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浮生多似梦 ------------ 如烟似梦 公子白衣 曾经,她十四岁,便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亲。双方互换了定礼,等她及笄就可以成婚。虽两人未见过面,母亲说,他生的俊朗,四艺皆通,温文尔雅,她嫁过去一定会幸福。一场游园惊梦,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杜丽娘,他是不是柳梦梅。 定亲半个月以后,她收到了一幅他亲绘的山花图,图中鸟蝶成双,那么多戏本子不是白看的,这画的寓意确实不错。拿到这幅画的时候她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真不是坏事。 然而半年之后,父亲却传来他弃文从武参军的消息,临走只托人捎来一份信,大意就是想报效国家,锻炼自己云云。偏偏那段时日边关是非不断,总有关外游族在边隘寻衅滋事。她拿着信,望着挂在墙上的山花图,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好好的,怎么就去从军了? 一年后,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她染上了怪疾,药石无灵,入秋之后,渐渐的她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一开始,她挺感叹自己这一世就一份姻缘,却连面儿都没见着自己就要走了。 有一日,他母亲来看她,她也知道,虽然这未来婆母挺喜欢她的,但自己现在这个光景,怕也撑不到他回来了,还没过门未婚妻就死了名声也不好听,她就和他母亲商量,干脆就退婚吧。婆母有些犹豫,她便道:“我这病估计好不了了,没过门就没了于他名声也不好,这婚就退了吧。若是怕他不愿意,就谎称我等不及他从边关凯旋另嫁他人了就好。毕竟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不是。”婆母想了想,这没过门的儿媳考虑的也是,她爹娘也应了,将定礼悉数退回。 身体好的时候,她喜欢穿着一衫嫩色宛若春桃,坐在院子透过矮墙看那棵不知年岁几何的玉兰树,一树白玉美不胜收,春日山花烂漫的时候,那棵玉兰树的香味可以飘的很远,很轻的味道,她喜欢这个味道。 不能下床之前,她还曾坐在院子里看过那棵玉兰,那时候,早已经没了花,叶子倒也葱葱。她觉得,若是真死了,就葬那树边就挺好,以后每次春日,山花盛开,鸟蝶纷飞的时候她就不用只能站在院子里远远的看着春景了。 后来她跟母亲说了,母亲也同意了,随后三天后的一天早上,她就在睡梦里结束了这如烟似梦的短暂一生。 按她所嘱托,她着一身红衣下棺,以办喜事的规格将丧事料理了。彻底落实了她嫁人的事实,虽然说到底她最多算是嫁给了那块地和那棵玉兰树罢了。 半年后,当地闹蝗灾,他父母族人不堪其扰匆匆搬走了,没有带走她。所有的植物,除了她边上的那棵玉兰,其他基本上被啃的只剩下了杆儿,父母一走,庭院荒落,她的那方小坟显得格外的孤寂,虽然她那时候并没什么察觉,也无法察觉。 又过了一年,他终于从边关回来了。 归来之日,高头大马,铁剑玄甲,英武过人,百姓夹道相迎,是多少女子春闺梦里人,金戈铁马的军戎生涯,他成长了很多,相对于之前的文弱,他之前向往文臣傲骨,如今也已有了武将之风。 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可回家,初闻她已经嫁人了,他还不信,后来看着连定礼都退了回来,街坊也都说,那薛家姑娘已经出嫁外地一年多了,他特地去了那已经荒废了一年的薛宅,在那门口站了很久。他曾想过,十里红妆,会娶这薛家姑娘,没想到,她竟就这么等不及就嫁了他人。 没多久他被调去外省练兵去了。 两年后 “唔???唔……”尚未睁开眼,就感觉全身上下骨头跟肉很不协调,抬抬胳膊动动头都感觉在嘎吱嘎吱的响。她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她不应该已经死了?怎么现在好像没死? 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是个闺房,但是是完全陌生的环境,阳光透过素色窗纱投射到地上,如烟似雾一点也不扎眼,所以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身上那种因病而生的束缚感觉是没了,但是确实不协调,感觉身体很轻。低头身上红色的嫁服也变成了鹅黄色的日常衣衫,嫩黄底上,银线绣着玉兰,若初生之柳,似是量身剪裁,显身量纤纤,小腰不盈一握。 床边一双嫩绿素缎面儿绣鞋,她试了下,很合脚,穿着走了两步,全身都有点嘎吱嘎吱的响,不痛不累,轻盈但是就是不协调,很奇怪。 凑近梳妆台,铜镜里她是生病之前的模样,远山眉如在薄雾,双颊带粉,一双漂亮的水杏眼眸光婉转之间,很久没有如此澄澈的感觉,檀唇微启,不点而朱。只是好像,皮肤白了一些,许久没这种灵台清明的感觉了,她原本因为生怪病而压抑许久的心情好了很多。 “醒了?”一个柔缓的男声传入耳朵,唬的她差点掉了手里刚拿起来的梳子,反射性的回头问:“谁?” 看那么多戏文,说公子白衣最是潇洒动人她还不信,今日这算是见到真的白衣公子着实让她感叹戏文诚不欺她。他的出场真的让她心似脱兔,那张脸唰的就红了,人未至一阵淡淡的玉兰香就已经先闻到了。从门外逆光跨步而入,脚步轻响,衣袂翩翩,先见的就是一袭白色素锦长衫衬他肌肤胜雪莹白,墨泼发半束半散,绝对是那种一看就是世外高人那种。一脸云淡风轻,五官比女子都长得精致,一双凤眼勾魂夺魄,长眉微蹙着,樱瓣薄唇盈盈带笑,礼貌谦和。虽然她自认她也算是个美人了,在他面前她自惭形秽。 有那一瞬,她想到了他,虽然并没见过,不过她也无数次想象过他的模样,应该会是如何的俊朗,如今看着眼前人,她觉着到底她之前那些想象是太过简单粗暴,太像井底之蛙了,想象这东西,还得开拓! ------------ 如烟似梦 公子白衣2 辛夷进入屋中,自带一股幽幽的玉兰香更真切了些,见她自看见他开始就呆呆的看着自己,走到她跟前,抬手将手里握着那串五色缠金线串的白玉菩提在她眼前晃了晃,话音柔和:“这几日睡迷了?看见本尊呆什么?” “额?”反应过来的灵瑞下赶忙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下意识连退了几步,干干笑着摆手:“呵呵,呵呵,没,没有啊,刚刚在想事情而已。”余光瞟见离身后的小长桌不远了,她以手护住了即将磕上桌沿的腰另外一只手抵在了身前别过脸不想再去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惶惶问着眼前突然就进来的男子:“不,不知阁下是谁,怎么会来这女子的闺房?” 除了她爹和管家,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跟男子接触。 “哈。”辛夷被惹笑了,退后了几步,给了她点空间,四下看了看这屋子淡色的陈设,语气平静淡然:“这是我的客房,不是你闺房。” 灵瑞一愣,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房间,摆设颜色却是柔和,但,好像也并不大像个闺房,可自己记得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如今这么会在这个男人的客房?这男人到底是谁?这是哪?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衣襟重新对上了他柔和如三月春雨的目光:“这是你的客房?我不是已经死了?你是,你是谁?阎王爷?我…” 辛夷摇头,负手身后,侧过身手里的菩提碰撞,轻轻声响,收回的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不。你是死了,我救了你的魂魄,用玉兰花给你造了个身体,因为你原来的身体已经腐烂了。” “啊??玉兰造身体?魂魄?”灵瑞的三观彻底被刷新了一下,离开了那长桌前走了几步上上下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小细胳膊小细腰,温温热热的,柔软的,也不是很凉,一不小心拐到凳子瞬时就坐在凳子上,对自己上下其手完之后她依旧抱着自己的已经,瞪着大眼睛不无惊恐看着眼前白衣翩翩的俊美公子,想想他可能是勾魂的白无常,也可能是下一秒就变得面目狰狞的阎王爷,一下子全身一个激灵,刚落座就又起身往后跑,只想跟他保持些距离,言语中不无敌意:“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仙?我都死了如何你竟然能救我?” “你觉着呢?我是人,还是鬼,还是神仙?”辛夷半坐半靠倚到梳妆台边的凳子上看着她一如所料的惊诧反问道。 “我,我怎么知道!”虽然辛夷笑的温和无害,可她心底总觉得毛毛的,试探问道:“我…我既然都活了,还能回家么?”灵瑞的知觉告诉她,她怕是进了狼窝了。 辛夷那柔软的跟被窝似的声音,回答的却像珠玉落盘,干脆利落:“不能。” 灵瑞咬咬唇,眼里透着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不能回去?” “因为…你是死人。”他特地把死人两个字咬的重了些,眼角微扬的凤眸清澈,余光扫过她全身上下,看的她一阵头皮发麻:“既来之,则安之。” 倒不是她被盯怕了,但真的是想想也对,他说她尸体都烂了,如今再这么回去,真变成话本里的诈尸了。 既然人家打量了你,不大量回去似乎不大礼貌,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眼前的白衣男子,猛地才想起来一直在问其他问题,倒是忘记了问他的名字:“你的名字?” 仍旧是负手身后,白玉菩提被他的手指反复的摩挲着,细碎的碰撞声就像她现在的心跳声,杂乱的很,目光柔和,他抬步向她靠近了些,欺身凑进,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辛夷,辛夷花的辛夷,你可以随疗愁,忘忧唤本尊上神就好。” 灵瑞被他这靠近的举动弄的有些慌张,都忘记了躲,只站在原地机械的对着他那似乎能勾魂摄魄的双眸点头:“哦。”下一秒反应过来,他说的这名字她好像也不认识啊? “疗愁…是谁?”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上神?难道真的是神仙?回想一下,画本子里的地狱可没这么干净清爽的,大多不应该都是鬼哭狼嚎?在看辛夷的样子白衣墨发,容颜如玉,仙气飘飘的也不像是鬼,但到底是狐狸精还是神仙,还不能确定,而且目前不知祸福,他既然救了自己,也没对自己做什么,应该情况也不太坏。事实证明,灵瑞想的太简单了。 听着她问,辛夷似乎想到了是什么,这才站直了身子,轻拍了拍手,两声脆响,一个青衣姑娘就出现在了边上,削肩细腰,比她更瘦些,虽瘦,但有英气十足,好像,有种侠女的感觉,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垂首恭敬的对他行礼,说话声音细软甜美:“上神有何吩咐?” “她这几日不能碰冷水,喝也需喝热的,你让小仙们好生照看着些,先去把这个水换了热水来吧。”辛夷言简意赅的吩咐完,青衣姑娘干脆利落的点头,唤了一个不知道何时跟进来的蓝衣小丫头进来将桌上的茶壶端起转身走出了房间,她身上的馨香同辛夷的不同,闻起来,却一样的温柔。 青衣姑娘和蓝衣小丫头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辛夷慢慢踱着到了她身后,她侧过头看,因为比她高了半个头,说话都是俯视,这种居高临下自带这有一种压迫感,透过纱的温煦阳光铺洒在他身上,黑眸半闭,睫毛上都是金色的阳光,薄唇轻启,声音轻而浅,却字字清晰:“虽然醒了,这几日你仍还是不要出房间了,有事唤疗愁就好,她会帮你安排。” “哦,”她喏喏点头,复而转过身解放了自己的脖子,抬头望着他那棱角分明却并不僵硬,被镀上淡淡一层光的侧脸,美色当前脑子还是清楚的,想想有点不大确定,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能出去?。 “若是出去了,就灰飞烟灭,随你。”辛夷弯弯唇笑了,那明媚的笑容让脸上薄薄的光都被掩盖了下去,他只是顺道来看看这个丫头,手里也有事要处理,她既然无事了,也不想再多呆了,只撂下这句话话便离开了,只留下了亦真亦幻的玉兰香提醒着灵瑞这一切不是梦。 灵瑞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什么叫随我…都随我还救我做什么…” 结果话音未落,疗愁和蓝衣小丫头悄无声息的就回来了,吓了灵瑞一跳,她一直低着头,灵瑞没看清容貌,不过就刚刚单从身形上看,绝对是个美人。 ------------ 如烟似梦 公子白衣 3 “那个……姑娘?”灵瑞心虚的拍了拍胸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胸前的衣襟都皱了,锁骨都露了些出来,难怪刚刚辛夷一直半垂着眸子, 虽然面前俩人作为神仙天长日久,已经习惯了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方式,但她个肉体凡胎着实有点吃不消,凭空出现确实让她有点接受不来,尤其是在她还在说辛夷坏话的时候。 疗愁放下了从蓝衣小丫头手里接过来的茶盏,这才抬头看向她,柳叶眉,面若桃花,剪水秋眸,颇有灵气,一笑眉眼弯弯如下弦秋月,启唇,声音柔润似珠玉落盘:“姑娘唤我疗愁就好,怎么了?” 灵瑞初来乍到有点不好意思提意见,指了指门口道:“那个……我活着的时候,没人进出会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以后,你能从门进来么…最好,能先敲个门。” 疗愁听完,看了看门处,了然抿唇微笑,甜的连灵瑞这个姑娘都感觉酥了,点头应声道:“好。” “嗯嗯。”疗愁很好说话,不像辛夷般爱答不理,瞬间她对疗愁的好感提升了很多。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一个陌生环境里,女孩子之间的好感度提升一两句话就能实现。 疗愁又指挥着蓝衣小丫头一起帮着大概收拾了一下屋子,见也差不多了,便施礼道:“要是姑娘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好。谢谢疗愁和……。”灵瑞怎么说也是大小姐,平日也不用洒扫房间什么的,看着疗愁跟她一般年纪做事情却井井有条,有点惭愧。 “她叫木兰。”疗愁这才想起将那蓝衣小丫头让到了身前,木兰依言并不说话,垂首恭敬的行礼,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但行事颇为沉稳,没有少女该有的情态。 “哦,好。”灵瑞看着那小丫头比自己都沉稳些,自己言状反而显得有些幼稚,有些拘谨,将她扶了起来。 疗愁依旧含着温柔的笑,带着木兰离开了屋子。 目送着疗愁离开后,她闲坐在床沿上,虽然还是没知道为什么辛夷要救她,既然活了,就有活着的道理,至于为什么,她相信辛夷会憋不住跟她说的,虽然这个时间可能很长。如今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 醒过来时是上午,中午的时候,疗愁过来了一趟,给她送了药,嘱咐她趁热将药喝掉,晚些时候会让木兰送饭过来。 等药送了过来,灵瑞端着那青瓷碗,仔细了打量了一下,天青色的碗壁同人间无异,黑黢黢的药汁同人间无异,只有这奇异的香味,这是人间药物所不能比的。她有些唏嘘,原来做神仙也是要煎药的?所以那些话本子里的灵丹啊,仙药末感情都是忽悠人的。这如今同在人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喝完药,不一会儿木兰就送来了些吃的,但她却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地方的规矩,还是说怕这丫头让她知道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也没为难她,在她有意无意的偷看下吃掉了勉强吃了半碗饭就让她将东西收走了。 接下来几日,他再没来过。除了木兰和疗愁,她再没见过第三人。疗愁说,自从那日看完她,就离开了这个叫浮光掠影的地方。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地名,大概神仙都有这种与众不同的取名癖好吧。 他走后也没吩咐什么时候回来。她又不能出房间,非常无聊,琴棋画的东西倒是都备着,可她这个大家闺秀在这方面很疏懒,也就没在这仙境仙人洞府丢人现眼了。只拜托疗愁找了些书过来,可看来看去,一堆书里,只有一本山海经到还是熟悉的,其他都是些经文心法和晦涩难懂的文章,她开始怀念人间了,到底还是喜欢戏文多些。 那日清晨,阳光一如既往的好,她撩开了纱帘打开了窗户,这几日透过雕花窗棂一直看见不远处洞门外有一园子奇花异草,如今开了窗看的更真切一些,在晶莹露水折射着阳光如同宝石,花草在其滋润下显的格外有活力。按辛夷跟疗愁说的,她今天已经可以出房间了,虽然还不能离开浮光掠影。 终于能出门,她起的很早,还郑重的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几样一直沉寂在妆奁里的简单花式的钗环,看着镜子里自己虽然并称不上什么绝色,也不比疗愁温柔娴静,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和还没脱去婴儿肥的小脸还算是标志。嫩黄绿色的衣衫,豆沙色的裙,配着嫩绿色绣步步生莲的绣鞋,打算去逛逛这仙家花园。 结果走出院子还没几步,不远处花丛边上倒着的一个扎眼的红白影子的出现,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看影形好像是个人,怎么这个趴在花坛边上? 看看四下无人,本着好奇心最大的原则,她壮着胆子过去打算看看究竟。走近,最先入眼的是那人手里那串被血染脏了的白玉菩提,这白玉菩提她似曾相识,等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整个人一震,呐呐的唤了一声:“辛…辛夷上神?” 她上前两步,下意识的蹲下去打算把辛夷扶起来,但辛夷比她重许多,加上身体磨合不是很好,她勉强能抱住他的头半扶了起来,只见他原本束的一丝不苟的发丝散乱,嘴角都是血,脸色苍白,衣襟也被血染的一塌糊涂了。那幽幽的玉兰香和着血腥气加上花园里奇花异草的味道混合之后意外的甜腻,灵瑞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将他头枕在膝上,她空出手拍了拍他的脸提高了些声量唤着他:“上神?额…辛夷?你,醒醒?” 还好,他还有意识,微微抬抬眼皮看着他,手指弯了弯,樱瓣薄唇有些发干发皱,嘴皮动动挣扎了半日,却说话说不出来。 灵瑞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擦了擦嘴角又有些溢出来的血制止了他的努力:“行了,上神说不出便不说了,先存点力气,我去唤疗愁来!” 说罢努力回想了一下召疗愁的口诀,在心里默念了好多遍,终于等到了那青色的身影的出现,但辛夷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识歪着脑袋靠在她身上,软软的但重量很明显,压的她膝盖生疼。 “姑…娘?”娘还没喊全,看着自己主子全身差不多都是血,疗愁也一阵惊讶,蹲下给他查看了一下情况,脸色微变,也有些慌,赶忙对灵瑞道:“姑娘帮我一起把主子扶回屋里。” 灵瑞点头,两个人合力将辛夷勉强拖回了房间又抬到了床上。疗愁刚安放好他就一阵风似的去找忘忧了,留灵瑞在这边帮着照看一下。 ------------ 如烟似梦 公子白衣 4 之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自认活了这十六岁,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受伤,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先搬个凳子坐在他床沿,然后看着他嘴唇因为脱水而干裂,又起身去小几上给他倒了杯水。 不知道是自己笨拙,还是因为有点疼痛,他牙关咬着有些紧,水没能给他灌进去,反而流淌下来弄湿了衣领,无奈之下她就拿手指沾了点给他润润那因为失血和脱水有点干的起皮的唇,虽然已经干翘起皮,可触手还是软软的,有些凉,唇角还有些没擦尽的殷红衬的他如今的脸色更白了,若说平日气韵优雅若玉兰,这时候清俊面容上血色尽去,苍白如兰瓣。 给他擦完水,给他理了理被角,恍惚间回到了人间,她生病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坐在床边守着的,可如今,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不知道二老如今情况如何了。 想着想着有些失神,被辛夷手里那串菩提落地的声音惊醒她,她弯下腰将它捡起,莹白的珠子同它的主人一样,血染成朱。小心的将它放到小几上后,她这才站起身打量了一下一个上神的房间。他的房间布置的跟她住的差不多,颜色更素净,青灰色的床帐,青玉瓷枕头,被褥都是黑色的,刚刚衣服的血如今沾到了被褥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房间多了个暖阁做书房,一排排书架和一个巨大的笔海,如林的各式笔。书桌边的古琴,墙上挂着的书画,有名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下笔有力,字如其人,干净飘逸。挂画的多是花,玉兰,牡丹,皆有,但都未着色,水墨黑白,别有意境。所有一切都显示着这屋子的主人的很好的文化涵养。 不多会儿,疗愁带着忘忧匆匆过来了,忘忧还背了个大箱子,身后紧跟着一个白发披散,白须及腰,着一身玄色素纹长袍的老人,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岁了,甚至应该说是,很有年岁了。 将老人先让进来,疗愁满眼都是焦急,指着屏风后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辛夷跟他道:“阿翁,上神不知如何就伤成了这样了。” 原本还有些气定神闲的老人隔着屏风的薄纱看着床上一身白衣被血染的辛夷瞬时脸色一变,三两步绕到床前,眉头一皱,抬抬手,从那宽袍大袖中飞出一根细丝,非常准确的缠到了辛夷的手腕上,不一会儿,他便收回了那丝线,深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舒了一口气,随后让忘忧将药箱里一个黑色的瓷瓶拿了出来,倒了个药丸给辛夷先塞了一颗。 这也算是灵瑞第一次看见仙丹,并没有传说里的金光闪闪,很平常的黑黢黢的黑色蜡丸,她不禁有些鄙夷那些编话本的,都写了些什么! “阿翁,上神情况如何?”疗愁看老人喂完药神情轻松了不少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些,这才开口。 老人捋了捋那长到腰的山羊胡子,瞥了眼昏迷着还没苏醒的辛夷,淡淡道:“无碍,只是太累了,皮外伤多失血多,脉象有些虚弱。等下我去开个方子,你随我去取药来煎,我再具体跟你说如何服用。” 听到老人的话,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只是灵瑞也放松了些,但在一边站着到显得有些尴尬了。 左看右看现在没她什么事了,抬脚正打算走,老人的目光绕开了忘忧才看到她,才问忘忧:“这丫头,哪来的?” 忘忧赶忙让开了道:“这位姑娘就是上神前些日子在浮光掠影外救的游魂。” 老人闻言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笑了,满脸的皱纹挤到一起,眼睛眯成了缝道:“哦,这丫头呀,挺好。” “额?”灵瑞还没反应过来老人这话什么意思,老人就已经不由分说带着疗愁去开方子抓药了。 忘忧也正去准备东西打算帮辛夷换掉身上的血污衣衫擦一下血渍。 灵瑞看着疗愁和阿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踌躇了一下,唤住了刚想打开衣柜找衣服的忘忧:“那个…忘忧?那老人是谁?” 忘忧也停下手,在衣柜里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套里衣,抱着衣服半侧过头看着她解释道:“阿翁浮光掠影的药仙,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岁了,我们都随上神都唤他阿翁。阿翁的医术很好。” 了解了老人的身份,她点头:“原来如此,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边说边指了指自己身上,刚刚扶他,一身粉色衣衫也沾了不少的血,全脏了。 忘忧颔首,随即行礼嘱咐道:“姑娘慢走,有什么事,可以唤疗愁,不过要晚些。” “好。”灵瑞不再停留,点头赶忙回去换衣服去了。 原本好好收拾过打算去看花的,可如今看花的心情也没了,萦绕鼻尖的都是辛夷身上的玉兰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回到房间,她自顾自的换了衣服,坐在床沿靠倒在软枕上,她望着挂在床帐上的小香囊不自觉的琢磨着那药仙阿翁的眼神和话,他认识她? 中午,疗愁送来了午饭,灵瑞随口问了一句辛夷,疗愁说服下药之后没多久就醒了。应该修养一下就好了。 修养一下?疗愁说的轻描淡写的,若是凡人生个病疗个伤一年半载最多了,他做个神仙,疗养个十天半月,人间都十数年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两天,辛夷也没让她有时间去看花,,让忘忧给她送了几本心法书,说是因为她的身体是后天给她做的,不能光靠他给她的仙气,要她自己也修炼一下,要不然这身子保养不长久。他留下话说,不懂可以问疗愁。两天后他来验收。 这还是第一次让灵瑞真正有时间打量了一下忘忧,黑发高束成马尾于顶,看起来大概人间十七八岁模样,与疗愁差不多,个子比她高一些,比辛夷稍微矮一些,生的俊朗,丹凤眼眉眼之间英气十足,同疗愁一般,也是个练武之人。 说到练武,她有一瞬的愣神,她那未婚夫,会不会长得与他一般? 送走忘忧,最烦圣贤书的灵瑞看着那几本书一个头两个大。这晦涩难懂的心法,给她十个忘忧疗愁也忘不了忧,疗不了愁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辛夷渡给她的仙气里有他的才智?她虽然初初看起来费劲,后面居然看懂了。偶尔有不会的,问问疗愁,尽量不让自己看书看到睡着。 ------------ 如烟似梦 公子白衣 5 两天后 大清早灵瑞刚洗漱好准备吃早饭,就见辛夷身着白衣白靴,步履轻却实,沉稳有力,缓步从外迈入。这不过两日,就白衣翩翩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她面前了,让她着实小小惊讶了一下,果然神仙就是神仙,这精神奕奕的模样看仿佛前两天那个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人不是他。 “啊,上神早。”她也没站起来,仍端坐在桌后。今天正好是一身白衣嫩绿色的裙,乍一看倒也像一只初春玉兰,打完招呼,灵瑞赶紧端着粥先喝了两口。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说话有喜欢留三分,不喝只怕他验收还没验收好,自己先饿晕了。 辛夷到是不慌不忙也不言语,她喝粥,他就在她对面坐下,手里依旧是那串白玉菩提,摩挲来,摩挲去,发出轻微的噼啪碰撞声,撩拨的灵瑞的心跳也跟那白玉菩提一个频率,啪嗒,啪嗒,虽然不快,但很忐忑。 等灵瑞慢条斯理的喝完粥吃完包子,木兰正好过来了,将碗筷收走。 辛夷挑眉打量了一下拘束坐在对面,端正的坐姿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般的灵瑞,淡淡问道:“吃完了?” 灵瑞抹抹嘴,半抬头看了眼他清亮悠然的黑眸,没底气的答道:“嗯,上神要问什么就问吧。” 这两日她尽力了,三本书还是就勉勉强强看完了一本,记得东西也是七七八八,若是随意问问也就罢了,细问肯定得挨骂。 想当年在人间可没少因为看书气先生,气跑了好几个先生才最后勉勉强强能识文断字,评诗论画,她凡间的爹也不指望她能当什么惊世才女,后来疏慢了不少,加上生病,原本还能吟诗作赋,后来就变成只能偶尔附合着母亲赏画观花,再不看书了。 结果不出所料,他问十个问题,她八个答不上来,背诵的心法被的疙疙瘩瘩不说,颠三倒四的,听的辛夷眉头快打成蝴蝶结了,嘴角微抽,明显有些憋笑的意思,心里不禁腹诽: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怎生看书如此差劲? 灵瑞被问的脸红脖子粗的,看着辛夷越来越怪异的脸色就差没想着钻进桌子底下去了。 最后,坐在对面的辛夷慢慢将手里的书放下,眉头耸了耸,深呼吸了一下,默默吐出了一句话:“今后若是不懂,便还是来问本尊吧。”疗愁这解答的并不全面,,让这丫头理解的也是一知半解,不理解背诵起来总会欠缺些。 “非要背么…”灵瑞可怜巴巴的望了辛夷一眼,着实感觉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这心法连字认全都是问题,这么能强求她这么快就背下来? 辛夷嘴角神色极不自然,狭长凤眸带着嫌弃之色,那张俊美的脸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把书递到了她面前,嘴角挂出如常的温柔的笑,不再云淡风轻,有些僵硬:“十句,九句都是错的。若不好好研习,本尊能救你一时,不能救你一世。” “上神……饶了我吧。”她小脸一垮,一头磕在了桌面上整个人趴到了桌上,咚的一声,茶杯盖子都跳起来了。 辛夷刚端起一杯茶的手抖了抖,垂下眸子,半天还是没能喝下茶水,又将杯子放到了桌上,看着她的后脑勺不容置疑的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一声哀叹,灵瑞更怀念人间了,好容易重新活了一次,在这大好风光的仙境,就一直被逼着看书,看的她头晕脑胀,还躲不过去,因为辛夷说不能的时候表情都很严肃,眼神里的温柔里写满了不容拒绝。 也不管她多头痛,辛夷是有点坐不住了。随意翻了一页递到了她面前,想起刚刚她背的书心口都有点塞的疼:“这一页,背下来,明天,本尊来检查。” 话音落,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后,辛夷见她仍旧趴着也未多言,将书夹上书签之后放到了她手边,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淡淡的玉兰香终于不再清晰,疗愁虚眯着眼睛看着辛夷离开,像被晒干了的花,蔫搭搭的,不禁自问:他救她回来就是为了折磨她的么? 一出门辛夷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边疗愁出现站到了他身侧,看着他一脸的倦色也猜到了里面的人的表现是有多差,辛夷的脾气很好,基本上都是保持云淡风轻的表情的,能让他有这种神色,也算灵瑞的本事:“上神?” “晚些时候去本尊那拿一下注解,她到底……”辛夷侧着头看了眼那门欲言又止。 疗愁会意,余光看了眼屋里无力趴在桌上的灵瑞,也不用他多说,点头道:“是。上神。” 辛夷将留给她的那页心法注解了一遍,她终于能完全看懂了,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到底还是疗愁的解释欠缺了些。 从上午一直背到吃过晚饭,她终于将全页背了下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可也怕自己睡一觉就会忘记,吃完饭后又让疗愁听着她背诵了一遍才放下心,去看了眼辛夷送来的其他页的心经和注解,结果看了不过半个时辰就开始打瞌睡,最终以睡着结束了一天的背诵。 “上神,喝杯茶吧。”忘忧给他端了杯茶过来,清苦幽远的茶香一瞬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如何?”辛夷坐在书案后,终于放下笔稍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肩和脖子。 抬头看时,已然天黑,边上的一盏明烛被窗外吹进的清风摇摇曳曳但没有灭。放到笔山上的手里的笔被握的热了,一直在写心法注解,一下午了并没有停过。 忘忧端立在他的椅子旁:“薛姑娘已经睡了。疗愁说,今日已经背下一页了。” “嗯。”他辛夷应了一声,端起茶抿了两口,到底没辜负他这一番辛苦,侧过头道:“你也休息去吧。” 忘忧应声离去,留下他独对着那盏烛火,夜深微寒,窗忘忧出去的时候关上了,可还是觉得有些凉了,凤眸里倒影着的那盏豆灯虽然明亮,却没让人感受到什么温暖,他微微勾唇,喝了口茶,心道:如今,有些光,就很好了。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也是在吃饭的时候,辛夷就像不用吃饭似的,一脸温柔,神清气爽的出现在灵瑞面前的时候,她惊的心跳都慢了半拍,一方面,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广袖长衫,腰间配着一串铃铛和一个小碧色的香包,身材欣长的他配上了这一身衣衫显得格外出尘,另外一方面,她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过来,她脑子一糊昨天背的东西有点忘的差不多了。 抱着粥碗,手有些抖,表面却故作镇定,辛夷仍旧同之前一样,就安静的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握着的是一卷心法书,握紧的时候骨节有些泛白,淡淡的玉兰香配合着他浅浅的笑,在清晨阳光投射在他身上的时候其实应该是很暖的,但此刻面临着抽背的灵瑞感觉起来他并不友好。 结果一碗粥还没喝完,倒是疗愁先过来了,对着辛夷耳语了几句,辛夷的脸上露出了些疑惑之色,很快就坦然的点了点头随着疗愁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还没松口气,刚把勺子放到碗里,就又闻见了他的玉兰花香而在抬头时,辛夷又站到了她的面前,扬起唇:“跟本尊去看看?” 一路走在长廊下,辛夷走在最前面,疗愁和灵瑞随后,疗愁今天换了一身绯色的衣衫,看起来更加干练凌厉,脸色一如往常的温柔平静。 “疗愁,什么事要上神出马?不是一般你和忘忧也会处理么?”她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两个人的速度不自觉的慢了些。 疗愁闻言抿唇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是忘忧让我过来找上神的,好像是下面的花仙遇到了一个游魂。” “哦哦哦。上神要亲自处理么?”灵瑞有些心虚,偷偷瞄了前面的辛夷一眼,他似乎微微偏着头正那余光打量着她们俩。 疗愁也注到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灵瑞了然,相视一笑,随后都没说话。 等到了辛夷的书房,忘忧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还有一个淡青色衣服的年轻小仙和一个衣衫有些褴褛,样子落魄的游魂,魂魄是没有实体的,那老人模样的游魂在屋里还撑着一把伞,那伞的周围,阳光分毫难入,显得比周身仙气的忘忧和小仙看起来惨淡的多。 “见过上神。”两人看见辛夷到来,都恭敬的行了个礼,那老人模样的有些怯怯,谦卑之极,动作都畏畏缩缩的,但从形容看,比阿翁的样子还老些。 灵瑞跟和疗愁跟着辛夷进了书房,他轻轻颔首回应了两人:“如何?怎么竟闹到本尊这来了?” 青衣小仙和那老头互望了一眼,前走一步道:“回禀上神,这老者,投不了胎,一直都在小仙的辖处徘徊,久久不去,小仙来请上神帮忙,将这老者送入轮回之道。莫一直在这人世徘徊。” “投胎?”辛夷翩翩然落座书桌后,端看着眼前的老者。以他在天界的地位,不必对任何人客气,语气平和,一双凤眼里平淡无波:“他若不愿投胎,本尊又何能左右?” 青衣小仙有些无奈,这老人倒是好说,死无好死,埋无好埋,残存一缕怨念结化为游魂,想回去看看子孙,只是他那不孝之子,却被那儿媳蛊惑着找了个极厉害的道士不让老父回家,即使忘忧也奈何不得,所以只能让辛夷出面了,道:“并非不愿投胎,只是,他尚有心愿未了,可他家儿媳蛊惑着老者之子找了个极厉害的道士不让老父回家,而小仙终究是由小妖修炼的,道行不够,敌不了道士,他的心愿,小仙完成不了,他便总在小仙这徘徊,着实……” 灵瑞站在辛夷身后打量了一下老者,头发胡子一如霜打干草,灰白之色,脸色灰暗,满脸的皱褶自不必说,灰白色粗条眉耷拉着,那双眼已然浑浊,四下张望打量着,眼尾也耷拉着的,唇角也耷拉着,望过来的眼神就像惊弓之鸟,仓惶无措,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辛夷和她,鼻子下两撮胡子横插斜搭,模样说不出的怪。 辛夷终于将目光再次落到了那老者身上,一身衣衫褴褛,看样子下葬的时候也并没有好好装殓过,算不上老态龙钟,枯瘦如柴的身子,沟壑纵横的脸,干草似的须发,想必生前也没少受罪,正好他也无事,便道:“不知老者,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老者的目光没敢正视他,只落到了他手里那串菩提,一嘴牙落了一半,两腮无肉,扁扁的,张嘴半天,就见着唇瓣在哆嗦,露出了半口黄牙,很久才吐了不囫囵的字:“我……我……” 那串菩提据说是佛祖送给他的,颜色晶莹,盘了数万年了,依旧保持着初色,他扫了一眼,淡淡一笑,语气更柔和了些,注视着他,毫无之前的洁癖之感:“老者不用怕,既然到了本尊这,本尊总得知晓因果才能决定帮,或者不帮,不是么?” “我……”那老人看辛夷的神色确实柔和,并非已势压人的,却还是犹犹豫豫的,最后缩了缩本就干瘦的身子伸手去扯了扯边上青衣小仙的袖子,嗫嚅道:“要,要不我还是去投胎吧,不,不麻烦这这位大仙了。” 那青衣小仙眉头轻皱,看着老人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心疼之色难以言表,拍了拍他那并不存在的手,轻声宽慰着老人:“曹老,这是辛夷上神,我虽不能帮你进宅,但上神可以,你将事情会他一说,上神会帮你的。” 老人这才鼓足勇气,央求辛夷同他到人间去一趟,将事情了一了,他就去投胎,绝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辛夷答应的爽快,只带了灵瑞和忘忧去了人间。 再次回到人间,已然不是当初模样,忘忧带着老者撑着避阳伞,疗愁留在了浮光掠影,灵瑞同辛夷一片云头下来,脚踩到大地的那一刹,这种感觉很亲切却也感觉很陌生,人间有四时,有花鸟,更有生气一些,但人间没有浮光掠影的仙气,她的身子现在还要仙气滋养,到了人间那种骨头之间吱吱嘎嘎的感觉又出来了。 老者却没直接带他们去家中,而先带着辛夷去了一个姓张的书生家,张家宅子在城外,单独的一处院子,同周围邻居隔的有些远。一行四人及至门口,打眼看,这家不算多富裕,但也不算差,青瓦粉墙,朱漆大门,三进的院子,还有个小花园。后墙外事一片竹林,两亩菜地。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2 “多,多谢上神,带着老朽重回人间。”老人跟辛夷呆的时间长了些,心也稍微定了定,不似当初惊慌,终于一脸正色的向着辛夷行了个礼,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浑浊的眼深看了他一眼,先行轻飘飘的穿过了这朱红大门进入了宅子里。 “我们,在外面等着?”灵瑞前后左右打量着这周围,风景不错,青山绿水,鸟鸣花幽,想必这书生的必是个风雅避世之人。可好容易下来了,就这么站在这看人家大门口?这着实有些浪费。 辛夷还是一脸淡漠的,他只说带他来处理那道士之事,可没说要参与旁出之事,就并不打算进去了,这让边上的灵瑞看着他迟迟不动作有些郁闷:“上神……?” “你同忘忧进去吧。”她那眼神实在…辛夷有些接受无能,说罢,轻轻拂袖,边上出现了一张圈椅和一张小几,悠然落座,理了理衣衫。跟在他身边的忘忧便从腰间的一个小铃铛里取了一个小玉壶和小玉杯放到了小几上给他倒了杯水。 灵瑞从头到尾就瞪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说神仙可以任性恣意,可这是人家大门口,他就这么坐下了? 然忘忧和辛夷就像没看见人家的大门似的。直到不知道哪窜出来的一条狗,一路跑跳着,似乎就没看见辛夷他们,直接穿过了凳子和辛夷的脚,原来他已经对凡间人事物隐掉了身形,如今能看见他的,只有他们几个而已。 等辛夷目下无尘,极其优雅的端起杯子之后,忘忧才同灵瑞站到了一起,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行了个礼就转身穿墙溜进了张书生家,留下辛夷一个人坐在秋日的清阳下,吹着风,喝着茶,好不惬意。 老者进入张书生家之后,看见张书生正在书房,张夫人和孩子在院子里玩。 孩子似乎有感觉到他的存在,但只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下,也不哭闹,张夫人还纳闷,那廊下又没什么,孩子怎么就定定的看着了。 老者看着那小孩微微一笑,没做太多停留,就穿堂过室到了后院祠堂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那小房间很是昏暗,里面单独供着一块灵牌,上书:曹公之灵位。而灵位前,小巧的香炉里三炷香,青烟袅袅。香炉前供着一条鱼,一只鸡,一碗肉和一碟子的水果一杯酒。 他就站在那灵位前,尝试着伸手摸了摸,很干净。 灵瑞和忘忧随后跟了进来,一看这姓曹的牌位,上面却没有生卒年月,有些纳闷,这张姓人家,怎么会供着姓曹的逝者。 老者似乎猜到了两人的疑惑,呵呵一笑,将放在灵位上的手收了回来,负手在佝偻着的背后,半侧过头看向了两人:“这是,我的灵位。” 又是鸡又是鱼肉的,连隔壁祠堂都没这样待遇,灵瑞打量了一下这老人的打扮,若是有这样的供奉,何至于死的时候几乎不曾好生装殓,便凑上去问道:“老人家,这人家,为何供着你?莫不是你同他家有亲缘?” 曹老先生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何德何能有这种子孙?” 然后,他给她和忘忧讲了个故事。 他本不是本地人,也同这张书生不认识,只是有一次,他那时候刚死不久,却一直等不到黑白无常来找他,正躲在一口井里躲白天的日头。就看见突然有个老人一头栽了进来,他吓了一跳,还好那老人挂在了被卡住的吊桶上,牢牢的抱住了绳子,到也未曾沾到水。 正纳闷呢,就幽幽飘到井口看了一眼,之间一个年轻人骑着马跑的很快已经离得很远了,然后就听见那老人抱着绳子半晌没见人救他,就抱怨:“哎哟,怎么就把我撞这井里来,还不救我就跑了?” 曹老先生想救人,但是有心无力,只能飘到他身边陪着他等人路过。 还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就听见好像有人要打水饮马,老人连忙呼救,这才得救。 而这事儿还没完,这骑马撞到人的就是张书生,那时候正好下人来报说妻子快生了,他匆匆骑马往家赶,结果路过这井边的时候,老人正好离镜近,一阵风就给他带进井里去了,张书生满脑子想着回家,隐隐好像听见有人摔倒的声音,但回头一看又没人,便匆匆离开了。 后来妻子生下孩子,他再去看马时,看见了马镫子上挂着的一块老人身上的布条,暗道不好,可能把人撞井里了他才没看见,惶惶往出事儿地方跑,这已经是两天后了。 到了井边,四下无人,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只以为可能老人因他疏忽已死,后悔不迭,可捞尸也没捞到,只能在井前摆下了祭品忏悔供奉。 那老人没死,可张书生不知道,供着的时候,曹老本就是饿死,动了妄念,便先接了这张书生的供奉。 而后,他想着反正张书生以为那老人已死,一心供奉,而自己却无人供奉,便半夜到了张书生家,将张书生吓的够呛,跟张书生说他就是被撞进井里的老人,在这井里好生孤单,无人供奉,但他念在他也不是有心的,也不追究,但要求供奉,每天素菜一碗,一炷香,供两年,他就再不来纠缠他。 张书生自然愿意赎罪,便问下姓名,设下了这个供桌。 这供奉没吃几日,张书生再次路过那处井的时候,遇到了之前那个被撞下去的老人,老人一把认出了他,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一顿骂,指责他为何不救他。 张书生以为遇到了鬼,吓得半死,连呼:你不是死了么,我都已经供奉你了,你这又是为何?” “死了?”那老人听完气不打一处来:“谁死了!我这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呢!好你个读书人,撞到人不救救罢了,还咒我!看我不打你!” 两人一番打闹之后,张书生这才明白,他没害死老人,老人获救了,而有个孤魂野鬼却在骗供。 表达了对老人的歉意说明了当日情况之后,老人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只说他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张书生要了老人的住址,说改日定登门致歉。 而回到家,就把供桌给撤了,带着个道士等到半夜曹老过来吃供品,被那半吊子的道士给压住,对于骗供这种事,张书生自然是生气的。 可看着被道士缚在捆鬼绳里的曹老,衣衫褴褛,头发糟乱,与乞丐无异,心下不解,便按下了那道士已经举起化魂符的手,问他道:“你,是个乞丐?” 曹老原本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可如今被一问,倒是愣住了,本就不大好看的神色更加黯然:“非也,我有一儿,乃陵城富户。” 张书生被逗笑了:“老先生竟说胡话,儿为富户,何以你竟沦落到无人供奉,甚至死无好敛?”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3 说起曹老的儿子,原本不是什么坏人。曹家家境不大好,可后来曹老的儿子娶了个本地的小富之家的女儿,加上儿子本来就有些经商头脑,一来二去,靠着岳父家给的妻子的嫁妆做的小买卖越做越大,直到变成了陵城数一数二的富户。 可毕竟是从丈人家拿的本钱,所以曹家儿子在妻子和老丈人面前总会矮一头,而这妻子,一直看不惯曹老年纪大,体弱多病,时常要寻医问药的,便成天给曹家儿子吹枕边风,让他把刚从乡下接到城里住的曹老送回乡下去,原本曹家儿子是不愿意的,可妻子被断出有了身孕,她便拿孩儿要挟,最后曹老自己妥协了,带着自己的几件行李就离开了儿子的深宅大院,也没回乡下,怕乡里乡亲的笑话说儿子不孝顺,便在城外的一处破庙安了身,同一群乞丐混作了一起,身上有些钱的他买下了一亩地,种些瓜果蔬菜,也给乞丐们增些伙食。 可后来闹了旱灾,地上颗粒无收,乞丐们四散逃命去了,他却走不动了,只能呆在破庙等死, 后来,在旱情有所缓解的一个秋雨夜,雷声阵阵,大雨倾盆,屋顶漏雨,浇熄了曹老用来取暖的火堆,看着火苗一点点的覆灭,他的心也一点点的凉了,最后一口气没上的来,结束了自己这一辈子,到死,他也没能见到小孙子一面。 张书生本就是性情中人,听完曹老遭遇,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为好,便让那道士撤掉了捆鬼绳,对曹老道:“我家中虽不甚富裕,但供您老每日一桌还是能够的,虽然您老生前颇多磨难,这死后,我愿供着您老,直到您老转世投胎。” 就这样,虽然曹老推辞了几次,可张书生还是重新供起了灵位,仍旧如之前一般准备祭品,而他们也约好,如果曹老要转世投胎了,来告诉一声,他为他践行。 就这样,一供就是两年多,早超了当初的约定,如今张书生的孩子都会走路了。而他,也终究到了了结心愿转世投胎的时候。 听完曹老的叙述,纵使是忘忧这种斩断尘缘的小仙也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灵瑞虽然也是个死人,但据她所感觉的,虽然父母族人搬走了,但供奉却是没断过的。 “原来是这样。”灵瑞心里怅然,曹老有儿子,虽然儿子无能,他不得已在破庙凄惨死去。而没了她的爹娘,未来会是何种境地? 望着曹老有些孤寂的背影,她看了看天色,如今不过是下午,离晚上还有段时间,曹老阴气过重,如今阳气盛何况家中还有孩子,怕惊吓到孩子,而且张书生总会在睡前到祠堂磕头上一柱晚香,所有最后决定到那时候两人再见。 时间还长,他们也不必一直呆在这里,大可以晚上再来,而且虽然如今有辛夷的仙气和避阳伞护着,但毕竟他不似她有灵体,一个鬼魂大白天的在一个地方呆时间长了总不是事儿,便轻轻拍了拍曹老的肩,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您老家宅中将事情了了,等天黑了,我们再回来,这样也不耽误时间。您老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呆着,这您知道。” 曹老其实不想走,但灵瑞的话是事实,他不得不点头,歉意一笑:“那,先去陵城吧。” “陵城?”忘忧重复了一下这个地名,念了一句也不知道哪听来的俗谚:“江南十三城,富甲是陵城。” “是啊。”曹老凄然一笑,垂下了眼睛,顺了顺自己糟乱的头发和胡子,理了理衣衫,淡淡回道:“江南十三城,最美是黛城,富甲是陵城。可这同老朽有何关系么?” “这…”忘忧这话说的无心,曹老却听着不是滋味,富甲一方的儿子让自己的亲爹饿死破庙,到底传出去对儿子不好。 他话没说出来,被灵瑞凑过去拉了拉衣角,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了,毕竟是老人最后的心愿,旁人如何觉得不值,最后总归都是老人的事。只好将话都咽下,两人陪着曹老离开了小房间回到了张书生家门口。 辛夷吹着和暖的风,晒着太阳,结果一杯茶饮到凉了也没饮尽,看着三人出现在了张府门口,轻轻放下杯盏,优雅的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结束了?” “是,上神。”忘忧和灵瑞搀着曹老缓步上前:“接下来就要陪曹老去一趟他儿子那了。” “嗯,那便走吧。”他没什么意见,站起身收了后面的桌椅,招来了小云,淡淡扫了眼如今跟灵瑞差不多个子的曹老,微微叹了一句,声音很轻,恍若呓语:“自古父母有爱无私,子女几人乌鸦反哺。” 灵瑞耸耸肩,跟忘忧对望了一眼,曹老由忘忧扶着腾云,灵瑞同辛夷一朵云。 “上神,你都知道了?”他刚刚那番话,想必是知道曹家儿子的所作所为和这个到底放不下儿子的曹老的心思了,从他身侧探头往云头下看,大地如棋盘,各方位一览无余,从极远处高山流下的一脉小泉在冰山雪水的融汇下慢慢演化成了分裂了原本完整土地的一江一河,江河支流继续分裂土地,滋养灌溉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大地以这种自我的融合和分裂的方式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这跟父母从某些方面很像。 辛夷并不故作神秘,端坐云头,伸出手,形似竹节,观似玉,拂过掠过他宽大袍袖边的如水雾般没有完整实体的其他云朵,云朵如流水过指尖无痕,只存有微微凉意:“本尊虽未进去,但你们在里面的一举一动,本尊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灵瑞对他这些法术一知半解,之前看过的那些心法书好像有记载,可她没记全。 坐在他身后,她也学着他伸出手去摸那流过身边的云,闭上眼,拂过脸上清冷的风中带着他身上微微的玉兰香气,如今一切跟做梦一般不真切,她居然跟着个上神在天上腾云,如雄鹰般,俯瞰这世间万物。 腾云速度很快,陵城和张书生家隔的虽远,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4 两人并未直接下云头,而是在云头看着云层下那阔气的五进五出的大宅子,整个陵城,这家地理位置最好,也最大,整个宅子几乎占了这陵城的十分之一,一个后院的占地面积几乎是周围人家几乎数十户所占地。 “啧啧,这不愧是陵城数一数二的富户,这宅子比之前我们府上还要大上几倍。”虽然灵瑞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宅子也大,但同眼前这个比着实差了太多。 “嗯,很大。”辛夷随口应了一声,望了眼云下,如今荣华皆是因为曹老生前积福延及子孙,虽有眼前富贵,家财万贯,但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用后世眼光再来看,这曹家儿子只怕就会相当凄惨了。 及近时,确实出现了一个结界,结界周围的光都是淡淡的银色的,而且能量不小,可见设立这个结界的道士法力确实高深,不过这些再辛夷看来并不是事儿,手中那串菩提轻轻抛下云端,菩提珠接触到那结界的一刹结界就像被榔头砸了的花瓶,无声碎裂,除了灵瑞微微诧异,忘忧对此很是淡定,毕竟是上神,这种程度的结界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结界轻巧碎裂,他眼神凉薄淡然如旧,无愧承下了灵瑞那带着诧异的崇拜目光,收回了那串已经被他摩挲的成了法器的菩提,他将云头落在了曹家的花园的湖边,缓步走下云头,灵瑞跟着他步下了云头,她果然还是欢喜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花园遍植百花,虽已是秋日,却依旧百花繁茂,那湖里的荷花荷叶葱葱郁郁的,微风裹挟着荷花清香沁人心脾。 “曹老,你儿子家花园真美,上神的花园也不过如此。”大体看过这花园灵瑞望向身后的曹老,曹老明显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见到这么漂亮的花园,虽然路过过辛夷的花园,那也只是匆匆一瞥,如今身临其境觉得有些不真实,佝偻着身子四下里张望,拘谨的握着忘忧的手。 “好,好看。”曹老呐呐的应声,那双浑浊的眼里闪过些忧伤,很快被那嘴角扬起的一抹笑代替了,笑的说实话让人觉得很难过。 忘忧的手被他握的有些疼,微微往回抽了抽手,曹老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愣了愣,回头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慌忙道歉:“对,对不起。老朽…” 忘忧面不改色的抽回了手:“无妨。” 辛夷微微侧首望了身后两人一眼:“好了,不必在这太阳下久站,该做些什么抓紧些吧。” 一行四人飘飘忽忽的穿堂过室的到了曹家的书房,虽然曹家儿子学问不通,但曹家孙子是块读书的料子,若是他娘能积点德,没准这儿子的人生际遇还能再好些。 此刻孙子还在学堂没回来,曹家儿子在书房算账,边上曹家媳妇儿坐在一边的雕花贵妃榻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拿着曹家儿子刚算好的帐本唧唧歪歪的数落着他:“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月亏了多少!我们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么?还降价卖些米给那些穷人?我倒要看看穷的时候谁来接济你!” 曹家儿子在一边嘿嘿的笑,给她倒了杯水,狗腿的捏肩捶腿:“夫人消消气,夫人消消气,那些啊,都是之前从杭州仓库运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发霉了的米,老仓库一些积压粮,光扔着,牲口都不吃。如今能换点钱不也能挽回点损失么?” “哼,还算你有些心思。”那曹夫人一双吊梢三角眼睨了他一眼,将账本合上扔到了一边的小几上,合上了眸子享受着他的捏肩捶腿,他们这才看见了正脸,印堂狭窄,樱桃口边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瓜子脸尖削的能戳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面相。 “霉大米?”灵瑞站在辛夷身后看着那趾高气扬的曹夫人有些不可置信:“看这最近的年成,虽然不是什么灾年,但夏天天热,庄稼收成不好,遇到灾饥的人不少,他居然拿发霉了的米去卖?” 忘忧当了这数万年的神仙不理世俗,这一听也有点惊讶,这人间事儿还真是难讲。 “怎么?惊讶么?”辛夷还是那一脸云淡风轻抱臂看着眼前的夫妻二人,幽幽道:“这就是人间世道,他做的不算绝。” 灵瑞挪到了辛夷身侧:“上神……这种恶人,还得留着?” “本尊是上神,不是阎王,这种命理之事,不由我说了算。”他长眉一挑,抬手一挥,长袍广袖翩然间时间似乎静止了,除了他们几人和曹家夫妇,整个宅子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除了还有呼吸,仿佛木人。 一行四人除了辛夷都在曹家夫妇面前显现了真身。 乍一看见房间里出现一个被自己惟恐避之不及的曹老,夫妻俩人的尖叫声几乎没把房顶掀了,还好这会儿辛夷将这片已经用结界罩了起来,要不然这会儿这尖叫声就算外面的仆从听不见恐怕街坊四邻都能听见了。 曹家儿子吓的不亲,可儿媳倒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看着曹老虽然进来了,却仍旧那般怯弱,瞬间就有了底气,双手叉腰抬手直指被忘忧撑伞护着的曹老破口大骂:“你,你个老不死的,怎,怎么可能还能进来!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死!” 曹家儿子被媳妇这一通骂倒是恢复了一些神志,一个大老爷们躲在媳妇身后,拉了拉媳妇的袖子,与曹老有些相似的面容上写满惊慌,结结巴巴道:“娘子,你,你不是说这道士的符很灵么?我,我爹怎么还,还能进来?” “你个没用的!”曹家娘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转身扭住了曹家儿子的耳朵开口也骂上了:“我个女人都不怕,你个大老爷们怕个什么劲儿?真是废物!那道士有没有用你之前不是看见过,这老头子不知道从哪个阴沟缝里爬过来的!大白天的过来,真晦气……” 曹家娘子碎碎念的骂着,完全没给曹老说话的机会,他们是看不见曹老边上忘忧的脸色,由红变青再变白再变红然后变黑,这曹家娘子真的是个河东狮,骂起这父子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啪。”一个巴掌,是辛夷打的。 灵瑞都没看见他动手,曹家娘子就被打了,他仍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理着微微后落的袖子,手指轻抚过那细致的祥云花纹,凤眼微眯,轻挑,扫了眼不远处那个泼妇,极为轻蔑,语气冰凉:“混账。”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5 辛夷他那一巴掌说轻不轻,可打在曹家娘子那涂了厚厚一层粉的脸上,打下来至少二两粉,留下了一个大红巴掌印不说,一下就鼻歪眼斜的,再说不出话也动不得了。 耳朵被自家娘子拎的紧紧的曹家儿子就听见了‘啪’的一声响,自己爹都没动,自己娘子就鼻歪眼斜口中流涎只能‘阿巴阿巴’的,着实吓的不清,用力一扯想脱身,半个耳朵几乎没被她娘子扯下来,但好歹是脱了身,一边痛的呲牙咧嘴一边也不忘了连滚带爬往门口跑妄想逃出去。 这回不劳辛夷出手,忘忧就出手了,显出真身之后,他随手抓过边上的一壶茶也不知冷热,操控着那茶壶到了那特别惊惧的看着自己正向自己招手的爹一直扒拉着门呼喊着想逃出去的曹家儿子的头上,然后刷的一下,那整个茶壶倒扣了过来,连茶壶盖,茶叶带茶水泼了他一身。 伞在忘忧手里,曹老刚刚被儿媳抢白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看着儿子儿媳被教训有些心疼,转头去抢忘忧手里的伞。 忘忧一只手凝神专注操纵着茶壶,手中的伞被他抢走,很快就撑着伞到了曹家儿子那,然后惶惶乱乱的要给儿子擦掉头上和身上的茶叶和水,结果发现自己的手一瞬间就穿过了他的身子,瞬间怅然。 曹家儿子尖叫着被浇了一身一头的水,好在茶水不热,也没什么大碍,悬在头上的茶壶突然落地一声脆响,他吓的抖了一下,转头就看着自己爹跟疯了一样夺了那突然出现的忘忧的手里的伞冲着他就来了,尖叫之下他也没忘了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媳妇儿放在他这的一张符。 因为曹老离的及近伸手要帮他擦水拂掉茶叶,符纸正贴到了面门,然后一阵黑烟和一声惨叫之后,曹老手里的伞掉了,下午的阳光投射到身为魂魄的曹老身上,他挣扎着向躲开那太阳光,那太阳光却想一张渔网,密密遮覆全身,动弹不得,几乎没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曹老!” 灵瑞离得近,心中念诀移行幻影直接出现在了曹老身边,乍一看他那挣扎在炽烈阳光下的狰狞面目微微一怔,还好回醒的快,赶忙拿起伞给他重新遮了起来。 而随后忘忧随着辛夷也跟了过来,辛夷伸手揭掉了那符顺手就用三味真火将符烧了个尽,然后在尚未从太阳炙灼中恢复过来的曹老的眉心和胸口还有两肩连点了几下,另外一只手飞速的盘动这菩提珠,口中喃喃念着什么。 忘忧俊脸一冷,上去钳制住了吓得三魂七魄离体的曹家儿子将他那离体的三魂七魄重新打回了体内。 有了辛夷出手,曹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魂魄比之前浅淡了几分,神色更加憔悴了整个魂魄颤抖的也更厉害了,哆嗦着向辛夷道谢。 辛夷绝尘倾世的脸上薄眉微皱,唇轻抿,神色严肃,解决了曹老的问题之后飞速的退回了原来坐着的位置,要不是鼻尖还有他淡淡的玉兰香,和他坐下之后习惯性整理衣衫的动作,仿佛他之前就没来过门口一般。 “爹,爹,我错了,爹,你,你,你饶了我吧,爹!” 那回过神来的曹家儿子要不是忘忧架着怕是已经跪在地上了。忘忧也乐得成全他这一跪,松开了手,他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地上,真正的五体投地,一个劲儿的讨饶,跟刚开始的谄媚劲儿完全不似一人。 恢复过来的曹老眼眶红着却哭不出泪来,颤着声音想去扶儿子却最后收回了手,因为扶也是徒劳,只能拖着哭腔质问着眼前吓的就差尿裤子的儿子:“儿啊,爹不想害你,爹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和孙子,你为何不让爹进来?为何?” 那曹家儿子一个劲儿的趴在地上磕头念叨:“我,我,爹,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似乎完全没听见曹老的话。 “啪。”又是一巴掌,这回没打在脸上,打后脑勺上了,是忘忧打的,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吓的六魂无主的七尺男儿,咒骂了一句:“醒醒!眼前是你爹!” 原本不安分的三魂六魄被这一巴掌打的安分了不少,原本浑浊的瞳也渐渐清明,怔怔的看着眼前刚刚差点被他害的灰飞烟灭的亲爹,终于以正常的语调喊了一声:“爹。” “儿啊。”看着儿子终于恢复了清明,唤了一声,长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言语,只低着头,他是真的哭不出来,若不然这会儿肯定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爹…”他仍旧跪在地上,微微颤着将边上站着的如花似玉的灵瑞连带着边上玉树临风一脸嫌弃这软腿子的曹家儿子的忘忧,还有坐在远处刚刚还带着些怒气如今却依旧一脸淡然正微微歪头看着他的辛夷,咽了口口水:“你,你哪找来的这些高人?移,移行幻影,法,法力无边的。” 曹老并不想牵连忘忧和灵瑞他们,只打马虎眼,要瞒天过海:“没,没什么,他们三个只是为了我,我,才来帮我见你一面的。”说罢就转移了话题;“儿啊,站起来,爹跟你有话说。”说着看向了忘忧,忘忧原本不想管,只是意思性的将拎着他的衣领子把他拎了起来。 然后示意灵瑞将伞拿给曹老,两人回到了辛夷身边左右各一个,就像俩门神一样。 灵瑞光有个灵体没什么道行,可忘忧确是修行过的。他们俩不能听曹家父子的话就干盯着那曹家媳妇看,嘴歪眼斜的不算,这女子还越盯越觉得奇怪,私下里戳了戳灵瑞:“你可觉得,那女子的模样有点像什么动物?” “动物?”灵瑞原本一个劲儿在瞅着边上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辛夷,正想着他被忘忧拉回了思绪,她这才打量上了那曹家媳妇,上下看了看,这歪歪扭扭的造型好像确实有点像什么动物? 歪歪扭扭的身子,长条干瘦身材,吊梢眼……她努力在脑海中找寻了一下。 “蛇!是蛇!” 突然想起来那曹家媳妇像什么,灵瑞激动了一下喊了出来,把身边的忘忧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些,会被凡人听见!” 本来垂着眼眸正看着茶叶浮浮沉沉的辛夷也抬起头看向了他们俩,那双狭长澄澈的似乎能看穿她的心,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一瞥,这威严着实不少,灵瑞心虚,不自在的紧了紧衣襟咽了口口水。 冷静下来,忘忧松手,重新看了眼那曹家媳妇,摸了摸下巴:“还真是像蛇。尤其现在这个扭曲的姿势,很像正在对视猎物的蛇。” 灵瑞点点头歪头看了可还是那般淡定的辛夷:“我感觉,上神早就知道了。” “上……”忘忧微微侧头看了眼辛夷,辛夷收到了目光,微微一笑。 俩人对视了一眼,灵瑞果断抛弃了忘忧悄然挪到了他身边,嘴不动声音倒是出来了:“上神…这曹家娘子是个蛇精?”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6 “是。但无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 辛夷回答的从容,这等小蛇精在他眼里并算不上什么人物,何况这时候渡劫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蛇精,说罢他抬手伸出食指在他那茶盏中点了点沾了些茶水洒向了那曹家媳妇。 茶水隔的老远却很准确的撒到了她的身上落在了她的眉心,只见那曹家媳妇的眉心冒出一阵黑烟,恍惚间就看见了那贵妃榻前确实半立着一条大蟒,可一切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若不是身边坐着个上神,灵瑞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就这样?”茶水化去黑烟之后,那曹家媳妇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没有什么改变,灵瑞有些怀疑他这个上神的能力。 辛夷点头,将那茶盏的水泼了,看向灵瑞示意她再续一杯:“你不是想看她的本身?看过了,就够了。” 灵瑞拿着玉茶壶的手一抖,眉头抽了抽:“那这结界也就是这蛇精设的了?” 他点了点头,声音极轻:“那外面的结界确实不是什么道士所设,怕也是个妖精设的,但并非这个蛇精,她现今没有法力,又是在人家,本尊不便干涉,既然这曹老只想得个心安理得,就让他得个心安理得。” “可俩妖精……”虽然灵瑞没怎么见识过真正的妖精,可这会儿看着两个妖精为祸一家居然不闻不问这真的是个司领上神的态度? 辛夷懒得跟她再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没去接她递过来的茶,等灵瑞再抬头时,就看见曹老交给了曹家儿子一个盒子,也不知道他个鬼魂是这么拿着那盒子的。 盒子没打开,但她看见辛夷的眼睛眯了眯,唇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让她一个激灵,这曹老是拿了什么东西竟然他神色如此? 那曹家儿子看着自己的死鬼老爹已经是惊惧不已了,这会儿哪里敢接这个盒子,几次推辞了曹老递过去的盒子最后却后实在是看不得曹老那死灰色的脸才将那盒子先拿下了。 “爹…?”曹家儿子接过盒子刚低下头想去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就感觉眼前一亮,再抬头时,曹老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辛夷将曹老唤了回来,他收掉了法术,曹家媳妇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着曹家儿子拿着个小盒子站在门口没给她捶背瞬间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干什么呢!站在那好玩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曹家儿子抱着那不知道她这个鬼魂爹哪拿出来的什么宝贝东西,当着人的面也不能扔,表面感激涕零,眼神里却左右为难,不理会她。 “值得么?” 一阵清风拂过,众人才发现辛夷已经将众人带到了初到时的花园,他移步负手立在湖边,风吹白衣,袖袂飞扬,似乎下一刻就是化作鸥鹭隐入满湖莲叶。 忘忧和灵瑞望了望身前的曹老,他的这幻像似乎有些淡了。 曹老笑了笑,慢慢的踱步到了他身后,微微一叹:“没什么值不值得的,这辈子,我没给他留下点什么,如今死了,能留些就留些吧。至于儿媳是什么,我成了鬼的时候就知道了,但终究也是我的孩子,这辈子她也不好过,我不怪她。” 辛夷对他的无私感触并不大,仍是那句话,古之父母多情,反哺者几多,侧过头看着打伞的曹老,他的个子高些,微微侧首躲着伞沿,有些唏嘘:“可那东西要是交出去了明天你就灰飞烟灭了。” 灵瑞站的远,听得不似很真切,可看着前面两个人的神情可都不很轻松,辛夷背着,曹老的脸倒是能看得见,虽然比之前轻松不少,脸上一脸放下了的样子,可那双已经混沌了的眼里何曾真的放得下。 “忘忧,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她暗搓搓的戳了戳身边的忘忧,风拂面颊,两鬓垂发轻扬,她到没在意看,忘忧同辛夷眉眼不同,但跟着他的时间长了,气质有些许像,但辛夷是翩翩书生佳公子,而忘忧是个行事沉稳些的武者。 忘忧回想了想道:“大概,是元灵?” “元灵是什么?”这仙家的东西真是太多了,她看了这么些杂书心法,然而这些他随口报出的东西,她完全不懂。 后来她才知道,人都有一个元灵,有了元灵,才有运数,才能轮回入生死簿,元灵缺损,运数缺损,它会因为人前世的作为而圆缺如月。如果元灵没了,人就连魂魄都没了,灰飞烟灭消失于天地。 曹老原本这辈子过的贫苦,但下辈子的运数是极好的,可他如今将自己的元灵交给了曹家儿子,补了曹家那蛇精渡劫幻化出的曹家儿媳的人身元灵,这样至少可以让曹家如今的福泽延长三辈子,而且以后至少十代不会如原来命簿规划的凄惨,可以算是豁了老命帮儿子和孙子。 曹家的事情告一段落,离日落时间就不多了,辛夷带着曹老去了一处阎君祠修养,那里供奉的是阎君,阴气重些,曹老在人间呆的太久,即使有避阳伞,这魂魄经历了刚刚那张符纸和送出了元灵,是越发淡了。 自从离开了曹家花园,辛夷就不说话了,他不准灵瑞进阎君祠,留下了忘忧在外面陪着她,俩人就坐在大槐树下看太阳一点点的落下。 没有了曹家花园的一如春日的花团锦簇,荷风习习,大家气派。眼前只有云淡风轻,衰草枯杨,秋雁两行。 “忘忧,你有多久没看过日落了?”两人背靠背的坐着,侧目就是斜阳寒草。 忘忧正闭目养神,一直别再腰间的剑被抱在了怀里,扬唇一笑有些无奈:“很久了吧。在浮光掠影,一年四季都是一样的,除了刚到的时候,后来便觉得没什么趣味了,都是一般风景,哪如人间四时,风花雪月转换。” “当神仙好玩么?” “呵。”忘忧失声笑了:“你以后就会知道了,上神既然已经救下了你,有这灵体,努力些你飞升上仙不会太难。” 说到辛夷救她,她心里那个纠缠着的结又被拉出了水面,小脸上有些黯然,蜷着腿伏在自己腿上,手里的干掉的狗尾巴草摇摇晃晃:“可上神一直不说为什么救我。” 忘忧的背稍微僵了僵,轻笑了一声,似乎知道辛夷救她的目的,但他却并不打算说,只道:“静静等着吧。时机到了,上神自然会同你说的。如今你魂体尚未合一,想着这些也无用。” 没套出点什么话来的灵瑞有些失望,不知道是不是整个浮光掠影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到底辛夷为何要救她。 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眼看着夕阳西下,星河渐显,忘忧去找了些人间的吃食,结果辛夷说她不能吃,可怜她只能闻闻味儿来告慰自己的五脏六腑。 ------------ 孤魂野鬼 耄耋老人 7 等天色完全黑了,辛夷带着三人回到了张书生的宅子,此刻张书生刚吃过饭,夫人带着孩子去洗澡去了,他一人独坐在书房看书,只觉得周身有些寒意,却不知道他眼前站着两个神仙一个半仙一个鬼魂。 “我们去祠堂?”灵瑞忍不住提议了一句:“这供着菩萨,虽然对我们无妨,但曹老受不住啊。” “你们去吧。本尊随后就到。”辛夷倒是喜欢张书生的藏书,随手翻了两本觉得有些趣味,可这供着的观音对曹老并不友好,扶着他的忘忧只感觉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灵瑞也觉得他那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眼睛越来越空洞无神了。 带着状态并不好的曹老离开书房,灵瑞这才知道辛夷为什么让曹老在浮光掠影略呆了呆,浮光掠影的仙气可以养魂,如今他没了元灵,魂魄已然不稳,要不是忘忧疗愁周身有些仙气,估计曹老就算有避阳伞也熬不到跟张书生说话就得魂飞魄散了。 在祠堂边上供奉着曹老的房间呆了会儿,曹老最后吃了些供品,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然后一袭白衣的辛夷就出现在了小房间里,白衣飘飘,这大晚上的要不是周身有金色的仙气,他跟鬼没什么区别。 “来了。” 张书生先去拜祭了自己的祖先之后才来的小房间,一声来了,他从辛夷身后的门跨步进来,一脸倦意,直接穿过了辛夷的身子,径直走到了那供桌前捻了三支香恭谨的三拜三叩首。 正要从蒲团上爬起来,就看见桌上那三支香的烟慢慢凝结成了人形,张书生一愣,辛夷撤掉了曹老身上的法术,借着那烟,曹老出现在了张书生的眼前,勉强的笑了笑:“后生,可还记得我?” 原本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张书生还真应了那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冷静了冷静认出了曹老:“曹?曹老?” “是我。”曹老点了点头:“我要走了,临走之前,依照约定来见见你。” “真的?曹老要转世投胎了?”张书生的言语里满是欣喜,习惯性的伸手想去扶他的身子,下一秒却意识到他是魂魄摸不到,默默的收回了手拱手道:“恭喜曹老,这几年终于传来佳音了。” 曹老含笑,又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枝金光灿灿的树枝递给他道:“今日来,一是多谢张公子你供奉了我这么些日子。二来,这些日子我在山野间游荡的时候偶然救了一个小仙,他给了我一枝仙草,据说能救命,我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与我无用,临走前特来相赠大写多日供奉之恩。” “这,实不敢当啊。”张书生摆了摆手,他本来就不冲着答谢供奉的曹老。 曹老却道:“我天亮便要去投胎了,留着无用,他也不会跟着我去投胎的,你便收下吧。” 最后张书生还是收下了那仙草,他现在家宅平安的,拿着那草也没什么用,便想着先收起来,没准就能遇到要用的人呢? 而了却心愿的曹老长叹了一口气,从轻烟中隐去回到了辛夷的身边。 恭谨一礼,那枯瘦的身子越发透明:“多谢上神了。” 辛夷原本正站在一边看着雕花窗外的的朦胧月色,只随意的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衣袖飘然,一阵玉兰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味道意外的好闻:“无妨,你时辰也快到了,阴曹地府是去不了了,要陪本尊在这赏月还是再做些什么,随意吧。” 曹老哈哈一笑,理了理自己的仪容,其实理不理都一样,他死的时候是如何,如今就一直会是如何的,不会改变:“能陪上仙赏回人间月色是老朽的荣幸,不过,老朽怕是没这个福分了。”话说完,他的笑容定格了,身形越来越淡,最后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微风,他的形影便如刚刚的那三炷香的烟,袅袅散去。 “他这是……?”灵瑞这一眨眼的功夫,曹老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她恍惚了一下,看了眼身边正看着那一株仙草的忘忧。 忘忧把剑别回了腰间:“灰飞烟灭了。”五个字云淡风轻,而曹老也真的是云淡,风轻了。 张书生郑重对着那灵牌拜了三拜,将那灵草供在了案头,磕了个头,并没带走。 辛夷在边上望了会月亮,灵瑞跟着看了两眼。其实并不亮,这会儿被淡淡薄薄的云遮住了一半,灰蒙蒙的。 随后回程路上,忘忧说,若是没猜错,那株仙草就是人间说的还魂草,极难得,就算是神仙也不是随便就能拿到的,也不知道这曹老是这么拿到的。 而随后回到了浮光掠影,忘忧说,曹家儿子把那元灵丢了,好在元灵带着老人的一丝执念,被抛下池塘之前从那盒子里出来了,也难为了曹老最后这一丝执念,曹家儿媳因为公公的突然出现将曹家而特意去找到了曹老的遗骨挫骨扬灰了,最后剩下的渣滓扔进了乱葬岗,可怜曹老一辈子隐忍求全,最后还将元灵给儿子改命,可最后不止落了个灰飞烟灭还挫骨扬灰。一身一人一辈子,最后在世间留下的只有那夫妻俩心底那不知道到哪去的父母之思。贫不可怕,恶不可怕,贫恶到此种情况这一世的命簿也不知道司命司运怎么想的。 虽然这一世曹家儿子的元灵补全了,但曹家那个虐待公公的儿媳作为蛇精这么折腾被辛夷那一点茶水点在眉心至少掉了三五百年的修为,等这辈子劫结束了日子之后,后面修炼得费点功夫了。 这事之后让灵瑞唏嘘了很久,脑中总想着辛夷那句话:自古父母有爱无私,子女几人乌鸦反哺。 结束了曹老的事情,回到浮光掠影之后,灵瑞有些想爹娘了,这数年没见,也不知道两个老人如何了。可辛夷却说明了她不能再见父母家人。 辛夷书房 “上神…你都能答应曹老,为什么就不能答应我一下?我就隐了身子隔得远远的看看就好了。”她就差没给他跪下了,可他一直坐在案后闲翻书卷,一点也不理会她。 “上……” 见他没反应,她还想撒个娇再求求来着,可辛夷手里的书‘啪’的一下就合上了,也没抬头,素手端起边上的一盏茶,语气淡淡:“说够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上神……”一双杏眼含着薄泪,双颊粉红,轻咬檀唇,娇滴滴的少女模样应该是无论那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一下的吧,可偏偏,她这娇撒错了对象,一个高高在上看破红尘的上神,何种姿色没看过? 辛夷半垂着眼帘,嗯了一声,抿了口茶,温度正好,润嗓润心,被她吵的莫名有些浮躁的心也静了下来:“下去。本尊并不是你爹娘,同本尊说无用,再闹以后就不要来书房了。” 说话语气虽然如常柔软,但威严十足的,灵瑞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了,能惹的辛夷有些动怒,她也是厉害了。 慢悠悠的喝完茶,他从袖中拿出了那串菩提开始盘,也转移了话题:“回去吧,好好看心法,明天本尊抽查。” 她去了人间有在这求了辛夷小半日都快忘记之前辛夷叫她背心法这回事了,被他这么一提,顿时脑子翁的一下,完全不敢再去想爹娘了,之前就听疗愁说自己上次抽背就将辛夷气的头疼了半天,赶紧告辞溜溜的赶回自己房间了。 灵瑞离开,辛夷的书房终于回到了往日的安静,辛夷有些无力的依在圈椅上,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地上阳光投射进来的影子还是那么长,灰色中搀着些金色,仔细看,却似乎能看见两个重叠的影子。 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心又浮躁了起来,他怎么救了个这么呱噪的大家闺秀?还是曹老之事果真并不该带她下去?可到底他想起来了,是他自己早忘记了他那可已经风化了的心中哪一缕残存的情感是父母之情。 回到自己的房间,疗愁给她送了些吃的过来,询问了一下之前人间的事,才知道原来曹老的儿媳妇居然是蛇精,知道曹老居然最后灰飞烟灭不算还被挫骨扬灰抛于荒野,有些感叹,这老人一辈子都顺着儿子儿媳,哪怕牺牲自己的元灵去换他儿孙几辈子的福祚。 见疗愁如此感怀,灵瑞掂量了一下疗愁在这浮光掠影的分量,如果辛夷不愿带她却见爹娘,没准求疗愁可以呢?她有灵体也不用辛夷用仙气护住,就疗愁就应该能带她下界的。 可她打错了算盘,疗愁是绝对服从辛夷的,辛夷没发话,她是绝对不会带着灵瑞下界的,她带着木兰等着她吃完了饭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 她的拒绝让灵瑞就像被抽了魂似的,趴在书案上一阵哀叹,就算是死了,如今连隐了身形去看看爹娘都做不到,说好的有求必应的神仙对她好些完全没用啊。 一直看书看到天色擦黑,她都没注意外面的日落,原本还想着趁着今天对于人间日落还有些记忆对比一下浮光掠影的日落来着。 午饭吃的晚些,木兰再来问要不要吃晚饭的时候她只要了一碗粥。 喝完粥,她依旧跟书死磕着,药足饭饱,有些犯困,她抱着书卷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她就感觉一睡着就魂魄离体了,轻飘飘的。然后怎么也回不去身体了,正慌乱着,就被人敲了下脑袋,后脑勺一疼,瞬间魂魄同灵体重新融合她瞬间就醒了过来。 “就这般情况你还想着下界么?” 被刚刚的境况惊的一身冷汗,抬头就看见了脸上云淡风轻,但清眸里藏着些担忧的辛夷,微微的惊讶:“上神,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木兰说你晚上只喝了些粥,本尊来看看。”辛夷缓步绕到她身边,随手在她背后几处点了点,她整个人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立刻好多了。 “多谢上神了。”不咸不淡的道了个谢,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情况,但辛夷还算是及时出手又救了她一次的。 辛夷站在她身侧并不搭茬,欣长高挑的身材在烛火映照下在后面的地上投射出了长长的影子,眼帘微微垂下看着正仰头看着他的灵瑞,语气里没什么感情:“你让疗愁带你下界了?” “是…”虽然有点错愕,但她还是爽快承认了,到底疗愁还是把她给出卖了,她对于辛夷的忠诚真的毋庸置疑。 他淡淡点了点头,套着菩提珠的手随手拿起了她面前一本被她压的书页都折了几折的书册,温柔的将书页抚平,合上书册,眸光流传在那书册的名字上,微微歪了歪头绕开眼前的书册打量了她一下,想了想,开口道:“以后没有本尊的允许,你不得出房门半步。” 他云淡风轻金口一开,她就要被禁足了,有些不甘愿,慌唤了一声:“上…” 音儿还没落呢,辛夷手里的书稍稍卷了卷,原本打算敲她脑袋来着,可快落到的时候就他的手停下了,看着她已经预测到书卷将落到她头上眼睛不自觉的都闭了起来,脖子往下缩了缩,他唇角微微扬了扬,把书卷轻轻的放到了她面前嘱咐道:“继续看书吧,早些休息。” 说罢,一拂衣袖,留下一阵玉兰香他就已经到了门口了。 虚惊一场的灵瑞看着眼前厚厚一本的书,小脸眉眼一垮目送着他离去,有气无力道:“恭送上神。” 第二天清早,虽然睡的晚,但灵瑞起的早,昨天晚上还是有些没看完,她把剩下的趁着吃饭的时候看完。 木兰原本在后面收拾着,她正抱着粥碗一边喝粥一边看书,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恭敬的问候:“见过上神。” 她挪开书卷,辛夷那一袭白衣已经到了眼前了,又是完全没征兆的出现,灵瑞下意识的手一抖,书卷一歪落到了地上,嘴里的糕点差点呛进气管,轻咳了几声,慌忙埋下头喝了两口粥缓了缓,赶忙起身行礼,糕点和粥还没完全咽下,说话有些含混:“见,咳,见过上神。” 辛夷不说话,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在她对面坐下:“你先吃吧。” “咳咳咳。嗯,咳”灵瑞心跳的很快,哪还有吃饭的心思,从地上把书拿了起来放到了桌上。 有些拘谨的坐回了原位,巴巴的看着他,伸手去将那粥碗端了起来三两口吃完,一抹嘴,定定的看着他,有种赴死的感觉:“上神问吧。” 辛夷眸光流转在她那表情复杂的小脸上,嘴角保持着温润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停下手里盘珠的动作却没提到心法的事:“林迦叶,可还记得?” 一听林迦叶,灵瑞愣了愣,这不是他人世那那有缘无分的夫君的名字?一开始她还有点诧异为什么辛夷会知道迦叶,后来想想,人家是神仙,这些东西,要知道不难。 “他怎么了?”她放在桌下的手有些不自觉的搓着衣角,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壶新茶上。脸上的神色有些黯淡。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 虽然曾经憧憬过两个人的美好未来,可现在这浮光掠影多少日光景下去,人世都过了很多年了,他早该娶妻生子了,何况她现在连这浮光掠影都出不去,就断了念想,死之前,她也让娘把那幅山花图送了回去。 辛夷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了几口,动作优雅的不像个男孩子,说话也慢悠悠的:“前两日,本尊去凡间办事,正遇到他,已是都尉了,那天,他正好娶亲。” 灵瑞正好也去倒水喝,听他说完,手一抖,水都倒外面了,还好不烫,这番话说出来她都不信辛夷不是故意的,暗暗翻了个白眼,回道:“我都是个死人了,如今也被上身你禁足,上神你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下去同他娘子抢人?” 一切辛夷都看在眼里,樱唇微勾,眼中也含着浅浅的笑,语气有点引诱的感觉:“没什么,只是,林迦叶前世曾与同本尊有些交情,如今他有麻烦,本尊也想帮一把帮,你做为他之前的未婚妻,难道就不想做点什么?” “咳咳。”这仙人说起话来也真的是气人一把好手。他跟林迦叶有交情,把她架出来做什么?况且娶个亲能有什么麻烦。难道怕人家生不出孩子不成,几乎没过脑子,她郑重的甩了他一个白眼,凉幽幽皮不笑肉笑的呛了一句:“他成已经婚了,我有什么好去做的?上神要去尽管去便是,有什么事回来了,我让疗愁帮上神找阿翁。” “若他娶的不是人呢?”辛夷到觉着这丫头胆子这几日大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在生气他没让她下界,这白眼翻的,之前的生养环境,明明应该是个大家闺秀啊。 灵瑞这回是彻底呛到了,拍着胸口,缓了半天劲儿,抬眼看着他,眼瞪得老大,小脸憋的发红,声音都变了:“咳咳。什么叫娶的不是人?咳咳…” 辛夷不说话,意味深长一笑,拿起桌上的白玉菩提串儿,直接唤来了疗愁吩咐道:“本尊跟灵瑞出去一趟,你和忘忧顾好浮光掠影。” 疗愁淡淡点头随即隐去,辛夷站起身睨了她一眼吩咐道:“走吧。随我去人间一趟。” “不是说我不能出房间?”灵瑞刚从呛咳里回过神来,趴桌在上,手拖着下巴,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神气飘飘的上神,有能力便任性,说风就是雨的,昨晚说没他准许不能粗房间,今天便又要带她去人间了,真搞不懂这神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辛夷仍旧只是淡笑:“本尊准了,你便能出了。” 说罢,只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方巾,走近灵瑞嘴里念着什么,然后在她头上一扫,灵瑞还没这么反应过来,就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然后发现自己变小了。然后自己就躺在了方巾上,也不能动了,尽力瞟了眼镜子里的倒影,他居然把她变成了一朵玉兰花!再然后她就被方巾盖住完全看不见外面。 被方巾盖住不知多久,只觉得躺在一个软绵绵的摇床里一样,摇摇晃晃的,太柔软安逸了,搞得她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其实就是辛夷把她揣在袖子里下凡了而已。 灵瑞在袖子里躺的已然混混沌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他们俩落到了林迦叶新府的屋顶上,人间府邸的设计格局大多类似,而且都是粉墙黛瓦,在这新屋的瓦上,连青苔都还不曾有。 将灵瑞从袖子中取出恢复了人形,辛夷用仙法将两人身形隐住,从上面能看见府里只有林迦叶的双亲和一个梳着妇人发髻蓝衣女子还有几个小厮和丫头,那蓝衫女子应该就是林迦叶的妻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辛夷说她不是人,她这尚未修成的灵体凡眼看起来倒是很正常,身材窈窕,举止大方,气质亦非凡品,各方面看都是个大家闺秀。 蓝衣女子正在侍奉两位老人吃早饭,全程都是恭恭敬敬的,两个老人让她坐下一起吃,她声音细细软软,说等公婆用完她再用就好,此刻灵瑞只觉得…还好她没嫁过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估计连这蓝衫女子十分之一都做不到吧。 虽然一切看起来很平常,不过在这呆的时间长了,就闻到了空气里有一股子香媚的腻人的味道,她皱着鼻子好好闻了一下。 一直在身边看着下面不说话的辛夷终于开了腔:“看样子,这两日你还是看进了书的。” “啊?”灵瑞抬头看着他,辛夷微微带笑,抬手在她额间点了一下,“哎呦”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白,灵台顿清,然后再看那蓝衫女子,裙子下面拖出了长尾,是狐狸尾!好像还是个九尾狐! 《山海经?南山经》有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虽然戏本子里总把生性放荡,如妲己,玉藻前一流,祸国殃民的比成狐狸精,可那些写戏本子的几个见过真的狐狸精?以讹传讹不说,到处污人狐狸精的清名,想想可笑亦可叹 “看见了?”辛夷的清淡声音在头顶响起。 “嗯…”她点头望向他:“上神要收了这狐狸么?为什么林迦叶好像不在?” 看着蓝衫女子的恭敬谦卑和老人对她的喜爱,她的本性应该不坏,要不然辛夷该直接就给她收了了吧,可后来想想,辛夷连那蛇精也没收,任其自然因果,收不收的,可能看心情。 两人随后从屋顶上到了不远处的一处湖中小亭,并未隐身,幸好四下除了烟波浩渺,没什么人或者船,要不然这两个大活人凭空突然出现在湖中亭子上也够吓人的。 辛夷飘飘然坐到了桌边,理了理有些乱了了衣衫和垂发,脸上带着一贯的轻笑,不急不缓的解释到:“林迦叶大婚第二日就被派往边关戍边了。如今只有那涂山氏和两位老人在府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一套小玉壶和两个小杯子在身边,手拂过桌子,就出现在了桌上。 灵瑞伸手去摸那玉壶,与上次的差不多,是上好的玉料触手温润不凉手,顺手给辛夷倒了一杯,才发现,壶里装的居然是滚烫的热水。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3 “那他的危险在哪?要救他不应该去边关么?”抱着玉杯感受着透过玉杯传来的茶水的热度,热热的茶水入喉,暖了五脏六腑,刚刚被风吹的凉了一半的身子立马暖和了起来,浮光掠影到是四季温暖如春,可人间四节,如今正是初春未热,天正阴,又在湖心,四面漏风的亭子里坐着,湖风带着些潮气拂来,着实有点冷。 辛夷补充说,这两日差不多林迦叶就回府了,戍边已经告一段落了。而真的危险,不是那蓝衫女子,而是蓝衫女子背后的人,但究竟如何,他却不愿说,只是说到时候她就会知道了。 在湖边喝了会儿茶,灵瑞就看见湖边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涂山氏,她提着篮子出来了。 辛夷微微侧头,深望了眼那蓝色身影,也不管灵瑞茶喝了多少,直接收掉了茶具,带着她上了岸。 两人落在涂山氏不远处,辛夷已经习惯这种落地模式,一袭白衣相当潇洒的足尖轻点落地。身边的灵瑞被他拽着跑完全没掌握好节奏,刚勉强站稳脚跟,就看见了辛夷速度极快的从手里就弹了个什么东西过去,随后前面数丈远处的涂山氏一下子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好晃了几晃稳住了身形,停住了脚步,也看不清表情,就知道她随后便蹲下身子去揉脚腕。 灵瑞呆了呆,感情辛夷就这样在后面光明正大的动了手脚让涂山氏脚崴了。 不过涂山氏好歹是一大少奶奶出门,出门一不坐轿,二不带仆人,还换了一身麻料衣服,这确实有点不太好理解。 辛夷使了个眼色,灵瑞反应了一下,四下也无其他人,大概是让她过去扶她一把。她稍稍有些犹豫,随后就被辛夷那双长长的凤眼睨了一眼,心下一颤,撇撇嘴,再不甘也不能真让辛夷个男子去扶她吧,便快走两步到了涂山氏边。 涂山氏因为脚疼脸色有点难看,布衣荆钗也不拉低她的高贵气质和姣好的容貌,眉似远山,明眸善睐,檀口粉颊,那双眼比辛夷的凤眼更好看,她虽说也惯见美人的,但她这容貌让她差点看着就杵在那了。 动作迟疑了一下,背后幽幽一阵寒意,灵瑞接受到了辛夷的背后目光,她不再犹疑,赶忙伸出手去搀她,关切道:“这位夫人,没事吧?” “无,无碍。”涂山氏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犟着不去扶她的手向自己爬起来,但是实在是辛夷下手下的太巧,自己短时间是站不起来了,这才不好意思的将手伸给了灵瑞,颔首轻声道谢:“谢谢姑娘了。” 涂山氏很轻,手很柔软,灵瑞将她扶了起来,辛夷已经缓步跟了上来,敛去仙气,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层白纱:要不是身形高大些,声音虽温柔却也听得出是男声,这一袭白衣如此打扮,乍一看真像个姑娘:“灵儿,这位夫人没事吧?” “有,有这位姑娘相扶,没什么大碍。”涂山氏见到辛夷先是一愣,秀丽的脸上一红,然后顾不着脚痛赶忙从篮子里拿出来斗笠带了起来。 带好了斗笠,她慌慌退开身子望灵瑞身后躲了躲,脱离了灵瑞的帮扶,转而扶着桥栏躬身再次道谢,转身想离开,可走了一两步又差点摔倒,还好灵瑞一直跟在她身后反应快扶住了她。 涂山氏有点尴尬,但脚疼不撒谎,实在支持不住,只得重新扶着灵瑞的手,第无数次道谢:“谢谢姑娘。”随后弱弱道:“可我已然是自己走不了了,怕要请姑娘扶我回去了。” 辛夷跟在边上没说话,灵瑞摇头,檀唇微扬:“小事。”然后顺便介绍了一下辛夷:“这位是我的兄长。姓辛。我们兄妹二人是慕名来看这个镇子的花灯会的。” 涂山氏点头没敢去打量辛夷,只低着头被扶着一瘸一拐的走着,慢慢道:“小女子夫家姓林,娘家姓涂,姑娘若是不介意,就唤我云娘。” 而自那句话之后,一路上云娘再没说过话,辛夷也一直没说话,安静的跟在她们俩身后,整个这段路上两女一男三个人,浸入了一种尴尬的安静中。 本来离得就不远,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林府。 轻叩朱红大门,开门的是管家,看见她家少夫人被人搀着回来,一脸惊诧:“少夫人不是去城隍庙了?怎么受伤了?”边说边将两人要让进府里,一边让一边一个劲儿的念叨:“唉,早该听老夫人的安排个轿子什么的才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灵瑞被他这碎碎念念的感觉身处寺庙,一个老管家抵得上无数个和尚念诵经文了。 而进府的时候,她再回头已经不见了辛夷,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夷就走了。 同着随后赶来的涂山氏的婢女,两人刚将涂山氏扶着准备送到了客厅里间,有人去禀报老夫人了,老夫人听说涂云脚扭了,拄着个拐杖就紧跟着来了。看见儿媳妇歪坐在桌边,脸上戴着斗笠,侍女正在给她揉着脚,甚是心疼,跟老管家一般开始念叨:“唉,你这孩子,让管家备个轿子带着春月一起去多好。” 涂山氏见一见没了外人,这才摘下斗笠,强忍者脚疼安慰微笑道:“娘,我没事的。” 林老夫人一脸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一面指挥着春月去打些热水过来,一面道:“傻孩子,我已经让管家去喊大夫了。你先忍着疼。” 婆媳俩旁若无人的说着话,灵瑞在边上也不能插嘴,走也不是,留又不好,心里感叹,早知道不进来了,她现在也不能随便就消失在这深宅大院里。 涂山氏却在这时候拉住了灵瑞的手向林老夫人道:“多亏了这位姑娘扶着儿媳回来,若不然儿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老夫人这才看见灵瑞,有点不好意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灵瑞,抱歉的笑道:“啊,多谢这位姑娘帮了我家儿媳。” “呵呵,没事,林夫人没事就好。”灵瑞一边应付着林老夫人,一边揣测着辛夷的意思到底是让她留下,还是先就这样认识一下这个涂山氏。 涂山氏此时插话道:“娘,这位姑娘和她兄长是来看花灯会的。诶?辛姑娘,你家兄长呢?”言罢,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跟过来,她似乎也忘记了她脱下斗笠就是因为没看见辛夷。 “啊?”喊辛姑娘,灵瑞差点没反应过来,脸色微窘,干笑着随口编了个理由:“他,他去找客店了吧,不过,最近要开花灯会,不知道客店好不好找。呵呵。” 老夫人听了,眼中一亮,忙道:“诶,正好,家中有几间客房和别院,若姑娘不嫌弃,可以与兄长花灯会期间在此住着。”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4 灵瑞想了想感觉不大妥,林迦叶不在,到现在也没看见林家老爷,男女之防人间还是要注意的:“可,兄长是个男人…” 老夫人却打断道:“这到无事,内室和客房别院离的远。住倒也无妨。算是你帮助我儿媳的报答。” 这时候,管家来报,说有个白衣公子说是扶夫人进来的粉衣姑娘的兄长。 老夫人应了一声,让人将他先女厅去等待。 然后嘱咐了涂山氏几句之后,带着灵瑞去女厅见辛夷。 林家的女厅在男厅背后,是鸳鸯厅的结构,灵瑞之前的薛家女厅在二楼。林家的女厅叫爱莲堂。 等灵瑞到的时候,辛夷正背着身站在侧边等待,好像在打量堂厅那幅木雕海棠图。脸上的纱没了,还是那熟悉的玉兰香,一席白衣翩翩,手里那串菩提珠串又出现了。 “劳客人久等,老身家夫君正好出门有事了,所以只能先由老身来会见您了。”老夫人走在先,身后跟着三个丫鬟和灵瑞,老夫人说话声轻客气却威严十足。 辛夷闻声转过身来,老夫人先是一愣,然后痴唤了一声:泽瑞? 泽瑞?灵瑞一脸惊讶,这哪来的这个名字? “伯母,久见了。”辛夷恭敬行礼,微微一笑,跟着来的林老夫人的侍女看的都呆了,都说林迦叶已经是俊美的了,如今来的辛夷白衣出尘,宛若谪仙,真真第一次见。 老夫人快走了两步,拉住了辛夷的袖子,很是激动,皱纹满布的脸上,一双已然浑浊,平日总眯缝着的眼此刻张到了极限,上下打量了辛夷一番,墨发长眉,星眸如炬,:“这孩子,都长这么大啦。当年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三岁。如今长得与你爹真的一般无二。” 辛夷仍然含笑,道:“是啊,自十多年前搬走之后,至今再见老夫人,依旧如当年雍容。”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聊着,辛夷对老夫人所问的都对答如流,之前从来没见过他笑这么久还这么谦恭的。 半晌之后,老夫人终于想起了灵瑞,问辛夷:“这丫头是后添的?” 辛夷不动声色的脱开了老夫人的手,走到灵瑞身边虚虚揽住了灵瑞的肩:“这是灵瑞,是搬走之后母亲生的。” 老夫人笑的很开心,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难怪这丫头长得这么美,果然是萍儿的孩子。” “好了好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海啊,去安排两间客房给表少爷和表小姐住。”老夫人坐到了上首又跟他们寒暄了一会儿,辛夷就以旅途劳累了要先回房间了。老夫人就嘱咐了晚上一起吃饭,然后让丫鬟带着他们去了客房。 大户人家的园林景致大都差不多,林府也大概如此,没有浮光掠影的奇花异草设计精巧。一路上灵瑞憋着一肚子疑问,辛夷看得出来却依旧云淡风轻的看着花草园林,寒梅未谢,迎春初绽,百花含苞,最美的还是花开四时,井然有序,浮光掠影的四季如春,这千百年来,他看腻了。 好容易到了客房,两个房间相邻,灵并没直接回房间跟着辛夷去了他房间。 “上……”话没说完,辛夷扫了一眼端茶的丫鬟,灵瑞只能先闭上了嘴坐到了桌边静等着人都走了,这才开了口:“上神刚刚去哪了?你在天界呆着,如何认识的林老夫人?” 辛夷坐在桌边手里盘着那串菩提,挑着眉看着她:“你没发现,林夫人没认出你么?” 灵瑞这才想起来,之前定亲的时候,林夫人是看过见过她的,她既然能认出十几年前的所谓萍儿之子,就应该不会忘记掉她的:“哦?” 辛夷接着道:“他们看到的都是幻象。林夫人看见的我和你,不是真的我和你,只是她最想见到的人而已。” “那这几日,她看见的我们都是这样?”原本是个纰漏,可辛夷心思细腻出尘,如此一来既然认不出,那也就没什么其他问题了。 辛夷又不说话了,大概就是默认了。 后来才知道,辛夷那段时间去找了一下司命,知道这林老夫人有个儿时玩伴叫萍儿,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同日成婚,几乎同时有孕,所以她看见的辛夷应该和迦叶差不多年岁。原本两家是住的隔壁,后来,因为萍儿的夫君升迁了搬走了,这十多年就再没见过。然而其实萍儿一家人已经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跟着辛夷出来,什么都没准备,只是说要帮林迦叶,可林迦叶还没回来,而且涂山氏如此温柔娴静,谨小慎微的,也不像是会害人的。 辛夷抬头看她一眼,到了杯水给她,幽幽道:“等。” 然后就又没话了。 灵瑞无语,辛夷不说就是不说,对着个闷葫芦除了看那张俊美的脸,枯坐着也是无趣,抱着杯子几次送到嘴边水也没能喝下去,只能先回房间去了。 等到晚上,灵瑞和辛夷陪老夫人吃过晚饭。全程都是唠一些家常,她第一次发现辛夷居然这么能聊,一直以为他都是高兴说两句,不高兴就不说话的。涂山氏因为脚伤又有外男在也就没出来吃。 吃过饭,辛夷被老夫人喊去说话,灵瑞怕见到老夫人说错话就推身体不适就先回房间了。 歪躺在贵妃榻上闲极无聊的她掏出之前忘忧给的第二本书正在琢磨的昏昏欲睡,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书一扔,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醒了醒神:“谁?” “我。”隔着门传来的声音温柔似水也同水一般凉幽幽的,是辛夷。 打开门,他已经换了一身玄色衣衫,人挺白的,配上一身玄色衣衫,看起来比白衣更精神。映着凄凄夜色,像从黑白墨画里走出来的,不愧是神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有些惊讶:“上神怎么换了一身衣衫?” 。 “出去一趟,你也换一身吧。”扫了眼她着的一身白色和嫩色的衣衫,在夜色里有些显眼,嘱咐了一句。 灵瑞没忍住靠着门框理了理自己刚刚被压的皱巴巴的衣衫,瞪着他那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提醒道:“上神,出来的时候,我们没带衣衫啊。” 辛夷凤眼微睁大了些,一脸了然,含着笑吩咐:“闭上眼。”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5 片刻之后,等灵瑞再睁开眼睛,自己就已经换上一身暗色衣服了。 顾不上惊诧辛夷的法术,只听得他撂下一句“走吧。”抬腿就已经走了,大长腿几步得灵瑞快走好多步才能跟上。走着走着,她只觉得脚下便轻了些,低头看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夷用了仙法,两个人已经在半空中行走了。 而出了林府到了一条僻静小巷,月黑风高光线不大好,她站在云头上隐约就看见涂山氏在下面走的很急,早上还走路一瘸一拐的腿如今已经好了,走的着急到裙摆底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也不自知。 走了快一个时辰,已经在郊外树林里了。这树林白天路过的时候倒没觉得什么,晚上看起来却有些阴森可怖。灵瑞听着周围高的参天的树间传来的一声声猫头鹰的沙哑叫声不自觉的捞住了眼前的大仙的胳膊,心里念着:大仙护体,希望别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啊。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不人不鬼,半人半鬼的,昨天也才见过鬼,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涂山氏轻车熟路的走到树林深处一个坟丘前,左右张望了一下,伸手扣了三下墓碑。三声闷响之后,整个坟应声而开,一道白光照出,整个树林一下子被照亮了半边,惹的林鸦猫头鹰一通乱飞。涂山氏最后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跟着,只一个闪身就进入了白光之中。 “走。”跟在不远处的隐了身形的辛夷不由分说,拉着没反应过来的灵瑞就跟着那白光进入了坟墓中。 灵瑞着实觉得,她这次被拖下界就是来被他拉着玩儿的。 人间虽然是晚上,坟墓中却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仍是白天。这也是一个幻境。 进入坟墓,入眼的就是一个小花园,种满了杜鹃和芍药。开的极美。涂山氏没心思赏花,从小径绕过花圃直往后边一处竹屋而去。 他们俩等着涂山氏进了屋,才跟上去到了窗边依旧隐了身形敛了仙气,光明正大的透过窗棂往里看。 “怎么样了?”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浑厚的男声。 涂山氏背对着他们,声音有些怯怯的,回道:“这几日林迦叶就该回来了。”看的出她惧怕这个男声的主人。 “哼”男人非常不屑,冷哼了一声,斥道:“浪费时间。早让你大婚当夜就把狩魂玉偷过来,你却失了手,找了两年都没找到。废物!”语罢,屋里一阵摔打瓷器的声音。涂山氏随后闷哼了几声,好像挨了打。 “什么情况?”灵瑞用唇语问着辛夷。辛夷不说话,只是指了指窗内,仍让她自己看。 