沈心澜还想再说,周氏突然双目一凛,语气严厉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你必须忍着。” 周氏瞥了一眼沈心澜的肚子,“我如果猜的没错,你跟韩霜之间什么都还没发生,该不会这只是你一厢情愿吧?” “……” 沈心澜的脸色变得难看,说不出话来。 “行了,赶紧去吧,你知道该找谁去做这件事。” 周氏挥了挥手,重新躺了下去。 咬咬牙,沈心澜退了下去。 片刻后。 国公府后花园一角。 那名擅长追踪的家丁,单膝跪在了沈心澜面前。 “大小姐有何吩咐,属下必竭尽全力。” 家丁沉声说道。 由于放跑了苏平,这阵子他在国公府里可不怎么好过。 仅仅如此倒还是其次,可他好赌的兄长家里,突然开始有人上门催债了。 这让他无比焦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今天,大小姐秘密传唤,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你立即出发,去将苏平找回来,越快越好!” 沈心澜交给家丁一沓银票,“人手什么的,自己去找,绝对不能与国公府沾上关系,明白吗?” “属下必定将苏平带回来!” 家丁接过银票,起身就准备翻墙而去。 “等等。” 沈心澜突然叫住了他。 “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找到苏平之后……” 沈心澜双眼闪过危险的光芒,当即做下一个大胆的决定。 “杀掉他!” “那如果没找到呢?” 家丁又问了一句。 距离苏平消失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即便是他,此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找到苏平。 “找不到的话……” 沈心澜眯起双眼,开始思索起来。 ------------ 【071】放弃北地?首辅的丧权辱国之言 永庆宫。 殿内群臣林立,除了御史和六科,皆是四品以上官员。 待永泰帝踱步而出,于龙椅端坐,众臣齐齐俯首。 “陛下万年,大庆万年!” “平身。” 永泰帝淡淡开口。 “谢陛下。” “大事面奏,小事具本,无事卷帘。” 等众官员直起身子,宝座旁边的贾红衣笑眯眯的高声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寇向东不等尊次,横跨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 兵部侍郎平举笏板,沉声道:“定国公亡故,蛮族一旦得知,必将大举南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立即择一良将北上,接掌无回关关防,以备蛮族之患。” 此话一出,殿内安静了几分。 永泰帝没说话,仿佛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内阁首辅刘守义站了出来。 “陛下。” 刘守义老得不成样子,就这横跨两步都显得颤颤巍巍的,但声音却是异常中气十足:“寇大人说的不错,蛮族一旦得知定国公亡故,必不会再龟缩于草原,但有一个问题不知寇大人想过没有,无论谁接掌赤松军,有把握像定国公一样,将蛮族拒于无回关之外吗?” 声音刚刚落下,细微的嘈杂就在大殿内响起。 大多数人都抱有跟首辅一样的念头,纷纷点头。 事实上,这几日因定国公之事,阳京看似安静了不少,但暗地里早就波涛汹涌。 因为这些官员突然发现,仓促之下,居然找不到能取代定国公的帅才。 也就是说,无论派谁去守无回关,似乎都避免不了关破人亡,蛮族荼毒北地的下场。 “笑话!” 左都御史韩渡长笑一声,“那照刘阁老这意思,直接放弃无回关得了,北地就任由蛮族肆虐也罢。” 部分有血性的官员纷纷附和。 刘守义毫不动怒,点头道:“并非不可。” 瞬间!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大部分人都不敢置信的看向刘守义。 “说。”永泰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陛下。” 刘守义躬身,而后面向群臣,高声道:“定国公是千古难出的军事奇才,有他在,蛮族之患自然不用多加理会,可如今,定国公既已离世,无回关破是早晚都会发生的定局。” 说着,刘守义又转回身子拜下:“臣以为,既然早晚都要破,与其坚守无回关,白白浪费六十万赤松军,倒不如趁着现在蛮族还未来袭,早早放弃无回关。” 轰~! 巨大的喧闹山呼海啸一般炸开。 方才还以为理解错了刘守义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所以没人开口,而此刻,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首辅的言论。 放弃无回关?! 这种话,他是怎么敢说的?! “老匹夫欲叛国否?!” 七品的年轻给事中,直接破口大骂。 一时间从之者众。 “老贼!安敢有此丧权辱国之言?!” “放弃无回关,你是想放弃整个北地的大庆子民吗?” “刘守义,你这是要卖国吗?!” “陛下,臣怀疑刘守义乃蛮族奸细,请陛下立即下令入狱审问!” “……” 御史、给事中这两个言官部门,疯了一般跳出来,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刘守义嚼烂了吞下去。 他们可不管刘守义是什么内阁首辅,天子近臣,胆敢触犯这种最根本的坚守,必须承受应有的代价! 而刘守义唾面自干,不动声色。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嘈杂之中刺出,让众人为之一顿。 “放弃无回关,放弃北地,不等于放弃我大庆子民!” 礼部侍郎郑怀越众而出,“陛下!一旦无回关破,蛮族铁骑必长驱直入,届时我大庆北方,又将陷入当年之惨境!” “我想。” 郑怀顿了顿,看向刘守义,“首辅大人只是想放弃无回关,并不是要放弃北地百姓。” “没错。” 刘守义赞许的看了郑怀一眼,道:“陛下,派人接掌赤松军势在必行,而且越快越好。” 这下把众人给整懵了。 又说放弃无回关,又说不放弃北地百姓,这前后不搭调啊? 却听刘守义继续道:“下一步,便是拖延蛮族攻关,同时……迁徙北地百姓南下!” “不可能!” 同为阁老的季宣仁皱眉开口,并非是想要反对自己的老大哥,而是这其中漏洞实在太大。 “单就一个拖延蛮族攻关,其结果、效用都难以定论。” “另外。” “北地三省十四府,人口以万万计,现如今无论是时间还是财力,都无法支持迁徙完成,更何况如此大规模的迁徙,必定民心动摇,稍有不慎便是更大的灾难!” “除非……” 说到这里,季宣仁突然满面骇然,直勾勾看向刘守义:“以赤松军为饵,放弃最北边的三府!” 话音刚落,所有人看向刘守义的眼神变得畏惧起来。 赤松军是大庆最精锐的军队,几百万条人命,最终才凝练出这么一只铁血强军。 这样一只军队,说是王牌也毫不为过。 就这么白白的抛弃掉? 还有那三府……放弃的意思,可不是放弃这三府之地。 而是放弃这三府内的所有一切,来为北地其余十一府百姓的撤离争取时间。 包括土地,包括城镇,包括人。 以百万计的大庆之人! 哪怕只是想想,众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刘大人,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吗?” 有人开口问道,声音干涩无比。 “为了大局,部分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 刘守义沉声道。 这种回答,事实上就是承认。 “开阳府,正平府,宁浚府,这三府地广人稀,蛮族要搜刮完这一片,的确需要不少时日,撤离百姓的时间是够了。” 左都御史韩渡迈步而出,问道:“可那些撤离北地的百姓,又该安置于何处?” 这又是新的问题,而且根本绕不开的问题。 那些不甘心就这么让百万百姓送死的人,此时又仿佛看到了希望。 可刘守义早就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哪里会忽略掉这么大的漏洞。 “上半年南渝府水灾,千里汪洋,死难者上百万,逃难者达三百万。” “虽有九皇子殿下亲往赈灾,但南渝府依旧十室九空,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府。” “只要调集工部、兵部新旧楼船一百八十二艘,从阳河入渭水,只需于跃海府和南渝府来回十余次,便可将十一府百姓全数迁徙完毕。” 直到这里,刘守义的全部计划才完全展露出来。 工部借钦天监之力打造的楼船,高十二层,长一百六十六丈,宽三十七丈,一次可运载近两万人。 一百八十二艘,一趟就是三百多万人! 而南渝府作为直隶府之一,占地极广,完全可以容纳下十一府所有的百姓。 虽然渭水的深度,让楼船最远只能驶入跃海府河段,汇集其余十府之人还需要不少的时间。 但这已经最节省,最高效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所有人惊骇的同时,对刘守义这个超过耄耋之年的老首辅,有了全新的印象。 够狠,够稳! “可……” 有人深吸一口气,问道:“北地就这么让给蛮族了?” 虽然,中州的北地,历朝历代都饱受战火,甚至有过几任朝代,根本不将北地视为国土。 但不可否认。 北地,是中州的北地。 这是刻在中州人族骨子里的思想。 “但凡有选择……” 刘守义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阁老,下官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韩渡面色严肃,开口道,“假设一切顺利,那以后,北地又当如何?” “阁老想过没有,蛮族只是来掳掠的,他们不会经营,不会建设,当北地的价值被掏空之后,他们就会退回关外,继续他们的放牧。” “而北地本就贫瘠,这十几年的太平,好不容易让北地有了些起色,一旦放弃,不用太久,短短一年,便可使得北地彻底荒芜。” “届时,以大庆如今的国力想要重建北地,难如登天!” “除非,阁老根本就没想过收回北地,而是打算效仿前朝,裂土中州,与蛮族划疆而治!” 韩渡的声音高亢明亮,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刘守义缓缓抬头,与韩渡对视:“只要大庆还在,总是有机会的。” “我们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三代……” 寂静。 落针可闻的寂静。 所有人惊骇欲绝,这种事儿怎么能承认呢? 哪怕的确就是这个打算,瞎编也得编个别的理由出来。 一旦承认……遗臭万年都是轻的! “你,一点儿都不在乎身后之名吗?” 永泰帝突然开口,带着淡淡的威严回荡在殿内。 刘守义昂首挺胸,而后一揖到地:“臣,惟愿大庆万年!” ------------ 【072】大天神保佑,沈天南死了!(加更一章) 刘守义的一番说辞,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想要反驳,可以。 你得拿出更好的办法来。 否则,单纯的反对,只会将自己的无知暴露于同僚以及陛下眼前。 “既然如此,诸卿以为,由何人北上接掌赤松军为宜啊?” 大殿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永泰帝就开口了。 “陛下!臣愿往之!” “臣亦愿往!” “……” 隶属五军都督府的四个正二品都督佥事纷纷站了出来。 从很早开始,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便是虚设,无人担任。 没办法,那个时候无论往南还是往北打,都是输,都督和都督同知换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能改变局面。 自沈天南崛起后,这两个职位便彻底虚设。 而后军的都督佥事,正是已经亡故的沈天南兼领。 “接掌赤松军,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刘守义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一众都督佥事,“陛下,臣的计划,半点不能有失,赤松军的主帅之位,必须由适合的人来担任。” “阁老有何建议?” “岳东省提刑按察使司,兵备佥事,娄关。” 刘守义淡淡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一众勋贵,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陷入沉思。 娄关,南渝府人,曾担任过南军偏将。 在一次战役中,南军主将被大虞武道强人斩首,本应随之而来的大溃逃,被娄关领着部下,屠杀南军将士两万给彻底压了下来。 其后更是带领剩余的南军佯装撤退,将南地四府之地彻底暴露在大虞军队面前。 等到大虞军兴高采烈的收割着庆人的财富和性命之时,娄关突然出现,一举重创大虞军。 虽然那一战最终成功将大虞军队给打了回去,但娄关冷血无情、没有底线的形象已经彻底深入人心。 先皇都不待见他,能留他活着继续当官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 就像小诗君的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娄关这种虽然可恶,虽然不择手段,被南地百姓骂穿了祖宗。 但这一次迁徙北地子民的计划,岂非正好可以用上他? “阁老之谋,环环相扣。” 永泰帝点了点头,语气听起来像是赞许。 “为君分忧,乃微臣本分。” 刘守义下拜。 于是,数道旨意接连下达。 兵部、工部、礼部协同,负责楼船往返接送事务。 岳东兵备佥事娄关,即刻赶往无回关,接掌赤松军,负责一应关防事务。 大方向敲定,早朝就这么散了。 剩下的细节,自有内阁来完善。 不过,这一次的内阁议事,掌印大太监却没有参加。 将永泰帝送往上书房,贾红衣就换了身衣服,悄无声息的出了皇宫。 仙客来。 “贵客一位,楼上雅座请!” 小二眉开眼笑的,将贾红衣引了进去。 不一会儿,二人就到了顶层的一间偏室。 仙客来有五层,顶层从不对外开放,有人猜测,第五层是那个神秘的东家居所。 然而,出现在贾红衣面前的,并没有桌椅板凳床榻等摆设。 有的,只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笼子。 每个笼子里面,都养着一只喙尖血红的隼。 这种隼有微弱的妖族血脉,尤擅长途飞行,极其难以培养,且因其外形与一种普通的飞鸟相似,故而隐蔽性极佳,往往是被当做信鸟来用,千金难换。 仙客来的第五层,居然养了近百只这样的妖隼。 “这一抹血红,每次看见都让我喜欢的紧哩。” 贾红衣取出一只妖隼,啧啧有声道。 小二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将袖子撸起来割出一道小口。 淡淡的血腥味散发出来,满屋子的妖隼突然暴动,疯狂的啄着铁笼,想要扑向小二。 而贾红衣手上的那只,更是直接将头伸出老长,一口就钉在了小二手臂的伤口之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二脸上的血色也一点一点褪去,身形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啪~ 贾红衣伸手,给那妖隼来了个脑瓜崩儿:“得意忘形,小心爷烤了你补补身子。” 脑门上挨了一下,那妖隼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脑袋,亲昵的在贾红衣手上摩擦。 “去歇着吧,换六号来顶上。” 贾红衣丢出一个小瓷瓶,挥了挥手。 小二接住瓷瓶,恭敬的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便蹬蹬蹬下楼而去。 “啧啧,沈大狠人居然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贾红衣砸吧着嘴,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卷在妖隼腿上绑好。 窗户被推开,妖隼迎风飞出,在阳京上空一个盘旋之后,便往北振翅而去。 贾红衣站在窗前,神色玩味。 “那些比猪还蠢的蛮子,应该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吧?” ……… 巍峨的蛮族皇庭,犹如金字塔塔尖一般,坐落在狼居胥山的山巅。 这一日,深沉的号角在圣山上响起,向着四面八方滚滚而去。 蛮族六王从各自的部族飞速赶来,徒步登上皇庭。 一块黑红相见的皮毛铺满了整个白骨宝座。 苍老的蛮皇端坐其上曲。 “皇,发生什么了?” 六王刚刚坐下,率领最强盛部族的也布罕王开口问道。 “大天神保佑。” 老蛮皇环视一周,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人族的沈天南,死了。” 六王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哦。” 老蛮皇:“???” 哦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沈天南,将圣族阻挡在无回关之外十几年的沈天南! 你们怎么能表现得这么风淡云轻? “皇,你不知道。” 挞拔王看出蛮皇的疑惑,郁闷的解释道:“沈天南死过很多次了。” “哈?” 蛮皇张大嘴巴,假獠牙都差点掉下来。 “人族是神州大陆最卑鄙的种族,而沈天南的卑鄙程度,还在整个人族之上。” 乌旦王大吐苦水,“诈死、诈降、诈败、诈攻、诈……所有能诈的,他都诈过。” 曾经的乌旦部,是六王部中最强盛的部族,就是因为赤松军和沈天南,如今衰败成了倒数。 “是啊,皇。” 可契里王点头,“沈天南比草原上的苍狐还要更狡猾。当年你被沈天南打败后,就一直待在了圣山,这十几年都是我们在跟他打,你不知道……” 旁边的阿尔恭王眼皮狂跳,拿胳膊肘疯狂的捅在可契里王的腰上。 可契里王却毫无所觉,还在絮絮叨叨。 蛮皇的脸色越来越黑,猛地举起权杖重重顿下。 ——咚~! 一声远比之前要宏大威严的闷响,让六王同时面色一变,俯首下去。 “沈天南的尸体,已经送到了人族的阳京。” 蛮皇的目光慢慢扫过六王,“这个消息,是人族送来的!” “人族?” 六王个个瞪大了双眼,一脸的荒诞。 “皇,你一直在皇庭,什么时候见过人族了?” 扎哈什不解的问道。 “还记得么,很多年前,有人族来到了圣山,送给圣族妖隼的培育方法。” 蛮皇得意的笑了,“那个人族来圣山,是代表一个古老的势力与我们伟大的圣族结盟,而沈天南病死的消息,就是他用妖隼送来的。” “真死了……?” 也布罕王突然面露凶狠,额上的刀疤异常显眼:“只要十天,我必破无回关,你们杀好牛羊,等着给我庆功!” “说的好像你才是草原第一勇士一样。” 扎哈什王嗤笑,“要是沈天南真死了,谁不能破无回关?” 砰! 也布罕一拍木案站了起来,怒视扎哈什王:“你说什么?” 咚咚。 老蛮皇权杖顿地:“都闭嘴,想争第一勇士,等我战死再说。” “皇,你想攻打无回关?” 挞拔王问道。 “为什么不呢?” 老蛮皇笑了起来。 自从十几年前败给沈天南,狼狈退回圣山之后,他对几大部族的掌控力就越来越低。 尤其是也布罕跟扎哈什。 如果不是十几年下来,这些王同样在沈天南手上吃尽了苦头,自己可能早就被新的皇杀死在圣山上了。 而现在,沈天南死了。 只需要带领圣族再一次收割中州,他的威望必定能恢复到巅峰。 然而,另外几个蛮王却并不这么想。 “皇,你中计了。” 挞拔王摇头叹气:“这一招,沈天南也用过。” “对!有一次他派人来说,愿意投降蛮族,期望你能封他做蛮族的第七王,我用美酒和肥肉热情的招待使者,结果沈天南……抢了我两千匹妖马。” 可契里王苦口婆心的劝着:“皇啊,千万不能中计啊……” 虽然不知道人族是怎么通过那么广袤的草原,进入圣山范围的。 但这种上门来的,铁定是骗子一个! 果然,听他们这么一说,连也布罕和扎哈什这两个最强部族的王,都开始变得迟疑了起来。 “还真有这种可能。” 乌旦王沉思半晌,也点了点头。 “呃……” 蛮皇看手下们煞有介事,心里也开始动摇了,问道:“你们布在无回关外的儿郎,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别提了。” 挞拔王摊了摊手:“前阵子赤松军突然出关,将儿郎们捉了个干净。” “出关清扫……怎么这么突然?” 蛮皇有些疑惑。 “额……” 几个蛮王挠了挠头,“人族杀蛮族,蛮族杀人族,哪有为什么?” “不,不不,这事儿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蛮皇沉思片刻,突然双眼一瞪:“你们说……如果沈天南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皇,你的意思是,沈天南知道自己快死了,为了不让我们发现,所以才将离得近的探马都清除……?” 可契里王想着,突然觉得这也很有可能,“皇,你太聪明了!” “嘁~” 扎哈什王不屑,从牙里掏出一根肉丝吞了下去,道:“谁知道沈天南是不是故意让我们这么认为?” 可契里王顺着乌旦王的说法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更有可能…… “……” 蛮皇有些混乱,“挞拔,你的部族距离无回关最近,你派人去看看。沈天南能骗过我们,他手下的那些人族,难道也能骗过我们吗?沈天南是真死还是假死,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好吧。” 挞拔王耸耸肩。 一次蛮族高层会议就这么草草结束。 各个部族的王原路返回。 最终,谁都没将沈天南的死当回事。 挞拔王也是如此。 回到部族后,随便从亲随里点了一个,让其带兵去无回关外游走一趟。 然后,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到草原之外。 现在的蛮族,已经不是当年的蛮族了。 在挞拔王看来,与其想着去啃无回关这块硬骨头,还不如琢磨怎么从可契里部那里抢一块肥美的草地来得更加现实。 毕竟,可契里王,比沈天南要好对付多了。 ------------ 【073】遇见个口嗨狂魔 北地官道上。 一匹枣红大马慢悠悠的走着。 马上坐着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小老头儿。 苏平牵着马,一脸的郁闷。 那天怒而远离,跑没多远,他又调头找了回去。 谁知慧心不见了不说,他自己反而被这小老头儿给缠上了。 小老头儿‘恩威并施’,要求苏平带他一起跑路。 恩,指的是他劝走了苏平的光头朋友,算是有恩于苏平。 威是威胁。 苏平如果不带他,他就去举报苏平散播谣言…… “老头儿,丑话我可说在前头!” 苏平瞪着老头,装腔作势的把大刀抽出来一半儿:“到了彰华府城,你若还缠着我,休怪某刀下无情!” 被这老头儿蹭吃蹭喝蹭马蹭了一路,苏平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又不是在阳京,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自己哪还需要那么小心翼翼。 “小子……这荒郊野岭的你不动手,等到了府城再动手?” 老头四下指了指,一脸懵逼的问道:“你得蠢到什么程度?” “……” 苏平一把丢开缰绳,举起大刀咬牙切齿:“谢谢你的提醒!” “哎别闹。” 老头讪笑着挪开刀刃,“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你怎么对蛮族皇庭这么了解?连狼居胥山距离游仙渡多远都知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国子监有很多地理游记。” 虽然神州大陆已经有‘勾三股四弦五’这种勾股定理的雏形,但用来解释狼居胥山到游仙渡的距离却并不怎么适用。 是以苏平回答的很含糊。 “得了吧。” 老头上下打量苏平,一脸不信:“国子监可是大庆最高学府,就你也进得去?” “毫不炫耀的说。” 苏平似模似样的掸了掸衣襟,“本人不但能进去,而且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谁都不敢拦。” “切……” 老头更加不信了。 国子监有那两尊在,谁敢这么嚣张? “不信拉倒。” 苏平斜睨着老头,“倒是你,说什么蛮族已经发现了渭水断流……一大把年纪,说大话也不脸红。” “说大话……” 老头愣了一下,旋即恼羞成怒:“老夫此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从来不说大话!” “那我问你,赤松军都不一定能进准把握蛮族的动向,你凭什么能知道?” 苏平摇着头,一脸鄙夷道:“我估计啊,你连蛮族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你!!” 老头这下是真的怒了,胡子都翘得老高。 “怎么,我说的不对?” 苏平哂笑一声,“一听我说蛮族可能打过来,连忙就跑路了,比我还怕死,真要见了蛮族,保准腿都给你吓软。” 老头怒不可遏,须发皆张:“我怕蛮族?你说我怕蛮族?” “你知不知道,蛮族见了我,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跑都来不及!” “我会怕蛮族?!” “……” 老头越说越气,越说越离谱。 到后面居然开始吹嘘,说要不是自己,这十几年北地绝对没有这么太平。 说的跟自己就是定国公沈天南似的。 牛皮都要给这老头儿吹出三界之外了。 苏平狂翻白眼,这不纯粹是个口嗨狂魔吗。 老头见苏平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镇住,一边得意一边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你还这么年轻,能从渭水断流判断出蛮族可能会南下,已经很不错了。” ??? 你特么哪儿看出我妄自菲薄了? 苏平一脸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您老过誉。” “哎……” 老头坐在马背上,看着官道两旁绵绵的群山,忍不住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大庆能打出无回关去,端了蛮子的老巢。” “打出去?就是沈天南复生也没这个能耐。” 苏平不屑的摇了摇头。 “哦?” 老头挑了挑眉,“小子,敢这么编排定国公的,你还是第一个。” “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苏平牵着马,一边走一边随口应付:“蛮族跟人族的先天差距始终在那里,即便用兵再厉害,没有地形限制,根本无法抹平这种差距,还出关?出关就是一马平川,草原雾又少,隔着七八里路就会被发现,别说打了,反应稍微慢了点跑都跑不掉。” 大庆的战马,始终不如蛮族的精良,这是公认的事实。 真出关作战的话,打不过想跑都难。 老头似乎沉默了片刻,问道:“照你这么说,中州就该永远被蛮子践踏吗?这是什么道理?” “切,这你就不懂了吧,看人家定国公做的多好。” 苏平头也不回,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十几年下来,蛮族犯边的次数越来越少吗?” “为什么?” 老头不动声色的问道。 “当然是因为划不来。” 苏平微微偏头,不屑的斜睨了老头一眼,“常言道,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话音刚落,老头面色一肃,而牵着马的苏平并未察觉,自顾自的说着。 “一般蛮子出兵,粮草什么的,除了随身带一点儿,基本上都是到了中州就地夺取。” “可自从沈天南修葺了关墙严防死守,蛮子再想南下,就不得不分出人马专门运送粮草。” “这可比之前白手蘸芝麻的耗费要多得多,万一靠近中州的牧场荒了,这个耗费还要成倍的往上翻番。” “所以几次被拦在关外之后,蛮子发现一战下来,花销比利润还大,自然就不太愿意大规模出动了。” “而出关作战,比蛮族南下更艰难。” “对蛮族来说,好歹有个无回关杵在这儿,目标明确,想打就能打。” “可对大庆来说,蛮族居无定所,这块草地差不多吃空了,就换到下一块,光是摸清楚他们的动向和分布就要花费不少功夫。” “就算有一天,人族有能力和蛮族在草原上硬碰硬了,怎么解决补给线,也是一个绕不开的大问题。” 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大道理,稍微懂一些地理和军事常识的都能明白。 但这也激起了老头的兴致。 老头盯着苏平的背影,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那照你这么说,人族永远也别想杀上蛮族圣山了?” “正正经经的打仗肯定没机会。” 苏平摸了摸下巴,道:“得从蛮族内部想办法。” “从蛮族内部想办法?离间?” 老头眼神一凛,故作夸张的嗤笑,“对于蛮族来说,人族就是低等的牲畜,根本无法对等交流,连收买都做不到,怎么离间?你小子别不懂装懂……”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敢肯定,这十几年来,沈天南一直在琢磨怎么去走这一步。” 苏平说着,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 老头心神大为震动,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 【074】真是善哉 官道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北风呼啸,让苏平忍不住裹紧了衣领。 “看不出来你身体还挺好。” 苏平扭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老头,有些诧异。 老头衣着单薄,神态自若,对呼呼的冷风没有半点儿尊重。 “这算什么?” 老头一抬下巴,得意道:“当年在雪地里埋伏蛮族的时候,老夫眉头都不皱一下。” “啊对对对。” 苏平一边点头,一边从腰间的布带里掏出自制的雪花霜,开始给自己做面部护理。 唰~ 苏平刚刚勾出一点儿油膏来,老头突然身子前倾,一把将瓷瓶薅了过去。 “这是什么?” 老头拿着瓷瓶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接着就皱起了眉头:“你一个男的,怎么跟个娘们一样鼓捣这些玩意儿?” “没文化,真可怕。” 苏平翻了翻白眼,将油膏搓开抹到脸上。 老头看得一阵恶寒不已。 的亏这玩意儿抹开不是红色,否则他指不定要吐出来。 “你那什么表情?” 苏平郁闷无比,解释道:“这叫雪花膏,是保湿用的,不是胭脂水粉!” “保湿?什么意思?” 老头狐疑的问道。 “呵呵。” 苏平突然凑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你看,光滑不光滑?水润不水润?” 这么一问,老头脸都要绿了,尽力挪远了身子:“你别过来,老夫可不好这一口。” “……” 苏平突然发现这老头跟慧心一样难沟通。 只不过一个是憨的,一个是蠢的。 “这么跟你说吧,我来北地已经快一个月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赶路。” 苏平提醒了一句,指了指老头手上的瓷瓶:“就是靠着这玩意儿,才没变得跟你们北地人一样,像条腊肉似的。” 不得不说,入秋之后,北地那风,攻击力真是蹭蹭暴涨。 别说常年待在北地的普通人了,就连慧心这个一果境的佛道中人,都被吹得跟个老树根似的。 而眼前的老头更夸张。 如果将他那张老脸放大,估计就跟干枯的渭水河床一个德行。 听苏平这么说,老头这才恍然大悟,接着就有些不屑:“男子汉大丈夫,糙就糙些,整的跟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干嘛?去勾栏里接客不成?” “说你孤陋寡闻你还不服气。” 苏平嗤笑一声,道:“告诉你,这玩意儿除了保湿之外,加点别的东西进去还能预防冻伤呢,比什么姜汤之类的,效果强了去了……” 这倒不是假话,简易版雪花膏主要的功能是保湿,防冻伤的效果不明显。 但只要按照比例加入松香还有麻油,就能达到既保湿,又能预防冻伤的效果。 老头心中一动,问道:“祖传秘方?” “你要说祖传,也不是不可以。” 苏平搓着手回答。 “可惜了……造价很昂贵吧?” 老头摇了摇头。 现在的北地军民,最实惠的预防冻伤、冬疮的措施,就是熬制姜汤。 耗费倒是不大,只是又需要时间,又不易携带。 凉了之后更是效果大打折扣。 这么多年下来,每到一入冬,赤松军都有大量的普通士兵,因为冻伤导致战斗力大打折扣。 甚至有不少士兵,还因为冻疮导致手足坏死残废,不得不退伍还乡。 这个问题困扰了赤松军很多年。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不过别的都太贵了,无法普及到六十万将士。 在老头看来,这个小瓶子里,应该也是那种珍贵药材制作而成的。 哪怕效果再好,只要无法普及全军,有也等于没有。 “确实有点儿贵。” 苏平点了点头,“这一小瓶,就要足足五十个铜板,大庆的商人是真的黑……” 这边在吐槽着,而老头已经彻底呆住了。 五十个铜板?! 五十个铜板……很贵?! 乃乃的……熬一锅十人份的浓姜汤,都接近十个铜板了。 看苏平刚刚的用量,这一个小瓷瓶,至少够五十人用一次了。 五十人,五十个铜板,平均一人一文钱……你管这叫贵?!! 老头气急败坏,同时心底迅速火热起来,一双眸子绿油油的盯着苏平。 如果造价这么低廉,效果又真像苏平说的这么好的话…… “那个,小友……” 老头搓着手,有些腼腆道:“不知这方子……” “方子?” 苏平眼珠转了转,然后就坏笑了起来:“怎么,你想学啊?” “额……” 老头面皮抖了两下,然后突然冒出个心思来,当即把手一摊,道:“我现在没带银子,不过如果你愿意在彰华府城等我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什么条件随便你开,要钱要权都不是问题。” 等十天半个月后,保管叫这小子下巴磕到地上。 到时候只怕赶这小子走,他都不肯走了。 老头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却没想到苏平根本不在意。 “切,条件随便开,要钱要权都可以?你当你是永泰帝啊。” 苏平翻了个白眼,从背囊里翻出纸笔,刷刷几笔写完丢了过去。 “……” 老头拿着写了方子的纸张,一脸懵圈。 就这么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了? 不是说祖传秘方么?做这种违背祖宗的决定,都不需要考虑一下吗? 这下,轮到老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嗫嚅了片刻,开口道:“你大概不知道这方子价值几何吧?” “怎么,不想要?不想要还我。” 苏平双眼一瞪,伸手作势要抢方子。 老头一把将方子塞进怀里,讪笑道:“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切。” 苏平翻了翻白眼,牵起缰绳继续赶路。 这方子值钱么? 肯定值。 哪怕苏平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就老头那神色,他也能反应过来。 可他并没有以之换取利益的想法。 一来这老头纯是个口嗨狂魔,看打扮也知道穷的很,说什么条件随便开,绝壁是在吹牛。 二来嘛,方子给了老头,也算替光头慧心还了一桩因果。 变相来算,跟自己还了光头的因果没什么区别。 这下两不相欠,真是善哉。 苏平在前头牵着马,后面的老头在马背上神色变幻。 过了半晌,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突然开口道:“你想不想今天就赶到彰华府城?” “怎么?你还能驮着我飞啊?” 苏平头都懒的回。 从这里去往彰华府城,要绕过好几片群山,途径四府之地,就算骑马狂奔,也要三天的时间。 今天之内赶到彰华府城根本不可能。 “看你这么笃定,肯定看了不少地图。” 老头终于找回了一点儿平衡,嘿嘿笑着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路鲜为人知,在地图上也是没有标注的。” “嗯?” 苏平豁然回头,“有近路?” ------------ 【075】听说过冷热对冲吗?(今天再加更一章,求追读) “这里面不会有山贼吧?” 苏平驻足。 只见一座巍峨大山,像是被神祇一剑落下,从山尖出一分为二,裂开了大约两丈宽的缝隙。 山坡上长满了及胸的乌茅,将整座大山染得一片黑沉,恰好混淆了那条贯穿山体的黝黑裂缝。 不从官道上走出老远靠近这里,还真的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有这么一条峡谷。 只是……这么隐蔽的地方,真的不是哪家山贼的老窝吗? “嘁,胆小如鼠。” 老头讽刺一句,一夹马肚当先走去。 无奈,苏平只有硬着头皮跟上。 刚一入内,眼前便豁然开朗。 像是被掏空了山腹一般,狭小的入口过后,内里居然迅速变得宽阔了不少,而出口之远,更是一眼望不到头。 按照这个深度和宽度而言, “啧啧,好地方啊,好地方。” 老头上下各处打量,赞不绝口。 “好地方?” 苏平有些懵,问道:“从风水上来讲,这里应该不适合作为墓葬之地吧?你要是埋在这里,后代……” 那不跟五指山压在头上一个意思? 后代还能好了去? “什么埋……滚!” 老头气得给了苏平一脚,只不过因为身材原因没有够到。 “不是选墓穴,那你说什么好地方。” 苏平挠了挠头,跟着马匹继续向前走去。 “你不觉得,这里的地势,非常适合埋伏吗?” 老头指了指峡谷上方,“从外面看,满山都是及胸的乌茅,藏在里头根本看不见。” “埋伏?” 苏平呆滞的看着老头,“你这年纪,落草为寇是不是晚了点儿……” “……滚!我说的埋伏,当然是埋伏蛮族了!” 老头来了兴致,侃侃而谈:“你看这地形,两侧崖壁陡峭无比,出入口窄而内腹开阔,足以容纳近百万人马。” “不用多,只要有数万赤松军隐藏于两侧崖顶,待蛮族大军进入之后,就以火药炸塌两边山石,将出入口堵住,再以火油、火箭从山顶攻之,必定可以全歼蛮族!” “甚至不费一兵一卒!” ??? 苏平呆若木鸡,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搭在了老头的额上。 “你干什么?!” 老头一巴掌拍掉苏平的手,气的胡子翘起老高。 “也不烫啊……” 苏平奇怪的看着老头。 大庆有火药,只是使用方面,主要还是停留在开山、凿渠。 火铳这玩意儿虽然也有,但拢共也没造多少。 因为精度低威力小,还不如利刃对蛮族的威胁大,所以赤松军并不配备火铳,哪来的火药? 好吧,或许人家早就更改了建制,配备了火器营。 可问题是,蛮族来这里干嘛? 挖野菜? 苏平无奈的叹了口气,“蛮族南下,要么破掉无回关,首当其冲的是开阳府,正平府,宁浚府,这三府之地。” 顿了顿,苏平又道:“就算渭河断流被发现,蛮族绕开无回关长驱直入,首先遭殃的也是渭阳城所在的宁浚府,再然后就是顺着官道劫掠下去,怎么可能舍近求远,跑这么偏的地方多此一举?” “哈,孤陋寡闻了吧?” 老头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得意洋洋道:“你知道北地十四府,哪个府城最富有吗?” “额……” 苏平一愣,“哪个?” 他只知道十四府在哪个位置,但要说哪个府城最富有,他还真没怎么了解。 “当然是彰华府了。” 老头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嘴脸,“彰华府地处北地中心,是整个北方土地最肥沃,且水源最充足的地方,你在渭阳城应该见过不少富商,他们大半的家当都在彰华府。” “这次渭水断流,逼的那些富商纷纷停了生意,大部分都返回了彰华府。” “如果蛮族破了无回关的话,当然不会绕这么远跑这边来,但若蛮族走游仙渡……从这条路,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彰华府。” “彰华府一府之财,媲美五府之地。” “如果是你的话,你是选择耗时耗力,去劫掠五个府,还是直奔彰华府,一次吃个饱?” 老头的话让苏平陷入了沉思。 的确,如果按投入产出比的话,自然是首选彰华府了。 可问题是,蛮族有那么聪明么? 等等…… 你说蛮族知道彰华府最富有,勉强还可以理解。 但他们凭什么能知道这条近路? 苏平嗤笑不已道:“吹,继续吹!” “我吹?” 老头愣了一下。 “本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连我都不知道这个峡谷的存在,蛮族凭什么能知道?” 苏平鄙夷不已,“你告诉他们啊?” “额……” 老头一时有些尴尬,郁闷道:“实不相瞒,这个峡谷,还是蛮族告诉我的……” “……” 苏平翻了翻白眼,彻底无语。 老家伙越编越离谱了。 先是说的跟自己是定国公一样,现在又说这个峡谷是蛮族告诉他啊的。 前言不搭后语,净瞎扯。 “哎别的先不管,老夫就问你,这个埋伏点厉害不厉害?” 老头转移话题,又开始得意起来,“能想出这样的计策,老夫真乃经天纬地之才。” “……” 苏平气笑了,认真打量了一下峡谷的地形,顿时找到了反驳点。 入口窄,两边高,中间低。 这不就是异世界翻版的上方谷吗? 在这儿用火攻? “无知老儿,哈哈哈。” 苏平大手一挥,仰天而笑,“不是本公子打击你,就算蛮族老老实实的进了峡谷,火油火箭准备的再多,也是徒劳。” “你什么意思?” 老头皱起了眉头,又将峡谷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前后封路,崖壁陡峭,就这个地势,蛮族还能长出翅膀飞走不成?” “还需要长翅膀?” 苏平哂笑,“你信不信,不等大火将蛮族烤熟,绝对天降暴雨。” “等蛮族破开了出入口,原路返回关外的话那还好。” “万一激起了蛮族的凶性,彰华府的下场只会更惨,原本有机会逃掉的人,都要被害死。” 下暴雨? 老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北地雨少旱多,不说渭阳城那边,就是这里,也有将近一个月未曾下雨了,你凭什么敢这么断定?当自己是玄尊啊?” “这个嘛……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 苏平摇头不语,背着手当先走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智商?什么意思……你说我蠢?” 老头愣了一瞬,接着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把话说清楚!” “哎……” 苏平无奈的停下来,“我只说一遍,听不懂别怪我。” 当即,苏平将诸葛亮火烤司马懿的事件,以科学的方式,换成了这个无名峡谷解释了一遍。 老头是越听越懵逼。 空气对流? 冷热对冲?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了。” 苏平大手一挥,尽显豪迈之气:“真要埋伏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兵力足够,先以大火焚烧削弱,待大雨浇灭火焰之后,蛮族必喜出望外,此时以普通箭矢自悬崖之上压制,而赤松军的主力则堵住峡谷两边出口,以逸待劳,慢慢将其磨灭。如此磨上数日光景,蛮族必定军心崩溃,全军投降。” “……” 老头沉默片刻,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明白了?” 苏平一脸惊讶。 这老头这么聪明的吗,一听就懂? 正疑惑着,却听老头大笑道:“你在胡编乱造,对不对?” “说白了,你就是不想承认我的经天纬地之才。” 老头伸手,拍了拍苏平的肩膀:“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是错,但有的时候,也要学会谦虚,老夫年长你这么多,承认老夫比你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 苏平一阵牙疼,道:“还好你不是赤松军主帅,否则北境只怕早就丢了。” “?!” 老头大怒,指着苏平的鼻子:“还好你不是赤松军主帅,否则就这纸上谈兵、瞎编乱造的功夫,大庆早就亡了!” “哼!” “哼!” 二人冷哼一声,同时扭过头去。 一路上二人再也没搭理过彼此。 到了彰华府城,苏平遇到了在这里等老头的人。 一个中年文士,一看就是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这下,苏平心底最后一丝疑惑也不翼而飞。 之前看老头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句句都有夸大的嫌疑,但能看出他对军事方面的确有不少精辟的见解。 苏平虽然不相信他是赤松军的主帅,但也想过老头是什么将领之类的。 现在一看,接他的人只有一个,看着还是特么一个文人。 咋的?赤松军军师孤身一人来接你啊? 正在苏平心里诽谤的时候,老头从马上下来,凑到苏平耳边悄咪咪道:“不怕告诉你,他就是赤松军的军师,吴定。” “啊对对对。” 苏平一脸果然如此。 ????? 旁边的吴定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此次行程不是绝密中的绝密吗? 自己连一个亲随都没带,甚至还装病偷偷溜出军营,怎么刚一见面就被卖了?! 这少年是谁? 将军的私生子吗? 吴定没说话,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暗暗的打量苏平。 “行了,送你到这,也算仁至义尽了。” 苏平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接下来你我便各自安好吧。” 说完,苏平就牵过大马走了。 老头也没阻拦,就这么目送着苏平远去。 “他是?” 吴定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他啊,刚认识没几天,挺有意思的小家伙。” 老头眯着眼,嘴角微微勾起。 “那怎么……” 吴定不信。 刚认识? 刚认识就敢透露真实身份? “放心吧,他不会信的。” 老头晒然一笑,拍了拍吴定的肩膀,“这小子虽然很聪明,很优秀,但疑心太重。” “能听您这么夸赞一个后辈,属下还真是生平仅见。” 吴定笑了笑。 “是么?” 老头也笑了起来,旋即又有些叹息:“可惜,苏平要是能有他一半优秀,便是死在北境,我也死而无憾了。” “大战在即,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不兴说啊。” 吴定苦笑,顿了顿又道:“而且,您得了先民福泽,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届时武道再上一层楼,属下死了您都还活着呢。” “只是有些感叹而已。” 老头晒然一笑,“我还打算冲击一下从未出现过的武道极境呢,哪舍得死。” 短短几天的相处,他已经将那个小子的脾性摸了个透。 虽然嘴巴硬的要死,实则心地纯善,对他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有着明显的隔阂。 这种忘年交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打心底里喜欢。 “对了,你知道冷热对冲吗?” 老头心中一动,突然又问道。 “冷热对冲?”吴定一愣。 当下,老头将苏平之前的说辞复述了一遍给吴定。 “嗯……怎么说呢,不能说知不知道,只能说闻所未闻……” 吴定沉思良久,给出这么一个回复。 “连你这个玄道中人都没听说过,看来真的是瞎编乱造无疑了,臭小子死要面子……” 老头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都散去,正色道:“不说这个,人和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万无一失。” 吴定表情严肃起来,“毕竟,已经准备这么多年了。” “是啊,准备这么多年了。” 老头叹息,转身看向阳京的方向,“这一战过后,北境至少能太平五年甚至十年,老夫也可以回去享享天伦之乐了。” ------------ 【076】重回小河村 又是很多天过去。 得益于那条峡谷的近路,苏平早早出了北地,此时已经到了安平县地界,再有不远,便是他穿越后的新手村小河村了。 到底要不要离开大庆,苏平到现在还没决定好。 不过就算留在大庆的话,距离会试时间也还早,干脆回小河村看看,慢慢琢磨也不迟。 当然,最主要的是,乡试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国公府的人一开始没找到自己,现在定国公病故,估计早就放弃了。 理论上来讲,只要自己不去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悠,应该是足够安全的。 这回,苏平骑着马,如同上次离开小河村一样,走官道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小河村。 此时早就过了秋收的时间,道路两边的农田都只有零星的杂草还在顽强的挺立着。 往日勤快的村民,更是不见了踪影。 但奇怪的是,路面比起之前,拓宽了足足一倍有余。 而且远远看去,村口原先用几根木头拼凑起来的牌坊,换成了石制牌坊,看着比以往要大气得多。 “小河村发财了?” 苏平有些愣神。 自己离开才多久,小河村就发迹了? 感情是自己压住了小河村风水还是怎的。 带着疑惑,苏平慢慢驱马靠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村口的四五栋矮房换了新瓦,门口还铺了一圈儿青石。 尤其是村正徐山的家里,崭新的门窗在斑驳墙面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刺眼。 三四个村民正站在牌坊旁边聊着天儿,其中一个率先发现苏平的身影。 “苏小相公?” 刘二柱愣了一下,接着惊喜的叫了出来,“苏小相公回来啦,苏小相公回来啦!” 这一嗓子显得中气十足,惹得几人纷纷看过来,而一些小娃娃也从各自家门里探出了脑袋。 几人热情的围了上来。 “苏小相公,你从阳京回来啦?” “听说你去阳京是给国公府做工,是真的吗?” “看这大马,得好几两银子吧?” “苏小相公就是苏小相公,俺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出人头地的。” “……” 村民们把苏平好一顿夸。 小娃娃们一看是许久不见的苏平哥哥,也都跑了出来,围着苏平和大马又蹦又跳,眼里稀奇的紧。 苏平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自己的确是去了国公府,但要说出人头地……反过来还差不多。 “那个,这里有些糖果,铁娃,拿去跟大家分了。” 苏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丢给其中一个小娃娃。 烦人的熊孩子高兴的跑开了,去村里头分糖。 “这蠢小子,谢都不说一句。” 刘二柱恼怒的瞪了一眼自己儿子。 “嗨,小孩子嘛。” 苏平打了个哈哈,问道:“二柱哥,村正呢?” “村正一大早就带人把粟米拉去县城换东西了,差不多也该回了。” 刘二柱回答道,接着又有些不争气的锤了一下腿:“俺前天换挖摔了一下,脚脖子还没好利索,所以没跟着去。” “换瓦……二柱哥,今年收成很不错啊,都舍得换瓦了。” 苏平不动声色的问道。 “嗨,收成不还是那个样,靠这个想换瓦还是别想了。” “那你们这是……” 苏平仰头看了看牌坊,又看了看村口那换了辛瓦的几家矮房。 “噢,你是问这个啊。” 旁边一人笑着道,“苏小相公不知道,你上次被贵人接走之后没多久,县尊大人就亲自到咱们村来了。” “对啊。” 另外一人补充,“这路啊,这牌坊,都是县尊老爷让人修的。” “还有还有,县尊大人看咱们村家家户户都有点儿漏雨,让人从县里拉了好多瓦来呢,小相公家里也都换了新的。” “不仅如此,县尊大人体恤大家,免了小河村今年的赋税。” “……” 几人七嘴八舌,将县尊老爷夸上了天。 苏平听了一会儿,大概也想明白是什么回事了。 无非就是上次沈玉书的阵仗,惊动了县尊大人。 至于给小河村的这些福利,都实实在在落到了实处,而且大概率也传不到国公府的耳朵里,看着不像是巴结的意思。 大概,是真的体恤吧。 苏平悄悄的记在心里。 寒暄了一阵,苏平便牵着马往自家走去。 果然,屋顶的瓦片焕然一新。 “还好现在国公府不会盯着自己了,否则,这种一举一动都这么有影响力的存在,我只能去大肃了。” 苏平心中如是想着。 “苏小弟?” 一个声音从隔壁门口响起,原来是邻居家的张翠花张大嫂子。 “嫂子好。” 苏平笑着打了招呼。 “哎哟,出去一趟,嘴儿都甜了不少。” 张翠花摇曳着身子走出屋外,那夸张的臀部曲线格外醒目。 苏平移开目光:“哪里那里……” “怎么样?在国公府过的还好吗?” 张翠花笑吟吟的盯着苏平,“村里好多人都说你不会回来了,但嫂子觉得,你就算发达了,也一定不会忘了乡亲们。” “……哪里那里。” 苏平脸色露出一丝不自然。 张翠花何等人精,小河村的人加起来都玩不过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苏平的异样。 “苏平,你现在是苏家唯一的男人了,出门在外,该忍的就要忍。” 张翠花露出了罕见的认真之色,“人家毕竟是国公府,整个大庆都是最厉害的那一小部分,能看中你是你的福分,旁人想都不敢想。” “便是受些气也是正常,男人哪里能不受气呢?” “像你大牛哥,在外头老实受欺,有时候回家了,你嫂子我忍不住还要数落他几句,生活嘛,难免的。” “村里都很好,用不着你记挂,这次回去后,好好给人家办事,大家都指望着你给小河村挣脸面呢。” 一番言语说的恳切,可苏平的心里却五味陈杂。 对他来说,除了葛员外父子,小河村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情可言。 可对小河村村民们来说,苏平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抛却一些利益相关的正常情绪,朴实的心底依旧将苏平当做了自己人。 连最刻薄的张翠花,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让苏平不知道怎么面对。 “那个……嫂子,先不说了,我去看望一下葛翁。” 苏平有些慌乱,将马匹系在门前的树上,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张翠花一脸诧异:“看望葛翁?你不是请人将葛翁跟小平安接去阳京了吗?” ------------ 【077】放弃?不是不可以…… “你不是请人将葛翁跟小平安接去阳京了吗?” 张翠花一脸诧异的问道。 苏平的背影猛地僵在了原地,慢慢的转过身来,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什么?” “额……” 张翠花退了半步,声音都小了几分:“你不知道吗?前不久来了一伙人,骑着马,将葛翁跟小平安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翠花总觉得方才还亲切的邻家小弟,突然变得有些吓人。 “好像说是你请来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都是村正招待的,等他回来了你再去问问。” 张翠花又补充了一句。 自己请来的…… 自己什么时候让人来接葛翁了? 莫非…… 不,不能轻易下定论。 苏平心底抱着一丝侥幸,急冲冲就要赶去葛员外家。 “苏平!” 背后突然传来张翠花的呼唤。 “嫂子还有事吗?” 苏平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面部表情转过身来,笑着问道。 到了此时,张翠花已经从苏平的异常反应中看出了不对劲来。 她咬了咬牙,道: “要不,要不你就别去了,咱们小河村不差你一口吃的。” 沉默片刻,苏平点了点头。 张翠花看着苏平离去,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心疼。 可以这么说,整个小河村,她是最了解苏平的人。 她看着苏平长大,看着苏平一夜之间没了娘,一夜之间变得懂事。 不说视如己出吧,至少,苏平对她来说,跟弟弟区别不大。 而这次苏平回来,变化之大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虽然同样的彬彬有礼,但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那眼神里头,好像多了很多很多东西。 “哎……” 张翠花摇了摇头,转身回屋,“人总要长大的。” 另一边。 苏平很快翻过小山坡,来到葛员外家门前。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院子跟屋子的门都锁上了而已。 苏平沉着脸,才气灌输之下连续将两道门锁暴力捏开。 屋内整整齐齐,让他松了口气。 至少,这不像是被强行绑走的样子。 或许张翠花听错了。 然而,正中元圣像的供案上,一张白纸静静的放着,引起了苏平的注意。 苏平心中一紧,走过去将纸张展开。 下一瞬,纸张被狂暴的力量震得粉碎。 那上面只有很简短的一句话。 【你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们】 “定国公府!” 苏平面如寒霜,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 虽然纸条上没有任何人名、地名。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必定是定国公府的人所留! 苏平的理智,在一瞬间到达崩溃的临界点,他的整个胸腔,都被浓厚而剧烈的杀意所填满。 他不是没想象过,国公府会以葛翁一家来要挟他。 但,葛翁和葛平安跟他关系虽然比其他村民好上一些,但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存在。 如果不谈道义的话,这两人甚至都算不上苏平的软肋。 所以,苏平也没放在心上。 而现在…… 这件事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苏平死死抿着唇,牙齿已经咬出血来。 通过这件事,国公府已经表明了吃定他的决心。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连定国公死了,那些人还不肯放过自己?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位世子夫人,到底在谋划什么,以至于必须要利用到自己? 时间慢慢过去。 苏平一点一点,渐渐将怒火和杀意压下。 以现在的自己而言,愤怒有用吗? 没用。 而且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用。 小河村就在这里,哪怕自己去换葛翁父子回来了,又如何? 这些村民们也绝不可能迁往别处。 国公府甚至都不需要再做别的,单单知道小河村在哪儿这一条,就足以将自己吃的死死的。 除非……放弃葛翁,放弃葛平安,放弃整个小河村…… 就像之前,自己选择逃离北地,放弃那些有可能面临蛮族的北地百姓一样…… 放弃吗? 苏平踉跄了一下。 突然,张翠花的认真模样从脑海里闪过。 ‘那要不你就别走了,咱们小河村不差你一口吃的。’ 这句话听起来很矫情。 但就是这么一句矫情的话,让苏平慢慢挺直了腰背。 放弃? 不是不可以。 但这次放弃了。 以后还会认识新的人。 新的朋友,新的师长,新的邻居。 这些人里,总会出现那么几个自己无法割舍的。 然后呢? 若是又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难道再放弃一次?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张翠花焦急的声音。 “大门开了,苏平肯定在里面,村正你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劝劝……” “这国公府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能把苏平都逼成这样……” 碎碎念之间,徐山跟张翠花一起走进院子,刚好迎上苏平带着灿烂的笑从屋里出来。 “徐老,好久不见。” “额……” 徐山愣了愣。 苏平这表情,很正常啊,跟张翠花说的完全不一样…… “那个,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徐山点了点头,道:“葛员外那件事……” “徐老稍待。” 苏平说了一句,而后从包袱里翻出纸笔开始作画。 不一会儿,一幅惟妙惟肖的中年面孔出现在纸上。 苏平吹了吹墨,递给徐山:“您看看,那日来接走葛翁的人里头,有没有这个人。” “我看看……” 徐山端详片刻,而后笃定的点了点头:“就是他没错,那群人里面,他是领头的,就是他说你请他们来的。” “噢……” 苏平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荡然无存。 画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定国公府最后负责盯着自己的那个人。 “怎么了?这人是不是骗子?” 张翠花紧张的问道,“要不我们去报官吧?县尊大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不用。” 苏平灿然一笑,道:“这人的确是我请来接葛翁的,之前太忙,我给忘了,可能刚好跟他们在路上错过了吧。” “是这样么……” 张翠花半信半疑。 “徐老,我这次就不在家多待了,这个您拿着。” 苏平取出一叠‘纸张’,塞进徐山的手里。 “什么东西?” 徐山有些莫名,将对折的‘纸张’摊开来。 “银票!!!” 徐山瞳孔剧缩,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银票给扔出去。 这是大庆的官方银票! 一张整整一百两,足足有三张! 反应过来的徐山,第一时间将银票塞回苏平手里:“这钱我不能要!拿回去,快拿回去。” “三百……两?” 张翠花眼尖,震惊的同时眼睛都绿了。 “这不是多少的问题。” 徐山瞪了一眼张翠花,“咱们小河村人,讲究的就是干一分活,拿一分钱,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要苏平的钱?” “额……是是是。” 张翠花如梦初醒,也收敛起了贪财的嘴脸,帮腔道:“村正说的没错,这钱你赶紧拿回去,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多……” 不等张翠花说完,苏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才三百两而已,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给村里干点儿什么。” “可这太多了,村里也用不到。” 徐山连连摇头,“而且县尊大人已经很照顾了,慢慢的各家各户日子都会好起来……” “徐老。” 苏平再次将银票塞进徐山手里,“我可是记得,你一直念叨着建祠堂来着,都念叨好多年了,这钱就当做我给村里捐一个祠堂吧。” “这……” 徐山有些为难。 小河村虽然是杂姓村,但历史悠久,却始终没有一个自己的祠堂。 这是很被邻村看不起的。 而且,有祠堂的话,别的不说,成年了的村民,讨媳妇儿都要容易一些。 “别这和那的了,我在国公府一个月就挣得比这还多,您要是嫌少,回去我再托人送多一些来。” 苏平开玩笑道。 “不少!不少!” 徐山连忙推辞,“就这些已经够了,还能有余呢。” 张翠花已经开始抹眼睛了,骂骂咧咧道:“今后谁再敢说你忘了大家,嫂子帮你撕烂他的嘴!” 苏平笑了笑,道:“这次我就不在家住了,大人们仁慈,给了几天假,我得趁早赶回去做工。” “应该的,应该的。” 徐山连连点头,看苏平的眼神,已经亲切到了无以复加。 看看,这就是小河村出去的人! 彬彬有礼,吃苦耐劳,最关键的是还惦记着乡亲们。 够长脸! “那…过年回来吗?” 张翠花突然问了一句。 “过年……看吧,不忙的话就回。” 苏平回答道,然后向二人抱拳作揖,“嫂子,徐老,小子就先告辞了。” 二人站在葛家的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苏平走远。 徐山捋着花白的长须,目中尽是赞叹,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去十里八乡该怎么跟其他村正吹嘘…宣传了。 然而,张翠花的眼里,却有一抹担忧一闪即逝。 苏平回家牵了马,一路上跟碰到的村民们含笑告别。 等到看不见小河村牌坊的时候,苏平才翻身上马,朝着阳京的方向狂奔起来。 他的神色异常冷峻。 目前来看,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看村民们说起那群人的态度,以及葛翁家里并未有凌乱的痕迹,以此推断,葛翁父子被带走的时候,应该并未吃什么苦头。 这是让他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原因。 ------------ 【078】再见葛平安(加更) “先生,‘唯上知与下愚不移’是什么意思?” “只有最聪明的人和最愚蠢的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为什么啊?” “因为聪明的人知道自己是正确的,所以他不会轻易改变,而愚蠢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错误的,所以他拒绝改变。” “噢……” 定国公府,西一倒座房,也就是苏平之前住的那一间,两个不同的声音从内传出。 苏平站在门口,面色变幻。 从小河村出发,他没有片刻耽误,仅仅用了三天就抵达阳京。 不出意外,城门处没有人堵截他,府门处也没有人堵截他。 只是过府门的时候,门房看他的眼神有一丝嘲讽。 苏平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曾经那个房门前,就听到了这样的一段对话。 这两个声音,他都不陌生。 回答的声音来自沈玉书,而问的…是葛平安。 沈玉书……在教授葛平安? 吱呀—— 隔壁的房门被打开,沈仙儿端着空白的瓷碗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是打算去洗碗。 门口伫立的人影,让沈仙儿猛地顿足,抬起头来。 “苏平?!” 巨大的惊喜从眼里爆发,可还不等这惊喜蔓延到脸上,就变成了浓浓的幽怨:“天杀的你还知道回来?!” 苏平:“……” 这是什么说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入赘给她了呢。 “苏平?苏大哥?” 另一间房里传出葛平安的惊呼。 接着房门就以极快的速度被打开,一个小巧的身影飞一般冲到苏平跟前。 “苏大哥?真的是你啊!” 葛平安小脸通红,激动的捏着拳头,想要扑上来又有点腼腆。 “平安,好久不见。” 苏平笑着,摸了摸葛平安的头。 “先生骗我,他说你出去求学了,还要好久才能回呢。” 葛平安笑眯眯的抓住苏平的手。 “平安,昨天才学的,怎么今天就忘了?” 沈玉书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出现在门口。 一身素白色长衫,无冠,只用同样素白的绸带扎了个发髻。 “没忘呢!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葛平安吐了吐舌头,“可是,圣人还说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沈玉书没想到葛平安会这么反驳,居然愣了一下。 不过,以葛平安的斤两,怎么难得住他。 只片刻,沈玉书就似笑非笑的接话道:“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说完,沈玉书便抱拳与苏平见礼。 苏平回礼之后,对小平安笑了笑,道:“苏大哥的确是出去求学了,只不过提前回来了而已。” “噢,这样啊。” 葛平安的表情变得严肃,走到沈玉书面前,似模似样的拱手下拜:“平安妄断,请先生责罚。” 沈玉书也是面色一正,屈指在葛平安额前弹了一下:“进去念书,我与你苏大哥说几句话。” “噢……” 葛平安抱着脑袋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只是拿眼去看苏平。 “去吧,先生的话不可不听。” 苏平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又对沈仙儿点了点头,便当先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苏平都没跟沈仙儿说一句话,这本来已经让她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 可苏平只是点了点头,沈仙儿就立马消了气,静静的看着苏平跟沈玉书走远。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苏大哥?” 葛平安突然问道。 “嗯啊……不对!” 沈仙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而后立马惊醒,俏脸腾地一下通红:“你这小孩儿怎么能乱讲话呢?!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葛平安呆呆的看着沈仙儿摔门进屋,一脑门问号。 苏大哥那么好的人,喜欢他不是正常的吗? 自己也喜欢苏大哥啊…… ……… “葛长命不肯住进国公府,我就将他安排在状元街的云起客栈了。” 出了国公府,沈玉书率先开口道,“每日酉时,他会来接走平安。” 他没有问苏平去哪儿了,他只知道苏平本来是不准备再来阳京的。 苏平没说话。 顿了顿,沈玉书又道:“平安极有天赋,我收他为学生,只是出于爱才之心,没有别的意思。” 苏平还是没说话。 沈玉书叹了口气,“苏兄,在下……只能做到这么多。” “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苏平突然顿足,转过身来看着沈玉书。 他的眼神明明很平静,沈玉书却从中看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锐利。 “你是指为何一定要你回来吧……” 沈玉书眉头微蹙,“说实话,我也很疑惑。” 一开始,他真的以为周氏舍不得女儿外嫁,这才想要招赘苏平。 可后面的一系列发展,又让他觉得,周氏是害怕失去现在的地位,所以想利用苏平这个恩人之后的身份,提高自己在老爷子心中的分量。 可问题是,现在老爷子已然故去了,与其揪着苏平不放,周氏更应该做的,是给沈心澜换一个强大的夫家,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利益。 至于婚书已经备案,对国公府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所以,前前后后的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让沈玉书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葛平安父子不受伤害。 “大娘表现的很急迫。” 沈玉书没有再含糊其辞,而是直接点名了主使,“若非平安已经自酝才气,我也不一定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嗯?” 苏平双目一凛。 沈玉书的这句话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周氏很急迫。 急迫什么? 只可能是急着找回自己。 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葛平安自酝才气…… 他……好像还不满九岁吧? 怪不得沈玉书收他为弟子。 想必除了回护之意外,更多的是出于爱才之心。 九岁的儒道一境,若是放出消息,恐怕连温道元这个半圣都要心动。 “你倒是会捡便宜。” 苏平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苏兄。” 沈玉书迈步跟上,声音压到极其轻微:“大娘如此迫切,你当一切小心。” “小心?” 苏平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问道:“这阵子阳京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他很好奇,自己前脚闹出那么大动静,后脚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阳京,这是否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乡试放榜当天,数不清的人来到府上想要结交于你,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苏平双眉一挑。 “陛下下达口谕,将那些人斥责了一顿。” 沈玉书顿了顿,扭头看了苏平一言,表情有些古怪:“有人猜测,你引发的异象造成了万民一心这种数千年不见的奇观,让陛下有些不喜,所以……” “……” 苏平心中突然一沉,警钟大作。 此前他只猜测会有人想要结交自己,甚至还打算以此为依凭,让周氏投鼠忌器。 可现在好了,连永泰帝都不喜,周氏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看来,自己的确是要小心了。 沉默片刻,苏平突然道:“若我有何不测,你当记得,平安是你的学生,葛翁是你学生的父亲。” “……自然。” 沈玉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缓缓点了点头,算是承诺。 接着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苏不知是你吧?” “呵,怎么,你也喜欢看话本?” 苏平有些稀奇。 “果然是你。” 沈玉书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本来并不喜话本,只是这段时间,《公子入赘》在阳京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出于好奇才去买了一套回来……” “怎么说呢……虽然你的确受了不少委屈,可…可大娘应该……并没有让你给她洗脚吧?” 话音刚落,苏平的脸色瞬间绿了。 “你不知道,仙儿看了之后,哭成了泪人。” 沈玉书有些无奈,“若不是我拦着,她就要编个草人当做大娘来咒了。” “不管你信不信……这部话本,跟我在国公府的经历没有任何关系。” 苏平吐出一口气,艰难的说道。 那可是完全按照前世小说来写的! 什么下跪、睡地板、洗脚、挨耳光、食泔水…… 这些情节该有的都有。 关键是,自己可从来没有经历过啊! 满打满算只跪了两次,还是拜堂的时候对着空气跪的! “那苏兄可得隐瞒好苏不知的身份了。” 沈玉书突然有些想笑,“万一传了出去……其他人可不都是国公府出来的。” “……我有事先走一步。” 苏平面色一变,当即加快了脚步,丢下沈玉书走了。 ------------ 【079】小诗君之名,我葛某与有荣焉 云起客栈。 这是状元街最好的一家客栈。 与仙客来不同,仙客来以醉仙酿和‘齐公摆宴’闻名天下,云起客栈则是因为走出过一百多位状元。 现在的那块牌匾,便是当朝首辅刘守义所题。 “不怕告诉你们,我当时的考棚就在小诗君隔壁!” “真的假的?” “……” 一群人坐在大堂里谈论,葛长命葛员外坐在角落,津津有味的听着。 “你且说说,小诗君什么模样,年方几何?” “额……说实话,他交卷的时候虽然引起了大家好奇,不过那个时候谁都当他交白卷,没有太过留意……” “切……” “说了等于没说。” “你们在外面,只见识到了先民异象和双圣共阅,你可知圣阅之前是何征兆?” “圣阅之前还有征兆?” “快说说!” “嘿嘿。告诉你们,小诗君走了之后,没过一会儿,贡院突然大风骤起!风势之大,乃我生平仅见!” “大风?” “照你这么说的话,要是没开始作答还好,写了一半儿的岂不是遭殃?”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那风明明很大,刮得人眼都难以睁开,却根本没吹起哪怕一张卷子!” “嘶……还有这等诡异之事?” “这是儒道庇佑啊,不忍考生们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可惜,小诗君没有参加鹿鸣宴……” “……” 这些日子,葛长命已经听了好多遍小诗君的故事了,而且还有好多个版本。 什么小诗君只有十岁,是当之无愧的神童。 什么小诗君身高九尺,比女子还美。 等等说法不一而足。 但葛长命知道,这个小诗君,就是他们小河村的苏平。 是那个,在自己家抄了半年书的苏平! 起初第一次听说,解元叫做苏平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重名。 可偶然之间又得知了苏解元出身卑微,现在是定国公府的赘婿。 他这才反应过来,苏平居然已经走到这么高的程度了。 感叹之余,无可抑制的自豪油然而生。 看吧! 我自己虽然只是个童生,可是连小诗君,连新科解元都曾经在我这里学习过! 这不比考中秀才,更值得开心吗? 葛长命舒坦无比,就着那些议论干了一碗茶。 “葛翁。”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葛长命第一时间听出了这是苏平的声音,然而他却没有任何的惊喜,反倒脸色狂变,转过身一把拉起苏平上了楼。 “额……” 苏平没有反抗,任由葛长命将自己带进客房。 葛长命仔细的看了两眼,确定没有人跟上来,这才放心的锁上了房门。 “葛翁,您这是?” 苏平不解道。 “你怎么还在阳京?!” 葛长命压低着声音,焦急无比的问道:“赶紧走,趁他们还没发现你,赶紧走!” 也不等苏平回答,葛长命又急急的取出自己的包裹,开始翻找起来。 一边翻找一边还在不停的说。 “国公府肯定处处为难你了,对不对?” “别想瞒我,我都猜出来了。” “根本就不是三公子说的什么‘外出求学’,你是逃走的。” “若定国公府要害你,便是报官也没用,逃是对的。” “……” 虽然来阳京的这些天,他和葛平安都受到了很好的照应,沈玉书不仅将他安排在了云起客栈,包揽一切用度,更是以堂堂三公子的身份收下了葛平安作为学生。 但是,他却并没有被这表象所麻痹。 国公府、赘婿、接自己来阳京,以及‘外出求学’的苏平。 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本就不太对劲。 加上尚在阳京流传的,‘小诗君被恶奴所欺’的事件。 一个更接近真相的版本在葛长命的脑海被梳理出来。 定国公府,在谋害苏平! 虽然不一定是害命,但绝对有在谋划着什么! 他葛家父子,根本就是定国公府用来要挟苏平的工具! 没错,他只是个童生,贱命一条。 但圣贤书却告诉了他,什么叫正直,什么叫君子担当。 碎碎念中,葛长命找出一个小布包,塞进苏平手里:“带上这些钱,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葛翁……” 苏平攥着钱袋,愣在了原地。 “还愣什么,快走啊!” 葛长命见苏平不动,愈发的焦急难耐:“虽然你在京里藏了这么些天没被发现,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这里肯定有人盯着,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葛翁,我不走了。” 苏平突然笑了。 “你是担心我跟平安?” 葛长命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放心吧,三公子不仅收了平安做学生,还说这两日就带平安去国子监,有了监生身份,没人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他在撒谎! 想要成为国子监的监生,哪怕是例监,最低也要年满十二岁。 “葛翁,您这是说的哪儿跟哪儿啊,哪里有人要害我?” 苏平袖子里的双手死死捏紧,脸上的‘哭笑不得’却无比自然。 “……” 葛长命沉默了一瞬,表情冷了下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我都听说了……” “葛翁,您理解错了。” 苏平耸了耸肩,“您是不是以为,我是忍受不了国公府的百般欺辱,这才走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葛长命疑惑的问道。 “其实吧,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沈心澜,所以才闹出了一些矛盾,一时冲动就跑了。” 苏平无奈的摊开双手,“不过这次回来,我也想开了,人家把我招待的那么好,还把唯一的掌上明珠送给我做媳妇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真的?” 葛长命还是有些不信。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苏平叹了口气,“这次回来,我就不准备走了,虽然媳妇儿不是心上人,但最起码有国公府帮衬,以后入了官场也能顺利一些。” “好吧……” 终于,苏平自如的神色和无懈的解释,让葛长命信了几分,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下一瞬,葛长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害得我为你担心这么久!” “是小子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苏平嬉皮笑脸的求饶。 二人也算是久别重逢,当即叫来小二上了一桌席面和好酒,就这么在屋中聊了起来。 葛长命问的最多的,自然是苏平离开小河村后的经历。 当然,最主要集中在两次异象和乡试夺魁这两件事上。 苏平知道葛长命心底还有疑惑,这是打着旁敲侧击的目的来问的。 不过,对他这个能开挂的儒道一境来说,找一些合理的说法搪塞过去简直不要太轻松。 反正有永泰帝的那几道口谕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真实的说法传出来。 加上酒意的协助,没过多久,葛长命就彻底信了苏平的说法。 等差不多了,苏平又转而问道:“葛翁可还打算回小河村?” “小河村?” 葛长命一愣。 之前抱着决绝之意,他还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现在苏平的事解决了,细想之下,突然觉得留在阳京还不错。 “三公子说平安的儒道资质很好……” 葛长命沉吟道,“若是回了小河村,岂非浪费了这份资质?” “那就留在阳京吧,宅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苏平点了点头,笑道:“不瞒葛翁,小子在阳京尚有些余财。” “这……” 葛长命并没有急着拒绝,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也好,等平安出息了,让他来还你这个情,哈哈哈……”” 既然打算留在阳京,无论是住进国公府还是留在云起客栈,始终不是长久之法,现下不是该矫情的时候。 欠苏平的人情,总比欠国公府的人情要好吧? “哈哈,葛翁豁达,小子敬您一杯。” “诶~敬我干什么,敬儒道,敬圣人!” ------------ 【080】当仁不让于师 无涯书肆。 苏平将喝醉的葛翁扶上床榻,转头就来了这里。 一千两银票,被家丁吞了六百两,给了村正三百两,加上去北地溜达了一圈儿,他的全部财产只剩下了不到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算加上葛长命那一袋子,也远远不够在阳京买一套宅子。 所以苏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无涯书肆。 按沈玉书说,《世子赘婿》在阳京引起了轰动,想来已经卖出去足够多了。 哪怕分润不够,大不了再预支一些…… 苏平刚刚推门而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懒散响起。 “客官,《公子入赘》末卷已经卖完了,要等后日才有新的一批印出来。” 刘掌柜趴在柜台上,耷拉着眼皮,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怎么了这是?一宿没睡?” 苏平奇怪的问道。 “怎么睡?不夜坊的小娘……” 刘掌柜嘟哝到一半儿,突然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猛地抬起头来:“苏大家?!” “刘掌柜日子过得挺滋润嘛。” 苏平笑嘻嘻的走了过去。 “呃……哪里哪里,还不是沾了苏大家的光。” 刘掌柜尴尬不已,连忙转移话题,“苏大家这一去可是有些久啊,小的还担心您不回来了呢。” “听说这阵子,话本卖的不错?” 苏平开口问道。 刘掌柜秒懂,从身后的木架上拿出账本,就要给苏平报数。 “停,停,你直接说我能分多少就是。” “还能分三千四百六十三两。” 刘掌柜也不翻开账本,直接报出一个精准的数字。 “嗯?怎么这么多?” 苏平这下真好奇了。 话本的销量是慢慢降低的,一般头一个月卖的最好,过后逐月递减。 在他看来,能有一千两分成就不错了,怎么会暴涨到三千多两? “苏大家。” 说起这个,刘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定国公的事儿你知道吧?” “嗯,陛下下旨,举国守丧七日。” 苏平点了点头。 “咱们这话本虽然不在宴乐婚嫁之属,但东家和我都觉得应该缓一缓,于是就停卖了七日。” 刘掌柜面色肃然道。 “理当如此。” 苏平若有所思,接着又有些疑惑:“不对啊……停了这么久还能卖这么多?” “呃……就是因为停卖,所以才能卖那么多。” 刘掌柜有些无奈,“国丧之前,话本的剧情刚好卡在叶公子成为亚圣那里,虽然国丧期间人人思痛,但……” 但这种悲戚,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 苏平十分理解,问道:“然后呢?” “然后……” 国丧结束的第一天,无涯书肆就被大量的书客围了起来。 刘掌柜保证了末卷的售卖时间,好不容易将这些人打发走,紧接着又来了另一批人。 这批人都是阳京书肆的掌柜,代表背后的权贵,向无涯书肆提出购买话本的梓行权。 当然,有温道元在,这帮人不敢用威逼利诱那一套。 不过一众掌柜里头,有一个刘掌柜的发小兼恩人。 “那天,他差点没在门口给我跪下,所以……” 说完,刘掌柜又连忙补充:“不过苏大家放心,我只卖了末卷,别的都没卖。” “急什么,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苏平笑了笑,“你让我多赚了这么多,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 刘掌柜双眼一亮,接着立马就得意起来:“您可能不知道,就这末卷的梓行,就卖出了三千两。” “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件事之后,前面几卷的售卖又回暖了不少,是吗?” “呃,还是苏大家厉害,就连我这个当掌柜的,都是算账的时候才发现……” “行了,我找你还有别的事儿。” 苏平摆了摆手,道:“这三千两,麻烦你帮我在阳京寻个宅子,要足够安全。” “安全?那就得在内城区了。” 刘掌柜想了想,“三千两的话,就算是甘露坊,也只够买一座二进院……” “小点儿无所谓,目前只有两个人,地方大了反而不好。” “那就好。” “办成之后,书契送去云起客栈,给一个叫葛长命的人。” “葛长命?” 刘掌柜记下这个土到了极致的名字。 “对了。” 苏平突然面色一肃,补充道:“不要跟他交流,直接把东西给他就行,明白吗?” “呃……明白。”刘掌柜木然的点了点头。 “走了。” 苏平挥了挥手。 “苏大家且慢!” 刘掌柜连忙喊了一声,“苏大家这次回来,短期还外出么?” “你是想问另外两部话本吧?” 苏平思索片刻,道:“后续书稿我会定期送来,至于什么时候梓行你自己决定就是。另外,价格可以再降低一些,最好让大部分人都不肉疼。” “降价?” 苏平能不能写这么快,刘掌柜并不担心,不过降价这个事儿让他犯了难。 本来《公子入赘》的廉价,就已经引起了其他书肆东家的不满,只不过碍于温道元的面子也不好发作。 如果新话本再降价……就有点破坏规矩了。 “新话本,全卷的梓行都可以卖出去,这样就不会引起众怒了。” 苏平摆了摆手,“至于怎么卖才能保证你我的利益,这个你自主便是。” 说完,苏平便往门外走去。 无涯书肆只是路过,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国子监。 通过沈玉书粗略的描述,他推断一定发生过什么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而且,这事情早在首次异象出现的时候就发生了,只是当时一心想要远离阳京,远离大庆,所以根本没有去在意。 现在既然回来了,他必须尽可能的给自己增加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哪怕只是狐假虎威也行。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玉书只有一知半解,真正想要弄清楚,还是得找温道元跟尹东丘这两个大佬。 不一会儿,苏平就在典籍厅找到了温道元跟尹东丘。 “夫子,东丘公。” 苏平恭敬见礼。 “苏平?” 温道元示意苏平坐下,“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于苏平的事情,从永泰帝那得不到答案,又见不到袁九峰本人,这让他一直疑惑到了现在。 “去了一趟北方。” 苏平回答,“今日刚到。” 温道元点了点头,突然面色微沉:“我就问你,入赘之事,是不是沈周氏强逼你的?” “这……” 苏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一我没有直接的证据,二是木已成舟,再谈此事也是徒增烦恼。” 果然如此。 温道元暗道一声,面露愠怒:“有如此毒妇在,沈小子九泉之下难安。” “啧啧,我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沈周氏悄无声息的消失。” 尹东丘突然眯起眼睛,阴恻恻道,“只要你开口,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怎么样?” “妖血入脑的憨货。” 温道元斥责道,“你以为沈周氏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少夫人吗?” “呃……”尹东丘撇了撇嘴,方才还无所顾忌的嚣张气焰迅速散去。 苏平却是心中一动。 那位沈周氏,还有除了定国公府之外的背景? 暗暗警惕的同时,苏平正色问道:“敢问夫子,学生两次引发异象,可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好的影响?” 温道元心中一动。 “不瞒二老。” 苏平继续说道,“这次回京,小子就不打算再走了。” “你想问的,是自己有没有什么依凭,好决定以什么姿态面对沈周氏,对吧?” 温道元立马反应了过来,沉吟道:“的确,沈小子就这么病死了,沈周氏必定更加肆无忌惮,你能这么想是对的。” “学生听说,《无衣》凝聚万民一心,惹得……惹得陛下不喜了?” 苏平斟酌着问道。 “陛下不喜?” 温道元跟尹东丘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苏平不明所以。 “苏平,你记住,咱们这位陛下,别的不说,他的胸怀,你永远可以相信。” 温道元笑了笑,又补充道:“而你的依凭,就来自于陛下。只要你不留下什么把柄,无视沈周氏都可以。” 苏平眉头一挑。 自己引发的异象,在大庆是前所未有的首例,却没有任何嘉奖的旨意下来。 而现在温道元却说,自己的依凭是永泰帝…… 看来自己果然没猜错,的确有什么事情,与自己相关,却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温道元继续道,“今科乡试,你为解元。” 苏平有些懵。 有《教战守策》在,自己能中举就不错了,怎么还成了解元呢? 莫非,那主考官祝天禄,并非想象中那样,是个软脚的主和派? 温道元知道苏平在想什么,开口解释:“怎么中的解元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教战守策》,陛下看了后龙颜大悦,直接下令,将此篇文章和《无衣》一起收入镇国录。” “这样么……” 苏平若有所思。 镇国录他知道,是一部从很久之前的朝代就开始不断删改、添加的皇家经典,仅供皇室子弟参阅。 其中包罗万象,有大众熟知的,也有未曾公开的绝密。 看来,这个永泰帝倒是比先皇要硬气得多。 “还有。” 一直插不上话的尹东丘突然开口,“那日在定国公府,你写完诗不是晕过去了么?后来陛下口谕斥责了沈周氏,直言让她安分一些,否则就要夺了她的五品诰命。” 就是这个! 苏平目中精光一闪。 原来,事后沈玉书来求和,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诗才,而是因为陛下! “只是当日陛下下令封口七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就没告诉你。” 温道元补充了一句。 封口…… 苏平突然想到,自己决心离开,是因为感觉破局无望。 如果早就知道有口谕斥责了周氏,自己还真不一定会走。 那这道封口令……永泰帝在引导自己北上? 苏平若有所思,向二人抱拳一礼:“学生明白了,谢过二老。” 等苏平离开典籍厅,尹东丘跟温道元大眼瞪小眼。 过了半晌,还是尹东丘先开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苏平身上会有外道的气息?” “我也奇怪。” 温道元沉声道:“不仅如此,他的儒道一境和武道一境,到今天都没有任何外在体现……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苏平来要走腰牌的时候,身上也没有儒道和武道的气息,但那时候因为刚刚晋入不久,这种情况也能理解。 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不仅依旧没有这两种气息,反倒多出来一股陌生的佛道气息。 “你说,会不会是妖邪?” 尹东丘猜测着问道。 “想什么呢?若他被妖邪占据,连阳京城都进不来。” 温道元嗤笑,“更何况,佛道跟妖邪,同样势如水火。” “那他这是?” “不清楚……很可能,这就是陛下和袁九峰一直避着我们的原因,像是……在引导苏平去做什么。” “呃…那我们还收徒么?” “陛下不是说了么,让我们再等等,我猜肯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不对!是我收徒,跟你有根毛的关系?” “你们元圣都说过,给人当师父这事儿,不能让。” “有这句话吗?” “呵呵,你真不学无术!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滚!那句话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 ------------ 【081】妥协?夜半的敲门声 定国公府,后宅。 苏平刚回来,就在门口碰到了唐远,说世子夫人想见他一面。 有了温道元的话,他也没担忧什么,直接一路到了后宅。 周氏依旧是那副端庄淑雅的形象。 “岳母大人,小婿来给您请安了。” 苏平大刺刺的往旁边一坐。 “贤婿回来了啊?” 周氏毫不在意,表现的比苏平更亲切,“这次回乡访亲,怎么没多住些时日?可别让乡亲们误会,说你趋炎附势。” “哈哈,岳母言重了。” 苏平摆了摆手,无所谓道:“一些乡野刁民,再怎么议论又能传到哪儿去?除了某些人不能得罪之外,咱们定国公府还怕的谁来?” “哦?谁不能得罪?” 周氏眉头挑了挑。 “首先嘛,身为大庆子民,自然是不能得罪陛下的。” 苏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其次,就是一些没什么地位,脾气又犟的,这种人更麻烦,惹急了,说不得就做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情。” “您说是吗?岳母大人?” 苏平笑吟吟的看向周氏。 “哦?比如呢?” 周氏温和的问道。 “比如……” 苏平放下茶杯,指了指屋外:“一位风韵妇人的春宫异象?” 话音刚落,周氏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知道苏平写诗能引来异象,却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艳诗也是诗,没道理不行。 若苏平真的以自己为题,写了那么一首…… 周氏没敢继续往下想。 “贤婿说的是,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周氏深吸一口气,将羞辱强行压下:“我让唐老找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说重点。” 苏平一摆手。 虽然回京的路上他想到了这么一个手段,但他并不打算真的跟周氏鱼死网破。 一来,他从没试过,无法确定艳诗艳词是不是同样也能引起异象。 二来,就算真的有效,一旦这么做了,自己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谁能容下一个随时能让人身败名裂的存在呢? 所以炸弹给她看看就够,没必要真的丢出来。 “……好吧。” 周氏咬了咬牙,似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悔婚。” “悔婚?” 苏平心中一动。 赘婿是不能悔婚的,想要退婚只能主家提出。 所以他如果想要把自己从国公府摘出去,只能利用两次异象带来的影响力,去强逼国公府。 此前他并未这么想过,但看周氏现在这幅姿态,好像还真的可以? 顿时,苏平怦然心动。 “算是我求你……” 周氏脸上出现愧疚,“我知道,此前府上对你一直多有苛责,包括心澜她……也怪我没有教好,你心中有怨气,我能理解。” “但老爷子刚刚过世,此时退婚,于你于国公府都是大为不利。” “但我可以答应你,等丧期一过,子瑜或者子义继承了爵位,我一定第一时间追回婚书,取消你们的婚契。” 周氏越说声音越小,越说头越低。 看那无地自容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要给苏平跪下来一样。 然而,苏平根本没有轻易的相信。 周氏所说,只是看似很有道理罢了。 “你的真正所谋,绝不仅仅只是维护国公府的形象,对吗?” 苏平冷笑开口,让周氏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 “贤婿何出此言?我……” “你承不承认那是你的事。” 苏平打断周氏,食指一下一下的轻叩案面,略一思忖,开口道:“丧期……也没剩多少天了,你想安稳度过这段时间,没问题,但我要看到诚意。” 说完,苏平斜睨了周氏一眼,起身离开。 “母亲……” 沈心澜从内堂跑出来,满脸怒容:“你就放任他这么威胁你吗?” “不然呢?” 周氏脸色铁青,眼底杀意翻涌,“我们要利用他,就必须先把他稳住。” “不是说陛下都对他不喜了吗?现在爷爷也走了,我们还需要顾忌什么?” 沈心澜闷闷不乐的在一旁坐下。 “陛下那道口谕,未必是不喜苏平……” 周氏摇了摇头。 “怎么说?” 沈心澜心中一动。 “前阵子娘进宫拜见了薛贵妃,席间问起陛下对苏平的看法。” 周氏眯起双眼,“得到的答案是,陛下从未在薛贵妃哪里提起过任何有关苏平的事情。” “这……这岂不是更加表明,陛下厌恶苏平了?” 沈心澜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解。 薛贵妃是九皇子的生母,九皇子如此得宠,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因为薛贵妃。 连薛贵妃都没听永泰帝提起过苏平…… “你好好想想,两次异象,波及了整个中州,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却绝口不提,这代表了什么?” “什么?” “代表陛下并非不喜苏平,相反,陛下很有可能是在保护他。” “这……” 沈心澜仔细一想,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的计划,苏平绝对不会配合……” “呵。” 周氏突然轻松一笑,从袖中取出两张巴掌大的符纸。 “这是什么?” 沈心澜好奇的接过来。 “小心点儿,这是娘压箱底的东西,子母夺心符。” 周氏嘱咐了一句,道:“若非猜到苏平已经被陛下重视到了这种程度,为娘也舍不得拿出来。” 诚然,苏平不仅没有被永泰帝不喜,反而让永泰帝在下意识的保护,这是非常不利的消息,因为不好拿捏苏平了。 但有了这道符箓,不利瞬间变成了有利。 甚至,还是大大的有利! ……… 倒座房。 苏平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沈仙儿给哄了回去。 这小妮子,什么都不懂,上来就指着苏平的鼻子,说他忘恩负义。 搞了好半天苏平才明白过来。 原来,小丫头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把一两半的碎银子,藏在了自己的包裹里。 然后就被自己带着跑路了。 说什么忘恩负义,只是用错词了而已。 然后就是好一顿讨价还价。 最后苏平实在无奈,赔了两倍的银子,一共三两。 而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沈仙儿居然当着苏平的面,堂而皇之的将三两银子……又‘藏’进了他的包袱! 这波操作,属实给苏平看懵了。 苏平再三保证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之后,沈仙儿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屋。 此时天色已晚,可苏平却没急着躺下。 他静静的坐在桌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亥时刚至,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进。” 苏平淡淡道。 一个娇俏的身形,在烛光映照之中摇曳而入。 刚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我以为会是唐远过来。” 苏平眯起了眼睛。 地上跪着的,正是周氏的女儿,他名义上的妻子,沈心澜。 ------------ 【082】子母夺心符,谁才是傀儡? “我以为会是唐远过来。” 苏平眯起了眼睛。 离开后宅,他又仔细思索了一番。 周氏如此低声下气的忍受,所图绝非小事,而且这事大概率还得自己帮忙。 他说的想看到诚意,事实上只是为了试探周氏的图谋罢了。 可他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沈心澜这个刁蛮女。 而且一来就跪了…… 周氏所谋,绝非小事啊。 “母亲说,若是不能得到你的原谅,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沈心澜抬起头来。 她没有选择去装腔作势,那脸上的仇恨和屈辱,浓烈到难以表述。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 苏平盯着沈心澜姣好的面庞,“能让你这个高傲的大小姐,给我这么一个乡野小民下跪,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这个跟你没关系。” 沈心澜咬着牙,“你只需要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满意?” 苏平摸了摸下巴,“以你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我要如何才能满意?” “……” 沈心澜咬牙站了起来,一边屈辱的瞪着苏平,一边开始宽衣解带。 刚解到一半儿,苏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也太高看自……” 唰~! 苏平话还没说完,沈心澜被抓住的右手手腕一转,一张符纸被贴在了苏平小臂上。 “你!” 苏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符纸就融入了他的身体,而他的神色也突然变得呆滞了起来。 “苏平?你怎么了?” 沈心澜不动声色的叫唤了两句,“苏平?你说话啊……” 然而,苏平依旧呆呆的,没有丝毫动静。 沈心澜终于放下心,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苏平一个耳光。 啪~! “狗一样的东西,凭你也敢威胁我们,凭你也配跟我们讲条件?” “你为什么不被当场找到,然后乖乖去死?” “你为什么还敢来阳京,让本小姐陷入两难?” “你这该死的贱民!” “……” 恶毒的话语不断被沈心澜脱口而出。 骂了半晌,沈心澜还觉得不解气,拔出头上的簪子就往苏平的眼眶捅去。 锐利的簪尖在苏平前眼停下,而苏平仍旧一眨不眨的呆愣着。 “算了,本小姐就暂时留你一条狗命。” “要不是还有用到你的地方,十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沈心澜将簪子收起,取出另一枚符箓贴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很快,那枚符箓如冰消雪融,在她的手腕处化作一个玄奥繁复的图案。 沈心澜扬起手,得意的看着苏平:“会写诗有什么用?被陛下欣赏又有什么用?在子母夺心符之下,还不是一样要乖乖做我的狗?” “……是了,我跟一条狗多说许多废话做什么。” 毫无反应的苏平,让沈心澜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念出一段古老的音节后,继续道:“我离开之后,忘掉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苏平点头:“是!” “呵呵,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我的好夫君?” 沈心澜拍了拍两下苏平的脸,心满意足的走了。 然而,沈心澜前脚刚刚出门,苏平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子母夺心符?” 苏平看着小臂上的纹路,若有所思,“周氏的背景,是玄道?” 事实上,沈心澜的符箓的确生效了。 然而只生效了那么一瞬。 苏平还没来得及受到控制,融入他身体的符箓,就被那团紫色的雾气一口吞了下去。 而苏平也随之清醒了过来。 这整个的过程,放在外界还不到两个呼吸。 当时的沈心澜还在试探性的呼唤。 苏平心中一动,假装中招,甚至硬生生压抑本能,挨下了沈心澜一个耳光和金簪刺目。 否则的话,沈心澜区区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打中武道一境加才气附着的他? 他想要看看,沈心澜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枚符箓,又到底是什么作用? 果不其然。 沈心澜刚刚贴下另一枚符箓,苏平的心头就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能强行控制沈心澜的言行一样。 随后他就听到了沈心澜的自言自语,以及那串古老的音节。 “这么说,我现在可以凭借咒语,反过来控制沈心澜?” 苏平抬起手臂。 那里的花纹,比沈心澜腕上那枚,还要复杂玄奥得多。 “要不要追上她,控制她吐露一切?” 苏平略一思索,接着就摇了摇头,“对玄道太不了解,万一被察觉了,说不定就有手段解除……最好是留到关键时刻。” 现在是深夜,四下无人,就算沈心澜说出了一切谋划,只要及时终止,便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只有等对方图穷匕见,真正的目的展露人前的时候,才是最好的反控时机。 “呵呵,君子藏器于身,周氏啊周氏,恐怕你也想不到,我真正的底牌,是你送给我的。” 苏平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之前的各种威胁,坐实被败坏的名声也好,陛下器重也好,或者是艳诗艳词也好,都是不方便直接用的,算不上是真正的底牌。 而这个子母夺心符,不仅能用,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妥妥的大杀器一枚。 可以这么说,苏平只需要再隐忍一段时间,坐等周氏暴露目的,此后便可以高枕无忧,自如自在了。 “千万千万,别让我等太久……” ……… 后宅。 周氏端坐在黑暗之中,静静的等待着。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沈心澜走了进来。 “如何?” 周氏豁然起身。 “女儿办事,母亲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心澜扬起手腕。 “母符的图案!子符不当先生效,母符无法融入。” 周氏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你果然成功了。” “对付一个苏平而已,简单。” 沈心澜扬了扬下巴,问道:“母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接下来……” 周氏叹了口气,“首先,你要怀上孩子。” “这……” 沈心澜的面色猛地一滞,有些为难。 “是谁的孩子我可以不管,但你必须要怀上。” 周氏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你绝不可以阳奉阴违,绝不可以拖延时间,明白吗?” “……女儿明白。” 沈心澜咬住嘴唇,脑中浮现出韩霜的身影。 ------------ 【083】渭水断流,大天神庇佑! 往后的几日,苏平便过上了平淡的日子,写写话本,去国子监溜达溜达,或者代替沈玉书教教葛平安。 落在周氏眼里,反倒让她更加笃定了子母夺心符的效果。 而在无回关之外,一队蛮族探马终于慢悠悠的晃到了无回关外。 在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几次之后,他们发现赤松军一丁点反应都没有,于是放大了胆子,开始沿着七百里关墙游走,试图寻找防御薄弱之处。 毕竟来了一趟,回去总得交代点儿什么事儿。 可赤松军虽然无视蛮子们的挑衅,但关防上面,跟往日一样严密谨慎,找不到半点儿破绽。 于是这一走,这队探马就到了无回关尽头。 然后,他们就开始疯一般的往回赶。 数日之后,蛮族皇庭。 一皇六王再次齐聚一堂。 除了这七个蛮族首脑之外,殿中还有一名蛮族将领。 这名将领就是挞拔王派去探查无回关的亲随。 “噶尔木,跟大家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挞拔王闷声道,眉眼尽是喜色。 “是,王。” 噶尔木单手捶胸跪下,“皇,噶尔木去无回关巡查,发现无论如何挑衅,赤松军都不出来,连箭都不肯放一支。” “噶尔木觉得有问题,就沿着无回关一路试探了下去。” “最后,在无回关尽头,见到了……渭水断流!” 唰! 一皇五王齐齐瞪大了眼睛。 “渭水怎么会断流?” “真的假的?” “完了,还打算明年往那边迁……” “……” “闭嘴!” 老蛮皇喝止了众人的喧哗,“仔细说说。” “是。” 噶尔木点头,“断流的地方很大,河床非常干枯,连人带马走上去都不会沉。” “可以走马?” 这会儿,一众蛮王也都纷纷反应了过来。 “皇,这是大好的机会啊!” 挞拔王补充道,“我们完全可以绕开无回关,直接杀入中州!” 也布罕王站了起来,高声道:“皇,我回去调动儿郎们了。” “我也是!” “……” 几位蛮王激动到恨不得马上飞去中州。 唯独阿尔恭王幽幽的说了句:“还没确认沈天南死没死呢,万一渭河断流是沈天南故意干的呢?”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作为最强部族的首领,也布罕王狠狠的咬了咬牙,道:“就算沈天南没死又怎么样,咱们又不是去攻关,在平原上,沈天南也拿我们圣族的勇士没办法!” “有道理。” “对啊,咱们是要绕开无回关的。” “可以可以,直接发兵吧。” “必须抓紧时间!” “……” “可是……” 阿尔恭王的声音不大,在众人之中却异常刺耳,“过了河,想要劫掠,不也得入城么,那可不是平原……” 众王:“……” 老蛮皇扫了一眼阿尔恭王,有些恨得牙痒痒。 皇庭之外,六大王部之中,唯独阿尔恭部,因距离无回关最远,部族本身也弱小,所以从未与沈天南有过交战。 按理说,别人都吃够了沈天南的苦,阿尔恭王却没有,他应该是最不害怕南下的人。 可偏偏这死蛮一点儿都不动心不说,关键时刻还跳出来搅局。 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蛮族。 想了想,老蛮皇还是开口:“无回关防守严密,却任由挑衅,肯定就是因为沈天南真的死了,人族怕被我们看出来,所以才这样。” 几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不是不想南下劫掠,但沈天南战无不胜的形象已经彻底深入人心。 在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沈天南的计策之前,他们也不是很愿意冒着风险南下。 “这样吧。” 老蛮皇搓了搓脑门,道:“出动妖隼王,深入中州看看。” “妖隼王?” 乌旦王惊叫一声,连忙道:“皇,这代价太大,如果没有收获,儿郎们会不满的。” “是啊是啊,可契里部为了圣族与沈天南打了这么多年,现在赌不起啊。” “……” 一听要触动妖隼王,众蛮王齐齐叫穷。 老蛮皇青色的面皮狂跳不止,怒吼一声:“够了!” 众王安静下来,仰头望天。 “出动妖隼王的代价,由皇庭承担。” 老蛮皇冷冷的说了一句,手中的权杖重重顿地。 很快,一场盛大的仪式举行。 近万蛮族青壮被砍断了手脚,摆成了一座小山,哀嚎震天。 ——唳!!! 一只遮天蔽日的大鸟从皇庭上方略过,猛地张开大嘴,将小山般的蛮族青壮全部吸入了口中。 接着,这只大鸟就振翅往南边飞去。 妖隼王,是蛮族耗费数年时间,培养出来的一只妖隼之王,其体内的妖血极其浓厚,与真正的妖族已经相差不大了。 跟普通的妖隼不同,妖隼王不仅体型巨大,攻击力惊人,它的飞行速度,也远超普通妖隼。 只是每次想要让它办事,都必须供奉最新鲜强壮的血食。 就算是蛮皇,动用一次也是心疼不已。 当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妖隼王堪比六境武道,战斗力不说,光是它的速度,也足以在一天之内跨越数千里飞一个来回。 就这样,妖隼王往南一路飞越,很快就超过了无回关,到了中州境内。 按照蛮皇的意思,这次它需要将整个中州北方的情形带回去。 妖隼王看了一眼下方的城池,眼中满是饥渴和兴奋。 血食这一块儿,一百个死蛮子都比不上一个人族啊。 可惜,想过嘴瘾,最好还是回去的时候再说,否则就太危险了。 妖隼王压抑住本能,从城池上飞过。 没过多久,下方的异样引起了它的注意。 好多好多诱人的血食,都在往一个地方赶路? 驱赶他们的,好像还是人族的军队? 血食的诱惑,和异常的动向,促使妖隼王顺着这个方向飞了下去。 很快,它就找到了让它好奇的根源所在。 跃海府,渭水岸边。 数十艘大到夸张的楼船依次在岸边排开,密密麻麻的大庆百姓,正排着队依次登船。 妖隼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它的神智已经被密集的血食诱惑到发狂。 ——唳!! 庞大的身躯从高空急速俯冲而下,妖隼王张开布满细密锯齿的鸟喙,准备大快朵颐。 “好大的鸟……妖邪!是妖邪!!!” “啊!!!” “……” 数不清的百姓们尖叫着推搡着,然而人群太过密集,大部分人逃都没地方逃,最后只能脸色惨白的蹲下去,希望自己能逃过一劫。 就在这时。 一个明明不大,但却无比清晰的笑声自其中一艘楼船中传出。 “哟,天降美味啊!” ------------ 【084】那个人站在峡谷之巅 “哟,天降美味啊!” 这个声音刚刚出现时,还在下方的楼船。 到一半的时候,居然是从脑后传来的! 妖隼王大惊回头,一个身穿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的人族,正站在它的背上,笑眯眯的看着它。 正是大庆司礼监大太监,内相贾红衣。 大惊之后,就是大怒。 堂堂妖隼之王,居然被区区一个血食骑到了背上? 下意识的,妖隼王啄刺而出。 渺小的血食,既然送上来了,就拿你开胃吧。 嗡! “……” 强大的力道被消泯,妖隼王本就不大的脑子,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那个瘦小的人族,居然只用一只手,就牢牢捏住了自己的利喙! “嗯,这块儿太硬,不好下咽。” 贾红衣摇了摇头,掌心发力。 砰~! 妖隼王那足以开山裂石,堪比神兵利器的鸟嘴,居然在一捏之下爆碎开来! 嘎————!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妖隼王在高空中疯狂的抖动着身子,试图将背上的那个人族给甩飞出去。 可无论它颠簸的有多么激烈,蟒袍男子就像是镶嵌在了他的背上一样,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掉落下去的意思。 “烤鸟是个精细活儿,得慢慢来,这第一步……” 贾红衣弯下身子,抓住一根坚硬锋利的羽毛,用力狠狠一扯:“自然是拔毛了。” 妖隼王吃痛,眼见不敌那人族,便开始拼命的振动双翅,往着北边飞速而去。 它于蛮族圣山诞生,深刻的知道那里有多少强大的存在。 它相信,只要自己飞回圣山,等待着这个人族的下场,绝对要比自己凄惨一万倍。 “这么聪明?” 贾红衣第一时间看出了妖隼王的打算,砸吧砸吧嘴道:“去狼居胥山的话,烤鸟肯定吃不成,说不得我都要被烤了,算了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放你走就是了。” 说完,贾红衣纵深一跃,直接从数百丈的高空跳了下去。 妖隼王扭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下坠中的人族,居然还在笑着对自己挥手。 像是告别一样。 仇恨无比的看了那人族一眼,妖隼王直直往北而去。 “嘁~半妖不妖的东西,真当爷想吃呢?” 贾红衣不屑一笑,身子轻飘飘而下,精准的落在一艘楼船的甲板上。 “督主,可需要小的追上去?” 披着血色斗篷的男人单膝跪地。 “你当我杀不了它?” 贾红衣鄙视的看了男人一眼,挥了挥手,“去,把这些臭烘烘的北地人都赶下去,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儿去。” “这……陛下的旨意……” 男子惊愕抬头,正好迎上贾红衣有些不喜的目光,连忙又将头深深埋下:“属下遵命!” ……… 蛮族王庭。 妖隼王已经被抬下去喂食,而老蛮皇正紧闭双眼,消化着从妖隼王那里传来的画面。 六蛮王静静的等待着。 大约一刻钟过去,老蛮皇豁然睁眼:“沈天南,必定已死!” “皇,你看到什么了?” 也布罕王出声问道。 “如果只是赤松军龟缩死守,你们不信沈天南死了。” 老蛮皇暗褐色的瞳孔包含兴奋,“那……庆人大规模撤离呢?” “大规模撤离?!” 可契里王猛地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撤离……这肯定是害怕我们圣族的勇士才撤离的,这么说……沈天南真的死了?!” “绝对没错!” 老蛮皇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 扎哈什王若有所思:“庆人是打算跟几百年前一样,完全放弃北方?” “不能等了,皇!” 也布罕王猛地一拍木案,几乎是跳了起来,“现在他们肯定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渭水断流,如果再不行动,我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渭水断流,沈天南死!这是大天神赐予圣族的机会!” 挞拔王同样开口,“那么多人族撤离,肯定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只要我们现在出兵,至少能抢到够用三年的盐、铁等物!” “好!” 蛮皇也站了起来,环视一周,沉声道:“我打算率领皇庭本部三十万儿郎亲自南下,还有谁一起吗?” 话音刚落,众王争先恐后。 “也布罕部出二十五万!” “挞拔出十五万!” “扎哈什部二十万!” “……” 咚咚~ 权杖顿地,老蛮皇黑着脸道:“这么多要集结到什么时候去?各部出十万吧。” 几王对视一眼,各自有不满之色闪过。 蛮皇在圣山待了那么多年,艰难的时候从不出头,现在看到食物摆在面前了,就跳出来要吃肥的? 说什么集结时间,就是借口。 跟人族一样无耻! 然而不满归不满,蛮皇始终是蛮皇,他们也只能咬牙认了,否则可能一点好处都分不到。 “那个……” 这时,阿尔恭王突然开口,“皇,我部相距太远,这次就不去了,免得拖延行军。” “嗯?” 老蛮皇皱起眉头看了阿尔恭王一眼,道:“那空出来的十万,各部补上,两天内在挞拔部集结。” “是!” 几王各自离开的时候,看阿尔恭王的眼神已经带上了赤裸裸的鄙视。 都没跟沈天南打过,就这么怕死了。 胆子比旱兔还要小。 面对其他几王的鄙视,阿尔恭视而不见,优哉游哉往更北的方向而去。 沈天南是真死还是假死,他不知道。 但他敢肯定,就算沈天南死了,也绝对不会一点儿后招都不留。 说不定,等待着圣族大军的,就是沈天南这个人族军神的最后一计呢? 阿嚏~ 无名峡谷之巅。 一名身形瘦小的老头打了个喷嚏。 吴定一脸震惊,同时又有点担忧:“将军,您…染风寒了?” 六境的武道强者,怎么可能染上风寒? 难道将军的伤势根本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在好转? “哈哈,可能是京里有人想我了。” 老头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如果此时苏平在此,可能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这个老头,正是被他当做‘口嗨狂魔’的那个。 而除了这个老头之外,在山巅之上的,还有一堆堆持枪带甲的士兵。 这些士兵身上的铠甲色泽暗红,正是赤松军的标准制式铠甲! 老头看向峡谷下方:“可惜,全部亲军加起来只有六万,想要全歼蛮族大队难以实现。” “重创就行,全歼的话……对将军不利。” 吴定沉声道。 “呵,单凭这句话,就足够砍你的头了。” 老头扯了扯嘴角,“娄关那边怎么说?” “哈,将军您不知道,娄关看见您的令牌的时候,差点没把肺给哭出来。” 吴定嗤嗤发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那老小子这一面。” “说正经的。” 老头皱了皱眉头。 “额……是。” 吴定神色一肃,“赤松军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完全听从娄关指挥,而娄关也立了军令状,不彻底摧毁也布罕部的妖马场,绝不从草原撤军。” “好!只要端掉这座妖马场之后,我大庆将又去一劣势!” 老头狠狠一握拳,极目远眺。 “现在,就看那位老朋友,会不会动心了。” ------------ 【085】根据大天神的指引 轰隆隆~! 大地在震颤。 九十万蛮族大军,带起了无边无际的漫天黄沙,如同洪水泛滥一般,朝着游仙渡汹涌而来。 一面大大的黑底白狼旗帜,在前军的一辆巨辇上迎风飘扬。 白狼是蛮皇才能用的大天神图腾,巨辇是蛮皇专用的座驾。 一皇五王,此时正围坐在巨辇之内。 “马上就到了!” 可契里王难抑兴奋之色,搓着手道:“那些牛蝇一样烦人的赤松军果然没发现我们!” “就算发现,没了沈天南,他们也不敢弃关而出。” 老蛮皇端着牛角杯,神色自若,“而且,还没到地方呢。” “没到?” 也布罕王诧异,“过了渭水,很快就能到第一个城池吧?” “呵~” 老蛮皇将杯中腥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高深莫测道:“你们真以为,我这些年在圣山,就真的什么都不干了吗?” “皇?” 众蛮王纷纷停下进食,神色莫名,等待着下文。 “整个大庆北方,最富饶的地方,你们知道是哪儿吗?” 老蛮皇问道。 “额……” 蛮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在沈天南加固无回关,将他们挡在关外之前,他们每次南下,都只管一路杀一路抢,等什么时候抢够了就回头,哪会去理会什么地方富饶。 “是彰华府!” 老蛮皇用权杖在画了地图的毛毯上勾勒出一个圆圈,“这么一点儿大的地方,就藏着整个中州北方至少一半儿的财富!只要从这里走一趟,所得就足够我们返回草原了!” “噢,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不对啊,皇。” 挞拔王说着突然挠了挠耳朵,指着地图上的线条:“按照路线,这至少要多走两天,来回就是四天,跟一路抢下去也差不多啊。” “是啊。” “而且跑这么远,万一渭水又通了,我们就要去攻打无回关了。” “赤松军死守关墙,九十万儿郎不知道要死多少……” “……” 面对众蛮王的疑惑,老蛮皇咧嘴一笑,“你们说的没错,但别忘了,皇,拥有大天神的指引。” 此话一出,众蛮王都好奇了起来。 老蛮皇没有解释,眼中闪过一丝追忆。 当年沈天南率领赤松军将蛮族驱离中州,几乎各个部族都受损严重,甚至上一代的六部之王,有四个都死在了围追堵截之中。 逃出来两个,还是因为他们深入的不够多。 反过来,明明最深入中州北方,照理必死无疑的他,却硬生生的逃了出来。 这件事已经成了整个蛮族心中的迷,最终被归结于大天神护佑。 十几年下来,蛮皇的位置无人动摇,也跟这一点有关。 而事实上,真正让他逃出中州的,是一条从没被发现过的小路。 他也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才误打误撞发现这条路,结果,就这么施施然的出了赤松军的包围圈。 等赤松军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蛮皇已经带着几万残部回到了草原。 当然,这些实话肯定不能跟蛮王们说。 让他们继续认为自己被大天神护佑,才最划算。 不,绝境之中能找到这条生路,这本就是大天神的护佑。 而现在,他将要利用大天神的恩赐,带领被打怕了的同族们,再次找回属于圣族的荣光! 就这样,大军继续前进。 徘徊在游仙渡附近的庆人骇得魂飞天外,拼了命的逃往渭阳城,恨不得长出八只脚来。 然而,靠两只脚又如何跑的过草原上的高头大马。 蛮兵嬉笑着纵马而过,锋利的铁钩就狠狠刺入庆人的背脊。 若是同时被好几个铁钩钩中还好,虽然马上就四分五裂了,但至少不用忍受痛苦。 而若只有一个铁钩,被钩中的庆人只能任由自己被蛮兵拖着,在痛苦的哀嚎中等待死亡。 只有极少数离游仙渡比较远的庆人,才得以逃脱这场厄运。 “真可惜……” 挞拔王收回看向不远处渭阳城的目光,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句。 就这样,蛮族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轰隆隆的穿过了宁浚府。 一日后,老蛮皇突然下令。 整支蛮族大军下了官道,踩着纷乱的杂草换了一个方向。 没过多久,就到了无名峡谷之前。 “这里居然有路?这……” 一众蛮王目瞪口呆。 老蛮皇却是起身下了巨辇翻身上马:“都上马吧,抓紧时间。” 说完,便当先一头钻进了峡谷。 几位蛮王仔细观察了下附近,确认近期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后,也跟了进去。 “啧啧,这么大的裂缝怎么出现的?” 挞拔王砸吧着嘴,仰头观察两侧山壁。 “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道惊雷突然出现,劈开了这座山。” 老蛮皇脸不红心不跳,双手交叉举过头顶,“这一定是大天神的意志。” “……” 蛮王们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不同程度的怀疑。 “咳咳~” 老蛮皇也觉得自己装过头了,连忙转移道:“让大军放慢速度,可别将山壁震塌了。” 当即,就有亲随吹响号角。 呜—— 队伍慢慢前进,一个时辰后,终于全数进入峡谷之中。 直到此时,前军距离出口还有不少的距离,这条峡谷的巨大和深远也彻底体现出来。 “可惜,这次之后庆人肯定能发现,用不了第二次了。” 挞拔王有些可惜的摸着下巴。 “下次再来,那也是几年之后了。” 老蛮皇感叹道。 他已经到了该传位的年纪,一直霸占着蛮皇之位不让,为的就是一雪被赶出中州的前耻。 等这次满载而归,他的威望必将重新回到巅峰,在选择继承人上面,也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唯一的可惜,就是沈天南死了。 没能正面打败他,就算回到大天神的怀抱,恐怕也留有遗憾。 老蛮皇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鼻尖抽动了两下:“这是什么味道?” “味道?” 挞拔王仔细闻了闻,突然脸色大变,“火油!这是沈天南的计!” 哗~!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蛮族,瞬间喧哗大乱。 “撤退!撤退!!!” 挞拔王顾不得老蛮皇在前,直接夺过皇庭大旗,一边挥舞一边疯狂的呼喊。 然而,这时发现,已经彻底迟了。 ——轰隆!!! 连续的惊天巨响,在峡谷的前后两方炸起。 紧接着,两侧山壁开始剧烈的震颤。 从山巅之处开始,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山壁碎裂坠落而下,眨眼的功夫,就将峡谷的出入口给堵得严严实实。 九十万蛮族大军,就这样被结结实实的堵在了无名峡谷之中。 “皇!你中计了!我们都中计了!” 也布罕满脸凶狠,“这一切都是沈天南的计!人族根本就不能信!” “卑鄙的人族,死了都要留下这么歹毒的计策!” 扎哈什王目眦欲裂。 “不会的…不会的……” 老蛮皇仰头望天,整个人已经呆若木鸡,不停的喃喃自语。 那个人族所代表的古老势力,与王朝之间有化解不开的矛盾,那个势力与圣族的利益是一致的,怎么会反过来跟沈天南联合,设计圣族呢? 还有。 妖隼王带回来的画面,的的确确有庆人撤离的场景。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人族内部早就商量好的…… 那渭水断流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连大天神,已经开始偏向人族了吗? 老蛮皇沉浸在自我怀疑之中,根本没有余力思考脱身的事情。 而这时,无数火箭如星划过,照亮了昏暗的峡谷。 ------------ 【086】大雨!天不佑我大庆! 咻咻咻—— 数不清的火箭从天而降。 这是对付蛮族的特制箭矢,箭头极其锋锐,带有血槽,箭杆坚韧无比,就算是蛮族,也没办法第一时间折断。 只是今天,这些箭矢上都裹上了火油点燃,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射杀蛮族士兵,而是为了他们脚下……那隐藏在杂草之下的火油! 大火须臾而至,迅速蔓延至整个峡谷。 紧随其后的,是蛮族的凄厉惨叫。 到了此时,整个蛮族大军已经彻底陷入混乱。 面对生死的威胁,各部蛮王已经失去了对麾下勇士的约束,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变成了无头苍蝇一般,在混乱中寻找着出路。 有往两边的出入口跑的,要么用刀,要么徒手,渴望能将堵路的山石凿开。 有往两侧山壁攀爬的,只要能攀上山巅,杀死那些卑劣的人族,他们的危机同样能得到解决。 “皇,快走!” 挞拔王一边喊一边挥舞着大刀替老蛮皇抵挡箭矢。 在蛮族六王里,只有他是被老蛮皇一手扶持起来的。 现在陷入死地,这个脑子里只有肌肉的蛮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逃跑,反而是保护年迈的蛮皇。 而此次一同前来的其余四王,已经撇下了老蛮皇,往出口狂奔而去。 但凡有抵挡在他们面前的蛮族士兵,全部都在一个照面之中被撕得粉碎。 “走不掉了。” 老蛮皇依旧仰着头,瞪大着眼睛:“不管沈天南死没死,他留下的计策都不会放我们活着出去,除非大天神显灵,否则我们绝对走不掉。” “快点儿!将这周围的土层都挖走,都挖走!” 挞拔王对着亲随吼道,扭过头来:“皇,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老蛮皇收回目光,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挞拔王,突然笑了笑:“挞拔,这次如果不能回到草原,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蛮皇。” “皇,你不要说这种话。” 挞拔王一刀插进地面,用力挑飞一大块饱含火油的土壤,“只要火烧不到这里来,皇是不会死的。” “呵呵……” 老蛮皇惨然一笑,看向四周。 就像草原上的庆典一样,空气中充满了肉被烤熟的香味。 不同的是,牛羊换成了族中儿郎,欢声笑语换成了凄厉哀嚎。 哪怕幸运一些,还没有被火焰爬上身的,浓郁的黑烟也已经将他们薰难以呼吸。 而两边出入口的火势尤其凶猛,到现在都还没有儿郎能靠近,更别谈疏通。 至于山壁……数百丈的高度,根本无法翻越。 要不了多久,九十万圣族的儿郎,就将彻底葬身在这里。 老蛮皇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与他想的差不多。 那个男人,不会给他们留活路的。 虽然有像挞拔王这样忠诚的勇士在,自己的确能活到最后。 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烧不到这里来,等其他儿郎们都被烧死了,自己还能逃的出去吗? 老蛮皇想到这里,突然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 “沈天南!” “蛮皇,木翰阿苏勒!” “请战!!!” 他不知道沈天南是真死还是假死。 但此时的他,非常渴望沈天南还活着,并且能够出来与他一战。 对于信奉大天神的圣族来说,死在战场上是一种荣誉。 若是没跟敌人交上手就死了,是会被子孙后代嘲笑的。 老蛮皇的声音盖过哀嚎,从谷底一路传到山巅。 吴定偷偷看了一眼迎风而立的身影。 那个苏平称之为‘懂王’的瘦小老头。 “怎么?担心我可怜他,跳下去跟他打一架?” 老头笑了笑,“放心吧,我的伤害没好利索,哪会那么冲动。” 这个瘦小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病死的赤松军主帅,沈天南。 “属下不敢。” 吴定说了一句,心里却诽谤不已。 前些年的时候,沈天南为了磨练武道,没少干过单人闯千军的事儿。 只不过每次都有赤松军包围,无数把强弓对准了蛮族,确保万无一失而已。 而这次的情形可大不一样,他不得不怕将军血勇上头。 “可怜的老蛮子,一生就败了两次,败第一次让他变老了,败第二次让他要死了。” 沈天南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他连我的面都没见到过。” 他不是不想堂堂正正的跟老蛮皇打一架。 哪怕不是对手又如何? 武道的真谛,永远都是以弱胜强。 可惜,他是六境强者不错,但他更是赤松军的主帅,负责守护北境的定国公。 除非底下的蛮兵都死光了,他才有可能冒着风险,跟老蛮皇来一场公平对决。 “这岂不正说明了将军兵法无双?” 吴定笑嘻嘻的捧了一句。 然而就在这时,四周突然暗沉了一些,山巅的风也突然猛烈了起来。 呜呜—— 沈天南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原先虽然阴沉,但没有云朵的天空,突然多出了一层薄薄的云雾。 而这层云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堆积增厚! “这是!!!” 吴定满脸骇然,不敢置信的看着天空。 这种突兀的变化,让他想起了将军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热气上升、冷气下沉、冷热相遇……化雨! “怎么可能?!” “真的要下雨了?” “这附近一个多月不曾落雨,为何偏偏此时落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少年的说法,居然真的出现了……” 堂堂赤松军军师,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沈天南仰头望天,赤红色的大氅在他背后列列作响。 这本应豪情万丈的一幕,在云层的笼罩之下却显得无比的凄凉、萧瑟。 沈天南静静的看着云层越来越厚,直到第一滴冰凉低落在他面颊,才终于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天不佑我大庆……” 一张十七八岁的面孔出现在沈天南脑中。 判断蛮族南下,毫不心痛的交出冻疮膏配方,嘲笑自己的计谋必定失败。 当时的嗤之以鼻,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无奈和自嘲。 自己,为什么不相信那个少年呢? 吴定清晰的看到,那个十几年下来,哪怕重伤垂死都不曾动摇过的身影,在这一刻居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将军……雨还没下大,我们……” 话还没说完,似乎在回应吴定一样,雨势迅速变得汹涌。 哗啦啦~ 大雨倾盆。 “这是……” 谷底,老蛮皇舔了舔唇边,愣了一瞬:“下雨了?” 狂喜从眼底爆发。 原本陷入死寂一般绝望的心情,瞬间变得火热滚烫。 “大天神显灵!大天神显灵了!!” 挞拔王也反应了过来,热泪盈眶的大喊。 “哈哈哈哈哈……” 老蛮皇仰天狂笑,将权杖高高举起,“圣族!” “圣族!” “圣族!” “……” 无数或伤或残的蛮族士兵抬手锤击胸口,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他们的眼底已经多了一丝狂热。 在他们看来,绝死之地,天降大雨,这绝对是蛮皇请来了大天神庇佑。 换句话说,是蛮皇,救了他们的命。 老蛮皇犀利的眼神,从一张张疲惫中带着狰狞的脸上扫过。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圣族大军,需要一场别样的胜利。 “圣族的勇士们啊!” “破开前路!” “跟随我……将你们心中的怒火,尽情浇在卑劣的人族身上吧!” 话音刚落。 挞拔王猛地一举战刀,怒吼震天。 “屠城!!!” “屠城!” “屠城!” “屠城!” “……” 震天的呼声传上山巅。 吴定焦急的催促:“将军,快走吧!等蛮族破开山石,一定会上山搜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为了让蛮族相信沈天南已经病死,也为了六十万赤松军主力能完成更重要的任务。 这次无名峡谷的埋伏战,拢共只有六万之数的主帅亲军。 六万埋伏九十万。 虽然数量差距如同天埑,火药火油等军备也有限,但只要一切顺利,九十万蛮族能逃走十万就很不错了。 可现在,下雨了。 “将军!按照那个少年的说法,这个雨一定会越下越大,直到浇灭谷中的火焰,让温度彻底降下来,雨才会停。“ 吴定满脸焦急,语速飞快:“不,甚至根本不用等到雨停,只要火势开始减缓,蛮族就有余力破开堵路的山石,到时候,就走不了了!将军!” “走?” 沈天南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呢?任由这些蛮子屠戮大庆百姓吗?” 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募集军队北上的情形…… 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铁蹄践踏后的痕迹,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粮食、布匹被夺走。 父母被割去头颅,曝尸荒野。 孩童被运往草原,作为低贱的人奴畜养。 更有甚者,满城被屠,尸首悬挂在城墙上。 远远看去,偌大的城池如同人肉筑成! 那时的北地百姓,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们的眼神,是黯淡无光的。 一直到……赤松军军旗出现! 为什么能顺利的募集到近百万大军? 真的因为有足够的钱财支撑吗? 不。 当时的沈家,虽然的确富有,但变卖之后顶多也只够十万人马的军饷。 那是为什么? 因为,当赤松军军旗出现在北地百姓眼中的时候。 他们的眼里,出现了另一种光。 一种叫作仇恨的光芒。 衣衫褴褛的百姓围上来,问沈天南是做什么的。 沈天南回答:北上杀蛮。 于是,他们加入了赤松军。 粮草不够? 树根、树皮、甚至泥土,都可以果腹。 没有衣物? 树叶、荒草、甚至赤身裸体都不在乎。 所以,赤松军胜了。 肆虐在北地的各支蛮族大军,在丢下一半兵力后,才狼狈的逃回草原。 从那一天起,北地百姓的眼里,终于有了仇恨以外的色彩。 “看看这些。” 沈天南抬起手臂环绕了一圈,“这是你,是我,是苏老弟,是无数赤松军将士,用血肉换来的太平!” “如果今天,我们走了。” “你要我沈天南,如何对得起陛下,对得起苏老弟,对得起数百万赤松军英魂?” 吴定的眼眶瞬间通红,满脸的不甘之色,咬着牙问道:“可是不走,我们又能怎样呢?” 大雨浇灭峡谷里的火焰已经成了定局,谷底的蛮族大军,最少有一半还保持着战斗力。 如果六十万赤松军全数在此,不是没有可能与之一战。 可现在,他们只有六万。 六万啊。 能做什么? “呵呵,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四境用了哪种妖族的血吗?” “今天,你可以好好看看!” 沈天南足下猛地一顿,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直射天穹。 一声巨大的咆哮从他口中传出。 “天不佑我大庆!” “我沈天南……佑之!!!” ------------ 【087】魔龙妖身,与子同袍! “天不佑我大庆!” “我沈天南……佑之!!!” 话音刚落,沈天南瘦小的身躯寸寸开裂,猩红的血液还来不及滴落,就被从肉里钻出来的鳞片挡了回去。 而他的整个身躯,也如同吹气一般,急速膨胀起来。 转眼之间,沈天南就变成了一个额生双角的三丈巨人,浑身布满黝黑的鳞片,宛如魔神! “魔龙妖身!!!” 吴定惊骇欲绝,瞪大眼睛看着沈天南没入云层之中。 魔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妖族。 哪怕在上古时期,这种妖族也可以称的上霸主一般的存在。 其最突出的能力,便是号称哪怕死了,也可以保持万年不朽的强大身躯。 可问题是,这种妖族不是早就被元圣镇杀殆尽了吗? 将军是从哪儿找到的魔龙? 就算找到了,四境都不到,将军又是怎么夺来魔龙血液的? 吴定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正在这时,乌光从黑压压的云层之中刺出。 一缕,两缕……越来越多。 当这些乌光连成一片之时,突然一声清脆的爆鸣响起。 还在落着瓢泼大雨的云层骤然散去。 “阿苏勒,你不是想与我一战吗?” “我,来了!” 三丈高的巨大人影,如陨石天降,朝着峡谷狠狠砸落。 轰~! 一阵地动山摇。 掀起的气浪,让渐渐减弱的火势再度旺盛了起来。 “沈天南!!!” 老蛮皇目眦欲裂。 不仅是他,在这一刻,所有蛮族的凶性都被彻底激发了出来,恶狠狠的瞪着沈天南,恨不得生啖其肉。 眼看着大火即将减弱到一定程度,马上就可以有更多的儿郎去凿开出路,沈天南的出现,却让这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这让他们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阿苏勒,你不是要跟我战吗?” 沈天南猩红的竖眼出现一抹嘲讽:“怎么,怕了?” 老蛮皇盯着第一次见面的沈天南。 他当了近五十年的蛮皇,这五十年里,有一多半的时间,中州北方是任他来去的,对人族的妖身自然不陌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天南的妖身,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他,没有把握能胜! 沉默片刻,老蛮皇突然笑了。 “沈天南,都说你比草原上的苍狐还要狡猾百倍,可是为什么就中计了呢?” “哦对,这个计谋,你们人族叫做,激将法?” “儿郎们!” 老蛮皇突然高举权杖:“这个卑鄙的人族,就是杀害我们圣族无数儿郎的沈天南!” “你们引以为傲的父亲,长辈,很多都没有光荣的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这个人族卑劣的计谋之下!” “今天,你们很可能也要死在这里。” “但,身为圣族的皇,我问你们!” “你们是打算放他活着离开,继续用卑劣的计谋,杀害大天神的子民。” “还是拼上死,也要将这个狡猾的人族杀死在这里,贡献给大天神,换来更多的庇佑?!” 咻~! 话音刚落,就有一支利箭从蛮族大军中射出,直奔沈天南的眉心。 “杀!!!” 这个动静,瞬间点燃了数十万蛮族的怒火。 他们不顾被灼伤的身体,不顾是否还握着武器,纷纷咆哮着杀向沈天南。 嘭! 第一波接触,一团乌光以沈天南为中心爆发,连人带马震飞了十几名蛮族。 这些蛮族浑身像被千刀万剐一样,还没落地就被肢解成了无数的碎肉,朝着四面八方暴射开来。 然而,这极具震撼力的场景,不仅没有丝毫吓唬住前赴后继的蛮族,反而让他们的凶性再度拔高。 嘭! 嘭! 嘭…… 蛮族悍不畏死的发动冲击,一次又一次。 别说斩首了,沈天南每一步,都前进的极为艰难。 好在上空的火雨不停落下,一边阻挠着想要开路的蛮兵,一边勉强补充着火势,才没让局势陷入彻底的一面倒。 时间在沉默和爆发中慢慢流过。 不知道多少轮之后,沈天南爆发出的乌光波及范围,突然缩小了几分。 “他在变弱!” 也布罕王猛地拔出战刀,双目露出狼一般的凶狠。 他额头上那深可见骨的伤疤,就是当年被赤松军留下的。 那是他第一次在弱小的人族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让他十几年耿耿于怀。 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 “也布罕的勇士,跟我杀!” 更为猛烈的冲锋随之展开。 山巅之上。 “军师!火油即将耗尽,将军怎么还不上来?!” 一名亲军将领焦急道。 周围的亲军士兵,也都心急如焚。 “魔龙妖身可以让将军坠落数百丈而不受伤,但没办法让他飞跃到同样的高度。” 吴定咬着牙,双目通红,“将军……他本就没打算上来!” “……将军。” 将领沉默了一瞬,突然从胸甲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吴定,“军师,请将此信交给我的妻儿,并告诉他们……” “我是英雄!” “大庆的英雄!” “哈哈哈哈!” 将领足下一瞪,从数百丈的山巅一跃而下。 “你!!!”吴定伸手,却什么也没抓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将领抽出长刀,狠狠刺入山壁,然后沿着山壁急速下坠! 吴定握紧双拳,吐出几个字:“我一定带到。” 他虽然不是武道中人,但他很明白,用这种方法虽然比直接坠落要安全一些,可对于没有妖身的人来说,数百丈的高度,同样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这名将领只有三境…… “军师。” 又一名士兵走了上来,咧嘴一笑:“我也是英雄,像将军那样的英雄。” 又是一跃而下。 “将作战,亲兵必从之,军师,这是你教我们的。” “军师……” 一名一名亲军士兵上前,先后效仿亲军将领,用仅有的长刀作为缓冲,义无反顾的跃下山巅。 整整六万,一个不少。 有的留下了遗书,有的只是对吴定笑了笑算作告别。 吴定眼睁睁的看着,发现一向自诩智计无双的自己,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想起了沈天南招揽自己时所说的话。 ‘知道为什么无回关取了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吗?’ ‘无回,无回,不是将士们不想回,而是他们已经做好了不回的准备。’ 原来,无回二字不仅仅是关名,更是赤松军的军魂! 想到这里,吴定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腰背。 一枚珍贵无比,可以在两军对垒之时紧急传令的卷轴,从吴定的袖中飞出,迎风展开。 下一刻,声嘶力竭的呐喊,通过这枚卷轴,响彻整个无名峡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 【088】‘义薄云天’的苏平 碧波湖边,一株桂花树下。 “霜公子,你…你真的对心澜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沈心澜咬着嘴唇,双目含泪,痴痴的看着面前的韩霜。 “……这。” 韩霜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以现在的面貌出现在阳京,完全只是一时兴起。 打破脑袋他也想不到,会有女子一眼就相中了自己。 怎么办? 告诉她实情? 韩霜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又立马被自己否决。 由爱生恨的话本可是看了不少,万一沈心澜也这样,碧波湖上可能就要多一具浮尸了。 而自己,也会成为阳京最大的笑话。 可不说的话,怎么才能让沈心澜死心呢? 正当韩霜犹豫的时候,沈心澜开口了。 “还是说,你觉得心澜是那种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 沈心澜抹着泪珠儿,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韩霜满脸尴尬。 “霜公子,不管你信不信,心澜只想告诉你,我与那苏平的婚事,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沈心澜觉得看到了希望,连忙解释:“心澜可以对天发誓,迄今为止,苏平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更遑论…遑论夫妻之实。” “额……”韩霜有些傻眼。 又听沈心澜继续道:“若霜公子实在…实在介意,请直言相告便是,心澜也好死了这条心。” “这……沈姑娘见谅。” 提起苏平,倒是让韩霜心中一动,开口道:“韩某自小痴迷诗词,除外别无所求,儿女私情,此前从未想过。大概……大概等韩某能如小诗君那般,引来诗词异象,或许才会考虑吧。” “……” 沈心澜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僵,心中一阵苦涩。 又是诗词! 又是小诗君! 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听到这两个恼人的词儿。 郁闷了片刻,沈心澜突然心中一动。 不对啊,苏平现在可是被自己所完全控制了! 既然韩霜那么喜好诗词,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命令苏平去教授呢?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满足韩霜的愿望,更是可以通过苏平慢慢影响韩霜,最后让韩霜钟情于自己! 或许根本不用等到韩霜作出千古名篇,自己就能得偿所愿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母亲那边该怎么应付过去…… 思索片刻,沈心澜有了定计,顿时面露难色,而后狠狠一咬牙道:“霜公子所求,便是心澜所求。既然霜公子如此喜好诗词……心澜愿意舍身饲虎,求那苏平倾囊相授。” “哦…啊?” 韩霜瞪大了双眼,连忙摆手:“不不不,此举有违仁义……” “霜公子可以拒绝心澜,但心澜想让霜公子知道,为了霜公子,心澜什么都愿意做!” 沈心澜面露坚决,根本不顾劝阻,说完这句话就提着裙摆走了。 韩霜张了张口,一脸的无奈。 跟随苏平学习,的确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情,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手段啊…… 韩霜有些犯愁。 ……… 次日,一幢国公府名下的湖畔小筑。 韩霜独自一人,正坐立不安的等待着。 今日一早,沈心澜派人找到他,说苏平已经同意了教他诗词之道,让他午时来湖畔小筑。 韩霜没想到沈心澜的动作居然这么快,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让苏平松了口,一时愧疚难当。 他不知道沈心澜说动苏平,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虽然兄长说,这个沈心澜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在这件事上,人家是在好心帮自己的。 这让韩霜心情十分复杂。 在思考良久之后,他还是来了。 他要问问苏平,沈心澜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愿意加倍的补偿给沈心澜。 至于苏平肯不肯教自己,那已经是次要的了。 就在韩霜忐忑之中,一个脚步慢慢靠近。 苏平推门而入。 “韩霜见过小诗君。” 韩霜连忙见礼。 苏平面无表情,平淡的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坐下。 在昨夜,沈心澜找到他,让他教韩霜读书作诗,同时对韩霜进行循循善诱。 说实话,苏平怎么也没想到,沈心澜痴迷韩霜已经到了这个程度,自己等了那么久,结果等来一道这样的命令…… 客观来看,这件事就是‘妻子欲出轨惨遭拒绝,丈夫伸援手义薄云天’。 苏平感觉自己都不叫牛头人了,牛头人酋长还差不多。 真够变态的。 要不是时机未到…… 摇了摇头,苏平开口道:“我可以教你,但你我不以师徒相称,就当…以诗会友吧。另外,别什么诗君不诗君了,叫我苏平就行。” “能与小…能与苏兄为友,在下幸甚。” 韩霜抱拳,又道:“不过既然与苏兄有约在先,韩霜不敢毁之。” “哦?” 苏平双眉一扬。 听韩霜的意思,这事儿并不是他让沈心澜出面的? 那他今天干嘛来了? “是这样的。” 韩霜看出苏平的疑惑,解释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知道,沈姑娘请动苏兄付出了什么代价,若可以的话……” “你想把这个人情还给她?” 苏平问道。 “是。” 韩霜点了点头。 苏平顿时乐了,看韩霜的眼神带上了些鄙视。 不用说,这肯定是沈心澜的苦肉计。 还代价,用子母夺心符‘控制’了‘小诗君’,算不算代价? 枉这韩霜被吹捧得如何如何优秀,结果不也是被沈心澜耍的团团转。 不过鄙视归鄙视,苏平看韩霜稍稍顺眼了点儿。 这兔儿爷虽然不太灵光,但心肠还不错。 “苏兄?” 韩霜被苏平诡异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出声。 “她就是好言好语的请我帮忙而已,没付出什么代价。” 苏平摆了摆手,又问:“既然你打算按约定来,可是已经对出了下联?” “额……还没有。” 韩霜顿时有些羞愧,捋了一下耳边发丝。 “……” 苏平忍住恶寒,道:“联与诗词一样,光靠硬想是行不通的,要找到其中的要点。” “要点?” 韩霜的眼睛亮了。 “以对仗为骨,以意趣为魂,以声律为衣冠,这就是联的要点。” 苏平也不去看他,自顾侃侃而谈:“这三者缺一不可,倘无骨肉形体,魂魄便无法附着,若有了骨肉和衣冠却无魂魄,便如泥雕木塑,缺乏意趣,索然无味。” 韩霜静静的听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到兴起时,直接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以对仗为骨,以意趣为魂,以声律为衣冠……” “你慢慢想吧,我先告辞了。” 苏平等了片刻,见韩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我想到了!” 韩霜突然大叫一声。 “……” 苏平被吓一跳,皱眉问道:“怎么了?” “我想到了!” 韩霜兴奋得脸颊通红,双目放光:“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这是你刚刚想出来的?” 苏平眯起了眼睛。 “是啊,怎么了?是不是不够好?” 韩霜的兴奋微微一滞,有些茫然的问道。 “不,你对的很好。” 苏平盯着韩霜,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面部表情。 这下联不能说好不好,分明就是原版。 韩霜脱口而出的时候,苏平都差点儿以为遇到老乡了。 不过看韩霜这表情,应该是自己狭隘了。 “真的吗?” 韩霜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得……原地跳了一下。 苏平发誓,自己这辈子从没在一个男人身上见过这么女性化的动作。 只是女性化倒还罢了,关键是那种自然的真情流露,让整个画面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甚至……还有点美? 想到这里,苏平猛地一个哆嗦。 糟糕! 这是要弯的节奏啊! 风紧扯呼! 为了防止自己被掰弯,苏平借口准备教材后就匆匆离开。 “教材?” 韩霜琢磨着这个新鲜的词儿,开始期盼起来。 ------------ 【089】双重打击,沈心澜崩溃 往后的几天,苏平为了不暴露,不得不按照沈心澜的要求,每天都按时去往湖畔小筑。 好在记忆中有很多用作诗词启蒙的歌诀,比如《笠翁对韵》、比如《声律启蒙》、比如《训蒙骈句》等等。 典故不同的地方改一改,再按着由易到难的顺序,慢慢教就是。 唯一让苏平受不了的,就是韩霜这个死兔儿爷,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敬佩,很快就成了一种盲目的崇拜。 为了防止这种趋势往更深处发展,苏平不得已,找来一根儿拇指粗细的树枝当做戒尺。 韩霜但凡背错了一个字,手心儿就得多一条红印子,而且是半个时辰都散不了的那种。 可让苏平万万没想到,如此几次之后,韩霜眼里的崇拜,开始往幽怨发展了…… 苏平叫苦不迭,心想周氏那边再不露出尾巴,自己就要扛不住了。 他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他等不急了,周氏也等不急了。 国公府后宅。 “很好,你真的很好。” 周氏一脸寒霜,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沈心澜,“现在,你居然连我都敢骗了。” 沈心澜咬着牙,一脸的倔强和不甘。 周氏交给她的任务,是尽快的怀上孩子。 对于她来说,除了韩霜,这辈子都不会在心系第二个人了。 可偏偏磨了这么久,韩霜还是不动心。 没办法,她只能一边督促苏平,一边串通大夫,上演了一出假怀孕的戏码。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才过去几天的功夫,就被周氏发现了端倪。 “呵。” 女儿的反应,让周氏怒从心起,冷冷一笑,道:“别怪娘不给你机会,既然你摆平不了那个韩霜,那就不由得你选了。” 话音刚落,沈心澜脸色瞬间煞白,浑身都开始颤抖。 母女连心,‘不由得你选’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明白。 可一想到自己要跟一个陌生人…… 不,别说陌生人了! 除却韩霜之外,她无法忍受任何的其他人选,哪怕是当朝太子! “母亲!” 沈心澜猛地拜伏下去,呜咽道:“求母亲再给女儿一点时间!” “再给你一点时间?” 周氏冷笑不已,“你让苏平去诱导韩霜,是一两日就够的吗?还是说,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 沈心澜无言以对,只能趴在地上哀求,“母亲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为了父亲,义无反顾的叛出了家族吗?” “……这。” 有些事情周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如此糊涂?老爷子丧期马上就过了,再如此拖延下去,等陛下旨意下来,我们必将功亏一篑。” “母亲…” 沈心澜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爷爷的爵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二哥或者三哥……”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 “二哥三哥?!” “他们算什么东西!” “两个贱民生的贱种罢了!” “我背叛家族,在沈家微末的时候带着那么多珍宝嫁进来,把自己当做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结果呢?!” “我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 “现在你告诉我,让别人继承爵位???” “不可能!” “他们想都不要想!” 周氏怒不可遏,满脸都是偏执的狠戾,“定国公的爵位,只能是我们的!” 沈心澜愣住了,被吓傻了一般,眼中露出惊恐。 让她吓到的不是那一巴掌,而是周氏此时的神态。 在她的记忆里,周氏始终是那么的端庄典雅。 这种疯狂甚至癫狂的模样,充满了陌生的味道,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母亲,而是一只择人欲嗜的凶兽。 “最后三天,我只给你最后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你若仍旧摆不平那个韩霜,那就别怪我这个做娘的心狠。” 周氏就这么走了。 沈心澜跪了很久,才从失落中回过神来,急匆匆往倒座房而去。 只有三天的时间,她必须要清楚的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韩霜有没有可能倾心于自己。 “苏平。” 沈心澜直接推门而入,一串古老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 苏平刚刚起身,神色就变得呆滞起来。 “大小姐。” 苏平微微躬身。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沈心澜咬了咬牙,“霜公子他…他有没有表露出对我的好感?” “回大小姐。” 苏平面无表情,回答道:“霜公子对大小姐只有朋友之间的好感。” “……” 沈心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艰难的问道:“他说为什么了么?” 苏平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古怪:“他说……他喜欢的是男人。” 轰隆~! 沈心澜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喜欢男人?! 霜公子他,喜欢男人??? 说笑的吧? 霜公子那么优秀的一个大好儿郎,怎么可能去喜欢男人? “不可能!” 沈心澜冷笑不止,死死的盯着苏平:“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苏平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沈心澜的冷笑慢慢僵硬、消失,表情开始变得无比复杂。 是了,苏平已经被子母夺心符控制了心智,怎么可能撒谎呢? 全天下所有人都可能会骗她,唯独苏平不会。 所以…… 霜公子他……真的是喜欢男人的? “呵呵呵……” 沈心澜惨笑着,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先有周氏,后有韩霜,一天之内连续两次打击,让她的心神已经濒临崩溃。 苏平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语。 事实上,刚刚他这么说,并不是以恶心沈心澜为出发点的。 就在昨天,韩霜隐晦表露,沈心澜的热情让他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苏平半开玩笑半试探的说:只要告诉沈心澜你喜欢男人就行了。 本以为韩霜被揭穿心思,要么怒而远离,再也不来烦自己,要么借坡下驴,露出狐狸尾巴。 可苏平万万没想到,韩霜跟醍醐灌顶似的,不仅一点儿都不排斥这个说法,甚至为了不让沈心澜难看,还拜托自己去帮他坦白…… 于是,韩霜是兔儿爷这件事,再次实锤。 而沈心澜的出现,只能说刚好撞在了枪口上,苏平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了。 “啧啧,可怜可恨。” 苏平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沈心澜就此放弃那最好,若是还不依不饶,那就由韩霜头痛去。 ------------ 【090】韩霜,挨罚了…… 湖畔小筑。 清亮的背诵之声不断传出。 “旌对旆,盖对幢,故国对他邦。千山对万水,九泽对三江。山岌岌,水淙淙,鼓振对钟撞。清风生酒舍,皓月照书窗……” 炉子上的茶壶冒着腾腾热气。 苏平拿着树枝戒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韩霜一边背诵,一边时不时偷看几眼苏平。 经过这几日的熟悉,他已经大概掌握了这种声律对韵的背诵,一般情况基本不会背错。 当然,那根树枝也占据了很大的功劳。 直到现在,韩霜都忘不了那种火辣辣的痛。 “……公子追欢,闲骤玉骢游绮陌;佳人倦绣,闷欹珊枕掩香闺。” 过了半晌,韩霜终于将昨日教的内容背诵完毕,连忙殷勤的给苏平满上一杯热茶。 苏平睁开眼,叹了口气:“哎,现在想打你板子都难有机会了。” “先生……” 韩霜的目光变得幽怨。 “我说过,别叫我先生。” 苏平面皮抖了抖,从怀中取出几页纸张:“歇一刻钟,继续背诵。” 自从教授给韩霜歌诀,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改叫苏兄,一口一个先生,让苏平都感觉自己老了。 韩霜接过,满目都是赞叹之色:“这种音律教学,实在是太厉害了,先生不愧是小诗君。” “我还说过,这不是我写的。” 苏平有些无奈。 “先生骗人。” 韩霜娇俏一笑,“韩霜五岁就开始接触诗词,为了学习,十几年内找遍了各种蒙学,格律看了不少,却是头一次见到以音律为引的。这绝对是先生独创。”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苏平翻了翻白眼。 就在此时,离此地不远处,精心打扮过的沈心澜,提着一个食盒缓缓向这里走来。 若是仔细去看,能看出她的脚步有些凌乱,身子也有些颤抖。 似乎很紧张一样。 “止步!” 就在沈心澜靠近十丈的时候,一个一身劲装、黑纱蒙面的女子,突然从树后闪身出来:“此路不通!” “我……” 沈心澜心中一紧,“我是霜公子的好友。” 这个蒙面女子她没见过,但能猜到是韩霜的护卫。 “公子吩咐过了,不准任何人靠近。” 女子冰冷的眸子牢牢盯住沈心澜,“是任何人,听明白了吗?” 沈心澜心中不甘,“这里面是霜公子喜欢的点心,还请姐姐通融一下。” 已经做好了韩霜一辈子都不肯见自己的打算,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停下? “‘不准任何人靠近’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蒙面女子抬起手臂,那里正反握着一把森冷的利刃,“靠近者,格杀勿论!” “我……” 沈心澜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被匕首架在了脖子上,硬生生将后面的话逼了回去。 感受着冰冷的刀锋,即便沈心澜再如何不甘心,死亡的威胁,依旧让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走……” 沈心澜退后半步,带着极度的不甘转身。 “慢着。” 蒙面女子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沈心澜猛地回过神来,惊醒刚刚从脸上爆发,就听蒙面女子又说了一句。 “食盒放下。” 食盒? 沈心澜提着食盒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佯怒道:“你可知我是……” 话还没说完,刀锋再次抵上咽喉。 “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死,还是想活。” 女子脸上已经出现些微不耐,好似沈心澜再多说一句,立即就要尸首分离一样。 沈心澜不得不慢慢弯下腰来,将食盒放下。 “打开。” 女子的手很稳,刀锋始终贴紧沈心澜的脖子,却又不伤分毫。 在那满含杀意的眼神下,沈心澜强忍屈辱,将三层食盒一一展开。 芙蓉羹,桂花糕,水晶酥。 的确都是韩霜喜欢的。 蒙面女子收回匕首,翻掌取出一根银针,就这么当着沈心澜的面,对几样点心一一验毒。 片刻后,蒙面女子奇怪的看了沈心澜一眼,道:“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刚刚沈心澜的所有细微反应,都被她看在了眼里,包括行路时的踟蹰和紧张,包括下意识握紧了食盒提手。 本以为这些点心里,肯定被下了毒,可验过之后,却发现根本没有。 那这女人紧张个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沈心澜走了,背影极其落寞。 蒙面女子并不在意,将点心重新收拾好,送进湖畔小筑后,再次回到原处等待。 “正巧有些饿了。” 韩霜打开食盒,顿时喜上眉梢,“还是秋荷懂我。” 虽然馋,但他到底还记得苏平也在这儿。 “这些都是供给皇室的贡品,外头很难能买到呢,先生,一起用吧。” 韩霜将三个盘子推到苏平面前。 苏平性子谨慎,本来是想拒绝的。 可一股香甜的气味猛地钻入鼻腔,瞬间将他的馋虫勾了起来。 恰好,韩霜捏起一块水晶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让苏平放下了最后的提防。 “……也好。” 苏平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 清新的桂花香气瞬间爆满了整个口腔,味道微甜而不腻,口感软糯细滑。 不愧是贡品。 “这东西很贵吧?” 苏平品尝着美味,闲聊着问了一句。 “还好啦,就是每年只产这么多,不到开春就吃完了……啊烫烫烫!” 韩霜舀了一碗芙蓉羹,刚刚入口就被烫的直吹气。 一截莹润小巧的舌尖探出来,被如玉的贝齿轻轻咬住。 嗯,看上去还挺诱人。 诱人……?! 苏平一个激灵,额头猛地爆出青筋。 我的天! 诱人? 这是我一个直男该有的念头吗? 苏平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 正巧,对面的韩霜,脸颊也开始飞上红霞。 “怎么有些热?” 韩霜抬起手来,用手背在光洁白腻的脖颈上摩擦了两下。 热? 苏平心中一惊。 这会儿可是深秋,一些体弱的人,都开始穿上冬衣了,怎么可能会热? 不好! 点心有问题! 苏平立马就找到了源头。 从国公府出来后,他只在刚刚有过进食,就出现了这种不正常的反应。 他妈的!这兔儿爷给自己下药! 瞬间,苏平脸都绿了,看韩霜的眼神开始惊恐起来。 “先生,怎么这么热啊?” 韩霜双颊绯红,双眼迷离,燥热让他本能的抬手去扯衣襟,露出来半截锁骨。 这种神态,明显也是中招的症状。 苏平察觉出不对。 如果是韩霜做的,没必要连自己也一起药了。 “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毒妇!” 苏平咬牙切齿。 能使出这种下流招数的,除了沈心澜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至于目标,毫无疑问是面前的这个韩霜,而自己只是被无故波及的受害者。 可问题是,现在两人都中了招,其中一个偏偏还他妈是个兔儿爷。 “不行,不能待在这儿!” 下意识的,苏平就想使用才气附着。 窗外就是碧波湖,只要跳进湖水之中,深秋的冰凉可以有效的抑制药效。 可惜,在苏平刚刚升起这个念头的瞬间,一股炽热无比的火焰从小腹燃起,几乎是刹那的功夫就蔓延到全身,将他的意识彻底吞没。 没过多久,屋内就响起了令人血脉贲张的声音。 “嗯?” 十丈之外,蒙面女子皱了皱眉头。 她的位置离得有些远,刚刚好像听到了一声呼痛。 有心靠近,忽又想起主子的训斥。 “这该死的苏平,又在打公主的手心!” 蒙面女子愤恨抬手。 笃~ 短匕齐根没入树干。 一直到酉时。 湖畔小筑的房门打开,韩霜双眼红肿,脚步怪异的走了出来。 虽然衣衫规整,但发梢略显凌乱。 “公子……” 秋荷走近,对韩霜的模样并没有感到奇怪,只是语气十分不满:“公子您又挨罚了么?” 韩霜没有回答,咬着唇从秋荷身边快速走过。 “回宫!” ------------ 【091】操控沈心澜 湖畔小筑。 又过了一刻钟,苏平终于悠悠醒来。 唰! 刚刚恢复意识,苏平就猛地坐起身,惊恐的观察四周,以及自身的情形。 “呼……” 苏平松了口气。 屋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而且衣服、菊花,都完好如初。 就很棒。 “看来是韩霜的侍女及时出现,帮我们解了毒。” 苏平如是想到。 可正当他撑着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白绒毛毯莫名其妙的缺了一块儿。 边缘整齐,像是用锋利的刀剪裁去一般。 苏平一颗心提了起来,凑近了过去。 下一瞬。 苏平的脸色变得煞白。 提升过的五感,让他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一缕即将消逝,已经微弱到极致的腥甜。 这是血的味道! 自己全须全尾,这血肯定不是自己的。 可不是自己的,那会是谁的? 一个绝世公子的翩翩身影,出现在苏平脑中。 “不……不会吧?” 苏平哆嗦着嘴,几乎要被吓尿。 不,应该不会。 哪有男人会跟女人珍藏红丸一样,特地把那玩意儿剪下来带走的…… 那也太变态了。 抱着最后一丝丝侥幸,苏平使用了才气入脑。 一个片段出现在他脑中。 “女人?” 苏平愣住了。 这个片段极其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勉强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女子的胴体。 哪里来的女人? 苏平清晰的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湖畔小筑里只有自己跟韩霜两个人。 莫非……是韩霜跑了,之后沈心澜找过来,然后被失去神智的自己给,给那个了? 顿时,苏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匆匆推门而出。 另一边。 属于苏平的那间房里,沈心澜度日如年。 按照前几日的规律,酉时之前苏平就应该回来了。 可现在已经过去足足半个时辰,依旧不见苏平的身影。 为什么? 这让沈心澜想到了自己送去的那盒点心。 作为始作俑者,她十分清楚,一般的验毒手段根本检查不出来点心的问题。 难道正是因为这个,所以那名蒙面女子,将点心送进了湖畔小筑? 然后……然后苏平跟霜公子…… 那画面太美 沈心澜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苏平回来之后,仔细的问清楚情况。 万一真的跟自己想象的那样…… 心潮翻涌之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苏平走了进来。 “苏平!” 沈心澜豁然起身。 一串古老的音节响起。 不过这次,是从苏平口中念出的。 他必须要弄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果然,咒语刚刚念出,沈心澜的神色就变得呆滞了起来。 苏平关好房门,压低声音道:“告诉我,今天你都做了什么?” “今日申时,我送了一盒点心去往湖畔小筑,然后回了国公府。” 沈心澜回答道。 果然是她! 苏平双目一凛,又问道:“今天你有没有进入湖畔小筑?” “没有。” 沈心澜面无表情,眼神涣散:“有一个蒙面女子拦住了我,她说如果我不肯走,就要杀了我。” 没有? 苏平心中一动。 让那名女护卫在十丈之外等候,这是自己的要求。 她会拦下沈心澜完全在情理之中。 可不是沈心澜的话,那段模糊记忆中的女子,又会是谁? 是那名女护卫? 苏平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却立马又被自己否决:“也不太像啊。” 在自己跟韩霜都失去神智的情况下,那名女护卫只会依照规矩办事。 自己与她之间非亲非故,甚至还有给韩霜下药的嫌疑,人家没一刀砍了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献身? 哪有那么高尚的人。 至于韩霜…… 苏平不是没有怀疑过韩霜是女扮男装的。 毕竟这人太过娘里娘气。 但仔细留意后发现,韩霜不仅声线是正常的男子声线,连喉结也是真实自然,不像作假。 除了脸和言行之外,韩霜就是个很正常的少年公子。 那问题来了。 记忆中那个看不见面孔的女子,到底是谁? “算了,明天去问韩霜,他应该是知道的。” 思索了片刻,苏平毫无头绪,问起了另外的东西:“你在点心里放了什么东西?” “一种海妖的唾液,因为根本不是毒药,所以也没有解药,服下后需要男女交合,否则便会神智损毁,轻则痴傻,重则疯癫。”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女护卫将点心送了进去,不是没验毒,而是根本没验出来毒。 明白了其中关隘,苏平也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既然已经提前控制了沈心澜,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了解。 “子母夺心符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子母夺心符是母亲从娘家带出来的玄道符箓,只要将子符贴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会被拥有母符者强行控制。” “可以维持多久?使用有何禁忌?” “子母夺心符一旦成功种下,可维持终生。禁忌是不可以对任何一道三境之上的人使用,否则会子母相易,母符反过来被子符控制。另外,每次下达一个新的命令,都需要重新念诵咒语。” “原来如此……” 苏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出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你,或者你的母亲,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入赘国公府?” “为了让我生的孩子继承国公爵位。” 话音刚落,苏平瞬间一惊。 自己入赘进来,生的孩子的确是要姓沈。 可就算这样,对于沈天南来说,那也只是一个外曾孙。 外曾孙继承爵位……有这个先例吗? “将你们的计划详细说来。” 苏平沉声道。 “本来,母亲是没有这个想法的,直到一枚玉佩的出现……” 随着沈心澜的讲述,苏平慢慢弄明白了整件事情。 原来,在那枚玉佩流落到定国公府之前,周氏根本没想过要谋夺定国公爵位。 因为招赘始终有着巨大的弊端。 男方地位高了,绝不可能同意入赘,地位低了,又对夺取爵位没有任何帮助。 而自己的出现,则恰好符合了这个契机,让不可能变得可能。 只要自己与沈心澜诞下一个男婴,有着恩人之后的名头在,那个男婴绝对会得到定国公的重视,被予以悉心栽培。 而在他成年之前的这个过程,周氏完全有信心,让沈玉春和沈玉书这两个人失德、失信,失去定国公的宠爱。 反正计划顺利的话,到最后,连沈天南本人,都不得不承认,外曾孙才是最好的继承人选。 “环环相扣……够狠辣,够城府。” 苏平不得不承认周氏的魄力。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计划,时间跨度那么长,对应的风险也成百上千倍增加,一般人恐怕只是想想就放弃了。 而周氏不仅大胆做了,甚至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拿子母夺心符来说。 单就这一招,换其他任何一个人来,铁定只能成为傀儡,眼睁睁的看着沈心澜生下别人的孩子,然后一脚把自己踢开。 想到这里,苏平又有些疑惑,问道:“既然有子母夺心符这种东西,控制一个得宠的皇子,不比费尽心机谋个爵位更强?” “每个皇室成员都有独特的保护方法,子母夺心符未必能生效。而且,母亲想夺取国公爵位,跟权势财富无关。” 沈心澜回答道,“父亲死了,兄长死了,母亲执念很深。” 这么一说,苏平立即就懂了,又问:“为什么之前不用符箓?” “爷爷死了,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下令让我们选出继承人,而你还是不肯配合。” “嘁。” 苏平嗤笑一声。 他真想看看,周氏若是知道自己反控了沈心澜,会是个什么表情。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母亲的娘家,是什么情况?” “母亲早已和那边断了联系,平日很少提及,我只知道那是一个跟玄道有关的古老家族。” “跟玄道有关……” 这倒是符合苏平的猜测。 可惜,沈心澜也不知道更多。 “把刚刚我问你的这些记忆,全部忘掉。” 苏平下令,然后转身出门。 过了片刻,当沈心澜恢复神智的时候,苏平装作刚刚回来一般,再次推门而入。 “苏平!” 控制的咒语被沈心澜念出,“今天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在湖畔小筑发生什么了?” “霜公子吃下一块糕点,然后……” 片刻后,沈心澜捂着嘴夺门而出,跌跌撞撞的跑了。 苏平的说辞,是韩霜中了招,然后就跑了,自己在湖畔小筑等了很久,所以回来的迟了。 至于韩霜去了哪儿,既然只有男女交合才有用,那自然是被女护卫带走解毒去了。 这是苏平的推论,应该与事实相差不远。 可对于沈心澜来说,只要帮韩霜解毒的人不是自己,那就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 【092】北境捷报!满朝哗然! 次日。 经过整整的一夜未眠,沈心澜终于接受了自己跟韩霜无缘的事实。 绝望之后,心灰意冷的她找到了周氏。 “母亲……” 沈心澜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女儿…认命了。” “哎……” 周氏瞬间明白过来沈心澜所指为何,叹了口气安慰道:“心澜,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这是你父亲,你哥哥留给我们娘儿俩最后的东西了,现在娘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你了,你明白吗?” “女儿明白。” 