原本是辛夷一个人在看,一个上神,蹲着听墙角,这要是传出去,他在天界那那般清冷孤高会她蹲在下面听声儿的,这探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她着实一愣,想起前日看的《山海经?南山经》中基山有兽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北,名曰猼阤,配之不畏。这里面的男子原形似乎就是这猼阤。 猼阤以背示涂山氏,背上那眼睛是正常人的几倍大正瞪着涂山氏,还好辛夷的法力还不错,隐身敛气丝毫不泄,若不然按着猼阤兽的视力,发现她不是问题。也还好那猼阤兽在盛怒之下四耳背眼的功用发挥的并不算好。 “是猼阤?!”灵瑞依旧是拿口型问的辛夷,辛夷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先离开,留太久了他那身上的玉兰香是藏不住的,会被发现。 一路上压声憋气,等两个人离开坟墓,灵瑞才敢大口喘气。憋的够呛:“呼,这,这猼阤?他所说的狩魂玉是什么?” “确是猼阤。”辛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解释道:“狩魂玉是林迦叶的心脏。林迦叶本尊是迦叶尊者,迦叶尊者有一法宝就是狩魂玉,可以收集被打散碎的魂魄炼成比一般魂魄更强的魄,若是妖就会结成强大的妖魄。” 灵瑞摸了摸下巴:“可看猼阤的样子,不像要用狩魂玉的样子啊。” 辛夷摇头道:“这猼阤前几日被如来坐下的大鹏鸟撞见正在屠山吸魄炼妖法,被打了个魂飞魄散,没成想他竟靠着涂山氏的断了一条尾巴收回了两魂三魄。涂山氏的道行不够,只能割尾一次,这猼阤不知何处打听到迦叶尊者七世修行这辈子就是林迦叶,而狩魂玉被安置成了他的心脏。他重伤之下已经不能随便活动,便让涂山氏接近林迦叶打算挖心取玉。” “哦。”灵瑞点头,大概理出了整个狗血故事的过程:“可他们不是大婚过了?都有近身机会了怎么没杀了林迦叶?” 辛夷没直接回答,先带着她一路腾云回到了林宅,辛夷有些洁癖,到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那坟墓里再多的花香也遮不住一股子腐烂的味道,灵瑞倚着门搓了搓一路回来被吹得有些凉的胳膊,就听见里面声音闷闷的在继续讲:“涂山氏因为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已然心属林迦叶,却也不敢惹猼阤,只能嫁给了林迦叶,新婚当夜林迦叶却没回去,第二日又去戍边了,她已嫁入了林家活动不便,只能等着林迦叶回来。” “那为什么猼阤不去边关找林迦叶?在战场上杀了他不是更方便?”抱臂门外,刚刚的黑云遮月已经散去,明月高悬,习习夜风带着寒意也带着晚梅香,沁人心脾,比那坟墓环境里那用花香盖着的腐臭味好太多。 “吱呀。”辛夷换衣服的速度还真的很快,门打开了,一身青衣的他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像竹子成精了似的,又瘦又长,看惯他白衣,还是白衣好看,清冷公子,如月如霜。 辛夷到没觉得衣服颜色如何,他一向对穿着只有简单颜色素净为标准的,一把将灵瑞拉回了屋内,并在屋外设下了仙障后关门,屋里是辛夷身上那清淡的玉兰香气,继续解释道:“猼阤只有两魂三魄,出不了坟。况且战场杀戾之气太重,他现在根本承受不住。”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干脆杀了猼阤?”离得他有些近,玉兰香气浓郁,没有点烛火,月光给他那精致如玉雕的脸上镀上了淡淡一层银光,不自觉感觉脸颊做烧,灵瑞倒退了两步坐到了桌边,以辛夷的道行,都能炼花为躯,杀个猼阤应该不是问题。 一句话给辛夷问哑了,只是把玩着珠串,点亮烛火,柔和的光让周身从心理上感到了暖意,他表情虽然平淡,但那眼角微扬的凤眼里眼神却有些复杂。 半晌,他回道:“我法力前两日丢了大半,如今只会些简单的术法,斗不过他。”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6 灵瑞一怔,原本以为他是因为是上神才恢复的如此的快,原来只是皮外伤好了,可也没闲着,天上地下到处跑,传说中的闲云野鹤并不存在。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烛芯燃烧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灵瑞单手撑头,看他那张脸看的眼酸了才重新开口打破了僵局:“那林迦叶这两天回来了,我们怎么办?直接告诉他?” 不知道这个迦叶尊者托生的凡人在知道自己的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取他心脏的妖怪的时候,会不会吓到晕厥,如果是之前的她,估计会吓昏。不过想想,如果当初她没死,现在林迦叶也不会遇到这种事。 辛夷凤眸半垂,烛火下睫毛的倒影在他的脸上拉得很长,手指纤长如修竹,又开始把玩那串菩提珠串,这么久了,还是那般莹白,形容似玉,珠串轻碰的声音如珠落银盘、这么快都不像是植物:“这事,还不能让他知道。晚些时候你先找到涂山氏吧。我们要用计先除掉猼阤。” 终于要动手了?他这一番话一扫折腾了一天的疲惫,心下有些激动:“好,那我先回去了。上神早些休息。”灵瑞乖巧的点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时候也不早了,虽然外面有仙障,但是大晚上的一直呆在他房间也不是事,她说完就走,都到门口了,却被辛夷叫住,凤眸扫过,她莫名有些心虚,僵硬的转过身子,一脸纠结的回望过去“上神还有何事?” 辛夷将那串珠子收起,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案上淡淡道:“你这几日,好好看看心法,人间不比浮光掠影可以养魄修灵。” “知道了…”真是折磨人…都离开了浮光掠影了,还是要记念那些晦涩难懂的心法,随手关了门,灵瑞只感觉自己的知觉太准了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啊,灵台一片混乱。 第二天 大清早的空气格外清新,灵瑞起床去花园逛了逛,昨天还含苞待放的花,已然迎着朝阳绽放。 林家花园里也有一棵玉兰树,很高,现在还没开花,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灵瑞想起来,后山那棵玉兰,她都没曾真的近眼看过,摸过树皮,只是远远的闻过花香就埋在了树边。 “辛姑娘好早。”正在对着树发呆,耳畔就传来了涂山氏细软的声音。 回头看时涂山氏和几个丫鬟站在花园门口,一袭黄色裙衫,髻几只珠钗,简单妆饰很家常却也很动人,灵瑞看着心里一阵腹诽:狐狸的美貌到底是这么修来的?这么猼阤就那么丑也不换个模样?不过,看见涂山氏,她一下子想到了猼阤昨天晚上那凶暴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涂山氏已经走近了,鼻尖萦绕的身上还是她一贯的与她气质不符的甜腻的香味,秀眉轻皱,这味道好闻是好闻,可离近了真的有些受不住,脸色也差了些。 看她脸色不大好,涂山氏上前两步扶住了她关切:“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灵瑞摇头,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搀扶,脸色也恢复正常,笑意重新柔和,拍了拍手上的灰,顺带看了眼涂山氏裙子下露出的履头貌似不经意的问道:“夫人的脚好了?” 涂山氏眼中闪过一丝的不正常,但表面上仍笑的温婉,自然的看了眼自己的脚,活动了一下:“是啊,昨日用了药,早上就不疼了,能动了呢。姑娘用过早饭了?” 灵瑞同她一起离开了那棵玉兰树,昨晚之事,那腐臭味道和如今的甜腻味道在脑海交缠,一点胃口都没有,便把辛夷拉出来当个挡箭牌“还没,等兄长一起吃。” “诶?辛公子不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了?我刚从老夫人处过来。”涂山氏的神情有些诧异。 “兄长去了?我只当兄长还未起呢。”灵瑞一脸茫然,这当神仙都喜欢这么不跟人商量就做事?明明连亲戚都算不上,她个女眷没去请安,他个男的到积极的很,反让她显得无理了。 既然辛夷已经去了,她也得去看看才行,看了眼天色,已经辰时了,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兄长去请安了,我也去给老夫人请安吧。夫人先告辞了。”说罢,施施然向涂山氏施礼后打算去找老夫人。 涂山氏点头,怕她不认识,就遣了个丫鬟给她带路,一路上,灵瑞问她她家少夫人怎么样,小丫鬟满口的夸赞,一点也不吝啬她原本就不多的词汇量。看样子涂山氏在人间没猼阤的时候还是过得很好的,为人也好。 之前没记过路,这会儿跟着小丫鬟七拐八拐走了很久才进入一个小院,踏步刚进小院,就听见老夫人正跟辛夷在说笑,那爽朗的笑声在浮光掠影完全没听见过,很不真实。 涂山氏的丫鬟将她带到小院之后就离开了,她再由老夫人的丫鬟领了进去:“老夫人,表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老夫人正含笑喝茶,闻言赶紧放下茶盏,招呼丫鬟唤她进来。 看着灵瑞婷婷袅袅的进入小厅,她眼含暖笑:“灵儿来了呀。” 灵瑞三两步近前施礼:“老夫人早上好。兄长早。” 老夫人让丫鬟过来将灵瑞扶了起来,一身领口绣蝠纹赭色锦绣长衫,下裙是藏青绣云海翔鹤的马面裙,慈眉善目,点头招手让她过去,切问道:“好好,泽儿说你昨夜受了些风寒,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呢。这会儿好些了?” 风寒?灵瑞眼带疑惑的看了辛夷一眼,辛夷仍旧穿不腻的白衣出尘,如旧淡定,含笑微微颔首,看着她问候柔声温和:“灵儿早。” 过分细腻柔和的声音,他从来没这么唤过她,暗自忍住了白眼,这么喜欢擅作主张的神仙到底谁惯出来的,无语归无语,可老夫人是当真了的,灵瑞笑盈盈的回道:“谢谢老夫人关心。本就不严重,喝了剂姜汤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丫头,长得跟萍儿也很像呢。可有人家了?不如…”老夫人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打量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材和容貌,那种欣赏的目光让灵瑞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且这预感再一次验证了。 辛夷也注意道了老夫人的动作,适时开了口,嘴角扬笑:“老夫人,灵儿已经有人家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7 林迦叶随大军班师回朝之后已经进京面圣过了,面圣之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见林老夫人,早已经换了戎装穿上了两年未曾穿上的常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于顶,进入屋来一步就跪倒在了老夫人面前:“娘,孩儿回来了。” 等他抬头,灵瑞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常年的边关风霜,他的肤色略黑黄一些,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稍年长些,自然同养尊处优的辛夷也没得比。剑眉入鬓,五官俊朗,英气十足,真真一表人才,虽然比起辛夷那张脸逊色不少,但已然比寻常男子确实俊朗很多,最主要英气是辛夷比不上的。 林夫人也顾不得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激动的上前一把揽住了林迦叶搂在怀里,喜极而泣,不住的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连着劝了半天才终于劝住了老夫人收了眼泪,而此时林迦叶才发现多了两个人。他看灵瑞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而看见辛夷的时候,喊的还是泽瑞,看样子母子俩还真想的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涂山氏也赶了过来,脸上虽然表面上看着喜气洋洋的,可眼神里却喜不出来。林迦叶回来了,死期也就快到了,这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面也就到此为止了。努力的表现的激动的泪水涟涟,就差没扑进林迦叶怀里了:“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这两年在外,林迦叶看见涂山氏到有点不知所措了,毕竟两个人除了拜了个堂并未洞房,总有些感觉怪怪的,只能笑着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那边关磨练出来的糙老爷们的脾气动作在这一刻都变得柔和:“不哭,我回来了。” 一家人叙旧,灵瑞辛夷两个人也不便打扰,就借口花灯还没赏过要去街上走走,离开了林府。 花灯会一年两次,今年元夕的花灯会正巧遇到了北方雪灾,皇帝下令取消了全国的花灯会表示对受灾区老百姓的惦念,另外一方面节省的银子可以接济一下灾区,而这次花灯会,是因为北方灾情已经过去,还有就是,这刚登基三年的皇帝终于有了个儿子,还是嫡长子。下旨普天同庆,便重开了花灯会,而这个镇子花灯做的极好,很出名,所以重开花灯会,这街上游人来了不少,人来人往,车轿纷纷的,街边小吃和小玩意儿的叫卖不绝于耳,喧声鼎沸。 涂山氏听说她要出来逛街,说她穿的有些单薄,给她准备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衫,和一件粉色的斗篷,绣着前襟和袖口绣着小朵的茉莉,十分清雅,因为浮光掠影暖和,她这次下来虽然寒冷但都忘记了有斗篷。 林老夫人临出门的时候见灵瑞又斗篷辛夷没有,给他拿了件原本给林迦叶准备的斗篷。 两人一白一粉。一个白衣广袖,披着月白色的斗篷,清雅俊逸如同初春玉兰静绽,出尘绝世不可亵玩,一个粉衣粉裙,小巧的瓜子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动作之间灵动可爱。两人个子差的多,所以辛夷总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会挡在她身前身后一些。这般模样,在路人看来若不是兄妹便是一对璧人,随意转头都能看见周围人的艳羡目光。可路人顾不知道,两个人虽然一同在街上闲逛却各怀心思。 “涂山氏看起来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涂山氏那个眼神太让人深刻,灵瑞虽然穿的娇俏,可神色却并不轻松,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那个无奈的眼神,满眼花里胡哨的花灯黯然失色。 辛夷侧头看了她一眼,本来走在她前面慢了慢脚步负手走在了她边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 天色尚早,现在除了卖吃的的,重点的花灯还未点上。可她对这些街边的吃的的兴趣并不大,心情完全被涂山氏的事情影响。 迈着小步,一步三晃荡,天冷,街边树木都还光着枝桠,她随手攀折了路边的一枝杨柳,细看之下,才发现已经有嫩嫩的芽了,小小的,黄黄的甚是可爱,两个人且逛着都不言语。 半晌,她玩腻了柳枝随手差到一边的垃圾篓中的时候,一辆马车经过,让道的时候,她透过飘飞的车窗看见一对夫妇正依偎着坐在车内,好不幸福。 心中感觉酸酸的,看着他离自己极近的脸,有些感伤道:“如果阻止了猼阤和涂山氏涂山氏还能留在林府么?”话说完才发现,也不知道辛夷什么时候揽住了自己恍惚好像记得刚刚马车过来的时候辛夷推了她一把,却没料到原来他最后抱住了自己以他的身子护住她, “不知道。”辛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双颊微微泛粉,松开了她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两人仍旧在路边小摊前走着,目光落在他处,他没看见那马车里的情形,回答的简单明了,这事儿变数还未知,留不留的下不止是林家人的事,也是涂山氏的事,她心里这个坎儿怕过不去。 “涂山氏对林迦叶的感情,是真的么?” 灵瑞昨天从丫鬟那打听了一些涂山氏和林迦叶成婚之前的事,虽然相识的过程是很俗套的英雄救美,而且还是涂山氏和猼阤特意安排的,后来两个人在林府也相处了一段时日,因为救回家又住了些时日,老夫人觉得就这么让姑娘回家有污于姑娘名节,问了问涂山氏家情况觉得也算门当户对,干脆就让林迦叶和涂山氏成了婚。 至于其中有没有产生些感情,大概只有林迦叶和涂山氏自己说得清,可灵瑞还是不死心,想问问从辛夷这个神仙的角度看,是不是有感情或者说真感情。 结果辛夷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对面街边卖糖葫芦的一个老人的糖葫芦扎上,说了一句让灵瑞差点跌个跟头:“那边糖葫芦看起来不错,吃么?” 灵瑞感叹,跟他讲话真的很容易被噎死… 不过还是很没骨气的点头:“吃。”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8 之前家教问题,难得吃到这些街边零食。薛家的规矩多,她总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有花灯会这样的节日,也是带着斗笠由家丁和丫鬟陪着出门的,所有东西基本上就远远的看看,花灯是由下人买了递给她,她在由小丫鬟陪着去个没人的地方放了。 “一串糖葫芦。”辛夷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钱递给了卖糖葫芦的老板,灵瑞一直以为他那个小包里放着的是香囊,却不料想一个神仙居然还随身带钱,一边诧异她带钱,一边在想他个万年老神仙这钱是哪来的。 那卖糖葫芦的老人貌似很懂的样子,极暧昧的看了并肩站着的两人一眼,辛夷回了一个云淡风轻的笑,不多言,直接将他递给他的糖葫芦给了灵瑞。 “诶?上神不吃?”灵瑞刚接过糖葫芦,辛夷已经迈开不在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她以为他没听见,两三步追上了辛夷,追问他:“上神你说要吃的糖葫芦,这么只买了一串?” 辛夷在看杂耍,里里外外围了太多人,他个子虽高,但也有同他差不多高的站在前面,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周围人不管如何叫好,就他的表情一丝没变,也不理她。 见他一直不答,灵瑞也没敢先吃,将糖葫芦举到他面前,笑的明媚:“吃不吃?上神先咬一个?” “吃你的就好。”辛夷那双凤眸轻轻扫了那糖葫芦一眼,语气淡然,杂耍也不看了,径直走了。 灵瑞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嫌她太呱噪,买糖葫芦来塞她的嘴。“哼”灵瑞哼了一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的咬下一颗山楂,嚼了嚼,唔,味道确实不错,顿时本来郁闷的心情好了很多,见辛夷完全没停下等她的意思,只能先举着糖葫芦追了上去。 两人从上午一直逛到吃晚饭,挑了个全镇最好的酒楼,结果除了灵瑞吃了两口那松鼠桂鱼,其他菜基本上没动。灵瑞是因为糖葫芦吃的太腻没胃口,辛夷是吃不惯人间的饭食,之前在林府勉强吃了些,现在也不饿,两个人对着一桌子菜从夕阳晚照看到了华灯初上,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偶尔聊两句,更多的时候两人只是静静的坐着,任由周围桌子人来来往往,她们俩的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一切喧嚣都同他们无关。 靠窗坐着,晚风微凉于白天的风,夜晚的路上行人和商家的花灯都被点上了,不远处的河里也都飘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也算的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会儿如果站在高处看,怕是会以为天上地下有两条银河。 灵瑞单手撑头,一会儿看看菜,一会儿看看楼下的景,目光始终都没敢落在他身上过,他并不动筷子,只是端正坐着,手里捧着茶碗,上好的太平猴魁,却也比不上浮光掠影的千秋一色半分,勉强能入口,目光时而落在楼下的行人,时而落在茶碗,余光却时不时会瞄着对面坐着的灵瑞,不自觉的告诉自己,再晚一些,再晚一些,能多享受这一刻的清净便多一刻吧。 “吃饱了?”辛夷放下了手里没喝完半盏的茶,正经抬头看了看她拿着筷子一直咬着也不夹菜。 “额?啊?”灵瑞正在看人流灯海出神,没什么胃口,听他的话估计他也呆烦了,便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点点头:“好了,我们走……吧?” 她话还没说完,辛夷就唤来小二结账了。灵瑞看着他那一脸的轻松,感情早就不想等了,可一直憋着没说,心中腹诽了一把他,早说多好,两个人都不想呆了结果还呆坐了半天。 结完帐,两个人下了楼又逛了一会儿,河边挤了很多男男女女在放河灯,灵瑞也想凑过去看看,被一脸嫌弃的辛夷一把给拉了回来,指了指河边上那层层叠叠嬉笑玩闹着的放灯之人: “若说凡人去放河灯祈求姻缘祈求神佑,你个死人,求什么?” “你…你!”灵瑞气的都结巴了:“你!太没情趣了!” 头一甩,负气走出去老远。一回头,发现这次辛夷跟了上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渐渐的停了下来,这头人很少,她的鬓发被寒风吹的有些乱,头上一支玉石米珠流苏的步摇在风中碰撞声音清脆,裙角翻飞与边上辛夷的衣袂打成了一片。前路黑黢黢的,侧过头,最近的一处路边屋檐下被风吹得摇曳的金鱼花灯,烛火摇曳欲灭,想想也是,活人呢求钱求运求神佑,她个死人能求什么。何况这身边就有个神仙,可她也没觉着这神仙有有求必应这个功能,她这天上两天,地上几年的,却求不得他让她去看看爹娘。 正在感伤,眼前却多了盏点燃了的荷花灯,回过头,辛夷一手拖着莲花灯正看着她,烛火映照,虽然看起来一脸不在乎,眼神却极温柔,嘴角的笑前所有的和暖:“你不用,就给你爹娘放一盏吧。” 灵瑞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忍住了眼泪,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但这个点哭,只会让辛夷看不起。他不提爹娘还好,一提出来真的很是伤情。接过花灯,辛夷陪着她走到空旷些的地方将花灯放了。 站在河边,河水凉的透心,将那花灯放在原本只被风吹的微微皱起的河面,荡漾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前后而立,辛夷站到了上风处帮她挡住了些风,静静看着寒风吹着花灯渐行渐远,灵瑞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句:“这……会有用么?” 半晌辛夷没说话,她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开了口,声音清淡,在这空空寒夜里传的幽远:“存个念想。” 可这话音还没落,他又一个人就先走了,灵瑞因为他这句话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便加快脚步随了上去。 等回到林府,已然深夜,刚休息了一会儿,辛夷来敲门,两个人隐了身形摸索到了林迦叶和涂山氏的房间。两个人已经就寝了,透过窗棱那半透的窗纸,涂山氏正坐在床上发呆,林迦叶倒是因为连日赶路睡的很沉。 “这是要动手了?”灵瑞看了眼身边的辛夷,辛夷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手势让她噤声。 而房间里,涂山氏看着身边熟睡的林迦叶,满心矛盾,林迦叶翻了个身,下意识摸了下身边的被子,发现空了,迷迷瞪瞪看见涂山氏正坐着,轻声问道:“怎么了?”涂山氏摇头:没事,夫君休息吧。”迦叶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凉的手:“休息吧。”说罢将她揽在怀中躺下了。 涂山氏顺从的假装睡着,等迦叶睡着了,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内心挣扎了半天,等林迦叶再次入睡,她悄悄地再次坐直身子,他身边一直喃喃着对不起,然后伸出手蓄力正准备动手,就被辛夷出手拦住了。辛夷使了个眼色,灵瑞从怀中拿出之前辛夷给她的一个小玉瓶打开对着窗口,涂山氏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瓶中散出的一道白光收入了玉瓶。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9 辛夷又给林迦叶施了个法让他睡沉些。两个人带着涂山氏到了后山的一个小竹林里。 将涂山氏从瓶中放出,她没做准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灵瑞赶忙去扶她起来:“林夫人没事吧。” 涂山氏看见辛夷和灵瑞脸色变了几变,一脸慌张,撒腿只想逃跑奈何灵瑞堵在她面前,后面是辛夷:“姑娘?你,你们…” 辛夷袖中飞出一道白练将涂山氏束了起来,声音清冷,听起来就像是越过竹梢的晚风的轻吟:“吾名辛夷,位司上神。这是本尊的徒儿,你也不必害怕,若想伤你,也不会留你到现在。” 涂山氏此时见辛夷敛却幻像,恢复了广袖仙衣,白衣翩翩,周身仙气萦绕,菩提铃声声作响,幽幽铃声,在这竹林中听起来尤其诡异,灵瑞还是个半吊子,也就没有什么仙气不仙气的,只用跟在他身后就是。涂山氏心下慌张,只想着应该赶忙跪下求饶:“小妖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两位仙家,求,求两位仙家饶了小妖吧。” 辛夷使了个眼色,灵瑞仍旧去将她扶了起来,声音柔缓,不似他的清冷:“林夫人,我们知道你是无奈,你不必惊慌。” 涂山氏闻言一瞬间心下防线奔溃,眼泪顺着瘦削的脸颊就下来了,这时候看她的一双狐狸眼泛着隐隐的绿色:“求求两位,救救夫君吧。我,我不想伤害他,可……” “那猼阤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听从于他。”辛夷摆出了神仙的姿态,依靠这后面的一颗大树,眼神也变得凉薄了起来,满满目无下尘之感。 涂山氏被扶着踉踉跄跄站起身来,一只没束住的手衣袖掩面,一边哭一边道:“那,那是小妖的兄长,小妖和小妖的妹妹自小失去了父母,是兄长带我长大助我修成人形的,他,他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得了个提升妖术的法子,在附近山头大肆吸取妖灵,被佛祖的大鹏鸟伤了魂魄,我不忍他死断尾给他续了命,他让我帮他取狩魂玉,若不然,他就会杀了我的妹妹。” “妹妹?那日在坟墓中为何没看见?”灵瑞仔细想了想那坟墓里地方不大,而且屋子中当时确实只有涂山氏和那猼阤。 涂山氏一怔,也忘记了流泪,只抽噎着道:“两位去过荒冢?” 辛夷不奈的皱了皱眉:“你只管说就是。” “是。”涂山氏抹了把眼泪,继续说:“他将妹妹锁在他眼睛里了。”满脸的哀伤:“妹妹出生时正逢母亲受劫,她一出生就被殃及,数千年不容易也只修了个人形,智力只同于五岁孩子。他就哄着妹妹离开我设下的结界……” 辛夷只看她哭,表情却一成不变,只有眼神流转,语气极平淡:“你真的想救下林迦叶?” “嗯。”涂山氏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公婆和夫君都是真心待小妖。小妖也并非无心,求求两位,救救夫君,救救我妹妹吧。” “嗯…”辛夷动了动身子,踩到了干草,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到惊飞了栖鸟,林中登时喧闹了一番,待安静之后,他应了一声,高抬着头睥睨着比他矮的涂山氏:“那,你可愿听本尊的?” 涂山氏一听辛夷答应了,转悲为喜,满口应承,声音欢快了不少,捣蒜似的点头:“只要仙家吩咐,小妖做什么都愿意。” 辛夷点头,又开始把玩那串菩提道:“那你先回去吧。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后面的事我们来安排。”说罢收回了白练。 涂山氏不解刚想问,灵瑞便将拉了她一把,附耳道:“上神既然现在不说,夫人不必问,若有安排,上神会跟夫人说的。” 她知道,就是问了,辛夷也不会说的,他现在的表情和动作就已经有点不太想说话了。 涂山氏怯怯的看了看灵瑞又看了看辛夷,没再说什么,犹犹豫豫的告辞然后化作一股青烟离开了竹林。 等涂山氏走了,灵瑞看辛夷还没走的意思,上前两步凑到他身边:“怎么?上神还不打算回去?” 辛夷,手里摸索着菩提一脸趣味的看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说?” 灵瑞微微翻了个白眼,随后目光扫过他的脸:“每次你不想说话都是刚刚那个表情。” “有么?”辛夷兀自摸了摸脸,他一向不都是一个表情么? 灵瑞不想理他,这都下半夜了,寒风浸体,她只觉得每个骨头缝里都是冷的,催道:“上神,你虽然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但这里是真的很冷,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回到林府,已经快三更了。灵瑞收拾收拾就睡下了,辛夷熄了烛火在黑暗中坐在桌边喝了半杯茶,将化为轻烟消失了在了房间里。 “诶?上神回来了?”忘忧正在给花浇水,猛抬头看见辛夷回来了吓一跳,觉得怪怪的,却没想起来哪有问题。 “嗯。”辛夷点头,脚不沾地,衣角拂过花草带的刚刚交过水的花草轻轻摇曳,落在叶片花朵上的水滴散了一地沾湿了衣袖衣角也不自知,径直就回了自己房间。 “诶?上神回来了?这么不见灵瑞?”疗愁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辛夷的背影终于道出了不对的地方。 “对啊,这么上神一个人回来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回头,辛夷已经出来了。 疗愁问道:“上神,薛姑娘呢?” 辛夷看了眼他们俩行礼,颔首了一下回了一句:“我回来取个东西,她还在凡间。”之后又匆匆返回了人间。 他回浮光掠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间已经天亮了。 灵瑞到房间里找不到辛夷也感觉不到辛夷的气息就猜可能走了,刚想去找他,就跟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个满怀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哎呦。谁?” “别动。”辛夷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踉跄的身子耳畔他的声音进的让人心颤:“到我房间来做什么?” “啊?你回来啦?”灵瑞站稳身子赶紧退了几步,看着眼前的辛夷,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你去哪了?” 辛夷又是那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微微含笑:“没事,走吧,去见下老夫人请安吧。” “哦。我有点不舒服,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我想去歇会儿。”自从昨天晚上回来,灵瑞就感觉刚醒来的时候那种筋骨分离的不适感加重了。 “嗯?”辛夷仔细看了她一眼,脸色确实不好,倒也没在意,吩咐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回去歇着吧。晚些时候,一起去找涂山氏。 “嗯。”灵瑞点头,小脸上眉头皱着,捏肩揉胳膊的回了房间。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0 辛夷去见过林老夫人之后,老夫人说林迦叶带着涂山氏去庙里上香了,等回来了两个人可以叙叙旧。 辛夷就一直坐在房间看看书,等着涂山氏他们回来。 直到下午,灵瑞一直没动静。辛夷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以灵瑞之前的脾气,肯定有事没事过来了好几趟了。 “灵瑞?”辛夷在她门口唤了几声,敲了半天门,仍旧大门紧闭的,而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收回手,辛夷心底猛然生出的不安感,神色一凛,以仙法撤掉了里面的门栓,推开门,发现灵瑞摔倒在床边,脸色苍白,额头密汗,唇色红的吓人,眉头皱成了川字。 “薛灵瑞?”快走几步冲到她面前,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伸手一探气息已经很弱了,再摸脉搏,几乎摸不到,辛夷再看才发现她周身的仙气都变得异常了。 平日让她看心法不看,早说过人间没有仙气不能养魂修魄她大概也没听全,若他再晚来一会儿怕就算现在回浮光掠影也来不及了,虽恨铁不成钢的,然如他也没办法,只能先给她输了些仙气。 有了新的仙气滋养,她原本僵冷的身子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坐在床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你这几日有没有好好看心法?” 灵瑞灵台一片混沌,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都神游到不知道何方仙境,眼前都是雾蒙蒙的,脑子里传来着辛夷的声音,她感觉身子一下落了地,此时人虽然迷迷糊糊的,却也能回答了,只是憨憨的笑着,形同痴呆:“上,上神啊,有,有看啊,嘿嘿。” 辛夷一边继续输仙气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给她塞了一颗,辛夷的手温热,灵瑞一直觉得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热源,直接抱着他手在脸上蹭了起来,放松了刚刚一直绷着的身子,长叹了一声:舒服多了。 辛夷第一反应就想抽回手,她却抱的紧,只能先继续给她输仙气让她先回醒过来。 半晌之后,灵瑞终于迷迷瞪瞪的睁开眼,辛夷这才抽回被抱麻了的手,言语带着些怒气,冷声问着:“有看心法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也忘了刚刚做了什么,满头满脑的不舒服让她仍旧皱眉不解,摇头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回来就有些不舒服。”有了他的仙气,她感觉原本冰凉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回温,舒服了很多,也越来越清醒了。 “昨天晚上?”辛夷回想一下,可能是自己太大意了,她这肉身和灵魂刚融合不能受凉,原本以为过了时日应该没事了,现在倒是失算了。 折腾了小半日,灵瑞终于完全缓了过来。 “唔?”灵瑞完全清醒了,刚刚他说的问的她已经忘记了大半,就跟做梦似的,突然出现在眼前放大的辛夷的脸又唬的她一愣:“上神你怎么过来了?” 难得看见辛夷板着脸这么正经,一向表情云淡风轻的他严肃起来真的很有威严。 辛夷见她醒了,神色虽然凝重,但说话语气却不自觉的在温柔,也不接她的话,轻柔的给她掖了掖被子“你要回浮光掠影么?” 灵瑞揉了揉脑袋,刚刚那个痴痴傻傻的灵瑞已经不见了,她抬头看着他一脸迷茫:“为什么要回去?不是这事儿还没做好么?” “你现在的样子,怕事情还没办完就魂飞魄散了。”此刻她的身体已经回暖,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现在的状态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可他掂量着还是要快些回浮光掠影去调养。 “我刚刚…怎么了?只知道昨天晚上回来之后感觉全身上下骨头缝里都是凉的。”灵瑞这才想过来自己之前跟辛夷说完回房准备睡会儿就眼前一黑好像是晕过去了。 辛夷看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感情刚刚的话都白说了,眉头耸了耸,不想再看她,也不想再说一遍了,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我回浮光掠影给你取些药过来。” “啊?”灵瑞都感觉刚刚那个温柔的给她盖被子的辛夷是个错觉。 辛夷留下话之后就留给她一个背影,灵瑞想爬起来追问,但感觉一动头就晕,也不想再细想这些问题了。 等灵瑞再醒过来,床边小几上多了一碗药,辛夷正坐在灯下看书,影子被灯影拉的很长很长,因为是上神,他的影子都有淡淡的金色,似乎洗漱过了,一头青丝松松拿丝带束着,鬓边垂着些,修饰着他极俊美的容颜。 “上神?”灵瑞哑着嗓子轻唤了一声。 辛夷背影微微僵了僵,人动都没动:“把药喝了。今天不去找涂山氏了。” “哦” 她吃力的又将身子撑着更起来了些,伸手勉勉强强够着了小几上的那碗药,已经晾的差不多了,黑黢黢的药汁,异香异气的,也不知道药是什么成分,蒙头喝完,就觉得身上暖暖的,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太舒服了,不一会儿她抱着被子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中又昏昏睡去了。 他全程只是微微侧首看着,她够不着那碗的时候,他想帮一把却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握了握书,收回了目光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喝完药身子暖暖的,一晚上睡的都迷迷瞪瞪的,睡到一半的时候,她觉得有人在给他盖被子,在拿毛巾给她擦额头,鼻尖和身边淡淡的玉兰花香一直萦绕不散,一双柔软微凉的手一直都在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她的额头。 一整夜,辛夷都在监视她的体温,一晚上反复高烧和低温。时不时要给她喂水,睡觉还不老实,一热就直踹被子,一冷就裹被子,微微有些倦,靠在床头也歇不了,忙碌一夜,他整夜都看着她微微皱着眉,因为魂体分离的疼痛而轻轻的嘤咛,直到天亮她的体温终于不再变化了,他也算松了口气。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灵瑞是被丫鬟叫醒的,辛夷已经去找林迦叶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1 结果还没将辛夷等回来,涂山氏倒是先过来了“姑娘好些了?”涂山氏一身家常的茜色衣衫,步履却并不轻盈,带了个食盒里是准备给她的粥。 “好多了。谢谢林夫人。” 灵瑞勉强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涂山氏赶紧几步到床沿边来扶她坐好。随后从侍女手里接过粥端给了她笑的和暖温柔:“我给姑娘熬了些鸡肉粥。烂烂的,容易消化。” “辛夷上神去找过你么?”灵瑞看涂山氏的表情不似前几日那么紧张和忧郁了。 涂山氏摇头给她掖了掖被子:“没有,上神去找夫君去了。” “那猼阤可还有来找你?”身体一弱,她吃东西就更加没胃口了,端着那碗粥迟迟没下勺子,涂山氏又一直盯着,她只能找话题岔开。 “没有,他现在要阴气养着魂魄,不能离开坟墓,不过,若我长久不回去,他会放一只黑鸦来寻我。”涂山氏的意思大概就是,事情不要拖太久,等黑鸦来找她,说明猼阤已经等不耐烦了。 灵瑞不动声色的将粥放到一边的小几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上了她那双极美的眼:“昨天我也问过了辛夷上神的意思,是过几日,等他急了,我们再动手,况且,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身体不适,也不能帮着上神。” “是是是,小妖知道。无妨,无妨。”涂山氏喏喏的点头,正说着,辛夷倒是来找灵瑞了。 “嗯?林夫人也在啊。”辛夷也惊讶这涂山氏居然急不可耐自己跑来找灵瑞了。 “是。听说辛姑娘身子不适,我来看看辛姑娘。”涂山氏见到辛夷起身施施然施了一礼,因为是外男,也不能再这么光明正大的再呆下去,有些话想说却看了看他最后憋了回去,唤上丫鬟先走了。 “还有什么感觉不舒服的么?”涂山氏离开之后,辛夷坐到了她的床边,伸出手,她很识趣的讲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简单把了脉,脉相虽然还是很虚,但总算平稳了,唇色也完全恢复了正常。 任彤摇头,习惯性的想收挥手被他轻轻的握住,脸一红:“没,没了。好多了。” 对她的脸红,他并没有反映,将她手放回了被子中,眼睛余光看了眼小几上的粥,随手端起来闻了闻有给放下了:“这是,涂山氏端过来的?” 灵瑞点头:“是,可是我没胃口,就没吃。” 辛夷应了一声,手一挥,那碗里的粥就消失了,吩咐道:“这几日,凡间食物你也碰不得。” 第一次觉得……重塑身体比死还麻烦,灵瑞实在想不通,辛夷干嘛给自己惹麻烦:“上神,我能问你个事儿么?” “嗯?”灵瑞难得居然有礼貌了,辛夷倒是有些好奇,挑眉看着她那张还是苍白无彩的脸:“说。” 灵瑞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墨色的瞳孔里藏了太多她看不透的情感这几日相处下来,除了摸出他一旦不想说话就会加快盘玉菩提的速度瞳孔会缩小,脸色会略白意外,他的其他表情太过程序化:“你为什么这么费工夫的救我给我重塑身体?难道就为了让我帮你帮林迦叶?” 辛夷又不想说话了,灵瑞看见他瞳孔缩小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放弃追问,因为他真不想说问了也白问,干脆躺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掖了掖被子就这么仰视着他:“上神还有什么事么?没事儿我就先睡会儿。 “好”辛夷点头:“晚上,出去一趟,今天晚上就准备把事情了了。”说的很是轻松。 灵瑞刚躺下就又有点躺不住了,半撑起身子:“今天晚上?” 辛夷点头,从床沿站起身来,烛火把他的影子映到墙上,窗户并未关严,风吹过,烛火明灭,看不清脸上表情,可灵瑞估摸着大概也就那还是那副看破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态:“晚上我再来叫你,你先休息吧。我去煎药。” 灵瑞却没看见,这次辛夷的表情很复杂,原本可以再等两日的,但是自从灵瑞身体出现异常,他就有种不详的预感,一切只能提前。 天刚擦黑,辛夷就端着药碗过来了,又是黑黢黢的药汁冒着白气,大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奇怪的香味。 灵瑞原本很怕苦,如今药罐子不离,已经无所谓了,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喝完擦擦嘴,苦的最后三分睡意都被驱走了:“要准备出去了?” 他点头,让她坐到了妆台边,抬手在她脸上拂了一下,玉兰香气幽幽:“好了。” “额?”灵瑞摸了摸自己的脸,沾到什么了?低头一看,衣服都已经换了,变成一身特别妖艳的黑红色,她诧异的摸了摸身上黑线串珠绣花的衣衫:“你又用法术给我换衣服?” 他往边上让了让,她一抬头,镜子里自己的脸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浓妆艳抹的,那殷桃小嘴被口脂涂的感觉都能挤出血的红,媚眼如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这么妖冶。她撑着桌沿抬头望了眼辛夷:“上神你就打算让我这么出门了?” 辛夷表示默认。 灵瑞满脑袋的黑雾,磨磨蹭蹭离开了妆台,全身上下看了看,这衣服剪裁的极其合身,加上这身子做的曲线玲珑,黑红色的布料贴身的包裹下纤细的腰肢显得格外的诱惑。胸前也空着一块,一小半雪白的胸脯就这么露着,要多勾人遐想多勾人遐想,大概青楼女子也没人会随便用这种配色这种设计的衣服吧。 既然妆也好了,衣服也换好了,就差个发髻了,灵瑞瘪瘪嘴,在他的注视下回到妆镜前,捯饬了很久才挽了个跟衣服妆容相配的发髻,看起来更像风尘女子了。 辛夷站在边上脸上依旧没多余的表情。眼睛里倒是有些许惊艳的,平日这丫头不爱涂脂抹粉,化了妆看起来确实姿色不凡。 “好了。走吧走吧。”她最后整理了一下发髻,放下了梳子,完全不想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匆匆站起身就打算往外走。 辛夷一把拉住她,给她披上了一件薄斗篷,戴上了斗篷的帽子,仔细的系上了带子,放柔了声音道:“晚上冷,穿上比较好。” “哦哦哦,好了吧。我们走吧。”真是消受不起辛夷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她只想着赶紧结束感觉把这让人脸红的衣服脱了。 一路上,辛夷也没交代接下来要干什么,灵瑞又不好问,只能跟着他闷头走,好几次撞到他后背。 直到到了一个荒郊野外的酒肆,周围渺无人烟,都是灌木和树林,在官道的一边,平日来往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灵瑞没反应过来又一头撞了上来被他伸手挡住,温和的声音在她脑袋上响起:“到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2 “到了?”灵瑞一抬头,酒肆倒是普通酒肆,跟集市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好像在哪闻过。 是腐败的味道。她心里一紧抬头捂着额头看着他:“猼阤在这?” 辛夷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蜡丸交给灵瑞:“他这两日能夜里化人形出来喝酒了,你先进去与故意露出尾巴与他搭讪,记住,你现在是红九尾狐叫胭脂。然后将这药放进酒里哄他喝下去。” 涂山氏说过,猼阤嗜酒,好色。原本辛夷不打算用美人计,可如今灵瑞身体在人间拖不得,只能先出此下策。 “尾巴?”灵瑞低头,自己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裙子底下就多了几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让她穿的这么艳丽扮狐狸精是打算用美人计,灵瑞在想,要是这猼阤兽是个断袖大概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接过药丸,灵瑞闻了闻,没味道,看起来就是个透明的小药丸:“喝下去后呢?怎么办?” 辛夷神色并不算轻松,深望了眼道:“找机会脱身,后面的我来处理。” “哦。那我去了。” 虽然她心里也没底,可辛夷一般不做没把握之事,而且就骗那猼阤喝个酒,难度应该不大,要不然就枉费她这么认真的梳发髻和辛夷这么‘煞费苦心’的配衣服了。 辛夷心底不放心,可神态上虽然表现的凝重却并没有太过显露,目送着灵瑞进了酒肆,自己也悄悄地绕到了酒肆后边一跃上了屋顶,开了天眼观察着屋里的一切,以防不测。 灵瑞扭着腰肢推开酒肆门一刹,里面的几个酒客都愣住了,毕竟没有良家姑娘会大半夜出来喝酒的,不过看看灵瑞这一身打扮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灵瑞看似随机的选了一张靠窗的位置,其实与猼阤是邻桌,离猼阤越近,那种腐臭的味道就越清晰,虽然很淡,而且酒馆里酒菜的香味和男人的汗味充斥,但是她脑子里对这个味道极其有记忆。 小二很热情的过来招呼:“哟,这位姑娘要点什么呀?”边说边往灵瑞的胸那瞟。 酒馆不大,也就摆了五六张桌子,坐的皆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酒味,菜味,汗臭,桌上地上都是酒坛子和菜,那些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榆木桌子在微弱的烛火照应下油的发亮。 灵瑞坐定,解下斗篷,拂了拂额前的刘海,嫣然一笑,眸光流转间大概扫视了一下周围的酒客,烛火明暗下显得格外的动人,声音慵懒魅惑:“来壶酒,上两个你们店里好的菜就好了。” “好嘞。”小二接单而去。灵瑞身边磨磨蹭蹭的围过来一群大老爷们,高矮胖瘦,贫富贵贱都有,一股子浓重的汗味熏的她皱了皱眉,很快神情又恢复自然。 “姑娘,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一个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跨桌越凳的凑了过来,伸出刚刚抓过卤猪蹄的手想摸她的手,她不动声色的挪开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并不理会那人。 边上一个瘦高个形容猥琐的灰衣男子见胖男子没讨到好一个劲的偷笑,蹭过来拿手来摸她的肩,灵瑞也稍微挪了挪位置躲开了,躲一个来两个,她也不想再躲了,况且,那猼阤坐在边上桌子只是观望她,她要有点动作,眸光流转,嫣然一笑,落在了周围几个大老爷们手里的酒杯上:“诸位大爷这么关心小女子,是想陪小女子喝两杯么?” 周围围着的三五个男的看灵瑞主动要喝酒,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打算揩油,那个胖男人搓搓手,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灵瑞的胸:“嘿嘿,若是姑娘愿意,我们几个可以奉陪啊。” 灵瑞柳眉微蹙,纤纤如玉的手指把玩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满是茶垢和油渍的茶杯,故作为难道:“可,小女子酒量微薄,只能让一位大爷陪着喝两杯,不如这样,你们诸位比比,谁酒量最好,小女子就同他饮到不醉不归,如何? 闻听此言,众人都跃跃欲试开始吹嘘自己的酒量,正好小二端了酒菜上来,她自然是吃喝不了,只端着抿了抿杯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极其自然的露出了裙子下的尾巴。 毛茸茸的尾巴在左右摇摆着,红色的衣衫和火红的尾巴颜色相近也看不大出来,一群大老爷们正在赌酒也没人看桌下面,除了边上的化为人形的猼阤。 说没注意到灵瑞是假的,她姿色确实出众,媚眼如丝勾人魂魄。尤其猼阤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跟涂山氏的味道一样,如今看见她露出来的尾巴,更加确定她也是个狐,而且极可能是九尾狐,他正愁涂山氏扭扭捏捏心太软下手太慢不能早日拿到狩魂玉,如今又来了个狐狸,倒是计上心来。 又观察了一会儿,猼阤主动的坐到了灵瑞的桌边,说真的,猼阤本体虽然羊头狐尾背眼,十分丑,但是化的人形还是能入眼的,锦缎蓝袍,粗眉大眼,身形魁梧,也算的几分英俊。灵瑞刚不动声色的拿藏在袖子里的海绵吸了一杯酒拿着酒壶正准备续,却被猼阤伸出手拦住了,含笑给她满上,目光在她的手和胸前流转,幽幽道:“听闻涂山多美人,不知姑娘可是来自涂山?” 灵瑞撒手任由他给自己满酒,单手撑头,双颊带着自然的绯红,眼睛微眯,上上下下打量了猼阤一番:“天下之大又何止涂山有美人,美人,不应该都在公子眼里么?呵~” 猼阤给她满了酒,厚密胡子围绕的嘴巴咧开,端给她朗笑道:“本公子,现在眼里只有姑娘。” “呵~”灵瑞轻笑,接过酒抿了抿就放下了,随手拿起一个空酒杯把玩着,半垂着眼眸,媚惑一笑:“公子猜的没错,胭脂我正是涂山人氏。但我却算不得美人,也入不得公子的眼。” “巧了,我正是涂山来的,我们,可是同乡啊。” 猼阤头一偏,暗示性的看了眼灵瑞身后,灵瑞了然的收回了假尾巴回以媚笑,猼阤看着眼前的美人骨头都有点酥了,何况灵瑞还是不是的给她个媚眼,惹得周围酒客有些不满,刚刚那个瘦个子道:“美人偏心啊,让我们哥几个比酒量,却与这位兄台喝了起来。” 灵瑞抬头望着他,手里依旧拿着那个空酒杯,十指纤纤,跟墨黑色的粗瓷酒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瘦高个那眼神恨不得变成她那柔弱无骨的手里的酒杯:“这位公子算是我同乡,他乡遇故知,喝两杯,难道不对?” “对,对,美人说什么都对。” 瘦高个点头笑的猥琐,趁机伸手想揩油,灵瑞却拿起边上的一壶酒挡住了他的手:“诶,几位大爷可分出胜负了~” 这几个可是混迹酒场多年的老江湖,酒量自不一般,哪里一时半会就能分出高下,况且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的都在偷瞄灵瑞。