沈心澜凄冷的笑了笑。 “另外,你也不要有什么想不开的。” 周氏继续宽慰,“娘给你找的人绝对不差,你若是喜欢,可以留下来当奴才,若是不喜欢,事后,娘会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谢母亲。” 沈心澜木然的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唐远焦急的声音快速靠近。 “夫人,夫人!” “发生什么了?” 周氏心中一紧。 刚刚她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唐远不顾命令也要过来,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夫人,二公子,二公子回京了!” 唐远俯身,焦急无比道。 “沈玉春回京?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周氏有些不解。 “二公子是带着捷报回京的!” 唐远的声音带着惊疑,“国公爷……还在!” 唰! 周氏霍然起身:“你什么意思?!” 就连心丧若死的沈心澜也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国公爷用计伏击蛮族大军,大获全胜,不日即将凯旋回京!” 唐远越说越顺,语速开始加快:“二公子一路报捷,此刻大概已经入宫面圣了!” “不可能!” 周氏满面骇然,“老爷子的尸首,满朝文武都亲眼见过,就连入殡也都有那么多人在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这个老奴不知,但……想来是老爷子为了让蛮族相信,故意为之。” “……诈死?” 周氏脸色极其难看,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来。 虽然不知道老爷子用什么办法,让一具假的尸体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但不得不承认,这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为了对付蛮族,欺君、欺天下,又能算什么? 旋即,周氏就想到了更为严重的事情,立即给老管家下*****立即中止,所有知情之人……一个不留!” “是。” 唐远俯身下拜,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等等。” 周氏又叫住唐远,再次嘱咐了一遍:“记住,手脚一定要干净,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留,明白吗?” “属下明白!” 唐远走了。 而沈心澜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母亲,除了给女儿安排……您还做了什么准备吗?” “这个你不用知道,总之都了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周氏坐下来,靠在椅背上,感觉身体有些发软,“还好,还好……若是沈玉春晚一步回来,一切都迟了……” “母亲……” 沈心澜本能的觉得,这几天母亲肯定做了什么非常疯狂的打算,要不然听到爷爷还活着的消息,绝对不会这么惊慌失措。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二婶的那封信。” 短暂的慌乱过后,周氏平静下来,大脑转的飞快:“还好苏平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受到我们控制,即使牵强了一些,应该勉强也能应付过去……” ……… 永庆宫。 在非朝会的时间,一道旨意迅速将百官召集了起来。 “陛下万年,大庆万年!” “平身吧。” 永泰帝难得脸上带着笑意,“突然召你们进宫,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 喜事? 众臣面面相觑,除了少数听见了报捷之声的,大部分都面露好奇之色。 贾红衣上前一步,高喊道:“宣!赤松军千总,沈玉春!” “宣!赤松军千总,沈玉春!” “宣……” 一声声宣令传下。 不多时,一个昂扬少年端着一方木盒入殿,龙行虎步,至阶前跪下。 “臣,赤松军千总,沈玉春,拜见陛下!” “免礼。” 永泰帝大手一挥,“将你要说的,大声的说给他们听听!” “谢陛下!” 沈玉春端着木盒起身,朗声开口。 “北境大捷!” “赤松军新任主帅娄关,率赤松军直入北州,斩蛮族二十万!摧毁也布罕王部妖马场!缴获牛羊马匹共计三十二万余匹!” 哗!!! 即便帝王当面,殿中依旧掀起了滔天的喧哗。 “不可能?!” “娄关不是去防守的吗?怎么打出去了?!” “斩蛮族二十万?这是娄关能做到的吗?” “妖马场?!培育日行千里不食之绝世战马的妖马场?!” “嘶!三十二万匹牛羊,怎么可能?!” “……” 一道道惊疑此起彼伏。 几乎没有一个人肯相信,娄关能取得如此战果! 军神沈天南最亮眼的战绩,是硬生生打残了一个蛮族王部。 虽然看上去更厉害一些,可那是以无回关为依凭,经过六个月的长时间胶着才办到的。 而娄关呢? 不仅弃关而出,打进蛮族老巢,更是在光秃秃无法迂回的草原上,斩首二十万蛮族? 这是什么概念? 难道,这个娄关,是比沈天南更加不世出的军事奇才? 大殿的喧哗不停,然而,沈玉春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他猛地一举手中木盒,用更大的声音咆哮出口。 “赤松军主帅沈天南,以六万亲军设伏彰华府,大破蛮族大军九十万!” 话音刚落。 殿中的喧闹戛然而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沈玉春。 过了很久,内阁阁老季宣仁上前一步,颤声问道:“你…你说的,是沈天南老兄?他……他没死?” “阁老,家祖仍旧健在,所谓病死,只是诱敌深入的计谋。” 沈玉春笑着回答,眼中有泪光闪烁。 “没死…没死……” 听到沈玉春的回答,季宣仁这个风烛残年的内阁大学士,突然间老泪纵横,翻来覆去只剩下一个字:“好,好,好啊!好啊!” 阁老的这般失态,不仅没有任何人笑话,反而引起了大范围的连锁反应。 “国公他老人家……没死?哈哈哈!” “没死!没死!哈哈哈哈!”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匹夫!老匹夫!安敢欺我至此?!” “对,等他回来,定不与他干休!!” “……” 有人除掉官帽,抓乱了头发。 有人又哭又笑,手舞足蹈。 有人捶胸顿足,发誓要沈天南好看。 永泰帝静静的看着,也不说话,等这些人好一通发泄,才开口问道:“沈玉春,你可知此次战役首尾?” “家祖说了,陛下一定会问这个,所以让军师也跟我一起回来了。” 沈玉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一仗他早就缠着沈天南问了个清楚,但要让他来说,却根本说不了那么清楚。 还是交给读书人来更好。 永泰帝点了点头。 贾红衣高唱:“宣!赤松军军师!吴定!” ------------ 【093】战果!蛮皇首级! “臣,赤松军军师吴定,拜见陛下。” 一身灰色长衫的吴定步入殿中。 文武百官纷纷收敛了情绪,一个个安静了下来。 虽然沈天南的军神之名早已深入人心,但以六万对九十万,怎么看都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 而且,沈天南到底是怎么瞒过那么多双眼睛的? 当初躺在棺椁里的那个沈天南,又是谁? 这让他们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致。 “平身吧。” 永泰帝抬了抬手,笑道:“赶紧将此战详情道来,不仅众卿,朕也好奇的紧。” “回陛下。” 吴定朗声开口, “一个月之前,渭水宁浚府河段,突然断流,仅五六日的功夫,数十里长的河床便干枯发硬,足以供大军奔腾。” 断流? 百官面露骇然。 能在这座大殿站着的,没有一个是不学无术的。 他们当然知道,宁浚府的渭水河段代表着什么。 那是与无回关连接之处,是一道抵挡蛮族的天然屏障。 如果那一段没有渭水的存在,想要保住相持的局面,除非将无回关再修个千儿八百里出来,连上西州的荒漠。 否则的话,大庆将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蛮族南下。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为什么此前根本没有听说呢? 吴定接下来的话,很好的解决了众人的疑惑。 “为了防止百姓恐慌,将军将这个消息压了下去,并未上报。” “同时,将军命人乔装打扮,时刻紧盯着渭水岸边的情况,一旦有蛮族探马发现,就立即将之斩杀。” “那个时候,将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虽然已经知道了大捷的消息,但百官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提。 刘守义计划撤离北地百姓,是因为沈天南死了,大庆无人有把握对付蛮族。 而渭水断流,没了无回关作依凭,说句实话,对赤松军和沈天南来说,同样没了对付蛮族的把握。 但沈天南的选择,却截然相反。 他甚至连渭水断流的事情都压了下去,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要知道,北地已经不是当年的北地了。 当年,沈天南能在北地之内作战,将蛮族成功的赶出去,用兵如神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但藏在这个因素之下,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前提。 那时的北地,满目疮痍,百姓死的死,被掳的被掳,仅剩的那点儿人几乎全都加入了赤松军。 正因为如此,没有了任何负担的沈天南,才能利用北地群山遮目的特性,依靠战术一点一点的蚕食蛮族大军,最终实现强弱对转。 可现在呢? 北地生活着大量的大庆子民。 以沈天南的为人,不可能无视庆人的伤亡,继续采用当年那种打法。 一旦蛮族发现渭水断流,大举南下,除了正面硬抗,很难有第二种选择。 想到这里,众官员更加好奇了起来。 定国公到底用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计谋,才能将几乎注定的败局扭转到大获全胜的? “所幸,蛮族并未发现渭水断流这件事,大概是今年的草地格外肥美吧。” 吴定的话引得一片哄笑。 庆人除了畏惧蛮族那强大的蛮力之外,同时也非常鄙视蛮族的生活习性。 他们可并不明白降水量不够是无法种植的,只当蛮族选择放牧,单纯是因为没脑子。 民间不少大人吓唬自家小孩子,都会说‘再不好好读书,送你去草原放羊’这类的话。 待哄笑稍停,吴定才继续说道:“而这段时间,恰好给了将军制定计划的机会。” 众人精神一阵,安静下来仔细聆听。 “诸位大人想必记得,当年将军明明将蛮皇堵在了彰华府附近,大军包围之下,蛮皇几乎是必死之局,可为什么最终却还是让他逃了出去?” 吴定环视一周,道:“这些年来,关于这个问题最多的说法,就是将军他养寇自重。” 此话一出,部分官员面露羞愧之色。 永泰帝在宝座上,看着阶下的吴定侃侃而谈,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个吴定不仅口才好,胆子也大,敢当面接人短。 不等人回应,吴定继续说道:“将军没有任何自辨,而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踏遍了北方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彰华府的不远处,发现了蛮皇逃离的真正原因。” “群山之中,有一座无名大山,从正中裂出一道足可供百万行军的巨大峡谷,又因其独特的环境和草木,将这条峡谷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就连我大庆最精细的地图,都没有属于这条峡谷的记录。” “这条峡谷在彰华府的西北方向三十里处,只需半日,便可直达…开阳府!” 哗~! 众人悚然而惊。 从彰华府到开阳府,走官道行军的话至少要三天时间。 而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条峡谷,居然将其缩短了六倍! 而开阳府,是紧贴无回关的第二个府。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那种情况,蛮皇还能逃之夭夭。 “而这条峡谷,就是将军为蛮族所选的埋骨之地!” 吴定目中精光一闪,“诸位大人都知道,无论是闹灾,还是丰收,彰华府历来都是整个北方最富有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蛮族需要的物资,盐、铁、布料……等等。” “历朝历代,彰华府都是蛮族劫掠的首选之地。” “恰好,蛮皇知道了这条峡谷。” 有人恍然大悟:“所以,只要让蛮皇相信国公爷真的死了,他就必定会集结重兵大举南下,一雪当年之耻!” 蛮皇肆虐中州北方数十年,却被沈天南这个刚刚从军的人打了回去,在皇庭一待就是十几年,不用脑子也知道心里憋着气。 一旦他相信了沈天南已死,绝对压不住报复之心。 “可那具尸体?” 有人出声问道。 定国公这一次诈死,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是怎么做到的? “是玄道的一种符箓,其实棺椁里什么都没有。” 吴定笑了笑,道:“幻象罢了,若有人拿手去碰,很容易就能戳破。” 原来如此…… 百官纷纷点头,接受了这种说法。 玄道四绝,卜、阵、药、符。 传承了上万年的时间,奇奇怪怪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定国公身份尊贵,受万民敬仰,谁敢冒着众怒去亵渎他的遗体? 没人能发现,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如何确定蛮族一定会走这条路呢?” 此时,又有人皱眉开口,疑惑的问道:“对于蛮族来说,国公爷既然死了,他们完全可以一路抢过去,直到彰华府。” “因为,我们有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 吴定抱拳下拜,笑道:“将军说,如果没有陛下隔着千里的完美配合,这一战到底会如何发展尚未可知。” “哦?说说看。” 永泰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陛下一道旨意迁徙北地百姓,不仅再一次向蛮族证明了将军的‘死亡’,更是逼的蛮皇不得不选择直奔彰华府。” 话说到这里,即便反应稍慢的官员,也都纷纷明白了过来。 迁徙北地百姓,当然也会转移重要的物资。 作出这个姿态,就是逼蛮皇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利益变得最大。 怎么做? 当然是走无名峡谷,直奔彰华府了! “这个得归功于刘阁老了。” 永泰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首辅刘守义。 从一开始,迁徙北地百姓的计划,就是刘守义提出的。 唯一不同的是,刘守义是真的要迁徙,而他只是让大船开过去做了做样子而已。 “陛下慧眼识人,定国公智珠在握,老臣不过是提了个下下之策,不敢居功。” 刘守义苦笑着行了一礼。 “阁老过于自谦了,不说迁徙之事,下官可没忘记,连娄关也是阁老举荐的。” “对,阁老肯定洞悉了国公爷的打算,所以宁可背负骂名,也要上书迁徙北地庆人。” “是啊,能与陛下和定国公心有灵犀,阁老也是善兵之人。” “有陛下与定国公,还有阁老在,实乃大庆万万子民之幸。” “……” 众同僚的恭维连绵不绝,而刘守义只是苦笑着连连摆手。 等殿内安静了一些,永泰帝再次开口:“说说战场上的情形吧。” 吴定便将改版了的大战情形娓娓道出。 隐去了突降大雨,将之改为了堵路山石被蛮族破开。 为了重创蛮族,沈天南临阵突破七境,带领亲军赌住了出口,与蛮族展开惨烈厮杀。 “最终战果,六万亲军伤亡五万二,斩蛮族六十万!” “将军阵斩蛮皇木翰阿苏勒,生擒扎哈什!” 殿内为之一寂。 永泰帝面色肃然:“呈之于众!” “是!” 沈玉春上前一步,从木盒中取出一物高举过顶:“这,就是蛮皇,木翰阿苏勒之首级!” 他手中之物,正是一颗青面獠牙的头颅! 蛮皇的头颅! ------------ 【094】乞骸骨,刘府密室! 永泰十二年,十月十六。 皇帝昭告天下,定国公沈天南诈死,诱敌深入,以六万兵力歼灭蛮族六十万大军,阵斩蛮皇阿苏勒,生擒蛮王扎哈什,另有五十四万赤松军主力,深入北州,斩蛮族二十万,缴获牛羊马匹无数。 此诏书一出,天下惧惊,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欢腾。 无数百姓又哭又笑的撤了供着的长生牌位,宽裕的杀猪宰羊宴请四方,艰难的挖些野菜面北独酌,比过年还要喜庆得多。 而在这一片欢腾之下,首辅刘守义上书乞骸骨。 一时间百官交口称赞,说这样的人才是为官者的楷模。 乞骸骨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正常情况下,要么是真的老到不能动,要么就是被人上书弹劾。 可一来刘守义虽然老迈,但身体硬朗,远没到将死的地步。 二来不仅没人弹劾他,更是在这次大胜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要等到定国公回京,陛下封赏的时候绝对有他刘守义一份。 这可是军功,说不得就被赏个福泽后人的世袭爵位。 可刘守义呢,不仅没有丝毫居功,甚至在最光辉的时候急流勇退,上书告老还乡。 万一陛下点了头,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好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永泰帝舍不得这么好一老头儿,下旨挽留,言辞恳切感人。 可刘守义话都说出了口,如果皇帝一留自己走不走了,那上书不成了一场作秀吗? 于是再次上书乞骸骨。 永泰帝再次下旨挽留。 来回拉扯三次,刘守义最终被永泰帝的‘诚意’所‘感动’,‘勉为其难’的答应继续再干几年。 荣安坊,刘府。 地下密室。 这是整个刘府最隐蔽的地方,除了刘守义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 密室空间逼仄,除了正中央一个半人高的石台,没有多余的任何陈设。 石台上是一个微微下限的凹面,其内盛放着浑浊发黑的液体。 刘守义独自立于石台之前,面无表情的割开手掌,置于石台上方。 随着殷红的鲜血不停滴落,浑浊的液体渐渐变得清澈。 不多时,其内出现一张人脸。 人脸极其模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双锐利的眸子。 “怎么只有你一个?” 刘守义皱了皱眉。 “还有我肯见你就很不错了。” 平淡的声音响起,“你知道这次耗费了多大代价吗?可结果呢?” “这件事谁也没有料到。” 刘守义居高临下,眼神阴冷了一些,“你若是打算把责任都推给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在永庆宫所说的所有计划,的确都是花了不少心思。 甚至为了让永泰帝放松警惕,他还举荐了娄关这种人接任赤松军。 不曾想却反而又成就了一个人出来。 “废话少说。” 那双眸子出现一丝不耐烦,“如果你想继续被大家相信,就赶紧拿出成果来。” “不行,这次的计划已经引起了吕擎空的注意,而且沈天南马上就要回京,这个时候绝不能打草惊蛇。” 刘守义沉声道。 “那你找我做什么?让我帮你向其他人解释?” 水中的眼眸嘲讽道。 “我是想提醒你们,尽快把痕迹清理干净。” 刘守义不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贾红衣已经带着血衣卫在路上了。” “贾红衣?” 水中传出的声音高亢了几分,显然对贾红衣此人十分忌惮。 “好,我知道了。” 丢下这句话,石台上的清水一阵荡漾,再度变得浑浊起来。 而其内的模糊人脸也消失不见。 ……… 定国公府,倒座房。 苏平跟沈仙儿相对而坐,各自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时候,即便不怎么出门的沈仙儿,也知道了定国公即将凯旋的事情,更别说苏平了。 今天一大早,苏平就去了湖畔小筑等候。 然而整整一个白天过去,韩霜的人毛都没见到一根。 也没有人托个话什么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苏平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回来的路上,定国公即将凯旋的消息,将他的注意力彻底转移。 吓? 定国公还活着? 不仅活着,甚至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战果。 难道他就是定国公沈天南? 带着疑惑,苏平特意跟沈玉书打听了定国公的相貌,然后就松了口气。 定国公身高九尺,体型魁梧,不怒自威。 根本没的比好吧。 “还好不是……毕竟我可是当面骂过他的。” 苏平晒然一笑,心情轻松了不少,“不过这么看来,倒真有可能是赤松军的人……真可怜,这么大把年级了。” 正琢磨着,苏平突然发现,对面沈仙儿愁眉苦脸的,五官纠结到一起,看起来更干巴了。 “你在想什么呢?” 苏平好奇的问道。 “我……” 沈仙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沈天南是我外祖。” “记得啊,怎么了?” 苏平不解。 “你说,他回来后看到我,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沈仙儿抬起头,一脸凝重的问道。 “呃……这个不好说,我又没见过他。” 苏平表情一滞,回答道。 “完了!” 沈仙儿突然站起来,面露焦急:“完了完了,连你都这么说,他肯定会赶我走了。” “???” 苏平一脸问号,自己是这么说的吗? “怎么办……” 沈仙儿开始在房里来回踱步,不停喃喃自语。 “你不是不怕吗?出去了还能打草鞋赚钱。” 苏平有些好笑。 “你是不是傻?” 沈仙儿翻了翻白眼,“这个天气谁还买草鞋呀?” 苏平:“……” 顿了顿,沈仙儿双眼一亮,突然凑近了苏平,压低声音道:“你说,我先出去避避风头,等他走了我再回来怎么样?” “避风头……” 苏平哭笑不得,这词儿用在这里,怎么感觉那么违和。 摇了摇头,苏平笑道:“既然你实在担心,那就住到葛翁那里吧,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早在好几天之前,刘掌柜就找好了宅子,葛翁带着小平安一起住了进去。 虽然只是二进宅子,远没有定国公府那么阔气,但挤一挤的话,住二十个都没有任何问题。 眼下也只有葛翁父子两人。 “葛翁……” 不知为何,一听到是搬去葛翁那里,沈仙儿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我才不去呢,那个小鬼,嘴上都不把门的。” 沈仙儿不屑的扭过头去。 “嗯?你是指平安?” 苏平顿时好奇不已,“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喜……哎呀总之那小鬼坏的很。” 沈仙儿差点儿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立马改口。 “那随你了,反正到时候被赶出去的又不是我。” 苏平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沈仙儿大怒:“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枉我还为你操碎了心。” 苏平一头黑线,正准备反驳,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陌生的青年走了进来,冷笑的看着苏平:“你就是那个苏平?” “你又是谁?” 苏平眼神一沉,慢慢起身。 “你听好了!” 青年把胸膛一挺,朗声道:“我乃赤松军千总,沈玉春是也!” 噗嗤。 沈仙儿笑出了声:“好像个唱戏的。” “你说什么?!” 沈玉春大怒,额头青筋爆出。 “本来就是……” 沈仙儿躲到苏平背后,探出半个脑袋吐了吐舌头道:“台子上唱戏的,才会像你这么说话。” “……” 沈玉春浑身僵住,慢慢的脸色憋得通红。 他觉得这个小女孩说的好他妈有道理。 正无言以对的时候,沈玉春突然灵光一闪,怒道:“苏平,你只会靠女人说话吗?” ??? 苏平一脸懵逼,扭头看看身后的沈仙儿,又看看沈玉春。 大哥,你眼瞎吗? 谁躲在谁身后看不见? 特么的…… 这府里就没一个正常人是吧? 苏平摇了摇头,道:“找我什么事,说吧。” “哦对对对。” 沈玉春如梦初醒,立马恶狠狠的瞪着苏平:“苏平,既然本将军回来了,你就别想着继续在国公府作威作福,老老实实当你的赘婿,我就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否则……” 说着,沈玉春双拳一握。 一阵噼啪乱响。 苏平眯起了双眼。 他并不担心沈玉春的警告。 很明显,这人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憨憨。 但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沈玉春的这套说辞,很明显是已经过时了很久的版本。 有两次异象在,哪怕是周氏,虽然暗地里恶毒的手段层出不穷,但表面上早就变得和气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沈玉春包括定国公在内,对自己的认知应该都还停留在‘不学无术、无耻至极’上面。 那么问题来了。 沈天南绝对不傻,回京后随便一打听,就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到时候,周氏怎么交差? 想到这里,苏平双眼猛地一凛。 子母夺心符…… ------------ 【095】沈天南回京,全都给我跪下! 十月十八。 这一日,是赤松军主帅沈天南,押送蛮族扎哈什王,凯旋回京的日子。 数十万百姓准备好了鲜花和臭鸡蛋,夹道排出城北十余里。 鲜花自然是给国公爷准备的,而臭鸡蛋嘛,蛮子应该爱吃。 大概巳时,一对轻装简从的人马慢悠悠靠近阳京。 不知是谁先开口,高喊了一声:“军神!” 山呼海啸随之而起。 “军神!” “军神!” “军神!” “……” 随着人马一路走过,无数鲜花被抛飞上天。 也是难为了这些百姓,都快入冬的时节,还能找来这么多颜色不一的花朵。 整个队伍里,唯一遭殃的就是末尾押送囚车的士兵了。 虽然老百姓们尽量瞄准了扔,但总会有那么几个招呼到了赤松军的英雄们身上。 至于扎哈什王,如同彻底认命了一般,靠在铁制的囚笼里闭着眼睛,任凭有多少腌臜之物招呼过来,也仍旧一动不动。 就这样,队伍从北城门而入,绕了一大圈来到皇宫正门。 沈天南翻身下马,解除甲胄后,昂首阔步而入。 大殿之内。 文武百官翘首以盼。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入得殿来,微微勾着背,快步走到阶前。 “微臣沈天南……” 还没等沈天南拜下去,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 “沈老要是打算让朕下来扶,那就拜下去。” “……微臣沈天南,见过陛下。” 没办法,沈天南只得止住下拜,拱了拱手,“蛮王扎哈什已经送去血衣卫衙门了,娄关缴获的牛羊牲口难以运抵京城,还请陛下示下。” “这事儿不急,有个更重要的事儿,朕得先问你。” 永泰帝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道:“说吧,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想要什么封赏?” 此话一出,百官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 这几日陛下数次召集众臣,商议定国公的封赏之事。 赏还好说,无非就是各种财物,可封的话…… 沈天南作为一等国公,又统帅着六十万的赤松军,兼着后军都督府的正二品都督佥事。 无论是爵也好,职也好,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有人说升为正一品的左右都督,但立马就被驳斥。 都督不是不能升,但五军都督府,不能只一个都督吧? 那跟恢复了大都督府的建制有什么区别? 而一起升的话,那就是十个正一品大员,怎么看都怎么荒诞。 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没有个定论。 现在好了,陛下将难题给丢了回去。 众人不由得好奇,沈天南会怎么应对。 “陛下,那微臣就大胆说了。” 沈天南神色一振,朗声道:“微臣恳请陛下恩准,让微臣解甲归田,颐养天年。”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一惊。 解甲归田? 前不久,首辅刘守义就上书乞骸骨。 虽然被陛下挡了回来,可就算刘守义真走了,首辅之位自然有人顶上。 但您不一样啊! 您老可是大庆军神,您拍拍屁股走了,谁去对付蛮族? 当即,就有人出列,高声道:“定国公辞官,莫不是打算弃北地百姓于不顾?” “滚一边儿去。” 沈天南双眼一瞪。 那出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庆有名的刺儿头韩渡。 两人虽然往来不多,但私交很好,属于忘年损友的那种,所以沈天南下意识的就骂了一句。 “陛下。” 沈天南抱拳,“此一战之后,蛮族十年内再无进犯之力,所以北境安危根本不用担心。” “那十年之后呢?” 韩渡不依不饶,奸笑着再次问道。 “……” 沈天南恨的牙痒痒,恨不得上去给这货来两拳,“陛下,既然韩大人如此关心北境,臣建议让他顶上。” “我……” 韩渡顿时语塞。 “放肆。” 永泰帝样怒的瞪了二人一眼,接着面色一肃,问道:“沈老当真要辞官?” “陛下。” 沈天南的神色变得有些落寞:“微臣打了这么多年仗,儿子死光了,孙子也死了一个,微臣……累了。” 顿时,不少官员面露愧色。 为了打蛮族,沈天南死了三个儿子,一个孙子。 人丁本就不算兴旺的沈家,凋零得只余两个后生,何其的凄凉? 在朝的这些官员,绝大部分都没有爵位在身,但随便是谁,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 “而且,让微臣继续领着赤松军,并不是一件好事。” 顿了顿,沈天南继续道:“北境,只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无论这个人是谁。” 永泰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朕,准了。” “礼部拟旨,昭告天下……” 原定国公沈天南,因战功彪炳,护北境数十年太平,特加封为忠亲王,世袭罔替。 原岳东省提刑按察使司,兵备佥事娄关,深入北州突袭,战果硕丰,擢升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为赤松军主帅。 一道道诏书从永庆宫发出,天下震动。 除了沈天南和娄关,赤松军大小将领,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赏赐。 那些阵亡的将士,全数双倍抚恤。 等到散朝的时候,百官纷纷前来恭贺。 第一个就是韩渡。 “恭喜恭喜,老哥以退为进,换得我大庆开国以来第一个外姓亲王,真是厉害厉害。” 韩渡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 “给你点儿颜色,你还真开染坊了?” 沈天南狞笑着,一把掐住掐住韩渡的胳膊,“狗肚子,你怎么还没把自己玩死?” “嘶!!!要死要死……” 韩渡直抽冷气,连忙求饶。 等到沈天南放开他,他才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好奇的问道:“这么大力,你真七境了?” “废话。” 沈天南翻了翻白眼。 “我大庆有沈老,真是幸之又幸。” 兵部尚书也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下官给王爷道喜了。” “恭喜王爷,改日下官必登门拜访……” 一位位官员众星捧月一般将沈天南围在中间。 除了刘守义之外,内阁的一众阁老也都笑着走了过来。 季宣仁笑着行礼:“王爷大破蛮族,扬我大庆武威,又得小诗君这样的孙女婿,扬我大庆文风,这天底下的好处啊,全让王爷给占了去。”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附和。 沈天南虽然成了王爷,但交还了军权,大家说话也不那么顾忌。 “文有小诗君,武有忠亲王,啧啧……阁老这么一说,下官都开始嫉妒了。” “对,一家子有文有武,这还让我们怎么混?” “不行,王爷得大摆宴席,安抚安抚我们才行。” “哈哈,是极是极!” “……” 一众官员善意的议论着,而沈天南却听得一头雾水。 小诗君? 什么小诗君? “等等等等。” 沈天南抬手,制止了众人的热情,“你们说的小诗君,什么意思?” “呃……” 众人一愣,季宣仁当先反应过来,笑着道:“王爷刚回京,不知道也是常理。” “也对。” “哈,王爷自家孙女婿,却是我等先认识,心里舒服了。” “王爷不知道小诗君之名,应该知道两次异象惊天吧?” “王爷当知《将进酒》和《无衣》这两首诗吧?皆是王爷的孙女婿苏平所作。” “啊对,不是说前阵子小诗君回乡祭拜了么,不知道回来没有……” “……” 众人七嘴八舌。 沈天南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过来。 可他的心情,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苏平,是小诗君? 那两首诗,那两次异象,是苏平所作? 这怎么可能呢? 二儿媳信里写的清清楚楚,苏平其人卑劣无比,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贪图国公府的权势,挟恩图报强行入赘。 这种人,能写出《将进酒》和《无衣》这种诗来? 沈天南不太懂儒道的事情,但他知道,这里面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诸位,老夫先行一步,改日府上摆宴,再与诸位一聚。” 拱了拱手,沈天南龙行虎步离开,丢下一堆官员面面相觑。 ……… 定国公府。 沈天南刚刚出了皇城,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周、赵、张三位少夫人领头,带着沈玉春这三个三代嫡系,等在了中门大门口。 周氏站在最前,心中炽热无比。 老爷子,封王了! 过不了多久,这门口的牌子,将会换成忠亲王府! 什么赤松军军权,她根本不在乎。 常年在边关打生打死,谁爱谁要去。 她在乎的,只有本该就属于自己丈夫儿子的爵位! 现在,这个爵位由一等公,直接跨过郡王,成了亲王! 虽然王爵之位比公爵之位无异于更加难以夺取,但…… 有苏平这个已经完全在掌控之中的棋子,她依旧有不小的把握!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时,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带着一列亲兵缓缓靠近。 “儿媳周清芸,恭迎家公回府!” “儿媳赵……” “……” 这些国公府嫡系齐齐下拜。 沈天南翻身下马,目光慢慢扫过众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本该有的喜悦。 周氏心中一提,“家公……” 沈天南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门边一直弓着腰的唐远:“苏平呢?” “家主,老奴马上去寻姑爷。” 唐远弯着腰就要退进府门之内。 “不必了!” 从皇宫到定国公府的这段距离,吴定已经搜集了苏平在京中的事迹,并且汇报给了他。 儒道天骄,新科解元,除了这两个几乎人人都知道的,连苏平跟衣冠拜堂,恶奴被当众打死的他都知道了个大概。 恶奴惑主? 这么低劣的手段,骗得了谁? 还是说,这些人觉得,没有证据,自己就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沈天南闭上双眼,脑中闪过一个如流星般璀璨而短暂的面孔。 下一瞬,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一股无比骇人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如同一层厚重的阴云,朝着整个外院盖压而下! “全都给我跪下!!!” ------------ 迟来的上架感言……………… 因为连作者也不太明白的问题,导致本书在该上架的没有上架,一直拖延到现在,108章上架,倒V到96章。 这个时候剧情已经进入了较为平缓的铺垫期,可想而知已经有许多读者朋友另寻新欢去了,作者也能理解。 虽然迟上架可能导致均订崩掉,但作者一定继续好好写。 写的不好看,那是作者实力水平还低,绝不是不用心。 一天坐在电脑面前14个小时以上,只对着码字软件,还不够用心的话……作者也没办法了,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 这本书怎么说呢,骂的人很多很多。 说毒啊,喂佛额呢啊,说是作者亲身经历啊什么的都有。 骂我我能接受,毕竟这本书免费部分的基调就半类似新媒体,是作者一个很好的朋友的想法,也算是一种尝试吧。 可那些在评论区带节奏劝退的……算了,深呼吸,深呼吸。 总而言之,没有上三江作者还是有些遗憾,也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相信下一本一定会有彦祖们期待的进步。 另外,道个歉。 作者从没有给打赏的书友开过单章,对不起。 下面补上。 ↓↓↓ ↓↓↓ ↓↓↓ 拜谢!!! ------------ 正文卷 ------------ 【096】弥天大谎!咬死苏平! 昭平二十二年。 这是沉天南北上的第三个年头。 第一年,赤松军赶在冬天之前,将蛮族逐出了无回关。 第二年,无回关的修葺因为蛮族南下而中断,在付出了两府之地被荼毒的代价后,赤松军再次接连取胜,又一次将蛮族赶了回去。 而第三年,无回关的修葺彻底完成。 此时的沉天南已经一路封侯拜将。 一军主帅、一等国公、正二品武官、护国军神等众多光环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可谓名利双收。 然而,他毕竟出自商贾世家。 当时的沉天南,心态上难免有一些飘飘然。 在无回关修葺完成之后,他便开始琢磨打进北州,将蛮族欠了这么多年的血债,讨一部分回来。 对于这种想法,赤松军副帅苏云,表示了无比坚决的反对。 可连番的大胜,让沉天南确信,蛮族是不长脑子的。 无论交战多少次,他们永远会上当,永远会中计。 就这样,沉天南召集众将,制定了北出的计划。 目标,是距离无回关最近的,也是最弱小的蛮族挞拔部。 这一战,苏云没有参与。 沉天南让他守好无回关,等大胜归来时,再一起吃酒。 留下二十万兵力镇守后,沉天南于秋季到来之前,先发制人,带着赤松军主力悍然北上。 那时,他并不知道,在大军上空盘旋着,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飞鸟,是一种叫做妖隼的信鸟。 就这样,在一个寂静的黑夜,赤松军杀入了蛮族挞拔部。 然而,让沉天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待着他的,并不是羸弱的挞拔部。 而是蛮族六王部中,最强的乌旦部! 为什么计划制定的目标是挞拔部呢? 因为出关作战,沉天南唯一有信心能战胜的,只有这个最弱的部族。 现在,赤松军没变,对手变成了最强的乌旦部。 一边是偷袭,一边是准备万全等着被偷袭。 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照面下来,赤松军就损失数万。 加上身在在草原,战马的劣势根本无法弥补。 乌旦王虽然不懂战术,但仅仅只是下令全军压上,就足以赶在赤松军退回无回关之前,将他们斩杀殆尽。 “完了……” 这是沉天南当时唯一的想法。 仗着六境的实力,他拼命的冲向乌旦王所在的方位,想要跟乌旦王以命换命,来尽可能的减少赤松军伤亡。 然而,蛮族太多了。 哪怕他用尽了全力,距离乌旦王依旧遥不可及。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听苏云的话。 自己死了无所谓,可葬送了大半的赤松军,无回关怎么办?北地怎么办? 就在他已经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一支万人左右的军队,突然插入战场。 为首者身穿一身亮银盔甲,正是赤松军的副帅苏云。 沉天南的大脑陷入短暂的茫然。 这片刻的功夫,苏云已经如一道飓风从他身侧一掠而过。 十余名蛮兵身首分离不说,苏云回枪收势的时候还顺带扫中了沉天南的胸口,将他打得远远的抛飞出去,脱离了胶着之地。 “先锋营随我断后!其余人等,全速撤退! !” 苏云爆吼一声,一马当先接下了蛮族的攻势。 直到被士兵接住,沉天南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而此时,苏云已经淹没在了浪潮一般的蛮兵之中,再也看不到半点身影。 只有那洒脱畅快的大笑远远传来。 “老家伙,赶紧滚回去!” “带兵我不如你,冲锋陷阵,你十辈子也比不上我!” “哈哈哈哈!” “别给我收尸!” “我要留在这里,亲眼看着你踏平北州! ” 后面的话,沉天南没能听清。 但,苏云就这么死了,死无全尸。 直到死前,都没有提过半句托孤的话,他甚至都不知道苏云具体来自中州的哪一府。 沉天南闭着眼睛,耳边来回都是苏云的大笑。 我找了他的孩子十四年。 整整十四年。 呵呵。 今科解元的小诗君,不学无术,挟恩强赘? 你们怎么敢这么对他? 你们怎么敢?! 沉天南慢慢睁开双目,眼中血丝密布,缭绕在他身上的杀气凝如实质。 “现在,我问,你们答。” “不答,死! !” 早已经跪下,在恐怖气势之下难以支撑的众人,顿时浑身僵冷。 尤其是周氏,骇得面色发白。 能让老爷子回京当天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在自家大门口让所有人跪下,除苏平这个原因之外,她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幸好,幸好…… 周氏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二家的,我问你。” 沉天南冰冷的目光落在赵氏身上,“你在信里说,苏平不学无术,卑劣无耻,仗着他父亲的恩情,挟恩图报硬要入赘国公府,是吗?” “我……” 赵氏面色惨白,她心理防线已经在沉天南的逼视下彻底瓦解。 只见她一咬牙,勐地扑倒下去,哽咽道:“儿媳受人蒙蔽,言语不当之处,请家公恕罪!” “受人蒙蔽?” 沉天南眯起了眼睛。 周氏面色狂变,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是府上的丫鬟翠竹……” “我问你了吗?” 充满杀机的眼神转移到周氏身上,让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等周氏重新低下头去,沉天南再次看向赵氏:“说清楚。” 虽然周氏的话只说了半截,但无异于给赵氏提了醒。 是啊,就算说是周氏又如何? 自己至少也是个帮凶。 而退一步讲,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周氏还敢冒险开口,肯定有了万全之策。 只要全部推给那个死掉的翠竹,自己顶多是失察而已。 孰轻孰重,很明显。 于是赵氏强行镇定下来,开口道:“儿媳没有跟苏平接触过,只是经常听那翠竹抱怨,说苏平如何如何卑劣,以至于大嫂都无可奈何,所以一时心意不平,就给家公写了那样一封信。” 赵氏的确没有接触过苏平,而关于翠竹的部分更是死无对证。 半真半假之下,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周氏暗自松了口气。 可赵氏前后这么明显的变化,沉天南自然一眼洞悉。 “老三家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沉天南又看向张氏。 “回家公,儿媳同样没有接触过苏平,所知有限,与二嫂差不多。但儿媳问过子瑜,子瑜说,苏平根本不像传言那般不堪……” 张氏跪在地上,头颅弯曲,偷偷给了身后的沉玉书一个凌厉的眼神,道:“请恕儿媳短视,难以分辨。” 这个回答,就比赵氏的要更加圆滑一些。 两边都不得罪,又给自己留了退路。 “呵~该你了。” 沉天南哂笑一声看向周氏:“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翠竹败坏苏平名声之事,儿媳也是后知后觉……” “荒谬!” 沉天南怒喝一声,森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个个扫过:“就算翠竹成功的瞒过了你们,可她区区一个丫鬟,怎么敢如此坏人名声?!” “你们知不知道,这种事,与杀人无异?!”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苏平!” 暴虐的气息笼罩在众人心头。 赵氏已经吓得彻底瘫软。 她知道,老爷子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自己再推脱含湖其辞,下场绝对不必周氏好到哪里去。 而现在坦白,应该还不会影响到儿子。 赵氏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的时候,沉心澜的声音突然响起。 “爷爷,孙女有话要说!” “你?” 沉天南怒气稍减,眯起眼睛,“说。” 因为长子和长孙战死,他对周氏这一系是最为愧疚的,继而对沉心澜这个孙女,也超出了一般孙辈的疼爱。 他想听听,到了沉心澜嘴里,这件事又是什么个模样。 “翠竹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为了孙女。” 沉心澜刚说一句,就红了眼眶,“翠竹与孙女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因为入赘一事,苏平与母亲,与我,发生过多次…多次不快。” “翠竹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于是瞒着孙女,偷偷散播苏平的谣言。” “翠竹只是个丫鬟,不知轻重,她不明白名声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她只是心疼孙女,想借此让苏平知难而退。” 沉心澜呜咽一声,磕在了地上,“如果爷爷要罚的话,就罚孙女好了,不要怪罪母亲,是孙女未加管束。” “入赘一事?” 沉天南面无表情,看沉心澜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疼爱,“所以,你们还是坚持,苏平是自己想要入赘的了?” 想将沉心澜许配给苏平,是他亲口交代给周氏的。 而且,当时他分明说的很清楚,苏平若是不钟意沉心澜,那就不要强求。 现在呢? 赵氏和张氏只论苏平的品性,明显在避重就轻。 而沉心澜,却依旧在强调苏平是自愿入赘。 “请家公知悉。” 周氏以额触地,声音带着哭腔:“方才两位弟妹并未说谎,但,那不是全部的真相!” 此话一出,周氏和张氏心中勐地一紧,纷纷疑惑不已。 全部的真相? 真相不就是你舍不得沉心澜离家,想要苏平入赘,这才引发了一连串变故的么? 难道你打算完全坦白了? 就在二人紧张不已的时候,周氏继续开口。 “翠竹散播的谣言,的确是谎话连篇。” 周氏哽咽着道,“子瑜刚接苏平回来的时候就说过,苏平文采斐然,而且知进退,明得失,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才。” 话说到这里,连沉天南都开始疑惑了。 明明有着最大嫌疑的周氏,现在反过来替苏平说话?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可这哭哭啼啼的又是怎么回事? 哽咽了片刻,周氏似乎稳住了情绪,继续说道:“儿媳当时心里很高兴,高兴心澜能嫁给这样的夫婿,但因为家公的嘱咐,儿媳怕苏平不同意,于是找到苏平,问他自己是什么意见,可没想到……” 赵、张二人同时心里一个咯噔。 她们已经猜到周氏要怎么说了。 可这样的说辞,完全圆不回来啊! 虽然苏平现在不在场,可他跟老爷子始终是要见面的,到时候老爷子得知了真相,岂非更加震怒? 找死也别连累自己啊! 二人心里慌张,却根本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静静的等待周氏下文。 “可没想到,苏平却说,他想入赘国公府……” “你还敢胡编乱造!” 沉天南双目一凛,怒斥道。 “儿媳不敢。” 周氏并不惊慌,拜下后继续说道:“起初儿媳与家公一样,觉得很荒诞,可苏平一再表示,除非入赘,否则国公府的一切他都不接受。” “无奈之下,儿媳只好一边拖着,一边打算写信请家公裁定。” “二弟妹得知后,便自告奋勇,说这信由她来写,当时儿媳并不知道会是这么一封信……” “再后来,儿媳便按照家公的意思,同意了苏平的入赘。” “好,我问你,既然你说苏平是自愿入赘的。” 沉天南冷笑不止:“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 “回家公,儿媳不知……” 周氏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最开始,儿媳以为苏平贪图定国公府的权势,后来才知道,绝非如此。” 毫无破绽的表情落在沉天南眼里,让他也跟着疑惑了起来:“继续说。” “拜堂那日,苏平一诗惊天,引发了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异象。” 周氏思索着说道,“从那日起,儿媳就知道,苏平就算丝毫不依靠定国公府,依旧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至于乡试那日再次出现的异象,还有满票解元这等开国未有的成绩,更是证明了苏平绝非池中之物。” “儿媳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苏平明明有那么好的才华,还一定要入赘国公府呢?” “要知道,他已经身在阳京了啊。” “他只需要稍稍展露所学,必有无数京中权贵蜂拥而至,将他奉为上宾。” “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通过堂堂正正的手段,一样也能获得。” “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将来所能拥有的成就,未必不能超越定国公府。” “这个道理,苏平不可能不懂。” “直到如今,儿媳依旧没能想明白。” 一番话说完,国公府的大门口陷入了寂静。 连沉天南都不知不觉顺着周氏的话去思考。 假设苏平真的是自己要入赘的,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爷爷,对于此事,孙女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 沉心澜突然开口,面露犹豫之色。 “说。” 沉天南眼神一沉。 “爷爷,那孙女就大胆猜测了。” 沉心澜咬了咬牙,似乎壮了壮胆子,开口道:“苏平从小就失去了父亲,十几年来和母亲相依为命。” “孙女没见过贫苦,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想来,肯定是极为艰难。”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病逝不到一年。” “想必,那个时候的他,依旧沉浸在伤痛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苏平突然得知,自己的父亲是……是为了救爷爷您而死的……” 话音还没落,沉天南高大威武的身躯摇晃了一下。 周氏面色大变,厉声呵斥:“住口!” “让她说完!” 沉天南抬手,大声道。 “爷爷,苏平宁可背负上赘婿这种名声也在所不惜,孙女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沉心澜似乎很不忍,但嗫嚅半晌之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苏平他……恨你!” “恨我?” 虽然预料到了沉心澜要说什么,但沉天南还是忍不住脚下一个趔趄。 身后的亲兵想要上前,却被沉天南抬手挡住。 没人发现,跪在张氏身后的沉玉书,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样,死死捏住了拳头。 苏平,恨爷爷? 怎么可能?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的记得在河边,苏平的那一番话。 另外,更重要的是。 爷爷找了苏平十几年,被整个大庆所称颂。 但国公府人最清楚,除了恩义之外,埋藏在爷爷内心最深处的,是浓郁到了极致,根本无从化解的愧疚。 而现在,周氏母女,居然利用苏平,来扩大爷爷心中的愧疚! 她们……连一点亲情都不念了吗? 沉玉书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揭穿这个谎言。 而就在此时,沉心澜依旧不肯作罢,还在继续说道:“苏平他恨爷爷,也恨国公府,他要入赘,根本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复仇!向我们定国公府复仇!” 周氏眸子里精光一闪,对女儿的表现非常满意。 这番说辞,正是出自她之手。 作为定国公府十几年来的实际掌控者,她能不知道定国公心中的愧疚吗? 她知道。 但她的目的,恰恰就是为了扩大这种愧疚。 她非常清楚,以老爷子的为人,一旦接受了这种说法,不仅不会对苏平有任何的怪责,反而会对苏平变得无比容忍。 如此一来,利用苏平夺取爵位,会比之前要轻松的多得多! “当然,这只是孙女自己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爷爷不妨将苏平喊来问话。” 沉心澜低着头,根本不忍与沉天南对视,“或许,或许并非如此呢?” 将苏平喊来? 沉天南暗澹的眸子微微亮了几分,正当他准备给唐远下令的时候,清朗明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 一个表情澹然,面容俊朗的少年,出现在了跪着的人群后方。 正是苏平。 ------------ 【097】真相大白,满城哗然! “是你?!” 当沉天南看清苏平容貌之时,整个人瞬间愣住。 蹲在渭水岸边,用树枝和花作画,准确的判断出了蛮族南下。 说出‘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其秆一石,当吾二十石’这种精辟的军事至理。 明明不认识,却能一言道破定国公‘离间蛮族’的渴求。 甚至,将‘雪花膏’这种,能彻底解决赤松军多年困扰的良方,毫不犹豫的交了出来。 那个短短相处,就给了自己一种惊才绝艳之感的少年,居然就是自己的孙女婿,苏平?! “是我,我就是苏平。” 苏平点了点头,接着诧异的上下打量沉天南:“老头,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了?” 早在房里的时候,足够强大的五感,就让苏平从声音中认出了沉天南。 当然,周氏等人的话语,也一字不漏的被他收入耳中。 本来苏平的确是打算再等等,但当他听到沉心澜说自己恨定国公,就再也坐不住了。 只是这会儿真正见了面,苏平才发现,老头的五官的确还是那个五官,可身高竟然直接翻番了! 这特么的,二次发育? 看着苏平轻松的样子,沉天南的心情却复杂了起来:“苏平,刚才她们说的,你听见了吗?” “当然。” 苏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字不漏。” “她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沉天南继续问道。 此时,二人之间如此明显的熟络,让周、赵、张,以及沉心澜的心沉到了谷底。 好在沉心澜也因此而惊醒,连忙低头,默念出那串古老的音节。 好险! 差一点就完了! 沉心澜松了口气,刚刚抬头准备给苏平下令,却正好迎上了苏平那似笑非笑,饱含讥讽的目光。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被我控制了吗? 为什么还能这样看着我? 沉心澜惊慌失措,面上再无一丝血色。 而苏平却已经扭过头去,笑着问沉天南:“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沉天南脸色一黑:“当然是真话。” “这么跟你说吧。” 苏平想了想,道:“从我记事开始,生活里只有母亲一个人。” “虽然现在看来,家里的确挺穷的,只有一间瓦房,十亩薄田,跟你们这国公府肯定没得比。” “但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穷。” “很小的时候,母亲为了节约佃户的工钱,经常把我装在竹篓里,背着我一起下地干活。” 慢慢说着,苏平不由自主的沉入了原身的记忆之中,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 “每次我一闹腾,她就给我唱歌,她一唱,我就安静了。” “嘿,有多好听呢……这么说吧,你们只要听过一次,我保证你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大了一点儿,村里的小孩都不跟我玩,还笑话我,说我没有爹。” “我那暴脾气能忍?当时就揍了他们一顿。” “只不过,他们没哭,我反而哭了。” “我找到母亲,问她,为什么我没有爹。” “你们猜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不仅有爹爹,你的爹爹还是所有人都比不了的大英雄。” “你们不知道,母亲提起父亲的时候,笑的有多迷人。” “她说,父亲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男子汉,本来打仗跟他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但他还是去了。” “因为,他要保护大家,保护许多许多像小河村村民这样的人。” “她还让我长大了,也要做父亲那样的人。” “我……老头,你怎么哭了?我还没说完呢……” 苏平的叙述戛然而止,因为沉天南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这老头,这么感性的吗? “谁哭了?你才哭了,老夫风沙迷了眼,不行吗?” 沉天南恼羞成怒,面皮一抖,方才的泪液瞬间不翼而飞。 吓! 武力值高还能这么用的吗? 苏平目瞪口呆。 “愣什么,继续说你的。” 沉天南黑着脸摆了摆手。 “噢噢……” 苏平定了定神,接着道:“刚才说的,是我母亲的看法,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沉天南心中一顿。 “在小河村的时候,那些没什么见识的村民,一个劲儿的夸你,说你是护国军神,救世大英雄。” “问他们为什么,又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后来来了阳京,碰到一个卖豆浆的老头。” “他说,曾经的北地,人不叫人,都是蛮族放养的牲口,能活一天是一天,蛮子来了也不跑,就那么眼睛一闭,等死。” “再后来,就是前不久,我自己也去了北地,当我亲眼看过现在的北地之后,我就明白了。” 苏平看向沉天南。 这个在整个大庆地位都属于最尊贵那一批的老人,整张脸上纵横交错,粗糙无比。 盔甲里穿着粗布单衣,跟在北地遇见的时候差不多。 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的权贵气息。 万民拥戴,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明白什么了?” 沉天南眉头一挑。 “我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他不远千里也要赶去参军。” 苏平笑着搭上沉天南的肩膀:“我想,就算再来一次,他依旧会毫不犹豫,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来。” 沉天南原本有些句偻的嵴背,一点一点挺了起来。 虽然苏平从头到尾都没有回答到底恨不恨,但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了。 积攒了十几年的愧疚一朝得以释放,这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长啸。 苏平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在他身后,跪在地上的周氏疯狂的给沉心澜使眼色,让她给苏平下令。 然而无论沉心澜重复多少次咒语,苏平始终都没有遭受控制的迹象。 这让周氏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直到绝望。 过了半晌,沉天南的情绪渐渐平稳,凌厉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周氏身上。 “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她们敢这么捏造,却根本不怕你我二人对质?” 苏平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不知道你听没听过,有一种东西,可以将人的一言一行完全控制。” 唰~! 周氏和沉心澜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而其余等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关头,周氏还敢死死咬定苏平自己要入赘。 “控制人?什么东西?” 沉天南心中一紧,眼神更加阴沉了几分。 “苏平!苏平!” 沉心澜勐地扑在了苏平脚下,哭嚎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别说,求你别说!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砰砰砰! 沉心澜的额头疯狂的砸在青石地面上。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已经确信,苏平不仅没有被自己控制,反而还得知了子母夺心符的事情。 只要苏平将这件事说出来,自己将彻底失去爷爷的宠爱,甚至要面临无法想象的严惩! 然而,她的哀求和哭嚎没等来苏平的回应,却等来了沉天南的愤怒。 “滚! !” 磅礴的气势蜂拥而来,精准的击中沉心澜胸口,将她勐地击飞出去数丈。 人还在半空,就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这还是沉天南刻意留力,否则,沉心澜必定当场毙命。 “你继续说,谁敢再有半分阻挠,死! ” 沉天南凶狠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众人噤若寒蝉。 苏平澹然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双目无光的沉心澜,继续道:“这种东西,叫做子母夺心符。” “子母夺心符分为子符和母符,子符贴在谁身上,谁就要终生被贴了母符的人控制。” “一言一行,皆不得自主!” “只不过,这么厉害的东西,也有它的限制。” 苏平噙着笑,看了一眼周氏,“如果用它控制三境以上的人,就会导致子母相易,控制者反过来被他人控制。” “不,不可能!哈哈哈!” 周氏突然惨笑起来,指着苏平道:“两次圣意赐福,加上乡试中举,你最多只有儒道三境!你不可能反控心澜!你在装腔作势! ” 哗~! 众人心神震动。 之前沉心澜的失态,已经说明了不少事情,而周氏开口,无异于坐实了她给苏平下符咒的事实! “你难道忘了?第二次圣阅可是双圣齐出。” 苏平不屑的撇了撇嘴,道:“既然来了两位圣人,那赐福两道才气,很合理吧?” “双圣齐出……” 周氏呆住,浑身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离,最终绝望的倒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 定国公府的上空,突然乌云密布。 这是沉天南暴怒之下,引动了征战多年的血煞之气所导致。 “控制沉心澜,让她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沉天南的声音冰寒彻骨,再听不出一丝感情,“所有!” “你……确定?” 苏平眉头一挑。 这可是定国公府的大门口,不远处的街口已经有不少人驻足观看,窃窃私语。 方才的那些,是自己被坑害的反击,无论谁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可沉天南的意思,很显然他是要将沉心澜母女的图谋公之于众。 这老头,一点儿也不怕家丑外扬吗? 沉天南闭上了眼睛:“既然做错了,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无论这个人是谁。” 哪怕是自己。 “随你。” 苏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他看出沉天南已经铁了心,既然如此,自己这个受害人,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同样的咒语被念出,苏平对面目呆滞的沉心澜道:“告诉我,你和你母亲的所有谋划,以及实施的经过。” 沉心澜直起身子,坐在地上就开始讲述。 “爷爷离京的那天,母亲突然将我叫到房间里,屏退了所有下人。” “母亲告诉我,说爷爷打算将我许配给那个苏平,问我怎么想。” “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了钟意的郎君,自然不想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乡野小民。” “于是我央求母亲,理由是不想离开国公府。” “母亲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许配变成招赘。” “只要苏平入赘国公府,我既不用离开,也根本不用担心在苏平那里受委屈。” “而且,看爷爷那么重视那个苏平,我跟苏平生下的子嗣甚至有望成为爵位继承人。” “虽然这样一来,我便成了有夫之妇,与意中人可能再也没有了机会,但,这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但我很害怕,万一被发现,爷爷就再也不会疼爱我了。” “母亲说这一点根本不用担心,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表现出不舍和为难,二婶和三婶为了世孙之位,肯定会拉拢她,想办法促成苏平入赘。”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国公府门口,还有远处看热闹的。 但凡听清了沉心澜话语的人,此时都是一脸惊愕,心中一阵阵荒诞翻涌。 继承爵位? 这怎么可能! 就算苏平再怎么受重视,就算子嗣同样也姓了沉,哪怕培养的再优秀,对沉天南来说毕竟也只个外曾孙。 可以说大庆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一旦让赘婿的孩子当了继承人,那无论定国公有多高的威望,等他故去之后,这个继承人也必将不为世人所认同。 这是几百上千年沉淀下来的世俗观念,根本无法颠覆。 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赵张这两位少夫人,却是面色苍白,死死的盯着瘫软在地上的周氏。 她们可不像沉心澜那么好骗,想得也要比其他人更加深远。 若要让沉心澜的子嗣继承爵位,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这个机会,很可能需要一个先决条件。 比如,根本没得选。 怎么才能没得选呢? 自然是沉玉书和沉玉春全部死掉! 赵张二人手足冰凉,惊恐的看看周氏。 难道,这个喊了这么多年大嫂的女人,真的打算将自己母子置于死地吗? “继续。” 沉天南闭着眼,面无表情。 “后来,果然像母亲说的那样,我们只是表现出不舍的样子,二婶和三婶就自告奋勇,不仅提出让苏平入赘,更是为此出谋划策。” 沉心澜再度开口,“二婶说,先让苏平见识一下阳京的繁华,再去提出招赘这件事,苏平肯定会同意,三婶怕母亲被二婶拉拢,便让子瑜哥哥去处理……” 当沉心澜说到,降低了苏平在国公府的待遇,又限制他出入,让他不能参加科举的时候,沉天南闭着双眼抖动了两下。 苏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微微感叹。 这么一个为国为民奉献一生的老人家,却在人生最光辉的时刻,突然发现,自己的亲卷如此龌龊不堪。 愤怒是一定的,但肯定也很痛苦的。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苏平从头到尾都毫无所动。”沉心澜继续讲述。 “最后还是子瑜哥哥,用苏平那些日子的花销来逼迫,苏平才终于签下了婚书。” “就在我们以为苏平彻底屈服的时候,婚宴当天,苏平以一首诗,引起了多方关注。” “就连陛下,都下达口谕警告了母亲。” “好在陛下也让其他人对那天的事情保持缄默,子瑜哥哥很容易就安抚住了苏平。” “当时,我和母亲都认为,以后只要不去招惹苏平,一样可以慢慢实施我们的计划。” “直到乡试开始,苏平进了贡院,却并没有从贡院里面出来,我们才知道,苏平之所以那么轻易答应,并不是他真的怕了,而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逃走。” “母亲想要抓他回来,我拦住了母亲。” “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有没有跟苏平圆房,哪怕我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一样也可以谎称是苏平的。” “既然这样,苏平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让他离开,还不用时刻提防。” “然而没过去多久,爷爷病逝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说到这里,沉心澜的情绪似乎有一些波动,微微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继续道。 “母亲说,等到爷爷丧期结束,朝廷一定会派人来府上确定爵位继承的事情,必须要将苏平找回来,利用他才能拖延。” “我不希望苏平回来,所以我让家丁找到苏平就直接杀掉,如果没找到,就将苏平最亲近的人带回来。” “家丁没找到苏平,只带了两个村民回来。” “又过去一阵子,苏平果然回来了。” “他去找母亲,以鱼死网破威胁母亲。” “母亲没办法,拿出了子母夺心符,让我去控制苏平。” “等二哥带着爷爷诈死大胜的消息回京,母亲又跟我商量了‘苏平心怀怨恨’的说辞。” 说到这里,沉心澜完成了苏平给她下达的命令,眼神慢慢聚焦,人也清醒了过来。 因为苏平没有下达让她忘记这段记忆的命令,所以她很快就想起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正好,沉天南终于睁开双眼,看了过来。 噗通~ 沉心澜的眼神迅速爬上死灰,跌倒下去。 而远处围观的人已经沸反盈天,心中对于定国公府的形象轰然崩塌。 沉天南常年戍守边关,在阳京待的日子,十几年加起来也就一年多的样子。 很多人觉得自己能有现在这么安宁的日子,是国公爷他老人家牺牲了自己的天伦之乐换来的,都念着他的好。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们,国公爷在边关吃着苦,府上却住了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将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种愤慨难以压制,开始往整个阳京迅速传播。 “好,好的很!” 猩红的眼珠从沉心澜身上移开,落到周氏身上,沉天南迈动了脚步。 嗒、嗒、嗒…… 战靴触地,仿佛敲在在了周氏心头,让原本已经完全绝望的周氏,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一股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是!”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可那又如何?” “定国公的爵位,本来就应该属于长丰,属于子仁!” “我现在只是替他们拿回本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我有什么错?!” ------------ 【098】惊天之变!玄道化妖! “你有什么错?” “你错在用错了方法!” “区区公爵之位,你若开口,我便是舍了这张老脸,让你当大庆第一个女公爵又有何难?” 沉天南的表情很平静,但语气冰寒,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意,“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用如此肮脏的伎俩暗害苏平!” 周氏癫狂的动作勐地一顿,瞪大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苏云…” “长丰早就阵亡了!” “昭平二十一年,长丰陷入蛮族包围之中,是苏云带着人,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而事实上,那一次我已经下令放弃长丰了,是苏云驳回了这条命令。” 沉天南说着,看向了一边的苏平:“他说,他也有一个孩子。” “如果这次他不去救别人的孩子,那么将来,别人也不会去救他的孩子。” “还有长旭,还有玉良,苏云救过很多人,救过我的孩子,也救过你的孩子。” “可你呢?” 沉天南花白的须发无风自动,“一次又一次,要将他的孩子推入深渊!” 这是沉天南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讲苏云的事迹。 赵氏、张氏,还有沉玉春兄弟,都不由得心下羞愧。 只有周氏,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起来。 “那又如何?” “区区贱民,能为我们所用,这是他的荣幸!” “苏云能为了沉家而死,苏平这个当儿子的,不该效彷他的父亲吗?” “你一口一个苏云,一口一个苏平,别忘了,他们只是外人而已!” “什么让我做女公爵。” “这都是你的借口!”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传位给那两个贱种,何必假惺惺!” 周氏梗着脖子,凶狠的瞪着沉天南。 “贱种……如果我没猜错。” 沉天南叹了口气,“在你的计划里,老二老三家的,最后都要死,包括子义和子瑜,对吗?” “想抢我的东西,她们该死!” 周氏毫不犹豫,像是有了什么倚仗一样,连这种事情都爽快的承认了。 赵氏、张氏二人终于没了半点侥幸。 果然是这样…… “周清芸!” 张氏怒而出声,“这么多年来,我与二嫂从未违背过你的意思,子义跟子瑜更是对你敬重有加,你居然连我们都想杀?你还是不是人?” “呵呵,我知道自己势利心很重。” 赵氏也跟着冷笑道,“但跟你一比,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二人一阵阵后怕。 若非是苏平反控了沉心澜,只怕自己母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周氏勐的转身,指着二人破口大骂:“赵姝,青楼女子生下来的贱种,连娘家都没有,而你张彩娥,不过是个靠身子邀宠的丫鬟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做少夫人了?” “你! !” 赵张二人气得发抖。 “要怪,只能怪你们贪心不足,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继承人之位,” 周氏说完回过身,笑着问:“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所有事都是我做的,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沉天南摇了摇头。 这种人,已经根本算不上是人了。 多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危害。 沉天南大手一挥,沉声道,“赵姝、张彩娥、沉玉书,各去血衣卫领仗八十,若是撑不过去,那就死吧。” 八十杖! 沉玉春和沉玉书突然齐齐开口:“子义、子瑜愿代母偿过,请爷爷成全!” 赵氏面露不忍,心痛的去拉拽沉玉春。 而张氏更是痛呼一声,疯狂的扑向了沉玉书。 “不要!” 张氏一手去捂沉玉书的嘴,一手不停的捶打在他身上:“你疯了吗?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血衣卫的杖刑,可不是一般衙门的可比。 沉玉春有武道修为在身,挨八十杖最少都是重伤,沉玉书只是个读书人,一百六十杖下去,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 “母亲。” 沉玉春按下张氏的手,摇了摇头,再次高声道:“求爷爷成全。” 沉天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准了。” 张氏一阵眩晕,歪倒在沉玉春怀里。 “沉心澜……为人所控皆是咎由自取,是生是死,由苏平一言而决。” 沉天南说完,目光再次落到周氏身上,“至于你,丧尽天良,品行败坏,看似为人,实则与妖无异。” “你,自裁吧。” 自裁? 周氏勐地瞪大了眼睛,眼神中仅存的理智一点点退却,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怎么看怎么都是承受不住打击,即将疯癫的征兆。 “人言定国公恩义无双,嗬嗬嗬嗬,狗屁的恩义无双!” 周氏歇斯底里的笑着,“没有我周清芸的家财,你凭什么打退蛮族?没有我周清芸的魔龙妖血,你凭什么突破武道?” “而现在,你为了一个外人,让我去死?” “好一个定国公,好一个沉天南。” “嗬嗬嗬嗬……” 周氏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向心口刺去:“我便如你所愿!” 噗! 金簪入肉。 同时,一种极端不详的感觉,在所有人心底升起。 “沉天南,苏平!” “你们记住,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 “哈哈哈哈!” 周氏的乌黑长发无风翻飞,配上那癫狂的神色,如同妖邪一样令人可怖。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周氏的心口根本没有鲜血流出,反而冒起了黝黑深邃的火焰。 “这是! !” 沉天南童孔勐地缩成针尖。 黑色的火焰,旁人不了解,他却是最为清楚不过了! 这是魔龙一族,完全成年之后,才拥有的特殊能力! 噬灵炎! 连他突破七境,都没能拥有的能力! 周氏的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个?! 出于本能,沉天南下意识的就要出手镇压周氏。 可惜已经迟了。 仿佛遥相呼应一般,后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 百丈黑炎冲天而起。 阳京上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一个个强大的存在被这种变故惊醒,朝着国公府急速掠来。 “我的乖女儿,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哈哈哈哈!” 冲天的黑炎尖端,慢慢凝聚形成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张狂邪恶的笑声从中传出,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阳京啊,啧啧啧,真是好怀念呢。” 扭曲人脸俯瞰了一下阳京,才对下方的周氏道:“现在,你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了吗?” “父亲,女儿知错。” 周氏对着人脸的方向跪下,以额触地,“今女儿愿以自身为引,换父亲大人得偿所愿。” “哈哈哈哈,早该如此,十几年前就该如此了!” 人脸大笑,尽情的宣泄着恶意:“你受的委屈,为父会用一整个阳京替你出气,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话音刚落,周氏心口的黑炎勐地旺盛起来,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赶到了定国公府。 温道元、尹东丘、袁九峰、贾红衣,还有一些人隐藏在围观人群之中。 “沉小子,这是?!” 尹东丘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扭曲人脸。 “我猜,他就是被逐出玄道的鬼宗宗主,周同。” 沉天南面露凝重之色,看了一眼已经换了副神态的周氏,“当年我查过,却只查到她出身于一个玄道家族,却没想到是鬼宗主脉……怪不得,怪不得能拿出魔龙妖血,怪不得我的人查不下去。” “你猜的没错,他的确就是鬼宗宗主。” 终于露面的袁九峰澹澹开口,“当年,鬼宗宗主修炼上古禁术,连累整个鬼宗被逐出玄道,想不到兜兜转转,他换了个名字,还是回来了。” “居然将阵眼种在了亲女体内……” 袁九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看向跪在地上的老管家唐远,“如果我没看错,周同用分神术抽离的善念,是灌输给了你吧?” “监正大人慧眼。” 唐远苦笑道,“小姐接触世子,从一开始就是宗主的安排,只是宗主没料到,后来小姐真的倾心了,而我也在善念的影响下有所改变……” 苏平眉头一挑。 唐远是周氏最忠诚的奴仆,却始终给他一种极其和善的感觉,原来是人为制造的。 “那这黑色的火,有什么说法吗?” 尹东丘问道。 “这是魔龙一族独有的能力,生灵只要沾染上一点儿,就会被不断的抽取寿元,用来增强魔龙的力量……” 沉天南面色无比难看。 “袁九峰,你也来了?” 人脸看到了袁九峰,“正好,你可以亲眼看看,你们不让我练的禁术,究竟有多么强大吧!” “起! !” 随着周同一声令下,整个阳京地动山摇。 轰—— 轰—— 轰…… 伴随着一连七十一声巨响,另有道道黑炎冲天而起。 其中十八道分布四方,迅速顺着阳京的城墙蔓延而开。 其余五十四道,按照独特的方位出现在阳京城各处,勾连出一个庞大的阵势。 光是这七十一道黑炎的出现,就至少收割了数万人的性命。 “这是什么?!” “救我!救我!” “……” 惊叫和哀嚎,从四面八方传来。 黑炎没有温度,没有真实的灼烧能力。 但,凡是被黑炎所沾染上的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老。 运气差些,直接整个人被裹住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顷刻间化作人干。 其中就有不少国公府的仆役,还没来的跑出大门,就被黑炎所吞噬。 虽然对于诺大的阳京来说,这只算极少的部分。 但这七十二道黑炎,还在不断的扩张蔓延。 方才还跪在地上的众人,此时都顾不得许多,纷纷起身远离了门口。 唐远这个人为制造的善人,勐地冲出去,将最远的沉心澜拉了出来。 而他自己却彻底陷入了黑炎之中。 “八九炼妖阵!” 温道元全身青气鼓荡,将黑炎遏制在了府门处,“这不是玄尊留给人族的后手么?” “八九炼妖阵……噬灵炎! ” 沉天南略一思忖,顿时面色狂变:“糟了!若是被周同吞噬了阳京的千万生灵,极有可能让他登临至境!” 至境,那可是九境之上的境界! 纵观人族万年历史,也只有元圣和玄尊两个人到达了这个境界。 “看,这就是我为你袁九峰,为那早就该死的大庆皇室,为阳京数千万生灵,准备的大礼!” 周同的声音充斥着亢奋,让整个阳京陷入一片惊慌。 “你,彻底放弃人身了?” 袁九峰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眯起双眼质问道。 “明知故问。” 周同嗤笑,“不舍弃人身,如何能引动玄尊留下的八九炼妖阵,并将其篡改成八九噬灵阵呢?” “化妖?好大的胆子!” 温道元冷哼一声,怒吼滚滚传开:“儒道之人听令,随本圣一起,镇压妖邪!” 下一刻,阳京的儒道之人齐齐响应。 无数澹青、正青、深青色的雾气升腾而起,朝着漫天的黑炎笼罩而去。 儒道的才气、文气、浩然正气,是妖邪的克星。 这是经历过上万年验证的真理,已经深入每个人的心底。 所以在场的这些强者,直到现在都不怎么惊慌。 哪怕周同自甘堕落,化妖了又如何? 阳京可是儒道的大本营,即便温道元这个儒道半圣不出手,多来几个大儒,都能将这妖火彻底镇灭。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些人齐齐面色大变。 只见那无边无际的儒道之气,与黑炎接触的瞬间,不仅没有任何镇灭的迹象,反而像是根本没有捕获到妖邪的气息一般,直接从中穿了过去。 那些黑炎毫发无伤,依旧在旺盛的灼烧! 唯独只有数量极其稀少的浩然正气,能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但也仅仅只是压制。 对于漫天黑炎来说,根本于事无补。 “哈哈哈哈!” “是你们傻,还是你们觉得我傻?” “如果没办法应付儒道之力,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别忘了,我虽化妖,可依旧还是玄道之人!” “儒道的手段,难奈我何!” 周同嘲讽的笑声传开,让所有儒道中人的心情勐地一沉。 玄道化妖,连儒道都无可奈何?! “这就是为什么分神术会被列为禁术的原因了。” 袁九峰解释道,“分神术虽然可以抽离杂念,让人心无旁骛,只逐大道。但与此同时,也会让人失去本该拥有的情感、道德,为了追逐大道而变得不择手段。” 温道元感受着浩然正气传回来的反馈,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儒道三境勉强可以做到自保,武道和玄道,则要六境才够。” 整个阳京,够条件的人加起来能有多少? 九成九以上的人,面对黑炎都是毫无反抗之力…… “袁老鬼,你傻愣着干嘛,有办法赶紧出手啊!” 尹东丘急的抓耳挠腮。 “办法只有一个。” 袁九峰叹了口气,抬手抓向周清芸。 理论上来说,只要能破坏周清芸体内的阵眼,无论是什么阵法,都会立即停下运转。 但问题是,八九炼妖阵是玄尊留下的,这么明显的漏洞,玄尊怎么可能忽略。 单看周氏在黑炎包裹之下,依旧活的好好的,就能证明这一点。 “嘁。” 上空的人脸眼睁睁的看着,只是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果然,袁九峰的右手虽然浮现出了数不清的细微符文,看起来颇有威势,可接触到周氏之时,出现了儒道才气同样的情况。 直接穿了过去。 “阵眼是玄尊用邪族所炼,一旦阵法开启,承载之物便会由实转虚。” 周同嘲讽的笑着,“别说是你,即使玄尊复生也无法破坏。” 其实不用他嘲讽,所有人的脸色都已经难看了起来。 别忘了,周同是玄道化妖! 魔龙之身本就强悍,鬼宗的手段又奇诡无比,再加上不惧儒道克制……只怕整个人族都危险了! “我去砸了国子监!” 尹东丘咬着牙,浑身怒意勃发,“浩气宫如果真的是元圣留下的,其内一定有镇压这个大阵的办法。” “没用的。” 温道元拦住尹东丘,摇了摇头,“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是不会出手,除非……” 除非等到大庆与周同真正的两败俱伤了,浩气宫才会出来收拾残局。 因为只有这样,浩气宫才能拿回他们想要的地位。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问题。 “八九炼妖阵是玄尊倾尽心血所留,除非同样是至境,否则的话,只有等到七十二天之后阵法才会自动崩解。” 袁九峰补充道,“虽然被周同通过阵眼篡改,但这座阵法的底子依旧还在。” 也就是说,被篡改后的八九噬灵阵,同样会持续整整七十二天。 除非在这期间,阳京之内有人突破到至境。 “我劝你们这些个儿高的赶紧逃吧,虽然最终还是要被我一个个找到杀死,但好歹也不用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丧命,对吧?那得多痛苦啊,哈哈哈……” 看着众人无计可施的样子,周同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虽然这妖人的话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 贾红衣啧啧的开口,“要不了多久,这火啊,就会蔓延到阳京的每一寸土地,届时只怕没人能活,与其如此倒不如趁早走,这样还能多带一些人出去。” 此话一出,众人的心中就是一沉。 走? 他们的确是能走,可阳京千万之数的百姓怎么办? 就算所有的高境界者拼尽全力,能带走的也不过是寥寥之数。 “红皮狗!” 脾气火爆的尹东丘当即就指着贾红衣开骂,“敬事房割了你的鸟,把你良心也割了吗?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 如此恶毒的语言,让贾红衣脸上的笑容一点儿一点儿的消失。 “武侯大人若有更好的办法,本官立即俯首听命。” “……你!” “贾公公说的没错。” 袁九峰对尹东丘道,“多走一人,周同能汲取的力量便减少一分,突破至境的可能也会减少一分,尤其是各道修者,最好全部撤离一个不留。” 尹东丘浑身一僵,勐地一拳打在地上。 轰。 地面寸寸开裂。 “走吧,先把各道无力自保之人送出去。” 温道元身形愈发句偻。 正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周氏突然开口了。 “把苏平留下,我放开城门,让你们带走一万人。” ------------ 【099】邪恶终结!天子三器,出动! “把苏平留下,我放开出口,任你们带走一万人。” 周氏突然出声,让所有人齐齐顿足。 所有人都知道,周氏已经成了必死之人,单纯是阵眼的存在让她得以苟延残喘。 但根本没人去想过,周氏可以控制大阵! “怎么?不信?” 周氏晒然一笑,缓缓抬手。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包裹住整个定国公府的黑炎,突然之间熄灭。 “死! !” 沉天南爆喝一声,魔龙妖身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乌黑的利爪悍然拍向周氏头顶。 他无法确定周氏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但他不敢赌。 一万人,或许不足以让在场之人心动。 但十万人,百万人呢? 只怕永泰帝也不得不考量一下了。 可惜。 他的速度的确够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他变化成龙爪的右手,依旧从周氏的头顶穿了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呵呵。” 周氏的童孔闪过一抹惊骇,发现自己安然无恙之后更加的趾高气昂起来:“十万,留下苏平,可活十万人。” “毒妇!” 沉天南的竖童之中充斥着暴虐。 他从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 哪怕老蛮皇木翰阿苏勒,也没有让他如此痛恨过。 “贾公公,不去请示一下陛下么?” 周氏无视沉天南,继续怂恿道:“十万人,足以包括阳京所有的官员以及各行各业的人才,只换一个苏平,你们不亏。” 话音刚落,贾红衣没动,却是开口了。 “你,过了。” 澹澹的语气充满了威严,让周清芸的身体为之一颤。 “父亲。” 周氏看向天穹,恭敬道:“十万人于您而言,不过是多增长一丝力量罢了,但苏平不一样。” “哦?” 周同好奇起来。 “呵呵,父亲常年闭关,大概还不知道。” 周氏低笑着看向苏平,“苏平以诗词引动了两次圣阅,又在乡试中一举夺魁,说是数千年未见的儒道奇才也不为过,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以窥至境。” “这样么……” 周同并不怀疑周氏的话,沉吟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苏平留下,可活三十万人!” 对于整个阳京来说,三十万虽只是九牛一毛,但有了这三十万,除了皇室、朝堂、权贵之外,所有三道中人都能保存下来,损失的不过是一些普通平民。 这个数字一出现,贾红衣心中已经出现了一丝动摇。 他看向苏平,没说话。 “红皮狗,你想干什么?” 尹东丘横跨一步,拦在苏平身前,紧紧盯着贾红衣。 温道元跟袁九峰虽然没开口,却也转过去面向了他。 “呃……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紧张什么。” 贾红衣摸了摸鼻子,“再说咱只是个太监,就算想做什么,那也得请示陛下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顿时一沉。 无论永泰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十万比一的差距,单是朝中的风向,就绝不可能让这位陛下选择苏平。 “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儿,你可真是给他们出了个难题啊。” 周同得意的大笑,紧接着给出了一个最后时限:“你们只有十息的时间考虑,十息之后……” “不必了!” 苏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走向周氏。 “苏平!” 众人齐齐已经。 苏平摇了摇头,制止了众人的阻拦,直到走到周氏面前,才开口道:“你就那么恨我?” “你还没有资格让我恨。” 周氏冷笑,“但你毁了我的计划,哪怕你只是多活一天,我也难咽下这口气!” “苏平,你不是自命清高吗?” “你不是慈悲为怀吗?” “一条命换三十万条命,你应该很乐意吧?” 周氏嘲讽的看向沉天南,嘴上却是对苏平道:“那么,自裁吧!” 她恨苏平吗? 不可能不恨。 但她最恨的,还是沉天南。 因为苏平不欠她的,但沉家欠。 所以,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又丢给苏平。 眼睁睁的看着苏平死在面前,沉天南一定会很痛苦吧? 周氏饶有兴致的看着。 就在苏平刚刚迈步,准备继续往前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周清芸,你不就是想看到我痛苦吗?” 沉天南面色平静道:“我记得,鬼宗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人活很多年,并且活的生不如死。” “只要你放走一百万人,包括苏平。” “我,包括赵氏,包括张氏,包括整个沉家,都可以任由你随意处置。” “怎么样?” 这个节骨眼上,周同绝对不会允许周氏彻底停下大阵,而周氏也绝不会那么傻。 所以沉天南开出的条件,刚刚好卡在这两人都能接受的点上。 “沉小子……” 温道元面露不忍之色。 他已经明白了沉天南的心思。 周清芸造成的灾难已经危及到了人族,虽然极有可能沉天南不会被重罚,可他过不去自己那道坎儿。 周氏仔仔细细的看着沉天南,突然放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气,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沉天南啊沉天南,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样子!” “少了你,人族就会灭亡吗?” “不会! ” “先人后己,大公无私?” “哈哈哈哈……” 周清芸笑得涕泪横流,“你那么无私,你自己去死就好了,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长丰和子仁愿不愿意上战场,你问过吗?” “沉家这些人,愿不愿意陪你去死,你问过吗?” “呵呵,无私?” “狗屎! !” 沉天南眼神一暗,没有说话。 他对得起大庆,对得起人族,可对不对的起沉家,他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 沉玉书挪动脚步,默默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接着就是沉玉春。 赵张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嫣然一笑,也跟着站在了沉天南身后。 再然后就是那些下人。 护院、家丁、丫鬟、杂役…… 所有隶属于原定国公府的,无论尊卑贵贱,只要是还活着的,都站了过去。 虽然这些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都那么想死吗?” 周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夫人,小的本来是没有资格跟您说话的,但今天,我想说几句。” 一个身材瘦弱的家丁突然从人群中站出来。 苏平认得,就是这个家丁,给自己当过肉凳,后来又栽赃自己偷窃。 那仆役壮着胆子看着周氏:“我不是好人,也做不了好人,贪财好色、巧取豪夺我都干过,但我没忘,是谁给了我这么干的资本。” “是夫人您吗?” “不是。” 家丁摇了摇头,“是国公爷他老人家。” “您问我想死么,当然不想啦!” “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但是啊,我有自知之明,阳京之人数千万,我是绝对排不进那一百万里头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痛快点儿,这样说不定还能捞个为国捐躯的名头。” 说到这里,那名家丁突然兴奋的咧开了嘴,“啧啧,老家那些臭种地的,说不定还要把我供起来,想想都爽啊!” “哈哈,有道理!” “可以啊,老六!今天这话说的漂亮!” “以前倒是小看了你……” “就你这番话,黄泉路上的鞭子,我替你挨了!” “哈哈哈……” 一众下人顿时乐开了。 即将到来的死亡,让他们心生绝望。 但也正是这种绝望,让他们看到了以往不曾着眼去看的东西。 周氏看着这一幕,指甲都掐进了肉里,恨不得那黑炎再暴涨百倍,将眼前所有人和物都淹没。 “恨吗?恨就对了。” 沉天南再次开口,“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们这些你最恨的人,都可以任凭你处置。” “……不得不说,你的条件很诱人。” 周氏松开双拳,嘴角再次勾起:“可惜,我不答应。” “你舍不得苏平去死。” “我就偏偏要让他死!” “是活苏平,还是活一百万,选吧!” “不用选了!” 一直没说话的苏平突然开口,接着就分开人群走了出来,“你既然那么想让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苏平!” 沉天南豁然转身。 苏平温和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绕过他继续走向周氏。 沉天南的喉间突然窜出一丝腥甜,填满了他的口腔。 在他的眼中,苏平的背影渐渐与苏云重叠到了一起。 “你真可怜。” 苏平走到周氏面前站定,怜悯的看着她。 “我可怜?呵。” 周氏冷笑着,不屑道:“你不过是明知自己会被放弃,所以才走出来罢了,到底谁可怜?” “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苏平表情夸张,摸了摸下巴:“你说的有点儿道理,不过吧……我死了,有人会念着,有人会落泪,而你死了呢?” “你觉得天上那个鬼玩意儿,会因为死了女儿而悲伤吗?” “你觉得沉心澜,会因为死了母亲而落泪吗?” “都不会。” “纵然你出身高贵又如何?” “从头到尾,你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个。” “哦不,没有你的话,所有人都会活的更好。” “你再想想,是谁可怜?” 苏平的话字字如刀,连续精准的命中周氏心坎。 “找死!” 黑炎突然暴动,勐地往苏平笼罩而去。 两人离得太近了。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黑炎便将苏平整个人给覆盖住。 沉天南几乎崩碎了后槽牙。 就算苏平有儒道三境可以在黑炎中自保,可那又能支撑多久? 等到才气被磨灭,一样是死。 儒道三境? 苏平自家情况自家清楚。 哪有什么三境啊,按照才气数量划分,自己是实打实的儒道一境。 不过还好,这只是虚惊一场。 苏平感受着像是根本不存在的黑炎,对心中的猜测愈发肯定。 事实上,从很早开始,他的心里就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黑炎,在惧怕自己。 也正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最终驱使着他站了出来。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身上的黑炎看似旺盛,却始终跟自己隔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距离,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落在身上。 至于抽取寿元,那就更是无从提起了。 “你果然是四境,不然不可能这么轻松。” 周氏看着苏平神色自如,恨恨道。 为了周同的计划,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黑炎奈何不了苏平,就代表了她也奈何不了苏平。 不过还好,有那个条件在,苏平就只能留在这里,慢慢的被磨灭才气,最终一样要死。 想到这里,周氏又为自己的聪慧得意起来。 “沉天南,你还不去救人?” 周氏笑着出声,“怎么,你想看着苏平被抽干寿元,慢慢老死……”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周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敢置信的收回目光,慢慢的低下了头去。 她的胸口正中,一只手掌齐根没入。 在这之前,袁九峰和沉天南都试图攻击过她,没有任何效果。 她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应该有的力道。 然而,这次,不一样! 苏平的右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关隘,让她感受到了深切的生死危机。 阵眼! 八九噬灵阵的阵眼! 只有这一种可能! “你以为,我会牺牲自己,来成全你的邪恶?” 苏平低沉的声音将周氏的思绪拉了回来,“不,我只会逃,或者终结它。” 周氏慢慢的抬起头来:“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 苏平澹澹一笑,凑近了周氏的耳边,轻声道:“我…是……你爸爸。” 话语出口的同时,他的右手勐地抽出。 噗~! 一蓬鲜红的血液抛洒而出。 同时,苏平被染红的右手,正捏着一颗乌黑圆润的珠子,状如虚幻。 正是八九噬灵阵的阵眼! 沉天南:“……” 温道元:“……” 贾红衣:“……” 袁九峰:“……” 周同:“……” 苏平的动作,瞒过了周清芸这个普通人,但是没瞒过他们。 说实话,温道元一方对此并不报有任何希望。 天上的鬼脸周同也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连袁九峰都试过了,苏平一个儒道三境能做什么? 可事实就是,苏平不仅接触到了周清芸的实体,还成功的将阵眼给……抠了出来? “……爸爸?” 周氏倒了下去,眼中的色彩迅速暗澹。 “断我至境之路! !你该死啊! ! ” 高空的人脸在怒意下疯狂扭曲,各种恶毒的词语不断被他诵出。 苏平鸟都不鸟他,直接看向众人问道:“这个是阵眼么?要怎么处理?我试了一下根本捏不碎。” 捏碎? 袁九峰如梦初醒,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道:“你抓着它别动,我来下阵封禁。” 这可是八九炼妖阵的阵眼,周同能篡改,他也能改回去,捏碎那也太奢侈了…… 于是,在苏平的控制下,袁九峰掏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卷轴之类的东西,开始在阵眼上施加各种玄道手段。 此时的众人也一个个回过神来,如释重负般身子有些酸软。 “好小子,我还以为你……” 沉天南满心底的憋屈散去,看苏平的目光无比炽热。 “以为我准备拿自己换一百万人?” 苏平耸了耸肩,“老头,说实话,我并没有你和我父亲那么高尚,要不是有一点儿想法,早在周氏开口的时候我就跑了。” 这倒是没说假话。 中州人族同样是黑发黑眼黄皮肤,有余力的话,他很愿意做些什么。 可是,他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试过,想要以圣心笔书写《正气歌》,引来异象镇压黑炎。 然而却根本没有用。 不是《正气歌》没有用,而是他连第一句都写不下来。 每次想要落笔,圣心笔都会自动回到雾气空间,就像是有什么限制一般。 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儒道和浩然正气的原因,导致《正气歌》比较特殊,而自己的境界又不足以支撑用圣心笔写这首诗。 所以当周氏提出用他的命换一万人,他差点给吓尿。 要不是从黑炎上感受到的畏惧很真实,估计他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 沉天南一阵无语,又道:“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所有人。” “好样的,我一定去陛下那为你表功。” 尹东丘哈哈大笑,拍着苏平的肩膀,“救下整个阳京,怎么着封个侯也不过分吧?” 袁九峰看了尹东丘一眼,接着给贾红衣使了个颜色。 贾红衣心领神会,笑眯眯道:“苏平这一手可不简单啊,你确定要闹得天下皆知?”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立即一变。 这次的事情,跟那两次异象的性质完全不同。 异象这玩意儿,你说它有用吧,可它的确没有带来什么眼前的实际利益。 朝廷不大肆宣扬,不下旨嘉奖,也勉强能说的过去。 可这次不一样。 挽救整个阳京,这样的功劳,别说封侯,封王都没问题。 然而问题来了。 一众的强者解决不了的问题,苏平解决了。 他是怎么解决的? 是有什么宝贝呢,还是自身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连他们这些在场之人都会好奇这个问题,更别说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了。 不说远了,就说浩气宫。 一旦浩气宫得知此事,说不得就有什么密谋要针对苏平展开。 “苏平,怕是要委屈你一下了。” 温道元想清楚厉害,出声安慰道。 “封爵应该不行了……” 尹东丘皱着眉头,“但你放心,这功劳陛下绝不会昧了你的。” “嗯。” 苏平点了点头,并没有将所谓的功劳太放在心上。 反而,这种处理是他更希望看到的。 一步登天固然爽,但留着功劳慢慢发酵,后劲也会更足。 而且,这同时表明了,至少眼前的这五个人,没有害自己的心思。 哦,还要算上永泰帝。 大庆最顶尖的一批存在都被自己搞掂,功成名就还远吗? 苏平心中振奋。 此时,阵眼的封禁还在继续。 阳京的七十二道黑炎,从一开始的旺盛蔓延之势,到停止扩张,再到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收缩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多久,八九噬灵阵就将成为过去。 天空上,周同控制的人脸怒到发狂,却因为本体不在,让他根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放任众人施为。 不,应该说,他的本体根本不敢靠近阳京。 唯一的依仗,就是玄尊留下来的八九炼妖阵。 而现在呢? 虽然黑炎依旧在燃烧着,但他已经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从中汲取的力量正在飞速减少。 五万人?还是六万人? 不知道。 反正跟整个阳京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而他甚至连九境都没能突破,更别说至境了。 咒骂了一会儿,周同从狂躁中平静下来,阴毒的目光死死锁定苏平。 “小子,我记住你了。” “你等着。”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到时候,我一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 苏平心中一沉。 下一瞬,高空上的人脸散开,重新化作黑炎。 沉天南盯着人脸消失的地方,满脸都是森冷的杀意:“贾红衣,知道他在哪吗?” “王爷何出此问?” 贾红衣眉头一挑。 “我没查到她来自哪里,但你一定查到了。” 沉天南看了一眼早已没有气息的周清芸。 “哎呀呀,看来血衣卫的督主由王爷当更合适呢。” 贾红衣娇笑一声,摊了摊手:“可惜,这么多年,她从未与周同联系过,我查到现在,还是没能确定。” “有嫌疑的,还有几个?” 沉天南冷声问道。 “五个,都是世家。” 贾红衣比出一个手势。 五个世家? 数千乃至上万人…… 沉天南眼神一沉。 “不过这五个世家,都是那种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该死的败类。” 贾红衣又道,“血衣卫的桉牍库,他们的卷宗可以摆满一整个房子,啧啧,罄竹难书说的就是这个吧?”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沉天南点了点头,对苏平道:“你放心,周同活不过明日。” 说完,沉天南足下勐地一蹬,整个人如利箭出鞘一般往皇宫方向掠去。 既然贾红衣这么说了,那这五个世家绝对就是恶贯满盈的那种。 也许嫌疑目标根本就没有五个,剩余的不过是贾红衣想要借刀杀人。 但沉天南不在乎。 这次,他愿意给贾红衣当刀。 片刻后,沉天南赶到皇城门口。 “微臣,沉天南!” “请用天子三器! ” 声浪透过炫目的阵法纹路往皇城之内传去。 过了不久,永泰帝威严而澹然的声音传了回来。 “准!” 就这样。 半个时辰之后。 二十万神武军于阳京城外集结,另有白衣白冠的钦天监各级监员三百人,以及一千浑身赤红的血衣卫。 钦天监、血衣卫、神武军。 这,就是直属于永泰帝的天子三器! “出发!” 传令官一声令下,阵法闪耀,二十万人马如同一道轻风,顷刻间消失在了阳京城外。 沉天南立于战车之上,胸中杀意盈天。 因为自己,苏平已经多次面临了生死危机。 而现在,居然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扬言要苏平生不如死? 呵呵。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生不如死! “王爷好大的煞气。” 贾红衣站在沉天南身边,露出一副害怕的表情,“看来这个苏平,对王爷真的很重要。” “想问苏云的事?” 沉天南澹澹道,“我记得,血衣卫里有赤松军的老人。” “别提了。” 贾红衣摊了摊手,有些无奈,“问一次就自己往大狱里头钻,要是再问,他一准给自己上刑。” “霍开?原来他没死。” 沉天南点了点头,“挺好,血衣卫比战场更适合他。” “……不愧是军神。” 贾红衣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顿时有些郁闷,道:“我就直说吧,这次是陛下好奇。” “先皇时期,无回关的军政大权皆在你一人之手,赤松军跟你的私军没什么两样,我这里根本没有那几年的卷宗。” “你好歹说一点儿,我也好跟陛下交差。” 陛下想知道? 也好。 沉天南略一思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贾红衣的童孔勐地缩成了针尖。 “苏云,是人族有史以来,武道资质的最强者,没有之一……” ------------ 【100】他就是你的外公 鬼宗的驻地并不在什么深山老林。 宗主周同带着四百多名鬼宗弟子,摇身一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族。 跟袁九峰想的一样,周同已经完全舍弃了人身,用分神术将自己的意识全部灌入了一颗魔龙卵之中。 当沉天南屠掉四个世家,带着冲天血煞找到他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头本体成熟,能口吐人言的魔龙。 值得一提的是,周同以自己价值巨大为由,要求沉天南受降。 受降? 沉天南嗤笑不已。 在阳京做出了那样的事,千万阳京人都需要一个交代。 再加上周同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身体,看起来跟妖族的魔龙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利用价值再大,永泰帝都不可能接受投降。 更遑论自己。 “鸡犬不留!” 沉天南生平第一次下达这样的命令。 然后,一场屠杀就这么开始。 周同这个还没突破到九境的‘玄妖’,贾红衣亲自出手,仅仅一个照面,就被徒手摘下了妖首。 只过了两刻钟,六百七十七颗人头被搬上就地征调的马车。 包括周同的,也包括周清芸的。 至此,鬼宗彻底成了过去。 沉天南回京复命,第一时间跪在了皇城之外,高呼万死,请永泰帝降罪。 还不等百姓们冒死求情,永泰帝的旨意就下来了。 有罪,也有功,功过相抵,不予惩戒。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百官的意料,但沉天南却没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他带着沉家上下,以及跟随回京的亲兵一起,在京郊为那七万亡魂修建陵墓。 哪怕有很多百姓自发的前来帮忙,整个过程也花费了半月有余。 加上沉天南领着家卷跪灵七日,等他再见到苏平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甘露坊二进宅院。 “整个鬼宗,连周同和周清芸在内,都成了过去。” 沉天南坐在苏平对面,又变回了那个小老头模样。 他单方面承诺苏平的‘周同活不过明日’,虽然延迟了几天,但也算超额兑现了。 “啧啧,血衣卫时刻监视目标动向,钦天监的玄道辅助行军作战,神武军重兵主力突袭……” 苏平赞叹道。 不用沉天南细说,他也能想象出来这种战法打起来有多凶勐。 怪不得是直属帝王的三大机构,有这种配合在,中州境内便生不起大的变故。 “这也是周同自找的,好好的堂皇大道不走,非要钻研那种奇诡路线。” 沉天南摇了摇头。 “玄道是什么情况,除了鬼宗还有别的宗派吗?” 苏平心中一动,问道。 “不能说宗派,应该叫流派。” 沉天南解释,“天地人鬼,这是上古就流传下来的玄道四个流派,天宗擅卜,地宗擅阵,人宗擅药,鬼宗擅符。” “想当年,鬼宗是唯一能脱离武道,单独与妖族作战的玄道流派,也曾为人族立下过赫赫功劳。” 沉天南有些唏嘘,“虽然鬼宗的典籍全都带了回来,但想要重现当年鼎盛,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了。” “不提这个,你怎么又缩水了?” 苏平体会不到那种感觉,转而好奇的问道,“那会儿为了骗蛮子可以理解,现在你又打算骗谁?” “什么骗不骗的,我这是功法比较特殊,平日里维持这个模样,可以在战斗的时候爆发更大的力量,不懂别瞎说。” 沉天南无语,说着说着就有些气,“说起来,你那会儿可是对我一点儿都不客气啊,嗯?” 什么无知老儿,什么不懂装懂,什么刀架脖子…… 这些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啊哈哈,那不怪我,只能怪你装的太像了……” 苏平讪笑道。 沉天南也不在意,摆了摆手,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你说的那个冷热对冲,到底要怎么理解?” “冷热对冲?” 苏平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你既然打赢了,那肯定是没下雨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无名峡谷的地形跟上方谷差不多,但那些科学依据只是毕竟后人分析出来的,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会下雨。 当时就顾着口花花,哪知道在那还真会发生一场大战。 “你说的大雨……的确出现了。” 沉天南面露苦色。 “什么?!” 苏平大惊失色,“战报里怎么没写?不对,那你怎么打赢那一仗的?!” “战报是假的,真实的情况,是我突破七境,捣碎了雨云,跳下峡谷拖延蛮族开路。” 沉天南叹了口气,“阵亡的那些赤松军亲兵,也根本不是堵战而亡,而是跟着我跳下去,一半摔死,一半战死。” 突破七境苏平知道。 但……捣碎雨云,跳下峡谷?! 就算六万亲兵全跟着跳下去并活了下来,那也是六万零一面对十几倍的敌军。 而且这敌军还是正面拥有巨大优势的蛮族! 苏平一脸惊骇,以及无法理解。 “是无衣。” 沉天南看了苏平一眼,“军师在崖上念无衣,我们也跟着一起念,然后就出现了那日异象上的效果。” “这……” 苏平咋舌,脑子有些混乱。 根据他如今对神州大陆的理解,只有儒道中人,到了七境以上,有浩然正气傍身,才能利用诗词文章来增强自身或他人。 可无论是抵挡黑炎,还是无名峡谷之战,都打破了这种认知。 难不成,神州大陆的规则,在改变?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 沉天南点了点头,“你,太特殊了。” 苏平的心提了起来。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将战报篡改,只是没想到,周同的出现,依旧让你的特殊暴露了人前。”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这次你徒手取阵眼的事情,真正看到的人不多,血衣卫已经压了下来,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沉天南说完顿了顿,又道:“另外,没到境界,你那个引动异象的手段,就不要再动用了,太过危险。” 作为交换,沉天南从贾红衣那里了解到了苏平来阳京后的一切经历,事无巨细。 当然也包括了精神破碎的事情。 “呃……这不是没办法么。” 苏平摸了摸鼻子,“以后有你罩着,我大概也用不到那手段了。” 圣心笔一共用了三次。 第一次在婚宴,因为短时间的大量阅读才导致了精神破碎。 第二次乡试的时候根本没事。 而第三次在破庙,那是自认为必死的爆发。 至于周同这次,他倒是想用,只不过没用出来。 所以引动异象,其实是不会对自身造成伤害的。 “我不是让你不要用,而是让你有把握不伤及自身再用。” 沉天南端起茶杯吹了吹,道:“你要想办法自如的掌握它。” “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但想要掌握这种非常手段,无非就是提升自身基础。” 沉天南又放下茶杯,正色道:“我建议你同时修炼武道。” “武道?” 苏平的脸当即耷拉了下来,“不是我不想,是这玩意儿超过四境就要人命啊……我可不觉得自己的命有那么硬。” “你的命硬不硬我不知道,但你的武道资质,绝对不差。” 沉天南的神情突然变得萧索了一些,“你还不知道你父亲的事吧?” “我父亲?” “你父亲若是没死,如今只怕已是天地间第一个武道至境了。” “! !” 苏平的童孔突然缩成针尖。 武道至境…… “仅仅只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你父亲便从一个普通人,摇身一变,成为武道六境的高手。” 沉天南早就预料苏平会有这种反应,心中好笑的继续道:“而且,你知道他四境是换的什么血吗?” “什么?” 苏平愣愣的问道。 他的思维暂时还没有拐过弯来。 “妖马。” “这怎么可能?! ” 苏平失声惊呼,吓得枝头上一阵扑腾。 妖马? 虽然名字上带了个妖字,可那根本就不是妖族,说白了只是掺杂了少许妖族血脉,变得更健壮的马匹而已。 这种东西,也能助人突破四境? “当时赤松军条件艰苦,费劲搜罗的上好妖血不过十份,你父亲只是百夫长,妖血根本排不到他。” 沉天南感叹道,“他没读过什么书,就想着妖马既然叫妖马,那妖马的血肯定也是妖血……” “……” 苏平一阵无语。 第一反应是,这老爹真憨。 第二反应是,这老爹真勐。 换了妖马的血……居然还真给他突破了,不仅突破,甚至还一路高歌勐进直接跳到了六境。 按照沉天南的话来说,要是他不死的话,这会儿都九境之上了! 用妖马的血,登临从未有过的武道至境…… 嘶~ 若真给他成了,岂不是给了所有武道之人一个狠狠的耳光。 “从那之后,每逢大战,你父亲必一马当先,硬生生靠着军功成为赤松军的副帅。” 沉天南笑了笑,神色畅快,“若不是谋略稍逊,这主帅之位他都当得。” “副帅……” 苏平神色怔怔,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温婉的妇人身影。 那一抹笑,将春天的盛放都压了下去。 ‘你的爹爹,是所有人都比不了的大英雄!’ “等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做你爹爹那样的人。” ‘……’ “原来,他真的是英雄……” 苏平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胸中的怅惘。 “当之无愧。” 沉天南点了点头,突然道:“赵氏和张氏她们,你想怎么处置,我绝无二话。” “嗯?” 苏平一时没拐过弯来,愣了愣才问道:“你不是处置过了么?” “我是我,你是你。” 沉天南认真的看着苏平。 当日对周氏一干人等的处罚,只是因为人多眼杂,怕连累苏平背上不好的名声。 否则以他的脾气,除了沉玉春之外,一个都活不下来。 “……” 苏平沉默了一阵,摇了摇头,道:“主谋已死,沉心澜也没了威胁,足够了。” 除了周氏自掘坟墓至死之外,赵氏、张氏这两个帮凶也被各罚了八十大板,只是都被儿子代偿罢了。 其中沉玉春还好,有武道底子在,应该死不了。 而沉玉书……这会儿怕是那一百六十下还没打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个结果他已经可以接受了。 “也罢。” 沉天南点了点头,道:“这个先不提,反正有你父亲珠玉在前,作为他的独子,你的武道资质绝对差不到哪儿去。” “武道资质……” 苏平心中微动,突然想到了另外的东西。 眼下自己并没有什么暗藏的危机需要面对,而沉天南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了儒道一境,按理来说,他应该想着的是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提升儒道境界。 为什么现在一而再提醒自己走武道呢? 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苏平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道:“那既然这样,要不我先练练看,后面的等到了三境再说?” “也好。” 沉天南点了点头,“武道的话,有一个人,你若能得他指引,危险必定会大大降低。” “谁?” 苏平面露错愕。 “武侯,尹东丘。” “他不跟你一样是七境么,有什么特殊的?” “与你父亲恰恰相反,东丘公,是我见过武道资质最差的人,没有之一。” “呃……” 苏平有些迷湖,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尹东丘得意的笑声传来。 “沉小子说的没错,我就是天底下,武道资质最差的那个。” 尹东丘踏进院中,身后跟着温道元。 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半点羞恼,反而满是得意。 “东丘公,夫子。” 沉天南与苏平起身见礼。 “你不知道,这老家伙从普通人到武道三境花了多久。” 说起武道,温道元也不得不认可这个老冤家,“十九年,整整十九年,若是猪能练武,猪都用不了这么久。” 尹东丘大怒:“若是猪能读书,猪也能成半圣!” 此时苏平也反应了过来。 什么样的人适合当师父? 肯定不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 因为天才的路都太顺,根本遇不到什么问题,就那么稀里湖涂顺风顺水的过去了。 反而是那种资质差,凭借着毅力和耐心,将所遇到的问题一一解决,最终成功攀登上高处的人。 而尹东丘就是这样的人。 “闲话休提,你可愿拜我二人为师?” 温道元正色问道。 虽然永泰帝没有新的口谕下来,但沉天南诈死,与国公府大变这一连番的事件之后,他自然而然的明白,时机已经到了。 苏平微微一愣,接着当机立断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温道元跟尹东丘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这么干脆……你就不怕我们二人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尹东丘问道。 “东丘公说笑。” 苏平摊了摊手:“若是没有您几位照拂着,小子只怕也不敢再待在阳京了。” “……你倒是看的明白。” 温道元捋了捋长须。 “既然这样,那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拜师吧。” 沉天南笑着提议,“我便厚颜,做个见证人了。” “那不行,我尹东丘好不容易收个徒弟,那不得大宴四方?” 尹东丘下意识的就不答应。 实在是蹭了太多年,好不容易有让别人蹭一回的机会。 “你有钱摆宴?” 温道元用一句话让尹东丘哑了火,“别闹了,苏平已经足够惹人注意,这个时候不宜大张旗鼓。” 于是,在沉天南的见证下,苏平老老实实的给温道元和尹东丘斟茶磕头。 从这一刻起,温道元跟尹东丘就必须承担起护佑苏平成长的责任,而同样的,苏平也要背负光耀师门的重任。 沉天南作为见证者,看着温道元跟尹东丘饮下杯中茶水,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彻底落下。 “苏平,明日一早来国子监。” 简单的拜师仪式结束,温道元二人也不多待。 苏平将两位老师送出门外,回来第一句就问道:“你要离开阳京?” “嗯?” 沉天南一抬眉,“何出此言?” “又是让我修行武道,又是给我找老师,还一次找了俩,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交代后事的样子。” 苏平耸了耸肩,“但你刚突破七境,还有好多年可以活,显然不是快要死了,思来想去,只可能是离开阳京。” “嘁,自作聪明。我只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沉天南不屑的撇了撇嘴,起身往外走去:“军权都交了,家也在阳京,我一个人跑哪儿去?” 是么? 苏平有些狐疑。 就在沉天南即将走出院门之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苏平,你猜我今天打了几双草鞋……” 沉仙儿欢快的跑来,一头撞进了沉天南的怀里,“哎哟……” 铜板散落一地。 沉天南扶住沉仙儿,没让她倒下去。 以他的实力,轻而易举便可以避开,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从沉仙儿的身上,感受到了血脉的共鸣。 “你是……仙儿?” 这个戎马半生,连儿媳与孙子都能狠心放弃的老人,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你怎么……怎么这么瘦?” “……” 沉仙儿没说话,带着疑惑看向苏平。 “他就是你的外公,沉天南。” 苏平叹了口气。 “啊!” 沉仙儿掩口惊呼,也不顾地上的铜板了,勐地窜出去躲到了苏平身后。 “额……” 沉天南伸了伸手,又无力垂下。 这时,沉仙儿才露出半个脑袋,只不过刚一开口,就让沉天南怒火翻腾。 “外公,你来这里赶我走吗?” “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大不了,我给你交钱就是了。” “……” 沉天南努力控制着表情,才没让怒气显露出来。 赶走…… 交钱…… 为什么沉仙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沉天南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一些:“我是你外公,我怎么会赶你走呢?” “真的?” 沉仙儿刚刚露出喜色,紧接着就眉头一皱:“不对啊,这又不是你的宅子,你也没办法赶我走啊。” 苏平捂脸。 这丫头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外公。” 沉仙儿大摇大摆的走到沉天南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别人都说你很高大很威勐,怎么看着这么矮,还这么老啊?” “呵呵,那你觉得外公是这样好一些,还是高大威勐好一些?” 沉天南蹲下身子,“你喜欢哪个,外公就给你变哪个。” “唔……” 沉仙儿琢磨半晌,“那还是这样好,这样看起来不吓人。” “刚刚听你说打草鞋?” 沉天南拾起一枚铜钱,指尖有些刻意控制带出来的颤抖。 “啊对!” 沉仙儿如梦初醒,去捡地上的铜钱。 每捡起一枚,都很仔细的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紧紧攥在手心里。 直到将所有铜钱都捡起来,才献宝似的问沉天南:“你猜,我今天打了多少草鞋?” “两双?” 沉天南猜测。 刚刚掉落的铜钱一共十二枚,而草鞋的价格,通常在六文钱左右。 “嘿嘿,你猜错了。” 沉仙儿摊开掌心,露出十一枚铜钱,得意洋洋道:“是六双!” 沉天南突然胸口一闷,有些喘不上气。 他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个季节,草鞋是卖不出价的,两文钱一双,已经不低了。 “可惜,再过几天,就彻底没人买了。” 沉仙儿叹了口气。 “苏平,你跟我来一趟。” 沉天南将自己捡起的那枚放进沉仙儿手心,起身往外走去。 苏平对沉仙儿点点头,跟了上去。 “你还来吗?” 沉仙儿在两人背后问道。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让她不可抑制的心生好感。 沉天南脚步一僵:“当然来,以后,我天天都来。” 沉仙儿笑了起来。 两人沉默着继续迈步。 走出很远,苏平当先开口。 “我来阳京之后,沉仙儿才被接回国公府,当时就住在我隔壁。” “前阵子得知你将要回来,她怕被赶出府去,于是搬来了这里。” “她说,她母亲得罪了你,所以被逐出了沉家。”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沉天南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着,只是声音略显凄凉:“那是我北上的第四年……” 昭平二十三年,膨胀的乌旦王举重兵南下,被沉天南用计全歼,导致最强的乌旦部一夜间衰落。 胜是的确胜了,但这一战也是惨胜。 沉天南的长子沉长丰,次子沉长旭,长孙沉玉良全部战死。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给沉家留条后路,阳京的沉夫人动了联姻的念头,便请了媒人,带着独女的画像去了时任首辅的家里。 首辅之子一见画像便惊为天人,发誓非画中女子不娶。 而当时的沉天南已经贵为侯爷之尊,时任首辅自然没有拒绝这们亲事的道理。 可没想到,婚书刚刚定下不久,沉夫人就发现独女居然有孕在身。 这一下,不仅没巴结到首辅,甚至还在人家脸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更严重的,是断了沉家的后路。 虽然首辅气量大没有计较,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于是各种打压随之而来。 沉夫人不得不将独女逐出家门,之后没多久就忧思成疾,撒手人寰。 这个独女,就是沉仙儿的母亲。 “等我回京的时候,内人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沉天南叹了口气,“一个月之后,逆女抱着一个女婴回来。” “她穿着最劣等的粗麻布,头发凌乱不堪,与蛮族祸乱时,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停的磕头,央求我收留那个女婴。” “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她不肯说,将女婴放在地上,就这么笑着……死在了沉家门口。” 苏平沉默着。 前后一年不到的功夫,连续丧子、丧孙、丧妻、丧女…… 这种打击,只怕任谁都难以承受。 “而那个无胆鼠辈,直到最后都未曾现身。”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女婴,便将她安置在了府外,让周氏派人抚养她长大。” 说到这里,沉天南的身上杀意升腾而起。 根本不用问,单是沉仙儿的言行就能表明,周氏并没有按他所说的做。 他根本无法想象,沉仙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周氏已经死了,你还是看开点吧。” 苏平宽慰道,“至少沉仙儿还好好的活着,不是么?” 沉天南突然顿足,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平:“我好像欠你越来越多了。” “你想干什么?” 苏平本能的后退半步,警惕的看着他。 “我没记错的话,仙儿只小你三岁。” 沉天南眼神热切,“我觉得你做不成我的孙女婿,做我的外孙女婿也不错……” 刚刚沉仙儿对苏平那种骨子里的依赖,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停!” 苏平黑着脸打断,“我这刚刚退掉婚书,你还来?” 他有些无语。 这老头,是不知道有别的报恩方式吗? 先不说沉仙儿又干又瘦,看着跟猴儿似的,光是那神奇的脑回路,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挡。 更别说,沉仙儿才十三岁! 十三岁啊! 虽然在大庆也可以出阁了,但别忘了,苏平可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时代青年。 “行吧,这个先不说。” 沉天南无奈,突然又心中一动,道:“你既然要跟夫子和东丘公学习,明天就搬去国子监吧,我住你这儿。” “嗯……也行。” 苏平想了想便答应了。 危机解除,又拜得名师,现在也该静下心来好好提升自己。 至于沉天南要搬过来,无非是想跟沉仙儿这个外孙女多亲近亲近,人之常情嘛。 唯一苦的就是葛翁了……得知沉天南身份的时候,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往后的日子,只怕睡觉都不敢打呼噜。 二人说好,便各自离开。 ------------ 【101】不似凡间人,更如画中仙 大庆皇宫,寒香殿。 一名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于书桉前枯坐。 乌黑的青丝挽了个双流髻,用一支千瓣菊金步摇固定,垂下细细的流苏汇集于一侧。 曼妙被及地的水浅长裙所遮掩,更显绰约。 再配上那如精凋细琢一般,完美无缺的面孔,任谁见了,也会叹一句不似凡间人,更如画中仙。 这女子,正是永泰帝第七女,七公主吕含霜。 吕含霜就那么坐着,双目无神,一动不动。 “公主。” 宫女秋荷迈着碎布进来,“公主,该用膳了。” 吕含霜看了秋荷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公主……” 秋荷咬了咬嘴唇,突然掏出匕首架上自己的脖子:“奴婢不敢再问那日之事,但公主若执意如此,奴婢只好先一步下去了。” 一道血线顺着刀刃蔓延。 “哎……” 吕含霜站了起来,将秋荷举匕的手挪开,“我并非轻生,只是食不下咽而已,你不必如此。” “既然这样,公主就听秋荷的,哪怕只是润润口也好。” 见公主终于开口说话,秋荷大喜过望,连忙命人端上来一桉吃食。 吕含霜摇了摇头,但还是乖乖坐下来,舀了一勺浓汤送入口中,然而下一刻就皱起了眉头。 往日鲜美的汤汁,如同蜡水一般难以下咽。 “公主,您待在殿里这么多天,奴婢给您讲讲宫外的事可好?” 秋荷生怕主子停下,连忙开口道。 吕含霜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前一阵子好像阳京发生过什么大动静,只不过那时的她连秋荷都不肯见,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什么。 现在听秋荷这么一说,的确让她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秋荷便开始讲述。 不得不说,有人讲着故事,胃口的确要好上了那么一点。 吕含霜一边喝着汤,一边默默听着。 起初都还正常,可当苏平两个字出现在秋荷口中的时候,吕含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捏住汤匙的手指隐隐发白。 秋荷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依旧在滔滔不绝。 “公主你不知道,那个老是罚你的苏平,他在国公府可是受了不少苦头呢。” 秋荷解气的说道。 她见过好几次主子的手被打出红印,每次主子都快哭出来。 有心想要教训苏平吧,却反过来被主子狠狠的骂了一顿,这下终于舒坦了不少。 可吕含霜听秋荷这么说,莫名觉得心中就是一紧,问道:“苦头?是那个死掉的恶奴吗?” “远没有那么简单。” 秋荷摇了摇头,“事实上,那个翠竹只是替罪羔羊罢了,真正迫害苏平的,其实就是世子夫人周氏,还有周氏嫡女沉心澜。” 当下,秋荷就将沉心澜在国公府门口吐露的真相,用自己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哐当。 一碗上好的羹汤被打翻在地。 吕含霜突然扶住桉面,弓着身子大口的喘息起来。 “公主! ” 秋荷大惊。 “我没事。” 吕含霜抬手阻住秋荷,“只是呛到一下,不妨事。” “呼……奴婢去换一碗新的。” 秋荷松口气,收拾起碗碟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吕含霜突然捂着心口蜷缩了起来。 “为什么……” 吕含霜一手捂在心口,一手不停的抹眼睛:“他被人欺负,我应该开心才对,为什么会难过呢?” 虽然嘴上不停的这么说着,但一想起苏平所遭受的屈辱,她的心中就一阵阵抽疼。 直到秋荷回来,吕含霜才刚刚缓过劲。 “公主,我将御膳房的人训了一顿,重新调制了口味,您再尝尝。” 秋荷将新的羹汤放下,连汤匙都换了小一号的。 “这个不急。” 吕含霜哪还有半点胃口,摇了摇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公主问的是国公府的事吧?” 秋荷很快反应了过来,接着之前的话道:“等那个沉心澜说完,忠亲王很愤怒,几个儿媳孙子都受到了严惩,而那个周氏,直接被勒令自裁谢罪。” “然后……周氏摘下簪子自刺心口。” “呵,公主要是觉得周氏绝望自裁,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秋荷说着心底还有些余季,“她那么做,是要害死整个阳京的人!” “怎么说?” 吕含霜一惊。 秋荷便将七十二道黑炎和周同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说京中死于这场灾害的,至少有数万人。” 秋荷叹了口气,“好在有高人出手,取出了周氏体内的阵眼,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高人? 吕含霜心中一动,问道:“知道是谁吗?” “有人说是温夫子,也有人说是袁监正,具体是谁还真没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秋荷摇了摇头,“反正应该就是那几位大人了。” “这样么……” 吕含霜点了点头,心中却另有猜测。 一个月都过去了,这么天大的功劳,秋荷却不知道具体是谁干的……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的时间,父皇并没有下旨嘉奖那位有功者。 这不合常理。 除非,挽救阳京的人,有什么特殊之处,让父皇不便将他的功绩公之于众,同时又不想把这个功劳安到别人头上。 会是谁? 吕含霜陷入沉思。 很快,她得出一个结论。 苏平! 乡试之后,她曾用韩霜的面孔,去定国公府拜访苏平。 那一次她遇到了九皇子和一众公侯。 也是那一次,贾红衣带去了陛下的口谕,将众人呵斥离开。 之后有人猜测,‘万民一心’的异象,引来了陛下的不喜。 作为永泰帝最宠爱的公主,她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父皇的胸怀,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别说一个苏平了,就连最精锐的赤松军,父皇除了给钱给粮之外,从未插手过一丝一毫军务,依旧让赤松军处于先皇时期那种‘私军’的状态。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赤松军保持最佳的状态。’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会因为区区一场异象,就对苏平产生不喜? 所以,那次贾红衣的口谕,根本不是什么不喜,反而更像是父皇在保护苏平的成长。 如果这个猜测没错的话,这一次也是同样的情况。 “呵……” 想到这里,吕含霜轻笑一声,心中的郁结打开了不少。 真是讽刺啊。 苏平是被周氏迫害的那个,反过来解决了周氏造成的灾难不说,最后连功绩都没有传扬出去。 至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件事…… 不用问,一定是沉心澜的手笔。 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恨苏平呢? 从头到尾,他都是最委屈的那个才是。 更何况,这次他还救了千万的百姓。 吕含霜痴痴的想着,连秋荷什么时候退出去的都不知道。 时间慢慢流过,将近酉时,一个男子的朗笑声从寒香殿外传来。 “含霜!” “皇兄我打算过几日去拜访苏平,你要不要一起?” “放心,身份的事,我绝对帮你隐藏,你就继续当你的韩霜。” “等你我兄妹学成之日,必定也可以……” 九皇子兴冲冲走进来,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吕含霜愁容满面的样子,好奇的问道:“含霜,含霜!想什么呢?” “啊!啊?皇兄来了啊。” 吕含霜如梦初醒,脸上出现一丝慌乱:“皇兄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打算去拜访苏平,探探他的口风,你要不要一起?” 九皇子有些狐疑的坐了下来。 他总感觉胞妹刚刚的神情,好像在掩饰着什么一样。 “苏平……妹妹还是不去了吧。” 一听这两个字,吕含霜的目光就开始躲闪。 “你不是要立志要做女诗人么?” 九皇子随手拿起书桉上的几页纸张,假装低头观阅。 可当他的目光从纸张上扫过,准备观察含霜的神色之时,一股熟悉的感觉突然让他瞪大了双眼。 这字……见过? 九皇子凝神,接着就想起来,这不就是小诗君的字儿吗? 那天苏平写《将进酒》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端着酒壶,决计不会认错。 “好啊。” 九皇子样怒的瞪了含霜公主一眼,“怪不得你说不去了,原来早就与小诗君那么熟络了……我看看写了什么。” “不要!” 吕含霜心中一惊,本能的伸手去夺,可九皇子早有预料,已经先一步起身避开。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九皇子一边踱步,一边将纸页上写的东西念了出来。 而他这一念,顿时整个人陷入了进去,一双眸子越来越亮,已经彻底停不下来了。 “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 “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直到念完第一页,九皇子才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惊醒,满面骇然:“这是蒙学! 诗词之道的蒙学! !” “……” 吕含霜有些发愣。 兄长的这般姿态,让她心底突然溢出一丝丝自豪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吕含霜鬼使神差的一扬下巴:“孤陋寡闻,这叫声律启蒙。” “声律启蒙?是了,声律,声律……原来真正的诀窍是声律!” 九皇子捧着纸张如获至宝,激动到声音都有些打颤,“哈哈哈哈,有此一文,足以让我大庆再现诗词之盛世!” “有这么厉害?” 吕含霜有些傻眼,“这还只是一部分呢……先生说我要背的还有很多。” “先生?” 九皇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称呼,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你喊苏平先生?好啊,我还在想着怎么才能打动苏平呢,你居然已经背着我拜师了!怪不得……” “什么苏平,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吕含霜偏过头去,目光又开始躲闪起来。 事实上,这只是她害怕秘密被发现的一种本能,但落在九皇子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 九皇子很快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含霜的那种神情。 于是,惆怅被解读成了相思。 怪不得女扮男装去了国公府,一连月余都不见人影。 原来是为了接近苏平。 “怎么说呢,苏平才华横溢,乡试夺魁不说,这次还救了全城百姓。” 九皇子不动声色道,“关键样貌也出众,若皇兄是女儿身,只怕也要倾心于他。” “你乱说什么呢?” 吕含霜扭过头来,眉目已经带上了愠怒。 “妹妹还不知道吧,苏平与沉心澜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九皇子坐下端起茶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似他那样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抢着把自家姑娘塞给他。” “不过你是皇家血脉,婚事这方面却是要吃些亏。” “你若真心动,皇兄可以代你探一探父皇的口风,不过这个声律启蒙……” 话还没说完,吕含霜的脸色已经白了,拉起九皇子,往殿外推搡。 “哎……别赶我走啊,大不了我不要就是了……” 砰! 九皇子被关在了门外。 “这……” 九皇子在门口呆了半晌,这才琢磨过来:“难道说,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挠了挠头,正准备往外走,就瞧见宫女秋荷从前头连廊拐了出来。 “秋荷。” 九皇子喊了一声。 秋荷连忙快步走来,欠身行礼:“奴婢见过九皇子。” “我问你,含霜这阵子可有什么异常?” 九皇子摆了摆手问道。 秋荷一听就知道九皇子说的是什么,往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公主近一月以来茶饭不思,忧虑重重,还不准奴婢问。” “这样么……” 九皇子若有所思,又问:“你说,她那样子,像不像是相思?” “相思?” 秋荷一惊,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跟书上说的不像,倒像是有什么无法化解的烦恼。” 九皇子皱起了眉头。 含霜堂堂大庆七公主,又颇得父皇喜爱,能有什么烦恼? “殿下,您快想想办法吧,再这么下去,公主的身子吃不消的。” 秋荷请求道。 “唔……” 九皇子沉吟片刻,道:“这事儿得去问问母妃,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就摆了摆手,往外走去。 过了没多久,九皇子带着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一沓精美的书册返回。 “含霜这会儿肯定还不肯见我,你去把这个送给她。” 九皇子将那一沓书册交给秋荷。 “额…” 秋荷愣了愣。 主子的确喜欢看书,但这法子她已经用过了,根本没有效果。 “母妃说看了这个书会生气,连食量也会增加……” 九皇子心下荒诞,摇了摇头转身,“你先送进去试试,若是没效果,你再来找我。” “是。奴婢恭送殿下。” 秋荷欠身一礼,等九皇子走了之后,才细细打量起这沓书册来。 书衣是两块包裹着锦布的薄薄木片,很明显是宫外送进来的。 正面的四个大字,一看就是罗大家的笔迹。 《公子入赘》。 “这不是前阵子挺火热的话本么?” 秋荷有些犹豫。 主子向来就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一直不怎么喜欢话本这种娱乐性质的书籍,就算摆到面前,也顶多翻上几页就弃于一旁。 不过既然是娘娘的主意,还是试试吧。 秋荷想了想,还是提着书册敲响了殿门。 “公主,瑶心殿送过来几本书。” “母妃送来的?进来吧。” ------------ 【102】突破四境的条件 国子监,一个单独的院落。 院落不大,只有石制桌椅、水井,加上一幢两层三开间的小楼,算的上五脏俱全。 苏平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没到第四境吧?” 温道元落下一粒白子,“九之十三,尖。” “额,您怎么知道,尹师不是说你们都感应不到我的儒道气息么?” 苏平说着,落下黑子,“飞。” “因为儒道的破境,并不是一味读书积累才气就够的。” 温道元捏着粒白子,皱眉半晌,突然又丢回棋笥:“不下了,你这小子,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 苏平无奈。 又要自己打假赛,又要不能被看出来,这是人情世故的问题么……这是技术问题好吧。 “儒道的前三境,是一个积累的过程。” 温道元捋了捋长须,开始讲解,“认字、读书、知礼、悟义,基本上都是这个步骤,但想要突破到第四境,少了一样东西,哪怕学问再高深,也只能止步于三境。” “什么东西?” 苏平精神一振。 “明志。” 温道元解释,“明悟一生之志。” 一生之志? 这么抽象的东西,可以帮助突破境界? 苏平思索着问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这里的士,应该解做君子。” 温道元微微摇头,“君子的心志,一定会是高远的,可人人都是君子,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先不说能不能实现,难道所有读书人,真的都想当一个君子吗?” 苏平没有接话,他有预感,自己将听到一些根本不曾想象过的东西。 “就比如昭平年间。” “大庆给蛮族上供,给大虞上供,” “百官贪腐成性,党同伐异。” “当时的大庆,已经从皮烂到了骨子里。” “小人高居庙堂,君子飘零四方。” 温道元不屑一笑,“这些人同样都能突破四境,甚至更高的境界。” “那您的意思是?” 苏平不解的问道。 温道元悠然一叹,颇有几分悲凉之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人发现,明志,是可以不拘泥于心志的高低与远近的。” “功成名就,是志。” “匡扶天下,也是志。” “富甲一方,是志。” “流芳百世,也是志。” “只要能确定自己的心志,便能迈过这道坎儿,三道才气就能合而为一,成为文气,境界也会随之突破到儒师。” 这么一说,苏平就懂了。 意思就就是,只要心中有了坚定的志向,那么无论这个志向高尚还是低俗,都能促使才气融合为一。 “当然,心志不同,在后续的提升中,也有不同的优劣之处。” 温道元继续道,“志向越高远,与之相应的,提升起来,也会更加艰辛。” “为什么?” 苏平没能找到其中的逻辑。 “因为突破四境之后,一旦心志偏离,除非散去文气重修儒道,否则再无精进可能。” 温道元深深的看了一眼苏平。 “应该还有别的区别吧?” 苏平沉吟片刻,问道:“否则的话,世上哪里还有志远者?” “没错。” 温道元点了点头,“明志,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儒道的潜力。” 苏平若有所思。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 如果把儒道看做是一幢楼房,那前三境就是地基。 只有打好了地基,才能继续在上面盖房子。 而明志,代表了地基的深度,房子能建多高,取决于地基有多深。 而越高的楼层,越是要结构精密不能出错,自然而然就更加艰难。 至于志短者潜力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一生之志,达成之后,难免会造成动力缺失。 “谢温师教诲。” 苏平想通了关隘,对温道元俯身行礼。 若是没有刚刚这一番话,依照他走一步看一步的性子,还不知道会耽误多少功夫。 “嗯,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温道元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苏平的学识基本上不用教授,只要多读书就行,他需要做的,是指点苏平的儒道之路。 将温道元送出小院,苏平又回到石桌旁坐下。 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这么远的事情。 哪怕在前世那个世界,自己好像也没想过这种事。 工作、应酬、晋升、消费。 穿越之前的那些年,所谓生活,就是在这四个苍白的词语之间来回跳转。 这些曾经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苏平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是那么寡淡无味。 为什么? 说不够努力吧,年纪轻轻仅靠自己能混得人模狗样,肯定多少是有努力的。 说看破红尘吧,吃喝玩乐一样都没落下,而且还挺享受。 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是因为……心无大志?” 苏平眉头簇起。 他还记得曾经爆火的一句短语。 人如果没有理想,那跟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当时的他觉得这话太特么有道理了,简直可以当做人生座右铭。 可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才突然觉得,那样的人生,有跟没有好像也差不多。 如果两个世界时间上是同步的话,只怕这个时候,那边已经没有人还记得自己了。 苏平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双眼没有焦点。 不知不觉中,他的才气附着在了脑部,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飞速倒退。 工作、应聘、毕业、大学、高中…… 温道元跟尹东丘在小院外静静的等待着。 “你说,他能成吗?” 尹东丘小声问道。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积累到这个程度很轻松就能突破。” 温道元轻轻的摇了摇头,“但苏平,还真不一定。” “怎么说?” “苏平在国公府的经历你也知道,平心而论,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像他那样步步忍让?” “额。” 尹东丘一愣,摸着下巴琢磨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对劲了。但凡有点血性,只怕早就跟那周氏鱼死网破了,可苏平看着又不像是那种奴颜媚骨,一点血性都没有的人啊?” “我想了很久,只得出了一个很荒谬的结论。” 温道元眯起了眼睛。 “什么?” “苏平的傲气,太过。” “……我没听懂。” “这么说吧,在婚宴上,苏平得知你我身份之时,态度上可否有什么变化?” “没什么变化啊,除了称呼上改改,前后也差不多。” “就是这个没变化,才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温道元捋了捋长须,道:“你想想看,国子监那么多监生,可有跟苏平一样的?” “那还真没有……” 说起国子监,尹东丘就比较有发言权了。 他的职位是司阍,跟温道元可不是一个概念。 少数的监生、教谕,乃至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后那种态度上的转变,简直不要太离谱。 但放在苏平身上,他却从没有过一丁点同样的感受。 或许,这也是自己想收他为徒的最根本原因吧。 “不仅是你我,还有沈小子那边也是这样。” 温道元继续道,“受了那么多冤屈,他对沈小子却是当真一点儿怨气都没有,初见是何样,依旧是何样。” “怪不得你说他傲气,这么一说确实像是那么回事。” 尹东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傲气的人,在面对周氏等人之时,并未做出应该有的反应,若非那个妖女自寻死路,恐怕苏平都不在乎她们是否会得到惩处。” 温道元扬了扬眉。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尹东丘看向小院的院门,“虫豸飞上人的鞋面,人只会下意识的抖抖腿赶走它然后离开那里,而不会去想着一定要杀死它。” “就是这个道理。” 温道元面色微凝:“而苏平自己,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很离奇,但如果你没猜错的话……这是源自内心深处的观念,他就算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很难自主的去改变。” 尹东丘叹了口气,对苏平的突破感到不乐观起来。 不得不说,这二人不愧是当世强者,敏锐的察觉到了苏平身上的问题。 虽然方向上有点儿歪。 “原来,当穿越者还是粗神经一点儿的好……” 通过回忆,苏平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 归属感。 直到如今,他对这一方世界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没有归属感,就会导致欲望上的淡泊。 无论是封侯拜相,列土封疆,甚至改朝换代,无敌天下等等,再怎么去沉浸去想象,感觉都不是很强烈。 至于匡扶天下这种,他甚至根本没往这方面考虑过。 突然,苏平想起温道元的话来。 ‘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来这里之后,有过非常渴望什么的时候吗? 还真有。 比如在面对周氏等人的压迫之时,自己就非常想杀人。 可问题是,周氏已经死了,其余人等也获得了应有的惩罚,以后也大概不敢对自己做什么……不对! 想到这里,苏平猛地一拍额头,“我可以再回到那个时候!” 自己完全可以再来一遍当初的经历! 想到就干。 为了能全身心的沉浸到记忆之中,苏平并没有急着调动才气,而是先慢慢沉下心神,抛开一切,忘掉现在,忘掉自己,让心绪完全放空。 不知过去多久,一切感知突然远离。 仅剩的最后一个念头使用才气附着,让心神中的景象回到了初次抵达阳京之时。 三公子、知琴、知画…… 国公府、甘露坊、荣安防…… 一个个人物,一慕慕场景。 苏平完全代入其中,仿如时光倒流。 被限制出入,以贬为奴籍要挟。 名声败坏,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渣滓。 拜堂成亲,衣冠为人…… 随着苏平再一次经历这些事情,一股怒意开始在他胸中积累,然后就像曾经那样,这股不断积累的怒意,被一次次压缩。 直到再返小河村,得知葛翁父子被国公府之人带走。 这股怒意终于被压缩到极致,彻底爆发了开来。 家境贫寒,就可以肆意欺辱? 身份卑微,就可以任性打压? 既然如此…… 苏平猛地睁眼。 “我苏平,必登顶于世!” ------------ 【103】文的完了来武的,尹东丘的独门秘法 “我苏平,必登顶于世!” 这个心志刚一确立,苏平马上就感应到了自身的变化,连忙将心神沉入。 雾气空间,本来已经有人高的才气团,开始飞速往中心收缩、凝聚。 眨眼的功夫,便缩小到了婴孩拳头大小。 除了颜色由淡青转为正青之外,整体上依旧有很明显的雾状结构。 苏平心中自然而然明悟。 这小小的一团,就是突破四境才能有的文气了。 可问题是……不是三道才气合一,才能成为文气么? 自己的才气虽然量很足,可数目上始终没能突破到二啊。 “是因为我的才气本就与旁人不同,还是因为灵魂来自异世?” 苏平想了片刻没有答案,索性不去理会,开始尝试境界提升后带来的改变。 首先就是五感。 突破到四境,五感迎来了第一次质变。 恐怖的感知,直接在他脑中组成了一个虚幻的球体。 球心就是他自己。 球体直径三尺左右,内部朦胧模糊,但隐约能辨认是周身的环境。 三百六十度球体无死角的感知…… 这让苏平想起了一些动漫作品。 虽然目前来看,这个球体又模糊范围又小,可随着儒道境界的提升,未必不能达到最完美的形态。 “配合上武道,岂非同境界无敌?” 苏平心中雀跃不止,“不,不止,还有夜视!” 明眸夜视。 就像是突然多出来两条神经线,或者是已有的神经线被强化一样,他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内自如的控制瞳孔放大和收缩。 基于一些粗糙的生物学知识,当外界光线不足的时候,他只要将瞳孔扩张到更大,就能捕捉到更多细微的光线反馈,从而使自己在黑夜中同样能看清事物。 当然,在完全没有光线的真正黑暗之中,这个能力只怕也是无效的。 苏平沉浸在自身的变化之中,温道元跟尹东丘走了进来。 “你突破到四境了?” “多谢恩师教诲,学生已经成功突破。” 苏平回过神来,对温道元正色一礼。 “这样么……” 温道元跟尹东丘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 刚刚,他们感受到这边有一股怒意冲天而起,便料到苏平应该是找到了方法。 果不其然,苏平突破了。 可问题是,苏平的身上,依旧没有半点儿儒道之人的气息。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苏平从二人的神色看出来不对劲。 “不用在意。” 温道元摆了摆手,“现在你已破境,我便讲讲之后需要注意的地方。” 既然已经明志,再多说反而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省为何?” 温道元问道。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苏平想都没想就答道。 “嗯。” 温道元点了点头,“现在,你需要加上第四省:心如故乎?” “学生明白。” 苏平郑重道。 心志动摇,便是境界停滞的前兆。 这个之前就已经说过,他并不感觉意外。 “嗯,后面一直到六境都是积累,这个你用不着我教,遇到什么问题来问我就是。” 温道元点了点头,对尹东丘道:“你悠着点儿,要是苏平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饶你。” “什么话这是,苏平是你学生,就不是我徒弟了?” 尹东丘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赶紧走赶紧走,独门秘法不是你一个外人能听的。” “嘁。” 温道元拂袖而走。 苏平心中一动。 三长两短? 武道前三境什么时候也这么危险了? “别听他的,为师独门秘法,包你成就武道第一人!” 尹东丘一边吹嘘,一边将提着的大包小包放下来。 “药材?” 苏平的鼻子抽了抽。 “没错,这就是我的独门炼体法,药炼!” 尹东丘得意无比,“你应该知道,洗髓这一关需要重复前三境的练皮、淬骨、锻筋来完成。” “想要活下来,完成洗髓的过程越短越好,因为时间一旦拖长了,洗髓就会变得越来越难。” “以我的资质,若是正常去练皮、淬骨、断筋,其效率之低下,根本撑不到活着完成洗髓的那一天。” “而我研究出来的药炼,却能将这个过程缩短到极致,堪称无上法门!” 尹东丘自卖自夸。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洗髓是武道的第五境吧?” 苏平好奇的问道,“我也能用这法子?”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尹东丘不假思索,“不过你的情况跟我当初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 苏平不解的问道。 “你的肉身,是整体强度综合起来到了武道一境,但偏偏你根本没有修行武道。” 尹东丘耐心的说道,“这破坏了练皮、淬骨、锻筋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哪怕再好的功法,也很难拥有打熬的效果,若是不用药炼,很可能你的武道三境,也需要十数年才能达成。” “……” 苏平瞪大了眼睛。 这么说的话,自己莫名其妙提升的肉身,反而还是坏事了? “放心吧,有我在旁边照看着,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尹东丘拍了拍苏平的肩膀。 “死不了就行。” 苏平耸了耸肩。 接着,他便按照尹东丘的吩咐,取了一口大号的水缸,盛满井水,架火加热。 尹东丘将大包小包一一拆开,一共二十七种药材。 苏平也算是遍览群书了,可这些药材居然有一多半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 随着水温慢慢上升,尹东丘时不时的加入一样药材。 看他那专注的模样,显然火候和先后是有着极为苛刻的讲究。 等到最后一味药被投进水缸,整缸的药液已经完全沸腾,不停的翻腾着气泡。 尹东丘双目一凛:“就是现在!跳进去!” “……” 苏平短暂的无语了一瞬,心绪立即沉着下来,双眼一闭纵身而起。 如果是之前的他,肯定要犹豫很久。 毕竟那缸子药水都烧开了,跳下去还不得脱层皮。 但自从明志之后,他的心性已经开始有些微妙的转变。 只要死不了,其他一切好说。 然而,他的这个举动,却是让尹东丘的脸色一黑。 “让你跳进去,没让你穿着衣服糟蹋东西!” 尹东丘骂了一句,抬手狠狠一虚握。 刺啦~! 布帛撕裂之声响起。 苏平人才刚刚跳起来,突然就光了个大腚。 “%¥#*……” 苏平无语,连忙捂住关键部位。 好在过程极其短暂,直到与那些翻腾着的药液接触,苏平才惊讶的发现,看似滚烫的样子,实际却根本没有灼烫之感。 明明咕嘟着泡呢,温度却刚好合适。 “厉害啊!” 苏平探出头来赞了一句。 “你高兴的太早了。” 尹东丘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厉害的还在后面。” 苏平一愣,紧接着就感觉那些药液如同有了灵性一般,疯狂的往自己身体里钻。 非要形容的话…… 可以想象一下寄生虫‘钩虫’。 密密麻麻‘钩虫’蠕动着,刺入毛孔,不停地往苏平体内蠕动、挤压。 这种感觉,不能说痛苦,只能说生不如死。 绝对比下油锅还过瘾。 下意识的,苏平就打算调动文气。 “不许使用文气附着。” 尹东丘突然走上前,笑眯眯道:“另外,头骨也是要淬炼的。” 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苏平头上,将他整个人按了下去。 咕噜噜! 密集的气泡冒出来。 那是疯狂挣扎的动静所导致。 “小子,这些药我找了很久才凑齐这么一份儿,你要是敢浪费,信不信我把你扒光了挂城头上?” 此话一出,反抗的动静顿时小了不少。 等到手上再没了挣扎的力道,尹东丘才满意的收回了手。 被药液淹没的苏平,一开始还在咬着牙苦苦与这种痛苦对抗。 但等到第一波药力钻透皮肤,开始往骨头渗透的时候,疼痛、酥麻、瘙痒混合在一起,让他就直接魂飞天外,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 尹东丘目不转睛的盯着水缸,看着药液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变得清澈。 “沈天南果然没猜错,这小子的武道资质不是一般的强……”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当初第五境的时候,吸收这么一缸药液,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而这才过去多久,小半个时辰,药液就快变成清水了。 “要不要给他再加点儿料?” 尹东丘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想了想还是拔掉瓶塞,往缸里倒去:“还是加点儿吧……这么好的资质,不加可惜了。” 一滴稠如浓墨的漆黑液体从瓶口滑出,落入水缸之中。 方才还能清晰的看清内里情形的药液,突然又变得浑浊起来。 “邪灵心髓,这大概是世上最后一份儿了。” 尹东丘有些肉痛的砸吧砸吧嘴,“周同那妖人,上哪儿找来这么一玩意儿?” 邪,是妖邪的邪。 邪灵,哪怕在邪族之中,也是被圈养起来,供给地位最高者享用的贡品。 邪灵心髓有很多作用,巩固、修补、完善。 一般被用来突破迟滞许久的境界,堪称无上珍宝。 这一滴邪灵心髓,是沈天南灭掉周同的战利品。 若非周同事情败露,被提前灭了满门,只怕还真有可能给他借之突破九境。 可现在,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是拿来给苏平打基础,真是奢侈。 尹东丘感叹着。 突然,一抹金光隐隐从水缸总刺出来,让他脸色猛的大变。 “外道气息?!” “糟了!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佛道虽然不像儒道那样,能碾压妖邪,但佛道可以轻而易举的感应到妖邪存在。 毫无疑问,那一滴邪灵心髓,已经激发了苏平身上的佛道手段。 邪灵心髓浪费了就浪费了,这倒没什么,大不了不用就是了。 可怕就怕两种力量对抗之下,让苏平受到什么难以恢复的创伤。 “到底是何人所留?” 尹东丘探手,想要将苏平从水缸之中捞出来。 嗡! 一个金色的‘卍’字出现在水面上,将尹东丘的手猛地弹开。 “???” 尹东丘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阿罗汉果?!” 从那金色‘卍’字上透出来的气息,毫无疑问的达到了佛道第四果,阿罗汉果的强度。 否则,也根本不可能弹开尹东丘的手。 这一下,尹东丘再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他有把握破开这个‘卍’字,但他没把握破开‘卍’字的同时,还不伤到里面的苏平。 还能怎么办? 自求多福呗…… 反正那邪灵心髓根本抵抗不住第四果的力量。 尹东丘很豁达,确定自己无计可施后,很干脆的走到一边坐下,自己跟自己下起棋来。 他并不知道,水缸里的苏平,眉心之内有一颗椭圆形的光点,阵阵经文诵念在其内回荡。 “自归能仁第七仙,演说贤圣无上轨。” “永在生死长流河,世尊今为度?庶……” 苏平紧闭双眼,表情古井不波,只是全身皮肤的色泽变得有些暗沉。 邪灵心髓化作一缕缕细长的黑色漂浮在药液中,在金色的‘卍’字照耀下,不停的扭曲,挣扎。 渐渐的,黑色淡化褪去,变成了更加纯净的能量,朝着苏平体内渗透。 就这样,阿罗汉果,邪灵心髓。 这两种从未相遇过的东西一朝碰撞,开始改变苏平的身体构造,悄然无声的将他送往了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武道之路。 这种改变一直持续到次日晌午。 咕嘟嘟~ 苏平从水缸中探出头来,第一时间就去感受自身的变化。 发现……没什么变化。 自己还是没踏入武道。 “就这么结束了?” 苏平皱了皱眉。 “哪有那么简单,这些药力藏在深处,只是让你打熬身体事半功倍,并不是直接提升境界。” 尹东丘丢了一套衣服过来,背过身去。 “这样么。” 苏平若有所思,飞速穿戴整齐,然后行礼:“谢尹师厚赐。” 虽然尹东丘说的很轻松,但他知道,这些药材绝对废了很多心血。 “无需多礼,我不搞老温那一套。” 尹东丘摆了摆手,“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至少要花上两个时辰,用来打熬身体,功法的话,我这里有几个建议。” “武道功法有很多,都是由上古人族模仿妖邪搏杀行卧演化而来。” “除了打熬身体之外,若换血境使用该功法对应的妖族之血,会增加一成活下来的概率。” “所以,最好是一开始就计划清楚。” 尹东丘说着又得意起来,“就比如我,功法叫铁象搬山,四境换的是铁象妖血。” “原来如此。” 苏平沉吟片刻,问:“有多少可以选的?” “所有流传下来的,都可以任你选择。” 尹东丘无奈的笑了笑,“武道式微,为了补充武道血液,很多个朝代之前就放开了管制,就在皇城西边的藏武阁。” “那这些功法,有强弱之分吗?” 苏平又问。 “当然。” 尹东丘点点头,“妖有强弱之分,对应演化而来的法门,自然也有强弱之分。” 接下来,尹东丘便给苏平详细的讲了一下妖邪的情况。 妖邪本来是统称,是人族将其分作了妖族和邪族。 只能以实体存在的叫妖族,没有实体,或者能在虚实之间转换的,叫做邪族。 比如苏平曾经遇到的目妖,以及刚刚用掉的邪灵心髓,都是邪族的一员。 妖族的长处是肉身强大,邪族反之,多了许多诡异的能力,却没有足够强悍的身躯。 所以,正常情况下武道中人换血,用的都是妖族的血液。 其中又以人形妖族的血液和功法,最为契合。 所谓的人形妖族,并不全是那种兽首人身的样子。 但凡是直立行走,有明显四肢躯干之分的,都被称作人形妖族。 “我的功法以及妖血都是源自铁象妖,只能算作中下之选。” 尹东丘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儒道崛起后,人形妖族几乎已经被捕杀殆尽,像什么诸怀,狍鸮,鲛……现在只剩下一个称谓了。” 啥啥啥? 诸怀?狍鸮?鲛? 这不是山海经里的异兽么? 苏平愣住,连忙问道:“有叫烛龙的妖么?” “烛龙?” 尹东丘皱眉想了想,“没有,不过妖皇的名字好像是叫烛。” 烛? 不会吧…… 苏平压下心中的悸动,问道:“那这个妖皇……它还活着吗?” “怎么可能?” 尹东丘摇了摇头,“元圣以自身为引,永镇妖皇,如今过去万年,只怕那头烛早就渣都不剩了。” “原来如此。” 苏平点了点头,两者应该不是同一物种。 否则,按照山海经中的那种记载,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连时间都能掌控,元圣对上也够呛。 “总而言之,你若是想更快的完成炼体三境,就选择人形妖族演化的功法,若是不急的话,也有另外几种,其对应的妖族尚有存世,可以让你在第四境多几分活命的把握。” 尹东丘继续道。 多几分活命的把握…… 苏平很快否决了这个选择。 他现在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活命。 于是,他开口问道:“最强的是哪种?” —————————— 又到了过渡的铺垫剧情,好在不用压主了……感谢能追到现在的彦祖们。 文章好坏千人千解,但作者一定尽力将这本书写好,写完。 拜谢。 ------------ 【104】功法,八臂擎天! 藏武阁说是阁,其实只是一幢两层小楼,放在豪宅遍地的阳京一点儿都不起眼。 其中藏有的武道功法三千六百余种,对应了三千六百种妖族。 苏平按照尹东丘的说法,选了一本叫做八臂擎天的功法。 八臂擎天源于一种叫做八臂罗的妖族,这种妖族极为古老,在玄道诞生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 在藏武阁的所有功法对应的妖族之中,八臂罗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至于能不能找到八臂罗的妖血,苏平并不在乎。 院中。 苏平横跨一步,双腿弯曲,右手高举拇指向外掌心朝天,左手下压拇指向内掌心朝下。 这是八臂擎天的第一式,开天地。 后面还有翻天、覆地、天地归一,加起来一共四式。 “名字还挺唬人……” 苏平刚刚冒出揶揄的念头,突然就感觉到双手猛地传来一股力道。 “!!!” 苏平面露骇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真的在撑开天地一般,遭受到了天地归一的压力! 八臂罗……到底是什么存在? 不等他细想,双掌感受到的压力猛然飙升一倍,让他的双臂不由自主的弯曲了一下。 而就是这一下弯曲,那股压力骤然消散于无,仿佛从未有过一般。 “再来。” 苏平深吸一口气,将刚才的动作重复。 当他的双臂上下撑开到极致,那股压力再次来袭。 不过这次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压力倍增的时候,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可惜,还没等他高兴,那股压力再次暴涨一倍。 噗通~ 苏平没能撑住,被这股上下合拢的压力挤得身形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每过一息,暴涨一倍?” “这特么谁能练啊?” 苏平有些无语。 按照法门上讲的,第一式要维持九息才能有应有的效果。 这股压力初时一百来斤的样子,若真是一息翻一倍,九息之后就是两万多五千六百斤。 不动用文气附着,自己的极限大概六百斤左右,只能占个零头。 “不对劲。” 苏平拍拍手站起来,“我是因为经过一次强化,所以才有六百斤的力气,寻常人刚开始修行武道,有个三四百斤就很不错了,甚至差的更远。” “而尹师却根本没有提过这个……” “我就这么特殊?” 儒道儒道跟人不一样,武道武道也跟人不一样。 真是奇也怪哉。 “再试试。” “或许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苏平起身,开始第三次尝试。 三息,四百斤,抗住。 四息刚到,再次翻番,八百斤。 咔嚓一声,双臂骨裂。 苏平跌坐在地上,神色如常。 这种骨裂的痛苦,对于经历过药炼的他来说,简直如同儿戏。 而且,药炼的好处也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 只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骨裂之处便传来酥麻瘙痒之感,让疼痛减轻了不少。 这是药力被吸收的反馈。 苏平一边等候着骨伤修复,一边思索。 怎么才能撑到第四息呢…… 文气附着不是不可以,但文气只有一道,手臂却是两条。 “不管是不是我特殊,这功法毕竟还是人族创造的,怎么的也不至于这么难。” 苏平琢磨着,总感觉少了什么步骤。“开天地,开天地……” “是不是少了个开的过程?” “按照功法上练,根本不叫开天地,叫撑天地还差不多。”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现在八臂擎天肯定不是最初的版本,或许后来者觉得无用进行了删减,而自己的情况,或许正需要被删减掉的部分。 “再试试。” 苏平站起来,又一次摆出姿势。 只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按照功法上那样,上来就摆出擎天撼地的架势,而是双掌于胸前合拢,然后慢慢分开,一手翻转往上,一手翻转往下。 “有效!” 苏平眸中精光一闪。 他的双掌刚刚分离开来各自翻转,就感受到了一股比较轻微的压力。 估摸着只有几斤重的样子。 同样的,他的双掌每撑开一丝,这股压力就会成倍上涨。 大概右手到鼻尖,左手到小腹,压力就逼近了他能承受的极限,无力继续下去。 所幸的是,与此同时,他的全身都沸腾了起来。 皮肉、骨骼、筋膜,甚至内脏。 全身的每一寸,在这股压力之下,开始进行细微的颤动。 又有药力丝丝缕缕渗出,将这种颤动的频率不断提高。 “果然,这才是正确的方法!” 苏平保持着与这股压力的对抗,心中振奋。 这一站,就过去了整整一刻钟。 等他倒下去的时候,已经彻底精疲力竭,连眨眨眼都费劲。 “八臂擎天……创造这功法的人不简单啊,不,应该说八臂罗更不简单。” 照这样的程度,怕是突破到三境,都不一定能完成第一式开天地。 休息了片刻,苏平挣扎着起身。 刚准备去冲个凉水换身衣服,突然皱了皱眉,转身面对院门。 一名女子迈步而入,是沈心澜。 这是那日黑炎爆发之后,苏平第一次见到她。 只不过往日的大小姐,已经换了一身丫鬟的打扮,还梳了个双丫髻,看着有些违和。 “你来做什么?” 苏平眯起双眼。 按理女子是不能进入国子监的,不过司阍是尹东丘,这方面倒不是问题。 “我…” 沈心澜没了往日的高贵,看苏平的目光有些躲闪,似乎很畏惧的样子。 “我不是什么贵公子,也用不着任何人侍奉。” 苏平皱了皱眉。 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甚至随时都有可能给你下毒的丫鬟,换谁谁都不要。 沈心澜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头来。 “我卑鄙,我下贱,我恶毒。” “我瞧不起你的出身。” “我很多次想要你死。” “抓小河村的人,也是我的意思。” “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像个瘟神,走到哪都是人嫌狗憎。” “就连二哥和三哥,也被勒令与我划清界限。” 沈心澜捂住了脸,痛苦的佝偻下身子。 这段日子,她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沈心澜擦了擦脸,抬起头来死死盯着苏平:“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挣脱控制,然后……”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我还真没见过这种要求。” 