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3 这几个可是混迹酒场多年的老江湖,酒量自不一般,哪里一时半会就能分出高下,况且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的都在偷瞄灵瑞。 “嘿嘿,酒,哪有美人好看呀。这一时半会的也分不出高下呀。”边上的胖子也挤到了桌边坐到了灵瑞的对面。 灵瑞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瘦高个:“那这样,这壶我只倒了两杯,你们谁要是能在从壶里倒出一满杯酒,我就同他喝。” 瘦高个还没接过酒壶,胖子就抢了摇摇壶里过去确实有酒,打算开倒,却发现只能倒出一半杯就再倒不出来了。 瘦高个看他一直倒不出酒就将壶抢了回去自己倒,结果是一滴也倒不出,摇摇有声儿,打开看看又有酒,吹了吹壶嘴也是通的,就是倒不出。这是之前疗愁教她的一个小术法,疗愁有习惯煮羹汤放些蜂蜜,可每次都会倒多,后来就拿这个小术法控制量,这样每次的量就都是一样的了。 几个人轮了一遍,都没倒得出来,到了猼阤手里,他自然知道可能是动了手脚的,也有能力解开术法,拿着那个瘦高个的酒杯很顺利就倒出了酒,几个人都傻眼了,灵瑞拿过壶自己又拿手里的空杯倒了一杯。 好在这几个人也算输得起,虽然不满猼阤能轻易倒出酒,但是他们后来又拿过去还是倒不出来,只好悻悻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猼阤的酒杯在另外一桌,刚刚倒的又是瘦高个的酒杯,灵瑞很自然就将自己刚倒的把玩过得杯子里的酒端给了他。那猼阤拿着那那酒杯轻轻的嗅着,嗅的灵瑞手中起了密密的一层汗,生怕那他闻出些什么来露出破绽,可猼阤只是贪恋她身上那幽幽的香味,何况就喝了那口酒。灵瑞伸手轻巧以宽大的袖子掩,将把酒倒在了袖子里塞得棉花里,整个袖子都笼着淡淡的花香和酒香。 透过袖子的薄纱,她眼看着猼阤将那杯酒饮尽,才放下心。她刚刚把玩的空杯子里涂满了辛夷给她的蜡丸碾的粉,把玩不过是想让沾了些酒的杯子把药粘住,刚刚倒酒下去,药已经化了,无色无味,猼阤最后也没闻出来,没防备全喝了,而此时她的任务也就差不多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药到底什么用,既然如今他喝了,她就要想办法脱身了。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猼阤时不时就想揩油,灵瑞能躲便躲,看看抬头看看那已经蒙油尘不知多久的窗纸外晃晃月色,估摸时机差不多了,她放下酒杯,故作惊讶道:“啊呀。今天满月,我竟忘记要在子时之前回去了。” 做狐狸有在满月吸月之灵气的习惯,可以帮助幻化人形的狐狸保持容貌也借着天地的灵气净化自己的妖气,让自己更像人一些,这点猼阤知道。 话说完,灵瑞就赶忙掏出钱袋结账走了。猼阤却还没达到目的想叫住她,她已经一溜烟没影了。猼阤一瞬间感觉要不是刚刚喝了酒,他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匆匆出了酒馆,灵瑞没看见辛夷心头一震,心里还在想这人哪去了? 却没察觉辛夷从屋顶上翩翩然跃了下来正落在她身后,一伸手拍她肩,吓得她心一紧,蹦出去几丈远才看清是辛夷,不住的拍胸口压惊,怨怼的看着他:“你,啊呸,上神你下次能不能先说话再动手?” 辛夷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了那酒馆半开半合的门,幽幽道:“你个死人,还怕鬼?” 灵瑞一脸黑雾:“是死人也怕背后被人拍一下的好么。” “哦。”辛夷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挥挥手,灵瑞又换回了原来的素色衣衫,妆也都消失了。刚刚那衣服广袖大衫的行动不便,灵瑞突然觉得还是窄袖更舒服。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辛夷一把拉到了一边的草丛里。 灵瑞被他猛的一拉差点摔到被他捂住了嘴一把搂在了怀里,她被禁锢住了想问也问不出来,就看着猼阤也匆匆从酒馆出来了,应该是要回坟墓里去了。 等猼阤走远一些,她这才扒开了他捂住她嘴的手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身上还有他的玉兰香,掩盖了原本还带着些的酒菜之气,心跳加速,突如其来落入他怀中她有些不大敢置信,小脸憋的红的能滴血:“上,上神,下次有事提前说一下。” 他点了点头,故作轻松,可怀中一空的时候,他心中也似乎也空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跟她一同从灌木丛走了出来,猼阤已经没了影儿。他仍旧开了天眼,可以跟踪到猼阤的动态,随手帮走在前面的灵瑞戴上了斗篷,淡淡道:“先追吧。” “嗯。” 两人跟着一路追着他到了那座破坟前,随后在最后一刻一同随着白光跟着猼阤进了坟。 这时候的猼阤走路开始有点摇摇晃晃的,他只以为是魂魄不全贸然出去有些伤到了,没想到是灵瑞给他下了药。 但是头越来越痛,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他察觉有些不大对,慢慢的显出的原形,灵瑞他们这才看见他背后的眼睛里真的锁着一个小狐狸。 两人悄无声息慢慢的从暗处走了出来站到了猼阤的身后,辛夷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剑走到猼阤的面前,冷冷道:“猼阤,你可还记得本尊。” 猼阤闻声一愣,猛的回身,背后那眼睛瞪得老大,辛夷就在这提剑刺了过去,只听非常尖锐的“嗷”的一声,他瞬间就划破了他的眼珠挑断了经脉,硬生生将那眼珠挖了出来,待将眼球完全劈开,这才掉出了里面的小狐狸,灵瑞赶紧过去把小狐狸抱在了怀里躲到了远处。 猼阤虽然瞎了背上的眼睛,可脸上的眼睛也能勉强视物,忍着剜眼之痛,猼阤一声怒吼:“辛夷!”强烈的痛刺激着猼阤,他的愤怒的大口的喘着气,却完全使不出法力抵抗辛夷。 辛夷执着那血淋淋的剑指着他,面沉如水:“你伤了大鹏鸟,伤了那么多生灵,你觉得你逃得了么?” “多管闲事!”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14 猼阤暴怒却十分无奈,此刻他动一分,身子就软一分,气恼之下一脚踹翻了边上的桌子。 很快他觉察有点不对,他自受伤一直没出过坟墓,这是第一天出来,如果不是涂山氏泄密,辛夷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他,牙咬的嘎吱响:“涂云那个贱人,居然出卖了我!” “你囚禁她妹妹,她断尾救你你却得寸进尺,你觉得她会一直乖乖听你的么?”灵瑞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小狐狸,看着眼前失去眼睛因为疼痛和愤怒几近发狂的猼阤眼神里都是嫌恶。 猼阤厌恶的呸了一声:“要不是当初老子救她,她现在早死的渣都不剩了。” 说罢,嗷的一声冲着灵瑞的方向就冲了过来,他前掌比灵瑞脸都大,长了长而利的爪,一抓上来,若不是辛夷反应快一剑刺过来他吃痛收了力道,恐怕她的那张脸同怀里的小狐狸一起都要废了。 “你边上去。”他嘱咐了一句,提剑便和猼阤缠斗在了一起,猼阤虽然瞎了眼,魂魄不全,但是依旧有一股子狠劲儿,辛夷的法力也没恢复多少,斗起来也有些吃力。 不过之前灵瑞下的药药效越来越明显,猼阤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辛夷趁机一剑刺穿了他的眉心,又迅速的拔出剑扎进了他的胸膛。霎时间一口黑血从猼阤口中喷出,咚的一声,随着猼阤的倒地,原本因缠斗而喧闹的坟墓瞬间安静了。 辛夷也有些力竭,无力的一下子单膝跪到地上以剑撑着,调息了一会儿,嘴角也渗出了殷红。 “你没事吧?”灵瑞看他有些无力,担心他又像上次一样直接晕过去,她现在也拖不动他啊。 辛夷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松开手,剑飞到了半空中,他抬手抹了一下,剑就消失了。 而此时,猼阤的口中飞出一颗透明的发着金光的小珠子,辛夷伸手接住,看了眼:“这猼阤道行确实深,虽然丢了魂魄,可这内丹却不差。”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内丹包好收入了袖中。 灵瑞对内丹这种东西没兴趣,况且一个凶兽的内丹,也不会好到哪去。看了看四周围因打斗凌乱不堪的屋子和越来越重的腐臭味道,搂了搂怀里的小狐狸,皱了皱眉:“上神啊,我们出去吧。” 辛夷带着灵瑞和小狐狸离开后,没了猼阤的加持,墓里的一切都开始凋落崩塌,那一园子开的甚好的花瞬间就枯萎成了干尸,一切开始变灰变暗,直到一切都浸没在黑暗中,只闻得轰然一声,他们再回头,那坟已经塌了。猼阤兽到也不差,最后好赖也有个坟。 一路赶回林家,辛夷的脸色都不是太好,旧伤未愈添上了新创,一时间感觉法力又弱了不少。 回来时看见涂山氏的院子已没了灯火,他放出式神鸟报信,涂山氏很快便来到了他俩的院子,看见床上躺着的小狐狸,激动的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扑跪在床前搂住了小狐狸:“小雨!” 涂山氏抱着昏迷着的小狐狸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道谢,忙不迭的起身,抹了把眼泪,眼圈通红,不住的鞠躬:“多谢两位仙家!多谢两位仙家救了小雨。” 辛夷坐到桌边喝着茶,强行掩饰掉一切不适,神色淡然:“你先别急着谢,小狐狸现在脉细很弱,长时间关在猼阤兽的眼睛里太久,也多少沾了些他的魔性。” “啊?小雨,小雨她……”涂山氏听说小雨可能有危险,俊俏的脸上刚止住的眼泪刷的又下来了,抱着小狐狸满脸的心痛。 “而且,这人世间的林府凭空多了个九尾狐狸出来,你夫家人会如何作想,按上神所说,她现在很虚弱,怕也幻化不出人形来吧。”灵瑞折腾的有点累,坐在床边靠着床栏看着涂山氏抱着小狐狸,小狐狸睡的很熟,狐狸尾巴偶尔还会甩甩,体型不大,雪白雪白的,有时候小鼻子还会皱一下,很可爱,想想这小姑娘受的罪也是不少啊。 涂山氏确实见到了救出来的小狐狸,但是面临的问题也确实很多。而随后,辛夷又云淡风轻的爆出了一个很爆炸的消息:“你,是不是有孕了。” 涂山氏不可置信的看着辛夷,她自己都还没感觉,这么辛夷倒是已经看得出来了。脸一红:“小妖也不知道…” 辛夷放下茶盏:“现在是看不出,在过个十数日你就会有感觉了。” 灵瑞没怀过孩子,她听见这个消息先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人妖居然也能有孩子?而且这前后不过十数日,居然就已经有了孕。可后来想到,人兽孕期是不一样的,这是后话了,当时看着涂山氏是又多了个难题,打量着她尚平坦的小腹有些唏嘘:“你的孕期和人是不一样的么。” 涂山氏还没来得及说话,辛夷便点头道:“对,狐族的孕期只有三个月。人十月怀胎。” 旋而看向涂山氏:“如今原本你可以带着小雨离开,如今怀有身孕,本尊不加干涉,只凭你一人意愿。” “可……如今难道不要这个孩子?”涂山氏下意识摸了摸还没动静的小腹,神色怆然。 辛夷特别喜欢泼凉水,还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泼你一身冷水。从头凉到脚那种:“就算是要了,这孩子你本来就不可能顺利生下来,人妖之间的孩子,没有天族的化生丹生不下来。” 这话其实是个转机,毕竟辛夷是上神,也算天族。 她一连听见这么多噩耗,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哭的眼泪都出不来了。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摸着小腹,哭成了泪人,喃喃也不知道冲谁说:“能不能救救小雨,救救我的孩子,我,我不想……不想……” 辛夷表情没变,淡定的回道:“你妹妹,本尊可以救,化生丹,本尊也有。这也算本尊还了迦叶尊者一个人情,等你将孩子生下,本尊要用你孩子的脐带血炼制丹药给她续命,这是因为你夫君是迦叶尊者托生,你又是九尾狐,这有很大帮助。但是,你要跟你夫家坦白身份。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涂山氏闻言,张了张嘴,没说的出话,沉默了一会儿,再舍不得林迦叶,但是现在要保住妹妹和孩子,她就得跟着辛夷走。权衡之后,她虽然郑重的点了头应下了:“好。”但是心已然如同被撕裂一般,这原来她奢求的一切,到头还是没了 “既然这样,你明日就把事了了吧。你将妹妹留下我们来照顾,先回去吧。”事儿差不多了,他单手撑着头,手里的茶杯倾斜,一点热水落到了他桌上,袅袅白雾幽幽,不想再说话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5 涂山氏也算摸到辛夷若不想说话就不会再说半个字的脾气了,便含着泪将小狐狸放回了床上,也不停留,行了个礼转身离去,步履沉沉,完全不似来时。 灵瑞看辛夷刚刚打过一架,有些疲累之色,便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回房间了。”看了眼那床上沉沉睡着的小狐狸提议道:“小狐狸要不然我就带过去?” 辛夷轻轻揉着太阳穴,衣料摩挲的声音轻轻,缓缓摇头:“不必,你先回吧。记得吃药,本尊还有事要做。” “好。”说罢,灵瑞摸了摸小狐狸柔顺的皮毛,她的尾巴毛很柔软,扫到手腕上,有点痒,她不自觉的笑了,养个小宠物有时候挺好,可惜之前她爹不喜欢这些小动物,从来没养过。 回到自己房间,丫鬟端来药她喝完,匆匆洗漱之后便蒙头一觉睡到了天亮。醒过来恍恍惚惚记得做了个梦,好像是在浮光掠影,但是具体记不得了。 起床洗漱之后,她去找辛夷,发现屋里小狐狸和他人都不见了,问丫鬟,丫鬟说他已经抱着那九尾小狐狸去了大厅,小丫鬟还一惊一乍的,这县城之中怎么会出现九尾狐狸。 而等她来到大厅,林老爷林迦叶和涂山氏都在了,林夫人是在她之后到的,乍一看辛夷手里抱着个小白狐还一愣,有些嫌弃的指了指小雨:“哟,泽瑞,你什么时候抱了个狐狸?” 辛夷微微行礼避而不答,:“林老夫人早。” 人到齐了,林老爷坐在正首,眉眼之间还有些倦色,好像昨天晚上没睡好:“云娘,你大清早的将我们都叫到这来,有何事啊?” 涂山氏‘咚’的一声就跪到了地上,未曾开口,眉眼之间满是哀怆之色,林迦叶只知道早上起来涂山氏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一看被唬的一跳,忙去要扶她起来:“怎么了?云娘你好端端的跪什么?” 涂山氏摇头推开他的手,冲两位老人和林迦叶磕了个头:“不瞒二老和夫君,我并不是什么涂老爷的女儿,我甚至都不是人,我来自涂山狐族,是一只九尾狐。 “什么?”林老爷眼睛都要掉下来了,手里的茶盏一哆嗦浇他一裤子的开水,小仆赶紧过来给他擦了擦,被他赶走了,老夫人的反应到还好,林迦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仍旧要去搀扶她:“云娘你在胡说些什么!” 涂山氏苦笑了笑,漂亮的狐狸眼目光投向了辛夷怀中的小狐狸深深的望了一眼之后重新看向林家二老继续道:“我并未胡说,只是如今,我妹妹病重,为了救我妹妹,我须得离开了。今日,我就是来辞别的。” 说罢,转头看着身边的林迦叶拉了拉他的袖子,林迦叶不解其意,但还是蹲下了身子:“怎么了?” 涂山氏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哀伤的脸上带出一些羞怯之色,但到底哀伤占了多数:“夫君,你知道么,我有孕了。可夫君怕是看不到这孩子的出生了。” 刚刚涂山氏承认自己是九尾狐妖的事林迦叶还没能完全接受,而如今涂山氏有孕,他更是诧异,这不过才十数日,竟能知道有喜了? “什么?你…你有喜了?” 涂山氏羞赧点头:“是……现在还没什么察觉,再过十数日就有察觉了,狐族孕期较短,察觉会早些。” 他将手认真的放到了涂山氏的如今还很平坦的小腹上,涂山氏的眼神很是确定,这种喜忧参半的感觉让林迦叶感觉就像昨天晚上的梦还没醒。 面前是戍边归来相守不过十数日的夫君,一切温柔和温存她都还没有感受够,涂山氏很仔细很仔细的将林迦叶好好打量了一下,此去不知道生死,她要将林迦叶的样子深深的脑海里,从今后,脑海中不仅有当初初见时的林迦叶和曾经两个人的点点滴滴,也会有关于他喝孩子的记忆。 人妖在一起,原本是因利而成,如今要因情而止。早知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事情,好在因为猼阤死了有了转机也没有伤害任何一人。现在来看,这已经是辛夷插手之后她所得的最好的结果。 细细打量完了林迦叶,涂山氏收敛了悲怆之色,唇角勉强扬起了几分笑意,将小腹上他的手握在了自己小小的手里,眉眼温柔似水如棉:“我为何会与夫君相遇的种种,我不想言说,因为没有什么必要了,但夫君你要信我,我虽然一开始是有目的的接近你的,但随后我也是真心爱慕你的。你说过,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孔雀东南飞是他带她却看的第一出折子戏,她最欢喜的就是这两句。两年戍边,他说不想回家是假的,千盼万盼着父母安好,妻子安好。可如今回来了,却闹了个妻离子散。林迦叶感觉心中被人狠狠的扎了一刀,千言万语就只剩下了一句轻唤:“云娘……” 林老爷闻听涂山氏有孕也是惊诧,望着林老夫人有些六神无主:“这,这……” 林老夫人一直没开口,表情倒是变化不多,眉见愁色,眼神坚定,缓步走到她身边,亲自将涂山氏从尚冰凉刺骨的地砖上搀了起来,语气平和无波:“你不必跪我们。刚嫁过来时,我便已知道你不是什么涂家小姐。山西的涂家只有一个女儿,其实已经过世了,我家叶儿曾订过婚,却没能迎娶那位姑娘,而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有感觉,你会成为我林家媳妇儿。” 老夫人亲切的拍了拍她的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垂发,叹了口气:“好孩子,这两年你侍候我们老两口尽心尽力我们二老不是不知,如你所说,我不必知道你为何会嫁过来,我只要知道,你是我林家媳妇儿,你们母子俩,我们林家绝对不会抛下。你以后还回来,你仍是我林家的少夫人。” 林老爷和林迦叶更是惊愕:“什么?夫人(娘)早知道云娘不是人?” 林夫人摇头笑道:“不是,我只是知道她不是涂家大小姐而已。至于她是狐族,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说完侧过头看着林迦叶问道:“叶儿。娘问你,云娘,待你可好。” 林迦叶微怔,点头道:“自是不必说,这两年我出征在外,你们二老也是她照顾。” 她点点头,转向林老爷:“老爷,云娘,待我们可好?” 林老爷点头,喏喏回答:“自然是好的。” 。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6 “那就够了。”她笑的亲和,皱纹微微扬起,对林迦叶道:“叶儿。她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妻,现在腹中是你的骨肉,是林家的血脉。人又如何,妖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大有人在。这大千世界,都说人妖有别,只怕是人长了颗妖心,妖长了颗人心。” 林老夫人对于涂山氏是狐族的接受太快,让灵瑞颇为吃惊,不仅接受,还劝丈夫孩子接受。辛夷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小狐狸的毛,神情丝毫没有变化。 涂山氏看着眼前的林夫人,鬓边已现微白,姿容却不减年少,婆婆平日里严正的很,如今对她身份如此开通,倒是让她大为吃惊。 “来人,给少夫人收拾一下行装,她要回趟母家。”老夫人从边上丫鬟手中拿过一方棉帕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唤来了丫头打点涂山氏离开的东西。 林迦叶投来的目光老夫人看见了,让涂山氏同他去了一旁,端看眼前憔悴忧伤,哭的双眼红肿的的枕边人,居然是个狐族,难以置信是肯定的,他到底不曾想过会跟妖扯上关系,可两人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也是两情相悦才成的婚,自然这一生也就是夫妻了,道:“我是久经沙场之人,什么人魔鬼怪不是全然未见过。你待我是真是假我心里自是有决断的。其实原本退了当初薛家的婚事之后,我以为我此生怕不会再娶妻了。如今,虽然你是狐族,但仍是母亲那句话,我林迦叶明媒正娶将你迎过门,你就是我林家儿媳,如今你要离开一段时间我知道无法阻止。既然你有了身孕,在外好生照顾好自己,若是可以,以后带着孩子回来,你依旧是林家少夫人。” 一席话,涂山氏彻底绷不住了,刚收起的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林迦叶在沙场也算铮铮铁汉,看着眼前憔悴的妻子心里也着实心酸,轻轻将涂山氏揽入怀中,只觉得这辈子看样子姻缘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林老爷见妻子和儿子对这个儿媳特别的宽容,他也想开了,他还能活多久,这一辈子,能有这么个贤孝的儿媳侍奉就已是很好了,是妖又如何,到底她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既然有两情相悦,太在乎身份之别,那天下多少姻缘早就该结束了。 灵瑞和辛夷作为旁观者,互相对视了一眼,辛夷将小狐狸交给了灵瑞,也向林老夫人辞行,说差不多花灯会也结束了,他们也要回去了。 林老夫人原本还想挽留,不过听丫鬟说灵瑞身子不大好,大抵也要回去修养,也就不好再留了。一下子,儿媳妇要走了,旧友之子也要走了,她的心空落落的。 晚上备了一桌酒水送别,席间没了当初林迦叶归来时的那般喜悦。 次日清晨,收拾停妥的涂山氏始终没对林家人说要如何救妹妹和会不会再回来这个问题,临走,林老夫人还是希望,若是可以,她生下孩子,救了妹妹之后能回来。 灵瑞和辛夷提前一天就离开了林府,而离开之前,辛夷同林迦叶一同消失了一段时间,等离开的时候,林迦叶作为旧友并未相送,只是林家老夫妇带着管家雇了辆马车送二人离开。 等第二日接到了涂山氏,辛夷却说不会带涂山氏回浮光掠影,而是要去另外一个地方。 一番辗转之后,他将灵瑞和涂山云带到了他许久未去过的十月寒洞。 名为洞,实际也确实是个山洞,只是在洞中依据着洞的结构穿凿了前后厅和客房连廊之类的,除了没有小花园,基本结构同人间的屋宅结构几乎是一样的。洞外春寒未褪,而十月寒洞虽叫十月寒洞,却跟浮光掠影一般,是四季如春的。甚至比浮光掠影更暖和一些。大抵这仙家境界都是一样的,四季无变化,都是一般情景甚至连雨都少下。不过到了仙气盈沛的地方,原本感觉一直不大自在的灵瑞到了这身子一下就轻快了很多。 这洞虽然是仙洞,却位在人间,在山巅之上,视野自然是极好的,四周都是险壁,非仙法不可至。选在这灵瑞是估计辛夷怕如果云娘去浮光掠影养胎,一度三个月,那可是人间九十年,到时候孩子真的去林家若林迦叶还在,是喊林迦叶爷爷还是叫爹? 十月寒洞一直有个小山神在看顾,原本灵瑞以为会跟话本子里一样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个绿衣少年,模样俊俏,虽尚带着几分稚气,不过看着样子这么好的底子,长大些也是个迷倒万千山下少女的美少年。这十月寒洞平时也没什么大事,他也不常住在这,作为山神他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偶尔过来收拾收拾打扫一下。 之前估计辛夷打过招呼了,他看见灵瑞他们来一点不惊讶。将他们领进十月寒洞后他正儿八经的行礼道:“上神,两位姑娘,房间已经收拾停妥了。晚些小仙会去备些吃食。” 辛夷还是那个大仙做派,看了看环境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很满意的点头:“好,你先下去吧。” 等绿衣小仙下去了,灵瑞这半天经历了马车的颠簸和腾云,魂体被救不大合贴,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先歇歇,况且也没外人,就很干脆的一屁股坐到圈椅里,顺便还招呼涂山云一起:“云娘,你也坐会儿吧,虽说腾云速度快,可这半日也是够受的了。” 涂山云却依旧随着辛夷站着,辛夷看了眼灵瑞,个子不大,坐在圈椅里地方还显的很富于,除了脸色不大好,精神头到是不错,像她使了个眼色:“你陪着云娘去房里吧,这里不比浮光掠影,疗愁,木兰不在,你要照顾她。” “啊?”灵瑞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疗愁,木兰不过来么?” “嗯。”辛夷点头。 涂山云有点不大好意思:“没事,两位仙家,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灵瑞虽然之前是大小姐,但现在毕竟寄人篱下,还是救魂之恩,既然疗愁她们来不了,除了涂山云就她一个姑娘了,照顾她就是她义不容辞的了。 她上前去挽着涂山云的手,笑的温暖:“不必叫我什么仙家,这里就他是上神。你就叫我灵瑞就好。” 涂山云年岁大些也稳重些,但终归涉世不深,若不是要去狩魂玉,她估计一直也就待在涂山了,灵瑞随和,她也自在了些,便淡淡点头道:“那好,我就叫你灵儿吧。” 灵儿……很久没人这么叫她了。她恍惚了一下,想到了人间的爹娘,上扬的嘴角不自觉的就垂下了,应声:“好,就叫灵儿吧。”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7 辛夷不大掺和女孩子或者其他人的事情,他将变小的小狐狸从袖中取了出来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涂山云一看见妹妹就想过来抱,辛夷却看了眼灵瑞唤道:“过来。” 灵瑞很识趣的凑了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小狐狸,她依旧睡的很熟,呼吸很微弱,软软的身子带着一点异香:“她要跟云娘一个房间么?” 辛夷拍了拍身上的狐狸毛,目光落到了一边的走廊:“洞左边尽头的房间有一个大贝,你将她放在贝中,将它合上就好。” “就这样?大贝就有用了?”灵瑞看了看怀中的小狐狸,之前好歹还渡些仙气,这么这会儿就扔在什么贝壳中了? “还要怎样么?“辛夷从她眼中看出了些不屑,莫名觉得头发长见识短这句话此刻用在她身上倒是很贴切,解释道:”你莫小瞧了那大贝,他是千年前本尊从无尽海底带回的,能如母体般孕养生灵,如今她气息孱弱,要先疗养些时日才能用药。” “是是是~自然是上神考虑周到。”她看得出辛夷有些嫌弃她不识货,是自己先嫌弃在先,既然已经明了,也不去看他,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亲昵挽着涂山云先去找涂山云的房间,将她安置好后安慰了她几句,将小狐狸抱着去找那个有贝壳的房间。 这十月寒洞不大,每个房间都比较小了,但放有贝壳的房间比云娘的要大一些,几乎是两倍大,里面有个天然的大池,池中心是一眼温泉,池中飘飘悠悠几朵青色的莲花,莲叶倒是红色的。氤氲热气中带着些轻轻的花香,那个大贝就如同那莲花一样,悠悠飘在温泉水里,整个房间因为泉眼的存在比其他房间要热一些。 大贝雪白,而且是真的很大,是普通贝壳的数十倍大,大概可以睡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小狐狸现在的身形与这个大贝比,大贝显得大了些。 原本大贝是合着的,可当她小心翼翼抱着小狐狸试探性靠近的时候,它自己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己就打开了。露出了里面一瓣很大的粉色的莲花瓣,轻手轻脚摸了摸,天鹅绒一般的触感,很厚实也很软,而且也许是因为温泉的关系,连这个花瓣都是暖的。确认确实没事,她才将小狐狸放了上去。 等她放好小狐狸后,那贝壳自己又合上了。 安置好小狐狸,她随手去试了试这温泉的水,发现虽然看着跟一般的水池一般无二,但是这水很烫,比一般泉眼烫很多,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想,这水是不是直接都能拿来泡茶了?那岂不是很省事?可后来辛夷告诉她,那水可以养莲花和泡澡,不能喝,有毒。 从有温泉的房间出来,正看见辛夷正在过道的尽头等着她,过道以夜明珠和一种不知名的仙草照明的,光线不是很好。他一席白衣加上光线幽暗,若不是她见惯了他这白衣飘飘的模样,心脏恐怕得停跳一下。 “上神,你找我还有事?” 灵瑞快走几步到了他面前,只见他又拿着那串菩提在盘,眼看着她走近:“这几日没事,我让灵鹤准备了个木桶,本尊会配些药,你每日拿那温泉水配上药做药浴泡一个时辰。” “泡澡?那水烫鸡毛都绰绰有余了啊!”灵瑞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脱口而出,反射性的退了两步,要不是他是一脸正经的,她都感觉他就是故意折腾她。 辛夷嗤笑一声,抬手请她吃了个栗子:“谁让你直接下去了。都说了备了个浴桶,晚些时候你到本尊房间来拿药,” 灵瑞微窘,拿了抬手摸了摸头上被他敲红的小包,她完全忽略了他前一句话的前半句,而且遇见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仙,她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被吓到的准备。 “那……”灵瑞刚想抬头问他没什么事她能先去休息一下没,眼前的人就不见了,除了那木兰想证明她刚刚不是做梦,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中午时分,名唤灵鹤的绿衣小仙带了些饭食过来,灵瑞还不能吃饭,只能眼看着云娘吃饭,辛夷也不曾吃,自己呆在房间配药。 辛夷的房间比她和云娘的房间大,但一整面墙都是药柜,除了一些她知道的药,还有很多她都没怎么听过的,整个房间里都是药香,将他的玉兰香压了下去。 “上神?”灵瑞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案边写着什么。抬头看见是灵瑞又低下头继续写,衣料与花笺的摩擦声,笔杆游移,墨香幽幽:“何事?” 灵瑞摸摸肚子,在人间因为身体不适,她不吃东西到没什么感觉,可到了十月寒洞她感觉好了很多,也感觉饿了,但之前辛夷吩咐过不能吃人间的东西,灵鹤送来饭食实在是香的很,她只能看,实在是折磨,便凑了过去到了桌前,问道:“上神,我能吃东西了么?” 辛夷手中笔停下了,放到了笔架上,抬头看着她,清眸目光澄澈,一如既往的无悲无喜:“饿了?” “嗯…”她很诚实的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这段时间肚子已经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了。 “今天泡过温泉就能吃了。”他轻飘飘的解除了他的禁食令,说罢,将手里的墨迹未干的纸拿起来吹了吹干,然后起身去身后的药柜开始配药。 “真的?!太好了!” 不过能吃个饭而已,她高兴的跟吃到糖的三岁孩子一般,辛夷都不禁侧目了一下,灵瑞则完全没注意到他在看头,想到等下就能吃饭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的大鱼大肉,乐颠颠的坐下来等着辛夷配药。 坐到桌边上,单手撑着头,心情大好,完全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驾轻就熟的找药,称药,他步履轻盈,在药柜前踱来踱去,虽然久久未来,但他仍熟记着每个药在哪个抽屉,一个方子数十种药,他不一会儿就配好了。可之前在浮光掠影他明明也要阿翁来照看的,不禁有些好奇:“上神你会医术?” 辛夷正准备碾药,手中并没有停下,只是半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鬓边垂发被理到了耳后,将刚称过的药放进碾轨中碾成粉末,回答的轻描淡写:“只是调理方子,之前跟阿翁学的” “那你活这么久,是不是什么都会?” 在浮光掠影这些日子,疗愁和忘忧都是几乎什么都会的,但辛夷除了在书房,其他事情鲜少做,但他活的却比他们俩都要久,心中倒是好奇他会些什么了。这神仙活的好没什么征战什么的应该与天同寿,日月同庚,比人活多那么多,是不是应该什么都学过。 辛夷到是笑了,加了些药,淡淡道:“术业有专攻。就是佛祖也不是什么都会。” 灵瑞想了想,吹了吹额前的刘海,望着石料的天花板:“那那么多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研习术法,修炼,提升修为。” 辛夷回答的笼统,其实事情很多,朝会,修炼,习术,甚至下凡历练,偶尔受命降妖伏魔,要不然哪来凡人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手里的碾子来回碾着,嘎吱嘎吱的响,有规律的声音有些催眠,一份药材他碾了半个时辰才差不多。 清淡略清苦的药香闻着很舒服,也很安心,灵瑞听着听着趴桌子上直接睡着了,睡的倒也香,偶尔还会咂咂嘴,不知道梦见了些什么,就差没流口水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8 辛夷收拾好了药粉,到了桌边,打量她这玉兰做的身子虽然没原来的那么灵活,容貌却更加精致,脸色盈润,黛色眉微蹙,时不时咂嘴的样子到是自然的呆萌。愣神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唤道:“醒醒。” “唔?娘,我再睡会儿。”她半梦半醒之间嘟囔了一声,随手拍掉了辛夷的手,转个头换个姿势继续睡。 辛夷被她拍掉手一怔,唇角微勾,这次也不拍了,只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大了些:“吃饭了。” 一听说吃饭了,在梦中就梦见疗愁给她煮了饺子的灵瑞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衣服压出来的印子,揉了揉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下,听得见开饭了可没闻着饭菜香。迷迷糊糊问道:“啊?可以吃饭了?” 辛夷赶忙收回了脸上的笑意,站直了身子把手里仔细分了七份的药包拎到灵瑞面前晃了晃,冷淡的声音在她脑袋后响起,完全不似刚刚喊她吃饭的声音了,幽幽吩咐:“一次一包,七天就好了,去吧。” 看见眼前晃荡的药包灵瑞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十月寒洞辛夷的房间,有点尴尬,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睡着了,赶紧摸了摸嘴角,还好没流口水,这才悻悻的从接过辛夷手里的药包,蒙着头答应了一声:“好。”然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看着她到如今还是慌慌张张的样子,辛夷在后面嘴角又重新上扬,只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表情转身去了药柜前配云娘的药。 灵瑞抱着药回房间去拿了一套在山下市集买的衣服,正看见灵鹤和另外一个小仙在费力的抬着一个大木桶进了那个有温泉的房间。 出来时她正好进去,看见她十分恭敬的行礼道:“姑娘,木桶放进去了,里面有个木勺。” 灵瑞淡淡的点头,有些不大好意思的回了个礼:“好,麻烦你们了~” 灵鹤颔首回以一笑带着另外一个小仙行礼而去。 在木桶中倒入药粉,一勺一勺的将那滚烫的温泉水舀进木桶里,即便如此,灵瑞也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敢下水,温度适宜的水带着药草的清香,原本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感觉松快不少,而且之前觉得冷的骨头缝也感觉慢慢暖了起来。 一个时辰下来,她只觉得骨头都被泡软了,出来的时候站都走不稳了,刚穿好里服衣,就看见云娘推门进来了,还以为是辛夷,吓的她一下子裹紧了衣服,慌忙道:“诶?你…” “是我。”云娘看她裹衣服意识到她有点冒失了,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还在房间休息呢。” 见是云娘,一下子就松了口气:“没事,已经泡好了。”低头理了理衣服,余光瞥见云娘仍站在门口没进来,有些疑惑:“云娘你怎么过来了?” 云娘目光灼灼只看着那大贝,咬了咬唇,心下忧虑,眉间轻蹙:“我…来看看小雨。” 灵瑞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眼那合着的大贝微微含笑:“她还睡着呢。你靠近那大贝会自己打开的。” 临了还嘱咐了句:“小心那温泉水,很烫。” 她点点头,踌躇了一下,生怕下一秒就会知道些什么不想知道的消息,慢慢的走近大贝,却在靠近之前又停住了,呐呐的问着;“灵儿,你说,上神真的有办法用我孩儿的脐血救小雨么?” 穿好衣衫,灵瑞跟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云娘,不必太担心,我原本也是死人,也是上神他救得我。” “真的?”云娘的那双含着清泪的狐狸眼里放出了惊讶的光,转而问道:“灵儿你是怎么认识上神的?” “认识?”灵瑞摸了摸脑袋,尴尬一笑:“我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他救了。”对于辛夷给她造身体安魂的事情她一点记忆都没有,云娘猛的问才发现,那孤魂野鬼的一两年时间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云娘闻言想再问,却听见灵鹤跑过来敲门了,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上神吩咐给你送了些吃的过来。”张张嘴也没说的出来,也只得作罢。 灵瑞听说可以吃饭了,满心欢喜的揉了揉自己瘪的前胸贴后背的肚子,跟云娘说了声就出去了,留下云娘独自看小雨。 辛夷只让灵鹤给她送过来了粥和咸菜。谢过灵鹤,灵瑞才觉得辛夷有时候还是很有人情味的,饭菜虽然寡淡,但有的吃比没得吃好太多。三两下解决了粥,才真的知道什么叫不饿不知道饭香。 “吃完了?”刚吃完,辛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门口,也不知道看着她的不雅的吃相看了多久,幽幽的声音传来吓得灵瑞差点把碗砸了。慌慌的将碗放好,赶紧拿手帕抹了抹嘴,惊讶的看着一袭白衣斜倚在门框上的辛夷:“上神你出现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没声音,怎么了?” 辛夷不语,走进来将药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嘱咐道:“绿色瓷瓶是你的,饭后服。蓝色瓷瓶是云娘的,也是饭后服。她在休息,本尊不方便进去,到时候你交给她。” “好。”灵瑞顺了口气,将药瓶接了过来。 辛夷顺便看了下,她的脸色泡完澡好了很多,心里也放松了些,继续道:“嗯。晚些时候灵鹤会给你送汤药过来,趁热喝。” “好,谢上神关心。没事了?”灵瑞此刻对着辛夷那张好看的脸一点都没好感,怎么当神仙的学会腾云驾雾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吓人么? 辛夷也不管她拿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他,半垂下眼帘,又嘱咐了两句才离开。留下灵瑞趴到桌上缓神。 接下来的时日过得飞快,云娘的肚子渐渐也大了,之前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下了,灵瑞之前的针黹很一般,偏偏云娘也不大好,倒是灵鹤的针黹不错,然后十月寒洞就出现了一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孕妇量体裁衣,带着两个姑娘一针一针缝衣服的画面,一度辛夷看着灵鹤做女红都怀疑他当初是不是应该修个女体。好在云娘学东西快,肚子还没那么不方便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好几套衣衫备用,顺便给孩子也做了很多小衣服,灵瑞作为一个冒牌的姨姨,做的虽然糙一些,但云娘还是替她孩子笑纳了她的心意。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19 有时候,坐在十月寒洞门口的大石上晒着太阳,吹着渐暖的风,她做着给云娘腹中的孩子的小媳妇的时候,每戳一针都会在想,虽然人世没能够嫁人生子,但也有幸看着别人的肚子从平坦到大腹便便。一个人从在母体出现,在土中埋葬,数十年转瞬即逝,她十数年人世游,经历了生,也感受了死,可活着的意义她好像从来没想透过,即使她如今也有了不老之躯,但总觉得有些恍惚。 曾经,她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但还有爹娘的期许和盼望,有当初林迦叶的婚约。如今,她还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可能会长达数千数万年的人生里,她寻不到一个意义,而救了她的辛夷却一直在逃避着给她这个意义,无论怎么问,辛夷始终对为什么救她避而不谈,问的次数多了,她甚至都有点怀疑,她或者就是为了给他帮帮忙解解闷顺便一直循环这种问而不得的情况。 而这些飞快过去的日子里,被养在大贝里的小狐狸逐渐有了些动作,呼吸加重了不少,偶尔也会睁开眼睛看看,灵瑞泡澡的时候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觉得颇为神奇,这大贝真的如辛夷所言,一点点的重塑这小狐狸的意识和躯体,期初只是眼皮颤了颤,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勉强将眼睛睁开了条缝,那尚不清明的黑瞳面对陌生的环境有些惊惶,呆呆与正在泡澡的灵瑞对视了一会儿,她眼里的惊慌慢慢的变成了好奇,可是因为体力原因,她只是睁开眼一小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当云娘听说妹妹醒过来了,激动的就差没哭出来了。但是动作不能太大,这时候她身姿已然已经不似当初轻盈了。辛夷说,最多半个月云娘就要生了,丹药他已经拿到了,如今他要回趟浮光掠影去请阿翁过来,顺便准备救小雨。 而他说完这些的第二天他走了,只留下灵鹤灵鸢在十月寒洞一面守卫一面照看云娘和灵瑞。 浮光掠影一天相当于人间一年,所以他只是去接阿翁,之前有空的时候便已经回去跟阿翁说过这事儿了,只是阿翁年纪大了,一般不出浮光掠影,若不是攸关两条性命辛夷处置不了他断不会答应出来,条件就是等时间差不多了,辛夷再过去接他,来回一次最快估计也要人间的三五日。 他走了两日之后。 灵鸢和灵鹤因为洞里的东西有些缺去山下采买了,本来灵瑞也想一起去,可云娘身子不便,离不开人,所以就两人一起去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于是两人照旧,坐在洞口晒晒太阳,看云海翻腾,远瞭着曾经她和云娘住过城镇的方向。 虽然天气渐渐暖和,但高处不胜寒,她特地给云娘披了件月白色的斗篷,而她今日正好一身淡粉色的衣衫,与周围苍山翠水相映之下极似山间的桃花。不算胸无点墨,但此刻她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只但愿她能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宜其家人。到底那千山万水之外,还有个林迦叶在等着她,还有一对老夫妇在等着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回家。 “云娘,你想林迦叶么?”灵瑞剥了一个橘子,是灵鹤自己种的,很甜,她一点点很小心的将橘络都扒掉了才递给云娘,辛夷说她如今不能吃橘络。 云娘道了声谢,一只手接过橘子,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还在变大肚子叹了口气,极目远眺那被云海遮住了的之前住过的城镇:“想又如何,左右不过三个月光景。如今只能先养好身子等孩儿降生了。” 灵瑞点头咂咂嘴:“也是,在林府时就看得出来,老夫人他们挺喜欢你的。林迦叶虽说刚回来,但作为局外人,我和上神都看得出,他对你也挺好的。” 云娘笑了,有些羞涩,也有些难过无奈之感,眼眶红了红,换了个话题:“灵儿可有过喜欢的人?欢喜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爹娘,为了他可以隐忍,可以辛劳,有他陪伴的时候,什么苦乐悲欢,都变成极好的。虽然当初接近夫君是别有目的的,但是后来真的欢喜上了,就顾不得了。”目光柔柔,落到了在的小腹上,语气中有些庆幸:“幸好遇见了上神和灵儿,否则,我估计除非一死,恐怕也救不了夫君和小雨了。” 虽然觉得她说的她没经历过,不能说是与非。但对于喜欢过的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尴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揉搓着手里的橘子皮,黄色的汁水沾的一手都是,原本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无处安放,总不能说,我生前是你夫君的未婚妻,暗恋过你夫君吧,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更何况说出来? 不自觉的荡着双腿,看着眼前云山雾罩,仙气淼淼,耸耸肩有些感慨:“曾经有过吧,后来我死了,也就有缘无分了。” 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肩,含笑道:“虽然是死了,但你现在也是重新活着了,总会遇到心仪的人的。” 灵瑞不想去回想当初和林迦叶的书画定情,尤其看见云娘对林迦叶现在这么上心,总感觉不知道算是她介入了云娘和林迦叶,还是云娘介入了她和林迦叶,便岔开了话题:“云娘,猼阤是怎么安排你同林迦叶相遇的?” “这……”她歪着头,极慢的吃着橘子,展现了难得的少女情态,有些羞赧,缓缓道:“当初都是设计好的。不过我之前便遇到过夫君一次。”回想起当初的事情,整个人周身洋溢着一种灵瑞体会不到的温情:“当初以原形出来的时候腿被兽夹夹住,是夫君狩猎路过救了我。也是那时候,我发现夫君的心就是狩魂玉。” 听故事是当初在闺阁的一大爱好,有时候还会请说书人到府里来说故事,一边又剥了个橘子一边问:“那后来呢?” “后来?”云娘回想了一下:“后来有一日夫君独自去山里,被设计好的山贼迷的全身无力,正抢劫呢,我就出来救了他,当然,也因为跟山贼打而负伤了,千辛万苦将他背到了山下他也才好些,然后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醒过来就在林府疗伤了…” 两个人正聊着,嬉笑之间却没发现周围有些异样,在十月寒洞后方的悬崖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的绕过十月寒洞正向她们摸过来。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0 “诶?云娘,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正吃着橘子,灵瑞只感觉橘子味道一下子变了,原来的凉凉雾气和淡淡花果香被一股很奇怪的腥臭味代替。 云娘闻言停下了故事,两个人四周围看了看,她猛然发现灵瑞身后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脸色一白,一把将灵瑞往后拉了拉,惊呼了一声:“你身后!” 灵瑞下意识回头,都没看清后面什么情况,恍惚间就又一个黑影就向她扑了过来,云娘处于本能的推开了灵瑞自己硬生生挨了那黑影一爪子,当时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了出来,胸前的衣服瞬间就变成了血红色,而后背因为那一爪,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云娘!”灵瑞被推倒在地上,见此情景,喊了一声,赶忙爬起来上前去接住了她失去支撑直软下来的身体,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也失去了血色,而这是他才看见,眼前是个不知道哪来的巨大的蝗虫,足足比她要高出两三个头,人头虫身,尖嘴獠牙的,眼大如铜盆,周身墨绿发黑,动作之间两须和翅膀有意无意的晃荡搅乱周围萦绕的云雾,吓得灵瑞一愣,差点忘记逃跑躲闪。 好在云娘倒在她身上的重量和空气中的恶臭味和血腥味瞬间将她吓跑到九霄之外的三魂七魄追了回来,蝗虫却步步进逼,灵瑞虽然这些日子也跟着疗愁学了些小把戏,但是终究没有认真学过,而面对这比她高了大半个身子的蝗虫,心里那些咒语都乱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念好。 “你,你这么上来的!那大神不是一个设下结界了!!!” 心里一边想着应对之策一边内心里把辛夷骂了千百遍,这么个上神,法力变弱了怎么连个结界都设不好了,这会儿灵鹤灵鸢不在,她和云娘几乎就是等死的份。 那大蝗虫似乎看到穿她这大声的质问里的不安和惶恐,长大嘴发出类似嘿嘿嘿的奸笑声,声音又细又尖锐,就像拿锥子刮锅底似的刺耳,铜盆似的球面眼睛瞪着眼前一袭青色衣衫的灵瑞,问道:“你就是辛夷救回来的凡人!” 灵瑞一听,这是认识辛夷?可这语气当真不友好,八成是辛夷的旧敌,但听起来又向是冲着她来的。而随后,她还没来得及想起一句咒语,那蝗虫又一前脚砸了下来。云娘因为剧痛已经几乎力气再抵抗了,挣扎着捻诀想设置一个小的屏障,可自从怀孕她的法力也削弱了不少,这屏障刚建立,被那蝗虫随便一脚就拍碎了。 眼看着蝗虫的脚就要落下,灵瑞总算想起来咒语幻化出了一把青锋剑紧紧握住剑,握住了剑锋横到了眼前,正好挡在蝗虫脚前,蝗虫这一脚力道极大,震的她虎口一瞬间就裂了,甚至没怎么感觉痛,下一秒就已经鲜血直流,也没顾得上擦血,她趁势拿剑当刀对着蝗虫的脚使尽力气砍了下去,虽然是碰运气,可居然砍下了一截,当时那蝗虫就惨嚎了一声,连退了两步。 有了剑,底气稍微足了些,趁蝗虫因为失去了脚而吃痛顾及不暇,她将力竭的云娘拖到门后,赶紧将门关上,用门栓拴住,死死的抵着门。 门外蝗虫暂时没了动静,她喘了口气,准备将云娘往椅子上搬。可刚搬到一半,只将她靠上了椅子腿,就听见门一声巨响,暴怒的蝗虫一脚居然把门踹掉了。轰的一声,就砸在了离她几尺开外的地方,一阵灰尘木屑扬起,眼前一瞬迷蒙。 那蝗虫的眼睛因为疼痛和愤怒而通红,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变得巨大。一步步的逼近灵瑞,她赶紧将云娘拖到一边靠着墙,拾起剑跟蝗虫对峙上了。 “我认识你?还是你是上神的旧敌?怎么一上来就下如此狠手!还殃及无辜?”灵瑞看了看自己虎口的血,牙根都气的痒痒。从小到大还没这么伤过。 那蝗虫冷笑一声却不回话,及近才道:“无辜?要的就是你的命。挡我者杀无赦。”说罢举起脚就要踩,灵瑞提剑去挡,一剑下来有些干涸的虎口的血又震开了。痛的她差点把剑松了。一咬牙她再次念诀召出了另外一把剑,双手双剑,左右抵挡着蝗虫的进攻。 左右开弓拖延了快一盏茶,那蝗虫也没心情再跟灵瑞这般儿戏的打闹了,一只脚抬起虚晃一击,另外一只没砍掉多少的伤脚带着墨绿色的血狠狠的一撩,将她甩出去数丈,剑也摔了出去。 被甩开之后,蝗虫离的云娘就很近了,灵瑞怕蝗虫去伤到云娘,忍着五脏六腑跟被捋了一遍一般的剧痛费力的爬起来赶紧跑过去蹲下护住了她。 “你个丑八怪!趁着辛夷不在,欺负弱女子算什么!简直是妖界耻辱!若是你在辛夷的地盘伤我性命,我不信他身为上神不能将你挫骨扬灰!!”怒极的吼声让蝗虫稍微怔住了些,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来的能量倒是也不可小觑。 害怕到了极点就变成了极端的愤怒,灵瑞一脚踹掉了一边上倒在地上碍事儿的凳子,一半因为这蝗虫,一般因为这么关键时刻偏偏三个大老爷们一个都不在! 蝗虫又是一声冷笑:“可笑。小丫头,耻辱这话是由胜利者对失败者说的,你还是闭上眼等死吧!”一边说一边举起脚直直的向她砸了过来。 而十月寒洞外不远处,阿翁正好同忘忧出了浮光掠影采药,被辛夷半路遇到了,便直接接了过来,虽然已经照顾和阿翁尽力回十月寒洞,快接近的时候,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这时候阳光正好,灵瑞应该会和云娘一起晒太阳,可如今只看见洞门口地上似乎有一滩鲜红,而洞门也已经破坏,从洞中透出的隐隐黑气摆明了告诉他灵瑞和涂山氏有危险,心下一紧,也不顾还有多少距离,紧着就跃下云头将云留给了阿翁,自己直接御剑,尽快一探究竟。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1 洞中,为了护住云娘,灵瑞没敢乱动,硬生生接了他这一脚,尖利的爪尖直插进肩膀,一寸一寸的深入,痛的她脸瞬间就白了也没挪动分毫,一双气红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蝗虫,若是目光能幻化成剑,那蝗虫早被碎尸万段了。 