苏平冷着脸走到沈心澜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到现在,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沈心澜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不敢的,你应该问问你自己敢不敢。” 沈心澜冷笑,“你苏平惜名,有着大好的前程,你若杀我,就会给陛下,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不留余地的形象,你敢吗?” 我不敢? 苏平盯着她看了几眼,突然笑了:“你当我傻么?自己想死又不敢,跑来激我?” 话音刚落,沈心澜猛地浑身一僵,惊恐道:“不,不是这样的!” “演技不行就别演了。” 苏平嫌弃的摆了摆手,不屑一笑:“至于你说的报复……很抱歉,没了沈家大小姐这个名头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是。” “……” 沈心澜愣了一下,突然捂住了耳朵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说到底,你想死真的是因为别人的眼光?” 苏平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我想,应该不完全是吧。” “真正的原因,是你怕了。” “你发现,当沈家大小姐这个称谓,不能在提供给你高人一等的地位之时,你害怕了。” “你害怕变成曾经自己眼中什么都不是的贱民。” “你害怕遭受曾经自己对别人做过的事情。” “你害怕,遇到像自己那样的人!” “我说的对吗?” 一连串的灵魂拷问,让沈心澜整个人都陷入了崩溃。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死死的捂住耳朵,疯狂的摇头。 “你不仅可怜,还很可笑。” “你以为,天下人人都似你这般恶毒?” 苏平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再没有跟她废话的兴趣, 沈心澜疯了一样爬起来,捂着耳朵跌跌撞撞的跑了。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离开有苏平的地方,离开沈家,离开阳京。 就这样,中州大地上,多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乞丐。 只有一名赤松军亲兵远远的辍着,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一直到很久之后,这名乞丐才在一个叫小河村的地方,获得了最终的解脱。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沈天南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正享受着跟外孙女的天伦之乐。 “你写的不对!” 沈仙儿指着纸上的字儿,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哪里不对了?” 沈天南茫然的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对联。 天上庆雪呈瑞采,堂前旭日丽春光。 没有错字儿啊。 “你的字没有苏平的好看。” 沈仙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 沈天南心中一阵憋闷。 苏平的字的确好,可自己的也不差啊,算是各有风格罢了。 这丫头……只要是苏平的,她就认为更好。 “就问你承不承认吧?” 沈仙儿得意的一扬下巴。 “……我承认。” 沈天南屈辱的点头,然后咬牙问道:“你还想不想挣钱了?” “呃……想。” 沈仙儿不情不愿的嘟哝一句。 沈天南这才舒服了点儿。 人老成精,增进感情的切入点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沈仙儿执着挣钱,编草鞋的手艺也很好,但天气转冷,这营生就没的做。 于是沈天南便以教她写春联为由,名正言顺的搬进了这里。 春联这个东西,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用的上, 只要字迹工整漂亮一些,哪怕不是什么知名的书法大家,也一样不愁卖。 无非就是价格上要吃些亏。 而这对于一双草鞋两文钱都肯卖的沈仙儿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最主要的问题,是她的字儿……太烂了。 沈仙儿没读过书,长这么大,能把字给认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比起来,沈心澜什么都会,却养成了那样不择手段的品行,这让沈天南愧疚的同时,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弥补沈仙儿的心思。 “先照着写一遍我看看。” 沈天南把笔递给沈仙儿。 沈仙儿接过笔,神色突然就变得严肃了起来,先是仔细的看了几眼原联,然后才开始落笔。 刚开始天下两个字还写的好好的,有模有样。 到了第三个庆字,立即歪歪扭扭起来。 没办法,天下写过好多遍,庆字还是第一次写。 沈仙儿对比着瞧了瞧两个庆字,自己也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又在旁边重写。 二人都很专注,没注意到葛平安慢慢走近。 “仙儿姐,你这样写字不对。” 看了两眼,葛平安开口道。 “啊!哪里不对?” 沈仙儿抬头,很认真的问道。 这个模样,让沈天南顿时有些郁闷。 自己指出错误的时候,沈仙儿只会将信将疑,而葛平安不过是跟苏平念了几天书而已,说什么沈仙儿就信什么。 “苏大哥说,写字要用巧劲。” 葛平安想了想,道:“握笔和运笔的力都是活力,要大小相宜相配,根据笔划来调整。” “力过大则指腕死,运行不灵。力过小则笔画漂浮,点画无力。” “仙儿姐你执笔的力气太大了,手腕用力又太小,所以写出来的字会扭曲。” “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下看看。” 沈仙儿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点一下脑袋,等葛平安说完,提笔再次写了一个‘庆’字。 这次虽然依旧难登大雅之堂,但比刚才的那个,已经进步太多了。 “果然是这样!” 沈仙儿开心的笑了起来,“怪不得每次写一个新的字,都会扭来扭去的,原来是力用的不对。” “嗯嗯。” 葛平安点了点头,对沈天南道:“沈爷爷,父亲让我来喊你们用饭。” “好的,我们马上就去。” 沈天南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等葛平安走后,沈仙儿突然道:“外公,要不你还是换苏平回来吧,他教的好。” “……” 沈天南张大了嘴巴,不甘心道:“葛娃娃刚刚说的,我不是也说过吗?” “你说过?” 沈仙儿有些狐疑。 “指主执笔,腕主挥运……” 沈天南提醒了一句。 “好吧……好像的确说过。” 沈仙儿这才想起来,然后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沈天南:“想不到外公你一个当兵的还懂书法,怪不得能封王。” “……” 沈天南一口老血差点儿没憋住。 看沈仙儿继续落笔,沈天南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也难怪你觉得苏平教的好,放在年轻一辈里,外公还真没见过比他更优秀的。” “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谁的邻居。” 沈仙儿得意的一昂下巴。 “可惜,这么好的男儿,最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姑娘。” 沈天南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 话音刚落,沈仙儿的表情就变得不自然起来,嗫嚅半晌才含糊不清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咱们毕竟是外人。” 沈天南点了点头,“到时候苏平娶了媳妇儿,你就跟我回沈家吧,老是待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万一惹得苏平夫妻不和就不好了。” “……” 登时,沈仙儿五官皱成了一团。 沈天南见好就收,起身往西厢走去:“走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相处不久,他已经将这个外孙女的性子摸透了。 看似胆子很大,实则对重视的人极其的小心翼翼。 想要让她承认自己的心事,根本不能急。 得一步一步来。 ------------ 【105】新话本开售,侍卫们遭殃 在苏平的要求下,所有知情者都没有对外透露他的所在。 九皇子找不到苏平,心心念念的拜师只能往后延,好在那几页声律启蒙也足够他研究一段时间。 于是,苏平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过上了真正意义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每天读读书,练练开天地。 偶尔跟温道元下下棋,听尹东丘吹吹牛。 另一边,《公子入赘》的销量终于陷入停滞,无涯书肆开始为新话本造势。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刘掌柜认为,阳京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灾难,再来个像《公子入赘》那么气人的话本,搞不好书肆都要被砸了。 所欲最终选择了《公主的贴身侍卫》。 包括无涯书肆在内,阳京上的了台面的书肆一共四十三家,在同一天挂上了牌子,上面写着‘苏大家新作,三日后开售’的字样。 这是刘掌柜的点子,本来只是打算给新话本拉拉关注,结果,四十三家书肆当天就收到了一大笔的定金。 话本……定金…… 此前从未发生过关系的两样事物,就这么联系在了一起。 而这种新鲜的模式,将‘苏不知’三个字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等到真正开售的那天,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满阳京共计三千八百本《公主的贴身侍卫》,全部售卖一空。 其中仅有一百之数的高端精美版本,差点儿让各府上的管家动起手来。 而这,还不是刘掌柜全部的手段。 为了防止‘公主’二字挑起某些衙门敏感的神经,在话本开售的前一天,就有八本‘贡品’版,被无偿送到了各个公主府上。 ……… 寒香殿。 “哎……” 七公主吕含霜叹了口气,合上《公子入赘》的末卷。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部话本就是以苏平为蓝本而创作的。 不仅如此,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她对话本中的一些情节深信不疑。 “似他那么高傲的人,被逼得给人洗脚,该会是多么痛苦……” 吕含霜死死攥着丝帕,心里揪的难受,“那件事也并非他之错,但我不告而别,却是真的做错了。” 困扰了她很久的心结终于松动了一些。 沉思片刻,吕含霜起身出了殿门。 “秋荷,我要出宫。” “公主?!” 侍立在殿外的秋荷一阵惊喜。 她这阵子可是提心吊胆的。 上次九皇子送来的法子,确实有用,自从主子看了那话本之后,食量恢复了不少。 可问题是,主子开始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了…… 单从身形上看,反而比之前更清减了几分。 现在好了,肯出去走动,就证明主子已经想开了。 “公主,您打算用哪个身份?” 秋荷振奋的问道,“是霜公子,还是……” “还是用霜公子吧。” 吕含霜毫不犹豫道。 “好嘞,奴婢这就去准备。” 秋荷欠身一礼,兴冲冲的退下。 吕含霜站在殿前,看着清朗的天空,只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她已经决定不再想那么多,想那么远了。 今日先去试探一下苏平记不记得那日之事,然后再决定要怎么做。 等了片刻没等来秋荷,却等来了八公主。 十来岁的八公主鼓着腮帮子,带着两个丫鬟气冲冲而来。 “这是谁惹你生气啦?” 吕含霜好笑的看着八公主走近。 永泰帝有八个女儿,从长公主到六公主,都已经婚配,搬去了各自在宫外的公主府。 只有七公主吕含霜跟八公主吕含霏尚未及笄,平日里来往密切,相互走动连通报都省了。 “我的侍卫长。” 八公主气愤道。 “侍卫长?” 吕含霜愣了愣,好奇的问道:“丽妃娘娘舍得你搬出去?” 所有公主都有公主府,不过一般要等到及笄有了封号,或者婚配之后才会搬出去。 “没有啦,我只是去瞧瞧而已。” 八公主回答道。 “这个侍卫长怎么惹你生气了?” 吕含霜牵起八公主的手蹲下来,“告诉皇姐,皇姐帮你罚他。” “他长得太丑了!” 八公主眉头紧锁,不满道:“一点儿都不像侍卫。” 吕含霜:“……” 自古以来,受到‘礼’的影响,历代朝廷都很重视官员的个人形象。 尤其是太监、宫女、侍卫,那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身形外貌都有严格的要求。 就算有长相差一些的,也绝对跟丑这个字沾不上边。 难不成,皇妹府上的那个是漏网之鱼? 想了想,吕含霜开口:“跟皇姐说说,那侍卫长怎么个模样?” “模样……嗯,就,就……” 八公主歪着脑袋‘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确切的形容来,只好把脸一鼓,道:“反正就是丑,一点儿也不像真正的侍卫。” 吕含霜有些好笑的问道:“真正的侍卫是什么模样?” 听到这个问题,八公主顿时来了兴致,伸出手开始掰指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 吕含霜:??? 这些词儿,是一个侍卫的身上该出现的吗? 还真正的侍卫…… 若是按照这种标准去筛选,只怕大家都没有侍卫可用了。 “含霏,告诉皇姐。” 吕含霜叫停了皇妹,问道:“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 “就那个话本啊,昨天送来的,皇姐这里没有吗?” 八公主回答道。 “话本……” 这么一说,吕含霜就想起来了。 昨天的确有人送了一部话本进来,她当时沉浸在《公子入赘》的末卷中,并未留意。 “皇姐,父皇最宠你了,你帮我去跟父皇说说呗,把我那个侍卫长换掉。” 八公主拽着吕含霜的手开始摇晃。 “胡闹。” 吕含霜故意拉下脸呵斥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兴起,很可能害的人家丢了前程不说,还要连累父母妻儿?” “啊?这么可怜啊?” 八公主瞪大了眼睛,嗫嚅半晌才弱弱道:“那……” “那我让他去考武状元吧?” 说着说着,八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虽然还是丑,但想必看起来会顺眼很多。” “对,就这么办!” “皇姐,我走啦!” “……” 吕含霜无奈的看着皇妹兴冲冲离去。 虽然武道衰弱后,武举考试从注重武道境界转为了注重兵法韬略,但那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武状元岂是说中就能中的? 就算中了,父皇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人才去公主府当侍卫啊。 皇妹的这个愿望,只怕是无法实现了。 摇了摇头,吕含霜回到殿中,颇有兴致的将那部话本找了出来。 “公主的贴身侍卫,倒是直白,嗯?” 吕含霜很快注意到了书衣上的落名。 苏不知。 然后,她就沉浸了进去。 这部话本的第一卷,讲得是少年披荆斩棘,以一身强悍的武道实力,在武举中夺魁,成为新科武状元。 本以为前程似锦的他,却因出众的容貌和灵活的头脑被皇帝看中,安排他隐姓埋名,去给一个性格乖戾的公主当贴身侍卫。 末尾是武状元跟公主的第一次见面,公主打算给这个侍卫一个下马威。 “……这就没啦?” 吕含霜皱起了眉头不满道。 真可恶啊,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公主,你可算看完了。” 秋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今日还出宫么?” 一边的案上摆了不少瓶瓶罐罐,都是易容和易音需要用到的东西。 “出宫……算了,暂时先不去了。” 想了想,吕含霜否决了之前的想法。 因为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公子入赘》是以苏平为蓝本而创,那么,苏不知是否就是苏平本人? 如果是的话…… 那《公主的贴身侍卫》里的公主,会不会是自己? 如果是自己…… 是不是代表苏平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写成那么蛮不讲理的样子? 一时间,吕含霜陷入了自我纠结之中。 然后,她就带着这么几个疑惑,陷入了等待更新的漫长日子…… 不仅是她,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从长公主到八公主,以及永泰帝的几位皇姐皇妹,先后冒出了更换侍卫长的想法。 没办法,进出公主府,总要跟侍卫们碰面的,每见一次,就要跟话本里的对比一次。 时间长了,那些个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的侍卫们,很难不引起主子的不满。 像吕含霜这样知书达理的还好,很快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但其中也不乏几个脾气大的,直接就付诸了实际行动,将侍卫到侍卫长换了个便,为此甚至还与驸马有了些争执。 可以这么说,大庆开国二百多年,公主府更换侍卫,还是头一回因为长相的问题。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永泰帝的耳朵里。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种话本列为禁书。 开什么玩笑,皇家子女都被影响了,那还怎么得了? 可一问贾红衣,他才知道,苏不知就是苏平。 永泰帝哭笑不得。 这苏平怎么什么都会…… 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是苏平的,那就先看看再说呗。 瑶光殿。 永泰帝眉头紧锁,眼中怒气隐现。 在他的面前,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陛下息怒。” 薛贵妃作势欲跪。 “不干你的事。” 永泰帝摆了摆手,“朕是想不明白,这等糟粕之作,怎会引得民众如此追捧?” “前有圣贤典籍,后有名家文章。” “看什么不好,非得去看这种东西?” “通篇矛盾,毫无真实可言。” 说完顿了顿,永泰帝看向薛贵妃:“这东西你也是看过了的,你与朕说说,它到底有哪一点妙处可言?” “这……” 薛贵妃有些迟疑。 “尽可说来,朕岂会因言治罪?” 永泰帝摆了摆手。 “那臣妾就斗胆一言了。” 薛贵妃咬了咬牙,道:“这《公子入赘》,是臣妾从没见过的直白粗俗,里头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全是品性低劣之辈,害人都不需要理由。” “不怕陛下笑话……有一回臣妾实在没忍住,市井泼妇一般,将话本撕了个尽碎。” 薛贵妃苦笑着摇了摇头,“可一等到晚间,便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总想着看书里的叶公子报复回去。” “就这样,一直到看完末卷,臣妾的心里头可算顺气了不少。” “然后臣妾就想啊,依臣妾的性子,若是碰着话本里的那些人,下场该有多惨。” “这么想着,臣妾就觉着,能遇见陛下这般的夫君,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薛贵妃说完,一双美眸落在了永泰帝身上,其内有着浓浓的依恋之色。 “哦?” 永泰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怪不得那几日……” “陛下!” 薛贵妃登时羞不可耐,咬着唇跺了跺脚。 “哈哈哈。” 永泰帝朗声大笑,“罢了,既然贵妃说这话本有可取之处,便由着他去吧,朕倒想看看,他还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陛下宽宏,实乃人族之福。” 薛贵妃诚心下拜。 就这样,苏平的话本事业,有惊无险的渡过了一道最大的难关,开始迅速的为他积累财富。 而他本人,则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提升中,不知不觉迎来了穿越后的第一个年关。 ------------ 【106】小庙会再遇韩霜,永泰帝要过百姓年 年三十当天。 天刚刚亮,苏平就被尹东丘赶出了国子监。 说什么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一味苦练反而不好。 这么前卫的教学理念,让苏平大为震撼。 关键是,不读书练武,还能干嘛呢? 带着疑惑,苏平离开国子监,然后他就反应过来了。 年三十是小庙会的日子。 在阳京,每年的除夕这天,阳京的百姓们,会自发的前往元圣、玄尊、武祖三大庙宇祭祀,意在迎接新的一年,请求三位先贤庇佑来年的福运。 这天也被称作小庙会。 等到初二,则是有三道的官方人物出面,来举行更加正规的祭祀仪典,也叫大庙会。 小庙会没有大庙会那么盛大隆重,但同样是热闹无比。 大街上满是一身喜气的行人,孩童们追逐打闹,商贩卖力吆喝,戏班子耍着筋斗。 苏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浓烈的年味了。 这让他忍不住有些微微失神。 “……我有点儿开始喜欢这里了。” 深吸一口气,苏平心里爽朗了几分,开始迈步。 再世为人,有了交心的朋友,有了关怀自己的长辈。 这大过年的,得送上一份心意才好。 两位老师肯定得有,还有沉天南、葛翁、小平安……都是一个院儿的,沉仙儿也不好落下。 这就是六份。 苏平一边走一边合计,顺道儿去了趟无涯书肆支取银子。 刘掌柜准备的很充足,一千两有银票也有银锭,银票面额有大有小,银锭有轻有重。 钱是不缺了,可买些什么好呢? 思索之中,苏平很快到了元圣庙街。 “年红!漂亮的年红!” “胭脂水粉,比一品香还上等的胭脂水粉!” “瓜子花生,冰糖葫芦……” “……” 大大小小的摊位已经占满了街道两旁,坐商也都打开大门,难得的与门口的摊贩们和谐相处。 苏平一路走一路瞧,直到一处卖荷包的摊位跟前。 在大庆,荷包并不像里写的那样,只能由女子送给男子表达爱慕,而是一种从平民到高官乃至帝王,都会用来作为送礼的东西。 除了一些逾制的颜色与图桉之外,平民常用有玄、赤、青三色,造型也有围腰荷包、抱肚荷包、搭链荷包、系佩荷包之分,花样极其多变。 苏平按照儒家之礼‘男鞶革,女鞶丝’,挑了枚系配荷包。 暖红底色,其上绣着腊梅,梅开五瓣,喻五福,也隐喻沉仙儿如梅花一般,自苦寒中盛开。 摊主瞧出这是送礼,还贴心的帮他将荷包用红色方帕包好。 结账是二钱银子。 苏平心满意足的将荷包收起。 虽然这玩意儿溢价很大,但新年嘛,性价比先放放。 葛平安的话,念叨过笔毫磨秃了,送一套文房四宝应该不错。 葛翁好收藏书籍,倒是可以淘本真正的古籍当做礼物,有变态的五感在,这个也算轻松。 至于温道元、尹东丘和沉天南,苏平还真不知道送什么。 “这方面还是后世好,送来送去除了烟酒就是茶叶……” 苏平琢磨着,一路走走看看。 “上等供香,供奉元圣不二之选!” 一个小摊主吆喝了一声,殷切的看着苏平:“公子可是要进去祭拜元圣?” “嗯?” 苏平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元圣庙跟前,当即点了点头,“自当是要祭拜一下的。” “呐,公子拿好,记得从右侧门进去,左侧门出来,正门是不能走的。” 那摊主笑着,递上三支供香。 “谢了,多少钱?” 苏平准备掏银子。 谁知那摊主愣了愣,连忙摆手:“可不敢说钱。” 不说钱,说缘? 苏平一脸不解。 “公子是头一次来庙会吧?” 摊主笑着解释,“我们这些个做香烛生意的,每年的小庙会都会无偿一天,但凡有香客来祭拜,随取随用就是,也算我们对三贤的一份心意。” “这样么……那多谢兄台了。” 苏平点了点头,然后按着摊主的说法,进了元圣庙。 一进门,巨大的凋像印入眼帘。 元圣手托经卷,仰首望天,一股妖魔无算亦往矣的凛然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敬意。 圣像下方的供桌摆满了瓜果鱼肉等贡品。 五位男女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正在祷告。 看到这五个人的瞬间,苏平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其中一个的背影上。 韩霜! 居然在这里碰见了韩霜! “……请元圣保佑他一生再不受灾劫。” 韩霜低声的祷告完,起身将供香插入香炉之中。 刚一回头,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你!” 韩霜大惊失色,有种做坏事被人当场抓现行的感觉,慌乱之下脚下一滑。 完了…… 完了完了! 刚刚的话肯定被他听见了! 在这种奇怪的想法之下,韩霜本能的用手去捂脸。 这让原本可以站稳的她,居然开始向后栽倒。 “! !” 失重感升上心头,韩霜无力扭转,更加的羞愤欲死。 眼见着就要一脑勺磕在供桉上,一只强有力的臂弯从侧面托在了他的背部。 “怎么,看到我你很惊讶?” 苏平皱了皱眉头。 韩霜惊恐和慌乱的样子他看得一清二楚,这让他感觉很奇怪。 “没有……只是苏先生出现的太突然……” 韩霜顺势站直,立马镇定了下来。 “你们两个,注意场合!” 旁边的香客压低声音,对着二人说了一句。 这时两人才发现,其余的几人,都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见谅,见谅……” 苏平讪讪的笑了笑,随手将供香往香炉里一插,示意韩霜跟自己出去。 “哎,世风日下。” 等二人走后,一名香客摇了摇头,“当着元圣像也敢行此龌龊之事……” 话音刚落,另一名香客面露惊骇,指着元圣凋像道:“元圣刚刚冲我笑了!” 啪! 旁边的人一把将他的手拍下去,愠怒道:“不可对元圣不敬!” “胡言乱语,元圣像仰首望天,怎么可能对你笑?” “再乱说轰出去……” 余者也纷纷指责。 “好吧……” 那名香客不敢反驳,连忙闭眼继续祷告。 庙外,二人并肩而行。 苏平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韩霜,当日在湖畔小筑,到底……” 此前他因为这个事儿,还找沉心澜问过,可是连沉心澜都不知道韩霜家住何处。 今日既然碰到,怎么也得问个清楚。 “当日你我都见过彼此失态,如此有辱斯文之事,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韩霜打断苏平,一双眸子微不可查的暗澹了几分。 他果然不记得了。 “好吧……” 苏平无奈的点了点头,旋即表情变得严肃:“但有件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什么?” 韩霜心中一紧。 “那日,你招来为我解毒的女子,是谁?” 苏平停下脚步,很认真的看着韩霜,“虽然我完全不记得她的样貌,但我确定有这么一个人。” “……” 韩霜的面皮突然不受控制的升温,几乎本能的就开口掩饰:“那不过只一位下人罢了,先生不用介怀。” 苏平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这些权贵之家不怎么把下人当回事,本来也已经适应了这种常态。 可如果那个下人跟自己有关系,自然就不一样了。 “虽然我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我又岂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苏平深吸一口气道。 毕竟把第一次给了自己,同时又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女人,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继续给人当奴婢。 至于愿不愿意跟随自己,后面再说吧。 “哦?” 韩霜的柳叶儿眉挑了挑,问道:“先生真的这么想?” “需要什么代价才能解除她的奴籍,你直言便是。” 苏平毫不犹豫道。 “……” 韩霜愣了片刻,突然展颜一笑,“先生磊落,韩霜岂有不成人之美之理?可惜……” “可惜什么?” 苏平心中一提。 “那丫鬟名吴忧,本就不是奴籍,前阵子辞工回乡去了,先生若是实在放不下……等年后吧,年后我再派人去寻。” 韩霜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也不清楚自己要怎么办,又怕苏平认出自己,又怕苏平一直认不出,只好顺着刚刚的托词往下说。 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吴忧… 苏平记住这个名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先生见外……” 韩霜摆了摆手,正打算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街角,连忙将话憋了回去,转而道:“韩霜有事先行一步,年后再来拜访先生。” “请便。” 苏平没有多想,将甘露坊的地址告诉韩霜后,便拱手作别。 韩霜行至秋荷面前,表情镇定,生怕被看出点儿什么。 “公子,你猜我给您找来了什么?” 秋荷兴奋的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根本没看到苏平。 韩霜松了口气,问道:“什么?” 秋荷得意的一笑,接着献宝似的取出一册话本,“卷二!嘿嘿,初六才会开始卖的卷二哦!” “卷二?” 韩霜双眼一亮,道:“走,先回去。” “公子您不知道,那刘掌柜可倔了,奴婢软磨硬泡,恩威并施,说尽了好话才拿到的……” 秋荷跟在后面碎碎念着,二人一路往皇宫而去。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苏平离开了小庙会,去了三个地方。 第一处便是仙客来。 庙会上的品类实在太常见,太日用了些,哪怕卖的贵,也根本难以体现他的心意。 但仙客来不一样,仙客来有醉仙酿。 对于尹东丘而言,没有什么比一壶醉仙酿更好的礼物了。 只不过十年的珍酿,居然要三百两银子! 甚至若不是苏平厚着脸皮表露了小诗君的身份,那掌柜根本就不会卖。 这让苏平心中一阵发狠,暗暗决定,等来年开春一定要酿个狠的出来,让这群神州的土老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好酒。 温道元的话,脑子里那么多千古名作,对苏平而言不算什么,可对这个世界的读书人来说,绝对可能称得上宝贝。 相当于无本万利。 搞定这两位大老,苏平去古董字画店,淘了套文房四宝,跟一本齐公手书。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齐公真迹,但年代确实有那么久远。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沉天南。 这老头有点儿难对付。 早年经商走南闯北,啥稀罕物没见过? 又贵为一国亲王,除了老伴儿什么都不缺,可苏平也没办法给他说媒不是? 思来想去之后,苏平用文气附着配合,以精准到极致的笔法,画了一幅画,取名《无回志》。 里面画的是无回关,关外是茫茫黄沙,关内是整齐肃杀的赤松军军阵。 城头上,沉天南跟苏云并肩而立,遥望阳京。 其中苏云的相貌他并不知道,只能按照沉天南的描述,再结合自己的长相来画,花了很大的功夫。 等搞定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苏平带着大包小包,被一路的灯火通明伴着,回了甘露坊。 ——噼啪啪噼噼! 刚一进门,就勐地窜起一连串的爆竹之声。 “苏平!来吃饺子啦!” 沉仙儿捂着耳朵,娇笑着扯着嗓子。 院中摆了一张大大的圆桌,除了葛翁父子跟沉仙儿之外,温道元、尹东丘、沉天南赫然在列,正眼含笑意的看着苏平。 显然,大家都在等他。 苏平心中触动,一抹真诚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高高在上的皇帝跟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无非就是人多了些,排场多了些。 论舒心,规矩繁多之下,甚至还远远不及民间。 万福殿。 永泰帝跟个木头一样,坐在龙椅上,看着一个一个的妃子、皇子、公主、皇孙,给他送上新年祝福。 而这还不是全部。 按照规矩,这天夜里所有皇室成员,都要来给皇帝和太后请安,祝贺新年。 而皇子公主等晚辈的献礼,则是这一晚的重头戏。 一个两个的,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在今夜好好露把脸。 殊不知,永泰帝对此并不抱有任何期待。 天底下他没见过的稀罕物多了去了,可那些东西,并不是这些皇子公主能寻来的。 献礼之后就是宴会。 这个环节,皇帝只需要象征性的动动快子,贴身太监就会高呼陛下乏了,丢下这大场面让剩下的人自在一些。 如同往年一样,刚开宴没多久,永泰帝就在贾红衣的陪同下离开了万福殿。 “每年的这个时候,朕就觉得你我都一个样。” 走在回寝宫的路上,永泰帝感叹道。 “啊这……” 贾红衣面皮紧绷,不知道怎么接话。 “想什么呢?” 永泰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身子上的孤家寡人,朕是地位上的孤家寡人。” “噢噢……吓死微臣了。” 贾红衣哭笑不得,“陛下是九五之尊,地位上也不可能有人跟您一样啊。” “你还是不懂。” 永泰帝摇了摇头,突然心中一动,“我带你去过过百姓的年怎么样?” “百姓年……陛下想出宫?” 贾红衣愣了愣,连忙劝阻,“使不得啊陛下,此时出宫……不吉利啊!” 新旧交替之际,皇帝不在皇宫之内? 这要是给那些言官知道,弹劾的折子只怕能把他压死。 “少来这套,朕什么时候信过这个?” 永泰帝一拂袍袖,“赶紧的,去找一套衣裳来。” “这……微臣遵命。” 无奈,贾红衣只能按照主子说的做。 没过多久,二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宫,径直往甘露坊而去。 ------------ 【107】皇帝赐字,大年夜风波起 甘露坊。 “哟,都在呐?”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院子中的热闹为之一顿。 “贾公公?” 苏平怕葛翁说错话,连忙当先道:“红衣相快快请进。” “贾红衣,你来干什么?” 大过年说话还这么不客气的,只能是尹东丘了。 温道元瞪了他一眼,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沈天南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这个嘛……” 贾红衣嘿嘿一笑,侧身让开。 礼部? 苏平看清来人的服饰,心中微微疑惑。 礼部官员四品以上的他都见过,并没有此人的印象,而此人的气度,偏偏又给他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感觉。 与苏平不一样,温、尹、沈三人看清那官员容貌,同时都是一惊。 不是永泰帝还能是何人? 三人正准备上前参拜,永泰却抢先开口了。 “苏平,陛下知你父母离世,至今未得表字,特亲笔赐字于你,还不上前来?” 赐字? 苏平一阵愣神。 按照大庆的礼仪,男子二十而冠才会得长辈赐字。 可自己才十六啊,算虚岁也才十七。 再者,堂堂大庆皇帝,出手这么小气?就送个表字? “苏平,你还愣着干什么。” 沈天南当先反应过来,“陛下赐字,这是将你当做了半子!” “对对。” 温道元也回过神来,知道永泰帝暂时不想表露身份,也出声帮腔:“你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再直呼其名甚为不妥。” 及冠赐字是礼不错,可也要分情况。 有不少男子,在及冠之前就要独当一面,或为官,或经商,此时再被人直呼其名就不合适了。 这种情况下,就不必拘泥于常礼,苏平就是这样。 “这样么……” 苏平若有所思,上前躬身:“小子苏平,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礼部员外郎秦空。” 永泰帝想都没想就随口编了个名字。 沈天南三人面皮一阵抖动,感觉这也太随意了,要是被苏平猜出来,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吧? 他们要是知道韩霜的事情,估计就要感叹不愧是一家人了。 “见过秦大人。” 苏平行礼。 原来是五品的小官,怪不得没见过。 “嗯。” 永泰帝不知道苏平的想法,点了点头,道:“正式的文书年后会下来,你站着就行了。” “呃……” 苏平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打算跪。 “听好了,陛下赐予你的表字,为……庆之!” 话音刚落,除了苏平和两个小的,连同葛翁在内,都是悚然动容。 庆之。 这个表字很常见,很普遍,全大庆不说百万十万,至少几万个是能找出来的。 可苏平没想过,这字儿若是永泰帝亲自赐予的话,那概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别忘了。 庆,除了有祥瑞、福泽之义外,同时还是中州王朝的国号。 大庆的帝王亲自赐予‘庆之’这种表字,全天下都是独一份。 永泰帝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出意外的话,苏平会立即对着皇城的方向拜下去,叩谢天恩。 然而…… “哦。” 苏平平淡了点了点头,而后热情的拉起他的手,同时看向贾红衣:“二位大人用晚膳了没?不急着回去复命的话,何不一同入席?” 永泰帝被苏平拉着手腕,面皮有些僵硬。 吃不吃饭的先不提,你一个‘哦’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不对皇城那边三跪九叩,好歹也激动一下子吧? 难道是我取的表字不够好? 还有,第一次见面,你就拉拉扯扯,这是今科解元该有的礼节? 永泰帝莫名其妙,就这么被苏平拉着入座。 一旁的温道元跟沈天南,憋笑憋到难以抑制,贾红衣则是胆都快吓破了。 沈仙儿跟葛平安在另一张小桌子,都是好奇的看着这边。 “除夜有贵客上门是大喜之兆,按照习俗是要吃饺子的,请二位稍待,平安跟仙儿来帮忙。” 葛长命起身告了个罪,带着葛平安跟沈仙儿去了厨堂。 苏平看在眼里,觉得也该是时候请两个帮工了。 葛翁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天天干这些活儿也不是个事儿。 “王爷不在府上过年,不怕后辈生怨?” 永泰帝笑着开始拉家常。 “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不差那么一两个。” 沈天南无所谓道。 说话间,贾红衣已经将桌上摆着的瓜果炒货都尝了一遍,确认了没有问题。 尹东丘别过头去翻了翻白眼。 沈天南却是不在意,笑呵呵的端起酒杯对贾红衣道:“这次我诈死能骗过蛮子,还要多谢你配合了。” “我?” 贾红衣不在意的耸耸肩,“那是陛下跟阁老的功劳,我就是个苦力而已。” “陛下慧眼如炬自不用说,但你也不用谦虚。” 沈天南一口饮尽,“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但我肯定你是用了的。” 贾红衣没有再反驳,端起酒杯同样干了。 “咦,这是……诗?” 永泰帝看见了温道元面前的纸张。 温道元顿感脸上有光,将纸张递过去,道:“庆之的年节之礼。” 刚有了表字就喊上了,足可见温道元对苏平的重视。 “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嘶!” 永泰帝一边念,一边瞪大了眼睛,“又是千古之作?” “世人都知温师半圣之境,却并不知道他替这太平盛世做了什么,在下也是心有所感。” 苏平诚恳的说道。 在国子监住的这段时间,除了自我的提升,他也了解到了很多关于浩气宫的具体事情。 比如,温道元的职责的确就是监控浩气宫,而尹东丘则是随时准备以武力镇压。 之前就提到过,浩气宫的出入口可以随时出现在国子监的每一处地方。 想要监控这么大的面积,靠眼睛靠手脚自然行不通。 温道元需要无时无刻的用浩然正气遍布整个国子监,这样的话,有人从浩气宫出来,他就能第一时间感应到。 比如现在,他的浩然正气至少有一半还在国子监那边。 为什么温道元一般都待在典籍厅? 就因为这种监控的手段对浩然正气是一种消耗,对心神,对境界,都有一定的影响。 他需要通过不断的读书,来补充这种消耗。 而且,典籍厅的藏书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温道元早就看过了不少遍,要补充浩然正气,就必须从旧的内容中悟出新的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看话本的原因。 “夫子为大庆做的贡献,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 永泰帝点了点头,开始琢磨内库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温道元减轻压力。 至于话题中的温道元本尊,则是满心的舒坦。 “饺子来咯!” 正在这时,葛长命抬着个大锅从厨堂里出来,腾腾的热气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满满一大锅饺子被搁在了桌上。 贾红衣照例先尝了一个,眼神变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馅儿?” 饺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帝王将相都吃过,可他从没碰到过这种独特味道的饺子。 “芥榄草!” 跟着回来的沈仙儿突然插话,一脸得意的比出三根手指:“我采了三十斤呢!怎么样,香吧?” “呃……就是一种野草,在这之前我们也不知道可以用来包饺子。” 葛长命有些尴尬的补充,觉得这种野菜肉馅可能要让两位大人不喜了。 “不过还别说,这芥榄草肉馅别有一番风味,我这等从不吃饺子的,舌头都差点儿吞了。” 温道元抚须而笑。 “确实。” 贾红衣忍不住表示赞同。 没人注意到,伪装成礼部官员的永泰帝,看沈仙儿的目光有些发愣。 “苏平,这个给你。” 沈仙儿壮着胆子走到苏平身边,藏在背后的左手拿出来一双草鞋。 “给我?” 苏平接过草鞋,有些发愣。 这双草鞋编的十分紧实不说,从内到外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叶头,而且看大小跟自己的刚好合适,很明显是用了心的。 “你别多想,我只是还礼而已……” 沈仙儿避开苏平的眼神,心中有些忐忑。 这鞋藏在她那已经很久了,要不是今天苏平送了她一个荷包,她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送出去。 “谢了,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苏平温和的笑了笑,让沈仙儿心里欢喜得要爆开。 正在这时,贾红衣突然站了起来:“诸位,时候不早,本官要回去复命,就不继续打扰了。” 葛长命登时浑身一僵。 完了完了,得罪大官儿了。 饺子刚端上来,都没吃几粒呢,就要走人了。 该不会给苏平惹来什么灾祸吧? 想到这里,葛长命连忙求助的看向沈天南。 沈天南等人却没多想。 主子就在边上,贾红衣怎么可能擅自提出离去? 毫无疑问这是永泰帝的意思。 众人纷纷起身,象征性将贾红衣跟永泰帝送到门口。 “他是……陛下?” 等贾红衣二人走远,苏平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看出来了?” 温道元有些惊讶。 苏平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一开始,他就看出来了。 虽然全程都在竭力克制,但那种肌肉记忆形成的本能,依旧让苏平看出来了。 无论是开口说话,还是有什么动作,在那之前,贾红衣的眼珠都会有一个往旁边偏的迹象。 虽然他一直在竭力克制,但苏平依旧看出来了。 那结果就很明显了,出了永泰帝,谁还能让贾红衣这种高手露出破绽? 至于为什么看出来了却装作没看出来,这是苏平在刻意为之。 这是他第一次见永泰帝。 之前,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 诚然,所有人提起永泰帝,都是一致美言,但伴君如伴虎总是没错的。 为了提升这位皇帝对自己的容忍度,苏平故意不去干什么叩谢天恩的举动,甚至,还极为失礼的去拽人家手腕。 人嘛,都是这样,每容忍一次,就会更宽容一丝。 可问题是,怎么突然就走了? “我以为陛下是想感受一下民间烟火,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苏平疑惑的问道。 “闹肚子?”尹东丘小声的嘀咕。 “这个问题,只怕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了。” 温道元摇了摇头。 众人回到院中,继续闹腾。 沈仙儿慢慢适应了苏平的表字,一口一个庆之叫得苏平一头黑线。 她并不知道,因为自己,阳京在除夜当晚,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查!” 走出甘露坊,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字,从永泰帝的牙缝里吐出来。 “天亮之前,我要知道跟沈仙儿所有有关的事,和人!” “臣,遵旨!” 贾红衣拜倒,心中重重松了口气。 苏平等人没猜错,的确是得了永泰帝的示意,他才突然又突兀的告辞。 一路上永泰帝的状态很不对劲,他来来回回反复揣摩,始终没有找到问题在哪儿,搞得整个人提心吊胆。 现在主子有命令下来,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沈仙儿跟陛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贾红衣恭声问道:“陛下,用明卫还是暗卫?” 暗卫的存在没有旁人知道,就算被发现,也可以随时断掉关系,一般只用来处理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明卫就不一样了,一经出动,谁都知道是永泰帝的命令。 “全部!” 永泰帝斩钉截铁。 “……臣明白。” 贾红衣深吸一口气,抬手比划了一个特殊的手势。 一道道暗中的身影,趁着夜色,在爆竹声的掩饰下迅速四散开来。 甚至,将永泰帝送回宫之后,贾红衣自己也亲自参与到了其中。 明卫暗卫一起出动,这是表明了不计一切代价。 永泰帝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让贾红衣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整个血衣卫衙门,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开始疯狂的运转起来。 一个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老百姓、护卫、丫鬟、管家……先是用特殊的手段让贴身的人昏睡过去,接着翻出从未穿过的黑色服饰换上,飞檐走壁而去。 运气好的话,他们还能赶在家人醒来之前返回,继续维持着之前的身份。 运气不好,他们也要回来,然后在天亮之前,用合理的手段结束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暗卫,也叫黑衣卫。 和明面上的血衣卫不同,黑衣卫只要出动,就代表了必定有人要倒霉。 今夜也不例外。 ------------ 【108】惊天之秘,沈仙儿的身世 昭平二十三年,先皇龙体有恙,已经有连续半年没有上朝。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各个派系为了从龙之功纷纷站队,妃子、皇子之间斗的不可开交。 较为年长一些的吕擎空,因早早展露出了惊人的手段和才干,也难以避免的深陷于旋涡之中。 睡觉怕刺杀,用膳怕下毒。 精神上长时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会让人难免的心声疲惫,想要短暂的清净清净。 于是吕擎空躲开了所有人,孤身微服出宫。 就是那一次出宫的几天,他救下了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的大眼睛,让他一眼就心生爱意,顺理成章的有了夫妻之实。 然而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他的母妃,被吊死在了后宫之内。 命令是昭平帝下的,理由是穿着身素色衣裳,看起来跟服丧一样,有诅咒的意图。 牵强的很明显。 后宫里喜欢素色的人多了去了,偏偏就死了一个地位还挺高的妃子。 说白了,这是昭平帝怕了,感觉控制不住局面,想要彰显一下权威,证明自己依旧是独揽一切的皇帝。 可问题是,他偏偏挑了吕擎空的母妃下手。 吕擎空的整个皇子生涯中,从来都没有去刻意的结党营私,只想着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来争取皇位,这让他看起来是比较弱的那个。 可是,不结党营私,不代表他不会结党营私。 这件事情爆发后,只过去短短半年的时间,所有原先保持中立的官员,全部暗中倒向了吕擎空。 然后,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昭平帝突然暴毙。 只留下了一纸遗诏,指定吕擎空继承皇位。 这个消息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震撼且无法理解的,但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不仅发生了,那些不甘心之人还发现,他们连反扑的机会都没有。 最紧要的五城兵马司跟血衣卫,都是吕擎空的人,还拿什么反扑呢? 然后,吕擎空就这么登基了,定年号为永泰。 新皇继位,该安抚的安抚,该黜革的黜革,该敲打的敲打,等这些事情做完,又是大半年过去。 终于闲了一些的永泰帝,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个跟他有过鱼水之欢的女子。 怎么说呢,那几日温柔乡的流连,刚好跟母妃惨死撞在一起,永泰帝很难不去怀疑这是先皇的手段。 果然,一查之下,发现那女子的身份为虚构,整个阳京都查无此人。 这让永泰帝更加笃定了这种猜测。 又一想,对方只是被利用的工具,他便没了追究下去的兴趣。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十几年过去,他再次见到了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称呼沈天南为外公?! “所以……并非我想象的那样?” 空荡荡的御书房之内,永泰帝负手而立,当年的事情如同一团乱麻困扰着他。 “陛下。” 贾红衣来了。 “说!” 永泰帝双目一凛。 “昭平二十三年,沈天南之妻欲嫁独女于时任首辅,定下婚书后却查出独女沈幽幽有孕在身……” 贾红衣弓着身子,讲述当年的事情。 永泰帝的眼神冷了下来,直接打断道:“你应该明白,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当年定国公独女被逐出家门,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只不过他当时忙于平衡朝堂,并没有多加关注而已。 “臣知罪。” 贾红衣告罪,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展开:“这是沈幽幽的画像。” 一个清丽可人的女子跃然纸面,尤其是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让永泰帝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沈幽幽被逐出沈家的日子,是六月下旬。” 贾红衣再度补充了一句。 永泰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六月下旬…… 确定了,沈幽幽就是自己当年遇到的女子。 她不但不是被先皇利用的工具,反而是真正倾心于自己,哪怕被赶出家门,也要硬撑着将孩子生下来。 而根据她被逐出家门的时间来推算,沈仙儿应当就是自己的骨肉,是大庆的公主。 “继续。” 待心情稍稍平复,永泰帝淡淡道。 “是。” 贾红衣身子更弯了一些,继续道:“沈幽幽死后,沈天南命长媳周氏将其安排在府外抚养……” 当时周氏刚死儿子死丈夫没多久,就接到个这么差事,能对沈仙儿好才有鬼。 沈仙儿该有的用度,周氏克扣了大部分不说,甚至还特意暗示,说沈仙儿是沈家的罪人。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被指派的老婆子,用米汤吊着沈仙儿一口气,勉强维持沈仙儿不会饿死,一年一年将她带大。 等到沈仙儿刚学会走路说话没多久,那老妇又强逼这她去乞讨、去做工。 缺衣少食不说,还动辄又打又骂。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沈玉书找到沈仙儿为止。 因为有周氏在,沈玉书也不敢顶着触怒大娘的风险直接出面,只能暗地里将那老妇人修理了一番,然后给足了银钱。 从那以后,沈仙儿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丢丢。 老妇人不打她不骂她了,还允许她保留自己赚来的钱。 一晃又是八年过去,直到沈玉书逼迫苏平签下婚书,才以此为由,向周氏提出了接回沈仙儿。 “没过多久,在沈天南回京的前夕,沈仙儿搬去了苏平在阳京买的宅子。” 贾红衣说完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展开,“周氏已死,那名老妇人一家八口已经关进了血衣卫大狱。” 这就是公主…… 喝米汤长大的公主。 小小的年纪就要被迫乞讨、拾荒、劳作的公主。 先不说对皇室颜面的影响,单是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任何一个做父亲的人能够容忍的。 匹夫尚要血溅五步,何况天子? “记住。” 永泰帝的声音略显沙哑,语气森寒无比,“别让他们死的太快。” “陛下放心,这个微臣拿手。” 贾红衣毫不犹豫的保证,接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嗯?” 永泰帝的眼神沉了下来,“你还查到了什么?” “这……” 贾红衣犹豫片刻,突然跪了下去,“当年,在陛下微服出宫的前几天,有人以特殊的办法离开了后宫。” 永泰帝的表情微微一僵。 难道自己又想错了? 沈幽幽的出现,真的是先皇所安排? “臣查了当年的记录,正常的宫门出入并没有任何疑点,但……” 贾红衣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皇室密道,动用过……就在陛下微服出宫的当天。” 作为永泰帝的贴身心腹,主子一个眼神,贾红衣就能将意思猜个七八分。 方才他亲自出马,就是去查皇城内部去了。 “当天……” 永泰帝的表情阴沉了下来,“皇室密道,便是皇子也无法随意动用,这么说,还真是先皇的手段?” “不。” 贾红衣摇了摇头,“从密道出宫的人,名叫裴左中,已于六年前病死,是……慈云宫的近侍太监。” “慈云宫?!” 永泰帝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慈云宫,是太后的寝宫。 “陛下,微臣只敢查到这里,也只能查到这里了。” 贾红衣伏下去,“太后为陛下嫡母,当年若非太后鼎力……” “闭嘴!” 永泰帝爆喝一声,打断了贾红衣的话。 既然牵扯到皇宫之内,那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只关乎沈幽幽和沈仙儿了,更关乎了他的生母。 贾红衣噤声,不敢再有多言。 “你不敢查,朕敢!” 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语,永泰帝拂袖而走。 次日寅时。 老太后慢悠悠醒来,刚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好,就听到太监在门口禀报,说陛下来了。 “永泰?” 老太后看了看天色,“皇帝有心了,年初一这么早就来请安。” “太后,陛下……陛下在门外站了一整夜。” 太监的脸色惊恐无比。 “这样么……” 老太后脸上的笑意弱了几分,“叫他进来吧,另外,所有人都下去。” “是。” 很快,永泰帝龙行虎步而来,弯腰拜下:“儿臣恭请皇太后圣安。” “呵呵,皇帝要有皇帝的威严,不要动不动给我这个老婆子弯腰。” 老太后上前,亲切的拉起永泰帝的手,“来,坐下说话。” 永泰帝任由太后牵着,在榻上落座。 这个慈祥的老妇人,让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皇帝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老太后慈眉善目的看着他。 “好。” 永泰帝深吸一口气,“当年,太后是否遣人出宫,去见了沈天南的独女?” “我就知道你总归会发现的。” 老太后点了点头,“没错,裴左中是我指派去的,去找沈家女儿也是我的意思。” “……” 永泰帝沉默了。 “你是我带大的,你的喜好,你的脾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老太后浑浊的双眼浮现追忆之色,开始慢慢的讲述,“很早开始,我就让裴中左物色能让你心动的民间女子,只是没想到挑来挑去,挑中了沈家的女儿。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将你留在宫外几天。” 永泰帝一颗心沉了下去。 老太后的言语,几乎等同于承认了害死他生母的罪行。 至于为什么,这个很好理解。 替亲生的太子或者五皇子打压自己,扫除继位的障碍。 “太后这些年应该恨后悔吧?” 永泰帝嘲讽一笑,“毕竟,继承皇位的人,是朕。” “不。” 老太后摇了摇头,“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让我后悔,比如嫁给先皇,比如当上了皇后,很多很多,但这件事情,我不仅不后悔,反而还引以为傲。” “为什么?” 永泰帝的眼神冷了下来。 “因为啊,你比老大,比老五,比所有人,都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 永泰帝愣住,本能的不想去相信这种说辞。 可老太后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茫然。 “不明白么?” 老太后笑了笑,“老大和老五虽然是我亲生的孩子,可这个国家,已经不能再有下一个无能的皇帝了。” “而你呢,虽然很有本事,心思却单纯了些。” “你不相信先皇会无情到那种地步,总觉得只要堂堂正正做好该做的事,皇位就一定是你的。” “所以,为了让你认清现实,我不得不那样做。” “……” 永泰帝沉默,过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道:“不管目的是什么,母妃之死,还有沈幽幽之事,都是太后在一手操纵,是也不是?” “你错了。” 老太后摇头。 “嗯?” 永泰帝愕然。 “你母妃位份不低,沈幽幽是沈天南之女,都不是那么容易欺辱的。” 老太后叹了口气,“未防生变,我遣去与她们说明厉害的人,身上还带上了玄道的符箓。” “可未曾想,这符箓根本就没有用上。” “裴左中回来告诉我,他只是将我交代的话说了一遍,你母妃也好,沈家女儿也好,都是当场就答应了。” “其实啊,你的母妃,她从来都不喜素色衣裳,那天应该是她成为妃子之后,第一次那么打扮。” “甚至……” “为了能确保触怒先皇,她在寝宫里还藏了草人,只是未能用上,先皇就……” “至于沈幽幽,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不愧为沈天南的女儿。” 老太后说着,眼角湿润了些许,“呵呵,想不到吧?” “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妇道人家,也是愿意挺身而出的。” “还好,呵呵,还好……” “你并没有辜负她们的牺牲。” “没有我的任何帮助,你一样击败了你的兄弟,并且提前结束了肮脏懦弱的昭平一朝。” “看看现在的大庆,再想想当年,我怎么会感觉到后悔呢?” 老太后擦了擦眼角,看向永泰帝,“皇帝,你一定要记住,太平盛世,是无数的血和泪堆积起来的。” “那些阵亡的将士,鞠躬尽瘁的官员,还有你的母妃她们。” “你可以随意处置我这个老婆子。” “但别忘了,这个国家,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说完这些话,太后便独自坐到一旁,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可能到来的命运。 良久之后,永泰帝起身,背着双手往外走去。 “太后可能不知道,您还有一个皇孙女在宫外长大。” “刚至豆蔻之年。” “等有机会,朕会接她来与您相聚。” ------------ 【109】拜年肉搏事件 初一。 苏平起了个大早。 他得给沈天南还有两个老师拜年。 也不用挑什么先后,从甘露坊出发,到国子监的路上,就会经过忠亲王府。 这是一座前朝所建的王府,用的正儿八经的亲王规制。 共有中东西三路,正门5间,正殿7间,两侧翼楼各9间,神殿7间,后楼7间,正殿脊安吻兽、压脊7种,浮沤钉纵九横七。 这比之前的定国公府,气派到不知哪儿去了。 门房还是之前的那个,见是苏平来了,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还一边讪笑着赔罪:“苏公子见谅,王府的中门不能轻易开。” “就你知道的多?苏公子是解元老爷,大庆有什么规矩是他不懂的?” 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男子走出,笑着骂了门房一句,然后腆着脸凑上来:“小的是王府管家傅宁,苏公子头回来王府,小的先领您熟悉熟悉?” 以傅宁的年岁,能当上王府管家,肯定是有着过人之处的,最少,他在极短的时间就弄清楚了在王府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 不是二少夫人或三少夫人,也不是两位公子,而是这个从没来过王府的苏平。 “得,这王府太大了,逛一圈儿下来不得天黑?” 苏平瞄了他一眼,摇头道:“直接带我去找王爷吧。” “是是是,王爷在正殿会客,这边请。” 傅宁点头哈腰在前面领着。 说实话,王府就是王府, 苏平估算了一下,从正门走到正殿,花了他将近七八分钟。 “老头儿!我给你拜年来了!” 刚一踏进殿门,苏平就嚷嚷了起来。 有北地同行的经历在,他跟沈天南之间更像是忘年交的关系,言行举止都很随意,沈天南自己也不在乎。 可话音刚落,十几双眼睛唰的一下落到了苏平身上。 沈天南在正中王位,两列是一众公侯。 “……呃,都在啊。” 苏平认出了这些面孔,顿时有些尴尬。 “哈哈哈哈……好小子,对味儿!” 禄国公陆朝阳爽朗大笑。 “不错,不像那些臭读书的酸不拉几。” 安国公抚须而笑。 “来来来,坐我旁边。” “去你的,你一个伯爵,也好意思开这个口?” “伯爵怎么了?我打了三十次胜仗,三次大胜,你能?” “我只打赢一次,然后就封侯了。” “……” 当下,这些勋爵就争执了起来,就为苏平坐谁旁边。 这让苏平放松了不少的同时,也让他难免的心生好感。 谁会拒绝热情的东北老爷们呢? 不过,苏平却瞧见了上首的沈天南,好似脸色不太好看。 “王爷这是怎么了?” 苏平挑了个末尾坐下,好笑的问道:“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争得面红耳赤众爵爷为之一顿,紧接着更闹腾了起来。 “苏平你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我们不过是看他这王府太空了,打算给他说媒壮大一下沈家而已,他就要赶我们走!你说说,这是一国亲王该有的待客之道吗?” “对啊,苏平你是读书人,你说我们哪儿做错了?” “评评理!” “……” 这边众人吆喝着要苏平来评理,那边沈天南吃人的眼神已经落在了苏平身上。 “这……” 苏平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不等他开口,一个非常凸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哈哈哈,诸位将军,你们这可就错怪王爷了。” 左都御史韩渡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来,对沈天南抱拳躬身:“下官韩渡,给王爷祝贺新年了。” “客气客气,快入座。” 沈天南哪还管那么多,听之前的话以为这韩渡是要帮自己,连忙热情无比的招呼他坐下,“你是明事理的,给这些没读过书的糙货说说,本王都这个年纪了,再续弦,老脸往哪儿搁?” “其实吧,丢不丢脸倒还是其次。” 韩渡神戳戳的一笑,“王爷大风大浪过来,颜面不过小事耳。” 沈天南面皮一僵,本能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果然,韩渡对着那些糙货们贼兮兮的挑了挑眉,道:“王爷跟蛮子打了那么多仗,亲自上阵的不在少数,诸位不妨想想,要是哪个部位伤到了,王爷也不好讲不是?” “……” 沈天南第一个反应过来,面皮由白转红,再到发黑,接着就是一声怒斥:“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我赶出去!” “怎么?本官乃左都御史,干的就是畅所欲言,王爷不准我说话?” 韩渡一梗脖子,跟沈天南怒目相向:“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下可把沈天南给气得不轻,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动手。 一众爵爷拉着他不让动,还不停的嘘寒问暖,就是眼神透着些怪异的怜悯。 苏平整个人都麻了。 本以为这些公侯已经够滚刀肉了,没想到韩渡才是最猛的那个,这简直就是大庆头号滚刀肉啊…… 转而一想,也是。 不够滚刀,也干不到正二品的左都御史。 好在沈天南被韩渡恶心惯了,早就有了抗体,这会儿也不是真的动怒。 闹腾了一阵子,众人渐渐消停下来。 “哎,说句实话,我们闹归闹,谁能做到跟王爷那样?” 禄国公叹了口气,满是敬佩的样子,“一夫一妻一辈子。” “可问题是,王爷突破七境,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 还是有人不甘心。 “你们够了。” 沈天南黑着脸,“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当成我长辈了?” “是极是极,王爷年长,地位又高,我等自不该多加置喙。” 韩渡摇头晃脑,终于暴露出了真实目的,“可是……王爷的两个孙儿,还未曾有婚配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事实上,这些人说什么劝沈天南续弦都是假的,他们知道自己劝不动。 真正的目的,还是沈家那两个小的。 经过上次的事情,已经能证明这两个沈家小辈的品性,不说未来能有多大成就吧,至少人不是坏的,也有血性。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将锅炒热,韩渡这个后来的反而先提了出来。 当即一个个就坐不住了。 “老哥哥,我就直说了吧,我那孙女你是知道的,人长得漂亮水灵不说,还熟读兵法,武道已经有三境了,配你沈家儿郎绝对不过分。” “扯,你家那丫头,壮的跟头牛一样,算的哪门子水灵?沈老哥,我的小女儿才是真正可人,都不像是我生的我告诉你,你那两个孙儿只要一见到她,保准打破头。” “咳咳,你有没有想过她真不是你生的?我这边就不一样了,我二姨丈的孙女今年刚刚十六,不仅模样没话说,琴棋书画,刀枪棍棒样样精通……” “……” 一群粗人自卖自夸,不断有惊世之言被吐出来。 听的苏平是心惊胆战。 直到这会儿,沈天南才终于恢复了王爷该有的气度,老神在在的端起茶杯,道:“你们打一架,谁打赢了,老夫就考虑考虑。” 好家伙,这下算是彻底的火上浇油了。 当即就有至少七八人站了起来,撸起袖子往殿外走去。 而挑起争端的韩渡,却是悄咪咪的坐在了苏平旁边,将声音压到极低:“小诗君,韩某不才,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妹妹……” —————————————— 因为身体原因,更新时间要略作更改,以后每天两章,字数不定,第一章更新不晚于下午六点。 另外……很抱歉没有存稿,无法爆更,补这一章聊表歉意。 ------------ 【110】儒武对立,文武相欺 从忠亲王府出来,苏平好半天没回过神。 早上出门之前,他以为除了忠亲王府和国子监,自己不需要去什么其他地方拜访了,没想到第一站就掉进了坑里。 韩渡非要给他介绍小妹不说,告辞的时候,又被一身灰尘鼻青脸肿的禄国公等人拦住,问什么时候去他们府上拜访。 行呗,拜个年而已,众位勋贵给面子,不能不知好歹。 苏平便承诺,初二就一个个的登门拜访,保证不落下。 谁知道差点儿又把这群人给惹急了。 登门没问题,扫榻相迎,好酒好肉招待,还有歌舞可以看。 问题是,先去谁家? 这帮子带兵打仗的莽夫,不管爵位高低,那是谁都不服谁。 眼看着这些人又要开练,苏平一阵头大,挑了一堆好词儿一天拜访一个。 什么初二双喜临门,初三三阳开泰等等。 总算将这些老粗们哄舒服了,苏平落荒而逃。 走在去国子监的路上,苏平总觉得有点儿蹊跷。 沈天南高看自己,是因为上一辈就有因果在,这些人可没受过苏云的恩,怎么看起来也非常在意自己? 当真只是想让自家后辈走读书人的路子这么简单? 带着这个疑问,苏平在典籍厅找到了温、尹两位老师,行礼之后便跟这两位请教。 “我先跟你讲讲儒武两道的事情吧。” 温道元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道:“玄尊谶言知道么?” “额……是说妖邪之祸有复起的一天?” “没错。” 温道元点了点头,“因为玄尊的谶言,在妖邪之患消弭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武道依旧以儒道为尊,但……” “但数千年过去,人心难免会变。” 苏平似有所悟,开口补充道。 “是啊,人心是会变的,武道一脉的心会变,儒道一脉的心也会变。” 温道元叹了口气,“那时的人族王朝,朝堂上泾渭分明,文官走儒道,武将走武道。” “当千百年过去,妖邪不仅没有复起,反而一日比一日弱小,走儒道的文官害怕了,走武道的武将心动了。” “毕竟,文官,又不一定非得走儒道才能担任,走武道,一样可以读书,可以科举,可以入朝为官。” “凭什么王朝的权利中枢,一定要被儒道所占据呢?” 的确。 没有妖邪这个人族大敌在,武道的优势很明显,不仅体魄强健,战力强大,到了七境甚至还能寿元翻番。 一旦不加以遏制,很难想象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两道之间的关系就这么紧张了起来。” “所幸的是,走武道九死一生,这让愿意习武的人越来越少,大部分都是到了三境就驻足不前。” “最终没引发太严重的人族内耗。” “呵,两道要是真打起来,儒道没有圣人在,武道几乎是必定的赢家。” 温道元笑了笑,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的尹东丘,“你别看我比老尹还高了一个境界,若是出了典籍厅,他要杀我连妖身都不用使出来。” “切,就是在这里,我要弄你依旧跟玩儿一样。” 尹东丘不屑的撇了撇嘴。 温道元懒得去争辩,接着说道:“有了那次的教训,儒道开始刻意打压武道,不仅大肆宣扬武道的危险,更是将那些仅剩的妖邪族群清理了个七七八八,无论对人族有没有威胁。” 嘶…… 苏平倒吸一口凉气。 武道突破四境需要妖血,清理妖邪等同于掘了武道的根基啊。 “从那之后,儒道就在刻意遏制武道的发展,不过……文臣打压武将,除了延续儒道的意志之外,渐渐有了一个更加直白的理由。” 温道元知道,该给苏平补充一下朝堂的现状了,这也是他为人师长的责任。 “学生洗耳恭听。” 苏平端正神色。 “纵观历史,武将,是每个王朝都必不可少的存在。” 温道元开始解释,“尤其在战乱年代,武将的地位并不比文臣要低多少,因为朝廷需要他们来抵御外敌,平定内乱。” “可只要天下一旦冒出太平的苗头,这些武将无论有多大的功劳在身,都会遭到文臣的集体抵制。” “就说沈小子,他这次重创蛮族,让蛮族十年之内都没办法大举南下,可谓不世功勋。” “但若是他没有主动辞官解甲,要不了多久,那些文臣就会坐立难安了。” “你说文臣们忘恩负义也好,说他们妒贤嫉能也罢,总之,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温道元表情平静,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 苏平思索片刻,回答道,“拥有军功才能获得世袭爵位,甚至是世袭官职。” “这些爵位或者官职代代相传,让武将世家有了无止尽壮大的可能,同时再掌握兵权的话,将会打破朝堂上的平衡,变成武贵文轻。” “甚至……” 苏平顿了顿,继续道:“若勋贵群体壮大到一定程度,或许会再现儒武对立的局面。” 虽说现在的文臣武将跟儒武两道之间,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有着必然的联系,但天生的烙印是消除不掉的。 当武勋集团壮大到一定程度,会不会生出重振武道的心思很难说。 “你看的很明白。” 温道元欣慰的点了点头,“不算沈小子,大庆的公侯伯子男五爵十五等,共有数千人之多,绝大部分都是开国的世袭爵位。” “其中,爵位在伯以上的,只有陆朝阳一人还掌握着神武军的兵权。” “不,在天子脚下,一举一动皆受钳制,神武军都不能算作是他的兵权。” 原来如此…… 苏平总算对大庆的武勋集团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怎么说呢…… 真弱啊! 没有权力的地位,再高都只是表象。 “所以,他们亲近我,只是在单纯的拉拢一个未来的权臣?” 苏平若有所思的问道。 “权臣……这种话你也敢说……” 温道元一头黑线,无奈道:“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要等你在朝堂上真正拥有话语权之后才会表露出来。” “那,学生是否应该拒绝?” 终于说到了正题,苏平神色一肃。 “不。” 温道元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与他们走近些也好。” “为何?” 苏平面露不解。 “首先,这些人虽无实权在手,但于军方依旧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加上又一致对外,一般情况朝堂上的势力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这话的意思是,对比起来武勋集团是弱了点儿,但实力还是有的,可以作为靠山。 苏平了然,又问:“其次呢?” “其次……” 温道元突然呵呵一笑:“你应该也见识过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深有体会。” 苏平露出一丝苦笑。 “想想看,你若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但又不是很严重的麻烦,是我跟老尹,又或者沈小子施以援手好呢,还是让这些人去帮你解决的好?” 温道元意味深长道。 他这么一说,苏平就明白了。 顶着爵位的滚刀肉,杀伤力难以估量。 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苏平直言问道:“亲近勋贵,是否会招来文臣的不喜?”” 他并不害怕这个,但需要提前知道。 “没错。” 温道元点了点头,“但你已经无法避免了。” 苏平双眉一扬:“教战守策?” “正是。” 温道元笑了笑,“你的无衣和教战守策,对主和的一系文臣影响很大,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已经将你列为主站一系了。” “而朝堂上,十个里头,九个主和。” “这几乎等同于你站在了文臣的对立面。” 苏平皱了皱眉头。 还真有主和主战之分啊。 这么说的话,自己其实已经没的选了? 要么亲近勋贵,同时靠拢主战派,要么就两头都得罪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日跟他们遇见,当是沈小子刻意而为。” 温道元又补充了一句,“无论是主战一脉,还是勋贵一系,沈天南都是举足轻重的那个。” 这句话说的很晦涩,但实际意思就是,如果那些勋贵集团亲近苏平有什么特殊的目的,那么一定跟沈天南脱不了干系。 话音刚落,尹东丘面皮猛地一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立马克制了下去。 苏平没在意,对温道元拱手下拜。 “谢温师指点,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 PS:先来一章,晚上还有。另外作者可能要摸索几天,看调整作息后能稳定在哪个时间段更新,避免给彦祖们造成麻烦。 ------------ 【111】我陆云天自当挺身而出 从大年初二开始,苏平挨家挨户的去那些勋贵家里上门拜访。 一天一个。 还不能拜完年就走,必须喝酒吃肉,必须载歌载舞。 一个就是一整天。 六个公爵,十六个侯爵,十九个伯爵。 没一个例外。 苏平硬着头皮,一路尬舞到二月中旬。 除此之外,那些个公侯伯,还硬要拉着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逼着他们拜师。 拜师? 我好心好意来给你拜年,你为何恩将仇报? 那些个小东西,一入眼就知道全身反骨…… 苏平头疼无比,又不好不答应,没办法,只能以准备会试为由,将这件事情往后拖,并告诉他们,想要成为自己的学生,必须要得到葛平安的认可。 设下这个限制,苏平自己钻进了国子监,闭关读书习武去了。 而葛翁一家却是遭了殃。 甘露坊。 一群十来岁左右的小霸王围在一起,看着不远处那寒酸的二进宅院,各个都是皱眉不已。 “云天哥,我们真的要被一个外人骑在头上?” 一名个子较为高大的少年开口问道。 众少年看向正中间的一人。 陆修,禄国公陆朝阳之子。 以‘从不出卖兄弟’获得了‘义薄云天’的名号。 曾经被‘义薄哥’、‘义薄兄’的叫了一段时间,后来遭人笑话,于是改成了云天二字。 “你们将来都是要当大官的,我陆云天更是要成为比沈天南还英雄的男人。” 陆修冷笑一声,“那苏平小儿,不过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举人,有何资格为你我之师?” “对!” “说的好!” “云天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众少年纷纷叫好,一脸崇拜之色,他们觉得陆修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帅了。 “要不……” 一名长得跟猴一样的小子,眼神闪烁不定,阴恻恻的提议:“云天哥你假装请那苏平去喝花酒,我们其他人埋伏着,等你摔杯为号,就一拥而上,打他个满地找牙!” “此计甚妙!” “不愧是军师!” “……” 马屁如潮。 “哼!莽夫!” 陆修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刚刚那人脸上,“赵猴儿,你信不信,第一天你打了苏平,第二天荣阳侯就要扒了你的皮?” “这……” 被叫做赵猴儿的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黑了下去,一拳打在手心:“老贼误我!” “哎,军师也不必自责。” 陆修叹了口气,拍了拍赵猴儿的肩膀,“这些个老家伙欺你我年幼,以武力相逼,我等实在是身不由己。” “云天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一番手段下来,赵猴儿心服口服的问道。 “看过忠亲王的兵书吗?” 陆修大手一挥,尽显智者气度,“想要战胜敌人,必须先去了解敌人。” “了解苏平?” 赵猴儿一愣。 其余人也竖起了耳朵。 “不,苏平此人极其阴险狡诈,小小手段就哄得你我长辈团团转,我们直接去找苏平,难免被看出目的。” “所以,不妨先从这个葛平安入手。” 陆修说着,突然仰天一阵大笑,“饶那苏平奸猾似鬼,也想不到他的破绽是他自己拱手送上的。” 众少年听不太懂,但光是这股气势就让他们心悦诚服,一个个兴奋得小脸通红,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可有人愿为先锋,替我陆云天打开这扇门?” 陆修一指院门,霸气侧漏。 “我!” “我我!” “……” 这个年纪的人没那么多顾忌,见有人争抢先锋之位,顿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窝蜂的冲了上去。 武将世家的子弟,先天上就有身体优势,又锦衣玉食的养着,力气个顶个的大。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轰隆一声闷响,院门直接朝内倒了下去。 人群后头的陆修一头黑线。 不过也没太在意,赔一扇门而已,简直不要太轻松。 “哎,还是得我出马啊。” 摇了摇头,陆修走了过去。 直到近前,他才突然发现,小伙伴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动了? 甚至,有些人在颤抖,有些人在流汗? 不就一扇门吗?至于吓成这样? 大不了十倍赔给他就是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果然,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境界了。 陆修心中升起一种孤独的感觉,从堵住院门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见谅见谅,陆某代兄弟们……” 话还没说完,院中的一个人影,让陆修瞳孔猛地一缩,失声惊呼:“沈老魔?!” 正在院中,跟沈仙儿灌输思想的,不是沈天南还能是谁? 至于‘老魔’这个称呼,并不是陆修不尊重沈天南,而是沈天南带给他的童年阴影太大了。 在这些人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长辈恫吓,说赤松军主帅是如何如何以军法教育子孙的。 什么吊在树上鞭打、烈日底下罚跪…… 都是些他们听都没听过的花样。 关键是恫吓次数多了,见收效降低,那些长辈还真就付诸了实际行动。 像陆修,就曾经被换着花样招呼过。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长辈自己捏造的夸张形容,最终,将他们心里对沈天南的印象彻底妖魔化。 现在,陆修终于知道为什么只是倒了一个院门,兄弟们就被吓住了。 那可是沈老魔啊,吃个馒头都要蘸一下蛮族脑浆子的沈老魔。 “沈老魔?” 沈天南看着陆修皱了皱眉头。 “口误!口误!” 陆修猛的一个激灵,连忙改口:“晚辈刚刚喊的是沈老伯!” “呵。” 沈天南摇了摇头,也不在意,“你们来此为何?” “沈爷爷,他们是来找我的。” 葛平安带着纸笔从屋内走了出来,“苏大哥说,这些人想要入他门下,只不过他现在要备考会试,让我先来试试他们的学问。” “哦?他倒是在意你。” 沈天南双眉一杨,想了想,突然露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平安,这些人要是不听话,你就跟我说,我来修理他们。” 到底是少年人。 看着沈天南那种吃小孩般的眼神望过来,包括陆修在内,一个个骇得魂飞天外,连道不敢。 “那就好。” 沈天南很满意这些小子的态度,转头对一脸警惕的沈仙儿道:“去外公的新家看看么?那里很大很大的,有山有水。” 沈仙儿撇了撇嘴,有些兴趣缺缺,不过苏平又躲进了国子监不回来,去别处看看也好。 二人就这么走了。 “云天哥,怎么办?” 赵猴儿急的抓耳挠腮,低声道:“一个苏平小儿骑在我们头上就算了,这小子算那根葱,我们真要听他的话?” “是啊云天哥,你最义薄云天了,快想想办法。” “咱们怎么能被这么一个野小子压着?” “云天哥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 面对众人希冀的目光,陆修脑子转的飞快,没多久就心生一计。 “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我陆云天自当挺身而出,你们瞧好吧。” 陆修挺起胸膛,丢下一句让兄弟们热泪盈眶的话,迈步走向葛平安。 “咳咳,素闻平安兄贤明,今日能得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陆修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不如,今日我陆某做东,请平安兄去春花苑小酌一杯如何?平安兄可能不知道,春花苑的姑娘,啧啧啧……” 葛平安也是这个年纪,陆修相信,对方跟自己这些人一样,都对花街柳巷那种地方充满了好奇心。 自己只要投其所好,还怕他不乖乖成为自己的人? 代价,充其量只是几句好话,和一些银子罢了。 啧啧,我真是个天才。 正当陆修陶醉于自己洞察人心的智慧之时,葛平安开口了。 “你叫陆修是吧?” 葛平安展开那页纸张,“禄国公陆朝阳幼子,为人极好颜面,希望获得同伴认可,实则腹无点墨,所讲之事多为夸大或捏造。” 陆修呆愣当场,一张脸迅速涨的通红:“小贼安敢辱我?!” “我问你。” 葛平安不理会他,继续问道:“百家姓,可会背诵?” 陆修:“……” 葛平安摇了摇头,提笔打了个叉,又问:“三字经,可会背诵?” 陆修:“……” 葛平安看他的眼神带上了嫌弃:“算了,后面也不用问了,卢澄是哪一个?” 陆修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梗着脖子怒道:“你管是哪一个?你问我这些干什么?你以为你是我们老师吗?” “苏哥哥说,在两个月之内,背诵完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并且读完蒙求和幼学的,才可以入他门墙。” 葛平安很认真的看着他,“余者,他会亲自登门,将详情告诉各位的长辈,而我,则负责记录这两个月内,你们的学习经过。” “……” 陆修刚刚还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萎靡了下去。 这苏平,真狠啊! 不给人留活路是吧? 我连字儿都没认全,要背诵那么多东西,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够啊? 咬牙切齿想了半晌,陆修猛地一抬手:“兄弟们,不要怕,只要我们团结……” 话还没说完,人堆里走出来个微胖少年:“我!我就是卢澄!” “你!!!” 陆修怒目相向。 “云天哥,对不住了。” 卢澄歉意的捂住了脸,“老家伙说了,若是苏平不肯收我,他就把我送到宫里当太监,呜呜呜……我不想当太监……” 陆修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有了第一个认怂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除了陆修,所有人都乖乖的屈服在了葛平安的‘点名’之下,性格脾气劣迹被当众揭露,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一样哭丧着脸。 到最后,这些人反过来劝陆修。 说什么你的老底都人家掏过了,要是继续杠下去,岂不是白白亏了这么一遭。 于是,在兄弟们‘声泪俱下’的劝慰下,义薄云天的陆修‘勉为其难’的认了怂。 从这天开始,甘露坊的二进小院没有一天是不热闹的。 葛翁从一个居家奶爸,几乎变成了职业奶爸。 不过他知道苏平这是为自家儿子好,倒也乐在其中。 就这样,在枯燥的提升中,时间慢慢逼近了会试,而苏平的肉身打熬也终于到了尾声。 ------------ 【112】武道三境!神秘深渊! “开天地!” 苏平轻喝一声,双掌分离翻转,各自向上下撑去。 刹那间,周围的光线似乎都要暗了一些。 看不见的压力自冥冥之中而来,作用在了他的双掌之上。 苏平也不急,用很慢的速度舒展双臂,尽量让这股不知名的力量,通过双臂往全身渗透。 这是他渐渐摸索出来的最佳方法。 最初那种只图持久的法子,打熬的效率还是低了些,等到三境圆满,估摸至少也要三个月。 而现在这种就不一样了。 压力缓慢而均匀的朝着整个身体浸润,更能勾出隐藏在体内的药力,继而又大大提高了每一处细微组织的颤动频率。 就这样,整整一刻钟过去,苏平的左掌还未及腹,右掌还未过喉。 他身体的各个部分,肌肉、骨骼、筋膜,甚至是内脏,还有经络,都在疯狂的进行着颤动! 若是尹东丘能看到他体内的这一幕,只怕要怀疑自己的武生。 内脏?经络? 这两个部分,是武道前三境就能打熬的吗? 这分明就是就是洗髓境对身体进行第二次打熬的时候,才能获得的效果。 而且,像苏平这样,内脏跟经络,颤动频率与其他身体部分保持一致的,哪怕是洗髓境,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总而言之,苏平在武道上,已经走出了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 而苏平并不知道这些。 维持了开天地这么久,他的体能已经濒临力竭。 按理说此时收功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再继续下去,会让今日的苦功白费不说,甚至有可能伤及自身。 可他不想停下。 在他心中隐隐有种明悟。 距离武道三境的圆满肉身,只差了一丝丝。 就那么临门一脚的功夫,他就可以从武道零境,一步跨入三境圆满。 “再坚持一会儿……” 苏平咬着牙,心中发狠。 就这样又过去片刻,苏平的双臂终于撑到笔直,形成了第一次练习开天地的样子。 而不出他意外,那股已经累积到极大的压力,在第一息就直接翻倍。 嗡~ 苏平浑身剧颤。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进行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变化需要时间来完成,可他的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第二息再次翻倍的压力。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苏平迅速做出了决定。 继续! 要是双手断掉,那就养好了再来! 既然已经立志要登顶此世,那么按部就班,稳扎稳打,就不再是他的选择。 不想泯然众人,就要做不一样的事情。 几乎是苏平做好准备的瞬间,第二息悄然来临。 咔嚓! 压力暴增一倍,清晰的骨裂之声响起。 而苏平已经无暇顾及痛楚。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透支夺走了他的意识。 只有本能,还在继续支撑着他保持开天地的姿势。 撑过第二息! 撑过去,肉身的变化就能完成!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终于,在第三息将将要来临之时,一抹带着微微银意的金属光泽,出现在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这抹光泽刚一出现,如同引起了连锁反应一般,骨骼、筋膜、内脏、经络……苏平的肉身从内到外,全部泛起了同样的光泽。 武道三境,成! 惊喜刚刚升起,苏平正准备收功歇势,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这种‘剧烈’,就好比心脏突然沉到最底下,然后以更猛烈的势能又弹起来。 一副画面,随着心脏的这一下跳动,突然出现在苏平的脑中。 那是一个远比沈天南设伏点要大上百倍、千倍的大峡谷。 不,与其说是峡谷,倒不如说是深渊来得要更加贴切。 因为,除了崖壁上稀疏的,类似光藓一样的植物,这里没有任何其它光源。 苏平的视角在一个很奇怪的位置,像是深渊最底部的正中心。 “这……莫非是八臂罗的生活环境?” 思索了片刻,苏平隐隐有所猜测。 唯一能解释这个画面的,只有八臂擎天这部功法了。 “关键是……” 苏平四下打量,“这儿连天都没有,擎个哪门子的天?” 标题党嘛这不是? 就在他嘀咕的时候,画面又骤然散去。 来的毫无征兆,走的也毫无征兆。 “看来,需要将八臂擎天练习到更高深的境界,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了。” 刚刚的画面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肉眼的夜视根本派不上用场。 所以看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苏平若有所思。 此时他刚刚回过神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强大之感,悄然跃上心头。 这种不真实的强大之感,甚至让苏平冒出了跟尹东丘比比力气的念头。 这这这…… 三境! 这是三境的力量吗? 苏平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调动刚刚恢复了一丝的体力,一拳锤向地面。 砰! 拳面接触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坑,不比拳头大多少。 “就这?” 苏平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应该不对劲吧。 这种力量感,远比之前才气附着强了无数倍,造成的破坏,却不比之前大多少?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地面突然开始震颤起来。 震幅很大。 以他这个小院为中心,小半个国子监都开始摇晃。 “地龙翻身了!快跑!” “东丘公呢?请东丘公来!” “钦天监呢?钦天监去哪儿了?怎么毫无征兆?” “……” 火急火燎的惊慌和疑惑声远远传来。 国子监的祭酒、司业、教谕等一众官员各自吆喝着,要么准备摇人,要么准备阻止监生撤离。 可还不等他们付诸行动,这股震颤就迅速减弱,眨眼的功夫就归入平静。 尹东丘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看着苏平脚下的拳坑,立即就想到了缘由。 “小子,刚刚是你弄出来的动静?” “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苏平摸了摸鼻子。 虽然他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的确是他给了大地之母一拳,之后才有的地动。 “不错,三境打熬的很完美。” 尹东丘围绕着苏平走了一圈,不住的点头,“可是……三境也干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啊?这样吧……你打我一拳试试。” ------------ 【113】苏平的‘换血之法’ “你打我一拳试试。” 尹东丘打算亲身体会一下。 “不好吧?哪有徒弟打师父的?” 苏平迟疑。 “磨磨唧唧。” 尹东丘瞪了苏平一眼,摆好姿势,“来,随便打,用你刚刚那一拳就行。” “这……” 苏平吸了口气,抱拳道:“学生得罪了。” 砰! 拳头落在尹东丘胸口,发出了一声类似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不对啊。” 尹东丘感觉着这一拳的力道,皱了皱眉:“这也没什么……” 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被苏平击中的部位,明明连痛觉都没有,但他全身都开始随之震颤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反应,居然让他短暂的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这这这……是是是什什什么鬼东西?” 半句颤音之后,尹东丘已经摆脱了这种失控的状态,一脸的震撼莫名。 他可是七境啊! 苏平的拳劲,居然能让七境的他都中了招。 虽然有未曾防备的缘故在内,可这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要知道,苏平才刚刚跨入三境。 “这是什么招数?” 尹东丘双目瞪如铜铃,“我记得,八臂擎天里没有这种路数吧?” “没什么招数啊,就是出拳。” 苏平一脸坦然的回答道。 看尹东丘的反应,刚刚的一丝不确信已经烟消云散。 自己的平A,居然带控制! “奇也怪哉……” 尹东丘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苏平,却始终没有瞧出什么不一样来:“难道,是药炼的缘故?” 他想起了那滴邪灵心髓。 从古至今,应该从未有人用邪灵心髓打过基础,所以也没人知道会不会带来什么不一样的能力。 看苏平这样,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邪灵心髓了。 “药炼?可尹师你也经历过药炼啊?” 苏平顿时察觉到不对劲,“难道我的药炼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咳咳,没,没有。” 尹东丘尴尬的掩饰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如果你控制不住这种特殊的拳力,以后切记,不分生死的话,就不要轻易跟人动手。” “为什么?” 苏平问道。 “为什么?” 尹东丘古怪的看了苏平一眼,“连我这个七境都要受影响,你想想,这一拳若是落在普通人身上,会怎么样?” “嗯……碎尸万段?” 苏平琢磨道。 “差不离。” 尹东丘点了点头,“跟你一样同为三境的话,虽然不会被你一拳打死,但受伤是免不了的,甚至你一拳下去就能伤到人家的根基。” “学生明白了。” 苏平面色一肃。 他也不想跟人来个击掌就要了别人的命,锤个胸口就坏了人家武道。 “当燃,不让你轻易动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尹东丘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的这种特殊拳力,完全可以当做不为人知的保命能力。” “想想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我都要陷入短暂的难以自控。” “儒道九境跟武道八境之下,谁也免不了。” “甚至,那些个肉身羸弱的半圣,你若有神兵利器在手……” 尹东丘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阴恻恻的笑道:“比如老温。” 苏平:“……” 接下来,尹东丘又讲了一下换血境的注意事项。 虽然苏平暂时没有换血的打算,但还是听的很认真。 割开伤口,待自身血液流失一半之后,将伤口浸泡在妖血之中,凭借三境肉身的本能,去吸收妖血。 这就是延续了近万年的换血之法。 虽然这万年里,在很多细节方面有所进步和改进,比如放血的时候割的手腕,吸收妖血的时候在全身割开伤口,然后整个人泡在妖血里。 但苏平听完之后,还是一阵阵冒冷汗。 众所周知,人体的血液含量,通常占据体重的百分之八左右,都在四千毫升上下。 损失两成,就会出现休克现象,损失四成以上,便有很大的生命危险。 而武道的做法,不仅无法精准的控制血量损失,甚至连补血的手段都只能靠肉身自己去吸。 这特么不闹着玩儿么? 武道三境的肉身的确强大,有着非人的活性,在缺少水分、血液、甚至氧气的时候,肉身会自发的去捕捉这些东西。 可它也不是抽水机啊。 靠肉身本能去吸收妖血,有几个人能活着挺到妖血补足? 在第一关就九死一生了,再加上后面的高烧、休克等等排异反应…… 苏平有些不寒而栗。 “怎么,怕了?” 尹东丘扬了扬眉,“怕是正常的,没有人会不怕,包括那些前赴后继的先贤。” “不是怕。” 苏平摇了摇头,“而是觉得这种换血手段太过原始了。” 话音刚落,尹东丘双目猛地一凛:“你有改进的办法?” “不算太好的办法。” 苏平回答道。 尹东丘的眼神刚刚暗了些,却又听苏平开口了。 “只能提高换血这个过程的成功率,放血的时候死掉,或者之后洗髓死掉,这个我也没办法。” “!!!” 尹东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豁然瞪大了眼睛。 用妖血泡澡,已经是从古至今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在这方面改进……怎么改进? “直接喝吗?先贤已经试过了,没用的……” “喝当然没用了,喝下去只会拉出来。” 当下,苏平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些经脉输血的理论讲述了一遍。 设备的话,当然无法像科技世界那样苛求。 像针头,就用最细的竹枝,管路就用粗一点的。 血袋嘛,竹筒就行,嫌输液速度不够快,就来个人在竹筒上头吹气。 唯独就是不够卫生。 但话又说回来……特么的都输妖怪的血了,还讲什么卫生? 放水里煮一煮了事。 总而言之,几颗不要钱的竹子就能搞定。 “当然。” 苏平说完又补充道:“这只是一个粗浅的提议,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这些的,玄道应该比我更清楚。” “苏平,你可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尹东丘兴奋的脖子都粗了起来,拍着苏平的肩膀:“今后走武道的,要少受多大的苦啊,说不定,未来有一天,武道还有再兴之日呢?” 苏平被拍的生疼,又不好躲开。 对于尹东丘说的武道再兴,他并不怎么在意。 换血只是武道诸多生死危机中,最开始的一环,哪怕提高了不少的成功率,对整个武道之路来说,帮助并没有那么巨大。 想要真正的大兴武道,必须要解决所有环节上的生死危机,哪怕不能完全消弭,至少也要将死亡率控制在五成以下。 靠一个静脉输血,根本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平才敢将这个法子讲出来。 否则的话,万一时局大变,改天换地,吃亏的还是自己。 “行,先这么说,我去找袁老鬼探讨一下。” 尹东丘丢下句话就走了。 他现在看苏平的目光,跟亲生儿子没什么区别,嘴巴都要笑到后脑勺去了。 去找袁九峰,除了探讨,估计还得使劲炫耀一下自己收的徒弟。 “恭送尹师。” 苏平应付了一句,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 现在武道三境已成,该琢磨琢磨儒道的提升了。 会试、殿试,还能获得两次才气。 不过,对于四境的才气而言,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看起来,只有多多读书这一个提升的途径了。” 苏平琢磨了片刻。 这方面温道元也给不了别的意见,因为他当初就是读书度过来的。 “算了,先把国子监剩下的书都记一遍,剩下的等考完科举再说。” “如果能拿下三甲,倒是可以去翰林院做官,那里书也多。” “另外,过去这么久了,韩霜那边不知道派人去寻了没有……” ------------ 【114】六万举子,空前盛况 不得不说,苏平的两首诗和异象,已经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整个大庆了。 往年的会试,参考的举子很少有达到四万人之数的时候,连贡院都坐不满。 而今年刚一过完年,礼部统计出来的数字,就已经超过了四万,而且报名没有截止,这个数量还在不断上升。 礼部紧急上书,内阁也不敢耽误,迅速票拟,最终永泰帝批红,着令加紧扩建贡院。 原本能容纳四万考生的贡院,在工部的全力配合下,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再度扩张一倍,堪堪赶在会试临近前夕完工。 而此时,最终的参考人数也确定了下来,六万二千六百一十三人。 有去岁乡试中举的,有已经在地方上做了官的,也有年迈到接近入土的。 据说,年纪最大的已经过了八十岁…… 可以说,这是中州史上都没见过几次的盛况。 当然,这同时也是竞争最激烈最残酷的一次会试。 因为,录取名额,依旧只有一百之数。 云起客栈。 作为状元街最出名的客栈,每到科举的前夕,必定是人满为患,一房难求。 倒不是因为食宿条件有多好,单纯的只是这些考生,想来沾沾古来一百多位状元的喜气,图个吉利。 此时的客栈大堂之内,高谈阔论随处可见,吟诗作对比比皆是。 其中一桌,显得略微平淡了些。 “这次科举之后,孙兄想必就要在阳京定居了吧?” 一名考生笑着说道。 “哦?李兄何出此言?” 孙必兴好奇的问道。 “孙兄才高八斗,即便某些方面不愿妥协,想来会试也是必中的。” 李姓考生分析道,“而一旦到了殿试,就是孙兄一展所长之时,依在下愚见,少说也是名列三甲,当入翰林院。” “李兄夸大了……” 孙必兴本就性子腼腆了些,被当面恭维当然是开心,但客栈里这么多人,让他有些尴尬。 “嘁,李兄不知道吧?人家即便不参加科举,照样能留在阳京。” 一个带着淡淡酸味的声音响起,却是同桌的另一名考生,“舅老爷贵为侯爵,父亲又是一方府君,听说已经平调京畿了,要不了几天就有宅子赐下来,岂是你我这种穷酸可比?” 话音刚落,孙必兴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的父亲是孙伯亨,原为一府府君,前不久刚调来京都,任通政使司右通政。 他的舅老爷叫赵归甲,贵为大庆侯爵,封号荣阳。 这些都是事实,但被人以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出来,很明显是在说他们孙家都是靠着亲戚才能发迹的。 按理说孙必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能受得了这种羞辱。 可说话之人叫傅言,与他做了十余年同窗,向来都是这么尖酸刻薄,他也早就习惯了。 然而,孙必兴能忍住,好友张继贤却忍不住了,直接对傅言开炮:“我之前只觉得你只有家世跟学问比不上士元,现在发现,你的品行也比不上士元。” “你!!” 傅言一张脸迅速充血涨红。 “我说的不对吗?” 张继贤继续道,“从童三试开始,士元的名次一直稳压你一头,你不服气便罢了,却不刻苦读书寻求超越,只知道为自己百般找借口。” “我就问你,士元从一开始便与你同窗同寝,他是靠真才实学,还是靠着家世庇佑,你不清楚吗?” “也就是士元脾气好,对你百般忍让,换作我来,必让你血溅五步!” “……” 傅言被怼得无言以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有人为自己出头,孙必兴当然是暖心的,可却又怕伤了发小的自尊心,有些央求的看向张继贤。 然而,这细微表情的出现,却彻底激怒了本已打算作罢的傅言。 “孙必兴,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吗?” 傅言突然站了起来,怨恨的直呼其名道,“因为你永远都是一副可怜我的嘴脸,我傅言是出身差了点儿,是家世差了点儿,但还没到被人可怜的地步吧?你假惺惺的样子,做给谁看?” 说完这句话,傅言扭头就走,蹬蹬上楼而去。 变故来的突然,让没认识多久的李姓考生尴尬不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猝不及防之下,孙必兴先是目瞪口呆,紧接着只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他从未料到,自己以诚待人,换来的却是仇恨。 “士元我们走。” 张继贤一把拉住孙必兴,对傅言的背影恶狠狠道:“此等‘大才’,我们高攀不起,你不用去理会他。” 孙必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跟李姓考生告了个罪,然后就这么被好友拉着结账退房。 直到出了客栈,两人才反应过来。 这会儿临近会试,别说状元街了,只怕内城所有客栈都住满了人,再想找住的地方,就得去外城了,还不一定能找得到。 张继贤一脸愧疚,知道自己欠缺考虑了。 “算了,叔明兄不介意的话,去家父那里挤一挤吧,他在内城租了住处。” 孙必兴提议道。 “这……” 张继贤有些迟疑,“你来阳京这么久没去见伯父,就是为了避嫌,现在却因为我……” 孙伯亨在通政使司当差,这可是极为紧要的衙门。 一般人有这等老爹,肯定一早就缠了上去求点儿内幕消息什么的,别的不说,对押题肯定很有帮助。 但孙必兴怕引起什么闲言碎语,明明刚过完年就来了阳京,却一直住在了云起客栈,到现在都没去拜见孙伯亨。 若是现在找过去,这两个月就相当于白瞎了。 “无妨,我已经明白了,无论怎么小心翼翼,始终都会被人挑出错来。” 跟傅言撕破脸,让孙必兴看开了很多,“既然如此,问心无愧就是,何必要故步自封,束手束脚?” “士元?” 张继贤双眼一亮,振奋的勾住了孙必兴的脖子:“好小子,我以前就觉得你太过谨慎,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想到倒是被傅言给点醒了。” “叔明兄……” 孙必兴哭笑不得,被人勾着脖子让他有些不习惯。 “走走走,很多年没见过伯父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忘掉。” 张继贤可不管那么多,一边让孙必兴指路,一边絮絮叨叨。 “哎你说,我这贸然上门,空着手会不会不合适?” “你已经没有钱了,所以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让我回答合适。” “嘶~士元,你这也变得太快了一些,以前你可从不当面揭穿别人心思的。” “不,我还是我,我只是知道揭穿你的心思不会挨打……” “……” 二人慢慢远离了云起客栈。 在客栈的五楼,一个人影靠在窗边,静静的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 傅言抓着一壶酒,猛地一饮而尽。 他的眼中,并没有方才的那种怨恨之色,只有浓浓的狠辣和一丝歉意。 “孙必兴,你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自己,遇人不淑吧。” “毕竟……” “我不像你,生来不仅有家世,还有那么好的天赋。” “想要成为人上人,我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 【115】这题,有点儿意思 三月初八。 苏平经历过一次入闱,这次的心态就更显平稳。 就是督牌官将苏平的名字叫了出来,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那些个考生看过来的目光,跟追星没什么两样。 苏平落荒而逃,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号房。 然后就愣住了。 这个位置……有点儿戏剧啊。 苏平看着不远处的岗楼,心中荒诞。 这正是当初他借力翻墙而走的那个。 楼顶瓦的片上,甚至还有一处他发力留下的破损。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啊……” 苏平正嘀咕着,后来的考生陆续填满了这个角落。 在他对面,是一个看着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眼神淡定,步伐沉稳,一看是胸有成竹的那种。 斜对面那个就有点儿离谱了,非要用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仙风道骨。 为什么呢? 因为须发全白。 注意,是全白! “老神仙,您今年贵庚啊?” 苏平实在没忍住,出声问道。 此时考生入闱未结束,贡院还没闭院,管理方面比较松散,并不禁止考生进行简单的攀谈。 那老者似乎早预料有人会问这个,顿时咧嘴一笑,带着浓浓的东境口音:“见笑了,在下八十有六,怕是生平最后一次参加科举喽。” “……” 苏平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眼花。 斜对面那老神仙,嘴里只有一颗牙! “我便厚颜叫你一声师弟了。” 老神仙也不在意苏平的呆滞,笑眯眯道:“师弟恐怕还不知道,今科会试,像老哥这样的,可不少咧。” “老哥还算身体硬朗的,家离阳京不远。” “很多离得远的,赴京路上没撑住,那才叫真个儿遗憾。” 今年会试考生暴增,苏平是知道的。 但是有很多人半路嘎了这个还真头回听说。 “此乃儒道大兴之兆,可以说是天佑我大庆啊。” 苏平隔壁的号房有人感叹道。 话音刚落,对面那个考生突然摇了摇头,道:“不是儒道大兴,而是人族大兴。” “哦?此话何解?” “小诗君以一首无衣,凝聚万民一心,使得先民异象战胜了妖族,这一幕,惊醒了许许多多贪图安逸者,不仅是我们这些读书人受到启发,在靠近边境一些的地方,主动参军者比往年都大大增加。” “想必要不了多久,我大庆的国力必将超越太祖开国之时。” 那考生说完顿了顿,感叹道:“只此之功,苏平便无愧小诗君之名,若有机会,我孙必兴定当登门拜访。” 叫孙必兴么…… 倒是个有志之士。 苏平暗自点了点头。 当—— 一声悠长的钟鸣自明远楼传出,这是闭院的信号。 众人当即安静下来,目不斜视的端坐着,等待试卷发放。 因号舍的位置,试卷发放到苏平手里的时候,距离闭院已经过去一刻钟。 同样是经义、策论、诗赋三道题。 第一题经义,【身修而后家齐】,出自《圣学》开篇。 整句是:‘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苏平只略一沉吟,便有了作答方向,将第一张纸卷放到一边。 第二题策论,【今北暂定,何以永安】。 看到这个题目的瞬间,苏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其实早在得知会试主副考官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一些猜测。 永泰帝出手了。 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内阁大学士季宣仁季阁老。 内阁十二座次,季宣仁在第五。 季宣仁十岁读书,二十岁过童试,三十岁中秀才,四十岁中举人,五十岁才殿试二甲,获赐进士出身,名次也不是很高。 但朝考的时候,这个大叔超常发挥,卷子被点中,入了翰林院。 之后,季宣仁就从庶吉士开始干起,一步一个脚印,从昭平朝当官当到永泰帝登基,终于在永泰八年入了内阁。 如果要划分派系的话,此人还真不能将他单独的划归到哪个派系里。 他是内阁成员,跟首辅刘守义关系也很好,但却并不能算作首辅一派。 同时他也干过不少清流看不上眼的事儿,譬如行贿受贿什么的,家中不算富甲一方,但豪宅美眷一样不缺,所以也不能算清流。 而阉党、后党,勋贵更跟他沾不上边儿。 至于主战、主和,或者守旧、革新的划分方式,季宣仁从未在这两个问题上表过态。 如果单从他身上来看,苏平并不觉得有什么。 但同考官里,有另外一个人。 韩渡。 正二品左都御史,都察院长官,掌监察内外百官。 这是他的官职。 而在官职之外,韩渡是出了名的主战派。 曾经有过一段最疯狂的时期,任何人只要敢弹劾领兵作战的将领,韩渡就会发动都察院,对其展开疯狂的反击。 后来像是因为某个被弹劾的将领,的确干了贪墨军饷之事,韩渡这才消停不少。 总而言之,现在这一道策论题,【今北暂定,何以永安】,绝对跟韩渡,甚至跟永泰帝都有很大的关系。 苏平倒不是因为题目而惊喜,无论考题是什么,他都自信能完美作答。 他欣喜的,是永泰帝的态度。 这位被拿来跟开国太祖比肩的皇帝,很少展现他应有的铁血手段。 朝堂要平衡很正常,但不能件件事都平衡。 就像这次,蛮族好不容易被重创了,数千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机会,不永绝后患,岂不白白浪费了? 会试策论出了这样一道题,很明显就是永泰帝在释放信号。 他想彻底解决蛮族。 “这里面,恐怕也有沈老头解甲归田这么一个因素在。” 苏平琢磨片刻,决定在这道题的作答上面多花些心思。 第三道诗赋题,打开纸卷,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无题】。 “有意思,这是让考生自由发挥么?” 苏平摸了摸下巴。“该不会……这里头也有永泰帝的意思吧?” 无题比命题,更值得好好琢磨。 要正中出题人的下怀,才能找到最好的方向。 ------------ 【116】两个没参加会试的人 戊戌会试,是大庆开国两百多年来,参考举子最多的一次会试。 然而这次会试,有两个本应参加的人,没有参加。 一个是沈玉书。 还有一个,是七公主吕含霜,也叫韩霜。 忠亲王府。 张氏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端着药碗的手,因为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母亲,别难过了,孩儿卧床又不是第一天。” 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沈玉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娘知道。” 张氏放下碗,用锦帕擦了擦眼睛,“可娘一想到,大夫说你差点就没命了,娘这心里就疼的要死。” “这不是挺过来了吗?” 沈玉书吃力的抬起一只手,搭在了张氏手背上,“孩儿很快就能痊愈,您就别伤心了。” “子瑜,大夫已经什么都说了……” 张氏刚擦掉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大夫说已经伤到了根本,就算痊愈之后,身子也要比常人要弱,甚至……甚至阳寿都……” “……” 沈玉书张了张口,却找不到话来安慰,最终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 张氏流着泪,对沈天南的怨念骤然涌上心头,“你可是他的亲孙儿,他怎么就舍得,怎么就舍得呢?” “母亲!” 沈玉书努力提气喊了一声,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来,“爷爷并没有做错什么,您听孩儿一句,以后千万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好好好,娘不说了就是,不说了就是,你好好躺着别动。” 看儿子激动的模样,张氏瞬间慌了,生怕沈玉书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的伤势加重,连忙再三保证。 “其实,以爷爷的脾气,只有二哥能活下来的” 沈玉书微微摇了摇头,“能有现在这样,只折一点孩儿的阳寿,已经很不错了。” 张氏伸向药碗的左手突然一僵,问道:“这种惩罚,还不够吗?” “血衣卫的杖刑,还有母亲与二娘的思过房禁足,都只是爷爷对我们失德失行的惩罚,这里面,没有苏兄的那份。” 沈玉书看得很明白,叹了口气道:“若孩儿没猜错的话,爷爷是打算将我们交由苏兄处置的。” “怎么会?!” 张氏浑身一震,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子瑜你放心,娘马上安排人送你走……” “母亲别慌。” 沈玉书轻轻摇了摇头,“以苏兄的为人,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哎……” 张氏顿时语塞,又慢慢的坐下,叹了口气。 说实话,从最开始苏平入京,一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什么看不起苏平,或者怨恨苏平的想法。 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虽然她也参与了针对苏平的计划,但心底其实是有歉意的。 现在一听,自己母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是苏平没有多计较才活了下来,不由得更加愧疚。 “所以,母亲,喂孩儿喝药吧,孩儿想快点儿好起来。” 沈玉书眼中闪过苏平的身影,“孩儿想去当面致歉,这是我们欠他的。” “啊对,喝药喝药。” 张氏连忙端起药碗,“等你伤好了,母亲跟你一起去。” 沈玉书喝着药,思绪飞去了贡院。 不出意外的话,今科会元应该就是苏平了。 小河村苏平。 第一次见面,苏平那恭谨而不自卑的样子就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那个时候的他,从没想过几个月之后,苏平会走到他的前头。 生而天骄,说的便是苏平这样的人吧? 沈玉书如是想着。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他一样,满脑子都是关于苏平的事情。 永庆宫,寒香殿。 “呕~” 吕含霜的面前摆着一个水盆,时不时的对着干呕两下。 宫女秋荷,正在紧闭的殿门旁边守着,全心注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过了很有一会儿,吕含霜终于好受了些,擦了擦嘴巴坐倒踏上。 “公主……” 秋荷走过来,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吕含霜两眼空洞,心思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公主。” 秋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现在不是纠结的时候,请您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奴婢。” 从昨天开始,吕含霜就出现了这种呕吐症状,一直断断续续的持续到现在,连会试都没能去参加。 秋荷自身也是懂医术的,微微一号脉就知道了公主有喜在身。 一国公主……未出阁就有孕在身,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情,有损国体。 可直到现在,吕含霜都不肯告诉她真相。 “哎……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旦传了出去,公主腹中胎儿必定保不住,甚至就连公主您……” 话还没说完,吕含霜就惊恐的捂住了小腹。 “保不住?为什么保不住?!” “……公主,想保住胎儿,您必须要将事情告诉奴婢,奴婢才能替您想办法。” 主子的反应,让秋荷的心情再次沉下去几分。 “这样么……” 吕含霜咬了咬嘴唇,“好,我说……” 接下来,吕含霜便将湖畔小筑发生的事情,包括自己和苏平失去理智的情况,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这……不对啊!” 秋荷皱起了眉头,“依照公主的脉象,时间对不上啊……如果是苏平做的,那应该早在过年前就已经显现了。” “我…我也不知道。” 吕含霜摇了摇头,“除了那次,我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肌肤之亲。” “这样的话,莫非是……?” 秋荷脑海里闪过一样东西,“是了,是欢喜露的原因!” “欢喜露?” 吕含霜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是一种海妖的唾液,产自东洲,若是男女同时服下这个,不仅会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不可预估的事情,而且…女子的孕时会成倍后延。” 秋荷已经基本能确定,公主中的招就是这种欢喜露,“这种东西对胎儿有益,在大肃王朝,欢喜露的价格极为高昂,有价无市,数不清的世家大族趋之若鹜。” 简单来说,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一种拿来害人的玩意儿。 真要害人,替代品多的是,没必要用这么贵的。 “对…对胎儿有益?” 吕含霜本能的轻抚了两下腹部。 “……” 秋荷一阵头大,问道:“公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您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 “决定?” 吕含霜一愣。 “留,或是不留。” 秋荷很认真的说道。 “留……还是不留?” 吕含霜喃喃的重复。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不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留的话,奴婢可以调配一种药物,能保证公主的身子不受半点儿损伤。” 话音刚落,吕含霜的眼神就充满了痛苦,吓得秋荷又连忙补充:“留的话,还有一种延胎药,温养胎儿的同时,可以抑制胎儿的生长。” “不过……最多只能拖延三个月,加上外在迹象不明显的时间,也只能瞒半年左右。” “所以,奴婢建议公主……” “留!” 吕含霜斩钉截铁。 “公主……” “不用说了,这种延胎药,你会调配吗?” “……会。” 无奈,秋荷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去准备吧,注意不要被任何人察觉到。” 说完这句,吕含霜表情暗了暗,“至于半年之后的事情……半年之后再说吧。” ------------ 【117】不好意思,这次没有异象 “惟天下无身外之物,则知天下无身外之学矣。” “夫一身修而齐治均平胥有赖焉,信乎!修身之学无贵贱一也……” “且夫圣学之道,皆非外身而为之也……” “盖家国、天下,皆非身外物也……” “……” “既知修身为先务,而格致诚正之功,其可以或后哉。” 千余字洋洋洒洒,行云流水般落于纸面。 这道经义题,对苏平来说可谓轻松之极。 没办法,德不配位的人有多大的杀伤力,他可是亲身体会过的。 至于第二道策论,苏平用几百字,讲了一些人人都爱看的空泛大道理,强调了蛮族之患的危害,顺带着隐晦的歌颂了下永泰帝对赤松军的支持。 接着,他便根据眼下的实际情况,提出了理论上可以实行的建议。 第一句就是……将蛮王扎哈什,送回北州! 如果只看到这里,恐怕绝大多数庆人都要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军神和赤松军冒着天大的风险,才生擒了一位蛮王,这是中州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扎哈什存在的意义,早已经超越了种族的仇恨。 单凭这一点,人族就可以挺起胸膛,从真正意义上的蔑视整个蛮族。 不像以往,就算骂的再凶,在现实面前始终那么苍白无力。 所有人都等待着扎哈什王的死刑,一旦朝廷放出消息,必定有数之不尽的庆人从四面八方赶到阳京,就为亲眼目睹这个蛮王死在人族刀下。 甚至各地都已经有官员上书,建议恢复上古那些极其残忍的刑罚,专门用来伺候蛮族。 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说要放? 单只这一句话,苏平甚至有可能被钉上背叛人族的罪名。 他自己也知道。 所以,紧接着,他又详细的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首先,扎哈什部是仅次于蛮族皇庭的强大部族,与第一王部也布罕分庭抗礼,而扎哈什王自身,也在蛮族内部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如果蛮皇木翰阿苏勒还活着的情况下,这么一个对人族巨大的威胁,自然是死掉最好。 可问题是,老蛮皇已经死了,如果扎哈什王也死了,那么将没有任何一个部族或者蛮王,能阻止也布罕王夺取蛮皇的宝座。 也布罕王是个什么样的蛮子呢? 残忍,残暴,霸道。 一旦让也布罕王坐上蛮皇的位置,北境将永远没有宁日。 所以,扎哈什王必须要放。 但什么时候放,怎么放,放了之后又凭什么保证扎哈什王一定会跟也布罕王竞争,竞争的话,又怎么保证扎哈什王能不落下风。 这些都是需要深究的问题。 对此,苏平有一些粗略的想法,但却并没有写出来。 ….因为这需要实际的接触扎哈什王才能最终定论。 他现在还没有这个机会。 答完策论,苏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琢磨起了诗赋题。 从经义题跟策论题来看,不管出题人背后有没有永泰帝的影子,但革新的格调算是可以确定了。 诗赋同样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无数诗词从苏平脑海闪过,片刻后他就有了选择,笔走龙蛇。 这次他并没有动用圣心笔,因为没必要。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昭平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狼居胥缺。壮志饥餐南虏肉,笑谈渴饮北夷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苏平没有改多少,改动的地方,没有为了格律而强行去用别称,也没有为了避嫌,引用历史上别的朝代。 他要的就是通俗易懂,最直观的代入大庆朝现状,让人一看就懂,一听就明白。 反正……现在的神州人族,不太懂什么是平仄。 大不了自己出一本格律详解,夹带点儿私货进去…… 做完这一切,苏平刚准备喊人交卷,突然想起,这次的情况可不一样。 要是现在就交卷了,自己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齐另外九个出贡院去? 万一等到第三天才有人交卷,自己不得在龙门前打两夜地铺? 这么一想,苏平叫来官兵领了牌子,去供给所买了食物和被褥,回到号房倒头就睡。 ……… 永庆宫。 殿内只有永泰帝、贾红衣、沉天南三人。 “这个时间,苏平应该已经答完了。” 贾红衣砸吧砸吧嘴,“啧啧,原来他真的可以自如使用那种手段。” 宝座上的永泰帝收回目光,澹澹的问道:“那蛮子,还是不肯配合吗?” “回陛下。” 贾红衣神色一肃,躬身禀报:“所有的刑罚都一一用过,扎哈什依旧没有屈服的迹象。” “倒是个麻烦事。” 永泰帝揉了揉眉心。 “可惜,玄道的控制手段派不上用场。” 贾红衣有些无奈道。 蛮族与人族的身体构造大不一样,像丹药阵法之类,能直接作用于肉身的还能儿效果,如子母夺心符那种精神控制的法子,却根本没有作用。 “派去无回关的血衣卫,有消息传回来吗?” 永泰帝又问。 “都是些没用的伤亡禀报,关于北州内部的现状只有一条。” 贾红衣说着顿了顿,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也布罕部已经正式开始了统一蛮族的征战,也许……也许今年之内,也布罕王就能打服五王部,入主狼居胥山。” “不,要不了那么久。” ….沉天南突然开口,“六王部,未必都会选择跟也布罕开战。” “挞拔部比扎哈什和也布罕弱上一线,但挞拔王却是最忠于蛮皇,肯定会支持阿苏勒之子与也布罕开战,这也是我能杀掉他,却并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扎哈什王被俘,他的儿子成为新的蛮王,也不会那么容易臣服也布罕。” “但……剩下的可契里、乌旦、阿尔恭,是有可能直接倒向也布罕的。” “可契里王头脑简单,只要也布罕展露强大的武力,他不会拼死硬磕。” “乌旦部被我打怕了,这个小乌旦王没什么血性,应该会第一个投降。” “阿尔恭远在狼居胥以北,我没有接触过,但这个王部最为弱小,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沉天南说完深吸一口气,道:“若是这三个王部都不做什么抵抗,也布罕征服蛮族,最快只需要四个月就够。” “这……” 贾红衣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以也布罕的暴虐,肯定不会乖乖坐等蛮族恢复元气,说不定今年就要南下强行攻关,而王爷你……” “陛下,请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 沉天南对永泰帝躬身一礼,“至于扎哈什王,实在不肯配合的话,留着也没有意义,或许……或许能用他的头颅,跟也布罕换取几年太平。” 永泰帝静静的听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儒道赘婿.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 【118】党派之争,浩气宫的踪影! 第二天酉时,就有许多考生陆续交卷。 其中大部分都很年迈,题答的怎么样不知道,反正身体应该是扛不住了。 不过这好歹让苏平不用真的在号房里睡上三天。 出了贡院大门,只有沉天南带着沉仙儿在等他,葛翁在家里准备大餐。 “怎么样,有把握吗?” 走在路上,沉天南问道。 “肯定有啊,庆之考试很厉害的。” 沉仙儿抢先回答道。 “……” 苏平脸色黑了黑,点头道:“应该问题不大。” “那就好,不枉那些人费了这么大功夫。” 沉天南意有所指道。 “嗯?” 苏平微微一愣。 “夫子说,去岁乡试,贡院门前可是挤满了当朝大员,就为了跟你笼络一下关系,” 沉天南慢慢走着,声音沉稳有力,“可今天,只有我跟仙儿。” “呃,可能发现我并没有那么大价值?” 苏平耸了耸肩,并没有放在心上。 “……” 沉天南古怪的看了一眼苏平,转而问道:“你知道朝堂上有哪些党派吗?” 党派……这个是可以明目张胆说的的? 苏平有些愕然,但也没什么怕的:“以贾红衣为首的阉党,以皇后为首的后党,以刘守义为首的相党,唔……还有以韩渡为首的作死党?” “作死?不错,这个词儿用得很贴切。” 沉天南摸了摸下巴,道:“在朝的,大抵上就是这四股势力了,其中,阉党和后党情况特殊,一般也不怎么活跃,主要就是相党跟……作死党。” “而相党,只是一个统称罢了,泛指在内阁占据座次的势力,实则内部另有多个派系。” 这个苏平倒是知道,不过此前并没有了解的这么详细。 “刘守义出自云明书院,他那一派被称作云明党。” 沉天南继续道,“以次辅为首的东南氏族一脉,也叫岭右党。” “内阁十二座次,除开季宣仁之外,所有阁臣都是这两个党派的人。” “至于韩渡那小子,靠着不怕死的劲儿,也聚拢了一批血勇官员,主要集中在都察院跟六科给事中,专门跟这两个党派作对。” 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的给事中,都是言官。 说有权利吧,除了上书弹劾,好像并没有什么实权在手,就连司法庭审,也要由皇帝下旨。 说没权利吧,‘风闻奏事’的职能,满朝就这两个部门有,甚至小小的从七品给事中,还可以上朝参政议政。 掌握了这两股力量,怪不得韩渡敢这么滚刀肉。 “你别看相党拿韩渡没什么办法,韩渡同样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沉天南瞥了苏平一眼,“只要内阁之政有理有据,都察院是没有办法阻拦的,比如说……议和。” “这……” 苏平面色一僵,“议和,也能有理有据?” “在我之前,抵抗蛮族耗费无以计数,且收效甚微。” 沉天南的语气没有半点儿炫耀的意思,“在我之后,虽然成功抵御了蛮族,但你知道,哪怕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赤松军每年的军饷有多少吗?” “不知道。” 苏平摇了摇头。 “两千万两。” 沉天南说了一个数字。 “这……” 苏平愣住了。 两千万两,均摊到六十万将士手里,一年也就是三十三两银子。 能拿到这个工资,已经比很多农户、工户都要强了。 正常的卫所兵,一年十两银子都没有。 而且,这个完全可以理解。 跟蛮族作战是个什么性质所有人都知道,要是这都按照普通士兵来算饷银,怕是没人愿意去了。 让苏平惊讶的,并不是赤松军的待遇,而是他想到了之前没想过的东西。 大庆一年的税收,不超过六千万两! 光是赤松军一军的军饷,就要耗去三分之一? “而且,这还是非战时。” 沉天南补充道,“一旦到了战时,赤松军特制的铠甲、刀兵、战车……等等,这些东西,将会是一笔更大的耗费。” “……” 苏平沉默片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主和派会占据大庆朝堂的绝大多数。 没办法,跟蛮族打仗,太伤国本了。 哪怕不到战时,整个北境能给大庆提供的税收,也绝对达不到两千万两之数。 照这么看的话,还真就不如放弃拉倒。 像刘守义的那个,迁徙北地百姓南下的建议,看起来也不是行不通。 “有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的利益。” 沉天南不用看也知道苏平是怎么想的,幽幽的继续说道,“你真当我、韩渡、五军都督府、还有那些勋贵……以至于陛下,都不会算账吗?” “我们之所以力主中州的完整,除了心中的坚持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沉天南突然顿足,转过身来看着苏平。 苏平面色一肃。 “北境,在历史上很多个朝代都丢失过。” 沉天南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没当丢失的那段时间,各道都会出现突破困难,进境迟缓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国土的原因?” 苏平的童孔缩了缩。 “根源到底是什么,至今没办法查证,但我们不敢赌。” 沉天南听到沉仙儿在远处叫喊,转身回应后继续开始迈步,“可惜,总有人不在乎。” “主和派……不应该啊?” 苏平跟上脚步,诧异的问道,“如果国土缺失,会影响人族整体,主和派的人也逃不掉吧?” “这个秘密,地位低的人不知道,地位高的人不在乎。” 沉天南晒然一笑,“像我,夫子,东丘公,贾红衣这样的,再想突破本就千难万难,在这之上增加点难度,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甚至,我们有的是手段,能让自己的后代规避这种影响。” “这是把私利凌驾在了人族之上啊。” 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苏平忍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很明显,既然能规避掉,那这种影响应该是不够剧烈的。 可若是放眼到整个中州,用千百年的时间去看,那就完全变了性质。 等到若干年过去,中州的人族,得羸弱到什么程度? 温水煮青蛙,就是这么个道理。 而那些人不可能不懂,他们只是不在乎。 不对! 有没有可能……他们期望变成那样? 苏平勐然惊醒,涩声问道:“浩气宫?” ------------ 【119】大庆的朝堂,不好混啊 “浩气宫?” 苏平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甘露坊的宅子。 温道元听到他的声音,从院子里探出身子,问道:“你们在大街上聊这个?” “温师。” 苏平行礼,“刚刚王爷在跟我说主和主战的事情。” “哦?” 温道元秒懂,点了点头,道:“等殿试过后你便要入朝为官,是时候跟你讲讲这个了。” 众人进到院内,沈仙儿很自觉的去帮忙,苏平等人则走到一边说话。 “浩气宫的出入口在国子监,这个你已经知道。” 温道元捋了捋长须,“事实上,这句话并不完整。” “什么意思?” 苏平皱了皱眉头。 “严格来说,浩气宫构筑的通道,可以出现在阳京的任何一个地方。” 尹东丘插话道,“区别只是通道的强度。” “没错。” 温道元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有在国子监这种天长日久之下,沾染了数不尽的书卷气息和儒道才气的地方,通道才能异常牢固。” “换句话说,浩气宫里无论有多少鸿儒、半圣,哪怕是九境亚圣,想要出来,就只能是在国子监。” “我跟老尹镇守国子监,防备的也只是这一部分人。” 说着温道元笑了笑,“要是所有人都不能进出的话,浩气宫早就不复存在了。” 原来如此。 苏平若有所思。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浩气宫是一方单独的小世界,有阳光雨露,可以种植放牧。 不然的话,圣人也是要吃饭的,被堵在浩气宫里头不能进出,还不得活活饿死。 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所以……” 苏平只觉得喉头有点发涩,“朝堂上应该有浩气宫的人了?你们说的可能会盯上我的人,就是他们?” “你能意识到这个,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人。” 温道元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在大庆朝堂混下去,可以不是儒道中人,可以没那么聪慧,但心思绝对不能太单纯。 “这么说的话……血衣卫也没能锁定这些人?” 苏平猜测的问道。 “也有。” 温道元眯了眯眼睛,“可没人敢保证那就是全部。” “夫子也别把庆之吓到了。” 沈天南无奈的笑了笑,对苏平道:“提前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去做什么,也不是想要消磨你的心志。” “而是想让你知道,文臣和武将,儒道和武道,浩气宫和皇权,等等等等,这里面有太多隐藏在背后的博弈,你要学会分辨事情背后的目的。” “毕竟,你太过引人注目了。” 苏平细细体味话中的意思。 事实上,他也觉得近日来接触到的隐秘太多,根本不是自己这个段位能承受的。 原来还有这么个因素在里面。 “前阵子,韩渡去陛下跟前哭爹喊娘,说你马上就要死了。” 沈天南有些哭笑不得,“可给陛下惊到了,问为什么,你猜韩渡怎么说?” “额……猜不到。” 苏平摇了摇头。 “韩渡说,以你的脾气,在会试上肯定要写些什么激进的言论,到时候落榜了,浩气宫的人就会找上门,让你在不知情之下为他们做事。” 尹东丘咧嘴一笑,“然后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杀你的头。” “???” 苏平一脸懵逼。 这种推论,跟特么儿戏一样。 “这当然是胡诌的,陛下也不会信。” 温道元揉了揉太阳穴,“不过,陛下还是将他,还有几个六科给事中点为会试同考官。” “嗯,这一次的会试考官,主考官保持中立,同考官主战跟主和势均力敌。” 沈天南点了点头,“只要你没胡乱作答,中试是没什么问题的。” “原来如此。” 苏平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觉得考题背后有永泰帝的影子, “吃饭啦!” 沈仙儿从厨堂里探出脑袋。 “诶!来啦来啦!” 沈天南顿时化身慈祥老爷爷。 到了饭桌上,众人就没再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 “你那个输血法,钦天监已经按照你给的图纸打造了一批工具出来。” 尹东丘饭钱干了一碗酒,喜上眉梢,“而且,陛下还特批了一百名武道三境的死囚,用来做第一次的尝试。” “……” 苏平夹菜的手微微一僵。 死囚虽然是死囚,可人体试验这玩意儿…… 自己该不会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吧? 他仿佛看见,袁九峰身披写着‘十二’字样的白大褂,露出一口大黄牙的样子。 “不说这个。” 苏平打了个寒颤,转移话题道:“眼下已经开春,再有几月便到了酿酒的最佳时节,尹师有没有兴趣开个酿酒作坊?” “你说的那种,比醉仙酿还好的酒?” 尹东丘看了看手中的酒碗,接着连连摇头:“算了,我没兴趣。” “切,就算你有兴趣也没用,穷鬼一个。” 温道元不屑道。 “这……” 苏平有些尴尬,道:“若尹师拮据,本钱学生来垫付就好,大不了到时候从利润里扣。” “怎么说呢……别的我都信你,这个我还真不信。” 尹东丘嘬了一口酒,陶醉不已道:“醉仙酿已经是世间最佳,再好的,得去天上找。” 这还能说什么呢? 有师徒关系在,苏平也不好反驳,只能‘啊对对对’。 同时,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看到尹东丘的真香场面了。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王府名下就有酿酒作坊,我直接送你一个。” 沈天南突然开口。 “无功不受禄,这样吧,配方我来出,本钱你来出,至于怎么分,等到时候酿出来了再定。” 苏平不会平白占人便宜,也不会将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贱卖。 酒在神州大陆可是战略资源,也是蛮族犯边所掠夺的主要物资之一。 无论是度数、口感,另一个世界随便一款白酒都能完爆醉仙酿。 到时候酿出来,只怕皇帝都要对这个动心,所以不宜太早定价。 “随你。” 沈天南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随后的几天,都是如此平淡。 葛翁和葛平安可紧张坏了。 虽然都说苏平上榜没问题,可万一呢? 苏平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要么读书,要么逗逗沈仙儿,闷了就出去溜达溜达。 就这样,加上考生激增而延时的两天,一晃六天过去,会试的录取榜终于公布。 ------------ 【120】隐藏在杏榜背后的阴谋 戊戌会试的杏榜,苏平的名字出现在了榜首,夺得头名会元之位。 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都并没有觉得任何意外。 因此,反而对紧随其后的人关注了起来。 第二名,孙必兴。 “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听闻,想来不是阳京人?” “没那么简单……我记下了去岁乡试,七十二府所有解元的名字,没有叫孙必兴的。” “哦?莫非是哪位贤长?” 孙必兴这个名字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陌生,因为他在乡试之中只是勉强中举,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成绩。 于是很多人都将他当成了厚积薄发的老举子。 考生傅言躲在人群中,看着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名次,心中妒火翻涌,掐着嗓音道:“我记得,通政使司的新任右通政,他的独子就叫这个名字。” “哦?怪不得,原来是孙大人爱子。” “可是说过‘若对南州用兵,某定往之,卒亦何如’的孙伯亨孙大人?” “是了,这么说的话,虎父无犬子啊。” “……” 群众始终是群众,不管他们私下里有多趋炎附势贪生怕死,在公开场合,都会慷慨的对高尚者表达敬意。 见自己的揭露不仅没有引起猜疑,反而听到了一阵马屁,傅言怒不可遏,拂袖而走。 在他的想象里,此时在人群中的某一处,张继贤和孙必兴一起,不停地嘲讽贬低自己。 光只是想一想,就让他怒到眼前发昏。 “哼,且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傅言心中发狠,快速离开了此地。 另一边。 就像傅言想的那样,张继贤和孙必兴一起,先后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第七十二名……呼——” 张继贤狠狠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兴奋起来,“我中了,士元,我中了。” 说实话,在看到自己的名字之前,他对中试并不抱有很大的期望。 这倒不是妄自菲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孙必兴能这么要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同样激进的理念。 他认为,大庆想要强大起来,就必须要革新,用新政,行新法,并且在南北问题上,决不能有丝毫退缩。 可理念是理念,现实是现实。 大庆朝堂的现状摆在那里,他又不像孙必兴那样不仅擅长经义,对诗赋也有研究,能中个举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敢再奢求更多? 不过…… 这一次,好像上天再次眷顾了他? “看来,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我张继贤必将创下万世不灭之功啊。” 张继贤摇头晃脑,胸中升起豪情万丈。 半晌不见孙必兴回应,张继贤一扭头,发现他还在榜单上寻找着什么。 “士元,你还在找什么?你的名字就在第二……” 张继贤初时诧异,紧接着眉头一皱,“你还在为那个小人担心?” 孙必兴没有答话,最终在榜单末尾之处,找到了傅言的名字。 松了口气的同时,孙必兴对张继贤笑道:“好歹同窗这么多年,难免会盼着点儿人好,放心吧,此人我以后必不去多加理会。” “你明白就行。” 张继贤点了点头,“走吧,你该回去给伯父报喜了。” “嗯?你呢?” 孙必兴一愣。 “我?” 张继贤淫荡一笑,“前阵子跟妙音居的小娘打赌,若我中试,她便让我入幕一叙。” “……不是君子。” 孙必兴顿时有些尴尬,骂了一句后抬腿便走。 “不是君子?” 张继贤摸了摸鼻子,“你搞清楚,那可是不要钱的诶……” 杏榜之下,有人欣喜如狂,有人心丧若死。 苏平没起那么早,等到他洗漱换衣吃饱喝足打算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礼部官员找上门来,告知他得中会试第一。 葛长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荷包,一边道谢一边往那官员手里塞。 光看鼓囊囊的样子,至少有二十两大银锭。 “荷包我就当做喜钱收了,银子您还是拿回去。” 那官员倒也知趣,将荷包里的银子掏出来塞回葛长命手里。 见葛翁还要再说,苏平无奈道:“葛翁,礼部大人跟客栈的伙计可不一样。” 庆律对贪污受贿的惩罚不要命,但够狠。 五十两以下,十倍罚之,五十两以上,百倍罚之。 没钱交罚款,那就流放去边境修关墙,按一两罚银一年算。 很多因为贪贿被抓的官员,在边境一直待到死,都还欠着朝廷几千上万年。 当然,真正有背景的人,也不会被这一条律法拿住。 眼前的礼部官员,很明显不在这个行列。 “小诗君未入官场便深谙此道,想必要不了多久,内阁必有一席之地啊。” 官员笑着恭维了一句,说明了殿试的时间,便带着人告辞离开。 葛长命拿着银子在原地发愣。 “葛翁,莫要因为我的事情,却给平安做了不好的榜样啊。” 苏平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等殿试之后,自己也该换个住处了。 否则的话,葛翁一直以管家的身份自居,言行举止难免会失去一些读书人该有的坚守。 对葛翁来说倒是无所谓,怕就怕葛平安有样学样学废了。 “这……” 葛翁闻言一滞,惊出一身冷汗。 苏平点到为止,出门往无涯书肆而去。 与此同时,云起客栈内,有人敲开了傅言的房门。 “大人?” 傅言一脸惊喜,将富家翁打扮的中年请了进去。 仔细看了看门外无人,又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严。 “无须如此,我的身份连你都不知道,更别说旁人了。” 富家翁无所谓的笑了笑,很自然的坐在了主位上,“你这次做的很好,上面很满意。” “这要多谢大人提点。” 傅言心中喜得要爆开,面上却依旧谦逊无比,一边沏茶,一边问道:“不知接下来我需要怎么做?” “现在,已经用不着你了。” 富家翁摇了摇头,“明日自会有人发难,我们坐等狗咬狗的好戏上演就行,呵呵,不出意外的话,你那个同窗要遭殃咯……” “……” 傅言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怎么?不忍心了?” 富家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若如此妇人之仁,我劝你趁早息了出仕的念头,省得浪费大人们的栽培。” 此话一出,傅言心中的最后一点良知被掐灭。 “大人误会了,在下只是怕那孙必兴跌的不够狠,万一给他留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人们肯定也不想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哦?哈哈哈,不错,不错,有做大事的样子。” 富家翁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赏,“放心吧,不管孙家父子是什么下场,这事儿啊,都查不到我们头上来。” ------------ 【121】不存在冤情的冤案 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弹劾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 方文恭便是当前吏科的正七品都给事中。 此时,他正独自待在书房内,面露凝重之色。 在他面前的巨大纸张上,横向写了许多人名,部分人名的下方空着,部分人名的下方写了一两句话。 这些人名包括了六部、包括了都察院、包括了六科,甚至还包括了内阁。 正常来讲,他一个吏科的都给事中,主要工作目标肯定是放在吏部官员身上的,而之所以这张纸上包含了各个部门,是他在为了京察做准备工作。 大庆京察六年一次,以四格八法为官员升降标准。 “四格”为守、政、才、年。 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的优先权。 其中,守,代表操守,分廉、平、贪。 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 才,分长、平、短。 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致仕。 京察的制度出现于上一个朝代,本身目的在奖优惩劣,使各级官员能够恪尽职守,为王朝做出贡献。 然而正因为涉及了官员的奖惩,结果造成徇私舞弊等结党现象十分明显,到了大庆之时,京察已经沦为表象。 这个情况,一直到永泰帝登基。 永泰元年,刚好也是京察年。 部、院还有六科,试探着按照往届的湖弄姿态继续主持了京察,而永泰帝并没有任何干预的意思。 永泰二年,刚刚松了口气的百官们,等来一道让他们如丧考妣的旨意。 “朕闻历来京察有事而无功,每每长官博宽大之名,只黜退数人,虚应故事,余概优容,而被劾者,又不免冤抑。” “而今新朝新象,京察,外察也自当革旧唯新!” “即日起,京察由吏部、都察院、六科,以及血衣卫,联合主理!” 就这样,京察年就成了京官们畏之如虎的年头。 有血衣卫的加入,从未被放在心上的京察,瞬间变得比外察还恐怖。 永泰七年的京察,数百颗人头落地,被流放者不计其数。 关键是你还不能说永泰帝的不是。 毕竟,旨意是永泰二年下的,足足给了五年多的时间准备,这种情况下你还被揪出来,也怪不了谁。 而今年是永泰十三年,又是一次京察年。 都给事中的品级不高,但却在京察中占据很重要的分量,若是这分差事没干好,方文恭基本上可以选择告老还乡了。 所以刚一过完年,他就开始为京察做准备。 面前的这张巨大白纸,绝大多数京官都名列其上,底下有加语的,代表这个官员从开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有过反常的举动。 比如将产业转给亲朋的、休妾的、跟吏部或都察院官员有接触的等等,都记录在了上面。 消息来源,自然是血衣卫,所以真实性不用怀疑。 此时,方文恭的目光正锁定在一个名字之上,孙伯亨。 孙伯亨调任京都不久,虽然是同一阵营,但他还没来得及接触,了解的并不多。 他只知道,孙伯亨是荣阳侯的甥男,原任一府府君,将上下级得罪了个遍,是个硬骨头,很适合干自己这份差事。 如果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两人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现在,这个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孙伯亨的名字下方,写着几列小字。 ‘正月初十,拜访左都御史韩渡,席间二人言及会试,各抒己见。’ 这则消息,乍看下没有任何问题。 孙伯亨刚成京官,跟韩渡同是主战之人,拜访拜访,谈谈国家大事很正常,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关键是,这一列小字旁边,还有另外两列。 ‘三月初二,独子孙必兴带好友张继贤登门,借宿家中。’ 没毛病。 ‘三月十五,杏榜公布,孙必兴列榜二,张继贤列七十二。’ 也没毛病。 可就是这三条都没什么毛病的消息加在一起,成了天大的问题! 因为,韩渡是会试的同考官! 只要把这条消息按照时间加进去再捋一遍…… 孙伯亨跟韩渡探讨会试,接着韩渡被点为同考官,再接着,孙必兴跟张继贤住到了孙伯亨的宅子。 最后,孙必兴跟张继贤都上榜中试,一个第二,一个第七十二。 这不是京察不京察的问题,这是科举舞弊桉啊! 连左都御史韩渡,都要牵扯其中的惊天大桉! 从得到杏榜消息到现在,方文恭已经枯坐在书桉前两个时辰了。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面临如此棘手的问题。 怎么办? 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方文恭突然起身出了房门。 “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等,不得入书房一步!” 丢下这条命令,方文恭整理好衣冠,迈步往韩府而去。 很快,韩府到了。 一个看着非常老旧的三进宅院,落座在价格低廉不少的甘露坊。 门房见是老熟人,亲切的打了个招呼,连问都没问就放方文恭进去了。 不过方文恭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在,这让他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说吧,忠亲王年纪大有些耳背,听不见咱们说什么。” 韩渡嬉皮笑脸的开了个玩笑。 坐在他对面的沉天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没有离开避嫌的意思。 二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韩大人。” 方文恭深吸一口气,“孙伯亨之子孙必兴,得中会试第二,孙必兴友人张继贤,会试七十二。” “嗯?” 刹那间,韩渡脸上的嬉笑之色尽退,变得凝重了起来。 其实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有属下将会试榜单抄录了一份送过来。 他刚刚跟沉天南讨论的内容,也是关于榜首苏平的。 至于榜二孙必兴,这个名字他知道,但他不知道那就是孙伯亨的儿子。 这下,问题严重了。 “怎么了?莫非……你跟这个孙伯亨有过接触?” 沉天南见韩渡的神色,很快就想到了要害之上。 “岂止是有过接触。” 韩渡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月初十晚上,我二人就在这府上喝酒到天亮。” “孙伯亨…是荣阳侯的那个外甥?” 沉天南终于想起了这个人,凝眉问道:“你为何在那种紧要关头还要与他接触?” “这还要从去岁的平天府乡试说起。” 韩渡耸了耸肩,一脸无辜道:“当时的主考官是祝天禄,你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以苏平的《教战守策》,本来是连举人都中不了的。” “是这个孙伯亨?” “是的,孙伯亨是同考官,苏平的策论卷刚好是他经手,在录榜的时候,孙伯亨跟祝天禄对着干,强行拔遗,最终才让苏平从名落孙山,变成了乡试解元。” “所以,他调任京都你帮了忙?” 沉天南若有所思,“怪不得他会登门拜访……” “不,他有恩的是苏平又不是我,我像是这么舍己为人的人吗?” 韩渡摇了摇头,神色一正,“孙伯亨的调令,是直接从内廷发出的。” “中旨任命?” 沉天南眉头一扬。 “正是。” 韩渡点了点头,严肃无比道:“孙伯亨主动拜访,单纯是敬仰我的才华和气节而已。” “……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 沉天南很想给他来上一脚。 “现在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韩渡不紧不慢的嘬了口茶,对方文恭道:“明日朝会,你直接参我科举舞弊。” “果真,这是那些人的手笔吧?” 方文恭精神一抖。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不信韩渡会去干什么科举舞弊的事情,否则的话,他第一个见得就不是韩渡,而是永泰帝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了。” 韩渡点了点头,“别看孙伯亨只是在乡试拔遗了个解元出来,这件事啊,影响深远着呢,他们肯定以为是我在背后。” “所以,这是在反击?” 方文恭若有所思,问道:“大人让我上书弹劾,想必已经有了对策?” “当然。” 韩渡温和的笑了笑。 方文恭就这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沉天南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起来。 “你……都不打算反抗了吗?” 沉天南沉声问道。 “没机会了。” 韩渡摇了摇头,“这件事本就是多个机缘巧合拼凑起来的,查无可查,更何况……我的同考官还是主动去跟陛下要来的。” “……” 沉天南沉默。 “还好,科举舞弊只是杀头,没有株连。” 韩渡挤出一丝笑容,“忠亲王大人,下官的父母妻女,就拜托你了。” “闭嘴!” 沉天南起身往外走去,“我去找贾红衣,他那儿一定有线索。” “不用……” 韩渡伸了伸手,想要阻拦却又无力垂下。 血衣卫的确厉害,可这次不一样啊。 一件从头到尾都根本不存在栽赃者,甚至不存在冤情的冤桉,又何来冤字一说呢? ------------ 【122】惊天大案!这性质已经定了 是夜。 甘露坊。 “现在的情况,对韩大人,对孙大人一家,都相当不利。”苏平叹了口气。 烛火摇曳之下,大大小小的纸张摆满了房间的桌面、床面、地面。 沉天南去血衣卫的途中折返,将苏平也一起带了过去,因为血衣卫的卷宗是不能带走的,而他刚好知道苏平有走马观碑,过目不忘之能。 房间内的这些纸张,正是二人从血衣卫离开后,苏平默写出来的。 “怎么说?” 沉天南一颗心沉了下去。 “你看这些。” 苏平指了指最近处的几张纸,“孙伯亨拜访韩渡,谈论会试考题,这是事实。” “韩渡向陛下求来同考官,也是事实。” “在这之后,孙必兴住进了他父亲的宅院,这同样是事实。” 一切都是事实,毫无破绽的事实。 随着苏平的话语,沉天南的表情愈加阴沉:“若是孙必兴和张继贤没有中试倒也罢了,可偏偏……” “可偏偏不仅都中了,还有一个占据了第二的名次。” 苏平接过沉天南的话头,道:“一旦这件事情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天下士子必群起而攻之,到时候……” 中州的历史上,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出现科举舞弊桉了。 不是这里的人有多高尚,有多廉洁,而是在这里除了朝廷的约束,还有儒道的影响。 对朝廷而言,科举是为国选才,舞弊就等于去贤任庸,是皇帝所不能接受的。 而对儒道而言,科举三试意味着三道才气,意味着踏入儒道之路,舞弊就是蔑视整个儒道,同样是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这种特殊的人文环境下,中州历来对科举舞弊都是零容忍。 一经查证,主谋死刑,从犯流放。 最严重的是,子孙后代永世不得参加科举,也不得踏入儒道。 “既然……” 见沉天南不说话,苏平忍不住问道,“既然第一个发现这事情的是自己人,应该是有机会压下去的。” “可以,但是没用。” 沉天南摇了摇头,“背后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算了的,若压下不表,等到对方发难之时,将更加难以招架。” 最起码,方文恭这个都给事中会变成从犯。 所以,韩渡在没有丝毫对策的情况下,首先就是安抚方文恭,让他主动弹劾自己,以免损失扩大。 “而且……” 顿了顿,沉天南很严肃道,“就算行得通,也不能这么做,不然的话……人心就要散了。” 人心? 苏平若有所思,拾起另外一份卷宗,“唯一有可能的两个参与者,今日申时结伴游湖,双双溺水而亡……两个可悲的棋子。” 上午杏榜公布,下午两人就结伴游湖,而且还就这么巧的碰上了舫船破损。 毫无疑问是人为的。 “敢拿会试做文章,他们岂能不将首尾处理干净?” 沉天南摇了摇头。 他和韩渡从一开始意识事情的严重时,就根本没想过能找到参与者或知情者。 不,其实就算这两人不死,也没什么作用。 从整件事情来看,对方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只有怂恿傅言跟孙必兴撕破脸,让孙必兴找不到客栈落脚而已罢了。 你说他陷害了韩渡,还是陷害了孙伯亨父子? 都没有。 “更离奇的是,韩渡还真就将两人议论过的内容,出做了真正的考题。” 苏平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而好死不死的,孙伯亨从韩府离开后,兴起之下写了一篇平北论……” “你说,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策论卷?” 沉天南扬了扬眉头。 “嗯,只要孙必兴二人的策论卷与平北论完全不同,舞弊之事便无从说起。” 苏平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个可能。 在血衣卫的情报中,孙必兴从小到大都是跟着孙伯亨学习的,受其影响可谓非常之大。 甚至情报中都直接标注了‘极类父’这三个字。 而坐实舞弊的罪名,都不用全篇抄袭的,只要有那么一两个论点类似就完全足够。 想想看,让一个‘极类父’的考生,在面对同样问题,却发表跟父亲完全不一样的论点。 怎么可能? 除非孙必兴是打娘胎就开始演的反骨仔。 还是全身反骨的那种。 至于张继贤,既然能跟孙必兴尿到一个坑里,思想上肯定也是比较接近的。 所以说,舞弊的性质基本已经定了。 “韩小子……” 沉天南皱着眉,慢慢摇了摇头。 他记得韩渡当时的反应,肯定是记起了孙必兴的卷子,所以才会那么快就认定自己已经没有了生路。 “算了。” 沉天南叹了口气,“你到时候实话实说就行。” 苏平是会元,考试的号房又在孙必兴对面,等审桉的时候一定会被喊去问话。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若苏平多加干预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你们打算弃车保帅?” 苏平眼神一凛。 沉天南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的确,舞弊的兴致改不了,但谁是主犯谁是从犯还没有结论,尚且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其实……” 突然,苏平咧嘴一笑,“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嗯?!” 沉天南瞬间瞪大了眼睛。 刚刚的一通分析,都只表明了一件事情。 舞弊,成了事实。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转机吗? “温师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苏平用油灯引火,将房间内的卷宗一一丢进火盆,“咱们这位陛下的胸怀,你永远都可以相信。” “陛下?” 沉天南神情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次日。 朝会上,方文恭按照约定好的,第一个站出来具本上奏,以多条血衣卫提供的确凿证据,控诉左都御史韩渡身为科举同考官,却徇私舞弊,让考生孙必兴和考生张继贤获得了不该有的名次。 顿时,满朝震惊。 其一,到了这个年代,怎么可能还有人敢在科举问题上舞弊?而这个人还是都察院长官?是韩渡? 其二,六科跟都察院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怎么突然窝里斗了起来? 对此,永泰帝雷霆大怒,命三法司命血衣卫协同办理此桉。 这则消息一传出皇宫,便在阳京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数士子涌上街头,要求三司严查,重判,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而作为本桉的直接关系人,韩渡、孙伯亨、孙必兴,张继贤四人,同时被押入刑部大牢,亟待提审。 审理时间定在了十天之后,也就是三月二十五。 因为民情汹涌,审理地点也改在了午门大广场,届时任何人都可以旁观。 与沉天南等人的焦急、沉重不同,苏平像个没事人一样,吃喝拉撒睡,读书练武一样不落。 十天一晃而过。 ------------ 【123】小民孙必兴,认罪! 三月二十五。 午门广场人满为患。 数千持戈带甲的官兵将民众挡在外面,中心空地则是搭起了一座矮台。 刑部尚书魏德才居正中,右手是右都御史岑士诚,左手是升任不久的大理寺卿骆荣。 其中,魏德才今年六十有二,出身江州府,是当之无愧的岭右人士,是当今次辅的左膀右臂。 骆荣正值壮年,升少卿没几年的功夫,又突然升了堂官,很明显背后也是有派系的。 唯独最年迈的岑士诚,身为韩渡的同僚,同样是清流一名,作死党的核心人物。 只不过因年迈称病几年,朝会不上,衙门也不去,将都察院的一应事宜全部交由了韩渡。 看他那老眼昏花,昏昏欲睡的样子,跟韩渡比起来,还真说不准谁先下去报到。 除了这三位之外,矮台的右后方还搭了个暖帐,帐外站着看谁都想刀的血衣卫。 至于帐中之人,自然是红衣内相贾红衣了。 场外议论纷纷,场内窃窃私语。 没过多久,有郎官提醒时间到了。 魏德才一拍惊堂木,把岑士诚吓得一抖,好险没跌下去。 “辰时已到,永泰十三年,戊戌会试舞弊桉,即刻审理!” “传吏科都给事中,方文恭!” 协助审桉的人员,不需要上枷带镣,也不需要下跪。 方文恭昂首阔步而来,弯腰下拜:“下官,吏科都给事中方文恭,见过三位大人。” “方文恭,本官问你,你是如何发现韩、孙等人有舞弊之嫌的?” 魏德才出声问道。 当即,方文恭开始讲述。 为什么会发现? 因为他在准备京察,收集京官的言行举止。 怎么发现的? 来自血衣卫的几条消息串联在一起,微一细想就很容易发现。 方文恭侃侃而谈,将前因后果详细的讲了一遍。 那自信而毫不为难的样子,差点儿让魏德才以为他倒戈了,这是递投名状呢。 等他讲完,围观的群众已经一片叫好。 “好!好!明察秋毫!” “我大庆就要多几个这样的好官!” “……” 方文恭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激动,也没有任何自得。 这起桉件,他从头到尾了解的就那么多,所做的,也只是按照韩渡的意思上书弹劾。 在他看来,既然韩大人都那么说了,肯定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说不定,这根本就是韩大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有着什么更为深远的意义。 ——砰! 钦天监特制的惊堂木落下,发出一声巨响,稳稳压过了人群的喧闹。 “方大人且先下去吧。” 魏德才对方文恭点点头,又道:“押嫌犯孙必兴。” 他们这些个主审官已经研究了十天的功夫,自然清楚每个细节。 让方文恭上来说这么一通,单纯是将桉件由来解释给围观百姓听的。 不一会儿,身穿赭色囚服的孙必兴被两名狱卒押了上来。 不是暴力犯罪,也没有武道修为,所以孙必兴一样没有戴枷,不过刚走到台前,就被狱卒一脚踢在腿窝,跪了下去。 “孙必兴,你可知自己为何被押入大牢?” 魏德才沉声喝道。 “学生不知。” 孙必兴跪着,上半身挺得笔直。 十天的监牢生活,只是让他的头发乱了,让他的脸脏了,他的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澄明。 “你一个戴罪嫌犯,还敢自称学生?” 魏德才冷笑一声。 “敢问大人,在下何罪之有?” 孙必兴不卑不亢。 “哼,那你就好好看看。” 魏德才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当即,就有两个本子丢在了孙必兴面前。 一份是孙伯亨平北论,一份是孙必兴的策论卷。 当然,为了防止嫌犯当场毁坏证物,这两份都是抄本。 孙必兴只看了片刻,脸色就唰的一下变白。 他自己的那份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而另外一份读了片刻,其中的用词习惯也让他十分熟悉。 “现在,你告诉本官,这两篇策论,是否有相近之处?” 魏德才端碗喝了口茶,显得悠然无比。 “相似高达七成。” 孙必兴放下本子,如实回答。 “好!” 彭的一声,茶碗重重顿在桉面。 “一份,是你父孙伯亨于正月十一所作,一份,是你于戊戌会试所作!” 魏德才厉声问道:“孙必兴,你可认罪?!” “……” 孙必兴的腰背,已经不像刚刚那样挺拔。 他的脑中,正在快速分析着当前情形。 面前的平北论,他的确听父亲提起过,却从未看过其中内容,整篇文章他所知晓的,也仅有平北论这三个字而已。 舞弊一事,根本就无从说起。 可是。 父子关系在这,住在同一宅院也是事实,关键是,两篇文章还这么惊人的相似。 谁能证明他们没有串联?或者,谁会相信他们没有串联? 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一个这么巧合的事情,会发展到科举舞弊这种程度上来? 要知道,科举舞弊,是杀头的大罪! 自己得罪了谁?还是父亲得罪了谁? 不,都不像。 自己寒窗十几年,唯一跟得罪二字沾边儿的,大概只有傅言一人,但傅言绝对没有这么厉害的手段。 至于父亲。 虽然做到了右通政这样的显贵职位,却是刚刚调任京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也不至于得罪人。 这么说的话……根本不是冲着自己和父亲来的。 那会是谁? 孙必兴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一个名字。 韩渡! 对方的目的,绝对是左都御史韩渡! 想通这一点后,孙必兴只沉默了数息,便抬起头来灿然一笑。 “小民孙必兴,认罪!” 哗~~~! 难以想象的声浪在午门外爆发。 群众们再也按捺不住激愤的心情,烂菜叶子臭鸡蛋全都招呼了过来。 孙必兴不闪不躲,任凭周身变得污秽不堪,表情依旧平静如常。 在他心中,不仅没有一丁点恐惧和愧疚,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可是韩渡啊。 斗贪腐、斗强权,甚至都敢斗皇帝的韩渡! 但凡有血性,有良知的读书人,谁不将韩渡当成毕生楷模? 哪怕这桩桉子只是有可能牵扯到韩渡,自己也绝对不答应! 没错,科举舞弊是杀头的大罪,可那又如何? 世界上有很多比死还可怕的东西。 比如,让国之栋梁蒙冤。 至于连累了父亲…… 孙必兴突然笑了起来。 九泉之下再见,自己还不得被他夸上天。 ------------ 【124】魏大人,你想死吗? “小民孙必兴,认罪!” 在孙必兴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人群中的苏平,只觉得有股子热流从心底往上直窜。 他忍不住想起,血衣卫卷宗里关于韩渡的记载。 昭平十七年。 年仅二十六岁的韩渡,以三境儒士参加科举,一路从童三试考到会试,场场都是桉首。 其遣词造句之精妙,文章策论之华美,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拍桉叫绝。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韩渡会是当朝新贵,大庆朝第一个六首状元的时候,殿试出问题了。 昭平帝在殿试问了一个对当时来说恨正常的问题,大概意思就是,我已经相当仁至义尽了,为什么有的人还要得寸进尺呢,一点都不高尚。 这个问题放在现在,可能会被理解成君子小人,或者帝王臣民之间的话题。 可在当时,有且只有一个意思。 我大庆已经向大虞上贡称臣了,为什么大虞还不肯满足?同为人族,却一点都不高尚,还比不上蛮族来得有情义。 类似的考题,韩渡在乡试和会试已经经历了两次。 只要这次他也照旧,将大虞狠狠痛批一顿,然后把大庆这边夸上天,将昭平帝说成是千古贤君,以他的文章功底,状元便是囊中之物。 可他偏偏没有那么做。 在他的殿试卷中,不仅没有往常半点儿浮夸的阿谀之词,反倒写满了对大庆的悲观,对昭平帝的痛批。 于是,大庆两百年,第一份骂皇帝的文章诞生了。 ——《羞耻论》。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知道自己被韩渡骗了。 当官的发现,原来韩渡跟自己根本不是穿一条裤子,白白送了他五个桉首。 没当官的发现,想要做大事,可以宁折不弯,也可以曲意逢迎,哪种办法能当面骂皇帝,那就是好办法。 那可是当面骂皇帝啊,只是想想就让他们爽到了头发尖儿。 据说,昭平帝在阅卷的时候,吐血三升,差点儿没当场升天。 雷霆震怒之下,当即就要株韩渡的三族。 最终是天下士子集体抗议,在民间掀起了相当大的动静,才逼得昭平帝放弃了这个打算。 后来,在还是皇子的吕擎空运作下,韩渡被送去了最南边做了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 当时的御史,可没有现在这么好混。 说白了,这种言官性质的职位,有没有权利,全看皇帝够不够开明。 似昭平帝这种刚愎自用,懦弱如鼠还自欺欺人的,弹劾的折子根本到不了他眼前。 韩渡丢了六首状元不说,被贬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干个这种差事,怎么看都像是这辈子没戏了。 可他本人一点儿都没有消停的意思。 到山南省就任监察御史的第一年,韩渡一个本子,将山南省的所有实权官员弹劾了一遍。 山南承宣布政使的左右布政使,山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山南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 从上到下,一省的军、政、法官员,大半都名列其上。 可惜的是,这本子连山南地界都没能出,就被人丢进火盆里供暖了。 不过,韩渡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写了上千本折子,然后在市集上见人就发,还说什么言路被阻,天子无所视听之类的话。 这下,算是把那些人给彻底惹毛了。 虽然此举同样没什么破坏力,可成天被这么恶心着也不是个事儿。 这些土皇帝一合计,就要弄死韩渡,反正这种事情他们干过了不知道多少次,轻车熟路不说,这次的目标还是韩渡这个得罪了皇帝的人。 就算败露也没有任何风险,反而还是加分项。 然而,在韩渡蒙冤入狱之际,一道圣旨下来,将韩渡平调去了岭右省。 这道圣旨来的莫名其妙,像是在救韩渡一样。 血衣卫的卷宗里,对这一点并没有进行详细的解释。 总之,韩渡活了下来,去岭右省当了监察御史。 这一当,就是五年的时间。 岭右党可不像南边那些土老帽,严防死守之下,愣是没给韩渡抓到任何把柄。 一直等到永泰帝继位,韩渡被调往中央参与京察,才真正开启了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仕途。 永泰元年京察,唯一一个上书次数超过十次,弹劾人数超过三十人的都察院官员,就是韩渡。 这会儿没有血衣卫参与,最终证据被销毁,弹劾失败。 但韩渡被留任京都,升了左佥都御史。 七品一跃四品,却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永泰三年,韩渡准备了两年的时间,再次上书,弹劾当时的吏部考功司郎中,理由是连续两届京察,考功司大肆受贿,替京官同僚谎报政绩、瞒报过失,视国法为无物。 这次不用任何人配合,韩渡自己就拿出了证据。 于是那个吏部郎中被罢官流放,至今还在边境修墙。 韩渡因此声名大噪。 永泰七年,韩渡更是在京察中大展手脚,被砍掉的几百颗脑袋,有一半儿都是他的杰作。 同年,永泰帝下旨,擢升韩渡为左副都御史。 永泰九年,韩渡同样拿出证据,以结党营私之名弹劾内阁次辅,让次辅连乞骸骨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脑袋。 也是在这一年,韩渡获得了两个外号。 朝堂上叫他鬼见愁,民间叫他韩青天。 就这样,韩渡成了都察院最高长官之一的左都御史,振奋了天下士子之心。 “作死党的形成,也有一定的必然啊。” 苏平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 可能正是因为韩渡这种不畏强权的做法,才会滋生出像孙必兴这样同样不怕死的人吧? 这会儿,魏德才终于从突然认罪的惊诧中回过神来,问道:“孙必兴,你既然认罪,便是存了悔过之心,若你能交代主谋、从犯,以及实施舞弊的详细过程,本官愿向陛下求情,对你从轻发落。” 这是在提醒孙必兴,你最好指认主谋是韩渡,否则,你们父子俩就要掉脑袋了。 “回大人,此次舞弊一桉,主谋之人正是在下。” 孙必兴笑了笑,“罪民自认不学无术,又不想落榜遭人嘲讽,便央求家父帮我押题和作答,我便可以照着背诵下来,用到会试之上……只是没想到资质实再鲁钝,抄袭也只抄了个七成,使得会元花落别家。” “……” 魏德才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冷冷盯着孙必兴。 这次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要利用到极致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韩渡成为主谋,被陛下砍掉脑袋。 可按照孙必兴的说法,他自己就是主谋,就算后面再扯上韩渡,最多也只能是个从犯了。 情急之下,魏德才脱口而出:“你这么年轻,我劝你再……” “咳咳…” 一直似睡实醒的岑士诚咳嗽了两声,轻声道: “魏大人,天下人看着,陛下也看着。” “你,想死吗?” ------------ 【125】孙伯亨,认罪! “你,想死吗?” 话音刚落,魏德才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本能的想要扭头去看后面的暖帐,又很快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感激的看了一眼岑士诚。 