募得,她发现蝗虫的脚不再用力了,抬头一看,辛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前面,一把全然与她的青锋剑不同的一把剑直直刺中了蝗虫的心脏,偏过头看着身负重伤的两个人,脸色铁青,眉头深锁,双眼非常难得的皆是愤怒,语调虽然不高,可气势威严一点没少,斥道:“畜生,当日你陷本尊于重伤,如今又来本尊十月寒洞,真把本尊当成花草仙了?”话音未落,抬手一用力,让那原本就已经插入蝗虫要害的剑直接贯穿了蝗虫的身体,墨绿色的血顺着剑身回流,在接触到他手的一刹他松开了手,扫了眼那剑上流淌下来的蝗虫血,眼神冰凉。 见辛夷过来了,灵瑞松了口气整个人软软的靠在身后云娘的肩上,蝗虫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死透了,很快,他的脚就从她的肩膀消失了,大小也变成了正常人的大小。压力一消失,血就止不住的往外涌了,吃力的抬手去按住伤口,沉沉的喘了口气,也不忘嘲笑他一下:“感情你上次也是被他伤的?” 辛夷完全不想再碰那剑,任由他插在蝗虫身体上,回头过来扶住了她欲倒的身子换回了往日柔和的面容,关切道:“怎么样?” 灵瑞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上神快让阿翁看看云娘,她替我挡了一脚,背后受伤了,晕过去了。”说着不动声色的从他手里脱开按住伤口挪开身子,正看见阿翁刚刚进洞,被眼前的场景唬的一愣,他都数千年没见过这种横尸场面了。 听见云娘二字,阿翁立马回了神,赶紧过来蹲下给云娘把了把脉,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语气稍微松了些:“还好,还好,胎气尚可,就是母体受伤有些重,要赶紧扶到床上去。”说罢招呼着辛夷将云娘抱回房间。 灵瑞失血也不少,看见云娘被辛夷抱走,只感觉身体渐渐凉了下来,就像当初死的时候的感觉如出一辙,渐渐的眼前也开始模糊了,最后闭上眼的时候,只感觉身子歪到在了地上,冷冰冰的,然后听到辛夷喊了一声:“阿翁。”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痛自不必说,已经换上了睡袍,数日未见的疗愁此刻正坐床边端着小碗调着什么,熟悉的诡异的香味和袅袅的白雾,看样子她又得加一份药了。 “疗愁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醒,嗓子有些发干,说话声音有些哑,辛夷说过浮光掠影走不开人,结果此刻还是让她过来了,心中有些唏嘘,若当初就让她来了,这蝗虫也不会伤到她们俩了。 疗愁正专注调药,听见她说话一怔,回过头,目中有些喜色:“姑娘醒了,伤口感觉如何?可还疼?”说着,放下了手里的药碗去给她倒杯水。 灵瑞没敢大幅度活动,只稍微动了动胳膊,除了感觉很麻没力气,那被插伤的伤口的痛到不觉得了,勉力一笑,道:“还行。不疼了。看样子这回阿翁没给我用错药。” 之前她在浮光掠影就听忘忧说过,有一次疗愁胳膊上受了伤,本来并无大碍,结果他给疗愁用错了药,将原本打算自己外敷驱寒的草药用到了她伤口上,那药中有些辛辣之物,瞬间疗愁的胳膊就肿的变成了大象腿,原本三两日就能好的伤,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恢复,那也算阿翁数十万年行医生涯的一个败笔,他还总说是当出疗愁没听清拿错了药,可一切都是他经手的,敷药也是他敷的。 疗愁见她还有心情打趣,心底的一根弦也终于松了,端来水将她扶着靠坐在枕头上,笑容温柔让人如沐春风,解释道:“上神遣了灵鸢去换我过来照顾你和涂姑娘。姑娘喝点水,等下我给你换药。”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要去接杯子才发现另外一只手因为虎口裂了也被绑了几圈绷带,活动不便,灵瑞面对这自己两只手都不能用的境地,只得尴尬笑笑:“疗愁,你能喂我么,我手……” 疗愁才想起来她两只手都不好用力,抿唇一笑,有些抱歉,点头:“是我忘记了。”说罢将水杯递到灵瑞唇边给她喂了几口。 就着她喂自己,一杯水三两口下肚,终于感觉嗓子不干,说话也不费力了,这个人灵台也清明了不少,余光瞥见自己被包扎成了端阳的粽子的手才想起来云娘受伤也重,如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晕了多久?云娘呢?” 疗愁将水杯放到床边小几上端起药碗继续认真的调药,余光瞥见她被子往下滑了腾出了一只手帮她理了理被子掖住了被角,知道她担心云娘,也没全说实话,只淡淡道:“你睡了一天多,涂姑娘也已经醒了。放心吧,上神同阿翁正在给她疗伤呢,没性命之忧,腹中孩子也都安好。” “哦,那就好。” 一颗心因为她的安慰而放下,偏头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像火腿的左肩,现在回想当时,居然没感觉特别的疼痛,可能是太紧张了吧。 疗愁调好药准备给她换药,提醒她可能会很痛,可当纱布一层层去掉,她才发现这伤口很深,疗愁说,几乎是贴着肺进入的,还好没太深,若不然伤到心脉就真的魂飞魄散了,撕下沾了血已经干涸的纱布的那一瞬,一阵疼痛让灵瑞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嗷!痛。” 疗愁知道她痛,也足够轻手轻脚的清创,上药,但是这是没办法的,血干涸黏在了伤口上,撕扯的疼痛就相当于再砍了一道。一番折腾下来,灵瑞好不容易清明的令人爱又已经是昏昏沉沉,满脑门都是汗了。 “上神呢?他也在云娘处?”缓过劲儿来的灵瑞终于想到了辛夷,威风凛凛霸气十足的收拾掉了那大蝗虫,看那样子,功力也没多差,可结界怎么就那么容易就碎了。 “上神去看小雨了,最多不过十日涂姑娘就要临产,上神说要准备起来了。”疗愁熟练的收拾着一地换下来的纱布端起药碗叮嘱她道:“我先去给姑娘煎药,姑娘先休息一下,有什么事喊一声就好,我能听见。” 灵瑞点头,靠在软枕上含笑谢过她:“麻烦你了。”目送着疗愁离开,她却闲不住,挣扎着半天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去看云娘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2 敲门而入,阿翁正在给云娘改药方,打过招呼绕过屏风,见云娘坐在床上,墨发披散,眼神看起来没有平日那种精神了,也是一身中衣,衬得肤色更白了,看见灵瑞有些惊讶:“灵儿你怎么来了?”。 “云娘你还好么?伤口疼不疼?”说着,坐到她床边顺手就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有点硬,长吁了一口气:“还好,小家伙没什么事。” 云娘也摸了摸肚子浅浅一笑:“没事,伤口阿翁处理过也不疼了。阿翁说你的肩被蝗虫伤到了,可还好?” 灵瑞点头,瞥了眼自己的肩,盖着披风看起来也没事特别的,扬唇一笑安慰着她的关切:“没大碍,到是云娘,快临盆了,真的不碍事?” 阿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凉幽幽接道:“你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么?” 阿翁这突袭唬的灵瑞一个激灵从床沿站了起来,赶忙陪着笑回道:“哪敢啊!阿翁这医术疗愁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对信得过,信得过~呵呵~”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一阵腹诽:你们怎么都走路不出声的。 阿翁切了一声,捋了捋胡子一抬手,一根红丝一分两股从他指间射出正系到灵瑞和云娘的手腕上。他微眯着眼睛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细微变化,良久才收回丝线:“你们俩都没什么大碍了,云娘这几日注意些,胎气有些不稳,恐怕五六日内就要生了。老夫我给你添了些药材,一日服四次。不可饮冷水,切记。” 云娘温顺的颔首:“好,谢谢阿翁了。” 灵瑞对阿翁这悬丝诊脉感觉颇为新奇,之前只在话本上看过,没想到还能遇见真的:“阿翁,你这悬丝诊脉真的准么?” 阿翁赏了她个白眼:“不要怀疑老夫的医术。”说罢,胡子一捋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头子真是年纪一大把,脾气也一大把。”灵瑞冲着阿翁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惹的后面的云娘在后面忍不住的掩唇笑,还不敢大声笑,伤口扯的升疼。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疗愁过来唤灵瑞过去喝药灵瑞才回自己房间。 又过了两日,不知道是灵瑞这花做的身子自愈能力很强还是阿翁的药真的很管用,她的肩膀除了有些麻,已经恢复了活动能力,虎口也已经好了,云娘的伤口也好了,气色精神基本上恢复到了受伤之前,也让她有气力应付随时可能的生产。 那日两个人同时遭偷袭,辛夷回来之后将灵鹤和灵鸢都训了一顿,他据疗愁说,他极少发这么大脾气,灵鹤直接被降级从山神变成了土地,即使这样,这山上还是灵鹤的等级最高,但是再想修成山神他还得重修数千年。 至于那个蝗虫,之前的蝗灾就是他闹的,辛夷收到手底下花仙草仙的反应,去找他却没想到中了计被围而攻之还下药让他失去了法力,以至于他花了一天多满身伤口也只一把三昧真火烧死了蝗虫万千手下和他还没过门的老婆。 那蝗虫怀恨在心后来在人间偶遇了他们正好来十月寒洞就跟了过来,趁着辛夷和灵鹤灵鸢都不在过来偷袭,虽然伤了两人,最后还是被辛夷一剑杀了,据说他的魂魄被封印在了尸体里扔进了地狱的石臼地狱,永生永世受磨灭重塑再磨灭之苦。灵瑞只觉得辛夷很护地盘,自己的地方,容不得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那日下午,阳光甚好,本来灵瑞觉得天气不错打算泡完药澡去找云娘晒太阳,等她到了云娘房间却发现云娘正蜷在床上,咬着唇忍着痛满头冷汗。灵瑞吓的跑去一看,那白色的床单已经被淡黄色的液体浸染:“不好,云娘你这是要生了?” 云娘痛的有些迷糊,含含糊糊的应着:“好像,好像是,灵儿帮我喊阿,阿翁,啊……”本来还能忍得住的痛慢慢一下子剧烈了起来她没准备好一声喊了出来,还没等灵瑞去找阿翁和辛夷,阿翁和疗愁已经进来了。 “羊水破了?”阿翁劈头盖脸就拉着刚想去找他们的灵瑞问,灵瑞脑子飞快的想了想,估计说的就是那淡黄色的液体:“对。应该是。” 阿翁脸色一凛:“快,疗愁去端热水过来,丫头你去找见到和棉布,在辛夷的房间里。”说罢绕过屏风去查看云娘的情况:“痛多久了?现在是不是有规律的阵痛?” 云娘刚刚那阵痛刚过,终于稍稍喘了口气:“一个时辰,刚刚灵儿进来之前痛的比较厉害。是有规…规律的痛…”话音未落,痛感再袭,她咬着嘴巴发出一阵呜咽。 阿翁一边把脉一边让她开始学着蓄力,不要空喊耗费体力。等疗愁和灵瑞端来热水和剪刀纱布,正式的接生也差不多开始了。 云娘一开始还能忍得住不喊出声,后来确实痛的紧,抓的床单都裂了,人形也幻化不稳,时不时就变成狐狸,声音也变成了狐狸那种嘶叫。 灵瑞和疗愁都没接生过,只能跟着阿翁的指示做事。折腾了半天,云娘还是生不下来。阿翁的脸色越来越差,留下灵瑞和疗愁急匆匆的到门外去找辛夷。 很快又回来了,拿着一颗丹药塞进云娘嘴里,云娘已经痛的快晕过去了,含着药都咽不下去硬生生含化了药。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娘发出很凄厉的一声嘶叫之后,孩子终于出来了,出来便是人的模样,灵瑞原以为会是个小狐狸。结果是个小姑娘。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另外一个生的顺利些,是个男孩,这下林迦叶到是儿女双全了。 灵瑞和疗愁每人一个孩子在阿翁指导下用热水擦洗过身子之后襁褓包了起来送到了云娘身边。阿翁拿着两个孩子的胎盘急和脐带血嘱咐了疗愁和灵瑞接下来如何照顾云娘,自己风风火火去找辛夷了。 云娘费力费神过度已经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脸色煞白。灵瑞陪着她,疗愁将一切收拾了一下,整个屋子里一股血腥味十分骇人。 “云娘,你的两个娃娃真可爱~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灵瑞实在是忍不住想用手去戳两个小家伙的肥嘟嘟的小脸。两个小家伙一开始还在哭喊,后来就好了很多,乖乖的闭着眼睡着了。 云娘费力的抬手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脸,笑了:“真软。” 灵瑞点头,甚是欣喜:“你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让灵鹤去弄些催奶的吃食,你吃了补补体力也给两个小家伙储备些吃的。” “好。”云娘笑的虚弱,脸色更加不尽如人意了,灵瑞到没察觉,只是收回摸孩子脸的手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一下子愣住了,重新握回了她的手,奇怪道:“你手怎么这么冷?”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3 云娘收回手,表情凄凄,有气无力道:“灵儿,替我将孩子交给他们的父亲吧。我这一世,算尽了。” “什么?什么叫这一世尽了?”灵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孩子不是好好的生下来了?等等她妹妹也能好起来了。 直到她伸手进被子之后,发觉她下半身的床单湿热湿热的,赶忙掀开被子才发现,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就在流血,如今薄被子下整个白床单都被染红了。 “云娘你别吓我!你这俩孩子才出世啊!”灵瑞慌了,赶紧站起来去喊疗愁和辛夷。 十九 云娘摇头,声音越来越低:“上神之前就跟我说过了,人妖本不能有子嗣的,他的丹药能护我生下孩子却不一定能护我周全,之前受伤,我就已经知道我大概只能撑到生下孩子了。” “什么?那你这一下就要抛下你夫君和孩子走了?小雨都还没醒呢?”灵瑞简直不敢相信,作为神仙,居然都护不了云娘母子俱全? 云娘虚弱的笑了:“能生下孩子救小雨我就知足了,此生本来遇见迦叶就是错的。没伤到他,我如今也不指望与他长相厮守了。”说罢,她拉过灵瑞的手:“不要和他说我死了,只说我走了就好。好么?” “我不听!我不听!疗愁!疗愁!上神!阿翁!”灵瑞感觉眼泪在眼眶里已经完全抑不住,也没敢离开床榻半步,生怕一旦离开了她就如同一缕青烟瞬间消散再找不回了,喊了半天,疗愁和辛夷终于过来了。 辛夷匆匆赶来,她腿一软跪到他面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角:“上神不是可以用花给我重塑身体?你就不能救救云娘?救救她啊!” 辛夷表现的很淡漠,看着灵瑞跪在地上也是无奈,淡漠解释道:“这是她的选择,我无能为力,原本没有受伤我还能救她,那蝗虫那一记看似不重只是皮外伤,实则震的她魂魄散离了,阿翁尽力了,但是魂魄收散只能一回,她只能撑到生下孩子,我无法再给她收魄筑体了。” “阿翁呢?他不是很厉害?”灵瑞不信,她刚想去找阿翁,被疗愁一把抓住,忙道:“阿翁在炼药救小雨,现在不能去!” 床上,云娘也喊住了她:“灵儿,别闹了。” “可!”灵瑞一下子眼泪夺眶而出:“可,可孩子才出生,你还没看见妹妹,甚至林迦叶…” 云娘摇头,伸手握住了她的颤抖的手:“由因造果。灵儿乖。” “我……”灵瑞完全乱了,抽回手蹲到地上双手抱头把自己蜷成了个球,辛夷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了灵瑞的手腕叹了句:“行了,你先陪着她吧。” 不知道是辛夷声音有魔力还是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她抬头看了看辛夷,辛夷只是看了看床上的云娘。她领意,重新站起来走到云娘床边。 擦了擦眼泪蹲下来握着云娘的手,忍不住的抽噎:“好,我会将孩子交给林迦叶的。你放心吧。救不了你,你两个孩子我会求上神和阿翁照顾好的。” 云娘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眼角一滴泪划过:“就这样就好了。” “云娘,你后悔么。如果当初杀了林迦叶,你就不会死了,跟着猼阤,他没准也能救小雨……”灵瑞话没问完就被云娘打断了,仍旧含笑:“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自从初见就注定了这个结局了。我一个,换三条命,值了。” 就这样,灵瑞半跪在床边送走了云娘。疗愁和辛夷站在后面。 云娘魂飞魄散之后,只留下了一只本体的尸体,一只极漂亮的九尾狐。灵瑞将她眼睛合上那刹在想:“以后她的孩子也会如此美吧。” 云娘被埋在了十月寒洞的对面的一座星云峰,星云峰高耸入云,疗愁说,晚上,那有最美的星辰,白天,那有最美的云海。 接下来几日,阿翁都把自己关在那个有温泉的房间里,之前搬了个丹炉过来,他在里面炼丹。 直到第四日,阿翁终于出来了。神态十分疲惫,怀里抱着那小狐狸交给了辛夷道:“这孩子算是好了,但是以后能不能恢复人形要看造化了。”说罢就去休息了。 小狐狸被交给灵瑞照看,两个孩子则交给了疗愁和灵鹤,小狐狸睁开眼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是谁?我之前好像见过你~我家阿姐呢?” 灵瑞摸了摸她的头:“我叫灵瑞,你家阿姐有事离开了。你要看看你两个小外甥么” “小外甥?”小狐狸一脸不可思议,呆萌的看着灵瑞:“什么时候有的小外甥?” 灵瑞将她抱到两个孩子的摇篮那,从灵瑞怀里看着俩小家伙,小狐狸感叹:“呀!真可爱!能吃吗?” “噗。”灵瑞失笑:“这可是你外甥!” “外甥是什么?”她抬头看着灵瑞问道。 灵瑞将她放到摇篮里:“外甥就是,你家阿姐的孩子。” 小狐狸小心翼翼的沿着摇篮边沿走凑过去嗅了嗅鼻子,闻了闻两个孩子的味道:“可阿姐的宝宝不应该是小狐狸么?这不是狐狸~” 灵瑞坐到凳子上趴在摇篮床边看着两个熟睡的小家伙:“因为你家姐夫是个凡人。” 小狐狸郑重其事的点头:“哦~”可突然想起来有点不对:“可阿姐什么时候有了姐夫都没和小雨说啊!” “因为你生病睡着了,所以阿姐没来得及告诉你。”灵瑞有气无力的解释着。 “哦~小外甥真的不能吃么?可小雨觉得他们看起来很好吃啊!”说着张嘴就想试试口感,被灵瑞赶忙一把抱了出来:“不能吃,吃了你阿姐会生气的!” 小狐狸缩了缩,生怕她姐姐会生气,却不知道他姐姐已经在星云峰与花木长伴久眠了:“那我不吃了。我想吃鸡!” 灵瑞摸了摸她顺滑的皮毛,放柔了声音哄道:“好~等下让灵鹤哥哥去给你做。” “灵鹤哥哥是谁?”小狐狸一睁开眼发现满世界都是不认识的人,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唔……一个好看的小哥哥。”灵瑞也不知道这么解释了。 “哦,有那个白衣服的哥哥好看么!”小狐狸迷迷瞪瞪的有见过几次辛夷,对他的美貌印象深刻。 “你看了就知道了!”灵瑞怕两个人说话太久吵两个孩子睡觉,赶紧抱着她去找灵鹤找吃的。 刚出房间就跟辛夷差点撞到一起,看见灵瑞怀里的小狐狸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嘴角还在流哈喇子,眉微皱,道:“醒了?” 他话刚说完,还没等灵瑞说话,小狐狸就从灵瑞怀里跳到了辛夷肩上,左嗅嗅右闻闻,最后叹了句:“漂亮哥哥身上真好闻!”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4 灵瑞站在一边抱臂看着辛夷被一只小狐狸吃豆腐,内心也不知道算不算偷着乐,只是看着辛夷的表情很好笑就对了。 辛夷面无表情的一把把小狐狸从肩上从肩抱了下来,抱到怀里摸了摸随后丢给了灵瑞,淡淡道:“找她玩去吧。” 接过小狐狸,小狐狸早就春心荡漾的起飞了,满眼的粉红泡泡,摊在灵瑞的怀里不知天地是何物。人都道吸了阿片会神魂颠倒,这辛夷简直是个人肉阿片。 抱着小狐狸找了灵鹤,灵鹤给她炖了只童子鸡,闻到香味小狐狸才从刚刚辛夷的温柔乡里被拉回现实,嗅嗅:“啊!鸡!” 灵鹤怕她吃不了整只鸡,给她都撕成了肉条摆在碗里,小家伙眼冒绿光立马扑上去大嚼特嚼了起来,没见过饿虎扑食,现在算是见识了饿狐扑食。 鸡足汤饱,灵瑞抱着她去贝壳里睡觉,这几日她还得在贝壳里再呆上一呆,过个七日就能下山了。 这七日,这两个孩子闹腾的越发厉害,白天睡觉,晚上吵闹,完全颠倒了生活作息,疗愁灵瑞加上灵鹤三个都折腾不过来,一会喂奶一会儿又抱起来拍奶嗝,一会儿换尿布,三个人搞的焦头烂额,辛夷一早就嫌吵躲开了,阿翁又整天在那研究给小雨的药。 小雨摇着尾巴看着扶着摇篮昏昏欲睡的灵瑞,她眼下一片乌青,眼皮一个劲的打架:“灵瑞姐,我说吧,小外甥还是吃了的好!” “去去去。小外甥不能吃!再说吃就别想看见你的漂亮哥哥了!”灵瑞四肢无力,两眼发眩,直感叹这小孩子真是不好带啊! 小雨不服气,跳进摇篮里左闻闻右嗅嗅:“这一股子奶味,又这么嫩,肯定比鸡好吃。”说完还拿爪子拍拍小姑娘肥嘟嘟水嫩嫩的小脸,小家伙一下子醒了过来望着眼前的狐狸脸,倒也不怕,伸出手去抓狐狸的胡子,抓她的嘴,搞的她呲牙咧嘴的,小家伙倒是一个劲咯咯咯的笑。 这时候,疗愁过来换班,灵瑞终于能睡会儿了,将惨遭小家伙蹂躏的小狐狸从小家伙的魔爪里捞了出来,带着她回房间去休息。 到房间里,躺个大字形倒在床上,小狐狸也卧到了床上,四脚朝天的看着帐顶,突然问道:“灵瑞姐,为什么阿姐一直不回来?” 灵瑞困得很,迷迷糊糊的听着小雨的话,伸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回道:“你阿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照顾好你的两个小外甥,别整天的想着吃行不?” 小雨不屑的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灵瑞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点头:“嗯,那就好……明天就能送你家小外甥去你姐夫那了……我们就解放了……” 小狐狸见她实在是困也不说话了,安静的卧在一边想着阿姐,不禁有些难过,为什么阿姐不要她也不要两个小外甥了,为什么她一直不回来…一直想到睡着。 第二天清晨,辛夷大清早就拖着灵瑞收拾了一下,带着两个孩子下了山。 两个孩子灵鹤和疗愁都给喂好了奶哄睡着了放在一个编的密密的小篾篮里盖上小被子一路都护着生怕会受凉,一路腾云驾雾到了林府门口,辛夷吧孩子交给了灵瑞抱着,自己去敲门。 管家之前认得辛夷和疗愁,一看灵瑞一人抱着两个孩子,大为诧异,赶紧进去叫林迦叶和老夫人。 林迦叶同林老爷正在大厅喝茶,一听表少爷抱着两个孩子过来了。急匆匆的就跑出去了,老夫人正好要进大厅,被他这火急火燎吓了一跳,忙问道:“叶儿,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林迦叶匆忙行礼:“娘,泽瑞他们来了。” 老夫人一听一愣,也跟着林迦叶到了外面。 看见辛夷负手站在灵瑞身后,灵瑞一手一个孩子,一切都了然了,可却没看见云娘,林迦叶赶忙上前问道:“云娘呢?这是我们的孩子?” 辛夷点头上前道:“我们兄妹游历的过程中偶遇了林夫人,林夫人将这两个孩子交给我们之后就远走了。” “什么?”林迦叶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以?她这么能不要两个孩子?” 老夫人也终于赶了过来,看见灵瑞手里的孩子,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左右张望了一下,第一句也问道:“云娘呢?她怎么没回来?” 灵瑞抱着孩子手都木了,脸上挂着笑已经有些勉强:“她说她本无缘生下这两个孩子救下她妹妹,如今皆圆满了,她也要去修行还愿了,此生无缘,来世再候吧。”说着,将手里的孩子一个交给来林老夫人,一个交给了林迦叶。林手里终于空了出来,迦叶依旧不敢相信云娘就这么不想回来,抱着尚在甜甜梦乡里的孩子半日无语。 灵瑞补充道:“云娘的心愿就是将他们俩交给你,如今我们兄妹俩也算是圆满了。” 林迦叶眼眶已红,默默点头:“好,我知道了。”他抬手摸了摸孩子的睡颜猛然似乎想起去了什么,抬眼看着她他们俩:“云娘可给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 辛夷摇头看着襁褓里粉妆玉琢的两个小娃娃道:“尚未,就让迦叶兄你来取吧。” 林迦叶思索了一会儿,抱着手里的孩子子低声哄了哄道:“就叫昀和叶吧,谐音云叶,虽然与云娘相处时日无多,两个孩子就这么叫吧。” 林老夫人早就老泪纵横了,点头将孩子拥在怀里:“好,就叫昀儿和叶儿吧。这两个孩子老身会当心肝儿似的护着的。” 老夫人想挽留他们俩住几日,两个人找了个借口就走了,这一行已经功德圆满了。该折回去找小雨,她的治疗还没结束,所以还是跟着灵瑞和辛夷,而且她总想着要吃掉两个孩子也不能留在林府。 “这就是那个林迦叶?”几个狐狸围着被打晕的林迦叶正瞅着,一直极漂亮的白狐走了过来:“都化人形吧,莫得被他发现了。”说完就先走了。 几个狐狸依言化作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山贼,手里拿着大刀,差不多林迦叶醒了过来睁开眼就是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刀看着自己,自己身上却软的很,使不上力,脚好像也扭了。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5 “哟,大哥,他醒了。” 其中一个大汉望着身后正坐在山石上喝酒的另外一个络腮胡大汉道。 那大哥放下酒瓶扫了眼林迦叶这边:“行了,叫他说说他是哪府的,我们好找人要辛苦费去。” 林迦叶腹诽这怕是遇到绑票的山贼了,正盘算怎么逃脱呢,就见不远处有人骑马过来了,等近前是再看好像还是个女子。 那女子在近前勒住了马,看着他们,竟丝毫不惧,那几个大汉中的几个提刀的立马就围了上去四面都站了一个挡掉了她的退路,围着她的马起哄起来。 “哟,这又来了个嘿。这丫头长得真不错。” “哈哈,不错不错,留下,陪爷们乐呵乐呵?” “大哥,这姿色是真不错,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吧?” “你们是山贼?” 那女子声如银铃,挑眉扫了眼马四面围着的几个山贼,眉清目秀,红衣如火,长发随风飞扬着,腰间别着一柄小剑,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着马鞭,看起来不算柔弱,但也没特别的英姿飒爽,倒也不怕这些拿着刀的人,漂亮狐狸眼瞟到了不远处的迦叶,眼神极为淡定,没有丝毫惧怕,四目交汇那一刹,歪倒在地上使不出力气脱身的林迦叶只觉得这姑娘眼睛熟悉。 “嘿嘿,是啊,我们就是山贼啊。小姑娘,可要留下给大哥当压寨夫人?”其中一个较胖的说着就伸出咸猪手去摸那姑娘的腿。 结果那姑娘不屑扬唇笑了笑,轻哼了一声,迅速抽出腰间的小刀,毫不犹豫的直接扎上了那胖山贼的手,登时一声惨叫之后,‘啪嗒’一声,那山贼的手已然被削了下来滚落到了一边的烂泥地里。 趁着山贼们还在惊诧没反应过来,那姑娘便趁势一鞭子拍到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狂奔起来,前跃几步路过林迦叶的时候,姑娘压低身子侧出一些,向林迦叶伸了出手,林迦叶几乎犹豫,顺势就拉住了姑娘的手腕,借力上了马背,两个人骑着马狂奔这一路脚踢剑砍,闯出了一条路。 后面山贼反应了过来,全追了上来,他们也有马,虽然姑娘的马脚程也不错,但两人一匹马也跑得不快,眼看就要追上了,那姑娘看着后面人越来越近,嘱咐了一声坐稳了,伸手将他的两只手压着环到了自己的腰间,然后从头上拔下一只发钗,硬生生插进了马屁股,马吃痛,一声嘶叫,狂奔起来,终于甩掉了后面的人。可马因为疼痛的狂奔却也没因为甩掉了后面的山贼而停下来。 直到最后慌不择路踩到了一块尖石,姑娘没坐稳,直接被摔了出去,林迦叶被她拉着握住她腰的手正好握着马缰也没被带出去,瞬时用劲儿勒住缰绳,好一阵才止住,立刻奔下去看那姑娘,只见她还好只是摔倒在了草地上,身上有些划伤磕伤,红衣染血却看不大出来,一张俏丽的脸衬的苍白的很,好在气息尚在,只是这暂时摔晕了。 林迦叶观察了一下四周,似乎已经离开城门不远,后面山贼也早没了踪迹。稍稍松了口气,颇费了番力气,恢复些体力的他才将那姑娘扶到马上,马折腾这两次已然精疲力竭,脚程不可能再快,两人只能相互依偎着,慢慢悠悠的向县城方向而去。 他们俩离开之后,恢复原形的胖狐狸看了眼边上的一块红薯,虽然刚刚他是拿着红薯的,涂山云也只是尽力砍向了红薯,但还是差点砍到了他的爪子,毛儿都削没了,有些愤愤。“妈的,这娘们太狠了,真砍啊,可怜我的小爪子差点就被砍废了。” 另外一只个子大些的灰毛狐狸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回去回去,这人间是非多,咱还是回山里去吃兔子去!” 一只白毛瘦小的狐狸将那红薯叼了过来三两口咬了,抬头看着胖狐狸,疑惑道:“你说,这娘们怎么就这听那怪物的话?修行千年,早可以脱离了。” 那胖狐狸被大个子灰狐狸骂了正不爽就把小狐狸也给骂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红薯!” 几只狐狸打打闹闹消失在了那片石地上,连同砍下那‘手’时的一滩血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迦叶驾马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绕过一处小树林,城门就赫然眼前,催马快进几步,守城士兵认得他,立刻过来接应了两人,两人这才终于回到了林府。 林家老两口听管家来报林迦叶好像受伤了,急匆匆赶了出来,只看见儿子带着个受伤的陌生女孩一瘸一拐的进了府,好像也没什么外伤,但那女孩伤势严重。衣衫血染,赶紧让管家去叫了大夫,而当丫鬟从他怀中扶走晕倒的涂山云的时候,林迦叶心底的一根弦一松,眼一黑也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林老夫人正坐在床边双目含泪,眉锁忧愁看着他,心疼之极:“叶儿,感觉怎么样?” “无妨。”林迦叶活动了一下,轻轻一笑以示安慰母亲之意,而且睡了一觉,休息了一下之后确实已经感觉好了很多。打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才想起来问林老夫人道:“娘,那,姑娘如何了?今天遇到山匪,倒是那姑娘救了孩儿一命。” “什么?那姑娘救了你一命?”林老夫人拭了拭泪痕,有些惊讶,自从林迦叶去参军以来,他的武艺进益很大,一般人也绝非他对手,如今让个姑娘救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迦叶点头,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述道:“孩儿中了些软筋散……” 两人正在说话,小丫鬟进来报道:“夫人,那姑娘醒了。” 其实涂山云早就醒了,那些伤对她来说也不算严重,皮外伤也不会让她昏迷,一路上都是在装的,也不敢睡去,只闭着眼熬到天黑才装着转醒。 药早已煎好,她醒过来就被小丫鬟催促着先将药喝了。 还没喝完药,就看见林夫人进来了,一身华服在夜晚也是流光溢彩的,雍容华贵,虽年事已高,但风姿不减。 涂山云在喝药,还没喝完,所以老夫人先开了口“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涂山云闻声忙放下了药碗,挣扎着要起身,点头道谢道:“好多了,多谢老夫人收留。” 老夫人走上前来拦住了她起身的动作,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着涂山云,看起来生的娇柔却能从劫匪手中救下林迦叶,想必可能也不是个深闺姑娘,这衣衫也不似大家闺秀广袖罗衫,心中有些钦佩之意,而联想到林迦叶自薛家退婚之后心中郁郁,如今遇到这个姑娘,莫不是天降缘分,不禁就盘算着若是涂山云未婚配,这能成倒也不一定。 想罢,缓坐到了床沿,伸手握住了她微微有些凉的手,笑的温和,慈眉善目,宽慰着她:“无妨,你救了叶儿受了伤,老身自当照顾姑娘。若不嫌弃,姑娘可在这多住些日子养伤。” ------------ 前尘旧事 人间迦叶 26 就这样,涂山云就在林府住下了,后来她也未料到,林迦叶对她百般的好,原本的假戏变成真做,因为猼阤的计划,她顺水推舟允了婚事,嫁了,但最后也真的不想伤害林迦叶,一直推迟动手的时机,两边权衡,最后到底以一命抵了林迦叶一命,也抵了两个孩子和妹妹的命。 清秋斜阳,河边两人并肩而立,女子脸上蒙着一层白纱,男子肤色略黑,丰神俊朗,将自己的斗篷披到了女子身上。 身后行人渐疏,两人刚看完戏回来,并不急着回林府,对这夕阳碧波,沉浸在只他们两人的世界中:“云娘,今天的戏觉得如何?” 涂山云清眸微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双飞鹭,故作斯文道:“坟头双栖燕,骨生并蒂花。” 林迦叶知道她不是特别会舞文弄墨的,也难得她总结了这两句,笑道:“我以为你会欢喜那句词。” “哪个?”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啊~~~” 林迦叶故意念的特别的抑扬顿挫,奇腔怪调的,惹的涂山云忍不住‘噗嗤’掩唇笑开了,望向他,眉眼弯弯:“原来是这个?原本不欢喜,这会儿是真欢喜了,呵呵~” 原本只是玩笑,可林迦叶却突然正经了起来,将涂山云原本对着河边的身子掰向了自己,眼神灼灼,神情郑重之极,郑重的有些别扭,唤了她一声:“云娘。” 猛然的四目相对,涂山云的脸颊隔着纱巾都能看的出来红了,眼神有些闪避:“怎,怎么了?” 林迦叶在军中呆了许久,原本咬文嚼字的本事也差了不少,这会儿已经算是绞尽脑汁了:“我自信我们二人不会像焦刘二人一般,坟头双栖燕,骨生并蒂花。我答应你,在战场上,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这一生,我林迦叶同你,只求承应那句: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涂山云的脸红成了猪肝色,好容易看向他的目光再一次无处安放。 林迦叶噙笑,将害羞的她揽在了怀中:“怎么,不愿答应么?” 涂山云依势轻轻靠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撩起了一角,踮起脚在林迦叶的唇角印下一吻,唇角勾起,笑的极美,可眼中确是含着些许泪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将那两句郑重的念了出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腾云而上,一路上即为顺利,也没遇到刮风下雨,灵瑞看着云下风景万千,无聊的很,随意闲聊着:“上神,你和林迦叶是哪一世认识的?” 辛夷只顾腾云不说话,灵瑞干脆蹲在云头看下面的河道,她才发现,原来她在尘世外出经常能路过的那条河很长长到在云上都看不见尽头。 半晌,光看着云头也是无聊,伸手抓了半天的云差点没掉下去被辛夷一把拽住了衣袖,睨了一眼,看的她微窘,轻咳一声打破僵局,侧头望着他:“上神,你说,云娘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的?” “不知道。”辛夷冷不防松开了她的袖子,风一吹那宽袍大袖子都甩到了她脸上,等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时,原本站在云头的辛夷已经换了个换了个动作侧着身坐在了云头上。 心一定回答冷淡的很,她明明看着他还是很在意林家的事情的,但这回答把他几乎所有的情感都敛了起来,总一副清淡模样,一双凤眼虽灿若星辰,但却也如星辰,亘古不变的淡然冷清。 “那上神,林迦叶会给两个孩子找后娘么?” 辛夷等云平稳了些,便任云随风,按常例拿出了那串菩提,仍旧凉薄道:“会。” “什么?会?会续弦还是会有续弦的欺负那两个孩子?他明明这么喜欢云娘,云娘用命换下了他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有后了,还续弦做什么?” 灵瑞对于辛夷的绝对有些吃惊,不过她本来也以为林迦叶除了她不会再娶了,后来有了云娘,云娘也是真心待他的,更何况留下了两个孩子,他又如何还会再娶? “因为我看过命簿。迦叶尊者十世修行,十世都会尝尽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是尊者,但两个孩子不会因为他的庇佑而有成就,只靠自己。运簿上林迦叶最多还有三年阳寿,三年内林老夫人,林老爷会相继离世,两个孩子无人照看,他不得不娶一续弦,但无所出,三年林迦叶死后,她会掌握林府,这两个孩子的命运才算真的甘尽苦来,好在这一世两个孩子虽前运不济,多磨难,但终究是有善始就有善终,可不比前几世,迦叶尊者都是无后而终,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说的几句就将林府未来几人的命运都述尽了,比戏本子还夸张些,可脸上倒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若是有些表情,加上个惊堂木,他不做上神做个说书先生定也是不错的。洁净长瘦的手里轻轻拨盘着那串白玉菩提,微凉的风拂过脸颊,吹乱鬓边的发,金色的阳光给他的脸覆上了一层亮闪闪的光,吹的衣袖飞起,有一种即将羽化的感觉,可惜他拿的是菩提,若是一根玉笛一定很有风采。 灵瑞单手撑头杵着膝盖,嘴角微抽,眉头微凝,哀哀一叹:“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云娘用命保下来的孩子却注定好了这辈子会吃苦受难,你看过运簿难道也不能更改么?这云娘若是知晓了,该会多伤心?” 辛夷侧头看着她,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本尊虽为上神,但并不能随便改凡人的命数,云娘和林迦叶的选择本尊也从来不干涉,林氏一族虽是凡人可到底是随着林迦叶历世的,该如何便如何的,云娘是狐和两个孩子也并非全是人类,不在人薄,所以本尊才可以随了她自己的心。” 听完辛夷的话,虽然说的在理,可真觉得有些别扭,啧啧道:“原以为当神仙是多恣意潇洒,可如今看了上神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身仙法除了出门在外喝茶方便些,连个猼阤也打不过,到底没看出些什么好来。” 辛夷闻言双颊难得的微微的红了,轻咳了一声,却并不理她这叨叨,只错开话题:“你不是想知道当初本尊和林迦叶是在哪一世认识的么?” “啊?”灵瑞点头,有点迷糊:“可上神不是不愿说?” 他端坐到云头,云动风动只他岿然不动,星眸映着云海蓝天,鬓发同衣袂飘飘,浅浅扬笑疏离如常,出尘如旧。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这一世,林迦叶不叫林迦叶,叫江飞。也是命苦,自幼家贫,父亲身体不好还赌钱,家里全靠母亲操持,母亲却在他七岁时受不了父亲的打骂逃走了。父亲因为她母亲走了,变本加厉的赌钱吃酒把原本就不富裕的家给败的差不多之后被追债的人砍死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那时候江飞不过十岁,一下他就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依靠这住的不远的叔叔婶婶的接济和自己跟着邻居种些蔬菜自给自足艰难度日。 就这样长到十五岁,他跟着叔叔学着打鱼,年轻,手脚利落,他倒也学得快,十七岁,他就能独立捕鱼了。有时候将鱼卖完了,天还早他就去钓钓鱼,留给自己吃。 冬天捕鱼很冷,所以他学会了喝酒,后来他每次钓鱼也会带着酒,可以暖暖身子也可以去去乏。 他没怎么念过书,但钓鱼的地方离学堂不远,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虽然他极少举杯邀明月,但是钓鱼的时候,他会倾杯邀河水,对影成三人。 每次第一杯总是要敬河神的,感谢他能慷慨的让自己打到鱼。也因此,每次打完渔来钓鱼他也能满载而归,自己留一些,剩下的分给邻里乡亲。 说来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真的这每次的第一杯酒有了作用了,每次他钓鱼总会钓到别人大,比别人好,他也不在意,多多少少只自己留一两条,剩下的交给那些穷人家,虽然其实他也不富裕。 尽管不富裕,但是几年打渔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些家底了,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叔叔婶婶给他寻摸了个住在村尾的姑娘叫:秋铃。 秋铃长得算是整个村子最水灵的姑娘,虽然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两个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秋铃家境也不算好,母亲眼睛不好,家计都是父亲操持,秋铃大了些也开始跟邻居大妈做些针线补贴家用,一家人过得虽然不大富裕但总算衣食无忧。 秋铃的爹对于无父无母的江飞也比较照顾,既然江飞的叔叔婶婶有意结亲他也乐意,但是正好说下没多久秋铃的爹就因为船遭大风打翻他被砸晕,淹死在了河里,于是秋铃多了三年的孝期,原本十七岁成婚推到了二十岁。 叔叔婶婶后来随着远嫁的女儿去了外地,整个青留村唯一跟江飞有关系的就是秋铃一家了。 有时候秋铃也会来陪江飞钓鱼,他觉得,学堂学生们念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大概就这这般境况了吧。 而那一世,辛夷原本是个士子,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不费吹灰之力考到了进士却再不思进取,本来应该有个很好的前途,奈何特别好酒。 倒霉催的他一次与朋友喝酒喝到深夜,大醉酩酊的他在回家路上失足跌入了河里,淹死了,本来应该进行下一世的轮回或者归位仙班,奈何他是枉死,阎王爷说时辰未到,他只能先以水鬼的身份待在人间直到时辰到了才能了结此生。 原本其实他拉个替死鬼这一切就解决了,但是原本就是上神,伤到无辜之人性命总不好,于是只能呆在那条河里安安静静的做他的逍遥水鬼,岁月悠长,倒也惬意,就是在他的水下小院里没有酒。 有一日,他正坐在水下自己的屋里,就闻到一股酒香,引得他出了屋隐了身形来到水面,只见一褐衣少年正在倒酒,莫约十七八岁,他身边的一块大石上一杯靠着他这边,一杯摆在靠河边,边倒还边念:“我虽不能学文人墨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就以这一杯酒邀这河里的神仙也好,妖魔也罢,一杯酒自己喝总归没趣。”说罢,将自己那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辛夷听闻既然是给他的,他就是可以喝的,于是便走上岸来,端起那杯,虽然江飞也没发现,但酒确实没了,他那天晚上还纳闷了好久,怎么酒一下子就没了,他到底有没有倒。 他做鬼也有些日子了,也喝不上酒,到是江飞这一无聊之举,让他尝了一口鲜,整个鬼瞬间通体舒畅了。 以后只要不下雨,江飞就会在差不多的时辰在老地方,摆上两个酒杯,一杯祭水,一杯自己喝。而也自从那天,混成一个小鬼仙不必怕太阳的辛夷总会坐到大石头另外一边等着江飞的酒,虽然只有一杯。 就这么持续了很久,有一天,江飞卖完鱼又过来钓鱼,另外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也过来跟他一起钓,江飞和他一下午收获颇丰,但是就那一次,在那之后他就再没在那边钓到过鱼,村子其他人都钓不到,除了江飞。 原来辛夷光白喝人家的酒,他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他总想着要报答,有一次发现江飞总钓到一些小鱼,实在小的放生之后,剩下的就寥寥几条,几次下来他感觉酒的品质都不好了。于是他开始帮江飞在河里赶鱼,将大鱼都赶到了江飞钓鱼的这片水域,几次之后,酒的品质终于恢复了。江飞钓的鱼也开始稳定的又大又肥。 但是自从那个小伙来过之后,很多人都来这一片钓鱼,倒不是辛夷不想赶鱼了,只是这么多人钓,迟早鱼会没的钓,所以暗暗施了法,最后就只有江飞能够钓到,江飞也并不贪心,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收拾收拾走了,其他人钓不到鱼就渐渐的也不在这片钓了,这片就只剩下了江飞能钓到鱼。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一年的端午,按规矩是要喝雄黄酒的,江飞不大喜欢雄黄酒,所以只在秋铃家中午喝了几杯下午就不打算带雄黄酒去河边了。但是临走的时候他拿错了酒瓶,所以带到江边的还是雄黄酒。 倒出酒他就闻到味道了,他也没在意,就给辛夷也倒了一杯,结果辛夷喝完就一不小心破了隐形现了本身,大白天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个人本来就比较吓人了,何况还是上半身有实体,下半身透明的人,吓得江飞差点摔了酒瓶子幸好辛夷接的快,不过自己既然暴露了,愉悦的接着酒瓶喝了两口,也不再维持隐形,就光明正大的站到了江飞的面前。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2 “你!你!你!你是什么!我!”江飞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进河里,多亏了辛夷拉了一把。 感受到实体,他却感受到他的手是冰凉的,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等被拉上岸之后一下子爬出去了几丈远,辛夷也不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安静下来。 半晌,江飞咽了口唾沫,鼓了半天勇气才敢问眼前这个长得比女人还秀气几分的突然出现的白衣翩翩的男子:“你,你是狐妖?”在他的印象里只有狐狸精才这么好看吧。 辛夷嗤的笑了,走近些蹲下身子看着他,就像一只优雅的猫正看着自己手底下的正抱己自危老鼠:“我看起来这么像狐狸精?” 江飞的那昨天晚上没睡好还布着些许红血色的眼睁到了极限,棕黑的瞳里不无惊恐,继续咽着唾沫,抱臂一个劲儿哆嗦着回道:“像,像!” 辛夷随手抬袖指了指河里:“喏,我是这水里的,你不是天天拿酒祭我的?” “水里的?水,你是水鬼? ”江飞打量着眼前这个肤白貌美,唇若点朱的鲜活美人,怎么都想不到这会是戏文里面目狰狞,专门拖人下水的水鬼。 “嗯哼。就这么不像么?” 辛夷看了看自己的妆扮,白衣飘飘,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难道鬼不就是这样?到底是他长得太好看还是江飞见过的鬼太少? 见辛夷这么久了也并没为难他,江飞胆子也大了起来,试探着站了起来,“啪啪”的拍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的打量着他:“今儿是端午,你上来是有什么未了心愿么?” 拍完灰,他将手背在身后搓着衣角,站直了身子壮着胆郑重其事的直视着他那极漂亮的眼睛,他所见过的眼睛最漂亮的是秋铃,可这会儿这个男鬼的眼睛比秋铃那双剪水秋眸更动人,也难怪他会想他是狐:“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你说了,我会尽力做的。” 辛夷憋笑,摇摇头:“我已经死了多年了,生前也是无父无母的,也不追求功名,哪来没什么心愿?”然后随手端起了那边的一壶酒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饮了,咂咂嘴叹了一句:“倒是唯有这杯中之物,我一直放不下。” 江飞还真是稀奇,好奇心完全战胜了恐惧,他这大端午的居然真的遇到鬼不算,还是个酒鬼了,奇道:“未了心愿就这酒?” 辛夷点头,邀他到石头边坐下,理了理衣服,两个人就这么坐到石头边斟酒对酌,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喝多了失足溺水而死的。” 江飞一杯酒饮尽,心下又放松了不少,也笑道:“原来如此,那公子从水下过来为了这一杯酒,倒也是个‘耿直’的人。” 辛夷点头又倒了一杯饮下,有了酒,他对他这个贬义词也很是受用:“这些日子受里你这么些好酒,我也没闲着,怎么样,这几日的鱼可还满意?” 江飞微微诧异的看着他:“这些日子鱼都是公子帮忙?“ 辛夷点头,炫耀了一下这些日子自己的努力:“是啊,若不是我费力的赶,你哪来这么好的鱼?” “哈,那我到是要好好感谢一下公子了!若不嫌弃,可以多饮几杯。”知恩图报,这个鬼真的让听惯了牛鬼蛇神戕害人命的说书的江飞感觉新奇。说罢,又给他添了一杯,对这个脸色苍白,不拘一格的水鬼感觉越来越好了。 辛夷很受用,连饮了好几杯,虽然是雄黄的,喝起来没那么好喝,可有总比没有的好啊。 “从今日后,你若来便给我也稍一壶酒,我便以鱼相赠,如何?”辛夷实在是放不下这酒,即使里面有雄黄喝下去真的不舒服,连法力都弱了不少,但若是日日有酒,就算是都是雄黄酒他也认了! 江飞自然很乐意,这买卖很值当,而且反正平日他都会带酒,如今还认识了个不一样的朋友便满口应了下来。 两个人又聊了些辛夷的生前和江飞之前遇到的趣事,比如刚刚当鬼的时候恰逢七月半中元节,一个喝高了的八尺大汉跑到河边骂鬼,结果周围一片的鬼都去讨供奉去了,就他不能离开水边太远,也不缺那点供奉,就没出去,正睡觉呢,就被那大汉给骂醒了,他就飘了出来现了形,吓得那八尺大汉借着酒劲儿‘哇’就哭了出来,尿湿了裤子,尖叫着踉踉跄跄就逃走了,完全没了之前骂鬼的气势…… 一坛酒饮尽,天也差不多黑了,鱼也差不多钓够了,河边阴气盛了不少,江飞只觉得辛夷在边上,如果没了太阳的话,河边就感觉特别冷。辛夷喝的尽兴,深知自己阴气太盛,不能在晚上与江飞待太久,两个人就此别过约定第二日再聊。 酒逢知己千杯少,第二日,天虽不大好,昏昏沉沉似要下雨,可江飞还是带着酒过来找辛夷了。 辛夷隐了身形就坐在昨天那块石头边上,看见江飞过来了,才现了形,大老远的就冲着他挥挥手。 “昨日到忘记问公子姓名了。”江飞将手里的酒放下,在石边坐了下来,然后一边开始收拾渔具一边问辛夷,昨天两个人都没互报姓名却喝了一下午酒,也是神奇。 辛夷闻着酒香肚子里的酒虫一个劲的上窜,先自顾自的到了一杯喝了两口安慰了一下肚子里的酒虫才回道:“好说,我姓姚,名:钧言,千钧一发的钧,言谈的言。” 江飞差不多收拾好了,抛出钓线,缀着鱼饵的钓线随着轻微的“咚”声沉进了水中,一切停妥才道:“我叫江飞,万顷沧江万顷秋,镜天飞雪一双鸥。”其实当初江飞的爹给他取名字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飞好听就用了,这句诗还是之后后来他听学堂孩子念才知道的。 那一世的辛夷,也就是钧言,仔细砸巴了这两句诗又抑扬顿挫的重复了一遍:“万顷沧江万顷秋,镜天飞雪一双鸥。” 江飞侧头看着他,他是个粗人,也不大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个写景的?便问:“怎么?这句诗有什么不好的?” 钧言摇头,眯眯眼看着昏沉沉的天河黯淡无光的河面,给自己满了一杯酒,随意勾唇一笑道:“只是感觉这小河体现不出这句诗的意境罢了,来来来,为了这好名字,我们干一杯。”说着,又给江飞满了一杯。 江飞朗笑:“那从此你我就唤对方名字吧,总叫公子生份些。”说罢,腾出一只手端起酒,钧言很赞同这个提议,两个人碰杯尽饮。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3 两人闲钓闲话,江飞问道“你在这河里多久了?” 钧言掰着指头算了算,半晌,有些不确定的回道:“大概十年了吧。” 江飞惊诧:“十年?这是十年你都没有投胎?难道真的要等十八年??” “哈哈哈,怎么可能,若都等个十八年,那岂不是遍地孤魂野鬼等着投胎了?”辛夷饮了一口道:“只是时辰未到罢了。” “你一个人住在水里?”水面微微波澜,鱼上钩了,江飞稳了稳线,一把把线收出水面,一条大鲤鱼一下子跃了出来,他将鱼放到了泡在水里的鱼篓里。 钧言摇摇头晃了晃酒杯:“有一个,少了人也清净,偶尔有溺水的人,我就有舍友了。” 江飞可惜道:“若不是你不能在人间久呆,你可以跟我做个舍友。” 钧言拍了拍他的肩:“我阴气重,不能与你相处太久,若不然会损了你的寿,就这时常几杯酒就够了。” “你在人间可有喜欢的人?”江飞望着漫漫平静的河面,微热的风刮过脸颊,很是舒服。 钧言看着眼前的酒杯,自嘲道:“我这辈子大概只娶了酒,倒是你,偶尔会看见一个姑娘陪你钓鱼,可是心上人?” 江飞脸上微红:“是啊。原本今年要成婚的,她父溺水过世了,要守孝三年,就推晚了。” “哦?溺水?可是姓谭?”钧言那正是一个中年人,这几日就要随着黑白无常去地府准备投胎了。 江飞眼睛一亮,点头道:“是啊,是姓谭。” 钧言坐直了身子,道:“如今我那住的一位正姓谭的先生,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岳父大人。” 江飞闻听此言甚是激动道:“那晚些时候钧言兄问一句可好。” 钧言点头满口答应道:“可以,可以,若是真的是你岳丈大人,我也可以帮你让你那未来娘子见一下你那未来的岳丈。” “真的?”江飞高兴的就差没蹦起来了,这秋铃自从父亲离世就没开心过,如今若是能见个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钧言让他冷静一点,笑他道:“这还没问呢,不要高兴太早。”