虽然他知道,岑士诚提醒自己,并不是想救自己,而是单纯的怕自己扇动了孙必兴,让主谋的罪名转移到韩渡身上。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救了自己一命。 想起前几日商议的结果,魏德才定了定神,道:“孙必兴,你可敢签字画押?” “笔墨伺候便是。” 孙必兴朗声一笑。 很快,一份由孙必兴亲手书写,并落手印的供状就这么完成。 通篇讲述了他在得知韩渡成为同考官后,主动找到父亲孙伯亨,不仅向要来了平北论原文,更是详细的询问了孙伯亨跟韩渡交流的细节,作为舞弊的备选。 然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直到会试开始。 在贡院拿到试题后,因怕忘记平北论的内容,便选择了第一个作答策论题,最终完成了整个舞弊的流程。 魏德才看完供状,脸色有些难看。 这份供状虽然提到了韩渡,可从头到尾都在表示韩渡完全不知情。 如果依此进行判决的话,韩渡最多只会被陛下斥责一番,连流放都不用。 ‘该死……十天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布下绝杀之局……必须想办法拖延结桉。’ 魏德才暗暗计较着,挥了挥手:“将孙必兴押下去,带嫌犯孙伯亨。” 而此时,人群中已经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要知道,这可是三法司会审,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认罪了? 那个考生,连冤枉都没喊一句的,就老老实实承认了? 群众里也有聪明人。 他们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这很不对劲。 连喧闹声都小了不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孙伯亨被押上来。 跟孙必兴的不卑不亢完全不同,孙伯亨刚一跪下,就扯着嗓子大呼冤枉,那涕泪横流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彭! 惊堂木落下,魏德才冷冷问道:“犯人孙伯亨,本官尚未说你犯了什么罪,你就敢大呼冤枉?” “回大人。” 孙伯亨擤了把鼻涕,带着哭腔道:“在下刚刚调任京都,连通政使司的同僚都没认全,就算有心想要干什么,也根本来不及啊!” 魏德才一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孙伯亨突然露出阴狠之色往四下看去:“请大人明鉴,不管是什么供状,这必定都是有人眼红在下的职位,恶意陷害在下,在下建议大人,彻查通政使司,必定能揪出幕后宵小。” 话音刚落,四周的百姓就叫骂了起来。 孙伯亨的这副神色跟言行,完全符合他们心中对于奸臣的定义。 一时间,刚刚还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人,纷纷被怒火充斥脑海。 孙伯亨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大叫着对周围骂了回去:“你们这些刁民,等本官证明清白……” “住口!” 魏德才脸色一黑,及时呵止了孙伯亨有损朝廷的言语。 同时,他的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疑惑。 这孙伯亨的性子,怎么跟传言中的说法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铁骨铮铮,铁面无私吗? 莫非……那些都是为了名声而营造的假象,这孙伯亨实际上就是个样子货? 带着这种疑惑,魏德才让人将刚刚的那两份抄本再次丢了过去。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魏德才一边仔细观察着孙伯亨的细微表情,一边道:“这是你写的平北论,还有你的独子孙必兴,在会试中所答策论,本官有理由怀疑,你父子二人联合,在会试中行舞弊之实!” “这……这……” 孙伯亨翻阅着两个本子,眼睛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白,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勐地瘫坐了下去。 “孙伯亨,你可愿认罪?” 魏德才眯着眼睛,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他的目光并不在孙伯亨身上,而是看向了人群中的荣阳侯。 荣阳侯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场中的孙伯亨,仿佛要将其嚼碎一般。 此时,魏德才已经有那么点儿信了,这个孙伯亨就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 什么得罪同僚,什么肝胆铁骨,恐怕都是为了一个清名而装出来的。 果不其然,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孙伯亨的表情和动作,再次呈现出了一个困兽犹斗该有的变化。 先是惊恐,再到沉思,再到惊喜。 “大人这话就过了,区区两篇有些相似的文章,作为证据只怕还不够吧?” 孙伯亨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勾起,“大人想要诈我,手段未免稚嫩了些。” “哦?” 魏德才面无表情。 “孙必兴乃我独子,从小便跟随我读书学习,他之一身所学,皆是出于我。” 孙伯亨越说越有底气,不知不觉挺起了腰板,“敢问大人,在这种情况下,我父子二人在同样的考题上,作出相似的答卷,这很合理吧?大人难道就像凭这个定我的罪?” “不错,你说的很有道理。” 魏德才点了点头,突然道:“但你恐怕还不知道,孙必兴,已然认罪画押!” 此话一出,孙伯亨胸有成竹的姿态彻底僵住,接着就是歇斯底里的大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人注意到,他的眼底深处,有一丝欣慰一闪而逝。 “供状在此,这字迹你可认得?” 魏德才短暂的亮了一下桉上的供状,足够让孙伯亨看清落名。 “……” 孙伯亨再次被抽干力气,瘫软了下去。 “孙伯亨,整个舞弊的经过,孙必兴已经供认不讳。” 魏德才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认罪吧,只要供出一应同谋者,按律可从轻发落。” 岑士诚瞄了魏德才一眼,没有开口。 他知道魏德才想做什么,可他挑不出刺儿来。 “哎……” 孙伯亨枯坐半晌,最终像是认命了一般,长叹一声:“悔不该当初……小人认罪。” 于是,纸笔被送了上来。 孙伯亨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那份供状。 魏德才心中大石落下。 无论这个孙伯亨是不是在装腔作势,无论他会不会咬出韩渡,只要他的供状跟孙必兴的不一样,那自己就可以合情合理的将桉件延迟审理。 而有了这个拖延的时间…… 自己背后的人一定有办法坐实韩渡的罪名! 就算只是从犯,也足够韩渡滚出朝堂,滚出阳京了。 ------------ 【126】一样的供状,韩渡登场 不可能! 这是魏德才看完孙伯亨供状的第一个想法。 因为,孙伯亨的供状,跟孙必兴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遣词造句上有着细微的不同之外,两张供状都在讲一件事情。 孙必兴,是主谋!是舞弊的真正发起者和实施者! 而孙伯亨,只不过是捱不住儿子的苦求,拿出了之前写过的一篇文章,聊了聊拜访高官的过程而已。 这怎么可能呢? 魏德才满心都是荒诞的感觉。 在这之前,孙必兴那么干脆的认罪,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本能的觉得这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而孙伯亨上来之后的一连串反应,让他微微打消了这种怀疑,开始觉得他们可能真的是舞弊了。 倘若舞弊本身就是事实,不仅没什么坏处,反倒可以让围猎韩渡变得更加轻松。 他要做的,就是引导孙伯亨,让他将主谋扣在除了孙必兴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头上就可以。 当然,最大的可能,孙伯亨会主动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按庆律,主犯严惩,从犯从轻发落。’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就是,不想你儿子被杀头,就自己承认了吧。 都说虎毒不食子,在魏德才想来,无论孙伯亨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堪,在儿子和自己之间选一个活下去,毫无疑问会选择儿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孙伯亨居然也说孙必兴才是主谋?!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个孙伯亨不仅是沽名钓誉,还那么贪生怕死? 就在魏德才陷入深深的不解之时,岑士诚和骆荣也都看完了孙伯亨的供状。 “魏大人,主谋从犯已经确定,可以结桉了吧?” 岑士诚半睁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 魏德才有些不甘心。 “岑大人此言差矣。” 一直神游天外的骆荣突然开口,“此桉尚有不明朗之处,岂能如此草率了结?” 指了指面前的卷宗,骆荣继续道:“依下官看,这些需要问话的,需要提审的,都叫上来问问,兴许有些什么新东西呢?” 在骆荣说话的时候,岑士诚的眼睛已经眯起来看了过去。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止相党要对付韩渡! 除了相党之外,还有后党! 没错,骆荣是后党的一份子,而后党为什么要掺和进来,其实不难理解。 韩渡曾公开表示过,嫡长是祖制,不可违背。 而太子虽是嫡长,生母却早在永泰帝登基之前便已经离世。 换句话说,当今皇后,是希望陛下易储的。 哪怕下一任东宫,是同样跟她没有血脉联系的九皇子也行。 因为只要违反了嫡长制,那她的孩子就有了机会。 总而言之,这桩舞弊桉,韩渡危险了! “不错,骆大人此言有理。” 魏德才也反应了过来,道:“不管桉件还有没有疑点,该走完的流程,还是得走一遍的。” 说完,他善意的看了一眼骆荣,心中已经明白骆荣站在哪一边了。 如此,胜券在握。 “带嫌犯,韩渡。” 魏德才挥了挥手。 很快,孙伯亨被押下去,换了韩渡上来。 在韩渡上来的时候,围观民众的反应截然不同。 嫌犯都没开口呢,一阵阵‘冤枉’的声音如潮涌动。 韩渡做的事情跟沉天南一样,离百姓们很遥远。 但百姓们想的很简单,敢得罪同僚、得罪皇帝的,那一定是好官。 这样的好官,怎么会干科举舞弊的事情呢? 在这样的声浪下,韩渡昂首阔步,得意洋洋,甚至还对两侧挥了挥手。 这特么……当颁奖典礼了? 苏平有些无语。 “韩渡,你可知自己所犯何事?” 狱卒没敢强制让韩渡跪下,魏德才也主动性忽略了这一点,直接开口问道。 “呃……你都知道了?” 韩渡露出愕然之色。 “嗯?速速道来!” 魏德才心脏狂跳,难道韩渡真的知道舞弊一事? “行行行,我招,我招。” 韩渡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道:“我承认,魏夫人的确有几分姿色,韩某心生爱慕已久,每每思之,彻夜难眠……” 一边说,韩渡的脸上还出现陶醉的神色。 魏德才霎时间脸色黑了下去,脑门上青筋狂跳。 韩渡像是突然察觉到露馅一样,突然又变得一脸认真:“但我保证,我跟令夫人之间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的,我保证。” “住口!” 魏德才气得一把抄起桉上的本子砸了过去,“本官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勾结孙伯亨孙必兴父子,于半月之前的戊戌会试中行舞弊一事!” “舞弊?” 韩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啊,你早说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你发现了呢……呃没有没有,我跟魏夫人真的什么都没干,你要相信我。” 整个午门广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魏德才怒到难以抑制,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 而韩渡突然神色一正,道:“是我干的。” “什么?” 不仅魏德才,岑士诚和骆荣,以及在场的诸多辅官,都是齐齐一愣。 “我说舞弊这事儿,是我干的。” 韩渡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是我提议孙伯亨作平北论,并交由孙必兴背诵,只是没想到这么隐蔽的事情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你撒谎!” 岑士诚一扫垂暮之色,勐地拍桉而起,死死的盯着韩渡道:“你堂堂正二品大员,何故自降身份,去为一个区区举人密谋科举?” “岑大人……” 魏德才刚刚开口,就被岑士诚森寒的目光盯住。 “本官同为此桉主理,所问之事也都与本桉相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岑士诚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那股必杀的决绝之意,让魏德才心中一阵发颤。 “没……没有……” 魏德才有些退缩。 “韩渡,回答这个问题。” 岑士诚把目光重新投向韩渡。 “岑大人。” 韩渡暗自叹了口气,拱手下拜:“我如此做法,是为了笼络孙伯亨,及其舅父荣阳侯,促使他与我一同上书陛下,维持东宫祖制。” “……” 岑士诚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不甘心的继续问道:“那你解释一下,你与孙伯亨唯一一次见面是在正月初十,而你被点为同考官是在二月底,你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确定能在考题上做文章的?” 他看出来韩渡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么问,只是为了再给韩渡一次慎重的机会。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韩渡的同考官是求来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件有损天子威严的事,只要韩渡不提,就没人敢冒着得罪永泰帝的风险,将其公之于众。 然而可惜的是,韩渡再一次辜负了岑士诚的好事。 “回大人的话。” 韩渡俯身,面露浓浓的愧疚,“同考官一职,是在下毛遂自荐而来的。” ------------ 【127】终于轮到我了 时间退回至杏榜刚发布的那天。 沈天南离开后,韩渡屏退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在房中枯坐整夜。 从最根本出发,这桩舞弊案件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跟孙家父子一样,蒙受了不白之冤。 再从大局上看,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承担这个罪名,无论是谁都不能是他韩渡。 因为他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是清流的领军人物。 一旦他倒下了,这股还有着最干净坚守的团体将会走向何方,没人能预料。 反观孙伯亨父子。 一个是没有官身的读书人,一个是通政使司的右通政。 孙必兴就不说了,孙伯亨的右通政之位虽然举足轻重,但毕竟只是通政使的属官,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跟左都御史之间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这次的事情,最好的结果是大家都没事,必须要有事的话,只能是孙伯亨父子有事。 这是包括岑士诚,甚至包括孙伯亨父子在内,所有清流人士的想法和共同决定。 但韩渡并不这么想。 谁死,谁活,这是眼下的问题。 他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初心如何,只要孙伯亨父子因为这桩案件而死,清流,就算不上清流了。 因为,孙伯亨父子,同样是被冤枉的。 相党冲着自己而来,结果为了保全自己,牺牲了两个同样无辜的人。 有了这第一次,会不会有下一次? 下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又牺牲掉另外的无辜者吗? 那这样一来,清流跟相党,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 自己可以死,清流不能散。 唯独的遗憾,就是对不起岑老哥这么多年的帮扶了。 没有他隐藏在幕后修修补补,自己怕是早就掉了脑袋。 韩渡收回落在岑士诚脸上的目光,深深的低下了头去。 看起来就跟真的畏罪了一样。 “你……你……” 岑士诚指着韩渡的手,因为情绪而止不住的颤动。 过了半晌才颓然一叹,坐了回去。 而主审魏德才,此时已经高兴到要炸开。 三人的供状不一样,他的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接下来…… “上纸笔。” 魏德才挥了挥手,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因为此番立功,被廷推入阁了。 韩渡做下了决定,写供状也是快的惊人。 就跟他之前所交代的一样,供状里,将自己写作了舞弊案的主谋者,而孙伯亨跟孙必兴只是从犯,至于张继贤,通篇都没有提一个字。 他想的很透彻。 不管孙必兴跟孙伯亨的提审是在自己之前还是之后,自己的这份供状,都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若孙家父子的供状,都指认了自己是主谋,那么舞弊罪名会当场定下,自己会以舞弊案主谋的罪名,在三日后问斩。 若孙家父子的供状有任何一份没有指认自己,那么庭审就会后延,按照惯例是七天。 这七天的时间,就是给三法司以及血衣卫收集更多信息用的。 有这这七天,主谋照样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 相党里头‘能人’辈出,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 所以,这份供状,大概就是自己为天下清流、为大庆吏治,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韩渡搁下毛笔,突然跪了下来。 “臣韩渡,有负皇恩栽培,万死难辞!”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磕下。 说罢,韩渡长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呵。” 魏德才看着韩渡的背影,不屑的嗤笑了一下,对左右道:“两位大人,本官认为此案存在颇多疑点,不如延后再审,如何?” “甚好。” 骆荣点了点头。 “慢着。” 岑士诚淡淡的看向骆荣,“不是还有两个可能的知情者吗?不用问了?” “……” 骆荣本想反驳,却很快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岑大人说的是,既然案情有疑点,自当周全一些。” “传戊戌科会元苏平问话。” 岑士诚点了点头,直接绕开魏德才下令。 魏德才虽然恼怒,但岑士诚的做法跟他先前的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有点不给面子而已。 当即,有郎官走到人群跟前:“传会元苏平。” 小诗君之名可不是盖的,苏平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激动了起来。 “苏平?是小诗君苏平吗?” “是他,会试榜公布的时候我在!” “好好好,这案子看的我云里雾里的,感觉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又很不正常,小诗君肯定知道为什么。” “对,我不信韩大人会舞弊,肯定是被人逼迫才会那么说的。” “小诗君,一定要还韩大人清白啊!” “……” 伴随着群众的议论声,苏平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出。 到得近前,苏平拱手一礼:“后学末进苏平,见过三位大人。” “苏平,据本官所知,会试之时,你的考棚便在孙必兴的对面,加之你与韩渡也甚为相熟,对于此案,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岑士诚看着苏平,眼神中带着希冀。 他这么问,其实有一点勾结之嫌的。 作为本案的三位主审之一,他的职责本该是协同魏德才,就算提出疑问,也当是具体的某个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明了让苏平自由发挥。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昨天沈天南找到他,说关键时候可以让苏平出面。 当时的他根本没有多在意。 没错,苏平的确厉害,又是作诗又是科举,样样比人强。 可苏平毕竟还没进入官场,哪里会懂得,真相根本不重要的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案情进展的好好的,居然会在韩渡自己的手里葬送掉。 无奈之下,只能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传苏平问话。 希望……苏平真的有办法。 “大人,当时在贡院里,卷子发下来没多久,我就答完了。” 苏平耸了耸肩,道:“要不是非得等齐十个人交卷才能出龙门,我也用不着在号房里睡那么一天一夜。” 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看苏平轻松的样子,岑士诚不知怎么的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但魏德才不乐意了。 “大胆。” 魏德才一拍惊堂木,“传你来是询问案情的,与案情无关的,休得再言!” “呃……好吧。” 苏平摸了摸鼻子,神色认真了起来:“那学生就斗胆一言了。” 环视一圈,苏平朗声道:“三位大人所求,无非就是证实此案中是否真的有舞弊之行。” “说句实话,这非常简单,根本不用延后那么麻烦。” “学生有个办法,一个时辰,足以让本案水落石出。” 此话一出,三位主审的心态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岑士诚自然是惊喜。 骆荣跟苏平有过接触,而且得到了清晰命令,只要苏平没在东宫问题上明确表态,那就永远不要去得罪。 至于魏德才,自然是忌惮这个年轻人,害怕苏平成长起来。 但他更明白,这个时候的苏平,是万万不能动的。 ------------ 【128】苏平成了座师? “一个时辰……好,既然会元公有这等自信,那本官就给你一个时辰,” 魏德才深吸一口气,“你可以开始了。” 他不想给苏平这个机会,但四周百姓们的反应,让他没办法拒绝。 反过来,如果苏平一个时辰没能解决本案,那必然会导致在群众心中的形象出现缺口,这对他来说,同样是大功一件。 “诸位大人,诸位老少亲朋。” 苏平得了便利,当即高声道,“你们怀疑孙必兴在会试中舞弊,无非就是因为孙必兴的答卷有抄袭嫌疑,又在会试中得了第二的好成绩。” “倘若,他本身的的确确就有这份才华,那他还需要舞弊吗?” “所以,苏某提议,不如将韩渡、孙伯亨、孙必兴三人带上来,限制他们交流,然后当场出题,让他们各自作答。” “只要将他们的答卷一对比,孙必兴是否是真才实学,是否又真的跟孙伯亨或韩渡有不谋而合之处,自然一目了然。” “至于出题者,若三位大人看得起,学生愿意代劳。” 现场答题? 围观百姓一愣,顿时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可惜,这只是百姓的想法,不是三位主审官的。 魏德才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而岑士诚则是皱起了眉头。 这么简单的方法,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 为什么他们没选择这么做呢? 因为这对本案根本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孙必兴的才华再高深,与孙伯亨、韩渡的理念再接近,就一定能证明他们没有舞弊吗? 不能。 所以,在他们看来,苏平还是年轻了。 不过,魏德才倒是因此微微放下心来,也懒得去犯众怒制止。 岑士诚心情沉了下去,但因为沈天南的话语,对苏平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同样也没有出声干扰。 就这样,苏平摇身一变成了考官,负责考校韩渡三人的策论功底。 很快,场中搭起了三个隔间,韩渡三人被捂住了口眼分别带进隔间内。 “在下苏平,三位想必都认识。” 苏平对摘下眼罩的三人微微行礼,“如果你们还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就请在面前的空白纸张上,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三人皆是口不能言,看苏平的目光有诧异,有哭笑不得,也有激动。 这特么的,苏平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座师? 顿了顿,确认三人都听清了自己的话后,苏平接着说道:“请三位作答,如果将蛮王扎哈什送回草原,蛮族,以及大庆,会发生什么变化?” 话音刚落,午门广场瞬间陷入了死寂。 片刻后,惊涛骇浪平地起! “什么意思?将蛮王扎哈什送回草原?!” “那可是王爷九死一生才活捉回来的,送回去?疯了吗?!” “苏平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 仅这片刻,苏平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几乎崩塌。 而苏平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示意三位嫌犯可以开始作答。 “这……” 骆荣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另两位,发现他们同时露出了极为凝重的表情。 然后他就更迷茫了。 苏平犯了众怒,岑士诚一脸凝重可以理解,怎么连魏德才也是这样? 魏德才不是应该高兴吗? 骆荣百思不得其解,见两人都没有制止苏平,控制局面的意思,他自然也不会去出这个头。 时间慢慢流过。 苏平甚至还要了张凳子坐下,任凭周围在如何议论纷纷,始终都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一刻钟之后,韩渡最先开始动笔。 再过两刻钟,孙伯亨跟孙必兴几乎是同时落笔作答。 又过去半个时辰,孙必兴最先停笔,接着是孙伯亨。 韩渡几乎是卡着一个小时的点才停下,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苏平也不拖延,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开始诵读三人的答卷。 从孙必兴的先开始。 文章中先是说明了蛮王扎哈什对大庆的重要程度,从民心民情、到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接着又说如果将蛮王扎哈什送回草原,有这段囚禁的经历在,扎哈什王绝不会对大庆感恩戴德,反而会为了自己再蛮族中的地位,对大庆展开无休止的报复。 与此同时,大庆百姓会与朝廷离心离德,埋下天大的祸根。 结论是不能将扎哈什送回北州。 这篇文章念完,四周的叫好声不绝于耳。 民心就是这么容易引导,经过这篇文章,许多百姓的心里已经开始向‘没有舞弊’倾倒。 接下来是孙伯亨的。 随着苏平的诵念,四周的声音反而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这篇文章,几乎跟孙必兴写的没什么区别。 看吧,人家父子就是这么心有灵犀。 当然,在孙伯亨的位置,看的要比孙必兴更加深远一些。 结尾处,孙伯亨指出,要将蛮王扎哈什送回草原并非不行,但前提是,必须要有确保的手段,让扎哈什王的生死掌控在朝廷手中。 这样的话,扎哈什王回到草原,反而是减弱了蛮族敌对大庆的力量。 文章念完,百姓们没有急着去评价,纷纷开始思索这么做到底行不行。 而韩渡的文章比之前两者,则要直白精简许多。 前半部分的论点几乎一样,在陈述送走扎哈什对大庆有什么影响。 而后半部分,则是提出了一个猜想。 老蛮皇死了,扎哈什王会不会参与到蛮皇之位的争夺上? 基于对蛮族内部的了解,韩渡列举的数种扎哈什王回到草原后的发展方向。 有因为被擒获而失去地位失去王位,最终沦为一个普通的蛮族的。 有王位保住,但选择了臣服于新蛮皇的。 有知耻而后勇,开始与其他蛮王一起,角逐狼居胥山的。 很明显,最后一种蛮族内战的情况,能让大庆安稳很多很多年。 这种论点,极大的开阔了百姓们的视野,让他们不再只一味的进行反对,而是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利用这个蛮族的俘虏。 而此时的苏平,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韩渡三人交的答卷,完美符合了他心中的预期。 单单只看着三分答卷的表面,就足以让民众去相信舞弊是子虚乌有之事。 有这个前提在,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 【129】属下举十三,见过大人! “可惜,连韩大人也想不到具体实施的办法么?” 苏平摇了摇头,似惋惜似不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将三份答卷交给郎官,“三位大人,请过目吧。” 这是一个必要的步骤,以此来证明苏平所念诵的真的是答卷上的内容。 待传阅完毕后,魏德才定了定神,道:“苏平,本官知你才高八斗,心思比常人活络。” “这三份答卷,也的确证明了他们三人才华出众。” “可是……” 魏德才双眼微微眯起,话锋一转:“一样证明不了他们是清白的。” 话音刚落,百姓们就闹腾了起来。 “这还证明不了吗?” “他们这样的,还用得着舞弊吗?” “就是就是。” “……” 砰! 惊堂木落下。 “情是情,法是法,大庆是依法治国的。” 魏德才朗声道:“才学,难道能代表品性吗?想要证明没有无比,就必须要有实际上的证据。” 岑士诚脸色灰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声音从矮台后方传来。 “魏大人,传张继贤问话吧。” 岑士诚跟骆荣猛地瞪大了双眼,而魏德才则是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来自后方那个暖帐,来自……贾红衣! “……下官遵命。” 魏德才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挥了挥手,让人将张继贤带上来。 看见这一幕,苏平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知道,这波稳了。 说来也是可笑,若不是贾红衣开这个口,包括苏平在内,所有人都没想过要提审张继贤。 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没过一会儿,张继贤上来了。 仅仅只是站在场中,就让隔间里的孙必兴仿佛从不认识一样。 目不斜视,昂扬挺拔,浑身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 “属下举十三,见过大人。” 张继贤单膝跪地。 举十三? 所有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愣住了。 不是叫张继贤吗?怎么自称举十三? 还有,大庆有叫举这个姓的吗? 魏德才一脸茫然,正要开口问话呢,刚刚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起来吧。” 在矮台右后方,侍立着的血衣卫撩开帐帘,贾红衣从中走了出来。 “下官拜见贾公公。” “下官拜见……” “……” 魏德才三人起身,跟在场官员一起行礼。 “嗯。” 贾红衣点了点头,对张继贤道:“将你入京后,看到的,听到的,所有事情,都讲一遍。” “属下遵命!” 张继贤弯着腰,开始讲述。 大部分都是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陈述句,比如上午去了哪里,下午见了什么人等等。 着重点,被张继贤放在了住进孙府之后。 “三月初二,孙必兴离开云起客栈,邀请我住进了孙伯亨租赁的宅院。” “当晚,孙伯亨设宴款待,席间,孙必兴询问孙伯亨调任京都后的情况。” “言语中,孙伯亨对左都御史韩渡敬佩有加,谈及了自己所作的平北论。” “整个过程属下都在场,只知平北论三字,而不知其里。” “因为宅院很小,只有一间客房,从初二开始,孙必兴都跟我住在同一间房间里。” “三月初三,我邀请孙必兴前往仙客来……” “三月初四……” “三月初五……” “……” 张继贤慢慢讲述着,从住进孙府开始,一直到会试发榜后的第二天被抓了起来才停下。 此时,四周的人群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 在张继贤的讲述中,孙伯亨每天都很早去衙门处理公务,直到很晚才回,他跟孙必兴自初二晚宴之后,就没再见过孙伯亨。 这也就是说,孙必兴只跟孙伯亨见了一次。 而那次,还是有张继贤在场的,且孙伯亨并未透露平北论的内容。 所以…… 根本就没有舞弊! “魏大人,还有什么疑点么?” 贾红衣看向魏德才。 “这……敢问贾公公……” 魏德才硬着头皮开口,“张继贤何时成了公公的手下?” “张继贤是本官外出办案时所收,至于是何时间,是何地点……” 贾红衣正面对着魏德才,笑眯眯道:“你确定你想知道?” 一滴冷汗从魏德才额头滑落:“不敢,下官不敢。” 血衣卫是永泰帝的私人力量,他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打听啊。 更别说‘举十三’这个称呼,好像是传说中暗卫的上九流编号…… 魏德才敢肯定,自己要是说想知道,明天就得进血衣卫大狱。 “行了,你继续审吧,审完了记得把人还给我就行。” 贾红衣点了点头,看向苏平:“小诗君,陛下有请。” “有劳大人。” 苏平行礼。 然后,两人就这么走了,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魏大人,现在怎么审?” 不明就里的骆荣问了一句。 “……” 魏德才恨不得破口大骂。 贾红衣都那么说了,还怎么审? 我审你奶奶个腿儿! “结案吧……” 魏德才有气无力的坐了下来。 最终,由魏德才、岑士诚、骆荣三位主审联合裁定,戊戌会试舞弊一案,只是恰逢巧合,并不存在舞弊之说。 只等永泰帝批红,韩渡三人就会被无罪释放。 新年的第一桩大案,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百姓们意兴阑珊的同时,对朝廷的信任提升了很多。 毕竟,韩渡之前就有个良好的形象在那,加上又提出了送蛮王扎哈什回草原这么一个新鲜的论点。 不过一日的时间,整个阳京到处都开始讨论。 而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苏平,仿佛被众人所遗忘。 “小诗君,真好的手段啊。” 走在红毯铺就的皇宫大道上,贾红衣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额……大人指的是?” 苏平茫然问道。 “还装傻。” 贾红衣不满的嗤笑了一下,道:“你知道这案子是赢不了的,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你凭什么就笃定了我一定会出手?” “要知道,韩渡天天上书,一半都是弹劾我的,我巴不得他去死哩。” 这倒不是假话。 韩渡如果有个弹劾名单的话,贾红衣作为阉党头头,绝对是在名单的第一位。 因为贾红衣的贪赃枉法,是公开的。 当着永泰帝的面儿都敢收受贿赂,不弹劾他弹劾谁? 只不过从来没成功过而已。 “在下不知道大人跟韩渡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在下知道,大人绝非是公报私仇之人。” 苏平神色一正,“至于为什么这么确信……” “一半是在赌,另一半…… “应该就是陛下召见我的原因了。” ------------ 【130】由苏平主导的阴谋 正如贾红衣所说,这案子若中规中矩来办,那就必然是铁案一桩。 跟‘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有罪,那就是无罪’不同。 在封建背景下,并不是特别讲究证据的充足性,只要有一定程度上的作案动机,以及某些指向性的证据,而嫌犯又无法解释清楚的话,那么就足够被定罪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无罪,那就是有罪’。 韩渡等人碰到的就是这么个情况。 所以苏平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矩来。 想要替韩渡三人脱罪,场内肯定行不通,只能寻求场外援助。 这个场外援助,就是永泰帝,而实施者自然是贾红衣了。 苏平无法确定贾红衣有什么办法,但他确定贾红衣一定有办法,并且早就准备好了。 他需要做的,就是将民心引导到一定程度,达成贾红衣出面所必须的局势,就足够了。 说是问策于三人,实际上都是为了这个。 当然,在选择题目的时候,苏平另外加了一剂猛料。 将扎哈什王送回草原。 这是个极端敏感的问题,就连永泰帝,如果想这么做,也要提前考虑好怎么安抚民心。 而苏平高中会元,证明永泰帝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同样在思索怎么利用扎哈什王。 有了这个前提条件,苏平自然要好好利用。 陛下想利用扎哈什,担心民意的问题? 行,那我就将这个问题提前解决了。 一旦民众接纳了‘送扎哈什王’回草原是利大于弊的,后面只要找到办法,对于朝廷来说就轻松多了。 而怎么让民众接纳这个说法呢? 会试舞弊案的审理现场,就是最佳的途径。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韩渡三人,能不能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 如果三人都秉持着‘绝对不行’这个观点,那苏平也没办法。 好在,那三份答卷表达的观念一层层递进,比苏平想象的要更加完美。 至于最后他说的那句‘可惜,连韩大人也想不到具体实施的办法么’,是苏平故意为之,意思就是‘韩渡不知道怎么利用扎哈什王,我苏平知道’。 其目的,不过是为了确保贾红衣出手,而上的一层保险,或者说筹码。 我都帮陛下你解决了民心问题,甚至还有实操的办法,陛下你不得回报回报? 比如,让这桩舞弊案平息下去。 结果就是,贾红衣真的出手了。 至于张继贤…… 苏平敢打赌,在这之前,张继贤根本就不是贾红衣的属下。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身份的也根本不用猜。 韩渡几人被捕,蹲的哪个监狱? 血衣卫大狱! 那可是贾红衣的地盘。 还不是想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谁来都挑不出毛病。 没看见魏德才都歇菜了么? 难不成他不知道这是贾红衣在强词夺理、伪造证据? 当然知道。 可是,别说魏德才了,就是魏德才背后的人,也根本拿贾红衣没办法。 因为贾红衣,代表的是永泰帝。 永泰帝要保一个人,那有罪也是无罪。 更别说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当贾红衣开口的时候,苏平就知道,这桩案子没有悬念了。 “在下不知道大人跟韩渡之间有什么恩怨,但在下知道,大人绝非是公报私仇之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确信……一半是在赌,另一半,应该就是陛下召见我的原因了。” 两句话,一句话不留痕迹的捧了贾红衣,一句话略带谦虚的展示了自己的头脑。 这种说话的艺术,让贾红衣一阵赞叹:“啧啧啧,还好你没进宫,否则的话,我这位子啊,怕是要拱手相让咯。” “这……” 苏平头皮发麻,这句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他对贾红衣的权势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但他敢发誓,自己绝对不羡慕…… 贾红衣好笑的瞥了苏平一眼,对虚掩着的房门躬身道:“陛下,苏平带到。” “嗯,都进来吧。” 淡淡的声音响起。 苏平跟着贾红衣迈入御书房。 除了永泰帝之外,沈天南也在场。 “臣苏平,参见……” 苏平正打算弯腰下拜,突然愣在了那里:“您就是陛下?!” “……” 永泰帝的脸色顿时一黑,对沈天南道:“要不是你早告诉了朕,朕还指不定真要被他给唬住了。” “这小子的确滑头了些。” 沈天南有些尴尬,瞪了苏平一眼:“行了,你那三脚猫功夫,就别再这儿丢人现眼了。” “额……哈哈。” 苏平摸了摸鼻子。 “行了。” 永泰帝神色一正,道:“苏平,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能猜到一些。” 苏平点了点头,“陛下高瞻远瞩,为北境长久计,想利用扎哈什王牵制蛮族内部。” “……朕总觉得你这话是在夸自己。” 永泰帝吸了口气,问道:“你既然有办法,那就速速说来,此事若成,计你定边之功。” 定边之功? 苏平双眉微挑。 按照大庆的军功制度,定边之功是唯一一种不需要领兵上阵就能获得的军功。 但这就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一个道理,实施难度无法想象。 开国到现在,拿到过这个军功的,都是如沈天南、陆朝阳这样的一军统帅,文臣还没有过先例。 不过,苏平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倘若真的能利用好扎哈什王,蛮族内部必将陷入一个长时间的内耗,给个定边之功,合情合理。 “此事臣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想要真正完善,保证万无一失,还需要王爷和贾公公的配合。” 苏平定了定神,肃然回答道。 “准了。” 永泰帝大手一挥,“即日起,就蛮王扎哈什一事,贾红衣、沈天南二人,需全力配合苏平,不得有误。” 这么容易? 两个大庆数一数二的大佬,接下来就要听命于自己? 苏平愣了愣,忍不住又开口道:“最好还有袁监正……” “……” 永泰帝脸色一沉,道:“这个你自己去寻他,别来烦朕。” “额……微臣领旨。” 苏平恭敬下拜。 就这样,在苏平的主导下,一场针对蛮王扎哈什的谋划悄然展开。 ------------ 【131】愤怒的蛮王扎哈什 仙客来。 自会试之后,被学子名士占据的大堂,又回到了平头老百姓手里,共同的话题,也随之转变成了京中的大事小事。 而从韩渡三人昭雪开始,‘扎哈什’这三个字一跃成了头条热点。 “要我说,那劳什子扎哈哈,就该砍头一了百了,反正有王爷在,蛮子来一个死一个。” “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我也觉得杀了更解气。” “嘿,你猜为什么王爷要解甲?” “为什么?” “我听我那当大官儿的亲戚讲,王爷向陛下请辞的时候,说,北境,靠一个人是撑不起来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猜,王爷是觉得自己领着赤松军,让大家都放松了警惕,所以干脆辞官,激励新的将才冒头。” “你说的好高深……” “这么说吧,王爷虽然突破了七境,可总有老去的一天吧?现在有他对付蛮族,那将来呢?王爷这是替我们大庆的北方做长远考虑啊。” “那……扎哈哈还是放回去的好?” “嘿~说起这个蛮王,我可是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呢……” “什么秘密?” “那个蛮王……他已经投靠我们大庆了!” “什么?!” “真有此事?!” “嘘——!” “……” 不仅是仙客来。 在血衣卫的刻意操控下,类似的说法,于阳京各大客栈,由不同身份的‘百姓’之口传扬了出去。 大概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永泰帝一纸诏书,加封蛮王扎哈什为大庆征北王,赐名张浩世,负责帮助大庆征服草原。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皆惊。 想要怀疑,却因为有永泰帝背书,而不得不选择去相信。 征北王的加封仪式举办的非常隆重,地点同样选在了午门广场,引来无数民众围观。 青面獠牙的扎哈什面朝皇宫跪下,自陈对北境庆人犯下的累累罪责,一直到入京见了永泰帝,才被天威给深深折服,表示愿意痛改前非,誓死效忠大庆。 最后高呼大庆万年,陛下万年的时候,满阳京都是震天的欢呼。 至于为什么一个脑子里长肌肉的蛮族,能这么快学会一口流利的京腔,所有人都自发的忽略了这一点。 管他呢,或许人家并不是傻,只是北州落后罢了,来阳京被浓厚的儒道气息熏陶开悟,也能说的过去。 皇宫城墙上,苏平冷眼旁观者这一幕,嘴里啧啧称奇。 “这易容易声也太夸张了吧……” 下面跪着的哪里是什么扎哈什王,不过是一名魁梧的血衣卫经过易容手段后变化的样子罢了。 “大惊小怪。” 贾红衣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可是最后一块儿了,你确定能逼扎哈什跟我们合作?” 在他的手上,正握着一块鹅蛋大小的灰色石头,名为照影石,是上古时期,玄尊创造出来的东西,能记录影像并再现。 其原本用途,是拿来记录妖族战斗场景,给武道强者分析破绽用的。 “暂时只有六成的把握。” 苏平摇了摇头,“行了,差不多了,有这一段就够。” 贾红衣收起照影石递给苏平:“去大狱我就不陪你了,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苏平:??? 血衣卫大狱不是你一手改造的吗?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的? 就这愣神的功夫,贾红衣已经从城头上消失,铁了心要用大狱吓唬吓唬苏平。 无奈,苏平只好孤身前往。 血衣卫的衙门在皇宫以西,比太和坊更北一点儿。 而大狱的所在,就处于血衣卫衙门的正下方。 苏平赶到的时候,衙门里除了几个守卫,竟是一个坐堂的都没有。 见他来了,守卫里分出一个在前头领路。 说实话,这牢房的整洁程度,远远超出了苏平的想象。 地面是石板铺的,墙面也是石板贴的。 两侧密集的油灯,不仅将整个地牢映照得一片通明,燃烧散发的淡淡松香,还很好的遮蔽了潮腐之气。 守卫将苏平一路领到一间牢房门前,打开牢门,然后静静侍立一旁。 竟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不错,有那个范儿。 苏平暗自点头,抬腿迈进了牢房。 明亮的光线下,靠最里墙壁上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扎哈什,别装死了。” 纯正而流利的蛮语从苏平嘴里脱口而出,让墙壁上的人影猛地抬起了头来。 “嗯?你不是沈天南,怎么也会说我们圣族的话?” 扎哈什布满血丝的土黄色瞳孔死死盯着苏平。 “这很难吗?” 苏平淡淡道。 对于能开挂的他来说,掌握一门外语简直不要太轻松。 仅仅只是跟蛮兵俘虏待了几天的时间,苏平就完全学会。 “沈天南都不能让高贵的圣族低下头颅,你这个人族的奶娃娃来做什么?” 扎哈什问道。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苏平在牢房内唯一一把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道:“扎哈什王马上就要被送回草原了。” “卑鄙的人族,你在撒谎!” 扎哈什哈哈大笑,“只要我不答应合作,你们绝对不敢放我回去。” “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苏平摇了摇头,道:“我是说,扎哈什王马上就要被送回草原,不是说你。” “……” 扎哈什王愣住了。 以他那不比花生米大多少的脑容量,根本无法理解苏平话里的意思。 扎哈什王被送回草原,跟自己被送回草原,有什么区别吗? 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叫扎哈什王?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苏平从怀里掏出照影石,只是用力一捏,一片白雾组成的虚影出现在石头上方。 正是假的扎哈什王宣誓效忠的那一幕。 不得不说玄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直到这个影像被放出来,苏平才知道这玩意儿除了留影还能留声的…… “大庆万年,陛下万年!!!” 随着这一句落下,扎哈什王的怒意轰然爆发。 可惜,早在被俘之时,他的脊椎骨就已经被一种特殊的刑具锁住,这让他全身的力量发挥不出来一丝一毫。 任凭他如何挣扎扭动,钉死在墙上的镣铐始终纹丝不动。 苏平暗暗提防着,准备一有不对的苗头就立即跑路。 这可是蛮王啊,正面力量能碾压武道六境的存在,万一挣脱了束缚,拳风就能把他腰斩了。 好在这个情况并没有发生。 过了很久,扎哈什王似乎有些力竭,喘着粗气,用猩红的眼睛瞪着苏平:“那个假扮我的,就是你,对不对?” “终于明白了?” 苏平嘲讽的笑着,伸手在喉咙处捏了捏,再开口,声线变得跟扎哈什王一模一样:“大天神在上,扎哈什将遵照您的旨意,让美丽的草原重归一统!” ------------ 【132】三元及第,永泰帝的赏赐 一转眼,距离苏平跟扎哈什王碰面已经过去了十来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本来呢,看过苏平的会试策之后,永泰帝是打算再殿试上继续深挖‘利用扎哈什祸乱北州’的,这样的话,只要苏平还想中状元,肯定得掏点儿狠货出来。 可没想到还不等殿试,苏平就已经开始实操了,再出同样的题目,就有泄密的风险。 思来想去,永泰帝干脆摆烂,出了一道宽泛的殿试题。 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巧了吗这不是? 苏平毫无心理负担的,将赵秉忠的状元策修修改改搬了出来。 然后毫无意外的取得了‘三元及第’的成就。 照例,永泰帝授了苏平翰林院修撰,榜眼孙必兴跟探花顾丰年则是翰林院编修。 虽然都是六七品的芝麻官,但却是当之无愧的新贵,相当于内阁预备役。 另外,‘从不出格’的永泰帝,做了一次非常出格的事情。 在赏赐宅邸的时候,苏平得到了一座只比定国公府小一些的五进豪宅。 要知道,大庆虽然没有限购令,一个人想拥有多少套房子都行,但是对房子的大小形制,却是有着严格的规定。 这套宅子虽然比定国公府小一些,可漆色造型等等,无一不是按照公爵府邸的标准来的。 而且,还是在最上等的荣安坊,紧挨着国子监。 对此,苏平本来是想婉拒的。 别看这房子又大又能彰显皇帝的恩宠,可它也实实在在的逾制了,这种授人以柄的事儿,苏平哪肯干。 但笑眯眯的贾红衣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苏平的所有顾虑。 ‘这可真是好地方呢,只怕有什么风吹草动,夫子跟东丘公都能感应到。’ 这什么意思? 住在这宅子里头,不怕有人暗算? 苏平矜持了不超过三秒,当即领旨谢恩。 随后,永泰帝又赏赐了近百名使唤的佣人。 从干粗活的婆子,到一看就很能打的护卫,再到娇滴滴的小宫女,再到御膳房的厨子…… 甚至,连太医院的太医都送了一个! 这直接把孙必兴跟顾丰年给看懵了。 什么情况? 考上状元,有这么好的待遇? 陛下我这次考试能不能作废,过三年再来考一次啊…… 他们很想这么说。 可苏平却开心不起来。 近百人啊! 养这么多人,得花多少银子?! 可宅子都收了,人不收有点儿说不过去。 就这样,苏平谢恩后就离开了皇宫,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去挑刺儿,好开除掉一大半儿。 “苏兄!苏兄等等!” 孙必兴追了上来。 “嗯?你怎么这么快?” 苏平问道。 “额……不是人人都能像苏兄这般被陛下看重的。” 孙必兴挠了挠头,然后神色一正,“还未谢过苏兄救命之恩,请苏兄受我以败,日后但有驱驰,必不推脱。” 苏平安静受了一礼,然后继续迈步。 “……” 孙必兴愣了愣,并肩跟上,“苏兄得陛下赏赐,怎么反倒看起来不太高兴?” “一百多个人,还是宫里出来的。” 苏平无奈道,“这种吃惯了家粮的,怕是不好养活。” 闻言,孙必兴顿时笑了起来:“苏兄可能还不知道,但凡陛下赏赐的奴仆,月俸都是宫里出的。” “嗯?还有这等好事?” 苏平愣了愣。 “总有一些两袖清风的官员,家里养不起佣人,陛下就会赏那么几个。” 孙必兴边走边解释,“不过像这种一次赐下百人,连太医都有,除了受宠公主婚嫁之外,还真是大庆的头一遭。” “哦?” 苏平双眉一挑。 之前他还真没多想,以为永泰帝就是被自己的才华所折服,所以出手阔绰了些而已。 但听孙必兴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些疑点。 百名佣人,各种配置齐全。 还有那么大一座宅邸。 这些玩意儿落到自己身上,都是逾制的。 逾制就逾制吧,关键还是头一遭。 要说着里头没点儿什么别的因素存在,苏平还真不信。 可这个因素,在哪儿呢? 带着这种疑惑,苏平一路回到甘露坊。 “苏平,皇帝给你封了多大的官儿啊?” 刚一进门,沈仙儿就兴奋的问道。 “从六品。” 苏平回答者,脑海里却猛地闪过除夕夜的场景。 永泰帝假扮礼部官员赐字,欣然受邀准备留下来一起过年,看样子是有体验一下民间烟火的打算。 可还没吃几粒饺子,却又突然起身离去。 为什么? 当时,沈仙儿在炫耀自己用野菜包的饺子。 永泰帝就是在听完这个事情之后走的。 莫非…… 苏平的双眼越瞪越大。 莫非沈老头口中,那个一点担当都没有的男人,是永泰帝?! “才从六品啊?” 沈仙儿嘟了嘟嘴,像是很不满意这个品级一样。 “县尊最高的也才从六品哩。” 葛平安表示这个官已经很大了。 可沈仙儿哪里有这个概念,于是开始拉着葛平安给她科普。 “县分上、中、下三等,上县的县尊是从六品……” “……” 苏平越过二人,在里屋找到了葛长命。 “葛翁,沈老头今天来了么?” 苏平问道。 “王爷每天都来啊,这会儿刚走不久,是那个军师来喊的。” 葛翁笑着回答,又有些感慨道:“这才刚过半年,你居然已经成为了状元,实在是……” 苏平去他那儿借书抄的画面,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的遗憾还只是停留在‘没能考上秀才’这上面。 一晃眼的功夫,苏平居然就登上了他从来都没敢想象过的高度。 状元! 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 这让葛长命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葛翁。” 苏平笑了笑,道:“以平安的才智,未来成就绝不会比我低多少,葛翁拭目以待便是。” “嗯……也是。” 只一句话,葛长命就摆脱了那种不真实感,心情瞬间大好。 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苏平这么有出息,还有一个自己的儿子也很争气。 这辈子,够够了。 “葛翁,陛下赐下了宅子,过几天我就要搬出去了……” 苏平其实很想让葛翁父子也一起搬过去,一来是宅子太大,二来是住一起也好照应,但又怕那样会让葛翁继续以管家自居。 “庆之啊。” 葛长命洒然一笑,“能看着你一步步有所成就,这是我葛长命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不用想那么多的,真要分开,平安也会不习惯,你如果不嫌弃,我跟平安也一起搬过去吧。” 到了现在,葛长命心底那最后一点属于读书人的矜持早就放下了。 他现在想的很简单,自己既然来了京城,苏平又走到了这一步,那自己就不能成为苏平的后顾之忧。 谁能没有几个对手呢? 万一像上次那样,别人对付不了苏平,又拿自己父子来要挟怎么办? 所以,这事儿没什么好考虑的。 “嗯。” 苏平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正巧,屋外一阵朗笑传来。 沈天南回来了。 “苏平,苏平!” “有好消息!” ------------ 【133】蛮族动向,愚蠢的也布罕 东厢卧房之中,苏平跟沈天南相对而坐。 “无回关传来的最新消息。” 沈天南目露喜色,“也布罕王征服蛮族的速度,被遏制住了!” “嗯?” 苏平双目一凛。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沈天南嘲讽道:“他居然将第一个目标,放在了蛮族皇庭,你说傻不傻?” 这一点,是沈天南以及军师吴定都没有料到的。 蛮族皇庭被木翰阿苏勒把持数十年,上下不说铁桶一块吧,忠心度还是很高的。 尤其是留守狼居胥山的三十万精锐。 而也布罕王,居然好死不死的,选择先拿皇庭开刀。 要知道,老蛮皇死了,那三十万精锐没有得到命令,是不能够离开狼居胥山范围的。 但有人打上门,被动还击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可笑也布罕王还以为自己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一边朝狼居胥山行军,一边做着皇庭部下乖乖臣服的美梦。 结果呢,被三十万精锐迎头痛击,丢下了几万条性命还是小事,最致命的,是这一战让人看到了他的虚弱。 也布罕王没能意识到这一点,掉头准备先收拾其两个弱的。 不出意外,懦弱的乌旦王,依旧第一时间选择了臣服。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其余四部,再找不到一个肯好好说话的。 像阿尔恭王还好,说无论是谁征服了其余几部,自己都会选择臣服。 而像挞拔王这种脾气火爆的,直接跳起来就要跟也布罕开战,说也布罕想篡夺蛮皇之位,必须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至于在原本分析中,大概率会跟乌旦王一样选择臣服的可契里王,也在也布罕败于皇庭的那一战中,生出了轻蔑的心思。 可契里尊崇强者至上。 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可契里臣服呢? 那必须是强者。 而也布罕很明显不是。 所以,也布罕统一草原的步伐,就这么被足足拖延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真蠢……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苏平听完沈天南的讲述,也鄙视的摇了摇头,“要是这个也布罕聪明点儿,先从乌旦跟可契里两部开始,这会儿只怕还在抵抗的就剩扎哈什跟挞拔了。” “可不是么?” 沈天南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然后神色一正:“另外,赤松军付出了五队斥候的代价,弄来了扎哈什部的精确情报。” “嗯?” 苏平立即严肃了起来。 “现在的扎哈什部,由扎哈什王的长子统领,他……并没有选择立马继位。” 沈天南眯起了双眼,“情报里说,这个叫克木的蛮子,宣称一日不夺得一个新的妖马场,就一日不继位,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压下比他势力更大的弟弟,获得了扎哈什部的掌控权。” 整个北州的妖马场,大庆已知的一共有四个。 也布罕部一个,扎哈什部一个,狼居胥山一个,挞拔部一个。 不过,按照规模和等级来算,只有扎哈什部和狼居胥山的妖马场,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妖马场。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沈天南会给娄关下死命令,让他一定要摧毁扎哈什的妖马场。 只要这个妖马场毁了,那么蛮族每年能得到的那种完全让大庆望尘莫及的妖马,数量将会对半骤减。 “这么说……这个叫阿木的,准备联合挞拔部了?” 苏平思索着问道。 夺一个新的妖马场,肯定不能是蛮族皇庭的了,那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剩下的,只有挞拔部跟也布罕部两个选择。 其中,也布罕王之心昭然若揭,不可能许诺将挞拔部的妖马场送给扎哈什。 毕竟扎哈什被活捉了王,又被娄关领着赤松军主力偷袭重创,当不得这么好的待遇。 唯一的选择,好像就只剩下联合挞拔,干掉也布罕了。 “极有这个可能。” 沈天南面色微微凝重,“克木没有打过交道,不太了解,但这个挞拔王,却是实打实的草包一个,一旦得到了扎哈什部的助力,必定举全之力征讨也布罕……” “那反而会加快草原一统的步伐。” 苏平突然感受到了一丝紧迫。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蛮族的兵力分布,大概是皇庭六十万,也布罕四十五万,扎哈什四十万,挞拔三十万,可契里跟乌旦二十万。 阿尔恭的情报很少,先排除掉。 峡谷一战,皇庭出兵三十万,也布罕等五部各出了十三万多,共计九十万。 这一战就损失了六十万。 逃回去的三十万残兵,各家的都有,皇庭的最少。 总之,在那一战后,在兵力上,皇庭要稍稍弱于也布罕部的。 而扎哈什就更不用说,娄关六十万赤松军,斩了扎哈什部将近二十万人马,让扎哈什一跃成为五部之中最弱者。 就算联合起挞拔部,在获得乌旦部支持的也布罕面前,一样是不够看的。 偏偏这个挞拔王还是个一根筋的,铁定要直接跟也布罕开战。 而苏平敢保证,有了挞拔王打头阵,可契里绝对会跟阿尔恭一样,选择冷眼旁观。 等到也布罕打服了挞拔跟扎哈什的联合,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也布罕王入主狼居胥山。 而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三个月?五个月? 苏平不知道。 但想来今年之内是足够了。 “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苏平深吸一口气,起身往外走去:“我去找贾红衣。” 沈天南静静看着苏平离开,一抹愁容浮于面上。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苏平完整计划的人。 而在他看来,这个计划,有着太大的风险。 说是一场豪赌也不为过。 稍有不慎,北境十几年的太平,就将毁于一旦。 “算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沉思半晌,沈天南叹了口气,“未来是年轻人的,那就交给年轻人吧。” 突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沈天南的嘴角,居然垂下一道血线来! “呵……” 擦去血迹,沈天南自嘲的摇了摇头:“我都这样了,还去操心这些干嘛?” “剩下的时间,还不如好好陪陪外孙女。” “嗯,是这么个道理。” ------------ 【134】圣族的友谊 不日,一封急报传回阳京。 东境会通府惊现巨大妖族,府君泣血上书,请求朝廷支援。 急报中称,那妖族裂地而出,体型大如山岳,展翅遮天蔽日,遇难百姓已经多达四十万! 这则消息太过突兀和震撼,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朝廷竟然一时间没能将消息给压下去。 仅仅只半日的光景,便是满城皆知。 到了这一步,永泰帝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下令,命天子三器倾巢而出,另有半圣温道元,携京中半数儒道随行。 这么大的动作,很快就将民心安抚下来。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某些人,动了。 血衣卫大狱。 这段日子对扎哈什王来说,可谓是煎熬至极。 一想到那个卑鄙的人族,将会用着自己的模样和声音进入美丽的草原,去误导英勇的扎哈什部对同胞下杀手,扎哈什王就恨得发狂。 最可怕的是,自己那些女人,个个儿丰满漂亮,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后还不动心的,万一…… 不能想! 越想越难受! 扎哈什王喘着粗气,拼命的甩头,想要抛弃那些念头。 “你好像很苦恼?”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你还敢……不,你不是上次那个人族?” 扎哈什王正要大声咒骂,突然抽了抽鼻子,疑惑道:“上次那个人族,身上没有这种难闻的气味,这种……你们叫做儒道的气味,你是谁?怎么也会圣族语言?” “我是谁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出去?” 那个声音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继续问道。 “出去?” 扎哈什王不可遏止的心动了,但却并没有轻易的相信:“哈哈,卑鄙无耻的人族,你们休想利用伟大的扎哈什王!” “利用你?呵,可可库尔,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嗯?!” 扎哈什王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惊骇。 可可库尔是他还未成为扎哈什王的时候所用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在蛮族,六大部族的王都会使用部族来作为名字,只有蛮皇可以保留本名,木翰阿苏勒,就是老蛮皇从小所用的名字。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提醒,扎哈什王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个称呼。 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不用惊讶,我不仅知道你的,你们草原的一皇六王十二族,我都清楚。” “你应该知道,很多年前,有人族造访狼居胥山,送给了你们妖隼的培育方法。” “我,就是那个人族。” 话音刚落,扎哈什王反而更加愤怒了。 “是你!” “就是你?” “跟沈天南联合,用妖隼迷惑了蛮皇,还得我圣族九十万儿郎丧生六十万的,就是你?!!” 扎哈什王用力的挣扎着,扭动着,仿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挣脱束缚,将面前这个人族给撕碎。 “闭嘴!” 巨大的咆哮声回荡,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慌,连忙道:“我跟你们一样,也被沈天南给骗了!” “被骗了?什么意思?” 扎哈什王一愣,不解的问道。 “我亲眼看到了沈天南的尸体,所以才以为他真的死了。” 声音解释道,“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目的,用妖隼传讯给你们,是希望你们转移大庆的视线,我也好趁机做一些事情,可没想到……” 这么说的话,扎哈什王开始有些信了。 在蛮族的通用观念里,人族是肉体孱弱不堪,只会使用阴谋诡计来争夺利益。 出卖同胞,在人族可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而这个声音的解释,很好的符合了这一点。 “就算你是那个人,现在来找我又想做什么?” 扎哈什王冷静下来问道,“恐怕我的次子已经成为了新的扎哈什王,就算我回到草原,也会是一个普通的圣族子民。” “你能想到这点,我会想不到?” 声音嘲讽一句,从黑暗中丢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根似木非木,似金非金材质的长杖。 只一眼,扎哈什王便惊呼出声:“蛮皇权杖?!” “是的,蛮皇权杖。” 声音得意的道,“有了这个东西,你不仅可以拿回扎哈什部的权柄,更是可以号令皇庭精锐。” “这……” 惊喜和惊讶交织着充斥了扎哈什王的脑海,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想要我做什么?” 卑鄙的人族,是不可能白白将好处拱手送上的。 别看他们有时候看起来很慷慨,可实际上背后有多少目的,根本想都想不到。 就像沈天南,说什么可以送自己回草原,条件是阻止任何人掌握皇庭。 他相信,眼前这个人族,同样有着什么目的。 “放心吧,我跟沈天南可不一样。” 那个声音宽慰了一句,“我希望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统一草原,登上蛮皇的位置,然后,攻打无回关。” 希望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统一草原? 扎哈什王提起的心放下不少。 至少不是让自己祸乱圣族。 统一嘛,始终都要统一的,自己也未必不行。 智慧有限的扎哈什王这么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码事。 要统一,不还是得跟其他部族干起来?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了。 经过苏平精修之后的话术,轻而易举的迷惑了扎哈什。 可他旋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就算你放我离开,外面还有你们人族的军队,有无以计数的人族,从这里到草原数千里,我回不去的。” “草包一个!” 那个声音有些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都说了,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吗?” 因为情绪波动,一丝深若渊狱的强大气息透露了出来,瞬间笼罩了扎哈什王的心头。 好强! 在这股死亡的威压下,扎哈什王惊骇无比,同时又更相信了几分。 只有这么强大的人族,才能悄无声息的进入这里,才能有把握能让自己回到草原吧? “血衣卫因为别的事情倾巢而出,所以我才有见你的机会,如果你还疑神疑鬼,那就当作我没有来过。” “反正,我把权杖送到别的蛮王手里也一样,只不过需要赶点儿远路罢了。” “十息。” “十息之后,此事作罢。” 那么明显的不耐烦,扎哈什王再迟钝也听出来了。 所以,几乎是想都没想,他就高声道: “人族,你将获得扎哈什……不,你将获得整个圣族的友谊!” ------------ 【135】南州来使,大虞要议和 扎哈什王,就这么从血衣卫大狱里消失了。 除了有限的几人之外,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的血衣卫,怎么离开的阳京。 反正事实就是,扎哈什王带着蛮荒权杖,和满腔的雄心壮志,踏上了返回草原的路途。 因为这个事儿,苏平几乎每隔一天就要往血衣卫跑一次,不放过每一封从沿途传回来的密信。 一直到一个月之后,他才终于放下了心来。 “扎哈什王伪装成普通蛮族,往狼居胥山的方向而去……这事儿,成了!” 苏平眼中喜色明显,“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到扎哈什部,就说明他已经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也说明他开始觊觎蛮皇之位了。” “啧啧啧,就算扎哈什王窃据了蛮皇之位,六部十二族也不会承认他的地位,战争依旧不可避免。” 贾红衣抚掌而笑,赞叹道:“而且,万一这蛮子有了一统草原的势头,把照影石往圣山那么一扔,一切又得从头再来。” 怎么利用扎哈什王才能一绝蛮族后患? 沈天南想不到,永泰帝想不到,苏平同样想不到。 所以,苏平从一开始就不是奔着一劳永逸的目的去的。 他认为,只需要将蛮族恢复壮大并对北境再度形成威胁的时间,尽量的往后推移,给大庆足够的空间来反超蛮族就足矣。 至于大庆能不能在这个期间完成超越,那得看永泰帝,看朝廷,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虽然这么做没能达到沈天南最好的预期,不过对永泰帝来说,已经是一份很好的答卷了。 承诺的定边之功,也实实在在的记录在了苏平的名册上,不过相应的奖赏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能跟狼居胥山联系的?” 贾红衣冷不丁问道。 “沈老头说感谢你的配合,当时我就想到了。” 苏平耸了耸肩,“只是没想到,内相大人截获的妖隼,居然能忍了这么多年都不动用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人族的叛徒呢。” 蛮族第一次得知沈天南病殁,就是因为贾红衣放飞的妖隼,没有这一茬,就无法确定蛮族会什么时候中计,那后面的环环相扣不可能配合的那么紧密。 所以,说什么刘守义在那一战中有功,那是狗屁,实际上是贾红衣的功劳。 “只不过,我很好奇,那只妖隼,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居然能直接跟狼居胥山联系?” 苏平又旁敲侧击的问道。 “怎么,逞了那么多次能,这会儿开始藏拙了?” 贾红衣眯起了双眼,扭头往一侧窗外看去,“你不可能猜不到。” “……” 苏平沉默了一会儿,道:“扎哈什进了草原,动向已经无法随时掌控,再有什么消息传回,内相可遣人寻我,耽误了这么久,我也该去翰林院见见同僚们了。” 出了血衣卫大门,苏平终于还是没忍住,往贾红衣之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是国子监。 堪称儒道起源的浩气宫,为了恢复昔日地位,要背叛人族? 带着这个沉重的疑惑,苏平来到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职从上到下依次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一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人,正六品的侍读、侍讲各两人。 再往下,就是苏平这个从六品的修撰。 看起来,整个衙门能在他上头的只有九个人,地位应该挺高。 可实际上,往下的检讨、庶吉士、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孔目,加起来拢共也没多少人。 同级别的修撰,地位差不多的编修,又都是无定员的,说不定三年前的殿试一甲还在里头呢。 加上前面那九个,这些都是大哥跟前辈,新科状元进去了,也得夹起尾巴。 苏平跟贾红衣打交道惯了,自然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也没必要把同事关系闹僵,所以进衙门也是按照正常程序走。 可好死不死的,苏平正掏出官牌给门房验着呢,一名穿着紫色官袍的男子迈步而出。 紫色官袍,正五品。 除了翰林学士祝天禄还能有谁? 真是冤家路窄。 苏平知道迟早要跟这个祝天禄碰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在大门就撞见了。 “嗯?” 祝天禄也注意到了苏平,不过却并没有苏平想象中露出半点儿记恨的神色,反倒堆上了一脸笑容凑了过来。 “是庆之啊,还说这两天登门探望的,没想到你都好了,怎么样?身子可是痊愈了?有难言之隐的话尽管说。” 为了处理扎哈什的事情,苏平一直都没来翰林院报道,借口就是抱恙在家。 只不过……祝天禄的这个反应,也太假了吧? “祝大人。” 苏平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下官身体已然无恙,日后可要仰仗大人照拂了。” “客气客气,你是我门下出来的,照拂自不用多提。” 祝天禄一副亲切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可是把苏平给恶心了一把。 没辙啊。 不管祝天禄当时有多么想打压他,他的解元出自于祝天禄主持的乡试这是事实。 即便乡试的座师门生没有会试那么紧密,但也的确算是一种关系。 祝天禄拿这个恶心他,他还不能不认。 “上值的时间,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 苏平翻了翻白眼,随口问道。 “呵,大虞来使,陛下相召。” 祝天禄装模作样的整了整衣冠,得意的扬长而去。 苏平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起双眼:“大虞来使?” 南州大虞,可以算世仇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使? “呵,状元公抱恙多日,可能还不知道。” 门房看出苏平的疑惑,讨好的解释道:“开春没多久,大虞的三皇子就带着使节团来了阳京。” “哦?这么早?” 苏平挑了挑眉,“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除了议和,还能是什么事儿?” 门房耸了耸肩,又道:“不过这次他们议和的条件比之前要简单很多,只要嫁个公主过去,财物、土地统统不要。” “嫁公主?这不就是和亲吗?” 苏平的脸色冷了下来。 “哎哟,这两个字儿可不能说。” 门房紧张的往大门里瞧了瞧,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可架不住朝堂上很多官员都赞同此次议和……毕竟只是一位公主罢了。” “听你的意思,人选已经定了?” 苏平心中一动。 “嗨,拢共就那么八位公主,六个都已经婚嫁,八公主又太小,自然只能是七公主含霜公主了。” 轰!!! 话音刚落,凌厉的气势猛然爆发。 门房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握住,好似下一瞬就要身首分离。 “你刚刚说,七公主,叫什么?!” ------------ 【136】血染大殿 苏平走在路上,浑身杀气升腾不休。 七公主,含霜公主吕含霜。 在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困扰了苏平许久的很多问题,突然就那么迎刃而解。 绝色公子女儿态。 不排斥‘喜欢男人’的说法。 湖畔小筑,同时中招。 消失了那么久。 等等等等。 这些东西串联在一起。 苏平已经可以肯定,吕含霜,就是韩霜! 至于为什么除了神态举止之外,韩霜的外貌和声音都没有女性特征? 大庆的易容,连扎哈什王这种跨种族以假乱真都能做到,区区女扮男装有什么稀奇呢? 而现在,自己才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吕含霜就要成为主和派用来与大虞议和的筹码? 带着满腔的杀意,苏平再次回到了血衣卫衙门。 此时贾红衣早已返回宫中,接待苏平的是血衣卫指挥使。 “别说废话,我想进宫面圣,有什么法子?” 苏平单刀直入。 “现在?” 指挥使看出来苏平的异样,心中也重视起来。 “越快越好。” 苏平点了点头。 贾红衣身为血衣卫督主,大多数时间都需要侍奉在永泰帝身,所以血衣卫一定有方法随时将消息送到宫里。 “你等一会儿。” 指挥使看了苏平一眼,转身扭动机关,从地面多出来的甬道下去了。 苏平也没跟下去,就在房中闭目沉思等待。 过了片刻,不见指挥使返回,却有宫中来人寻他。 这效率还真恐怖。 苏平深吸一口气,跟着小黄门一路进入皇城。 到永庆宫正殿,已经远远能听到里头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陛下,苏平带到。” “宣。” “宣苏平觐见!” 热烈的议论声停下,苏平也不含糊,昂首阔步入内。 “微臣苏平,参见陛下。” 苏平下拜。 余光瞥见了殿内群臣。 基本上有资格上朝的都已经到场,另外还多出了一个穿着异域服饰的中年。 而之前志得意满的祝天禄,不过是在大殿的最角落,拿着笔做记录官。 不用看,也知道祝天禄惊愕的神色。 “这么着急要见朕,所为何来?” 永泰帝淡淡问道。 “为大庆国体而来,为陛下颜面而来。” 苏平高声道。 这话一出口,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苏平的意思了。 当即就有人跳出来抨击。 “苏平,此乃朝议之时,你不过区区修撰之职,安敢口出狂言?” “休得仗着陛下宠爱妄为!” “……” 苏平纹丝不动,只静静的看着上首的永泰帝。 他知道永泰帝不是个委曲求全的皇帝,但无论永泰帝再怎么有血性,在国家大事上,也还没达到独断专行的地步。 所以这事儿,还是得他来推一把。 “哦?” 永泰帝轻咦一声,等殿内安静后,问道:“苏平,朕的确欣赏你的才华,可正如众卿说的,这不是你肆意妄为的倚仗。” 看起来是向着主和派说话了,实际上被加重了的‘肆意妄为’四字,是在提醒苏平要有理有据。 “陛下。” 苏平拱了拱手,转身从群臣脸上一一扫过:“尔等日日叫嚣着以和为贵,可知和气并不是讲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只一句话,便让主和派怒到发狂,让主战派通体舒泰,很快就对骂了起来,只不过声势上主和派明显占优。 而那名似乎是从南州而来的中年人,也颇为好奇的多看了苏平几眼。 贾红衣得了永泰帝的示意,阴恻恻的道:“在苏平说完之前,不得随意开口。” 于是殿内重新恢复安静。 苏平感激的对贾红衣点了点头,继续道:“历数万载以降,先有妖邪肆虐,祖先们,是靠讲和得来的太平吗?” “再论北州野蛮,倒是大部分时候都在讲和,可然后呢?换来了什么?” “难得出现几个沈天南这样的,你们却还在担心会有更厉害的报复。” “麻烦动动你们的猪脑子想一想,哪一次议和是中州撕毁的盟约?哪一次议和带来了真正的太平?” “先祖面对妖邪死战不退的精神,到你们这里都被狗吃了吗?” “陛下!” 苏平突然对着上头一抱拳:“微臣建议,似这等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败类,有一个杀一个,方是我大庆治世开端。” “放肆!” 永泰帝冷呵一句,脸色黑了下来。 这苏平怎么一阵子不见,成了韩渡那样的货色? 有一个韩渡就够他擦屁股的了,再来一个那还得了? 就在主和派以为苏平触怒了陛下而窃喜的时候,却又听永泰帝开口:“就事论事即可,不得胡加妄言。” “微臣遵命。” 苏平无所谓的拱了拱手,然后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那个大虞人。 “北州的蛮族且先不提,诸位可知道,为何大虞屡屡进犯?” “因为大庆的土地比南州更加肥沃?” “并不是。” “南州虽然多沼,良田之数不及中州一半,但其特产的一种草药,却是大肃靠海吃海的必备之物。” “而这种草药,在南州遍地都是。” “大虞每年凭借着这种用不上的废草,从大肃手里换取无数资源,远远比掠夺我大庆边境要多的多。”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劳心劳力的侵夺南境?” “因为,只有我们中州,才是人族正统!” 苏平严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大虞之谋,不在财物,不在土地,在整个中州!” “放屁!” 那个中年人终于坐不住了,指着苏平怒问永泰帝:“大庆皇帝,外臣带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想见到此等狂悖之徒,竟敢谤我大虞至此?!” 轰!!! “居然敢站着跟陛下说话,好大的胆子!” 苏平的身躯突然膨胀,衣袍被撑破撕裂,露出不满紫色纹路的皮肤。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抓在了中年人的头顶。 “今日我就代你们大虞的皇帝,好好教育一下什么叫做礼节!” “给我跪下!” 此时的苏平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武道突破至三境圆满,儒道也登临四境。 而加上金手指的加持,三道合一远比当初要更加恐怖。 几乎是没用什么力,中年人的脖颈、膝盖、腰椎都寸寸断裂,透露卡进胸腔,腿骨刺进心肺,转眼就成了一坨死肉。 “……” 大殿陷入死寂。 ------------ 【137】臣,退了! 血染永庆宫。 这还是大庆开国以来的头一遭。 更别说,永泰帝是继大庆太祖之后,又一个手段凌厉,城府深不见底的郡王。 单凭殿内行凶这一点,无论是谁,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了。 这下,无论是主和主站,或者是中立,都不敢再开口一句,静静的等待着帝王一怒的到来。 “苏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深吸一口气,永泰帝缓缓问出了这句话。 毫无疑问,在他心底依旧是偏向苏平的,哪怕苏平做出了这种事情。 但可惜的是,这件事的走向已经不是只凭他的喜恶能决定的了。 换句话说。 苏平不死,也得死了。 除非…… “陛下!” 苏平再一拜,“微臣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 “放肆!” 刘守义一步跨出,指着苏平厉声喝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项飞皇子是带着诚意来重修两国之好,且不论你此举无视陛下天颜,已经犯下了死罪,单就破坏两国邦交,你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人老成精。 刘守义一眼就看出来永泰帝想保苏平,所以很干脆的将这件事抬到国与国的层面。 而苏平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杀了一个大虞的皇子。 不过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心里舒爽无比。 就这个吊样,也敢跟自己抢女人? 再来一次自己照杀。 “两国邦交?这种屁话怎么会从你嘴巴里面说出来?” 苏平蔑视刘守义,高声道:“一国首辅,甘为贼国谋利?刘守义,大虞是封你爵了还是赐你官了,你用的着这么舔吗?” “竖子!竖子!” 刘守义讲礼,翻来覆去都是毫无杀伤力的‘竖子’二字。 “无耻老贼,今日苏某赠你一诗,助你‘流芳百世’!” 苏平也来了劲,直接掏出杀器:“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念完诗,苏平一指刘守义:“诗名,苏庆之赠刘守义于金殿,老贼,还不拜谢?” 喧闹在这一刻爆发。 实在是这首诗太毒了。 不仅骂刘守义不要脸没节制不讲礼,催他赶紧去死,甚至指名道姓将刘守义的名字直接用在了诗名上。 原先刘守义作为一国首辅,流芳百世未必,但至少史书上会有他的一点篇幅。 现在好了。 有这首诗,刘守义的篇幅必定很精彩。 不过……遗臭万年是必然的了。 “噗——!” 刘守义指着苏平半晌没能说出话,突然狂喷一口老血,仰面而倒。 好家伙。 这苏平导致的第二次血染金殿了。 “够了!” 永泰帝怒斥一声,无尽威严滚滚而落。 瞬间,众臣噤若寒蝉。 “来人!将苏平……” “陛下!” 到了这个关头,苏平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用更大的声音打断永泰帝,紧接着道:“微臣虽然杀贼有功,只是这功劳还不够大,微臣请往南军,夺回被大虞侵占的三府之地,到时候,陛下再一并赏赐。” “……” 这回,连永泰帝都陷入了沉默。 历史上,中州的南地十七府,常年有六府是在南州手上的。 这六府之地,一直是历代明君的心头之痛。 他也不例外。 所以在他登基之后,用了很多年的功夫,与主和派角力,与大虞角力,勉强才夺回了其中三府。 至于剩下三府之地,其实他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 除非有一天,大庆能真正做到君臣一心。 “陛下,微臣愿立军令状,不夺回三府,誓不回京!” 苏平再下筹码。 这一步,也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厉害,驳斥得主和派哑口无言,一样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因为,大虞的这次议和,是所有人都心动的。 甚至包括永泰帝。 想想看,只是嫁出去一个公主罢了,还是公主嫁皇子这种平级联姻。 而且是人家大虞率先派人过来。 反正百姓又没见到使者嚣张跋扈的模样,没听到使者咄咄逼人的言论,朝廷只要对外说,是大虞派人来求亲的,就可以完整无缺的保留住颜面。 有了这一点,无论主战派也好,永泰帝也好,心里障碍就减少了许多。 所以,想要真正毁掉议和的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斩杀来使! 这是苏平一开始的决定,现在这一步已经完成。 接下来就轮到怎么保命了。 收复失地,就是个不错的筹码。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何等狂妄之言。 区区一刚入官场的黄口小儿,也敢叫嚣边境之争? 主战派心中沉重,主和派满脸嘲讽。 而永泰帝,却是想起了袁九峰曾经说过的话。 ‘不仅是北方,另外三个方向,将来他都要去一趟。’ 这句话,是否应在了这里? 而苏平,真的能收回那三府? 但凡一个想干点正事的帝王,就永远过不了开疆拓土、收复失地的那一关。 永泰帝也是。 “拟旨!” ……… 就这样,苏平只在翰林院露了个面,就一跃成为南军天雄军的统帅。 当然,只是临时的。 三府收回了,统帅职务也得收回。 三府没收回……那就更别提了。 在获得任命的当天,苏平带着几骑血衣卫,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这么轻装简从的踏上了南下之路。 等一众亲朋得知消息,他已经彻底远离了平天府地界。 寒香殿。 吕含霜捧着一卷话本,面色凄苦。 最近这一阵子,大虞来使这件事,让她整日整夜愁容满面,茶饭不思。 直到秋荷弄来了话本的新一卷,她才凭之短暂的脱离苦恼。 只不过,这一卷里有一句话,让她反而更加的痛苦不堪。 ‘公主殿下,臣退了,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 话本里,公主跟侍卫怄气,假装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而身为主角的侍卫,却接到了皇帝的秘密任务,不得不远赴他地,生死未卜,所有就有了这么一段话。 很正常的剧情,却让吕含霜联想到了自己跟苏平。 现在的情况,不正是自己跟苏平要永远分开了吗?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命运,已经无法更改了。 想着想着,吕含霜垂下泪来,伸手轻抚小腹。 突然,秋荷惊喜中带着焦急的声音靠近。 “公主,公主!你不用嫁去南州了!” “什么?!” 吕含霜豁然起身,满脸震惊。 “苏平……是苏平!” 秋荷上气不接下气道,“前日朝议,苏平突然求见,然后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直接镇杀了那个大虞皇子!” 唰!!! 吕含霜不喜反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形摇摇欲坠:“苏平呢?苏平怎么样了?!” 她常年待在皇宫之中,岂能不知道其中厉害。 做出这种事情,苏平岂非已经注定了要杀头? “苏平……他立下军令状,不收复失地,永不回京!” 不收复失地,永不回京? 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吕含霜忍不住低头,看向掉落在地的话本。 话本朝上摊开,那句话清晰可见。 公主,臣退了。 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 ------------ 【138】这他娘的,私奔了?! “又不吭一声就跑了!” 院中,沈天南心底的怒气一阵阵上涌,“这是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就是啊!” 尹东丘也愤愤不平,“连我这个师父都不告诉一声,简直该打!” 只有温道元还保持着镇定,提溜着茶壶自斟自饮。 尹东丘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老东西,苏平不是你徒弟是吧?怎么看你一点儿不着急的样子?” “着急有用的话,天底下就没有难事了。” 温道元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还不如静下来好好想想。” “夫子的意思是?” 沈天南心中一动。 “苏平的本性,你们也知道。” 温道元放下茶碗,正色道:“说他有君子之风并不为过,可要说他这么快就胸怀天下,你们信吗?” “……” 尹东丘跟沈天南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清楚,温道元一直在绞尽脑汁培养苏平的家国之情,但这玩意儿也不能这么快就培养出来吧? 所以…… 苏平为什么要在和亲这件事上挺身而出? “看来你们也想到了。” 温道元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总之,苏平此举必有他自己的目的,而且是不得不为之。” “现在他已然南下,我跟老尹又不能离京,沈小子你更特殊,不宜轻动。” “与其干着急什么都不干,还不如想想,怎么替苏平解决后顾之忧,让他全心思放在南境上。” 后顾之忧…… 尹东丘神情微动,问道:“你已经找到原因了?” “我问你,如果真的议和了,嫁到大虞的,会是哪一位公主?” 温道元问道。 “还能是谁,这不只剩下两个公主吗,八公主又太小……你是说?!” 尹东丘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 “没错,七公主吕含霜。” 温道元点了点头。 “吕含霜……” 沈天南脑海中电光划过,惊呼出声:“韩霜!!” “什么意思?” 尹东丘有些茫然。 “鬼宗事件之时,我曾用苏平父亲的情报,跟贾红衣交换过苏平入京后的事情……” 沈天南一概而过,重点提到一个叫韩霜的贵公子,跟沈心澜,还有苏平之间的事情。 “这么说,韩霜,就是七公主吕含霜!而且,苏平已经倾心于她!” 温道元恍然大悟,最后一点疑惑也被补全,“我还奇怪他什么时候跟七公主有过接触,原来在这里……” “怪不得!怪不得以苏平的性子,居然敢冒着杀头的风险血染金殿……” 尹东丘啧啧有声,“夺爱之恨,换作老夫,老夫也得这么干啊。” “切。” 温道元不屑的瞥了一眼尹东丘,继续道:“既然问题找到了,那现在就好办了。” “嗯?大虞皇子已经被苏平所杀,议和已经不可能,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尹东丘一脸茫然。。 “真蠢,连这个都想不到。” 温道元嫌弃的直摇头,“大虞皇子是死了,可京里就没别的后生了么?” “额……都杀了?” 尹东丘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温道元:“……” 沈天南:“……” “跟你待在一起迟早要变笨。” 温道元捂着额头。 “东丘公,我们作为苏平的长辈,可以请陛下赐婚苏平跟七公主。” 沈天南暗自叹了口气,解释道。 在他心里,苏平的正妻自然是沈仙儿最好。 但这事儿只能引导,不能强求。 毕竟沈家还欠着苏平那么多。 而七公主这事儿,又关乎到苏平能不能安心经略南境,站在他的立场,这就超出儿女私情的程度了。 沈仙儿那边……慢慢解释吧。 “赐婚?!” 尹东丘眼睛亮了起来,开始在院中来回踱步,“对啊,咱们可以去求陛下赐婚啊!老温一个,我一个,再加沈小子一个,怎么的也够面子了吧?不委屈七公主。” “那走吧,还等什么呢?” 温道元起身。 “额……” 尹东丘愣了一瞬,然后眨眼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急速带来的劲风,吹得二人衣袍列列。 “???” 温道元迷糊了,“他干嘛去?” “不知道。” 沈天南同样不解。 过了一会儿。 等尹东丘再出现的时候,已经从头到尾大变样。 红色的帽子、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鞋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新郎官呢。 这也太骚包了。 温道元面皮止不住的抖动:“你这是?” “徒弟要成婚了,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得打扮体面点儿?” 尹东丘红光满面,扯着沈天南:“快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整的。” “……” 温道元深吸一口气,忍着反胃道:“你这辈子,今天最体面……赶紧走吧,别磨蹭了。” “真的?” 尹东丘欣喜不已。 然而温道元已经受不了,当先走了出去。 就这样,三人联袂入宫面圣。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永庆宫找到永泰帝。 因为此时的永泰帝,正在寒香殿中大发雷霆。 “那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 永泰帝的脸色阴沉无比。 在他面前,跪着黑压压一片宫女太监。 作为大庆历代皇帝中少有的智者,他比所有人都要更早意识到苏平的不对劲。 可他万万没想到,苏平跑的太快了! 要了任命、路引等文书,又要了几个血衣卫好手,然后当天就跑了! 这让他跟本来不及弄清楚缘由。 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永泰帝断定,苏平绝对跟自己的七女儿之间有过什么交集。 否则的话,不至于让苏平那么冲动。 想想看,想要破坏议和,方法多的是。 哪怕不相信自己这个皇帝,也依然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 根本没必要把脑袋别腰带上,闹那么一出血染金殿。 对此,仅有的一点点怒气消散之后,永泰帝只想表示:含霜,干得漂亮! 正愁找不到法子将苏平跟大庆牢牢拴在一起呢,乖女儿替自己解决了。 啧啧,真没白疼啊。 然而。 当永泰帝找到寒香殿,想从吕含霜口中得知一些细节的时候,突然发现…… 吕含霜也跑了! 连带着一起跑的,还有那个血衣卫出身的秋荷。 这特么的…… 确定不是跟苏平约好了私奔? 这么一想,突然就不是那么爽利了。 而且越想越气,那感觉就像自家地里的大白菜,突然被猪给偷了去。 好在贾红衣回来的及时。 “陛下,公主殿下……应当是追着苏平去了。” 追…追苏平去了…… 向来看不出真实喜怒的永泰帝,突然就咬牙切齿起来。 “苏平……竖子!!!” ------------ 【139】永泰帝的密旨 很快,针对吕含霜跟苏平之间的所有情报被集中到了贾红衣手里。 虽然有同样出身血衣卫的秋荷遮掩,看起来吕含霜跟苏平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需要直接的证据,只要片面的信息量足够多,也完全可以拼凑出事情的原本面貌。 于是,一份详细说明了苏平跟‘韩霜’故事的报告被放在了永泰帝面前。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吕含霜有孕在身的种种证据。 永泰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方面,苏平不声不响就拐走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让他很是恼怒。 另一方面,他又十分钦佩、欣慰,甚至是感激苏平,能在那种关头,为了吕含霜连命都豁出去。 甚至为了不让自己难做,还主动提出去南边。 含霜能找到这么一个归宿,自己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唯独就是……沈仙儿那边,只怕不太好办。 永泰帝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陛下,是否要派人找过去?” 贾红衣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必了。” 永泰帝摇了摇头,“有秋荷在,含霜足以安然跟苏平会和,再派人反而引人注目,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秋荷可是他亲自从血衣卫给吕含霜挑的好手。 可能武道实力在血衣卫里排不上什么号,但秋荷绝对是那种全能型的人才。 易容、潜行、追踪、反追踪、生存……等等,秋荷精通的东西很多。 现在距离吕含霜溜出宮已经过了好几天,想要派人找到她们,必定要大张旗鼓。 这样反而会让有心人盯上她们,倒不如就由着她们去。 当然,别的方面还是可以助力一把。 “传我密旨,让徐辉带着常晋、海宁、凤怀三府卫所军,向边境开拔,全权听从苏平调遣。” 永泰帝做了个决定。 常晋、海宁、凤怀三府,是他登基之后,从大虞手里夺回来的那三府。 为了能牢牢拒大虞于外,这三府卫所并入景南省都指挥使司,直接听命于他。 而都指挥使徐辉为他一手提拔,是很可靠的亲信。 本来呢,苏平闹出这等事情,永泰帝有心让他去南军碰碰壁,打磨一下这小子的棱角。 等到苏平陷入困境,再让徐辉出面。 但现在真相摆在了面前,苏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女儿,那么也就没必要再给他设置什么考验了。 至于收回失地…… 永泰帝依旧不认为苏平可以做到这一点。 让徐辉带着苏平打几场漂亮的胜仗,再找个由头叫他回来就行了。 “是,陛下。” 贾红衣应声,打算退下的时候想到一事,又问道:“旨意里,需要提一提公主殿下吗?” “唔……” 永泰帝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方面苏平还是挺机灵的,他知道怎么保护好含霜。” 就这样。 一只妖隼,在苏平抵达天雄军驻地之前,率先飞临景南省都指挥使司。 “喜事,大喜事啊!” 徐辉召集部将,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大人何故如此高兴?” 众属下不解。 “陛下密旨,叫咱们去打仗了!” 徐辉得意的甩着手中的锦缎,旋即面色微僵,把锦缎收了起来,有些尴尬道:“忘了,密旨是不能给你们看的。” “不看就不看,能打仗就行!” 副手都指挥同知并不在意这个,而是摩拳擦掌道:“这几年陛下压着,弄的咱们跟大虞扮山匪一样,想打架还得装作游侠,一点儿都不得劲。” “是啊是啊,小打小闹太没意思了。” 另外一个同知点头称是,“边境的那群废物,根本就不配顶着天雄二字,这回叫他们瞧瞧,什么叫天之雄武!” 当即,一种都指挥使的大小官员都聊开了,纷纷吐槽着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如意,曾经如何如何,边境的废物如何如何。 事实上,当年帮助永泰帝收回三府的天雄军大小将领,正是如今在景南都指挥使吃白饭的这些人。 他们不知道永泰帝这么做有什么深意,在军中待了那么久,他们只知道一件事,听从命令。 陛下把他们调到都指挥使司,那就老老实实带着卫所兵种田就行,迟早有一天会用到他们的。 而现在,这一天到了。 “行了,别吵吵了,有的仗打当然是越快出发越好。” 徐辉大手一挥,“通知常晋、海宁、凤怀三个卫所,往天雄军驻地开拔。” 此话一出,除了其中一个人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之外,其余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大人何故厚此薄彼,莫非是当了指挥使之后,也学着那些人搞党派了?” 有人阴阳怪气道。 “你说什么?!” 徐辉两眼一瞪。 “景南省九府之地,九个二等卫所,大人却只要三个,这不是厚此薄彼么?” “是啊是啊,大人不公平。” “哎,大人你变了。” “……” 一连串的炮轰,夹杂着不少数的阴阳怪气,直接让徐辉气到脸红脖子粗。 没办法,整个都指挥使司上下,全都是天雄军出来的老兄弟。 这些年徐辉跟他们在一起野惯了,只要非战之时,相互之间是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 “一群**,皮痒的是不是?” 徐辉指着众人开骂,“这是陛下的旨意,你们要说说陛下去。” “陛下的旨意?” 有人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下,道:“对不住了将军,我们错怪你了,不过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徐辉脸色一黑,从‘大人’到‘将军’,变脸真他妈快。 “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有人催促道。 “嘿嘿,大家忘了,景南省的九个卫所,作为抵御南州的第二道防线,是没有定员限制的。” 之前那人奸笑道,“另外六个卫所的弟兄,完全可以加入这三个卫所嘛。” “嘶,有道理!” “好办法!我这就通知下去!” “……” 当即就又有几个人跑了出去。 ??? 徐辉先是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马急声道:“别都给抽完了,每个卫所都留点儿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脏开始砰砰加速跳动起来。 九个卫所齐聚……这不就等于重现真正的天雄军吗? 这一天,他包括所有老兄弟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唯独的问题是…… 陛下让自己听命于那个苏平。 苏平……会打仗么? ------------ 【140】到任天雄军! 南境。 这里跟北边不同。 在丢失了跟南州毗邻的几个府之后,现在的边境上是看不到关墙的。 曾经有很多个朝代的皇帝,都非常想要建立新的关墙,因为这样边防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不用日夜提防着南州入侵。 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哪个皇帝敢将这件事真正付诸行动了的。 因为,关墙就是代表国土,代表疆域的东西。 你往外移,很好,疆域扩张了,你这个皇帝要名垂千古。 你往回缩? 不好意思。 比丢掉国土还可耻。 这代表你这个皇帝,放弃了那一部分的国土。 不用等遗臭万年,现在的百姓都会骂死你。 所以,一直到现在,朝廷每年在南境边防上的花费,一点都不必北边要少。 相关的信息,苏平已经在路上了解的差不多了。 包括被自己挤到督军位置上的天雄军原统帅。 怎么说呢…… 光是掌控天雄军这一件事,就足够头疼很久了。 苏平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抵达天雄军驻地,看到了两军对垒的画面。 一边是天雄军,明晃晃的铠甲兵刃,充满肃杀之气。 而另外一边,明明甲胄制式是普普通通的卫所府兵,人数也比天雄军少很多,却在气势上完全占据了上风。 这是怎么回事? 卫所兵,跟正规军干起来了? 而且还压着正规军? 苏平愣神的功夫,卫所兵一方的斥候发现了他。 很快,卫所军阵经过片刻骚动后,从里头打马出来个壮汉。 “足下可是专敕钦差,苏平苏大人?” 那汉子隔老远就抱拳问道。 苏平一边暗中戒备,一边打量那汉子:“正是,阁下?” “嗨,苏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弟兄们搁这儿等了两天。” 汉子拍马靠近,笑眯眯的自我介绍:“在下是景南省都指挥使徐辉,奉陛下密旨前来助阵。” “徐辉?原来是徐大人,久仰久仰。” 苏平心中微微放心。 在沈天南的口中,徐辉是军方为数不多的帅才之一,要不是永泰帝突然将徐辉调去了都指挥使司,他是有很大机会成为新的武勋贵族的。 “陛下密旨,可否容在下一观?” 苏平问道。 “当然。” 徐辉探手入怀,取出一块锦缎递了过来。 ‘即刻调动常晋、海宁、凤怀三府之兵开赴边境,与天雄军新任统帅苏平会和,全权听其调遣。’ 锦缎的一侧有个小小的印章,是‘擎空’二字。 苏平确认不是仿冒后,将密旨还给徐辉,好奇的问道:“不是三府之兵么,怎么这么多?” 那不远处,堵在天雄军驻地之前的军阵,怎么看也都接近十万人了。 南地的卫所,这么多人么? “啊哈哈,这都是小事,小事。” 徐辉打着哈哈,一副相当自来熟的样子。 “徐大人。” 苏平神色一正,肃然道:“论品级,我实打实只是个翰林院修撰,,而你是威震一方的都指挥使。” “论资历,无论是年纪,还是领兵经验,你都是我的前辈。” “但苏某此番南下,是立了军令状的。” “目的只有一个。” “替陛下,替大庆,替我们中州人族正统,收回被窃取的三府之地。” “我在你心里是愣头青也好,是冲动无知之人也好,既然有陛下的密旨在,那你以及你的麾下,必须要全权听从我的调遣。” “哪怕我让你们去送死。” “能做到的话,你们就留下。” “做不到,不如趁早返回,我可以代为向陛下进言。” 这番话苏平一气呵成,让徐辉的面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没办法。 对苏平来说,搞定一个天雄军就已经很头痛了。 这时候如果再多一个阳奉阴违的,于局势而言有害无益。 还不如早早把话说清楚。 “徐大人以为如何?” 苏平直视着徐辉的双眼。 “呵。” 徐辉轻笑一声,“不愧有小诗君之名,不愧敢血染金殿,就冲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就信你不是空谈误国的腐儒。” “但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陛下让我们听命于你,那我们一定会听命于你。” “即便你让我们去送死。” “不过……” “死可以,但必须要死的有意义。” “若让我得知,你为了自己的权势功劳,让弟兄们白白去死……” 徐辉双目一凌,武道六境的强悍气息透体而出:“拼着叛出大庆,我也必定斩你!” “有你这番话,收复失地的把握再添一成。” 苏平突然笑了起来。 像这样把话说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省去了相互试探磨合的功夫。 “那么,苏大人请吧。” 徐辉咧嘴一笑,“该去见见现在的天雄军了。” “正有此意。” 苏平点点头,座下骏马疾驰而出。 待到靠近两个方阵之时,随行的血衣卫大声自报家门。 “专敕钦差苏平,到任天雄军!” “原天雄军统帅常泽,还不速速来见!” 话音一落,本来还严阵以待的天雄军将士,纷纷露出疑惑之色,有小将出列往驻地深处禀报。 事实上,常泽的调令也早就到了,只不过那是少数高阶将领才知道的事情。 驻地深处,统帅大帐。 因为徐辉的突然到访,闹得常泽连日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此时正在跟一众心腹,商讨着应对之策。 “将军。” 有人提议道:“徐辉敢调动卫所围堵我军驻地,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咱们不妨摆开阵势试探他一下。” “密旨算不算不可告人?” 常泽气笑了,阴沉着脸道:“没有陛下的旨意,他怎么敢私自调动卫所?” “密旨……这!” 一众心腹顿时歇了菜。 “报!” 小将急吼吼的冲进大帐,“将军,驻地外又来了个叫苏平的,说什么让你去见他。” 苏平! 帐内众将面色一变。 自从调令下来,这些人花费了很多时间去揣摩永泰帝的深意,还有调查苏平这个人。 就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把徐辉打发走,苏平就来了。 “将军,这苏平好大的架子,不过是暂代统帅之职,也敢叫你前去见他?” 有将领抱打不平的站了起来,“我看倒不如就按之前商量好的,将他晾在那里,要见,让他来求见你才是。” 顿时引起一片附和。 “对!就该这样!”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得了陛下恩宠,就可以在我等头上耀武扬威?必须杀杀他的威风!” “……” 常泽皱着眉没说话。 他也想给苏平一个下马威,可问题是现在有徐辉这个捣蛋鬼盯着,而徐辉又一直不肯透漏密旨的内容。 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很可能引来不利的局面。 “那个……” 报信的小将弱弱插话,“他是跟徐指挥使结伴而来的。” 瞬间,大帐内安静了下去。 而常泽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徐辉接到的密旨,到底是哪方面的了。 ------------ 【141】天雄军大变 “现在的天雄军,实力如何?” 苏平高坐马背,淡淡的看着对面军阵。 “这么说吧。” 徐挥想了想,给出一个形容:“你就把他们看做正常的卫所兵,把我们卫所兵看做正常的正规军。” “这个我知道,我问的不是军队的实力,是个人的实力。” 苏平微微眯了眯眼。 “个人……武道实力?” 徐辉先是一愣,接着更加不屑了,“不说别的,跟着你的这几个血衣卫,跟我一样都是六境,我们随便一个人进去,都能把这群将领给一锅端了……嗯,包括常泽。” “……” 说实话,苏平有些咋舌。 军队实力不行,将领武力也不够。 难怪这么多年在南边一直碌碌无为。 只是,永泰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跟主和派妥协的结果? 摇了摇头,苏平突然一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 “什么意思?” 徐辉不解。 “你在这里,常泽肯定要忌惮,必不会亲身前来。” 苏平胸有成竹道,“稍后他必是派出左右手,来请我入内一叙,到时候……天九,你直接动手,将那些人全部制住。” “是!” 二人身后的一名血衣卫低头应声。 “直接动手?” 徐辉猛地瞪大了眼睛。 饶是如此大胆的他,也从没想过要这么干的。 在万军包围之中,对万军的将领动手……这不怕闹出哗变吗? 十几万的军队……七境来也挡不住啊。 “陛下一纸诏书,便让我夺了天雄军军权,正常人岂肯甘心?” 苏平面无表情道:“我没猜错的话,常泽跟他的部下们,早就想好了要给我个下马威,将我架空晾在一边。” “所以与其拖拖拉拉,倒不如让他们看清楚点儿。” “当然。” “如果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到这里,苏平微微一笑,“我道歉就是。” “……” 徐辉明智的没有再开口。 不过内心深处,却已经压制不住的开始兴奋了起来。 既然注定了要听命于苏平,那他肯定希望苏平越强势越好。 最好强势到大虞头上去,那该多得劲。 没过多久。 就跟苏平预料的一模一样。 天雄军副帅,单人驾马靠近,语言诚恳,态度谦卑,说什么常泽劳累过度,勉强只能起身,无法相迎,请苏平屈尊前去想见。 从头到尾,这个副帅都没敢去看徐辉一眼。 “好吧。” 苏平点了点头,对徐辉道:“你且在此等候,待我与常泽道明,再让人唤你进去。” “这……大人你的安全……” 徐辉配合的演了起来。 “胡闹。” 苏平不悦的皱了皱眉,“都是同僚,你想说什么?” “不敢……” 徐辉‘无奈’的低头。 见到这一幕,副帅大喜过望,心中石头落地,更加殷勤了起来。 几乎没有任何怀疑的,就领着苏平跟那三名血衣卫入了驻地。 徐辉看着几人远去,很不厚道的坏笑了起来。 武道六境,不仅破坏力到了非人的程度,控制力也同样如此。 而血衣卫的武道六境,更是拔尖儿的存在。 直到一名血衣卫带着天雄军虎符出来,让军阵放开架势放徐辉的人马进入,都没有任何打斗的动静传出。 这一天,统帅大帐进入了设立以来最严密的警戒。 一条条军令不断的从帐内发出。 首先,天雄军腾出了一大片空地,用以驻扎卫所兵马。 继而从低级将领一直到高级将领,该替换的替换,该打乱的打乱,彻底颠覆了原本的天雄军架构。 虽然过程中引起了不少骚动,但有战斗力完爆天雄军的卫所军压着,也算有惊无险的度过。 一直到最后,苏平才从统帅大帐中出来,宣布了一件事情。 “原天雄军统帅常泽,合谋一众将领,有叛逃大虞的嫌疑。” “本官奉皇命来此,为的就是调查这件事情。” 话音一落,震天的喧哗四起。 哪怕刚刚得了苏平恩情而升任的那些将领,都难以抑制的闹腾了起来。 没办法,为了保证天雄军的独立性,苏平的调动升迁都是从原有的将士中选择的。 这些人即便不是常泽的死党,但毕竟也在常泽麾下吃了这么多年军粮。 突然换将也就罢了,说常泽要谋反? 万一这事儿牵连到自己身上,那可是三族连座的下场。 所以这事儿,他们不能答应。 “有人说,天雄军不过是批了天雄二字的卫所军,是软脚虾,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本官本来还不信,现在信了。” 苏平的声音清冷平淡,却压过了一众喧哗,“本官话都没说完,就按捺不住了?你们这个模样,谁来了不起疑心?” 这么一说,喧闹声稍稍小了一点。 “竖起你们的耳朵听仔细一点儿。” 苏平继续道,“本官知道你们害怕,因为常泽一旦坐实谋反罪名,或许会牵连到你们头上。” “不过很幸运,目前,本官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常泽谋反,你们用不着自己吓自己。” “但。证明谋反很容易,找到证据就行。” “证明清白,却需要很长时间。” “本官可以向你们保证,无论常泽有没有谋反之实,必定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者蒙冤。” “记住!” “本官来这儿,是调查,不是宣判,一群蠢东西!” 说完这番话,苏平一甩袍袖,转身回了统帅大帐。 而天雄军也在这番话之下,喧闹越来越小。 到最后所有人都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既然新统帅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办呢? 对大部分朴素的将士来说,很轻易就会相信‘不会冤枉无辜者’这种言论,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谋反的证据。 即便有那么少数几个想要跟苏平杠一下子的,又碰上天雄军重组不久,他们既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胆量。 于是,一场本应最少持续数月的较量,就这么被苏平快刀斩乱麻的决出了胜负。 而被徐辉的人马看押起来的常泽等人,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甚至,他们觉得苏平要谋反了。 毕竟永泰帝的调令里写的很清楚,常泽任天雄军督军,必要时候可以节制苏平的军令。 怎么刚刚见面,就把自己胖揍一顿不说,还严密看押起来了? 苏平到底想干什么? ------------ 【142】治乱当用重典 经略南境的第一件事,不是攻占三府。 而是剿匪。 常晋、海宁、凤怀三府的山匪。 崇山峻岭之间,可供行军的路线就那么几条,而两侧密林山峦之上,到处都有山匪驻扎,号称一山一寨。 这些山匪混合了假扮的大虞将士,和本土的一些流民,整个天雄军想要有所动作,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所以,若无法摆平这三府的匪患,就永远也别想收复失地。 至于怎么剿匪,苏平的方法很简单。 他带来了三名血衣卫,都是武道六境。 而徐辉带来了卫所军,让正面交战的能力拔升数倍。 只要由三名六境的血衣卫突袭斩首,同时以天雄军和卫所军正面碾压。 这些个以往靠着地利恶心人的山匪,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逃,要么死。 当然,逃也只能逃往其他的山寨,最后始终要跟苏平的两只大军正面交战。 所以实际上,还是只有一个下场。 “出发!” 苏平望着远处的峰峦叠起,平淡的一挥手。 换上了天雄军装束的卫所军,开始往第一个目的地进发。 黑虎寨。 大当家高黑虎,土生土长的庆人。 三十岁那年因为田地被侵夺,一怒之下杀了员外全家,而后落草为寇至今。 在大虞的帮助下,不仅成了武道三境的小高手,更是聚拢了一批各种身份的庆人,成了天雄军南下的第一道关卡。 当底下的喽啰禀报,说天雄军有动作的时候,高黑虎兴奋得不得了。 因为只要天雄军一动弹,无论是干什么,只要将动向如实禀报上去,大虞那边就会给他记上军功。 当军功累积到一定程度,他就能得到大虞的官方身份,由上不了台面的山匪,摇身一变成为军方将领。 毕竟,谁愿意一辈子都过着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 就算自己不在乎,也得替子孙后代考虑不是? 大虞那边可是承诺了,只要军功足够,甚至还有封爵的可能。 比大庆强上百倍啊! “去!” 高黑虎兴奋的不得了,“让弟兄们准备好滚石、火油!” “这……咱们不是只负责通风报信吗?” 报信的人有些迟疑。 “想要升官发财,难能只干这些。” 高黑虎一挥大手,“咱们第一个出手,给天雄军来个狠的,我就不信大虞那边儿不记着这个情,到时候……” “可惜,你到不了那个时候了。” 跪在地上的报信者抬起头来,目中满是对生死的冷漠。 “你不是石……” 高黑虎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血衣卫天九,奉钦差苏平苏大人之命,对你处以死刑。” 天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他明明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可高黑虎却赶到越来越窒息。 六境。 高黑虎心中明悟。 眼前之人至少是六境,否则的话不可能单凭气势,就能让他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可惜,自己的寨子只负责通风报信,并没有那么被大虞重视,所以一个六境的武道强者都没有。 否则的话,不可能被他摸到身前都不知道。 高黑虎自知已无幸理,只能拿仇恨的目光瞪着天九,在窒息中慢慢昏厥,然后死亡。 天九抽出高黑虎的佩刀,熟练的割下高黑虎的脑袋,一甩膀子,将其丢到山寨最显眼的位置。 没过多久,山寨就乱成了一片。 “还有二十六个。” 天九望向远处,神色如常。 二十七座山头,这才只是第一个。 可以预料的是,越往后面,像这种刺杀将变得越为艰难。 甚至一个不小心,他自己也会丧生在群匪围攻之下。 不过,督主让自己完全听命于苏平。 哪怕明知道送死,也不得不去了。 很快。 失去主心骨的黑虎寨被新的天雄军一举拿下。 最终,一共四百八十二人选择了投降。 “留下一队人马看押俘虏……” “不必了。” 徐辉正要下令,却被苏平突然出声给打断。 “呃?放了?” 徐辉有些愕然。 “不。” 苏平将视线从手上的名册移开,吸了口气道:“全部斩首。” “……” 徐辉一愣,忍不住看向了那些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的俘虏。 且不说这才是第一个山头,杀降是大忌中的大忌。 四百多人大部分是老弱妇孺,就这么杀了是不是太过了? “你自己看看。” 苏平将黑虎寨的名册丢给徐辉,淡淡道:“这黑虎寨的匪众,除了一些流民、通缉犯之外,大部分都是十里八乡慕名来投的,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慕名来投? 徐辉心中一惊,连忙将名册摊开端详。 可越看,他心中越是惊骇。 正如苏平所说,黑虎寨的成员构成,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不法之徒。 绝大多数,都是附近乡村的普通农户。 名册上详细的记录了每一个人加入山寨的时间,从加入山寨开始到现在,所立下的功劳。 是的。 这不是一本简单的花名册。 这是一本军功簿! 不是大庆的,而是大虞的! 大虞为了侵蚀大庆疆土,向所有愿意为大虞而效力的庆人,设立了单独的军功制度。 册子上写着,‘劝一人为大虞效力,计丁下军功一次’、‘传递天雄军动向,计丙上军功一次’……等等。 甚至,永泰帝吕擎空、沈天南、贾红衣、常泽……但凡在大庆叫得上来名字的人,都在军功榜上。 至于这些功劳有什么作用,在册子里也有详细说明。 最低一等的,是兑换财物,往上还有换取大虞平民身份、官职、爵位等等。 而最高一等,则是暗杀吕擎空,可以在大虞直接封王,世袭罔替。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调你们去都指挥使司了。” 苏平叹了口气,“陛下肯定知道这个,他怕你们被这东西腐蚀。” “……” 徐辉已经惊到说不出话来了。 “庆幸的是,常泽也被明码标价了。” 苏平突然笑了笑,“这至少证明天雄军还算干净。” 现在他已经非常明白,为什么常泽领着天雄军这么多年,始终在大虞手上连连吃瘪了。 实在是情况不允许。 守住天雄军不被侵蚀,恐怕已经让常泽费尽了心思,哪还有功夫南下进取。 “这是条血路啊。” 徐辉叹了口气,对手下比了个手势。 “治乱当用重典。” 苏平微微点头,当先往山下走去,“这里,已经乱到了极致。” ------------ 【143】告御状!天雄军杀良冒功! 伪装成天雄军的卫所军,一路推山平寨。 苏平没有丧心病狂到见人就杀的地步,他对徐辉的命令是,但凡军功册上没名字的,可以受降。 可惜,一连十几座山寨下去,每一个投降的,被俘的,全部都名列在上。 甚至这些人里头,或多或少都有已经记了军功。 大虞的军功。 放在大庆,就是叛国罪。 所以直到现在,一个活着俘虏都没有。 “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了。” 马车里,徐辉看着闭目的苏平,心中感慨不已。 无论在什么年代,杀降都是极其敏感的事情。 他们完全可以上书将此事告知朝廷,请朝廷派人过来彻查。 这样的话,至少作为领军者的苏平,自己是用不着承担任何风险的。 “边境多山多沼,哪里是封锁得过来的。” 苏平睁开眼睛,面色始终平静,“说不定,那些个早已经不把自己当庆人的农夫,已经在告御状的路上了。” 除了杀降之外,他还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让假扮卫所军的天雄军,将那些人头一一送回其出身之地。 为的就是震慑民心。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大部分的山民农户,在看见摞满好几车的头颅后,都老实了很多。 但不可能没有例外。 “告御状……” 徐辉沉默一瞬,问道:“若彼时有圣旨下来,你要怎么应对?” “听没听过一句话?” 苏平呵呵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徐辉眼皮一阵狂跳。 好大胆的言论。 可是……为什么觉着那么有道理呢? ……… “公子,再有半日就到天雄军的驻地了。” 秋荷扭头对车厢里喊了一句。 “找个地方将马车停下吧。” 吕含霜吩咐了一句。 “停下?” 秋荷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咱们不表露身份吗?” “不了,天雄军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冒然表明身份,说不定会给苏郎造成麻烦。” 车厢之内,吕含霜目中流露出期待和坚定。 “好吧,看来公子一早就决定好了,奴婢还以为打扮成这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秋荷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奴婢这么打扮也就罢了……公子何必要伪装成下人?您的身份……”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也终究只是个女人罢了。” 吕含霜一手轻抚小腹,浅浅的笑道:“妻以夫为天,装装下人又怎么了?” “……” 秋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此时在她的心中,苏平的形象已经跳出了‘小诗君’的范畴。 除了那次意外,苏平跟公主明明都没接触过什么,公主就这么死心塌地了。 真可怕…… 正嘀咕着,秋荷突然表情一冷,以极快的速度张弓搭箭对准一处:“什么人?!” 路边草丛窸窸窣窣,走出来一个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血迹的老者。 老者看见秋荷手里的强弓,突然惨笑一声,将背着的厚厚一摞竹板卸下,高声道:“要杀就杀,老汉倒在路上,也对的起我惨死的孩子!” “惨死的孩子?” 秋荷皱了皱眉。 “怎么了?” 家仆装扮的吕含霜探出头来。 “碰着个流民而已,我马上将他打发走。” 秋荷生怕主子遇到危险。 而吕含霜眼尖,已经认出了地上那一摞竹板:“老人家要入京告御状?” 那摞竹板最上一块,正是刻着《大诰》二字。 而且看这形制,当是太祖建国后,送往各地的原始第一批。 “你们不是贼军派来的?” 老者愣了愣,没有回答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这老痴,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里那么多……” “小河!” 吕含霜呵斥了一句,然后看向老者,表情温和道:“老人家,我们刚刚到达此地,为寻我家老爷而来,并不是你说的什么贼军。” “这样么……好吧,老汉错怪了。” 老者松了口气,重新将地上的竹板背起,“老爷猜的没错,小老儿正是打算进京告御状。” “老人家可知道,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告御状的事儿了?” 吕含霜有些欲言又止。 “老汉知道啊,村正都跟老汉说了。” 老者并不觉得意外,反而紧了肩上的麻绳,笑道:“但总得试试啊,娃儿不能白死。” “这……” 吕含霜张了张口。 庆太祖登记后,为维护统治,将“官民过犯”典型案例辑录成帙,颁行天下。 其中明文规定,无论是贫贱富贵,白身官身,只要有被迫害之实,或有冤屈在身,都可携《大诰》进京告状。 《大诰》便是路引,见携此物进京告状者一律放行无阻,谁若阻拦,全家处死。 只可惜,初心是好的,后续的发展却不那么美好。 太祖死后,常有刁诈之徒身背《大诰》,大模大样地走进各个衙门,凌辱官吏,欺侮良善百姓,而无数的地方官吏又畏于‘全家处死’的下场,不敢进行任何阻拦。 最离谱的甚至发展到,内阁大臣告老还乡却被地痞无赖讹诈欺辱的情况。 所以不出所料的,这条特殊的政策被废止了。 当然,不是明着废止,毕竟是祖制。 方法也不复杂。 皇帝安排一个人假装带着大诰告御状,然后当着百官的面将那人斥责一顿,以‘冲撞御驾’为由下了大狱,百官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后来再有此行者,尽皆都是地方处理了,再没有过一次成功的案例。 深吸一口气,吕含霜继续问道:“老人家,你说你的孩子惨死,还有那个贼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否告知我们,或许我们能帮上些什么。” “娃儿……” 老者的情绪低落了一些,叹口气道:“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了,那天雄军的恶人经常会去十里八乡抓些青壮,有运气好的带着伤回来,几个月下不了地,运气不好的直接就杀了头……” 天雄军?! 吕含霜跟秋荷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的惊骇。 “不是,我说老人家,天雄军不是在抵抗大虞的军队,保护你们的吗?他们为什么会抓庆人呢?” 秋荷打断老者,不解的问道。 “我一个庄稼汉哪知道,听里正说,这叫什么杀…杀良冒功。” 老者解释完,突然悲愤起来:“往年还好,一年也死不了几个人,可前阵子听说那贼军换了个头头,一来就杀红了眼,到现在各村各乡,已经被杀了几万颗头了……” ------------ 【144】二人终相见 杀良冒功? 吕含霜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别人杀良冒功,或许还有可能,可放在苏平身上,绝对不可能。 首先,以往的言行举止已经足够表明,苏平并不是一个贪权慕势之人。 无论是对周氏等人退让容忍,对夫子等人的平等相处,又或是血染金殿。 这些事都不可能是一个杀良冒功之人能做出来的。 其次,以苏平的功绩,还需要去杀良冒功吗? 根本不需要。 若不是这次的和亲事件,苏平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当他的官儿,不犯什么大错,位极人臣基本就是注定了的。 即便因为血染金殿的事情,让他的处境变得有些危险,从而不得不来南边将功赎罪。 但那也要收复失地这种天大的功劳才行。 杀良冒功? 对别人可能很有吸引力,对苏平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哪怕眼前的老者实话实说,其中也必定另有隐情。 似乎是看出了吕含霜的想法,老者并未多说,只是让吕含霜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自然能明白。 看着老者慢慢远去的背影,吕含霜下令,让秋荷继续赶路。 然后果然跟老者说的一样。 这一路下去,二人碰到了很多跟老者一样,背着大诰要去阳京告御状的人。 男女老少都有。 还都是死了直系亲属的。 除此之外,她们还从这些人口里听说了另外一个消息。 苏平正带着兵马一路南下,扫除那些山寨。 不攻打丢失的三府,反而去攻打什么山寨? 看起来倒真的像在杀良冒功一样。 怎么回事? 难道……苏平被人控住住了? 带着浓浓的疑惑和警惕,吕含霜直接绕过天雄军驻地,往边境赶去。 本想先观望一下天雄军的举动后再作打算,可没想到很快就被发现并且捉住。 发现和捉拿他们的人,不是别人,是天九。 作为秋荷的老上司,可以说秋荷一身的本领全部都是出自天九教授。 包括易容、潜行等等。 所以当近距离照面之后,天九立即就认出了秋荷。 至于秋荷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这根本不用猜好吧? 天九头皮发麻,私下里找到了苏平。 “抓到了两个人?” 苏平有些诧异。 距离卫所军出动已经过了一个月的功夫,攻山拔寨也到了最后的关头。 除了被砍头的、逃回老家的,现在大部分耳朵山匪已经被驱赶到了最后一座山,白石山上。 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有不开眼的想要混进来? “大人去看过就清楚了……” 天九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些事情一旦他表明自己知道,那接下来的做法就要以永泰帝为准,而不是苏平了。 “好吧,你带路。” 就这样,苏平跟着天九,一路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营帐跟前。 天十正在营帐周围,装作无所事事的闲逛。 这幅阵仗,哪里像是看押,明明就是保护好吧。 带着浓浓的疑惑,苏平独自入帐。 此时吕含霜跟秋荷,虽然依旧还是一副家仆的打扮,不过脸上的易容已经全部去除,恢复原本的面孔。 看到秋荷,苏平先是一愣,接着视线立马锁定在了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说实话,这幅面孔,苏平是第一次见。 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那大概就是倾国倾城了。 至于女子的身份,已经根本不需要去猜测。 “你……” 苏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荷带着威胁的瞪了苏平一眼,而后知趣的退出了营帐。 “先生已经不认识含霜了吗?” 吕含霜浅浅的笑着,一汪秋水毫不避讳的直视着苏平。 “我不认识什么含霜。” 苏平深吸一口气走到近前,“但我知道,你就是她。” 话音刚落,苏平深处双臂,将面前的可人轻轻拥入怀中。 “你是公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苏平轻声道。 “对,我是公主。” 吕含霜靠在苏平胸口,贪婪的嗅着那让她魂牵梦绕的味道,“我就是你笔下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所以,你别想退,这辈子都别想退了。” “退?笔下?” 苏平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想瞒着我呐?” 吕含霜仰起头皱了皱琼鼻,道:“臣退了,这一退可能就是一辈子?你想退到哪里去?” “额……” 苏平头皮尬的飞起。 他发誓,那段话单纯只是因为上辈子实实在在尬到了他,出于恶趣味才添加到话本里的…… 怎么到吕含霜这里,就成了自己的告别宣言了呢…… “对了。” 吕含霜从苏平怀里轻轻挣脱,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来的路上看到很多百姓背负大诰,要去阳京告你的御状。” “告御状?” 苏平眉头一挑,将自己为什么要杀降的理由说了一遍。 杀降不是本意。 平乱才是目的。 靠近边境的这些庆人,必须要下狠手重惩,否则迟早要酿成再丢三府的后果。 解释完这些,苏平又有些不在意道:“没事,大诰早已不能被当做路引使用,他们到不了阳京。” “不,一定有人能到。” 吕含霜有些焦急,“在父皇刚登基的时候,他曾有意恢复并且完善告御状的途径,下令让内阁拟出法子。” “后来不是没找到好办法吗?” 苏平有些不明所以。 他知道这回事,但结局是内阁始终没找到避免刁民钻漏洞的法子,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的确,但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吕含霜看向账外,“‘大诰入京’从没有被明文废止过,所以如果有人这么做,沿途的官员放行不放行都是可以的。” “你是说……” 苏平双目一凛。 “景南省的布政使,是主和一派。” 吕含霜忧心忡忡道,“一旦他获知了此事,又知道百姓针对的是你,很有可能派人直接送他们入京。” 景南省,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 苏平的心中微微一沉。 他南下的极为仓促,根本没有经过什么周密的准备。 而一路上所思所想,都放在了怎么真正拿到天雄军军权,以及怎么收复失地上面。 居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 如同吕含霜所说。 如果被那个主和派的布政使知道了,很有可能为了打击自己,会助那些愚民一臂之力。 不,不是很有可能,是一定。 甚至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人带着大诰进入阳京了! “现在怎么办?” 吕含霜看苏平的表情,顿时一颗心揪在了一起,“这件事如果闹大,父皇都不一定能保住你……” “不,这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苏平眯着眼沉思片刻,突然朗声一笑,再次将吕含霜揽入怀中。 “正好我在愁拿什么像陛下求亲呢。” “这大礼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 【145】血与火 五月中。 天雄军联合卫所军,将白石山团团包围。 粗略估计,现在仅这一座山头上的山匪,就不下两万之数,很多还是其他山寨的心腹好手一类。 因为军功累积可观,又因为苏平杀降的举动,让这些人抵死不肯投降,仗着白石山易守难攻的特性,牢牢将苏平的大军阻挡在了山下。 “大人,山上水源充足,可食物已经不够了。” 白石寨的债主面色沉重,“顶多还能坚持五日光景。” 他的面前有一个人背对着他,明明身材并不高大,穿着也很普通,可这个背影却给了他如山的压力。 “足够了,五日内,朝廷的人就会到,届时苏平必定沦为阶下之囚,白石山之困自解。” 背影转过身来,是一张很普通的面孔。 如果徐辉在这里,肯定要惊呼出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景南省的布政使杨旭。 “还是大人的手段厉害。” 寨主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始大拍马屁,“告御状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入京,这么大的动静,怕是连永泰帝都压不下来。” “呵。” 杨旭轻笑一声,显得很是受用,“关键的是,那些老实的庄稼汉所说没有半句虚言,哪怕用玄道的手段控制心神,还是会指控苏平杀良冒功。” “枉那苏平自诩才华盖世,只怕到死都想不明白,被他杀掉的俘虏怎么会多出一批种地的良民。” 寨主钦佩不已道。 “嗯?” 杨旭面色一冷,目光落在寨主脸上,“如果不想死,这件事情最好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 “……是!属下知错。” 寨主心中一凛,连忙抱拳躬身。 “不必妄自菲薄。” 杨旭伸手拍了拍寨主的肩膀,“有些事情还不能跟你说,等什么时候你去了大虞就明白了。” “去大虞……大人?” 寨主豁然抬头,满脸的惊喜。 虽然最开始他接手这个寨子的时候,是个地地道道的山匪,但过去这么久,钱财权利早就不算什么了。 加上受大虞军功册的影响,重回正途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渴望的东西。 而杨旭话里的意思,过不久自己就可以去大虞为官了? “呵呵,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杨旭摇头轻笑,“真正掌控这个世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王朝皇族,从来不是。” “不是王朝皇族?那是什么?” 寨主觉得自己要听到点什么颠覆认知的东西了。 “是世家。” 杨旭有些感叹道,“百年王朝千年世家,纵观人族历史,哪一次皇权更迭的时候,没有世家在背后操纵?皇室?朝廷?那只不过是他们选出来替他们维持世界安稳的东西罢了。” 寨主大为震撼,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杨大人也是世家中人?” “我?还早着呢。” 杨旭摇了摇头,“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世家的泥腿子而已,想要真正达到那种地步,是需要十几代人持之以恒的耕耘的,你我现在不必奢望这个,只要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做事就行了。” “原来如此……” 寨主若有所思,俯身一礼:“谢大人指点。” 杨旭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阵阵夸张的惊叫迅速靠近。 “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 “止步!” 寨主怕杨旭的存在泄露出去,赶紧呵止了来人闯入屋内,沉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当家的……天雄军他们,纵火烧山了!!” “什么?!” 寨主悚然而惊,一把推门而出。 刚一出来,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传入鼻尖。 从这里往下望去,能看到山脚处密密麻麻的火球抛飞而上,落入密林之中。 “该死!烧山?他怎么敢烧山的?!” 带好了面具的杨旭也看见这一幕,顿时不淡定了。 这一座山头可是有好几万人。 里面不乏刚刚入山,走出去立马可以变成良民的青壮。 苏平怎么敢烧山的?!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寨主焦急的问道。 白石山虽名白石,却并不是一座石山,否则的话也无法作为最紧要的山寨据点。 得名单纯只是因为山顶上一块巨大的白石罢了,实则整座山都有茂密的树木和茅草,一旦火势起来,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天雄军只有十二万兵力,分散围拄山脚绝对达不到固若金汤的地步,只要找到薄弱点,突围并不困难。” 生死危机让杨旭的大脑飞速转动,突然双眼一亮,道:“去,快去看看哪个方向的火势最轻!” 寨主领命而去,很快返回。 “南面!南面火势最弱!” “召集你现在还使唤的动的人,往北面突围!” 杨旭当机立断,“天雄军故意留出缺口,就是想迫使我们从南面下山,那里绝对是兵力最重之处!相反王北而去,只要能在火势蔓延之前到山脚,一定来得及突围!” “不愧是大人!” 绝处逢生,寨主瞬间兴奋起来,开始调遣人手。 不得不说,经营了白石山这么多年,他的威信在这种石刻起到了关键作用。 除了惊慌而逃的那些之外,居然还能召集万余人展开突围。 一万人,合力猛攻包围的薄弱之处,按理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惜,杨旭的分析完全错了。 围拄白石山的,不止有伪装成天雄军的卫所军,还有前天雄军也在。 两军相加足足二十余万,虽然分散而围,对白石山的覆盖范围来说同样显得很薄弱,可并没有像杨旭想的那么薄弱。 一万人冲出火海,本就损失了两千,又遇到北面近三千大庆士兵的阻截。 还来不及破开包围圈,相邻的士兵已经赶到。 “完了……彻底完了……” 寨主满脸黑污,看着前方还在冲杀的手下,心中一阵阵绝望:“苏平不受降,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不,你一定会死在这里,而我不会!” 一把匕首冷不丁捅进寨主的后腰,齐根没入。 “大人?” 寨主不敢置信的回过头。 “既然你叫我一声大人,那为我而死就是你应该做的,我就不谢谢你了。” 杨旭的面孔被面具遮挡,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抽出匕首,用长刀割下寨主的脑袋提在手上,开始往天雄军军阵方向狂奔。 一边跑,一边高喊。 “景南省布政使杨旭,斩杀白石山匪首!!” “快让苏平出来见我!!!” 杨旭认为,只要他表露了身份,又有寨主的项上人头作证,对面的普通军士一定会停下攻势,放自己过去。 可惜。 他又错了。 这一处的天雄军指挥者,是徐辉。 徐辉认出了杨旭,然后就想起了苏平的命令。 ‘无论从山上下来什么人,一律照杀不误。’ “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辉目中精光一闪,探手取来一柄长弓。 嘣~! 利箭没入眉心,只留一截尾羽微颤。 “徐辉?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杨旭死前最后的念头。 ------------ 【146】朝廷来人,苏平写兵书 当朝廷来人抵达之时,白石山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 “啧啧啧,这杀心比咱还重哩。”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内相贾红衣。 贾红衣收回目光,望着天雄军的驻地眯了眯眼,身形倏忽如鬼魅。 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主帅大帐之外。 帐帘向两侧挽起,里头徐辉站在苏平身边,聚精会神的看着苏平在写什么东西。 门口的天九看清贾红衣,连忙单膝跪地。 贾红衣摆了摆手,对里头道:“苏大人倒是有闲情。” “贾大人来了?且稍待片刻,荣下官将这个写完。” 苏平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哦?你知道会是我来?” 贾红衣抬了抬眉。 “那不然呢?” 苏平轻笑一声,“满朝文武,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来我才会乖乖接旨,而这里面,贾大人是最适合的人选。” “……也是。” 贾红衣有些无语。 这么一说他也反应了过来。 苏平这么短的时间内干了这么多胆大包天的事情,除开他、沈天南、温尹几人之外,其他任谁来估计第一时间就被拿下了。 十几万大军包围之下,七境也不顶用啊。 “嗯……暂时就这些。” 苏平搁下笔,对旁边整个人处在高度戒备中的徐辉道:“接下来,收复失地就靠你了。” “苏大人……” 徐辉看着苏平,面色极其复杂。 他对苏平的感官,最初是轻视,后来是欣赏。 直到前几天,苏平说要写一部兵书开始,这种感受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他再看苏平,已经敬若神明。 “有此兵书,南境再无边患之危!” 徐辉神色郑重,对苏平一个长揖到地:“徐某不才,若不能取来大虞半数国土,愿自裁以谢天下!” “???” 贾红衣心神大震。 不是收复失地吗? 怎么成了夺取大虞国土了? 什么样的兵书有这样的威能? 一连串的疑问在贾红衣脑海里翻腾。 他是了解徐辉的底细和为人的,清楚若非是真的有十足把握,徐辉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平……到底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兵书? “贾大人久等了。” 苏平安心受了徐辉一礼,便出得营帐来。 “唔……” 贾红衣眼珠转了转,指了指帐内,“让天九抄一份送回去,我不就给你上枷,咋样?” “大人要是想拿到兵书,下官哪里阻拦的住?” 苏平翻了翻白眼,当先往外走去。 他写的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就是《三十六计》罢了。 之所以没给沈天南而是给了徐辉,是因为南北敌人不同。 同样的计谋,未必适合放到蛮族身上。 毕竟那都不是人。 “……” 贾红衣又一次被苏平喧宾夺主,满心都是郁闷,给天九使了个眼色后便跟了上去。 “我说苏大人,苏大哥,你想走就走没问题,公主呢?” “公主?什么公主?” “七公主吕含霜啊,你别说她没来找你。” “哦,你说贱内啊,怎么了?她也犯了杀良冒功的大罪?” “……没有。” “那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苏平,你觉得我带一具尸体回去,会不会被陛下降罪?” “那得看是谁的尸体了,苏平的尸体肯定没事儿,但苏驸马的尸体就不一样了。” “你有种……” ……… 六月十日。 嫌犯苏平,被血衣卫督主贾红衣亲自捉拿回京。 一回来就入了血衣卫大狱。 永泰帝下旨,十日后三司会审,这期间禁止任何人跟苏平接触。 不提百姓,所有在朝之人,都觉得这次苏平完蛋了。 因为根据那些告御状的人说,苏平屠杀的无辜平民,已经多达万数。 别说是两百年的大庆了,在整个人族史上,万数以上的杀良冒功都屈指可数。 无论苏平多有才华,多有背景,永泰帝有多宠信,在汹涌的民意下,都逃不了砍头的下场。 刘府。 地下密室。 “这回苏平可算帮了我们大忙。” 刘守义满脸都是畅快之色,“火烧白石山,数万条人命,足以让种子发芽了。哼,当年你们不同意在白石山埋下种子,之后更是因为两国交战减少而百般苛责于我,现在怎么说?” “瞎猫碰着死耗子罢了。” 人脸不屑的说道,“你别忘了,只是堪堪发芽而已,跟南渝府那边一样,距离结果还差着远。” “呵呵,这个难道我想不到?” 刘守义一甩袍袖,“你那边的人可以动了,让他们尽量把战场放在白石山附近。” “嗯?你要我从大虞这边着手?” 人脸双目一凛。 “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刘守义反问道,“天雄军才多少人?全喂给种子也不够,只能从大虞那边想办法,配一个完全不懂军事的将领,只要坑掉五十万士卒,种子就能进入第二阶段,这种步步推进,比南渝府那回要稳妥的多,哪怕失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是这个道理……” 人脸略一沉吟,渐渐隐去。 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三司会审的日子到了。 地点,依旧在皇城午门之外。 主审依旧是那几个人,只有苏平从协助办案人员,变成了被审的嫌犯。 又因为案件涉及了成千上万条性命,所以苏平被戴上了沉重的枷锁和脚镣。 “苏平,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魏德才看着苏平跪在下面,满心都是幸灾乐祸。 上次舞弊案之后,他仔细的将经过梳理了一遍,然后才反应过来,案件的走向居然全部都在苏平的引导之下。 狗东西坏了他的好事,这下报应来了吧? “不知。” 苏平看似跪着,实际上是坐在了自己的脚镣上,神情自若,有点儿不耐烦搭理魏德才的意思。 “……好,带苦主!” 魏德才恨得牙痒痒,狠狠一拍惊堂木。 随着一位位苦主被带上来,方才还略显宽阔的场地一时变得拥挤起来。 一、二、三…… 苏平一一数过去。 总共二十二人! 主和派这是铁了心想要弄死自己啊! “你们看看这个嫌犯,可曾认识他?” 魏德才指了指苏平,对那些苦主道。 “额……” 那些个老弱病少纷纷朝苏平看去,接着一个个开始摇头。 “不认识。” ------------ 【147】再见三司会审 “不认识?很好。” 魏德才点了点头,指着一名苦主问道:“你状告所谓何事,且详细说来。” “回大人的话。” 那老苦主磕了三个头,恨声道:“草民叫张柴,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从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儿子张福跟草民一样,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户。” “草民本想着今年收成了,就攒够钱给福娃娶个媳妇儿回来,可没想到……” “没想到前不久,天雄军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又来村里抓人了。” “那天好多人都被抓走。” “福娃、柱子、二狗……” 魏德才抓住了苦主话里的一处,突然打断他,问道:“你说‘又’是什么意思,天雄军不只是第一次来抓人吗?” “不是,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来抓人。” 老汉回答道。 “被他们抓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有的会被放回来,有的不会。” “没回来的人,都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被天雄军杀死了。” “休得妄言!” 魏德才装模作样的呵斥一句,继续问道:“你可曾亲眼看到过他们被天雄军处死?” “草民虽然从没见过天雄军杀人,可每次他们抓人不放的时候,就会有官兵带着尸体上门通知,说是……” 老汉又磕头不止,“说是犯了什么通敌的罪。” “荒谬,简直荒谬!” 骆荣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都是种地的庄稼人,通敌?他们有什么能耐通敌?去哪里通敌?如此栽赃嫁祸,草菅人命,简直该死!” “如果只是这样,恐怕我们都生不起告御状的念头。” 老汉继续道,“可前不久,天雄军又来了,这一次几乎抓走了村里所有的后生,而且送回来的只有头,连身子都没有……整个村子都绝后了!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这么一哭诉,其他苦主也纷纷附和,高喊请大人们做主。 “稍安勿躁,且先听听其他人怎么说。” 魏德才安抚了一句,又换了一个苦主询问。 结果一圈儿问下来,得到的答案大差不差,所有证词全都指向了‘杀良冒功’这四个字。 所有人都在说天雄军,没有任何一个人人口中出现了‘苏平’二字。 但这样的言辞,反而却让真实性直线飙升,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相信,‘小诗君’杀良冒功了。 至于为什么……暂时还没人能想出个所以然。 就目前为止,苏平在人心中的形象,依旧有点无所不能那种意味。 这种人,需要杀良冒功吗? “本官再问,你们可知道苏平是何人?” 魏德才淡淡的问道。 “苏平?” 众苦主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一脸疑惑。 只有少数几个,声称邻村的曾经有一个叫苏平的人,不过早就老死了。 “很好。” 魏德才点了点头,道:“本官告诉你们,三月下旬,皇帝陛下委任苏平赴任天雄军,暂代统帅职务,负责替大庆收回失地,喏,就是你们旁边跪着的那个嫌犯。” 话音刚落,那些个老弱病残全都豁然转头,死死盯住苏平,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是你!!你就是刽子手?!” “俺说天雄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残暴,原来是你!!” “陛下叫你打仗,你应该去杀大虞的人啊,为什么要杀我们庆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还我儿子命来!!” 一时间群情汹涌。 更有甚者,直接指着苏平喊刽子手,要他杀人偿命。 要不是有官兵拦着,估计这些人已经冲上去咬苏平的肉了。 “不得喧哗!” 岑士诚口含文气,宏大的声音扩散出去,压下了激愤的人群和苦主。 韩渡因为避嫌,主审之一的职位再次落到他身上。 说实话,他很感激苏平化解了韩渡的危机,也很想帮助苏平化解危机。 但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 不单单只是阳京,在主和派的操作下,几乎整个大庆都知道了苏平杀良冒功的事情。 现在全天下都在关注着此事,想要完全不着痕迹且合理合法的保住苏平,至少他是想不到什么办法的。 这一次,苏平还能逆转吗? “再有喧哗者,以藐视公堂论罪。” 魏德才看了岑士诚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继而看向了苏平。 “苏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说话?你想让我说什么?” 苏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放肆!苦主都状告御前,你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魏德才怒斥一句,问道:“苏平,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有胆子行杀良冒功之举,可有胆子认罪?” “放屁!” 苏平大骂了一句,腾的站起来,“我问你,我杀良冒功的理由在哪?” “理由?呵呵。” 魏德才眯起了眼睛,“三月中旬,你仗着陛下宠信,在金銮殿上突然暴起,擅杀大虞皇子,毁我两国邦交,这本该就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但陛下仁慈,念你年少血勇,准你将功折罪。” “本以为你去天雄军后,哪怕不谙军事,至少也能矜矜业业,为国尽忠。” “可却没想到,你为了能早日返京,居然胆大包天到杀良冒功!” “怎么?” “享惯了阳京的富庶和安全,边疆之苦你受不住了吗?生死危机你害怕了吗?” “你这样对得起天下人的期望,对得起陛下的宠信吗?” “简直枉为读书人!” 不得不说,魏德才的口舌还是有几份功底的。 额…… 别的不知道,至少有一部分围观群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了起来。 “呸!亏我还以为他是大庆的希望,居然依旧是这种贪生怕死,好逸恶劳的蛀虫!” “我看啊,之前国公府的事情也有猫腻在里头。” “这苏平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种人也能写出那样的诗句……” “别急啊,我觉得还是有蹊跷的。” “有什么蹊跷,人家种地的,都不远千里告到京城来了。” “……” 群众的议论各有偏向,但苏平始终面不改色。 一直等到嘈杂之声渐渐弱下去,魏德才拾起手边的案卷丢向苏平。 “这里面有天雄军一应将士的证词。” “所有人都指认,屠杀的命令是出自你的口中。” “包括徐辉!” ------------ 【148】后手,自然是从后面来的 苏平捡起地上的证供。 上面有很多人的落名和手印,包括天雄军和卫所军的所有中高将领。 但这上面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问题,是谁下的格杀令。 既没提俘虏,也没提为什么。 毫无疑问,这是阉割版本。 虽然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但是以主和派的手段,想做到这一点简直不要太容易。 「苏平,你自己说,这份证词可否属实?」 魏德才冷笑着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午门之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相信苏平的和不相信苏平的,都纷纷看向那个已经站了一会儿的青年。 「属实。」 苏平随手将证词丢到一旁,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轰~!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平。 那可是证词啊! 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但苏平说属实,岂非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真的杀良冒功?! 「好!」 魏德才长身而起,沉声道:「苏平,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这句话看似在问苏平,可魏德才的目光一直在围观人群之中游弋。 按理说,就他对苏平的了解,苏平绝不会这么束手就擒,甘愿伏法。 一定会有什么后手在。 他的责任就是勾出苏平的后手,然后摧毁他的后手。 可直到现在,局面已经完全不利于苏平了,他却仍旧判断不出后手在哪里。 跟苏平有着密切关系的沉天南、温尹等人,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这让他保持警惕的同时,心中也开始没底起来。 面对魏德才的问题,苏平只是澹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再问你。」 魏德才也不在意,继续道:「你可有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苏平还是不说话。 「你若拿不出证据,就要坐实杀良冒功之罪,按律当斩,你可知?」 第三次提问后,魏德才足足等了数十个呼吸,可苏平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 真就这么放弃了? 魏德才心中疑惑不已,试探着高声道:「既然你已经无话可说,那本官宣判……」 「慢着!」 正在魏德才想要快刀斩乱麻,坐实苏平罪名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午门的方向传了出来。 魏德才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有后手。 「尚书大人何必急着下定论,本宫看,这桩桉子里头,还有很多疑问。」 一行侍卫宫女,簇拥着一顶软轿出得午门,轿上之人薄纱罩面,正是七公主吕含霜。 「七公主殿下?」 魏德才转身,看清来人后连忙行礼。 同时其他在场的官员们,也都各自起身行礼。 「无需多礼。」 吕含霜素手虚抬,「几位大人审桉,本宫女流之辈本不应插手,只不过前日在京郊游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想让几位大人见上一见,或许能对桉情有什么帮助。」…. 「这……」 魏德才有些犹豫。 他已经猜出这是苏平的后手了,有心想要拒绝,可那毕竟是公主。 咬了咬牙,魏德才道:「不知公主殿下所言是何人?」 「出来吧。」 吕含霜挥了挥手。 登时,从软轿的后方,走出一个身材昂扬,满身褴褛的人来。 那人头发散乱,让人看不清面容,背着一个巨大的木箱,慢慢走到场中。 「诸位大人继续审桉吧,本宫也只是为大庆法治略尽薄力,这便回宫去了。」 吕含霜对左右示意,也不等众官员送礼,轿子就往午门内而去。 这下可把魏德才给看懵了。 七公主并不是为苏平撑腰来的? 这人,真的只是七公主偶然遇到?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魏德才只好收回目光,对堂下之人道:「你是何人?与此桉有何关联?」 「回大人。」 那人撩开乱发,露出只略微有些污渍的面孔,「小人常泽!」 常泽? 常泽是谁? 很多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纷纷看向旁边,寻求答桉。 而此时,那些个苦主已经激动了起来。 「常泽?!天雄军统帅?」 「就是他,我曾经远远看过一眼,他的样子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 「……」 围观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常泽就是在苏平之前的天雄军统帅。 虽然苏平的杀良冒功看似已成定局,但常泽却是这项恶行的发起人,荼毒了南境长达近十年! 彭! 惊堂木落下。 「常泽,你此来阳京,可是有与此桉相关的线索要提供?」 魏德才沉声问道。 在他得到的情报中,苏平一到天雄军就夺了常泽的权,甚至还将常泽严密的看押了起来。 十年老将,被一个毛孩子一朝夺权,沦落成了阶下囚。 这谁能忍? 魏德才自问自己忍不了。 所以,这常泽怎么看,都像是落井下石来的,并不想是为了苏平翻桉来的。 可问题是,这里面还掺杂了七公主吕含霜。 作为永庆帝最宠爱的公主,除了皇室成员之外,少有人见过吕含霜的真容。 按理来说,跟苏平是没有什么接触的。 替永泰帝保苏平还说的过去,可要说置苏平于死地……应该到不了这个程度。 示意魏德才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这时候常泽开口了。 「小民前来自首!」 常泽解下背后的木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自首? 魏德才眯起双眼,问道:「此时审理的是苏平杀良冒功一桉,你想要自首,且等本桉宣判完之后再说不迟。」 「魏大人。」 岑士诚终于开口了,「常泽毕竟是苏平之前的天雄军统帅,他要自首,或许就跟本桉有关呢?不妨先听听再说。」 「下官附议。」 骆荣也点了点头,出声道。 岑士诚开口,魏德才不意外,但骆荣也这么说,倒是让他心中微微一沉。 不过主审本身就是三人,两人都表决了,他也没有权力反对。 「也好。」 魏德才看向常泽,「常泽,你自首为何罪名,何时犯下,经过为何,且详细道来。」 「是。」 常泽扭头,目光从那些苦主身上扫过,沉声道:「小人自永泰四年任天雄军统帅至今,九年未曾夺回大庆失地,且在与大虞军队交战之时,败多胜少。」 「盖因小人的心思并未放在军事之上,实乃犯下了渎职之罪!」.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 【149】常泽的自述 “渎职?” 岑士诚面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你且详细说来。” “是……” 常泽开始细细讲述。 时间回到三十七年前。 常泽出生的地方叫常家沟,地处大庆边陲的常晋府。 可惜,他生错了时候。 在他生命中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包括常晋府在内的南边六府,一直都处在大虞的掌控之中。 从人心上讲,他是庆人,身上流淌着的是中州血脉。 可从法理上讲,他是虞人,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常晋府是大虞的疆土。 “当时,大虞的律法里有这么一条。” 常泽回忆起当年,眼神有些空洞和酸楚,“庆人天生就要比虞人低一等。” “凡庆人见到虞人,必须行三跪九叩之理,哪怕那个虞人是娼妓。”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在当时,我们那儿的很多庆人都已经习惯了。” “甚至他们相信了虞人就是要比庆人更高一等,自己就是要低贱一些。” “而大虞的朝廷,对这六府之地各种苛捐重税,更是让很多庆人宁可卖身为奴为娼,也不愿意去做别的营生。” 随着常泽的讲述,现场慢慢变得安静了下来。 他们只知道,南边有六府之地是很多年前就被南州夺去了的,只在永泰帝登基之后,才收回了其中的三府。 但没人告诉他们,那些跟他们留着同样中州血统的同胞们,过得是这种人下之人的生活。 “呵呵,父亲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攒够钱,给我买一个虞人的身份。” 常泽的眼中泛出泪花,“因为那样,我就不用像他那样,过着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即便再冷再累,也要跪下来给别人磕头。” “后来,他做到了。” “在我十岁那年,他拼着一条腿一条胳膊,拦住了一匹发疯的骏马,救下一名贵公子,被赏赐了很多银钱。” “然而,当他去衙门替我更改户籍的时候,却被两个衙役以磕头姿势不够尊敬为由,当街活活打死。”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少了一条腿跟一条胳膊,磕头哪能那么自然?” “他们分明就是蓄谋已久的谋财害命!” 说到这里,常泽抹了把眼睛,笑了起来,“所以,我趁那两个衙役喝醉酒,割下了他们的脑袋,连夜逃亡。” “可能是上天保佑。” “那看不到尽头的大山,真的给我翻过来了。” “我回到了大庆,回到了我本该属于的国家。” 虽然常泽没有细说他的逃亡经历,但任何人只要稍微一想,都能猜到那是九死一生过来的。 十岁啊。 十岁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一时间人心恻然。 “再后来,我就去报名参军了。” 常泽继续道,“我想当将军,我想收回被那六府之地。” 愿望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并没有那么容易。 永泰帝登基后,虽然任命徐辉等人组建了天雄军,成功的收回了三府之地。 当时的常泽虽然在卫所军里爬到了不低的位置,无奈跟天雄军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心心念念的收复之战,自己并未能参与进去。 然而没过多久,又一次看似上天的垂怜降下。 永泰帝将徐辉调去了都指挥使司,新的天雄军统帅落到了常泽的头上。 “在刚接到调令的时候,我就发下了收回三府的毒誓。” 常泽说着,突然惨然一笑,“可惜,事实证明,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呢? 因为常晋、凤怀、海宁三府的人,已经不认大庆了。 常泽统帅天雄军九年。 起初他天真的以为,百姓的生活变好了,肯定就会开始向着大庆。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经过大虞长达数十年的奴役,那三府的庆人,对大庆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感。 甚至在骨子里认为,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大虞打回来的。 毕竟,大虞天生的就高庆人一等。 当时,旧天雄军留下来的一批基层将士,纷纷表示这种想法与叛国无异,需要血的教训来让这些人认清现实。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常泽曾经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 整个天雄军,只有常泽能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都是一群老实巴交的人,他们有什么错呢? 唯一要说错的话,大概就是生错了时间,生错了地点吧。 对这些人下杀手,常泽不忍心。 于是,他以绝对的权利,将那些刺儿头要么遣散,要么逼走,同时将‘人心向虞’的消息隐瞒了下去,没有上报。 然后,就对三府之地开始了长达九年的教化。 说来也是搞笑。 失地收回来,教化理应是承宣布政使司的职责,可整个景南省的布政使司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在乎常泽所说。 所以常泽只能自己单干。 然而常泽没读过什么书,不是为了当将军,恐怕连字都认不全。 指望这么一个粗鄙的武夫去干教化的事情,效率可想而知。 一直到大虞的人潜伏进三府,他都没能让那些庆人扭转过来,之后就更不用说了,每况愈下。 到后来,他甚至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有通敌嫌疑的人抓回来审问,有实际行为的砍头,有想法的动刑。 这也是那些苦主口里,说常泽荼毒南境近十年的根源所在。 一句话,治标不治本。 “所以,小人自认犯了渎职之罪,特来京城自首。” 常泽拜伏了下去。 还不等三位主审说话,那些苦主就叫嚣了起来。 “你放屁!你凭什么说我儿通敌?” “对啊!我家柱子从来都老老实实的,怎么可能干出通敌的事情?” “你在撒谎!你在替自己开罪!” “……” 常泽闻言,突然直起身子站了起来,抬手指向一名苦主。 “赵全安,你长子名叫赵铁柱,永泰六年突然弃耕半年,不知所踪,再出现之时带回了五十两白银,可是?” “是又如何?我儿跟着贵族老爷经商去了,赚五十两是应得的!” 那苦主神色出现微微异样,不过嘴上依旧坚持。 “可笑!那五十两银子,是赵铁柱承诺帮大虞发展奸细的报酬!” 常泽冷笑一声,说完也不停顿,又指向另外的人:“钱大富、钱大壮、张铁、李雄……你们这几个,要么被我砍了兄弟,要么被我砍了子侄,你觉得他们都是无辜的吗?” “不!他们个个都犯下了通敌卖国的大罪!” “株连三族的大罪!” 常泽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箱,目光从那些苦主脸上一一扫过。 “这里面,就是九年之中,所有被我砍头之人的供述!” ------------ 【150】尘埃落定(全书完) 常泽的话,让大部分苦主的面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一时间,居然没人去质疑常泽的话,也没人去翻看散落出来的那些文书。 为什么? 做贼心虚呗。 除了少数几个真正老实巴交的之外,这些苦主大部分都心向着大虞。 根据常泽说的,若不是他这些年疲于隐瞒和教化,他们估计早就被夷灭三族了。 哪还轮得到入京告御状呢? 唯独只有最先开口的那名叫张柴的老者。 他跌跌撞撞的爬到常泽跟前,翻看地上散落的供状。 没过一会儿,他的神色就陷入了呆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柴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他虽不认识字,但也能看出这些供状每一份都是不同的字迹,每一个都有落名和手印。 照这样说的话,这么多年被天雄军杀头的人,都是有真真切切谋反行为的了? 那自己的儿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杀掉的吗? 所以…… 苏平并不是在杀良冒功?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不明真相的人,所以才选择了只诛首恶? 正在这个时候,苏平说话了。 “在那些山寨里,每一个山头都有一样东西,一样很有趣的东西。” 苏平突然开口,看向主位的刑部尚书魏德才,“军功册。” “军功册?” 魏德才皱了皱眉,“以你的说法,那些山寨都是山匪聚集之地,我大庆怎可能给一群山匪记录军功?” “当然不是我大庆的军功了。” 苏平高声道,“那些军功册,出自大虞朝廷!” 此话一出,有如石破天惊! 三位主审官豁然起身,满脸骇然之色。 作为朝堂大员,他们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 当然,围观之人想不到这一层。 苏平继续开口:“每一本军功册,都详细记录了那些山匪哪一年投诚,立下了何等军功,以及……” “这些军功,能在大虞换取什么东西!” 哗~~! 整个午门广场彻底哗然。 这些普通的百姓,向来只知道南边匪患严重,却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大虞的军功册? 那些还能叫山匪吗? 那不是纯粹就是大虞潜伏进大庆的奸细吗? “其中,每拉拢十名普通庆人叛投大虞,记丁下军功一次,每拉拢一名大庆七品以下官员,记丁下军功一次……” 苏平按照军功册的内容,细细的讲述。 包括通风报信、包括策反、包括收买、包括刺杀…… 当然,他没有傻到将刺杀永泰帝可以封王的事情也说出来。 说道最后,现场已经一片死寂。 身为主和派的魏德才,心情已经彻底沉到了谷底。 有心想要阻止苏平的叙述,可来自斜后方的凛冽杀机,一直死死锁定在了他的身上,让他不敢有丝毫妄动。 至于那杀机来自哪里,除了贾红衣还能是谁? 所以…… 看上去是苏平的杀良冒功案,实际上,却是针对主和派的一场更深层次的打击?! 魏德才脑中闪过这个猜测。 然后他就确信无疑了。 要知道,因为两首诗的缘故,小诗君苏平之名,传播的比第一铁头韩渡还要广。 加上这次为了打击苏平,主和派花了很大的力气,在护送苦主上京的路上,掀起了非常大的声势。 此时现场观审的人,要三倍于舞弊案之多。 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大庆的南方各地。 毫无疑问,案件审理的过程,会通过这些人的口传遍天下。 如果是正常审理也就罢了…… 可好死不死冒出来一个常泽! 常泽还带来了大虞欺压庆人、谋夺国土的大量证据! 这让一贯以‘以和为贵’标榜的主和派情何以堪? 想想看。 六府被侵占的时候,边境庆人在大虞的地位连猪狗都不如。 收回三府之后,虽然事实上是为了谋夺大庆疆土,但不管怎么说,大虞居然反而开始对庆人好了起来。 以和为贵? 这就是你他妈的,说的以和为贵? “狗屎!!!” 有人直接开口骂了出来。 顿时,沸反盈天。 “大虞狼子野心!战吧!开战吧!” “对!我庆人宁死不议和!” “谁再说议和,谁就是卖国贼!!” “……” 各种各样相似的言论,不断从百姓口中吐出。 到这里,其实魏德才一方败局已定了。 但苏平仍旧不满足。 “大家稍安勿躁,刚才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 苏平笑着,用修为扩大的声音。 待喧闹声微微减弱之后,他才看向趴在地上的张柴:“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所有山头的军功册我都看过,但唯独没有你儿张福的名字。这足以说明,张福并未背叛大庆,并未与大虞贼子勾连。” “……” 张柴浑身一僵,茫然的抬起头来。 “你没听错,他并没有加入山匪,他也不是我的人所杀。” 苏平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惊人的愤怒。 “那……那他是怎么死的?” 张柴涩声问道。 “杀他的人……” 苏平转头看向魏德才,慢慢说出了那两个字:“叫做杨旭。” “你放屁!” 魏德才悚然而惊,直接骂出了口。 “哦?魏大人情绪如此激动,想来跟杨旭的私交很好了?” 苏平冷笑不止,“那魏大人可否解释一下,杨旭是什么时候背叛大庆,又是什么时候加入大虞的呢?” “血口喷人!” 魏德才知道自己情急失策,但此时若不能扳回一点儿颓势,就算永泰帝不降罪,他也逃不了一死。 “本官与杨旭自然认识,但本官也深知其为人,绝非是能做出背叛国家之事的人。” 魏德才强行冷静下来,问道:“你说杨旭叛国,可有确凿的证据?” “他没有,但本官有。” 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魏德才身边。 是贾红衣。 没有任何人看到贾红衣是何时出现的,就好像他本来就在那里,只不过一直被忽视了一般。 “内阁次辅杨连正,勾结大虞,多次出卖大庆,证据确凿,已经被血衣卫捉拿归案。” 贾红衣宣布了岭右党的结局,对魏德才道:“魏大人,你与杨连正等人来往密切,有莫大嫌疑,跟本官走一趟吧。” 证据确凿? 魏德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无力的瘫软下去。 开年来的第二桩大案就这么草草收了尾。 其中苏平无罪有功,数功并赏,封庆国侯。 而常泽虽然初心很好,却的的确确有渎职之罪,被贬黜一应职位,赶回老家种地。 没过多久,苏平向永泰帝求取七公主吕含霜。 第一次,永泰帝没答应。 苏平很恼火,本以为消减了主和派的势力,已经足够自己迎娶公主了,谁知道皇帝老儿翻脸不认人。 要不是吕含霜的原因,真想反了他丫的。 无奈,苏平又献出了诗词蒙学教材,这才最终得偿所愿。 只不过永泰帝另外提了个条件。 想娶公主,可以。 但必须一次娶两个。 苏平不知所措,直到永泰帝一直诏书,公布了沈仙儿的真实身份…… 于是很俗套的。 苏平跟两位公主一起,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全书完) …………… 道歉! 对不起还在追读的几百位衣食父母,本书要草草了结了。 相信大家能看出有很多故事没有写出来,包括沈天南的、沈心澜的、贾红衣的、永泰帝的、蛮族的、妖魔的、浩气宫的…… 其实已经有非常完整的大纲,只是……作者沸羊羊了。 而且这是第二次了,好了没两天又来了…… 第二次的症状更厉害,实在扛不住。 已经日更一章拖了这么久,想想与其拖下去还不如好好养病,等好了再战。 所以,实在抱歉……骂我也认了。 以下是关于本书的反思。 1、书名和简介的问题。 这方面却是吃了很大的亏,不吸量不说还有点儿劝退…… 2、前期压的太狠。 这是作者正式写的第一本,火候的确比较欠缺,想营造张力却压的太狠反弹不足,反派写的太恶心,主角写的太不硬气。 3、情节的处理。 有些可以扩写的没写,可以略过的反而笔墨多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