旋而睨了眼他那早没好生握住的鱼竿儿:“诶,钓竿这么抖,鱼都吓跑了。” 江飞不好意思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方才坐定,重新摆了摆鱼竿望着那鱼线荡出的圈圈波纹言语中不无喜气:“那等钧言兄问好了,我再去告诉秋铃。” 钧言但笑,给他又倒了一杯酒,重新斜倚靠着石头躺坐着,慵懒翘着腿看着天青等雨:“多久没看这天青待雨了。” 江飞不大会文邹邹的,只问道:“钧言兄在水下看见的天,是什么样?” 钧言侧过头看着他,将酒端到嘴边又放下了,像想到了什么,提议道:“你若好奇,想下去看看么?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位谭老爷是不是你的岳丈?” 江飞心一紧,手里的酒差点没撒了,赶忙放下酒杯,觉得还是握着鱼竿靠谱,讪笑着忙拒绝道:“多谢钧言兄好意,我,我还不想死!” “哈。”钧言失笑:“谁让你死了?我可以保你在水下一个时辰不会溺水的。”看着江飞脸都吓白了,有些幸灾乐祸。 江飞一听,放下了鱼竿认真看着他那一脸的闲逸悠哉有些不可置信,道:“真的可以?” 钧言点了点头,收下了他那不可置信的目光打算以行动证明一下,站了起来从宽大的袖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取了丸药递给他嘱咐道:“这个你吃下去就好。” 江飞带着疑惑也站了起来,小时候的饥寒交迫营养不良让他现在个子比钧言矮了一些,从他手里接过药,虽然将信将疑,但钧言那懒散闲逸的眼神中的真挚是真的,他也便信了他,仰头一口把药咽下,服下瞬间就感觉自己的呼吸浅了不少。 钧言看着他将药咽下,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正经了,唬的江飞心底一沉,被药丸呛到:“怎,怎么了?” 他摸了摸下巴上下扫量着他,有些心虚:“我想说,我刚刚好像拿错药了。” “????“江飞闻言,心下大叹,这都能拿错?可这会儿已经咽下了,急的脸瞬间就白了,立马扣着嗓子还想努力努力扣扣把那药吐出来:”你!你!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结果看着江飞急的不得了,钧言倒是笑了:“哈哈哈哈,唬你的,你到也不怕我害你性命。便这般将药吃了?” 江飞这才知道他在逗他,刚刚还煞白的脸瞬间飞红,虚惊一场而已,拍了拍胸脯。随后在钧言的指引下,他探了探自己的鼻息,竟几乎都没呼吸了,惊奇不已,抬眼看向他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灿然一笑,回道:“钧言兄要害了我,以后可哪来的酒喝?” 闻言钧言唇边笑意更甚不说话,抬起手,那带着微凉之气的宽袍大袖袖子在他脸上轻轻一拂,转眼之间,江飞就已经到了水下了。 江飞入水觉察这水里不比水上,外面已是端午,天暖花开。虽然阴天也很暖和,可阴天的水下阴冷不少,以至于冷热交叉,他刚入水就打了个哆嗦,有了那药丸他在水下也能自由呼吸,就像鱼一样,只是行动迟缓了很多不如在地上方便,最让他惊诧的是衣服这都栖身水下了居然没湿。 带江飞稍微适应了这水中的光线和环境,钧言这才带着他去找自己的小宅子边走边道:“此事我虽带你来,但你万不可宣扬出去,要不然我怕我这水府非被那起子拿供品砸了不可。” “供品?砸水府?”江飞虽知道他前面半句的意思,可这供品砸水府是什么情况? 钧言轻笑述道:“之前有个小鬼救了个姑娘,原不求报恩之类,也不求是姻缘佳话,结果那姑娘回家之后同家里人说了,家里人四下里说她家姑娘遇到了活菩萨云云,结果一群人跑到那小鬼儿拿去拿各色瓜果供品抛入水中,几乎没把他那水府砸到了,不得不搬离了原来的地儿另寻住处。” “原来如此。”江飞听完这故事不禁啧啧:“竟还有这种事,这倒是说不上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了。” 姚钧言点头,难掩正经:“所以,还得劳江兄,这事儿你和谭家母女知道即好,少些话,我这也少些麻烦。” 两人并行而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了一处小宅子,平日看不见,这几丈深的水里其实有个小宅院,简单的黑漆门,狮头铜环扣,门外虽然没有花,但有些水草,各种鱼游弋期间,好不自在逍遥,姚钧言先迈步进门,江飞随后,进门所见是白色影壁,两三步绕过影壁,入眼是堆砌着的造型各异的山石,上面仍旧是水草和游鱼,水草山石掩映了对着院子的屋门,期间有一径小路蜿蜒而入。 听见有人来了,谭松从屋里走了出来,以为是姚钧言回来了,直接便道:“姚公子回来了?” 江飞随着钧言到了门口后,谭松一眼就认出了江飞,一脸不可思议,眉毛胡子几乎没惊掉下来:“小飞??你?你怎么也来了?”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4 江飞指了指钧言。回道:“谭叔!我正是随钧言兄来找你的。” 谭松仍穿着出事当天的衣服,脸色发白,唇色发青,两眼下乌青,头发束着,阴森森的鬼模鬼样。一脸上的都是哀伤,叹气道:“哎,怎么我铃儿如此命苦,我淹死了便罢了,怎么连未来夫婿也死了!”说着泣涕同下,伤感万分。 钧言赶忙摆手,劝解道:“谭老爷,江飞没死,只是我带他下来看看他说的之前溺死的未来岳丈是不是您罢了,若不出意外,我明日还能带您去见见家人最后一面。” 谭松不可置信,三绺胡子激动的一翘一翘的:“什么?去见秋铃?” 这个消息无疑是他这自打死之后最好的消息没有之一,刚刚异常虚惊,如今大喜,激动的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把握住钧言的手甚是激动:“这,这可是真的?” 钧言眉眼真诚,郑重的点头,他在这水府居然能摸到谭松的魂魄实体:“对。这几日鬼差也就会来提你下地府准备投胎了,若是能圆你个心愿,也是好的。” “谢谢,谢谢姚公子!”听见钧言的确信儿,高兴的无可无不可,他当初溺水而死到如今也已经几个月了,不知道她们孤儿寡母的到底如何,一直颇为担心,这下可以交代交代了。 江飞也高兴,含笑点头,这回真的可以给秋铃一个惊喜了。 再三再四的谢过钧言后,三人这才进了屋,他一直拉着江飞问着秋铃的近况。 “小飞啊。铃儿,这些日子都还好么?”谭松亲热的拉着江飞坐到椅子上,将一切想问的问题一股脑的都问了出来。 江飞点头应声安慰:“谭叔放心,秋铃这些日子帮着镇上刘老爷做些针黹,他给的价也高,跟谭婶也还好。 谭松这才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那就好,她娘身体不好,这下可苦了铃儿了。”他拍了拍江飞的手:“小飞,替我好好照看她们母女俩,也怪我,这一身死,也连累了你们俩今年成不了婚了。” 收敛笑容,江飞换了一脸的正经,信誓旦旦道:“没事,谭叔,这些日子正好我也可以多准备准备迎娶秋铃,谭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俩的。” 谭松跟江飞又聊了一会,钧言在边上独坐不语,还在回味刚刚在岸上的酒的滋味,差点忘记了时辰,再抬头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及时吃了药也不能长时间在水下呆着,赶忙提醒道:“江兄,该回去了,时辰快到了。” 江飞知道姚钧言若不是十分要紧事是不会打断他喝江飞谈话的,利落的起身跟谭松告辞,随即跟着钧言回到了岸上。 到了岸上,水中的阴寒一扫而散,江飞到底觉得还人间和暖合适他一些,全身上下也没有湿也不必理,郑重作了个揖向钧言道谢:“这回托钧言兄的福,若是能帮了谭叔和秋铃,我就带两坛陈年佳酿酬谢,如何?” 钧言听见酒就开心,见他行了大礼觉得也非什么大事,有些不大好意思,赶忙上前扶了起来笑道:“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两个人约定第二日天黑时分,钧言将谭松带到河边与家人再见。 辞别之后,江飞就收起渔具,竹篓里是刚钓上来的几条鱼匆匆赶去了谭家。 村尾谭家,桃李掩映茅舍,炊烟袅袅,虽然简陋,这一方却也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子里几只鸡鸭正在散步,门口那杆儿上的白纸糊灯笼和白对联。 秋铃刚从刘老爷家回来,顺便给她娘带了些药回来正在煎药,就看见江飞拎着鱼篓风风火火的过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笑眯眯迎了出来:“小飞哥,你怎么过来了?” 江飞进了院子,将鱼给了秋铃关切问道:“谭婶呢?可好些了?” 秋铃系着围裙,一身粗布扎染的衣衫虽素净的很却仍掩不住青春颜色,面若银盘,细眉大眼,樱唇粉嫩,正是大好年华,如同一朵初绽的素色梨花。 她接过鱼,摇摇头,俊俏的小脸上染上了一脸忧愁,微微叹息:“没有,自从爹死了,她经常哭,眼睛更差了不说,连精神也差了不少。” 江飞点头,帮着秋铃将鱼放进了一边的水缸里,才拉着她坐到院子里:“铃儿,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害怕。” 秋铃一脸疑惑,看着江飞神秘兮兮的有些好笑,拿起院中小竹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小飞哥,怎么了?好端端的我怕什么?” 江飞接过水杯并不喝,神秘的看着她压低声音道:“若是告诉你,明天晚上我可以让你见到你爹最后一面呢?” “什么?”秋铃准备给自己倒水来着,手一抖水全倒桌子上了,眼睛瞪得老大,惊呼:“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江飞将来回简要的说了一下,秋铃在很上随手擦了擦手上的水,还是一脸不信:“这不可能!爹都走了快四个月了,真的能见到爹?” “对,而且我今日已经见到了。”江飞眼神坚定,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这跑一路终于喝上水了。 “那,那我去!“秋铃觉得江飞并不是开玩笑回答的很干脆,可高兴和兴奋之余,脸上愁感未减,仔细想了想又问道:“那我,我娘能去么?” 江飞颔首坦然一笑:“当然可以,谭婶若是不得走路,我背她去就好。正好谭叔有些事要交代。 秋铃听完特别开心,就差没蹦起来:“那,那我去跟娘说一下!”话音还没落,一溜烟就往屋里跑去,她都等不及要跟娘说这个好消息了,虽然说爹死了,但现在能有这最后一面也比之前好太多。 江飞看着秋铃风风火火就进去跟她娘说去了,心里也替她们高兴,不过天也快黑了,他也不能久呆,在外面喊了声辞别回家了。 第二日傍晚,秋铃就过来找江飞了,江飞刚准备了两坛好酒,便将酒交给了秋铃:“这酒你拿着去河边等我,我去背谭嫂。”说罢就自己去村尾接谭婶。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5 半个时辰之后,秋铃在河边等到了江飞和她娘,天色渐暗,河边风渐大,江飞在边上支了个篝火堆,接下来三人就在河边的大石上坐等着天黑就能见到谭松了。 “铃儿啊,这里真的能看见你爹么?”谭嫂倚靠着秋铃,努力眯缝着眼睛想看清楚,奈何眼睛不好,什么都看不清,满布皱纹的脸上满是期待,也满是忧伤,少来夫妻老来伴,却没想到,他走的如此的早。 秋铃巴巴望着渐黑的天,说实话并不是没有担心,可江飞既然承诺过久比不会食言,勉强一笑安慰着她娘道:“娘,别急,小飞哥说了能,就应该能。”说罢借着边上点起的篝火的光看了眼江飞,江飞也点头:“对,相信我,谭婶,不着急,现在还没到时间呢。” 秋铃继续宽慰谭婶:“娘,冷么?要不要去火堆那烤烤?” 谭婶一心都想着夫君,也没觉着多冷,摆了摆手,仍旧拿那双并看不真切的眼睛摸索探寻着眼前的一切。 可一直到月上中天,河面上也没有看见任何动静。 不过渐渐的,原本还能看清芦苇荡的河面慢慢升腾起厚厚的雾气,月色虽好,却已经看不见那河对岸的芦苇荡了,温度也低了不少,江飞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秋铃和谭婶披着,三个人直勾勾的望着水面观察着细微的变化。 终于,水面上泛起了涟漪,越来越大,开始翻浪花。那边上的篝火瞬间被河水浇熄,只留下了一阵白烟。秋铃激动的拍了拍谭婶的肩提醒道:“娘,好,好像来了!” 有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们登岸,看见谭松,秋铃直接扑倒了谭松怀里,再抱着爹,早已不似当初,全身已然冰凉,脸色也灰白灰白的,就是个淹死鬼的模样,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秋铃她爹已经死了的事实,没忍住就哭了出来,:“爹,你,你怎么就抛下我和娘去了呢!” 谭松也是感叹,看着闺女这段时间清减了不少,一脸怆然的抹了把老泪:“铃儿啊,这都是命,这不,好歹遇到了姚公子,我还能见你们一面。” “老头子?!”谭婶在后面,听出了谭松的声音,伸手摸索着却看不见,急急唤道:“老头子!” 谭松扶着女儿走到谭婶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在,我在,你最近身子还好么?” 谭婶想哭,却已经流不出泪了摸摸索索的去摸上了谭松的脸,两人额头相抵,谭松心下凄凄,谭婶感受到了夫君脸上有泪,轻柔的抹了抹:“好,好。我都好,没事,你到了那边,早点转世投胎,不要牵挂我们,啊!小飞对我们很照顾。等铃儿孝期结束了,就跟小飞成婚。” 谭松点头同意了谭婶的话:“好,好。小飞是个好孩子,铃儿和他在一起,好!” 江飞不打扰谭家人交代事情,和钧言拎着酒道边上去喝去了:“他们一家人叙旧,我们就不听了。我带了两坛酒馆里最好的酒了!” 钧言闻言不无兴奋,嗅嗅鼻子活像个寻肉的狗,最终在吹拂过来的风中问到了那幽幽酒香,特别满意的点了点头:“闻出来了。来来来,倒上。” 人说色令智昏,姚钧言是酒令智昏。 江飞拿起那粗瓷酒碗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酒香立刻四下溢开,姚钧言都不等江飞挪开手就端起酒碗凑着就喝上了。之前做人的时候,喝不了太多就会醉了,现在倒好,真的是千杯不醉。 “诶!你慢点,我又不跟你抢!”江飞看他那么猴急,真觉得他会因醉酒淹死绝对非虚。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喝的高兴了,钧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在念什么,但是确实很爽,这酒真是好。 “做鬼也会愁么?”江飞看着喝酒喝的飘飘然的钧言,完全看不出什么愁不愁。 钧言闻言倒是一怔,将酒碗放下,郑重其事的看着江飞,唬的江飞一愣,他道:“愁?有啊!愁喝不到酒啊!” 江飞一个白眼翻过去,嗔笑道:“你这也太夸张了!” 不过,远远看着谭婶一家团聚,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这样的场景,他几乎没体会过。从小到大,家里除了打闹之声就是母亲的哭声,这让他对于未来跟秋铃的成婚多了几分期待。 “阿……切!”河边凉风吹过薄汗的衣衫,江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喷嚏也随之而来,不自觉的裹了裹衣衫。 火堆是怕暴露了行踪,这会儿不能点火堆,钧言身上阴气重,他身上汗湿风一吹确实有些抵不住这阴气。 “当心点儿,别着了风寒。”钧言看着他有些吹的哆嗦,放下酒瓶,坐到了远些的地方,幽幽道:“晚上寒气重,你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江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疏离惹的怔了怔,他倒也没觉着跟钧言坐一块儿是有多冷,确实只是风吹得有些大,就又靠了过去,从他手里将酒瓶夺了过来,睨了他一眼:“这倒不怕,只怕江兄想独吞这一壶美酒~”“说完,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继续道:”只是刚刚出了些汗被风吹了而已,一会儿回去熬些姜汤喝喝就好了。”他咧着嘴:“况且,这不还有酒么。” 钧言失笑,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抬手,江飞瞬间觉得河边的风就基本上没了,暖和了些。 等两个人喝的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秋铃他们的话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江飞都打了会盹了,见月已西落,便打断了一家人再叙,带着谭松告辞回到了水里。江飞和谭婶秋铃谢过钧言之后,仍旧悠着江飞背着谭婶儿和秋铃将母女二人送回了谭家。 回家已经天亮了,一夜劳累不打算出摊了,却也没忘记熬些姜汤喝喝,喝完姜汤,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睡觉,等再清醒时,倒是真没有感染风寒,可谭婶体弱,谭松阴气太重,回来虽然喝了姜汤,可一觉醒来还是得了风寒。秋铃又要去刘老爷家做工,就只有江飞留下来照顾谭婶儿,所以连着几日也没去打鱼没去河边。 等谭婶儿病差不多好了,江飞提溜着就再去江边时,刚到就看见远处钧言趴在那大石上在那瞪着河面。白衣飘飘,身影单薄恍惚,乍一看还以为是谁家衣服落在这了。 他这几天天天的等也没个信儿,等江飞等的黄花菜都凉了,干趴在石头上眼巴巴的看着河,只觉得两眼无神,四肢无力,想着若是再过几天他都快成望夫石了。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6 过了些日子。 “小飞哥,你少喝些酒。”秋铃正赶着去刘老爷府上,正巧遇到江飞去买酒,看着他每天都要去村口的酒铺买酒停下了脚步,听说之前就有人喝多了失足落水的,哪怕江飞水性再好也危险。 江飞一边提溜着酒一边抱着鱼篮已经疼不出手,喏喏点头:“没事,最近喝的少,只是,给那个朋友带的而已。倒是最近伯母身体好像好多了,到时候若是没事,可以背伯母去城里逛逛,置办些东西。” 秋铃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麻烦小飞哥了,过两日吧。这两天府里活计有点多。” 江飞笑了:“铃儿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他下巴点了点手里的东西:“不说了,我还要去钓鱼呢。铃儿去的路上小心些。”两人别过,江飞就抱着渔具带着酒依旧去河边找钧言。 许是最近天太热没睡好,他抱着东西走在路上,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勉勉强强走到了河边,今天时辰尚早,钧言还在水底,他到往日喝酒的石头边,放下东西坐了下来。 轻轻甩了甩头,似乎灵台清明了些,他摇摇晃晃着身子想将鱼饵穿好,刚拿起来准备,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就倒到了边上的石头上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钧言已经坐在身边了,他给他筑了个结界,这样挡风些。 “唔?我怎么了?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江飞揉了揉脑袋,晕了一阵儿,如今醒过来整个人神清气爽了很多,之前躺在河滩上,钧言找了些干草给他垫着倒也不硌得慌,看天色已近傍晚了,不过在结界里倒是不冷也不热,钧言坐在结界外面正看着他。 “醒了?感觉好点没?”钧言见他醒了站起身,给他拿碗弄了点水递进了结界。 江飞自顾自坐起身子揉了揉脸有些不大好意思,接过水含笑道:“这会儿好多了,是天太热了?我中暑了?” “可能吧。”钧言表情淡然,也没再说啥,等江飞喝完水,他撤掉了结界。虽然是水鬼能赶鱼能抓鱼,但是他还真不在行钓鱼,所以早早的收掉了鱼竿免得被大鱼拉进水里。不过等他醒过来的那段时间他把所有的酒都给干了。 江飞看着地上的空坛有些哭笑不得:“钧言兄,你居然把两天的酒都喝了?这大热的天不会燥么?” 钧言看了眼地上那空坛子有些不以为然挑挑眉,嗤道:“这点酒不会有什么的,况且我本就阴寒之体,哪里来的燥?” “我居然无言以对?”江飞见天色已晚,就将东西全收了起来,今天鱼是没了,幸好这几日地里的菜也长成了,他回家还能弄些菜吃。 看着他收拾完东西,钧言将空酒壶提起还给他,眼神中有些隐忧,可脸上神情还是一如之前的清淡,貌似漫不经心的嘱咐他道:早些回去歇着吧。若还是感觉不适,最好找个大夫看看。” 江飞接过酒壶点头答谢道:“知道,知道,多谢关心。” 钧言笑了,拍了拍他的肩:“我不止关心你,还关心我的酒呢~” “少不了你的,先告辞了。”他笑睨了他一眼,两人就此别过别过,江飞抱着东西在路上走着还在想今日也不算热,也有风,怎么就晕了。也没看见身后钧言敛去轻松的神态,正眉头深锁,敛了轻松神色负手忧愁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回到家,江飞觉得困倦,简单弄了些吃的吃过之后,早早便上床休息了。 睡到半夜,他就感觉热的很,嗓子发干,眼发眩,身子绵软,根本动不了,想喝水却失手砸掉了杯子,惊的院中的小狗狂吠。 好容易捱到天亮,又渐渐好了,等睡醒过来时,一身衣衫尽被汗湿了,身体倒是轻松的,也不晕也有了力气。 原本他只以为是在河边的时候受了热伤风,找了些草药喝了却没见好,每到晚上便发热,头晕,可每到第二日早上就又好了。 如此反复了半个月,人也逐渐消瘦了下来,每次去河边,看着他的脸色钧言的眼神里就满是担忧,可脸上还得保持着淡然,他说了几次,直到最后情绪再也藏不住,也不喝酒了,就差没骂他了,只说那些日子钓的鱼难道还不够看个大夫么?江飞被他这一番斥责搞的有些莫名,讪讪解释着说自己一直在吃药,让他别担心。可钧言看得出来,他确实是越来越憔悴。 这种日子有过了两天,钧言虽然气,但还是出来,可酒却是不喝了,直到有一日去江飞在去秋铃家的路上晕倒了,邻居赶紧将他送回家找了邻村回家探亲的一个大夫来看,大夫说只是天热中暑了,可他乌青的眼眶,苍白消瘦的脸颊人秋铃实在是放心不下,再三求着大夫好好看看,大夫却推说有事留下药方就走了。说到底只是嫌他们给的出诊费少,不想浪费时间。 大夫不肯留,秋铃只好作罢,拿着药方去抓药来煎。江飞昏昏沉沉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度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吓的秋铃哭了好几次,将西天诸佛也都念叨了个遍。 “小飞哥,感觉怎么样?” 秋铃将煎好的药吹凉了一点点喂给江飞,他喝的极慢,脸色依旧很差,说话声音都弱了,却仍安慰道:“没事,只是有点晕,睡会儿就好了。”话说完,便无意识的睡了过去。 而她一个弱女子,如今又要照顾娘,还要照看江飞,还要去刘府做活,忙的脚不沾地,幸好这几日娘的情况好些,她有空能多照看一下一直昏睡不醒的江飞。 那日早上,秋铃安顿好了母亲,又去给江飞煎了药喂了药正匆匆往刘府赶,遇到个游方僧人,喊住了她:“姑娘留步。” 秋铃回头,一个莫约四五十岁的游方僧人慢慢走到近前低头施了一礼:“阿弥陀佛,敢问施主,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还施一礼,秋铃打量着眼前的游僧,心下疑惑他如何知道自己有解决的了的事的,便道:“不瞒大师,是遇到了一件怪事,我家哥哥最近身子不好,服了药也不见效。师父……” 那僧人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一副了然的样子,慢悠悠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交给她:“姑娘,将此锦囊放到兄长的枕头下,不出三日,你兄长的病就能痊愈了。” 将信将疑的接过锦囊,捏了捏,里面似乎是张纸,低头将锦囊收进贴身的荷包内后,秋铃想向游僧道谢:“多谢师父,不知师父如何得知……” 还没说完,却发现那僧人早就走到数十丈之外了。秋铃想追上去,却发现越追越远,怕耽误了上工的时辰,她只能先去刘老爷府上。 偏那天事多,一直到半夜才回家。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7 江飞到天黑也未见秋铃回来,只是邻居说秋铃让同村人捎信说会晚些回来,所以邻居过来帮忙煎了药给他服了,他道了谢仍旧睡下。 睡的模糊,只感觉有人在身边,有熟悉的水草味道,那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实在头晕,挣扎了半天才勉强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那榻边所站之人居然是姚钧言。 张了张嘴,却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音,嗓子干的冒烟,他只能先抬手指了指边上小几的水壶,钧言明意给他倒了杯水,喝完水,他终于说出囫囵句子了:“钧言兄你怎么来了?” 没点灯,月光晦暗,背对着光也看不清到底姚钧言是什么表情,只听得他道:“以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倒是让江飞更糊涂了,他甩了甩头,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钧言兄何出此言?” 钧言坐到了床沿,江飞这才看接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很复杂,他的语言形容不出来。只道:“我之前与你说过,我是极阴寒之体,如今虽说是炎夏,可你每日基本上都要与我呆上一下午,时日长了,终究还是影响到你的阳寿了。” 江飞糊里糊涂的听着:“所以我这些日子生病是因为与你呆时间长了?” “嗯。”钧言郑重点头。 “那可有方法避免么?”他现在吃力的很,一句话说完都得喘三喘,听着他的提议有些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可脸上却笑了出来:“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不见了,我这病就能好了?” 钧言不说话,算是默认了,江飞一时到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闭上眼不无感叹的深呼吸了一下,还没等再次睁开眼,床边影子晃了晃,熟悉的味道不见了,刚刚那谈话就像是做梦一样。 接着只闻的开门声吱呀,是秋铃回来了,掌上了灯,见江飞躺在床有些烦躁的翻着想是并未睡着身,轻轻唤了声:“小飞哥?” 江飞睁开眼,烛火有些晃眼,眼眶一下子湿了,吃力的抬手遮住了烛光:“嗯,今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我吃过药了,这儿没事的。” 秋铃应了声:“哎,知道了”说罢,走到床边给他掖了掖被角,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在手心里快被汗湿了的小锦囊塞到了江飞枕头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随后又给他倒了杯水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后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那小屋,也不知道她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江飞这病势如此沉重,吃药也不见好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二天早上。等秋铃再去江飞的小屋的时候,江飞真的已经好了很多,身子也不似前几日绵软,说话中气都足了些。见他果真好转了,她也就放心了,暗喜那和尚也没诓骗她。 利落的煎好药煮了些粥,江飞已经能半支起身子自己吃饭了。等他吃好,收拾了碗筷,她仍旧去了刘老爷府。 感觉好多了的江飞躺在床上想,莫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跟姚钧言相处过久才病的如此,但若真的就此跟姚钧言不再相见,他心里却空落落的,似乎被人挖去了一角,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跟他一起喝酒,一起钓鱼聊天,这些年这也是很难得的。 两难之间,他因为药效又昏昏睡去了。就这样过了三日,江飞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还是有些头晕目眩,但已经能下床活动了,秋铃也就每日晚间过来帮着收拾一下。自那晚似真似梦的姚钧言来作别之后,这几日也没再梦见或者看见过他。 晚间收拾停妥,躺倒床上,天热,他翻来覆去也未能睡着,挪动了枕头,才发现枕头下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个小锦囊,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张符纸,至于画着什么他也看不懂也不知是谁给他放枕头下的,便收好放到了床头的小几上。 半夜,他正半梦半醒之间,鼻尖又萦绕起那熟悉的味道,反射式的睁开眼,今天月光甚好透过窗纸照进来正好洒在他的脸颊上,脸色不是很好,眉眼之间,有些疲惫。 “不是不再见了,如何今天又过来了?“江飞也不起身,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他,有点没好气。 钧言在床沿坐下,也不说话,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锦盒,却转头看见了那个黄色的小锦囊,倒是一愣,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了一边将那锦囊拿起来端看,问道:“这东西如何来的?” 江飞扫了眼仍躺在床上:“我也不知道,今天刚在枕头下发现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没有。”他极轻的皱了皱眉头,将锦囊仍放到他枕边,将那小锦盒递给了他,语气淡淡道:“这是我这几日去找的药,吃了他,以后若再遇到与我一般的阴人,也就不怕了。” 江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坐在那也比他高出小半截的钧言:“不见不就行了?何必拿着药过来?”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打开了小盒子,那药黑黢黢,丸异香异气的,很大一颗,他拿起来眼一闭塞嘴里就给咽了下去。 钧言也不说话,就看着他将药咽了下去,拿起那锦囊打量了一下道:“这锦囊过了这几日就不要带了,焚上艾草将锦囊与符纸在艾草上化了吧。” “好。”江飞到了水将药顺了下去,通体舒畅。 “你到也不问为什么?”钧言看他虽然有点生气的模样,吃药却一点也不犹豫,有些好笑。 复又躺下,江飞巴巴抬眼看着他,一脸的无所谓,眼底还是有些高兴的,到底还是情分在,他也舍不得他,道:“有什么好问的,你要烧这符纸大抵因为这符纸对你有影响,而你若要害我,早就能动手了。我虽不聪明,但也知道些道理,你是关心我的。” 钧言朗笑:“幸好我没辜负江兄的信任。”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这关心的真的是我,还是我给你带的酒?” 钧言转头看着他,收了笑认真道:“都有。” “哈哈哈,你啊你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夜也深了,钧言这两次都耗费很大力气才出来,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分身回了河里,江飞抱着被子心底被挖掉的那角终于填满了,感觉无比舒爽,很快就入睡了。 又过了几天,江飞的身体完全恢复了,秋铃后来才说了那游僧的事,江飞告诉了钧言,钧言却也不知道那游僧究竟何人,那符能救江飞一命却没有伤钧言的意思。 原本这日子就这么过去了,隔三差五的江飞去照顾照顾秋铃和谭婶,不下雨就去江边跟钧言喝喝酒聊聊天。 可不知道为什么,秋铃和谭婶半夜在河边会见谭叔的事儿就传了出去了,很多人不信,但总有人会开始想些歪门邪道。 数月之后 那天秋铃正要回家,被邻村的混混王检拉住问她,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见到了谭松。 秋铃也不怎么认识这王检,正急着赶回去给娘做饭就没理他,只回了句:“不知道不知道。你别听人家胡说。”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8 王检被秋铃回绝了有些不死心,回到家就琢磨,肯定是遇到什么大罗金仙了,他也想占占便宜。 于是那日无事就晃到河边去,远远看见江飞在对着空气说话,一个酒瓶子飘在他对面的空中,似乎有人正在喝,但是那个人若隐若现的看不清。他大喜,还真遇到了什么神人,只是居然让江飞这小子先遇到了,他有些不服。 王检一直躲在远处的芦苇丛里观察着江飞和钧言,知道日薄西山,江飞提着鱼篓跟钧言告辞,他听见江飞说第二天再带酒来看他,便揣度是不是钧言喜欢酒,然后他就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走到河中心却不沉,然后消失在了河里。 “妈呀,这是龙王爷呀!”王检对自己这个意外发现颇为惊喜,认定钧言是龙王爷,既然是龙王爷就能有求必应,若是能讨的龙王爷欢心,那他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回家他就琢磨着弄点酒第二天去看看。 第二天,偏巧秋铃家中有事,江飞去帮忙了,就没去河边。 王检带着一坛子酒到了河边,打开酒坛子放在往日江飞鱼钧言喝酒的石头上,静等着钧言出现。 钧言正在水下看书,问到酒香以为是江飞过来了,刚出来,却发现是另外一人正在等着他,原本就这么回去就算了,可他现了本体,就这么走了反而不好,虽然酒香醉人,但是不是对的人,他的酒虫居然没那么强烈抗议了。 “你,是何人?”钧言上上下下打量来人,浓眉大眼的长相倒是端正,但是眼神不正。 王检一脸惊艳的看着钧言,真的是神仙一流人品,这眉眼比青楼的头牌都好看些,周身仙气萦绕,很谄媚的冲钧言笑了笑,将酒举起来想给钧言:“嘿嘿,小人名叫王检。今日是特地来孝敬大仙的。” 钧言没有接酒,只正视着他道:“什么大仙?谁让你过来的?江飞呢?” 王检见他没接酒,又举高了些,道:“江飞今儿不会来了。所以小的替他来的。” “哦。那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说罢钧言就要走。 王检眼看着自己的财神爷要走,紧着几步跨进了水里:“大仙要走可先把酒带走啊!这可是一坛陈酿。” 钧言头也没回,冷声道:“不必了。我今日不想喝酒。”说完消失在了河面上。 留下王检不甘的抱着那坛酒,拿起来闻了闻,难道是没有那江飞的好,但是想想难怪江飞一个人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了,肯定恐怕脱不开这个大仙的帮忙,他不甘心,打算换更好的酒第二天再过来。 第二日,江飞打完渔去帮谭婶抓药,又准时去找钧言,王检抱着一坛更好的酒又过去了。 这次钧言在水下看清了不是江飞干脆就没出来。王检等了很久,都打算走了,正嘀咕这大仙今天是不在家?就看见江飞带着一壶酒就过来了。他赶紧跑远到了远处的芦苇荡。 江飞一到,刚摆好渔具打开酒坛子,钧言就出来了,两个人没发现王检,有说有笑的,钧言对江飞的酒很是满意。 他恨得牙根子都痒了,凭什么这种好事就给江飞遇到了。 而这边,钧言喝了两口酒问江飞有告诉人他们之间的事情么? 江飞正专心收线,一头雾水:“没有啊,除了秋铃,没人知道啊。昨日谭婶家有事,我去帮忙了。” 钧言道:“昨日和今日有个叫王检的人带着酒来寻我。我不认识他,而且他的眼神不正。我回了他几句就回去了。” “王检?”江飞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我记不得了,不过你既然烦人来扰,以后我来了你认清了再出来就好。他来不知道有什么事,不过必是有求于你。”边说他将一条大青鱼扔进了鱼篓中,鱼篓周围的水激荡,搅浑了河边的水。 “也是,反正我也是能看见的。”钧言想想这两次冷落了王检,估计他也不大会再来找他了,再找他也不会出现了,应该也没什么。 两个人依旧是喝酒聊天直到薄暮江飞才提着一娄鱼跟钧言告别回家。 而不远处的王检,眼红钧言对江飞的亲热态度,心中不甘之情变成妒火,将那酒扔到地上愤愤然离去。 卖掉了几条多出来的鱼,江飞去给秋铃家送东西,谭婶留他在家吃晚饭,再三推脱不掉之后,江飞留下来帮着秋铃张罗晚饭。 吃晚饭时,秋铃提到之前遇到王检的事,江飞才想起来王检是谁,疑问道:“这王检平日不是都在外地?” 谭婶倒是想起来什么道:“之前听隔壁李婶说,前几个月,王检的爹好像过世了,他回来奔丧,然后就整日混迹在赌坊和街头”说完她摸索着拍了拍秋铃的手嘱咐了句:“铃儿啊,你以后遇着他多远些。” 江飞依附着点头:“对,这人这两日也去找了钧言兄,不知所谓何事,但他不打算理会他,秋铃你近日躲着些他。” 秋铃奇怪的看着江飞:“可谁将当日去见爹的事情传出去的?连邻村都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但王检的目的可能不单纯,好在除了他也没人去找钧言兄。” 江飞摇头,停下了扒饭的动作,仔细的想了想那天的细节。心下疑惑莫不是当初点的篝火被人看见了? 谭婶儿却想着这次去见谭松的事情被外人不小心知道了,虽然不是他们的过错,但到底是打扰了姚钧言,放下了筷子侧头去看向了江飞,摸索着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拍了拍江飞的手:“没想到我们去见了一次爹却给那个大仙造成了那么多麻烦。小飞啊,我今天让铃儿去买了一坛好酒,你带回去,明天若还是去河边给大仙带去。” 虽然秋铃家不算富裕,但也不吝啬给恩人的谢礼,江飞觉得也无不妥,就欣然点头了:“好,明日收摊早我就过去。” 几日过后, 村里人开始莫名其妙的生病,都是呕吐,腹泻,而且找了郎中吃药也没什么用。江飞到还好,秋铃和谭婶也开始生病,他去镇里给他去了药,却跟其他人一样,吃了就好,一停就开始又继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是开始,村里开始传这来历不明的病是因为江飞引起的,他跟水鬼走的近,他替水鬼办事,要害死这一村人给水鬼增加法力。当秋铃把这个事情告诉江飞的时候,江飞真觉得有嘴说不清。 可是,只有他一个能在河那片儿捕到鱼,加上之前又传秋铃家在河边见谭松,这事儿就开始越来越玄乎,甚至有人开始在背后骂江飞。 江飞不得已去找钧言。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钧言倒是不要睡觉,看看江飞一脸倦容身心具疲的样子有些担忧,虽然之前给他吃了药,但晚上阴气重,晚上与他接触太多会折了江飞的阳寿。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9 终于见到姚钧言的江飞一脸忧愁,除了叹气这会儿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村里和邻村就开始生病,起初我也没有在意,但今日有人往我家扔臭鸡蛋,说是我让他们生病的,有人甚至去秋铃家扔东西,我倒是受的住,谭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人的折腾啊。” 钧言听的莫名,坐到石头上看着愁容满面的江飞有些不解:“生病应该去找大夫,为什么会把矛头指向你?” “自从他们不知道哪听说我同你私交甚好,有人就开始说是我与你接触太多,为你做事要害死他们好让你转世投胎。因为所有人都在生病,但我却没事。”江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黯然神伤,他一直老老实实,平日里虽不富裕,一个人钓鱼太多不卖就分给乡亲。怎么会害他们? “这……”钧言听完第一个想到的是是不是有了瘟疫,而江飞因为之前吃了他偶尔给的一颗从另外一条河里水龙王那得来的药而幸免于难。 思忖了一会儿,他道:“有可能是瘟疫,不能小觑,你可以去县衙报疫情,让官府来查查到底是为什么会如此,至于你,估计是当初我送你的药丸的效果。” 江飞闻言想了想,他既然百口莫辩,也只能先让官府查查到底是什么情况产生的这种情况,若是官府不管,再想办法,于是点头同意了钧言的话:“那我明天就去官府报疫,多谢钧言兄了!” 钧言含笑摆手:“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你早些回去,以后尽量天亮些再过来找我。” 江飞点头,钧言又说了几句,江飞便回去准备第二日去县衙。 第二天,江飞没有去捕鱼,直接等着秋铃,两个人一起去了县里,秋铃虽然也有些症状,但吃完药要好很多,还是继续做工,将母亲留给邻居六婶儿照看。 而另外一边, 王检正在镇上唯一一家药铺里喝茶,药铺掌柜王仁的是他的伯伯,伯伯无儿,所以也比较喜欢王检,他赌钱输太多的时候,他伯伯也会偷给他一些银钱。 “大伯,这几日,生意可还好啊?”他端着一盅上好的龙井正在品。 王仁站在柜台后正在算账,前几日,王检拿了个药方过来,让他配了几幅,而后就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同一种病买药。王检让他将药方的药量控制在有则灵,无则发的剂量,为了控制病情,人们不得不去买药,以至于价钱都翻了几倍。 听了王检的话,王仁生意虽然好了,但他总觉得这么做不大好,说话带着几分商量:“检儿,这么做,被官府查出来怎么办?” 王检自信的摆摆手:“不会不会,伯伯你放心,这事儿官府查不出来。你只管收钱就成,这镇上只有你这一家药铺,别人也不知道药方,嘿嘿,只要到时候……”王检向王仁挤了挤眼睛。 王仁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只敷衍道:“放心,不会少了你的。但这事儿你别和你伯母说,要不然啥好也捞不到!” 王检点头,品着龙井,哼着小曲儿,晒着从门外投射进来的太阳,心里十分得意,这下看江飞怎么办。只要他晚上把事儿办好了,他那个水鬼大仙也帮不了他。 王仁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看着得意洋洋的王检,心里就跟这算盘一样,七七八八不得安生,但是又经不起钱的诱惑,反正害不着人命,他赚点钱也还是可以的。 衙门门口 江飞看着那朱漆大门,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跟守门的衙差施礼道:“这位大爷,请问县太爷在府里么?” 衙差正无聊的靠着门睡觉,被江飞猛地一唤一个激灵,摇摇头恢复了清明:“县太爷?” 上下瞧了瞧他,神色带着慌张,衣衫上看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知道有事没什么油水的差事,便也懈怠了些,懒懒点了点头:“在~在衙内。这位小哥要报案敲鸣冤鼓就好了。”说罢打了个哈欠,歪了歪帽子打算继续睡。 江飞见他那不咸不淡的样子眉头紧蹙,作揖禀道:“不不不,我不是来报案的,我是来报疫情的。” “疫情???”衙差差点帽子被惊掉了,揉揉眼,掏掏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江飞:“这又不是夏天有没天灾的,怎么会有疫情?” 江飞无辜的摇头:“我也不知,但烦麻烦差爷引我去跟县老爷详细说说,让县老爷决定吧。“ 衙役踌躇了一会儿,复问道:“没哄我?” 江飞虽知道衙门中人不大随和,可这疫情岂是可以胡来的?急道:“这种事如何开的了玩笑?” 见江飞认真的很,衙役这才让他现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 很快,他出来了,说县老爷让他先去找回春药铺的王大夫去看看,他是县里唯一一个大夫。 江飞说之前很多村民都去找过王大夫了,但吃药效果并不好。 衙差只得又进去禀报了一下,县太爷这才召见了他。 因为不是升堂,所以县太爷是在后堂见的江飞。 内堂不大,县太爷坐在桌案后,眼睛上带着个西洋水晶眼镜正在写着什么,这县太爷都快六十五了,明年也就能卸任了,年轻的时候也算是政治清明的好官儿,可所以现在的办案越来越糊涂,经常颠三倒四一件案子审一个多月没结果,最后一些诉讼方都瞪得没耐心自己就解决了。 边上师爷也有五六十了,坐在一边帮他批着公文。 由衙役引荐着见了县太爷,又跪又拜的好一通折腾县太爷才让他站起来。 县太爷放下书将镜子取取戴戴的多少次,瞅了半天才看清江飞的脸:“你,刚刚说…说什么?什么有…疫情?” 江飞恭敬一施礼,还是跪在了地上,回禀道;“小人是七水河边青留村的村民,前几日开始村里人就开始出现呕吐和腹泻,有些自己吃些土方有些找了王仁王大夫,可都是一停就发作。不管老少男女皆是如此,我怕是什么疫病,所以干脆来跟县老爷您说一下。。” 县太爷听得不大真切,侧着耳朵道:“什么?七水河?你慢点,说慢点…再说一遍……” 江飞来来回回说了七八遍,加上身边师爷的重复,从早上硬生生说到中午,县太爷才听完全。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来回踱了踱,问师爷:“那王……王仁,去过那什么清水村了?” 师爷纠正道:“是青留村。” 县太爷点头:“哦,青留村啊!那那王果去过了?” 师爷也不想再纠正了,便问跪在一边地上的江飞:“那王仁大夫去过你们村了?” 江飞摇头:“没有,只是有村民来看过而已。 这句县太爷听清了,还没等师爷重复,他就道:“那先让那王果先去看看,啊,看了他要是有没办法,老夫就去请临县的大夫去看看,若真的是疫情,老夫会尽快上报,啊。”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0 江飞听言,转头头看了看师爷,师爷接受到了江飞的目光,也觉得没什么其他主意,何况年纪大了,也确实懒得去想了,就附合着县太爷道:“我等等写个信给你带给王仁,他会跟着你回去的,有结果了你也不一定要回来,就让王仁来县衙就好。啊。” 说完,写了个条,盖上了知县老爷的印,交给了江飞。 好在县太爷虽然听话慢些,写信什么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也没怎么耽误,说没怎么耽误也这也一上午过去了,到底只办了这一件事儿所以得了纸条,江飞揣着直奔了王仁的药铺。 王仁的药铺离城门不远,但是跟县衙却一个南一个北,等江飞到已经是下午了。 王检在王仁这吃完午饭这个在门口的摇椅上喝茶晒太阳,猛地眼睛余光瞥见江飞往王仁店这跑,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慌张跑进内堂喊王仁:“大伯!江飞来了!” 王仁正在后面收拾药材,被他一喊出来一看还没人便好没气的:“什么江飞,王飞的,没看见我在忙?等人来了再说。”说完又钻进了后面。 王检刚想在说什么,江飞已经几步进了药铺。 他直直走向了小伙计并没有在意边上的王检:“伙计,你家掌柜的在么?” 小伙计这才将王仁唤了出来,王仁上下打量了一下因为长跑而面色红润的江飞,乍一眼也没瞧出点啥,便问道:“客官你要点什么药?有药方么?” 江飞摇摇头,气儿都没喘匀,磕磕巴巴道:“不,不是我找你,我给县太爷捎封信给掌柜你,麻烦你随我回一趟村子。”说罢,将怀里的信拿出来递给王仁。 王仁接过信眯眼一看,原本黑黄皮肤的老脸一霎一白,偷瞟了眼边上的王检,王检坐在边上的圈椅里看见王仁脸色不好正看着自己心里就明白了几分,给他使了个眼色,王仁明白了王检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收好纸条道:“好,等我收拾收拾,就随你去。” 江飞想他收拾东西估计也要些时间,自己正好歇歇,便道:“那我去隔壁的茶棚吃些东西,掌柜的好了便来找我就好。”说完一溜烟出门去了隔壁。 王检做贼似的躲在王仁药铺门后面偷瞄这隔壁,等江飞在坐定了,才跟着王仁到了后堂,王仁一边开始准备触出诊的东西一边问着有些心虚的王检:“就这小子?” 王检睨了眼帘外,啐了口:“他就是江飞,怎么?他去找县老爷了?” 王仁点头,收拾着东西:“刘师爷让我先随他去看看情况,若是不严重就不必报疫病了,若是严重就赶回来去报疫。” 闻言,王检想了想:“没事,大伯你尽管去。然后去了就听给开些药就好,也不必报疫,回来就跟县老爷说,这是因为江飞跟水鬼走的太近,这些人都被江飞和水鬼暗害了就行,县太爷一大把年纪了,迷信。” 王仁深深看了眼这个他疼了十几年的侄子:“检儿啊,这事儿做完了,你就来药铺跟着我好好学学手艺吧。你爹走了,我年纪也大了,你以后也要继承我这个铺子的,不能在这么整天游手好闲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事儿成了,我就来跟着您学医,您老赶紧收拾收拾去吧,啊!“王检最烦听他大伯念,一脸不耐烦的走开了。 王仁叹了口气,满心沉重,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出来找江飞。 两个人一路奔往青留村,原本人来人往的乡间小路上早没了人影儿,锄作耕犁的农人也都不在田里了,水车自己搁那转着,嘎吱嘎吱的机械声和水声听时间长了,莫名的都会让人烦躁,早没了当初的悦耳。偶尔一只黄狗路过也是一眨眼就不见了,整个青留村如今生气全无。 王仁手心一阵出汗,虽然那方子也不算猛,但这眼前境况也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也算一失足害了这一村子的村民。 江飞带着他挨家挨户的去叩门,有的人家直接搬走了。有的人家还有人,但是看见江飞就跟看见鬼似的,一个劲躲,还轰他出去,所以基本上都是王仁进去看,江飞在外面看着。 王仁给病人都把了把脉,情况不算严重,有些人之前找他配药药是有效果的,只是因为少了一味药,所以不能停。 连着看完几家,王仁不禁有些好奇江飞与他们一个村子,为什么就他没事,照道理应该也有问题,难怪检儿能这么轻巧的把责任推给他。 江飞摸摸头有些不大好意思说:“大概是机缘之下我得到一个药丸,据说能防百毒百病。” 王仁点头,捋了捋胡子了然道:“原来如此。” 江飞望着基本上快荒废的村子,有些忧伤:“可惜那药丸只有一个,若不然,就可以救这些村子里的人了,” “哎,时也命也,你也不必太难过,我们再去前面几家看看吧。”作为半个罪魁,他此刻并不敢直接正视江飞的眼睛,胡乱他安慰了江飞几句,就径直向前走去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两个人足走到傍晚,江飞问王仁有什么结果了没,王仁摇头说:“应该不是瘟疫,没有瘟疫如此温和的。具体原因,恐怕还得好好斟酌。” 江飞一听不是瘟疫放心不少,忙问他有没有什么药方,王仁推说要回去想想,明日再给江飞信儿,师爷让他看完回去向县太爷报告一下。江飞也不好再多问耽搁他时间,只能送他回去了。 可江飞等来的不是药方,而是衙差要缉拿他:说他跟鬼怪勾结祸害邻里。 江飞百口莫辩他认识个水鬼,但这祸害邻里可怎么说!由不得他说话,衙差就把枷锁给江飞上上了。秋铃正好要去刘老爷家,看见江飞被抓了忙上来问是什么情况。衙差也不与她多说,江飞临了只跟她说:“我家还有一坛好酒,你替我保管好。” 提到酒秋铃就知道江飞大概是什么意思了,她点点头,眼睁睁看着江飞被带走之后,转身就去江飞家取酒去找钧言 此时天刚亮,钧言正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见有人在上面喊大仙,还往河里倒酒。是江飞经常带给他的那个味道,但喊的是个姑娘的声音,心下暗道不好,赶紧起身上了河。 被突然出现的钧言吓了一跳,秋铃拖着个哭腔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仙,救救小飞哥吧,他被衙差带走了。” 钧言一震,忙将她扶起来道:“不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说去找县太爷去了?” 秋铃眼眶一红,摇头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我本打算刘老爷家做工,就看见一群衙差把小飞哥给戴上枷锁带走了。临走他让我来找你。” “这…”钧言被她这话说的一头雾水。无奈何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便先道:“你那先去打听打听,到底什么情况,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不是。” 秋铃有些六神无主的点头应声:“好,那,那我去县里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完也不等钧言再说什么,风风火火的就往县镇上跑去。” 钧言站在河边,看着河水缓缓映着朱红朝阳,满脑子的官司,这里面有人从中作梗是肯定的,但是到底想干什么只有等秋铃回来了才能有个大概。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1 大概过了快两个时辰,秋铃终于回来了。 钧言正坐在那石头上喝这秋铃带过来的酒,不过隐了身形,秋铃就看着一个酒瓶在空中飘着,她缓了缓喘调了一下呼吸,轻声唤了一声确认他在:“大仙?” 钧言闻声,放下酒显出了真形,一闪身就到了她面前,俊朗的容貌中的关切之色难掩:“怎么样?打听到了么?” 秋铃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小脸一垮,豆大的泪珠落出眼眶,拖着哭腔道:“他们,他们说小飞哥勾结鬼怪,谋害村民。好像是昨天来的一个大夫跟县太爷说的。” “什么大夫?王仁?”钧言对这个人倒是有印象,他生前虽然不大生病,但偶尔也去买过几次药泡药酒。 “对,对,就是王大夫。”秋铃看着眉头深锁的钧言,很是慌乱,她怎么都觉得眼前这个大仙也根本帮不上忙:“大仙,怎么办?救救小飞哥啊!” 钧言有些烦躁,负手而立,手指一直摩挲着轻纱的衣袖,纠正了一下她的称呼:“不必老叫我大仙,叫我姚公子就好了。”他思索了一下,倒是想起来那几日来的王检,侧头望向她:“那王检是王仁的什么人?” 秋铃听了回想了半日,她才想起来这王检的身份:“那王检是王仁的侄子。” 闻说王检是王仁的侄子,钧言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些头绪,松开眉头安慰了秋铃几句让她先回去,信誓旦旦保证他不会放着江飞不管的。 秋铃虽然不放心,但她还要赶着去做工,也只能作罢:“好,那我先回去了,我晚上下了工再来找你。” 钧言点头,秋铃离去之后,他又回到了水里。 “方兄,正在做什么?”钧言到了临近另外一条河里去找另外一个河的水龙王。 那水龙王叫方谦,因为活着的时候是个大善人,所以后来被天帝封了个水龙王管着这一条河,之前那个给江飞的药也是他给的。 方谦正在处理公务呢,看见钧言过来赶紧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含笑迎了上来:“哟,稀客,钧言兄怎么来了?” 事情比较繁杂,钧言也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还想上岸一趟,不是在河岸,要去一趟县里。” 方谦疑惑,神色严峻了些,看着他那带着焦急的双眼道:“你不是不着地这县里人多阳气盛,什么事值得钧言你非这么大费周章的去趟县里?” “遇到了些麻烦,就是因为阳气重,所以想问方兄要些至阴丹。” “这……”打量着钧言的表情严肃,而且看起来也确实着急,方谦也就不再问发生了什么,命人去取了一小瓶至阴丹交给了他:“药可以给你,但这药只能让钧言兄在外面呆一个时辰,若是时间久了,钧言兄就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切记,切记!” 钧言点头称几下了,然后接过药谢过方谦匆匆离去。 留下方谦看着他一闪而失的背影有些纳闷,前些日子才急火火来过一次,这怎么又来了?这十几年了,也没见他如此着急上火过啊。 疑惑归疑惑,他这一方水府诸事繁杂,既然钧言没时间解释,他也不打算在想了,理了理袍袖仍旧回到书案后阅看书卷。 出水前服了药,钧言走到青留村口时遇到一个外地小哥正好坐在村口歇脚,便附到了他身上。 很久没有进入人身,他对这个小哥的控制很不熟练,好在快到县镇的时候他基本上就能个正常人一样动作了。 到了县衙门口,钧言脱离了小哥的身体隐了身形进了县衙。 县衙里,县太爷跟师爷正坐在内堂说着江飞的事情。 “刘师爷,你说……这小子真的认识妖怪?”县太爷扶了扶眼镜,靠着圈椅看着公文。 刘师爷坐在边上喝茶:“这倒不好说,可全村就这江飞没生病,这事儿就算没有什么鬼怪,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县太爷放下手里的册子:“这王果有研究出药方来了?” 刘师爷不厌其烦的纠正:“老爷,是王仁,不是王果。还没呢。据说不好办。要等两天。” “嗯……行吧,今天下午我要跟夫人去上香,明天再审那小子吧。”县太爷想到祈福就开始揉脑袋,这县太爷有点怕老婆,最近孙媳妇要生了,她非拉着他去祈福,头疼。 “天怎么好像有点冷,老爷你要不要带个披风?”师爷总感觉凉飕飕的,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点冷。 “不用不用。就这样吧。唉……” 两个人有的没的聊了许久,却不知道钧言就坐在师爷边上的一张圈椅上听着。、 在县衙呆了会儿,钧言去了回春药铺。 王检回家了,王仁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发呆,他的伙计看他这两天老是愁容满面的,有点奇怪:“师父,你这几日是遇到什么事了?老是唉声叹气的?” 王仁半天才回了一句话,却只道:“没事,你去后面把昨天到的药材收拾收拾。” 伙计也不好再问,钻到后面去收拾药了。 可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此时已经被钧言附了体,面色沉沉,眼神比药铺里的温度还冷:“王大夫。 王仁被这突然降低的气温和小伙计突然变得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伙计以一种不同寻常的表情看着他,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大仙,饶,饶命啊!” “呵,为何饶你,你做了什么?”小伙计坐到边上的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的王仁一阵冷笑。 王仁不一会儿就满脑门的汗,哆哆嗦嗦的道:“我……江飞…那…那不是瘟疫,那是人为的。” 可刚说到一半,钧言就感觉身体一紧,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大伯,你没事吧?”王检从家里正好过来了,看着王仁跪在地上,和小伙计奇怪的样子,就知道可能是水鬼知道了找上门来了,从怀里掏出张大仙给的一张符,偷摸走到小伙计身后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个小瓷瓶,将符揉成团塞进小瓷瓶里。这才去扶王仁起来。 小伙计因为被附身,钧言刚离开,晕倒在了椅子上。 王仁腿都软了,都站不起来了:“检儿啊,这,你刚刚干了什么?” 王检看了看柜台上的瓶子,不屑一笑:“那水鬼被我抓住了,就关在这瓶子里。” “这?你哪来的符纸?”王仁喝了口王检给他倒的水,才稍稍镇定了一些。 王检才将当日从河边离开之后的事说了一遍。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2 原来当日他赌输了钱就到一村店喝酒。他正不高兴呢,边上就坐来一个玄衣老道,衣衫到还算半新,就是花白的胡子拉拉碴碴,头发也已花白,拿根树枝束在头顶也不甚规矩,松松散散的,一半都已经披散,一手的油污手里还拿着个鸡腿,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坐了过来,凑近就道:“兄台,最近可遇到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王检吓了一跳,瞪了那老道一眼,道:“瞎说什么东西。”说着就要换个位置,被老道一把抓住了袖子,他当日穿的是件淡色的衣衫,一下子多了个油掌印,他气急,从老道手里抽回袖子,啐了一口,换了个桌子。 老道收回手,也不跟上去,只是啃着鸡腿优哉游哉的看着他的背影,幽幽的说着:“你真当那是什么大仙么?那是个水鬼。” 他说话声音低,跟喃喃自语差不多,但王检偏偏听的极清楚。 闻听此言,王检不自觉的就回头看了眼那老道,眼中不自觉带上疑惑:“你,你怎么知道?” “哼,老道这降妖捉怪数十年,你这不算什么。”老道见王检有了兴趣,轻哼一些,语气很是自负,说话间已经解决了一个鸡腿,放下骨架,伸手去拿王检留在桌上的猪蹄又开始啃上了。 王检赶忙坐回了原位上:“先生可知道,那水鬼跟我邻村一个走的很近,水鬼还帮他见到了他死去的岳丈!还给他钱!” 老道一听,倒是没想到的样子,拿油腻腻的手撩开遮在眼睛前面的头发,露出一双诡异的黑色重瞳,睫毛倒是挺长,眨巴着眼睛看着王检吧唧着嘴:“当真?” 没想到老道居然是异瞳,吓得王检差点没撒了杯子里的酒,可还是被酒呛到了:“咳咳,是啊!有人亲眼看见的,可那水鬼只认那人的酒,我试了几次他就出来了一次。” “这……”老道眼珠溜溜的转,摸了摸胡子喃喃道:“看样子这水鬼要成鬼仙了。”说罢,又眯缝着眼睛打量了王检一会儿:“你不是看不过那人跟水鬼好,水鬼给他好处么?老道我帮你解决了那水鬼和那人,如何?” 王检摆摆手:“鬼收了就收了,别伤了人性命。”语罢他凑近了些问道:“道长可要些…” 那老道冷笑一声:“你当老道是什么人。分文不要。”他勾勾手让王检将耳朵凑近道:“我给你一张符和两个药方,你帮我办几件事就好。办成了,这一切就不存在了。如何?” 王检听完坐正,深看了老道一眼确认了一遍:“果真不会伤了人命?” 老道解决了猪蹄,抹了把油嘴,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不会。” 盯着那盆仅剩的青菜发了一盏茶功夫的呆之后,王检内心一横,我既然得不到,你江飞也别想要得到好,便点头:“好,听先生安排。” 老道给了他一张药方让他去找王仁配药,然后给了他一张解方,但是少了一味药,所以只能缓解不能根治。 王检找王仁配了药当天晚上就趁夜色将那药投进了青留村一口共用的水井里,第二日所有人过来只要喝了或者用了这井里的水,就都开始发病。 而老道说,那人会因为村民生病而被抓,到时候与他相好的水鬼想必不会坐视不理,你若能碰到他,就把这符贴到他背后,等一会儿将符塞进一个小瓷瓶交给他,这鬼就算是解决了。等鬼解决了,他就给他最后一味药,让王仁看好那些村民,这样江飞也就没什么事了。 如今,江飞入狱,钧言被抓,他已经将事情做的差不多了,只要晚些时候把瓷瓶给老道换个解药方就好。 “那你快去找那老道要解方吧。这样也不至于会害了江飞。”王仁催促王检去交瓷瓶,王检却不屑一顾:“不着急,让那小子吃点苦头也没事。” 王仁见也说不动他,就先随他去了,自己去照看那个晕倒的伙计了。 而瓷瓶内,钧言在瓷瓶里备受煎熬,全身上下被黄符化成的捆仙绳捆了个结实不说,黄符让他感觉到一种很强烈的灼烧感,感觉他的三魂七魄都像被放火里烤一样。而外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江飞还等着他去救。 不过刚刚王仁的表现,他大概猜到估计是王检做了什么陷害了江飞,奈何他没证据,可刚刚听王检将遇到道士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倒是不怕没证据了。倒是那道士,自己又没害过人有没出来游荡的,他却想置他于死是为何。 是夜,江飞靠坐在大牢的土墙边铺的烂稻草上,不时有老鼠和蟑螂从他眼前晃过,他倒是不怕这些,毕竟小时候因为父亲的原因,家里其实跟这牢没什么区别,望着墙上小窗里隐约可见的月亮,他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而这是,牢门打开了,秋铃跟着牢头走了进来,临走时秋铃塞给牢头一些银子,牢头收了银子说了句:“快点。”就走了。 秋铃带了些饭食过来,看着江飞狼狈不堪的坐在墙角一阵的心酸:“小飞哥。来,吃些东西吧。” 一天水米未尽,江飞确实有些饿了。他帮着秋铃将饭菜放到唯一的一张破桌子上,问道:“你这大晚上的过来,谭婶怎么办?” 秋铃摇头:“没事,我给娘做了饭吃过了我才来的。”她摆好最后一碗炒鸡蛋道:“小飞哥,我今天去找了姚大哥,但是他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河里,我来的时候还特地去了一趟河边。” 江飞刚吃了两口饭,一听秋铃说姚钧言一直没回河里,停下了筷子:“他出了河?” “对。”秋铃点头:“我再去河边唤了好久也没回应。” “他是水鬼,怎么可以长时间的不回河里?”江飞也有些感觉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身陷囹圄,也做不了什么。 秋铃安慰道:“姚大哥那么厉害,应该没事吧,他之前不是都跟小飞哥你在河边能呆半日?” 江飞放下碗筷,食欲全无,摇头一声叹息:“这不一样,河边有阴气,而且人不多,阳气不盛,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 说到其他地方,江飞想起来之前钧言跟他提过的另外一条河里的水龙王,他眼睛一亮:“有了!” “有什么??”秋铃看着他那一脸激动也莫名激动了起来:“可是知道姚大哥在哪了?” “不。”江飞摇头:“是知道了还有谁能找到钧言了!”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3 按着江飞的印象里钧言的描述,秋铃找到了离的钧言所在的河两三里路另外一条河。月上中天,虽已经五月,可晚上还是很凉的,又是在河边。 秋铃打着灯笼摸摸索索沿着河走,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那个龙王爷,毕竟钧言可以用酒,她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呀。 这条河她没怎么来过,也不知道有多长,她沿着河边边走边喊了几声,结果回应她的只有惊鸦和慢慢升腾的薄雾。 走的心里发毛,也没在意看脚下,也没发现前面河道边有一个大的塌方,因为没什么人来,所以草有些茂盛,遮住了前面的路,结果只一声“啊”秋铃就掉进了塌方的那个水坑里。 掉下去的时候脚跟水草缠到了一起,头重重的磕到了一块石头上,就这样,她沉在了那片没人去的水坑里。 等再次醒过来,秋铃发现她轻飘飘的,边上还有一个她,已经飘在水草里,因为水草缠绕了她的脚,所以她浮不上去。她懵了,一下子哭了出来,但早就没眼泪了。只是干嚎:“这,这怎么找个龙王爷自己还死了?” 可既然已经木已成舟,她再难过也没法,还有两个人等着她找到龙王爷去救呢。看了眼自己的尸体,习惯性的抹了抹脸以为还有眼泪。 既然已经下了水,她找起来也就方便了,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这水里居然这么深,走在下面往上看很高,当然,已经看不见外面的月亮了。 走了快半个时辰,她就看见前面有个宅子,与水上的差不多,朱漆大门,青墙黛瓦,但里面什么情况不知道,心中一喜,这水里能有宅子估计就是那龙王爷的了。 走近些,她不大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只能上去敲门,门到是没开,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来者何人。” 秋铃吓了一跳,连退几步确定面前没人,正四下张望着,门忽然吱呀就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粉衣姑娘,面容娇俏,一行一止仪态万千,看年岁与秋铃差不多,正居高临下站在门口看着她,颇有些盛气凌人:“回答我,你是何人?” 秋铃光顾着看她了,被她一喊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我,我找龙王爷,救,救人。” 那粉衣女子一脸质疑:“你是个新的水鬼?找龙王爷?救人?” “对,对。”秋铃点头。 粉衣女子摇头:“你这身份,不能见龙王爷。”说罢返身就想进去关门。 秋铃一看,急了,赶忙追了上去堵住了门:“诶,麻烦姑娘通报一声,我,我为了见龙王爷才失足落水死的。真的是为了救要紧的人,龙王爷认识的!” “那人叫什么?”粉衣女子有些不耐烦,看着她畏畏缩缩的,只想赶紧打发她走。 “姚,姚钧言。” “什么?”粉衣女子重新打量了一下秋铃,一脸惊诧:“你说姚公子?” 小鲤白天才看着姚钧言来问方谦要药,怎么晚上就找人来求救了? 秋铃点头:“对!他之前在另外一条河里。” 也不敢再耽搁,小鲤赶紧让秋铃进来,带着她去找方谦:“走,路上说。” 方谦正在后院跟着手底下人除水草,他的龙宫不大,也就那几个仆人,有些事情他还是喜欢自己做。看见小鲤火急火燎的带着一个新水鬼远远的过来他还奇怪,新水鬼是不可能随便见的到龙王爷的,一般在水底游荡两天就会被无常带走。 “小鲤?那姑娘是谁?”他放下手里的铲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小鲤和秋铃。 “爷,钧言公子他们好像出事儿了!”小鲤一席话,方谦也一怔,急忙迎上前:“什么?小鲤你说什么?” 小鲤将秋铃让到了前面:“这姑娘刚死不久,说是过来找爷您的,他说姚公子出了河之后就一直没回去。” “什么?一直没回去?”方谦打量了一下秋铃,眉眼与谭松有些相似,之前他去钧言那见过他:“姑娘,你是之前谭松的女儿?” 秋铃直直的对着方谦跪了下来,还是先哭为敬:“求求你,去找找看姚公子吧,他去想办法救小飞哥了,可……”说着说着就拖起了哭腔。 方谦赶忙将她扶了起来劝慰道:“姑娘有事好说,钧言兄有难我不会不帮。” 说罢眯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放空了脑子想了想,随后了然一笑,伸手摊开掌心,就见他手心里变出了一个极绿的小青蛙:“这是之前钧言送我的他养大的青蛙,对钧言的气息最熟悉,你可以带着他取找钧言。” 小鲤看了眼那奇丑的青蛙,她一直想不通…姚钧言养什么不好,非养个青蛙,绿的都恶心,心下腹诽了一阵儿,可脸上没什么变化,道:“可……这姑娘已经是水鬼了啊。不能再出去了。” 方谦一拍脑袋,不好意思一笑:“我给忘了,那还是我走一趟吧。”言罢嘱咐了一下边上的小鲤:“小鲤,你看着点府里吧。”然后收起小青蛙,一闪身消失在了秋铃他们眼前。 这花园原本也算是好看的,可现在满地都是水草,小鲤便道:“姑娘,随我先去客厅吧,这儿正在收拾呢。” “好。”秋铃挺感叹神仙这来去自由的,现在她也算来去自由了…不知道知道她死了,她娘得多伤心。 “那个,小鲤姑娘,能不能……”她停下脚步,小鲤回头一脸莫名的看着她:“怎么了?” 秋铃指了指墙外:“我的身体还在那个水坑里被水草缠住了,若一直这么缠着就没人找得到我了。” 小鲤会意道:“没事。晚些时候我找人将你的身体送上岸就好了。走吧。” 而另外一边,方谦上了岸化作人形,跟着青蛙一路找着姚钧言的踪迹,从天黑找到天讲亮,青蛙终于停到了王检家门口。 方谦收回青蛙确定了一下:“你确定你家主子在里面?” 青蛙竟也能听得懂人话“呱”了一声还点了点头。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4 “你说什么!”奎野随手摔掉了手边的一个琉璃杯,碎片四溅正砸到前来报信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那野鹿精也不敢去擦,仍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不敢看奎野的脸色,声音颤抖,说也不囫囵:“回,回二王子,头领派来的援军,全军,全军被天兵劫。劫歼了。” 奎野听了一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把抓住那报信的鹿精的衣领:“怎么可能!他们行事本应该极其小心,怎么会被天兵知道!” 那鹿精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过来的,奎野是军中出了名的残暴,如今被这奎野一拎,魂儿也是吓掉了一半:“臣下,臣下也不知啊。” “滚!滚吧!给我滚下去!”看着鹿精吓得脸面发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奎野虽然怒,却也知道他九死一生的过来也不容易,松了他的衣领,将他撵了出去。 方谦隐掉身形,穿门而入,青蛙又蹦到了地上,直直奔王检的卧房那边去了。 跟着青蛙进了卧房,青蛙停在了桌上的一个瓷瓶边上。他打开瓷瓶,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啊。” 青蛙摇头,跳到一堆衣服上开始踹衣服,露出了一张黄符。然后他将符用舌头卷起来绕到自己身上,然后跳进了那瓷瓶口被瓷瓶吸了进去。 方谦大概明白了,估计是钧言被这人用符纸收了,从瓶子里将青蛙倒了出来之后显出了人身,也是偏偏佳公子,就是脑门上有两道浅浅的裂痕,他隐的去角却隐不去这裂痕。 “醒醒。”他一手托着青蛙,抬脚踹了踹床上睡的正香的王检。 王检吃痛,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被踹的地方嘟囔了一声什么,翻个身又睡了,方谦干脆把青蛙扔他脸上了。 青蛙也是配合,在他脸上就拉了。 王检就感觉自己脸上凉凉黏黏的,有点怪味,伸手一摸一个冰冷还会动的东西,吓得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把青蛙直接甩了出去,还好方谦手快,一把接住了青蛙,靠着床栏凉幽幽的看着大梦初醒的王检:“醒了?” “啊……”王检眼看一个白衣人手里托着个青蛙,吓的连往床里躲了躲,伸手去捞床尾的衣服。 方谦眼看着他取捞衣服并不紧张,他又不是鬼,惧怕这些做什么?慢悠悠将刚刚青蛙捞出来的黄符拿了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冷漠道:“找这个?” 王检看着方谦根本不怕这符,一下子虚了,改坐为跪,一个劲在床上磕头:“小,小人不知何处得,得罪了大仙,还望大仙能饶,饶了小人啊!小人一定多,多奉香,香火!” 方谦才不稀罕他那心不甘情不愿的香火,抄起一边小几上的小瓷瓶问他:“这里面的人呢?” “啊?”王检抬头看原来是那个瓷瓶,哆哆嗦嗦的回道:“睡,睡之前送,送到城南外的一处破屋给了刘道,道长了。” “刘道长?”方谦也不知道这是哪出来的大仙,居然敢收了姚钧言这个鬼仙。 王检点头:“对,对。” “哦。”方谦应了声,收了青蛙顺手打开小瓷瓶就将王检收了进去“那就麻烦你跟我一起过去一趟吧。” 王检跟做梦似的,一下子就被收进小瓷瓶体验了一把钧言的之前的待遇。 城外破庙 刘老道刚捯饬好一个炼丹炉,炉火正旺,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鸡腿,已经微醉,靠着柴堆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自言自语着:“嗝,今儿也算圆满了,竟能抓到个鬼仙。嗝。” 而他面前一个贴了黄符的笼子里,因为吸收阳气太多而变得虚弱的姚钧言靠着笼杆正在打坐。刚放出来他吃了个方谦给的药,稍微好些,可那药连着最多吃三颗,眼看药效快过去了,他还得等天亮才能吃下一个。 “老头,你抓我就为了炼丹?他看着眼前放大的喝的醉醺醺的老道,胡子拉碴,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身上一股子腻味儿,他不算有洁癖,但这确实不像个出家人。 刘老道眯缝着眼睛,透过前面遮着的脏头发看着笼子里的钧言笑的极其诡异:“是啊,鬼仙的元丹,加上青留村那生下的人的阳气,我就能成仙哩,呀哈哈哈哈。” 狂笑之下,刘老道的原形忽隐忽现,原来是个狐狸成了精,让钧言一阵的腹诽:这般轻狂模样还伤人害命的,还妄想成仙。 原本也不觉得什么,可猛回想一下他竟然提到了青留村那些人的阳气,表情一滞:“你没给王检解药?!” 刘老道眯缝遮眼睛笑的更癫狂了:“解药?我为什么要给解药?”他咂了口酒:“都快死的人了,何必管解药?反正不是有人替老夫背锅么?” “拿人命换你成仙,哈,你也配成仙?”钧言气结,看样子到底是人鬼殊途,同江飞好了一场,这会儿却反给了这老头机会害了江飞。 刘老道对他那些嘲讽之语不屑一顾,反手给他加了一道符,慢慢道:“那又如何,我已经让我的黑鸦去取那些人的阳气了,等这炉火一到,你也就去陪他们了,哦不,你是灰飞烟灭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那妖道正在笑,一只黑鸦叼着一个小黑瓶就飞了进来,老道从鸦嘴里取了瓶子然后摸了摸黑鸦的头,看了眼炉火,重瞳中笑意明显:“我的黑鸦,我的宝贝儿,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嘿嘿,哈哈哈哈。” 那黑鸦也转着眼珠子看着那炉火,然后“呀”的一声,一飞而去。 老道将那小黑瓶直接扔进了炉火中,啪的一声,黑瓶破裂,炉中传来了一声声老弱妇孺的惨叫只是一瞬,那炉火色显纯青,老道高喊一声:“成了!”顺手抄起关着姚钧言的笼子就要扔进去。 还好方谦正好赶到,一脚踹开了老道,从炉门口将钧言拉了回来,看着被缩小了很多的钧言,他有些恶趣味的拿手跟逗鸟似的去逗他:“怎么样?没事吧?” 钧言坐里面已经无力,翻了个白眼:“再晚一些我就去陪葬了。”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5 方谦也不再玩笑,一掌拍碎了笼子,钧言落到了地上,此时也差不多天亮了,赶忙从袖中掏出药丸又吃了一颗,这才好了些。 刘老道似乎没料想想到会功败垂成,气的眼睛都绿了,不管不顾的向方谦他们扑了过来,嘶吼道:“你坏我好事!我杀了你!” 方谦反应很快,拉起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姚钧言躲开了老道,刘老道一下没扑到,直接将整个破屋子都罩上了结界,打算关门打狗,却不知道到底谁成了狗。 如果是方谦一个人可能还好,但是现在带着钧言之前有所虚耗,加上做龙王爷养尊处优有些疏于修炼,如今一边对付老道一边还要护着点钧言还是有些吃力的。 老道眼看好事难成了,招招都是死手,方谦本来不想下手太狠,最后被逼着显出了原形,龙尾巴一尾巴甩到老道脸上,尾巴上的逆鳞几乎没把那老道的脸皮刮下来,老道吃痛,他趁势头接着一爪子又拍了上去,原本还觉得这长长的龙身子有些麻烦,可到感觉龙身子长还是有好处的。 老道被连着一记尾巴一记爪子打的蒙了也没忘记还手,又扑上来要咬。 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青蛙窜了出来,正趴在老道脸上,老道一个激灵被一边的钧言随手抄起边上的尖木棍刺成了烤串,只听他嗷的一声,就咽了气,从人身变回了一只黑毛的大狐狸。 “呼……” 老道一死,方谦也算送了口气,屋外的结界破了,此刻天亮,怕有凡人路过,他迅速恢复了人身,钧言刚刚那一击之后因为阳气渐盛,软软的又歪倒在了一边的草垛上,厌恶的看了眼地上的死狐狸,有些惋叹:“这老道是死了,可青留村的村民都死了,江飞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方谦还没时间去理会他的感叹,收回了那差点跳到还在燃烧着的炼丹炉上的青蛙,嘀咕着数落了它两句,才想起来还有一个王检还在瓶子里的,,收好青蛙之后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瓷瓶扔给了钧言:“诺,这是之前抓你的人。” 钧言勉力坐正了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小瓷瓶打开往里瞅了瞅,瓷瓶中是个虚无之境,虽看着小,姚钧言在其中感觉如堕地狱,可凡人在其中宛若沉入汪洋,上下左右前后不着,飘飘荡荡如游魂,那瓶中小影很是熟悉:“王检?” 方谦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王检刘检的:“不知道,我跟着你的青蛙去他家才找到你的,你那个江飞兄弟的媳妇已经在我水府了。” 边说着边将那差点烤熟他的宝贝青蛙的丹炉的火灭了,火一灭,那些尚未燃尽的凡人的魂魄闪着幽幽蓝光慢慢的变淡,消失,人生一世,就这么被这成了精的狐狸害死,想着虽然已经看透了这生生死死,也不觉多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秋铃?她在水府?” 钧言有些惊讶秋铃,心下疑惑她是怎么能找到方谦的。 方谦点了点头:“可是人已经是水鬼了,是小鲤带进府的,说是找我的时候跌入了水坑撞到头,就这么没了。” “这……”闻言钧言心中一沉,眉微皱,神色黯淡了不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方谦看他有些难过之色也表示理解,这一桩事儿牵扯了一村人命,连秋铃也无辜死了,坦然耸肩:“我也没想到会有人来找我,可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钧言踹了踹面前的死狐狸,无奈一叹:“先带他去县衙,今天县太爷要提审江飞,他能证明江飞是无辜的。至于秋铃……”他顿了顿,望向方谦:“可还能还阳么?” “你知道这不可能。”方谦摇头:“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我是龙王爷,也不可能再让她活过来,除非有玉帝或者阎王爷的指令。” “那,就先走吧。” 彼时还是姚钧言的辛夷并不知道自己是个上神,其实也有救秋铃的法子,不过求玉帝一道旨罢了,等恢复了些体力,他才拎起地上那死狐狸转身就要出去。 方谦站定不动看着他收拾着狐狸:“你也打算让我去?” 钧言点头,指了指狐狸:“我现在没有实体,你得帮忙,要不然就得有人看见一个飘在空中的狐狸了。。” 方谦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指了指那瓷瓶里的王检:“你可以先附在他身上啊。” “唔,也有理。”钧言如梦初醒,便将王检放了出来,刚出来的王检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身上一凉,自己就失去了知觉。 “诶,不对。”钧言活动了一下王检的身体适应了一下做人的感觉,提溜着狐狸看向了方谦:“还得有个人跟我一起做见证人啊,没人会去自首的。”他打定主意让方谦跟他一起去了,若没他护着,及时有药丸在,他在王检身体里也呆不了许久。 方谦无奈,算是被他讹上了,其实也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只能将王检手中的狐狸接了过来,有些不情愿:“好吧,我去。” 可接过狐狸他也没打算直接就去县衙,只是将那狐狸先放到了一边的门槛上搭着,变出一条麻绳就将王检也给绑了起来。 钧言不解的看着自己身上的绳子,疑惑的瞪了眼方谦:“你这是干嘛?” 方谦拍了拍他的肩,将那绳索紧了紧,贼笑了一下:“作戏坐全套啊。” “你这是公报私仇…” “许你讹我帮你办事,不许我公报私仇么?” 就这样,方谦拎着狐狸,押着王检,一路有些招摇的来到县衙门口。 县衙里已经炸翻了天,都说昨天晚上青留村一夜之被屠村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最可怕是每个人都变成了干尸,今天早上邻村人把消息报来县衙,听见消息的都惊恐不已,全围到县衙来找县太爷了。 县太爷也是满脑子官司,他又不是大罗金仙,这么多人一晚上全变成干尸也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啊,只能先让人把江飞从牢里提了出来。 江飞上堂看着外面围满了的人,县太爷一声惊堂木,两边衙差开始喊“威武。”他就被按着跪到了地上。 “江,啊,江飞,你可知罪!” 县太爷带着那西洋镜,看着地上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江飞,心里道人不可貌相,这好好的人怎么跟水鬼勾搭上了,还害了一村的性命,真是可叹。 江飞自然摇头辩驳,一脸茫然:“小人不知。小人是有结识一个水鬼,可从来未做过害人的勾当啊。” “哼。”县太爷对江飞这辩驳并不想采纳,又是一声惊堂木,提高嗓门道:“你可知道!青留村昨夜所以留下来的村民都被杀变成了干尸。” “什么?干尸?”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6 江飞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大叫:“怎么可能!”心下暗道,难道真的是钧言趁他不在去杀了村民? 县太爷冷笑:“昨天在你家搜到了一张药包纸,而后衙差在井里也发现水有问题。经王大夫查验,你家那个药纸包和井水里的东西是一样的。”说着,他停了停,让人将那个包装纸拿了上来。 可江飞完全没印象他家会有药,辩道:“我最近只去给谭婶抓了几副治风寒的药。药方都是老药方,并未添药,这,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放我家的。” 外面的民众听见江飞真的给村民下药,证据确凿,一个个都起哄要杀了他。县太爷喊了多少声肃静都没用。 江飞真觉得冤枉,有些无措,他一直在牢中,秋铃去求救之后一直也没回来,村名居然一夜之间都死了,这事儿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这时,方谦带着王检和那老道的原身尸体也到了县衙门口,挤开围观的激愤人群,就看见县太爷正指挥人给江飞打板子,赶紧出来喊停:“县太爷,等等!板下留人!” 嗯?谁,谁在喊啊!“ 县太爷光听见喊,唬了一跳,奈何眼神儿不好,推了推眼镜在人群里到处搜索着声音来源。 三两下推开挡在前面的衙役,方谦带着王检和狐狸就进了大堂,将那死狐狸往地上一扔,到惊的刚正架着江飞要打板子的俩衙役一跳,江飞偶然见过方谦一次,知道大概是秋铃找到他了,心里顿时平静了不少,原本有些绝望的眼神里也总算有了些希望之色。 方谦押着王检,指了指地上的死狐狸:“县老爷,江飞不是凶手,也没有勾结水鬼谋害乡邻,一切都是这家伙和这死狐狸干的好事。” 县太爷闻言,有些不大相信这个意外来客,仔细瞅了瞅着地上的死狐狸和方谦押着的人:“你……诶……这,这不是王大夫的侄子?你是嫌本官年纪大了?这人就算了,这狐狸更干些什么?” 方谦一声冷笑:“你让他自己说啊。”说着,踹了王检一脚。 然后将那狐狸变回了老道的模样,惊的周围衙差和围观的村民一整整的咋呼,说活见鬼的有,说遇到大仙的也有,各种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王检两眼无神,就一行尸走肉。跪在那还没回过神来,而他的身子里,姚钧言正在里面逼他说实话,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捻诀抵在他的脑门上,神情冷峻:“你若不说实话,无妨,我可以替你说,你说水鬼害命,我也试一回。”说着钧言就要将王检的魂魄从身体打出去。 王检吓的想跪下求饶都跪不下两条腿直哆嗦,连连求饶,声泪俱下:“别,别啊,我,我也不知道那老道是个狐狸啊。” 姚钧言一声冷笑,手下紧了紧:“那你可知道,昨夜青留村一村人都死了。就因为你勾搭的这个狐狸。” “什,什么?” 王检腿一软,整个魂挂在了他的手上,神色茫然,目光呆滞,讷讷道:“不,不是说不会伤了人性命么!” 他也蒙了,这老道明明说了不会伤及性命只是灭了眼前这个水鬼而已,若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 “说还是不说!”姚钧言不管他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惊诧,作势又要打。 王检吓的直闭眼,一个劲儿的哆嗦告饶,闹出了人命,还是一村子的人命,这业造的大发了,这会儿已然完全没了主意,道:“那,那那我要是招了,我还能活么!” 钧言吹出一口凉气,森森然道:“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要是现在不招,救不了江飞,你现在就得死,也正好我有个身子。” 王检只觉得那一口凉气儿之后,魂魄瞬间就同身体分开了,身子一瞬就凉透了,也是没办法了,只想先把现在的命保住先,心一横,到底是自己造的孽,也是他鬼迷了心窍,连声回道:“我,我招,我招,只求水鬼爷爷能让你朋友给我辩驳辩驳,我,我还不想死啊。” 钧言只一声哼,并不说话,松开了王检的魂儿。而人世的王检一下回过神来,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清明了不少,可里还是有一魄被钧言扣着。 清醒过来之后,王检从方谦手中挣开伏跪到了地上:“县老爷,我招,我招!” “招?” 县太爷疑惑的推了下眼镜,心道这人刚刚还没声没息的,怎么这一会儿就又活泛了,不觉眯缝着眼睛往前凑了凑:“你说说,说说?招,招什么?“” 王检将当初怎么听说江飞让水鬼给钱和让秋铃见到淹死的亡父的事情,和自己去找水鬼结果人家没理他,最后遇到老道,老道让他去栽赃嫁祸给江飞,然后逼水鬼出来救人,他就帮他收了水鬼。至于江飞,只要事成他就会给他解药,这样江飞最多被打一顿也就放了。他就去找他伯伯王仁配了药下了药,将那药粉包趁江飞不在家放到了他家。可没想到,那老道是狐狸,还害死了青留村一村人。 县太爷听的跟说书似的,周围围观的人又是一片唏嘘之声。 江飞也诧异这王检居然是因为巴结钧言不成才找人害他和钧言,也奇怪他居然能一口气把这些全说了出来。 “这都是真的?”县太爷听完这跟天方夜谭一样的一切,将信将疑的看了眼边上的刘师爷。 刘师爷暗暗摇摇头,他活着五十来年了,当了三十多年师爷,也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儿,可不管怎么样,总得给青留村被不知算狐狸还是算老道的人害死的村民一个交代,也得给看热闹的人一个交代。 “老爷不信,可以传,传我大伯王仁来,来,他也知道此事。” 王检见县太爷不大信,将王仁也说了出来。 县太爷将信将疑之下为确保没问题,又派人将王仁传唤了过来,王仁不来就不大赞同王检这事儿,但是自己宠爱王检就跟着做了,如今既然被人逮住了,他也就不想再撑着了,如实全说了出来。 真相大白了,江飞彻底松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眼身边的方谦,方谦回以淡淡一笑。而钧言在王检体内见事儿差不多了,才放开他最后一魂静等着宣判。 最后县官给江飞无罪释放,王检王仁助纣为虐,但谅其能坦白一切,便判了重打三十大板,入牢三年,并罚他们出钱给青留村的人进行安葬,至于那老道,最后恢复了原身,被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烧成了灰烬拌了石灰扔进了粪坑。 既然已经无罪,江飞就随着方谦出了衙门,他这才看见原来姚钧言也一直都在。 而如今王检收押,钧言已经没了肉身呆,方谦有事先行离开了,走之前给他弄了把伞设了个结界挡住了阳气,这样至少配合药走到河边是没问题。 一路上人多的时候,指指点点的,江飞一直没说话,虽然说没有水鬼害人之事,但他结交水鬼间接害死了一村的人还是让人觉得厌恶他,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7 到了河边,两人依旧沉默,钧言就准备直接下去找方谦将秋铃接到自己的水府来,却被江飞喊住了:“钧言兄。” 钧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疑惑看着他:“怎么了?” 江飞欲言又止,最后摆了摆手,努力扬起一笑:“没事,只是打算麻烦江兄晚上给我安排见一下铃儿吧,我去给你备两坛好酒。” 钧言点头,直接回到了水下。 江飞收了伞,坐在之前喝酒的石头上看着河水发了半天的呆,一日之间,一切都变了,秋铃没了,谭婶也没了,之前留下来的村民也都没了,这几日的变故抵得上他这十几年所受的了。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得了这么个因果…难道真的人鬼殊途,不可为交么… 到了晚上,钧言带着秋铃出了水,却没看见江飞的身影。 “钧言哥,小飞哥怎么还没来?”秋铃上了岸等了半日也没见到江飞过来。 钧言摇头,张望了一下四周,除了风和月就是满眼的芦苇和冰凉的河水,心下也摸不准江飞在想什么,只道:“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 可两个人等了一夜,江飞也没过来。 第二天晚上,钧言再出来时,在平日喝酒的地方发现了两个酒坛和一封信 姚钧言拿着酒坛,带着信回了水里,好像是江飞留下的,字迹虽然丑,但还是能辨认出来写了什么。江飞没怎么念过书,这也正常。 信上言:“钧言兄,见字如面,酒,我带来了,是两坛二十年陈酿。至于秋铃,替我说声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我无颜面再见她,不是我去让她找方谦兄,也就不会让她溺水,短短数日,我似乎经历了整个人生。莫名其妙被冤枉,被关入大牢,害死秋铃,害死青留村一村人。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们俩这结识真的是个错误。从小到大,因为爹娘的事情我除了秋铃,几乎没有朋友,认识钧言兄,我挺高兴的。只是如今既然青留村已经无人,我也想走了。秋铃,你是个好姑娘,可这世我们有缘无分。我已经安顿好了谭婶。你不必挂念,早日投胎吧。我相信这几日,钧言兄不会亏待你的。江飞” 秋铃今天就要跟鬼差去地府了,她看不懂字,就看着钧言看完心神色凝重,忙问钧言上面写了什么,钧言将信收了收,叹了口气:“江飞走了。” “那他不来看我了?”秋铃有些委屈。 钧言点头:“他安置好了谭婶,就走了,让你不用担心,早日投胎。” 已然成了定局,秋铃眼眶红了,吧嗒吧嗒落下几滴泪来,再想说什么也无用了,当天晚上她便恋恋不舍的跟着鬼差去了地府。 数日之间,青留村已经变成了荒村,江飞简单收拾了一下,将那原来的小院儿简单收拾之后落上了锁,步履沉沉,沿路而且,没敢回头看一眼。 江飞离开了几年以后,因为有些手艺,肯吃苦,倒也挣下了不少家当,很快也算得上一个财主了。 却不曾想,一日出门去,大白天被人绑了。 再次醒过来,竟是在原来县里之前秋铃在他家做工的刘老爷府里,他已经被绑在椅子上。 刘老爷这几年没见,头发白了不少,脸色也憔悴的很,远不如当年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说起来也不过四十岁的人,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五十多了,此刻正端着杯茶正看着他。 他晃了晃还在剧痛的脑袋打量着神态自若的刘老爷,有些莫名:“刘老爷,你为什么把我绑过来,有事不能差个人去找我么?” “若是不绑,我怕你也不会过来。” 刘老爷放下了茶盏,走到了江飞的面前,看了看他如今也算是锦衣华服,嗤笑了一声:“几年不见,你,现在出息了。” 江飞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喜欢跟人兜圈子,扬唇一笑,直接道:“得了,刘老爷,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刘老爷见他明白,就命人抱了一个襁褓过来,从下人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那襁褓,哄了哄里面并没有什么声音的孩子。 下人走了之后。他将那孩子递到了江飞面前,不知道算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江飞说话:“这孩子啊,才九个月,人都只知道,这孩子乖巧,不爱哭闹,可他其实少了一魂一魄。若是不找回来,可能都活不过一岁。” 江飞歪头瞅了眼那襁褓里的孩子,确实没什么生气,听闻刘老爷一直无所出,看样子这孩子来的也是不易的,不过这孩子丢了一魂一魄,找他有什么用? 靠到了椅背上,目光从哪襁褓上收回投到了刘老爷的身上,心中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这八成跟姚钧言有关,可脸上却还在装傻:“刘老爷将我绑过来,就是为了救这孩子?可我也不会啊,这事儿应该是道士做啊。” 刘老爷将孩子放到了一边的摇篮里,背着江飞道:“可认识鬼仙的,只有你啊。” 江飞一听,果然跟钧言有关,脸色一变,敛了笑容,别过脸去淡淡道:“我这些年没有回来,与那水鬼已经早断了联系了,刘老爷有事,可以自己去求那水鬼,绑我何用?” “若我能求得到那鬼仙,我又何必要绑你!”刘老爷突然就发了火,吼了一声,一拂袖子,将面前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这么大动静,连门外家仆都进来了,可那孩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然呆愣的看着天花板。 江飞也懒得跟刘老爷对吼,略带怜悯的看着摇篮里那可怜的孩子,冷然回道:“此事,我是真的无能为力。那水鬼害了青留村一村人,我才离开的,如今数年过去了,他在不在都不知道,刘老爷找我也无用。”” 刘老爷老来得子,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很欢喜的,他和夫人求了快二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孩子生下来却不会哭不会闹,也没什么饿或者不饿的反应,形同痴呆,却更严重。找了相士来看,说是少了一魂一魄,若是周岁之前不能补回这一魂一魄,这孩子必死无疑。 他这九个月来寻了多少道士和尚,却一无所获,眼看着就要十个月了,还有两个多月若是再找不到法子,这孩子就必死无疑了,就在这时候有人提到了当初的江飞。他问过相士,若是鬼仙,是可以收魂摄魄的,也就可以救这孩子,他才多方打听找到了江飞将他绑了过来。可江飞这番拒绝,他真的快崩溃了。 “你真的找不到那鬼仙?”刘老爷转过身,红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江飞点头:“真的,自从那年离开之后,就再没见过了,怕他也已经转世……。” “来人。”话没说完,刘老爷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继续了,他早已经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江飞身上,大费周章的将他绑了过来,这么受得了他泼凉水?直接唤了仆人进来吩咐道:“把他从这椅子上解开,重新捆捆,关进柴房,准备准备,天黑了我们去城外青留村边上的河边。” 仆人闻言,看他脸色铁青,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一点也不和气,也不敢问原由,麻溜的将江飞从椅子上解了下来,重新绑了,两个人架着他扔进了刘府的柴房。 第二次被关,江飞的心境淡了很多,心下打定了注意,不管刘老爷会不会带着他去河边,姚钧言能不能救下那孩子,他也不会再找钧言了。既然之前就决定了各奔东西,也自然不必再互相叨扰。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8 坐在柴房里,他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不自觉的想起了秋铃,想起了谭婶,想起了王检,想起了他这几年一直想忘记的每一个人。往事如潮水般袭来,虽然日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是非常的和煦,可他却感觉如同当年一样,似堕入了冰窖。 正缚着的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腰间一直带着的当年秋铃送他的一个曜石佩,若是秋铃活着,他们俩也该成婚了,怕是连孩子都会有了。而如今,恐怕秋铃早就投胎了吧。而自从离开了青留村,他也不再碰酒,每次喝酒就想到钧言,也想到由此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一直在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给钧言酒,会不会就没有这些事情了,他问自己后悔不后悔,可这几年了,他也没问出个结果。 等天黑了,刘老爷遣人给他送了一些饭食,他并没有胃口,而那些下人也是狗眼看人低,见他不吃也不理会他,等这刘老爷过来喊人让带江飞走,他们就将江飞扛了起来,一路到了府外扔到了马背上。 初秋天气,月华似练,夜凉如水,河边依旧是那么多的芦苇,河面上飘荡着薄薄的雾,这里的画面跟数年前一模一样。 刘老爷将江飞从马上扔到了河边,自己也跟着到了河边,仆人都在远处呆着。 “好了,你平日是怎么唤他的,今天晚上就怎么唤,当初他会为了救你被抓,如今我不信他会对你置之不理。”刘老爷红着眼将江飞拎起来就往河水面上按。 江飞极不想到这河边,如今被强按这,直梗着脖子看着水面一声不吭。 “喊啊!喊啊!不喊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去!”刘老爷见他相当冷漠,那神情完全不想帮自己,跟疯了似的,一边抓着他脖子把他往水里按,一脚一脚的狠踹江飞腿和腰。 平日里刘老爷都是温文尔雅的,现在一看,完全就是一个疯子,一众仆人都不敢上前去拦。 “不是我不喊,是我真的跟那水鬼一刀两断了,这几年下来,人都物是人非了,何况是水鬼?刘老爷,你醒醒!”江飞一边被拧着脖子往水里按一遍还被踹着,疼痛难忍,终于没忍住回了话,却让刘老爷更加变本加厉的踹打他。 直到最后,刘老爷筋疲力尽了,江飞到底没喊出来,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魔怔了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睛布满了血丝,血红血红的,完全失去了理智,愤愤道:“若你不喊,就下去给我儿陪葬吧!” 然后真的将江飞扔进了水里。 原本江飞水性不错,可如今捆绑着手脚,他施展不开,便直往河里沉,将嘴里保留的最后一口气吐尽,他觉得眼前开始发黑,肺部剧痛,身子开始轻飘飘的,最后失去了知觉,这些年过去了,他到底亲身还了秋铃那一夜溺水的情了。 等江飞再一次睁开眼,不出他所料,他已经死了,尸体已经浮到了水面上,而他这会儿正在寻摸当初姚钧言带他去过的那处水府。 可他遍寻水底,也没找到当初的钧言的小宅子。而在水底游荡了半日,也不见有鬼差来找他,就干脆通过地下水道摸到了方谦的那条河里。 小鲤正好在外面玩,便看见作为新水鬼的江飞正在靠近水宫赶忙拦到了他面前,上下看了看江飞,似乎见过,可又没什么映象了:“你是谁?怎么会到这水府来?” 江飞见小鲤气质不凡,估计是方谦身边的人,便行礼道:“我来找方谦。不知他还在这水里么?” 小鲤点头:“在,正是我家爷,你也认识我家爷?” 江飞一听,这也算是找对了庙了,就该正式摆摆菩萨了,便再次作揖施礼:“姑娘可带我去见一见你家爷?我……有事求见。” 小鲤自从上次秋铃的事情之后,对于能报出方谦名字和官职的,基本上就打量着带去见方谦了,以免耽误了事情。 乍见到方谦,方谦正在看书,看着已经成为水鬼的江飞颇为诧异:“你们是觉得当水鬼好玩么?怎么找我的时候都变成水鬼了?钧言呢?他不在府里?” 江飞微笑:“大概是命中注定吧,倒也无妨。这次贸然来找方谦兄,还是要求你一件事。” 方谦就知道这姚钧言和姚钧言的朋友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了然一笑让小鲤给他倒了杯水:“哦?说说看,什么事值得你做水鬼来跟我说?” 江飞将刘老爷的事情前前后后大概的说了一下,方谦却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将你扔进了水里溺死,你还求我救他孩子?” 江飞摇头,把玩着手里的瓷杯,神情自若,清眸明亮,似已经看透了生死:“是我也已经不打算活着了,当初害死了秋铃,也间接害死了青留村的人,我本不打算回到这地方了,今天既然回来了,死也好,活也好,既然人家有事,虽然他害死了我,可我若能帮也就帮了,也算是积点德。” 方谦对江飞这看破红尘的态度表示哑然,思忖了半晌,他道:“倒不是不能帮,只要一颗药丸就好了。不过我得先看看孩子。” “那现在能去么?” 江飞怕夜长梦多,还是早些处理了的好。 方谦看了看时辰,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颗药丸交给了江飞,那你服了药,跟我一起去吧。 江飞毫不犹豫的服了药,方谦便带着刚成为水鬼还不大稳定的江飞一路移行幻影到了刘府。 刘府中,刘夫人正抱着孩子在哭。方谦隐了身形走近看了眼那孩子,倒是一惊,道:“这,这还是是秋铃的转世!” 江飞也诧异:“秋铃?” 因为江飞不能在外多呆,所以两个人先回了水府。 “为什么秋铃会投胎少了一魂一魄?”江飞回道水府,迫不及待的拉着方谦问。 方谦摸了摸下巴,假设了一下各种可能之后随便挑了个了理由回道:“估计是前世有遗憾,投胎时魂魄不稳,分散了吧。” “那还能找回来么?”江飞比较关心这个,秋铃死之前是为了找帮他,如今若能帮到他,他这死了也算是还了。 “这个,若是真的要找齐这一魂一魄不难,若是要稳定魂魄,就还需要一个人的魂魄做药引。”方谦满脸的为难:“这时候哪儿去找魂魄去。” 江飞突然笑了,笑的方谦觉得毛骨悚然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江飞接下来就道:“要魂魄,我不就是?” 方谦一怔,真感觉江飞是有点魔怔了,秋铃之前为了救他死了,如今他要用魂魄救她?这不就是一个轮回了?“你真打算用自己的魂魄救她?若救了他你就魂飞烟灭用不存这世间了!那当初秋铃救你意义何在?” 江飞知道后果,却依旧郑重的点头:“救。我欠她一条命。” 方谦见江飞心意已决,也就不再说了,让小鲤去拿了个小锦盒过来交给了江飞:“你将这药吃下去,吃下去你就会附到这药上了三日后,你就会与药融合。我到时候会将这药给刘老爷的孩子服下。”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19 连续都在吃药,他完全没有犹豫,一口吞了那药,只觉得魂魄更轻了。方谦看着他魂魄突然变淡了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他,突然道:“你,就不想见见钧言兄?” 江飞并没想到他会提钧言,最后坦然一笑:“不见吧,我自那边河里溺死就没见到他。” 方谦一拍脑袋:“我竟忘了,自你走后,他再没出过水,前些日子,玉帝来旨,遣了钧言兄去做了另外一条河的水龙王了。” 江飞淡淡的点头,看来真被他说中了,姚钧言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可真的不能见的时候,倒是感觉莫名的有些轻松。扬唇带笑:“如此很好啊,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当初若是没遇到,恐怕就没这些事了。既然他高升了,我也不想再去叨扰他。倒是多谢方谦兄救了秋铃,我江飞恐怕是没机会报答了。” 方谦摆了摆手眼看着他同药丸相融,魂影越发浅淡:“这倒好说,举手之劳,到底总还是要江飞你的魂魄才能救秋铃。” 江飞自是对方谦感恩戴德的,但此生永世怕也无以为报了,欠来欠去,到底是还不清了,也不怕再欠一些,恭谨的施了一礼还想替如今已经投身刘老爷家的秋铃求个方谦的照顾:“那还要请方谦兄以后能多照顾着些秋铃的转世。我欠她的,还不上了,希望她不会记恨我最后没去见……” 可话没说完,他就彻底被收进了那药丸。 方谦听他未将话讲完,微微叹息了一声,眼前已经空荡荡的了,将那药丸收好,郑重的盖上了盖子点头对那药丸道:“秋铃那,我会照看的。你放心去吧。” 要三日魂药才能相融,却没想到第二日钧言就来找方谦了。 做了水龙王,他的样貌变了不少,却还是当初那个河边初见时的翩翩酒鬼一个,如今有了仙职,他可以随意的去地上喝酒了,今日就是来找方谦去喝酒的。 两个人到了酒馆,就听有人在边上说:“你可听说了,今天早上那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是那个江飞!” 另外一个人搭茬:“啊?哪个江飞?” 刚刚那个人说:“就几年前跟水鬼认识的那个!没想到认识水鬼,还是死在水里了。” 正在等菜的钧言一愣,倒茶的手一抖,滚烫的开水流到手上却不自知,不可思议的看着方谦:“什么?” 方谦见事情瞒不住了,斜眼睨了眼边上那两个多事鬼,随后对上了姚钧言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只得点头;“对,昨天他就溺水了,可你正好走了,他就来找我救秋铃的转世。” “咔。” 杯子砸到了地上,碎成了八瓣。 “他在哪?” “他为了还秋铃前世为了救她溺死的情,自愿与丹药化为一体了。后日就能拿去救秋铃的转世了。” 方谦的话一出,钧言就感觉胸口一闷,也没心情再喝酒了拉着方谦就往回走。 ”诶诶诶,酒,钱还没付呢!“ 匆匆回到水府,钧言让方谦将药拿了出来,他硬是强行将江飞尚未融合于丹药的魂魄逼了出来。 “咳…你干什么?”江飞出来就看见钧言生吐了一口血,正喷到了他凌空的脚前,看着自己已经几近透明,原本以为就这样就结束了,却不料姚钧言会再次出现,那颗经过几年才沉寂下来的心瞬间就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你为什么不喊我。”钧言冷冷的看着眼前数年未见的故人,还是当初模样,可眼神已经早不似当初澄澈清明。 “什么?”江飞一头雾水看着眼前因为强行运功而有些虚疲,软坐到凳子上把扶手几乎快握碎了的姚钧言:“什么喊你?” 见他到这时候还在装傻,姚钧言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摔了手边小几上的茶杯:“方谦告诉我,那刘老爷逼着你找我帮他儿子找回一魂一魄,你为什么不喊我?” 江飞被气笑了:“方谦不是说你已经升迁了?我为什么还要叫你?” “可那是之后他才跟你说的。”钧言就不明白了,自从几年前他留信离开之后就这么不想见到他? 江飞看着钧言一脸的怒不可遏,笑意更深重了:“就算我喊了,你就真的会出来么?” “会。” 钧言毫不犹豫的就回答了。 “可是已经没机会了。”江飞低目光滞了滞,投到了别处不再看着他:“就算喊了你,我也是要给秋铃偿命的,这是必然。” “所以你也干脆不让方谦去找我?” “如今你已经升迁,前途大好,没准就不用投胎直接做大仙了,又有什么好见的,若不是当初我多事,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秋铃不会死,谭婶不会死,若再见,我不知道又会害死多少人。包括你。”江飞没想过再面对他,也没想过会再说起这些。有些受不了钧言拿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愤怒还有怜悯。 钧言听他讲完一愣,突然开始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指着江飞道:“你这根本不是怪自己,你这是在怪我!怪我当初带着谭松见了秋铃和谭婶,怪我没有及时回来结果秋铃去找方谦溺水而亡。不是么?!” 江飞摇头,眼睛睁到了极限的大,辩驳道:”我没有。“ 姚钧言站起身,直视着江飞的眼睛,身体都不自觉得在发抖:“你醒醒吧,你没有原谅我,不是么!自从你知道秋铃死了之后,你就开始逃避一切,是,我是救了你,可我却在事实上害死了秋铃,害死里青留村的人,你不想见秋铃是你有愧于她,不想见我是不能原谅因为我自作多情的一个举动害的一切都变了,不是么?” “没有!”江飞的魂魄因为情绪的不稳定开始变得四分五裂。方谦在外听见里面吵的不可开交,赶忙进来看,却发现江飞的魂魄极其不稳,都快从药丸里脱离出来了,若是真的脱离,药就失效不说,连他也就此直接魂飞魄散了。 “怎么回事?你们俩这最后一面怎么吵成这样?” 方谦一脸莫名的看着吵的脸通红的钧言,这还是第一次他这么愤怒。 “够了。”江飞因为方谦的突然进入反而一下子冷静了,他等待着钧言平复一下心境,道:“是,我没原谅你,但这你原谅其实无从说起,我只是没原谅我自己。这一切就是因果。” 他已经无法再同他一起喝酒,再无法与他闲侃四季风花雪月,如今江飞只是一个孤魂,他姚钧言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也是这故事里唯一完满结局的,一切已经结束,由他结束。 末了,他长长舒了口气,抬了抬手,想再去拍钧言的肩,却发现自己够不着了,由心笑道:“最后一面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那老屋的院子梨花树下还有几坛好酒,有两坛我走之前几天自己酿的,你现在是龙王爷了,来去自如,什么时候可以去把他们起出来,要不白搁着便宜了后来住进去的人。”说罢,身形整个变淡了,直到彻底消失在了钧言眼前。 ------------ 酒也鬼也 诗酒趁年华 20 钧言的表情依旧严肃,手握拳,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眼看着江飞在自己眼前消失,魂消魄散于眼前,之前一切情仇怨怼都化为了乌有,姚钧言原本难以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狠的人,说离开就离开,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是说不见就不见了,这让他都怀疑他们之前的相识相知就像一个有点烂俗的梦。 可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巧,当初相遇,后来相知,最后的相厌。江飞就是这般的勇敢,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哪怕到了最后,他也能坦然的将那亲酿的两坛酒交给他,一始一终,,由酒起始,由酒终了。 第二日,正好是以魂入药第三日,钧言和方谦一起幻化了凡人将那药送到刘老爷府里,给转世而来的秋铃服下,说明身份,告诉刘老爷虽然他极端的对待了江飞,但江飞却还是选择了救下他的孩子,不止因为他是秋铃,也因为到底刘老爷这妄念也是从他遇到姚钧言开始的,也该由他来做个了结。刘老爷闻言何其懊悔当初的所做,保证会好好安葬掉江飞给他筑墓立碑。 而那孩子在服下药之后很快就哭出了第一声。 了结了刘老爷的事情之后,方谦自行回了自己的水府,而钧言则去了之前江飞所住的小屋。 那铜锁已生青锈,竹篱门早已腐朽,失去了他原来的功能。院子里堆着已经落灰烂透了的渔具,收拾的并不是很整齐却也还算利落,院中的小田长满了杂草,早没了当初的井井有条。屋顶上长满了瓦松,檐下的石桌上满是青苔。而那落了锁的屋内,很久没人打扫,已经有厚厚一层灰了。晃动了一下那松动的门,灰落了一地,阳光下,灰尘上下翻飞如蝶如絮。他在屋中找到了把锄头,在那棵刚刚含苞还未盛绽的梨花树下将之前他留下的酒挖了出来,四大坛酒,每一坛都不一样。而因为在那棵大梨花树下的久藏,这四坛酒变得很纯很香,甚至都带着些梨花的味道。 他将四坛酒都搬回了自己的水府却始终没有喝过一口。也从此不再饮酒。 几年后,他归位仙班,在一次蟠桃会上,他遇到了西天如来,才知道,那一世的命簿中,江飞,秋铃,谭婶都是必死的,这只是他该走的一个过场。也是迦叶尊者该走的一个过场,又一世的爱,恨,别,离,怨,求不得。 而江飞曾经说过,他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而其实,他们俩都是各自的人生过客,只是正好在那个时间点相逢,相知,最后牵扯出了那一串乱七八糟的是。 而江飞因为是迦叶尊者转世,魂魄到也没完全消散,只是与秋铃的同在一个躯体里,一直呆到知道刘老爷的儿子过世,俩个人才重新分开投胎,进行下一世的人生六苦。 “你后悔过遇到江飞么?”灵瑞听完这个故事有一种庄周梦蝶的感觉,庄周梦到了蝶,蝶也梦见了庄周。江飞做了他的过客,他也做了江飞的过客,可能位列仙班之后的迦叶尊者都不会想得起这一世一切,但因为经历的时候就已经是鬼仙,他辛夷将这一世倒是牢牢的记住了。 辛夷这个说书人当的倒是挺好,一脸云淡风轻,数千百年之前的事了,加上刚刚经历了林迦叶的事情,他除了有些庆幸到底自己不用经历那许多次的人生六苦,其余也不做感想了:“后悔或者不后悔此刻再说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蝶梦庄周,庄周梦蝶,一切只是一个故事的脚本。这一世,我所能做就是让他在爱别离,求不得之前还能得到那些许快乐罢了。” ”哦~”灵瑞了然点了点头,就是说辛夷总觉得那一世他做事欠妥有些对不住江飞,所以这回虽然云娘她和她的孩子原本不再人簿不能为天地所容,他还是去问天君要了化生丹救下了两个孩子和小雨,轻笑着侧过头打量了眼眉目中其实也不算那般薄情寡欲的辛夷,有些调侃道:“没看出来上神居然也是这样有情有义?“ 辛夷可没听出来灵瑞这话在夸她,斜睨了她一眼,有些不悦之色,轻哼了一声:”本尊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黄毛丫头来评说。“ 这讲半天,回到十月寒洞,小狐狸正蹲门口舔毛晒太阳。灵鸢灵鹤都回来了,疗愁也回了浮光掠影。 见辛夷带着灵瑞回来了忙放下手里正在剥的松子迎了过来:“上神和姑娘回来啦。” 辛夷应了声,自从上次蝗虫的事情之后,他每次出去不管时间长短,回来都会好好打量一番这十月寒洞:“我们走了这没什么事吧?” 灵鹤摇头含笑道:“没什么事,疗愁姑娘和阿翁刚走一会儿呢。” 小狐狸看见他回来了,直接就跃进了他怀里,边扑还边喊:“啊啊啊,美人哥哥回来了!小雨想死你了!” 辛夷到不推脱,顺势就搂住她了,宠溺的摸了摸她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小家伙也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你都不想我?你可是都跟着我睡的!”灵瑞看着小雨这么粘辛夷,凑过去随手就捏住了小雨的鼻子,直叹这红颜多祸水啊!自己经常陪的狐狸最后给美**惑变成了白眼狐。 小雨舒服的窝在辛夷的臂弯里,被捂住鼻子就抬了抬眼皮一脸嫌弃:“想你干嘛,天天睡一张床。” 灵瑞贼笑,戳了戳她:“是不是天天跟他睡一张床你就不会想他了?” 幸好小雨一身白毛,要不然估计现在脸已经红的可以滴血了:“是啊!是啊!可以么!” 辛夷摇头,面不改色,凉幽幽的回道:“不可以。” 说罢,就把小雨递给了灵瑞走了,灵瑞在后面笑的很夸张:“看吧,你想多了~哈哈哈哈。” 小雨作势就要张嘴咬灵瑞的手:“就是你使得坏!”被灵瑞轻巧躲开:“我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呀。” “你!”小雨气结,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灵瑞也不去抱了,抱臂站在原地道:“你走了今天晚上就不要回房间了。你怕黑就去跟灵鹤睡吧~” 正在走猫步的小雨一下子愣住了,僵硬的回头:“你太无耻了。我去找上神去。” 灵鹤做饭好吃,但是跟他睡会发霉的,他是个绿菡萏成仙,他的床是个大水池,房间里都是潮湿之气,小狐狸自是不能睡的。辛夷的房间从来不会睡第二个人,哪怕是个狐狸。就是疗愁和忘忧也就只有打扫的份,有时候灵瑞也会想,如果他后来遇到了心仪的姑娘,成婚了也要分房睡? 当晚,小雨还是被辛夷赶回了灵瑞的房间,虽然很不爽,但是小雨还是很听辛夷的话的,况且在他那赖了一个下午,她也知足了。 回房间时灵瑞正在看辛夷给他的书,看的趴桌上睡着了。她去拖了件外衣给灵瑞披上,一脸嫌弃:“这人怎么看个书还能睡成这样?”可等她看了几页那些难懂的经文之后她不再鄙视灵瑞了,自己也趴桌上睡着了。两个人直到半夜灵瑞醒才回床上睡。 在十月寒洞呆了几日之后,辛夷就带着灵瑞和小雨回了浮光掠影。原本来去都是一个人,现在变成了拖家带口。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你这些日子书看的怎么样?” 回到浮光掠影,灵瑞每天就是带着小雨逛花园,小雨还是小孩子心性,有的玩比什么都高兴,在十月寒洞看了几日的云海着实把她看烦了,结果没两日辛夷处理掉手头的事情就过来查岗了。 灵瑞隔老远就明显感觉到了辛夷的‘杀气’,对他的问话装作没听见,看着远处跟蝴蝶玩得正欢的小雨打哈哈:“小雨整天这么扑蝴蝶也不觉得累啊,哈哈。” 他并不去看小雨,毕竟他要教导的是灵瑞。歪靠着石桌一副闲散模样,单手撑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手放在膝盖上,霜雪皓腕上挂着那串不知道已经被盘了多久的菩提,一阵衣料摩挲声之后,他就这样在灵瑞边上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幽幽的玉兰香在她鼻尖散了开来。 余光瞄见他坐了下来,灵瑞的心神有些稳不住,尤其是拿熟悉的玉兰香,她现在闻见这个味道就能联想到那些晦涩心法,心跳有些快。 坐了小半晌,灵瑞也没动,也没出声,就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并不看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阵风过,吹落一树梨花清白,花瓣散落满地如雪。 辛夷见她一直装着看不不见他,时间长了,坐等的也有些乏了,换了个姿势,勾了勾唇,幽幽开口打破了宁静:“你说,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本尊拿你的魂魄去补救小雨缺的。如何?” “额啊?” 灵瑞原本正琢磨怎么能不惹到他离开,听他这话一愣,一蹦三尺远,不无防备的看着他那有些危险的闲散:“上神,你,你想干嘛?” 辛夷料到了她的反应,眉轻挑,随手拂掉了在自己膝盖上的梨花瓣:“哦?终于听得见我讲话了?” ”上神…我错了…“ 装是装不过去了,灵瑞乖乖的走近了些老实认错,这两天辛夷和疗愁都比较忙,而且浮光掠影仙气养人,她也没了当初在人间时候的那种顾虑,没人看着就偷了懒,整天陪着小雨在花园玩,这下被抓包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被禁足了,心中哀叹早知道今天就不出来了。 而辛夷听了好像也没太大反应,至少没跟之前一样,笑的极温柔就让她禁足了,可光从他这喜怒鲜少显于容色的脸上是不能判断他是不是生气的。 而辛夷也确实没生气,只是想到了之前她是因为没有根基,所以让她先熟悉了一下心法,顺便跟着疗愁学一些基础为以后的修炼做些准备,如今让她光看心法不加以结合也是无用,也要开始让她正式进行修炼了,要不然在那之前怕连个上仙都混不到遑论上神了。 她一直偷偷的看他的神情变化,他却依旧一派悠闲,重新斜靠到了桌边,,歪头看满园花色,这园里都是他之前收集的奇花异草,但也正因为是奇花异草,所以没有四季,一年到头看了这么些年,他都有些忘记当初初次看见这些花的感觉了。 他一直不说话,她就一直不能摸清他是不是还在盘算怎么罚她,正忐忑着,就听辛夷突然开了口:“之前遇袭的时候看你御双剑,感觉如何?” “双剑?感觉?” 辛夷说话之后灵瑞第一反应是他这个语调绝对没有再生气了!这是好事!先是松了口气,可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不生气了,然后才在脑海了搜索了一下,辛夷所说双剑大概是自己当初被蝗虫偷袭的时候唤出的两把剑,当初两把剑纯属为了安全一些,一把剑另外一只手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便回道:“可那是当初是为了应急,感觉就是…上神你的结界太弱了…” 辛夷闻言脸色有些奇怪,蝗虫之事他也未曾料到会有意外发生,当时结界也未加固,如今到被她拎出来嫌弃了,睨了她一眼,声音冷了几分:”本尊问的是你用剑的感觉。“ 眼见着辛夷好像有些不大高兴,灵瑞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脖子缩了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如实回禀了当时用剑的感觉:”按着疗愁教的一把剑还可以,可如果双剑我用不了。“ 辛夷闻言点了点头:“疗愁善剑,忘忧善用扇子,原本本尊想教你用鞭,可如今你既然已经用上了剑,那边用剑吧。这样本尊不在的时候疗愁也可以教你。” “那我不用看心法了?” “谁说的?”辛夷歪头看向她:“心法若是单看效果不佳,要结合修炼。”说罢也不知念了句什么,掌中就出现了一把剑,剑鞘是银的,上面暗纹似乎有雕花,具体是什么她看不清,剑柄好像是玉的,剑穗似乎也是小米大小血红色的玉珠串的,微风过就有叮叮当当的声音。看起来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美则美矣,贵亦无匹,可玉生性脆生,灵瑞端看着这剑,估计是中看不中用。 原本以为可以不用看心法了,可没想到难度居然增加了,不过看到辛夷手中那把剑的时候,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她似乎不记得她用过这把剑,但脑子中有印象 “给我的?”灵瑞指了指自己。 辛夷点头,将那把精致的剑递了过去吩咐道:“这是荧月,拔出来试试。” ”荧月?名字倒是挺好听?“她依言接过剑,初到手发现这剑整体很轻,剑柄没有玉那种浑厚的感觉,但这触感跟玉绝对是一样的。 拔出剑,剑身居然是血红色的,跟剑穗是一个颜色,还没听说过有血红色的剑的,质地也不是想象中的玉的,而应该就是钢或者铁的。剑鞘上雕的花她没认出来,将剑整个抽出剑鞘,也没什么想象中的肃杀之气,没有那种吹毛立断的凌冽感,总体感觉很温和。血红色的剑身红的有些扎眼:“为什么这剑是血红色的?” “这是拿佛祖养了七千年的莲花瓣和月宫的荧石铸的,荧石难得,大多以为观赏更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可以铸剑,而且剑轻而不肃杀。加上佛祖的莲花,这剑便不似其他剑有肃杀戾气,温和的多,合适女用,也合适初学之人用。”辛夷几句话就一大半都在吹捧这剑的来之不易,材料多珍贵。 灵瑞也不大懂剑,除了材质特别,她随手摸了摸那剑脊,触手温柔,还带着点暖,真的是温和的就像个摆设,就将剑插回剑鞘,放到了桌上:“剑没了戾气还算得上兵器?” 辛夷听言,抬头看着她,嘴角挑了挑:“你这样子用的上兵器?” “那你还给干嘛!”灵瑞满是嫌弃的看了眼那温柔的剑,这大仙上神一天到晚一副疏离脸色,但是真的是不损她会死。 “练。没人一开始就配的上用真正的剑的。” 说罢她理了理衣角站了起来,郑重吩咐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本尊练剑,若本尊不在,便找疗愁,本尊会抽查。书,你也得好好看。要不然,禁足加倍。” 说完,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就走了。 小雨玩的正开心也没看见辛夷来过,等她过来亭子休息的时候,才发现桌上多了把剑一脸欢喜:“哇,这把剑好看!是漂亮哥哥送的?” “你要么?”灵瑞看着那剑有些郁闷,本来看书就头疼,如今加上了练剑,她这未来的日子恐怕是要暗无天日了,还不如禁足看书爽快。 小雨点头点的欢快:“要啊要啊,漂亮哥哥送的我都要。”说着就把剑抱在怀里打算据为己有了。 可剑也奇怪,从小雨怀里脱了出来,自己又躺到了桌上,来回几次都是这样。灵瑞看着奇怪,拿起剑,剑也不动,就呆在她手里,但是塞给小雨他就会自己躺到桌上去,她跟小雨对视了一眼问道:“这剑…会认主人么?”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2 小雨是真心喜欢辛夷送的东西,可自己是个狐狸身,而且那剑还认主,有些不甘心,撇撇嘴:“不知道,不过之前阿姐说,好武器的话只有对的人用起来才回趁手。武器会随着主人能力的提升而变强,甚至能和主人和融为一,就像你用剑,若到了水平,就会人剑合一。” ”人剑?合一?”灵瑞眉头耸了耸:“这不就是剑人?“ 小雨轻咳了一声从桌子上跳到了石凳上,优雅的舔了舔自己雪白雪白的毛:”我可没这么说,毕竟上神的剑法就不错的。“ 灵瑞切了一声伸手戳了戳那不知道是不是活物的剑:“可是你跟我说的人剑合一,如今你漂亮哥哥让我明天开始跟着他练剑。以后你看见你漂亮哥哥的时间越发多了。” 小雨一听说能跟辛夷多相处,完全不管灵瑞会不会受苦受难,乐颠颠的就答应了:“那就练啊!” “可我不想练啊,又要练剑又要看书…那书好难!”相对于只要动动嘴皮的小雨,她可是要去做的。 小雨一听念书就蔫了,不管她是不是狐狸,她只庆幸她不用看书,那书真的不好看,就算是有漂亮哥哥她也不想看…这点倒是跟灵瑞是一样的,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已经准备开溜:“那个,我饿了,去找疗愁姐姐找吃的,你自己练吧!加油!”说完撒腿就跑了。 她倒是一溜烟的跑了,留下灵瑞看着这剑欲哭无泪:“没良心的!” 其实灵瑞本来底子就不差,只是闺阁女儿做多了有些不想动罢了,跟着辛夷练了几日,进步还是有的,而且这剑很轻,也似乎很懂的人的心思,练起来也不大费劲,本来没练过剑对当日被那蝗虫震破虎口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可现在发现这剑真的比当初的剑好很多。 而小雨每天被拖着一起早起,看着灵瑞跟辛夷练剑,一边陪练剑一边偷看辛夷,一边庆幸自己恢复不了人身,若不然,估计也得天天这么起早贪黑的练。 辛夷教的耐心,哪怕几乎每天都要被灵瑞气的眉头直跳,也配合着她极慢的看书进度来进行训练,虽然进步极慢,但总算教了有些成效,这点还是让辛夷有些庆幸他这个上神当师父的本事还没丢。 就这样,被辛夷断断续续教了快三百年之后…… ”上神?荧月怎么感觉变重了?“ 虽然每日都拿着荧月,可今天自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手中的荧月比之前重了不少。 辛夷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小云上悠哉悠哉的喝茶,歪歪头看向对正不知道在舞些什么乱七八糟自创剑法的灵瑞,解释道:“随着你功力的精进,荧月会越来越重,剑身会变成银白色,等你能达到化境,荧月会重新变回血红色,剑身也会轻盈似当初。” “哦~那还得多久啊?”她在脑海中回想着前几日所看的辛夷的招数,总感觉有几个地方达不到,甚至剑都拿不稳。 “就你这速度,一千五百年吧。” “什么?那疗愁当初用了多久?”诧异不诧异已经不重要了,她听见那数字就已经没了练下去的信心,一千五百年……也就是说她这一把荧月要练两千年? “五百年。” 手中的剑已经不再是一把剑了,简直是一个烫手红薯:“……上神你在开玩笑?” 辛夷将手中的茶盏放轻轻下,随手接下了一只从外面飞进来的式神蝶,悠然一笑:“本尊为什么同你开玩笑?一千五百年,已经是本尊的乐观估计,若你再不练,再过三千年,你也达不到。” 那式神蝶轻飘飘的落在他指尖之后,又蒲扇这翅膀飞离停在了他鬓边对他说了些什么,就见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却还算淡定,等那式神蝶述完,又重新落回了他的之间,他轻轻抬了抬手,十分温柔:“知道了。去吧。” 每次看见式神蝶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这回估计也不例外,看他神色的变化程度,就知道这回的事儿看样子他又打算交给她和疗愁了。 果然,辛夷目送着式神蝶消失在了修道场的云界之外之后就喊住了想偷溜的她:“站住。去找疗愁,下界出事儿了。” “是,上神师父。” 这辛夷是个远古的老神仙了其等级几乎同佛祖一阶,但他修的非道非佛,自成一派,所有的仙法和剑法都是辛夷自创的,自成上神之后,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人神鬼佛大战,这些剑法之类都是他试验过千百遍的,自然是威力十足的,可惜她的道行太浅了,这些原本威力十足的剑招法术在她这还只能对付些成了精妄想造反的花花草草蛇鸟鱼虾,而也就因为这样,她修炼了一百多年之后,辛夷就会让她随着疗愁去处理属于辛夷管辖范围之内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式神蝶是浮光掠影的疗愁放上来修道场找辛夷的,一些小事她都是有权直接处理的,这式神蝶只是同辛夷通报一声,这时候若是要下界,她估计已经准备好了,她要做的就是下去同她汇合。 从修道场回到浮光掠影,忘忧要留守浮光掠影,疗愁已经带着一众小式神在等着了,一身藏青色劲装,墨发高束于顶,英姿勃发,简洁干练。简单的集结了一下,那些小式神有的是花,有的是草,都是被幻化出来的一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属于浮光掠影自己的一支其实没什么特别大战斗力只是靠数量取胜的军队,有点类似撒豆成兵,只是将豆换成了辛夷他们在浮光掠影各处种植的花草树木罢了。 而辛夷是不会同她说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疗愁会说,据说是因为一处的花仙被袭击了,而具体袭击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却还不知道。 一到下界,下界正好是深秋,又是下午,寒风萧瑟,乍一下界着实感觉有些冷,这倒不是重点,只是她觉得落地的地方有些眼熟,最后才发现,这竟然是她在人间时生活过的宅院。 入目荒烟蔓草,断壁颓垣,无论曾经多么繁华,雨打风吹数百年,那些曾经只能被记录在那些史册县志中罢了。 “怎么?这地方哪里不对么?” 疗愁看着灵瑞一下来就呆站这,有些莫名,千百年无数次下界,什么样的场景都见过,而这种衰草枯杨的古宅旧院是经常出事的地方,疗愁对这些场景早就习惯了,灵瑞这一两百年也经历了不少次任务,照道理不会是这种反应。 “啊?”灵瑞被她喊的回了神,就看见她将那些小式神先收了起来。微微一笑,随手附上了手边的一处断墙那满铺干苔的青砖:“没有,这地方,是我在人间的时候的家。”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3 疗愁曾经也有过一个家,一个很和美的家,可后来遇到了一群蝎子精内讧,在一座山头大打出手,疗愁一家正好在那山上,爹娘就被殃及了,她也是正好遇到了辛夷才被救了下来,要不然也会死在那蝎毒之下。 而自从被救,她再没敢回过家,她不敢去想爹娘被那群蝎子精撕碎了的场景,漫天血雾,尸块横飞的,肠肚散落一地,也是正好那山头自从那群蝎子精被辛夷斩首之后,再没出过事。 而之前灵瑞求着疗愁和辛夷让她回来看看爹娘,可辛夷没准,这回再回来,早就没了当初的模样,她抬手挽住了她瘦小的肩揉了揉安慰道:“这数百年过去了,看这地方,也至少十数年没人居住了,你也不必想太多了。” “嗯。” 灵瑞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四下扫量了一下,大概布置差不多,之前找林迦叶的时候据说她死后不久闹过蝗灾,所以父母家人都已经离开了这个镇,而如今这院子的陈设和布局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看样子自从父母离开之后,这儿真没人再住进来过,一切都破破烂烂的,除了有些微弱的一些花草仙的灵力存在,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有些奇怪:“这里好像没什么妖气啊?” 疗愁也松开了她,以灵视之力扫视了周围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有些纳闷:“可那菊花仙确实是说的在此地遇袭的小仙最多。照道理这地方若是真的有妖邪在,妖气应该很重。” 是一个菊花仙跌跌撞撞跑来浮光掠影求救的,说是不知道哪来了一个不知道是何形态的妖怪,这一片已经十多个小仙造了毒手,内丹被抢不说,还被撕了个粉碎,剩下的小仙能逃的都逃了,菊花仙是当值的小仙,逃也逃不掉,明里暗里被那妖怪追杀了几次吓的够呛,没办法才到浮光掠影求救。 灵瑞没有疗愁那边灵视之力,不过辛夷教过她以自身感觉去判断妖气是否存在,东西瞅了瞅,一时一地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提议道:“要不再去看看?许是那妖怪将自己的踪迹影藏了也不一定。这地方我熟悉些,我带你去找找。” 敲定方案,两人从刚刚落地的已经荒废的差不多的前院往内堂走,当初薛家在整个镇上不算首富,但也算是富足之家,亭台楼阁,轩馆水榭一样没少建,绕过早被搬空家具门框都被腐朽的不成样子已经快塌的内堂,一路上特别的安静,虽然这已经是深秋,蛇虫鼠蚁的活跃期已经过了,可照道理不应该如此安静,安静的有些可怕,甚至连风声都变的极小。 而当一路到了后面的湖边,当初薛家老爷还特地在院中挖了个大湖,让灵瑞没事儿可以在湖边看看荷花,临湖对月也是风雅,这数百年过去了,那人工挖出的湖因为没有水源,已经变成了个浑浊的泥水坑,干枯的芦苇和杂草在湖边长得到处就是,两人在这落叶污泥漫布的湖边卵石路径上走了几步灵瑞就停了下来。 灵瑞停下了,可疗愁没停下,依旧拿剑开道:“怎么了?累了?” “不是,疗愁。”灵瑞将走在前面的疗愁一把拉住了,神秘兮兮的看着这昏黄的天和极其安静的环境,提高了警惕声音压低了不少:“那你不觉得,这秋天,若是没有虫叫鸟鸣很正常,没有风声也很正常,可刚刚我们一路走来,这满地的枯叶荒草,你可听见一声声响?” 原本疗愁也在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可被灵瑞这一说,这才发觉整个环境中这么多腐叶枯枝,衰草颓柳,原本应该会有很重的木叶腐臭味道,加上边上还有这个几百年未曾扫理的泥潭,可如今居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目光凌厉急急扫视周围一圈,退回到了灵瑞的身边,两人默契的背靠背而站警惕着四周的细微变化,微微有些懊恼之色:“我们好像中计了?” 看疗愁也完全察觉出了不对劲,灵瑞点头,默默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那我们现在在哪?这里不是人间?” “不知道。” 疗愁说完这话似乎就找到了诡异之地的破绽之处,手中剑掷了出去,正戳到了湖中立着的一块太湖石上的一只象形的鹤头。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将那鹤头砍下,随后两人眼前世界一下就黑了。 眼前瞬间的黑暗,两人一开始确实有些无所适从,但好在灵瑞随身带了辛夷给的一颗灵珠,虽然光线不能同烛火想比,但足以照亮眼前事物,而眼前的一切也着实让两人吃惊了一把,两人周围满地的尸骸,脚下眼前肠肚手脚到处都是,有人的,有动物的,大人的,有孩子的,血腥味,腐臭味一瞬间扑鼻而来,带着森森的诡异,猛地一呼吸,俩人几乎没被熏吐出来,虽然见过些杀伐场面了,可现在的样子确实有些骇人,灵瑞觉得腿肚子都软了:“这…这是到地狱了还是到乱葬岗了?” 疗愁借着幽微的灵珠光仔细查看了一下四周,踹了踹脚边的一个凡人的人头,眉头皱成了深深的一个‘川’,:“不知道,不过倒是跟地狱差不多。” “看样子,你们两个,也不算笨啊。” 一个类似于刮锅底的尖锐声音从脑袋顶上传来,然后听得‘啪嗒’一声,一个明黄色的东西从头顶上砸了下来,两人连退几步,灵瑞差点被尸块绊倒被疗愁一把拉住。 疗愁终于不淡定了,第一反应是将落在远处之前是臭泥塘现在是血尸堆的剑收了回来,而当看清那落在眼前的明黄色物体的时候,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惊诧:“你胆子倒是大,居然亲入浮光掠影?!” 灵瑞被疗愁松开之后,将那灵珠拿的远了些才看见,那是个菊花小仙的尸体,而看那全身黑紫干瘪的样子,早被吸干了灵气,若不是那绣着菊花的袍子,她几乎都以为那是个木头枝杈,眼睛不自觉的瞪的老大:“疗愁,不是说是…?” 疗愁点了点头,看了眼那个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的菊花小仙:“去浮光掠影求救的并不是菊花仙,是现在说话的这个家伙。” “啊?这妖物去了一趟浮光掠影?你居然没发现?” 灵瑞眼珠子都要惊掉下来了了,以疗愁的修为,能骗倒她的,这得是何方神圣? “错~大错特错~” 结果疗愁还没开口说话,那妖物倒是先急不可耐的开了口。 灵珠的光只能照到周围几步之内的东西,所以到底她们俩也没找到那妖物在哪里说话,只听那妖物嘻嘻嘻嘻的笑了一阵儿,声音四面八方都有,阴阳怪气的:“我是他,他也是我。”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4 然后整个妖物的黑洞瞬间就明亮了起来,除了地上那个如同干树枝一样的菊花仙,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底金线满绣各式菊花广袖长衫的小仙,看样子不过人间的十七八岁模样,尖削的瓜子脸,眉眼带媚,血红色的唇妖冶,头上攒着一朵银菊,耳上垂着的是金菊的耳坠,明明是个少年,平坦坦的胸和喉结,却着一身女装,明明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的孤高清冷之花,如今却妖冶芍药牡丹犹不可及。 那菊花仙自出现,一双金色的瞳直直的盯在灵瑞一直看,还在她前后飘飘悠悠转了一圈,始终都是脚不沾地,看样子连他自己都嫌弃这一地的尸块,灵瑞和疗愁的法力在整个洞变亮的瞬间就被封住了,现在更是变成了个人肉烛台,一只手举着灵珠,一只手握着剑保持着动作一动不能打你,只能由着他打量自己。 等看够了,那菊花仙似乎确认了什么,有点开心,咧嘴一笑,血色的唇唇角几乎咧到了耳垂,一拍手:“你你你,我记得你。” 离得太近突然一拍手,灵瑞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我我我?我什么?你在我旧宅中成了精,见过我很奇怪么?” 原以为他要杀她,出了一身冷汗,可这会儿这菊花仙还乐颠颠笑眯眯的看着他,看的她原本的一身冷汗变成了一身鸡皮疙瘩,脑子飞快的转着,想想起之前辛夷交给她的一个可以解除定身术的咒语,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着实不好。 那菊花仙金色瞳里的喜悦之色愈发明显:“这真是你家旧宅?” “是啊。”灵瑞完全没想起来她在人世的时候难道有见过什么妖魔鬼怪的,可这妖物的表情明显就是:我认识你,见过你,你也该认识我。 正在这时候,疗愁已经解开了那菊花仙的定身咒有一会儿了,一直等着菊花仙凑近可以偷袭,而菊花仙此刻正好站到了灵瑞面前半背对着她,她便趁机一掌拍向了他的后背。 可那菊花仙就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居然一下就躲开了疗愁那蓄足了力量的一掌,她没有收到住手,整个人扑了出去,眼看着那菊花仙阴仄仄狡黠一笑反手就要回击,还好灵瑞反应还算快,拉了她一把,可下一刻刚刚还拉住衣角的疗愁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眼看着疗愁消失不见了,灵瑞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还有刚刚握住布料的时候沾上的血,可一瞬间之后就只听见那菊花仙拍了拍手,撩了撩鬓边的乱发,唇角的一抹邪邪的笑有些不屑“这上仙真阴险。趁我同灵儿聊天居然偷袭我。” “啊?原来你会正常说话啊?” 灵瑞的关注点完全被他那变的清爽的声音给吸引了。 那菊花仙点点头,一双柳叶眼眯着,巧笑倩兮:“对啊。对啊,灵儿~刚刚那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很霸气?” “灵儿?”灵瑞嘴角抽了抽,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了这个称呼?她怎么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菊花仙:“我跟你很熟?你把那姑娘弄哪去了?” “她?我送她去给我徒子徒孙玩儿啦~”菊花仙似乎对灵瑞很是熟络,自从认出了她就感觉十分热络, “徒子徒孙??你到底是什么妖怪?”灵瑞心下揣度着这菊花仙的轻易将疗愁瞬间转移到了其他地方,看样子他若是要瞒天过海进浮光掠影引得她和疗愁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哎呀,哎呀,灵儿,我们不去讨论那个凶巴巴的上仙好不好?”菊花仙笑的眉眼弯弯的,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凌厉和敌意,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晃荡晃荡的撒娇像个孩子:“灵儿灵儿,我们数百年没见了,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在给那个上神做事了?” “你能不能放手?”灵瑞被小雨撒娇撒的已经对撒娇免疫了,板着脸一脸不耐烦挣扎着想从他的桎梏下抽出手臂:“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么?你把那姑娘给我弄回来!要不然你信不信我拿剑捅你?” 说着就要去抽腰间悬着的荧月,却发现荧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那菊花仙给拿了过去正在他那空着的手里把玩着。宽袍大袖下干瘦的手轻轻的掠过精致的剑鞘之后,随手将剑扔给了她,挑眉带笑看着她道:“灵儿可以试试啊~刚刚的上仙都不能奈我何,我不信灵儿能下得了手。” “我…”眼见荧月重新回到了她手里,灵瑞真的觉得这菊花仙不得了,这次是真的轻敌大意了,这菊花仙居然在她不知觉的情况下就能拿了她的荧月,要杀她简直就像探囊取物。 那菊花仙很满意她这惊诧的样子,也知道灵瑞是不会下手的,笑的可欢,一挥手,将这修罗地狱一般血腥弥散恶臭盈盈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内宅。 “灵儿灵儿,你可还觉得这地方不错?”变幻完了山洞的样子,菊花仙拉着她坐到了不知道哪变出来的一张桌边,桌上杯盏齐备,顺手就给她倒了杯水,放柔了声音关切道:“刚刚那是不是吓到你了?那是个幻境~就像刚刚灵儿你们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一样~怎么样,逼真么?” 灵瑞只是接下了他递过来的水杯,却没敢喝,只在唇边靠了靠就放下了:“幻境?” “对啊~” 菊花仙点头,一脸真挚,将刚刚的一切都解释了一下,似乎完全信任她:“你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进入我的设下的幻境了~不过因为地方太大我做不到跟人间完全一样,不过那上仙打破了界点之后,你们就到了我的洞府来了,除了刚刚那个菊花仙的尸体,其他的都是幻像。”说完还指了指还躺在原地的那紫黑干瘪的菊花仙的尸体,跟一大块木头似的。 这菊花仙亲昵的态度灵瑞虽然不大相信,可他既然愿意说,她也愿意去套话:“那你到底是什么?你说你是他?他是你?” “这个……”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5 “这个……”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罗嗦……灵瑞大概搞清了些东西,这菊花仙确实是个菊花仙,不过不同于那个被吸干了精元的执掌仙,他是一株少见的紫菊,其实能力修为不比执掌仙低,而且最主要,他和那被吸干了的菊花仙是兄妹,并蒂双花,合则双生,分则必死其一。而死掉的那个叫帝锦,就是那执掌仙的青菊,现在活着的叫帝隐,雌雄蕊的花一个被另外一个吸干了精元之后,雌雄差异会有所体现,而如今的体现就是帝隐虽然是男儿却会身着女装,一副女子打扮,而且虽然说话声调是男声,可他没有喉结,眉眼也更像女子一些。 而至于帝隐为什么会认识她……据说是数百年前,灵瑞七八岁的时候,灵瑞的爹从西域买回来的这盆并蒂菊,原本是象征着他们夫妻二人一如此花,双生双栖。因为帝锦和帝隐那时候已经修炼千年其实可以化为人身的,只不过那段时间在闭关只能归于本体,所以才被卖入了薛家。 因为修炼千年,他们的花可以开四季,而也就因为一直开着花,薛府的人以为他们俩的生命力很顽强,有一日大雪,下人也没去将他们收入屋中,只任由他们在风雪中冻着。可偏偏闭关的时候是两最脆弱的时候,两花几乎没在花园中冻死,千年道行差点被薛府人的一次疏忽给毁于一旦。正巧那时候灵瑞偷跑来花园玩雪,在两花的花盆前不远处摔倒了,还没及哭,就看见两花被风雪压的颜色都变了,拍了拍身上的雪和泥就抛过来先将他们俩搬到了花房里,救了他们俩一命。 而随后的日子里,有事儿没事儿灵瑞就会娶看看那两朵菊花,他们俩闭关修炼了十数年,等可以出关的时候,灵瑞已经病入膏肓,已经快死了,他们俩原本想过相救,却发现他们这些小仙根本近不了灵瑞的身,最后两人眼看着灵瑞香消玉殒,却始终没找到她的魂魄,就知道可能灵瑞有仙缘,但原以为都见不到了,可却没想到这会儿却再见了。 灵瑞脑海中是出现过一盆并蒂菊,可这数百年下来了,若不是今天帝隐再次提起,她是完全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菊花仙会是当初那盆菊花。 “帝隐…你和帝锦不是可以双生?如今你怎么会杀了他还杀了那么多的小仙?”既然帝锦和帝隐明明是可以双生的,都已经数千百年了,灵瑞就不明白了,是什么居然让他独闯浮光掠影骗他们俩下来? 帝隐原本挂在唇边的笑意明显浅了不少,妖冶的脸上神色有些凝重,手轻轻握着那白瓷的杯,骨节泛白“为了救人。” “那你干嘛不直接去求上神?你将我和疗愁上仙骗过来又有什么用?” 帝隐摇摇头,垂下了眼皮:“救他要一个上仙的仙元,那辛夷这么可能会给我们那个?” 灵瑞微微有些吃惊:“上仙的仙元?什么人居然要用到仙元?” 后来灵瑞才知道,帝锦帝隐费尽心思要救的是一个护了他们结果牺牲了自己的蛇妖:螣邪。虽然帝锦是执掌仙,帝隐虽然没什么仙位,但好歹也是个有修为的妖精,可就是如此也是人外有人,妖外有妖,也会遇到些敌手。 那天本来是去参加青竹君的婚礼回来,路上遇到了一只浣熊精,那浣熊精正要修炼还欠些修为,他已经杀了数十个凡人,正要下山去找凡人,就遇到了回来的帝锦和帝隐。两人竟不是那浣熊精的对手,几乎被打死,而后面就被一个正在洞中闭关已经快出关的螣邪洞外打斗之声激烈,,他最后提前出关救人,虽然最后将那浣熊精几乎打的变回了原形遁逃了,可他也因为真身受损,元气大伤,重伤昏迷。 帝锦和帝隐将那蛇妖救下带回了洞府,帝锦耗了数百年的修为才勉强治疗了螣邪的真身,而俩人朝夕相处之下也产生了些情愫,原本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小仙和蛇妖若是成婚也不是不允许的,到时候帝锦只要将执掌仙的位置让给帝隐就好,可就在螣邪修养的差不多,两人感情也很好的时候,那浣熊精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他们两人的洞府,居然找上门来了。 一众守护洞府的小仙都在与浣熊精的打斗中牺牲了,仙元被浣熊精夺走,那天帝隐不在,螣邪为了救帝锦缠绕住了那浣熊精,打算跟那浣熊精同归于尽,那浣熊精为了活下来各种招式都用上了,螣邪撑到了最后一刻,将浣熊精缠绕咬死了,可自己也筋疲力尽几乎灰飞烟灭,还好帝隐正好回来,拿那些牺牲掉的小仙的仙元和那浣熊的内丹修复了螣邪的真身,但始终凝不了他的魂魄,根本不能让他真正醒过来。 而帝锦为了救螣邪,自求帝隐杀了她用她的仙元给螣邪续命,帝隐不肯,要去找辛夷,可就螣邪至少得要一个上仙的仙元和凝魂丹,凝魂丹好找,可作为一个上神也不会牺牲一个上仙去救一个妖怪的。帝锦最后自断并蒂枝,将自己的仙元渡给了螣邪,最后帝隐没办法,遵照她的意愿,将她的精气都渡给了螣邪。 而有了帝锦仙元的螣邪也撑不了多久,就这几日,如果找不到上仙的仙元,帝锦就白牺牲了。 “那现在岂不是……”听完故事的灵瑞完全没有感动之色,如果帝隐为了亲妹妹的遗愿都能杀了那么多的小仙给螣邪续命,她的仙元是不够格了,可疗愁的仙元怕是保不住了。 帝隐看着灵瑞听完他的话瞬间脸就白了,歪了歪头:“灵儿说岂不是什么?” 灵瑞咽了口口水,即使刚刚那些尸块血污都是幻像,可如今帝隐的法力绝对不是她能够抗衡的,也不敢问太急怕下一刻他就告诉她疗愁已经被他那传说中的徒子徒孙给杀了:“那疗愁呢?你把疗愁上仙怎么了?” “上仙?”帝隐轻笑,毫不在意灵瑞的紧张和眼底的敌意:“她太吵了,打扰我和灵儿叙旧,我让她却跟我的徒子徒孙玩了,灵儿这般在乎她,我一时半会不会取她仙元的。” “你那些徒子徒孙…” “灵儿看。”帝隐知道她担心疗愁,虽然他是抱着去疗愁仙元的目的掳的疗愁,但此刻他还是顾着灵瑞的,说罢从那袖子中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了她。 灵瑞接过镜子瞅了一眼,镜子里的疗愁被一群小花精缠着,已经快抓狂了,看起来都跟人间五六岁的孩子一般大,闹着疗愁陪他们玩,做游戏。疗愁落到这地方还觉得有些可怕,可因为在浮光掠影带小雨时间长了,这会儿看着一群也不知道多大年岁的小花精根本忍不下心来做些什么,呆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 她鲜少看见疗愁会有这种抓狂的表情,之前在浮光掠影哪怕小雨再调皮她也跟辛夷一般,幽幽一笑泯恩仇。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6 “这回灵儿可放心了?” “那,帝隐你能让我回一趟浮光掠影么?浮光掠影有个老药翁,他那有很多仙药,我想应该有能跟仙元一样就螣邪的药 “当真?”帝隐有些怀疑。 灵瑞郑重点头,生怕他不信:“我骗你做什么?帝锦是怕上神不会给仙元,但我去求的是药,若是能成,到底也是完成了帝锦的心愿不是。”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底还是有些莫名,就算辛夷不会给仙元,但如果他能依着曹老带他去见他那不孝子,就不会对救下执掌仙的螣邪见死不救,为何一个执掌仙宁愿去死去杀掉其他的小仙也不让哥哥去问问辛夷。 帝隐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灵瑞那摆的已经快僵硬的真诚脸,犹豫了一下:“那……” “帝隐。” 灵瑞看着帝隐那闪烁的目光着实有些慌,就算不是为了没见过面的帝锦的牺牲,也得先想办法救疗愁,如今能救她的只有辛夷了,要是不能劝说他放他回去,她估计就得带着疗愁的遗体回浮光掠影了,这恐怕不管是帝隐还是螣邪都没办法活吧。“我知道,数百年没见,你对我有所不信任很正常,但你的法力高强,你那些徒子徒孙数百年就能修炼人身想必也非等闲,上仙还是留下,我自己回去,毕竟你要我仙元也没用不是?” “灵儿,你有把握拿到药么?”帝隐有些动摇了,虽然知道这样有可能让那上神过来救下那上仙,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强心拿到了疗愁的仙元也没用,辛夷的分位即使他再不理世事也能掂量的出来,他们还没来得及逃估计就会被辛夷抓到,而且之前他打算求辛夷也是因为仙元不好拿,辛夷也不好惹。 “可总得试试,螣邪的时间还有多少?”灵瑞在帝隐的眼中看见了希望,帝隐本性并不坏,对螣邪的感情也不似帝锦一样强烈,如今螣邪虽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妹妹的心上人,但也是他间接害死了帝锦,若不是帝锦遗愿和身体中存在的帝锦的意识,他估计也不会做到去骗上仙的份儿上。 整个房间很亮,外面已经是深夜,可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帝隐的神色很纠结,灵瑞的手心也是薄薄的一层汗,一直在观察着帝隐的神情,他那张有些妖媚的脸上会闪现出两种情感,一种是喜悦,一种是隐忧,隐忧的是帝锦,喜悦的是帝隐 。 “人间的三天。” 一番纠结之后,帝隐最终还是决定相信灵瑞了,那个数百年前毫不犹豫,不顾自己手心摔得直流血也要从风雪中将他们搬进花房的小姑娘。 “来得及!我现在就会去就来得及,你等着我。”看帝隐已经松了口风,灵瑞的心也放松了不少,生怕他会反悔,又补了一句:“我现在就去!” 话音辅落,她抄起荧月就站起身来打算往外跑,可这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是没有窗,没有门的,他们刚刚是这么过来的? “忙什么?” 帝隐随后也站了起来,帮她在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一个门之后站到了她的身边:“灵儿,我送你出去吧。” “啊?不是直接出去就好了么?” 帝隐没有搭话,伸手在她额前晃了晃,她只觉得眼前金晃晃的一片,然后好像也没什么同的。 而灵瑞往那刚开出来的门那看了看,黑黢黢的,虽然知道帝锦没理由害她,可这门好像也不是直通外面世界的,而帝隐似乎有些不想让灵瑞在出去的时候发现些什么,还是挡到了她前面带着她出了房间。 从那房间里出来,月色明朗,周围环境虽然凄清萧索,但不是走道中那般漆黑,些许鸟鸣和风声也已经一如正常,看样子已经走出了结界。而当她完全适应了这黑暗和明亮月色的交替,才发现这房间原来就在那人工湖的下面。 而再回头的时候,帝隐交给她一枚戒指,告诉她如果再来就将戒指投入湖中就好。 从老宅出来,虽然腾云还不算很熟练,灵瑞还是拼了命的往浮光掠影赶,要是速度慢了来回就是两天,何况这时候阿翁也不一定就在浮光掠影。 等到了浮光掠影,忘忧正在门口修剪那簇绣球花,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些惊讶:“这么快?疗愁呢?” 灵瑞没时间同他解释,喘气儿都来不及:“阿翁,阿翁在么?” “阿翁?”忘忧收起了剪子回想了一下:“在药房吧。今天好像说要出去,现在应该还在。” “那就好,那就好。”听说阿翁在浮光掠影,灵瑞撒腿就往药方跑,完全不敢耽搁,心道他那药那么多,要救人一命应该没问题,更何况那螣邪用了那么多小仙的仙元,说不定不要仙元也不一定的。 结果还没跑出去几步,就撞到了辛夷怀里。 “哎。” 不知道是辛夷的胸膛太坚硬还是她的脑袋太脆弱,猛地一撞眼前一花,脚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怎么冒冒失失的?”辛夷被撞了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剑眉微皱,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对,对不起!”一路都在跑,撞到也没办法,灵瑞努力喘匀了起,胸肺之间都是熟悉的玉兰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上,上神,疗愁被抓了!我要去找阿翁要药,要不然疗愁有危险!” “被抓?” 辛夷有些不相信,以疗愁的修为,一般的小妖小鬼是不可能伤害的到她的:“怎么回事?”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她实在没办法停下跟他解释,拖着他就往药房跑:“上神,你还是跟我先去找阿翁,我们路上说!” “?” 辛夷倒是没有拒绝,随着他就去了药房,她在浮光掠影没有办法用法术移行幻影,但辛夷可以,有辛夷在,他们俩不过扎眼之间就到了药房,速度太快她都没来得及做解释,不过也正好,这样省的她一番话说两遍了。 “阿翁!救命啊!疗愁要你救命!” 一进门就咋咋呼呼的,阿翁手里原本正拿着珍珠粉,有些呛到了刚想打个喷嚏,被她这一吓,一个喷嚏打出来可手忘记了挪珍珠粉全喷了出来,细腻的粉末扑了他一脸都是的,瞬间有些恼怒:“你个臭丫头!每次都过来要救命!今天又是被辛夷罚跪了还是……” 他话还没唠叨完,就看见除了疗愁神色焦急,还有个一脸正色的辛夷正站在她身边,嘴一瘪,硬生生将所有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胡子翘了翘,抹了把脸上的珍珠粉:“这是怎么了??” 灵瑞将所有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阿翁听的眉毛胡子都拧到了一块儿,却没关注到点上:“疗愁怎么会被抓?” “哎呀,阿翁,那帝隐的法力确实高强,疗愁不敌很正常,你先救人啊!”灵瑞受不了阿翁这错误的重点,抓住他一个劲儿晃:“可以替代仙元的药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啊,有有有!急什么!”阿翁被她摇的头晕:“有!有玉清丹!之前辛夷带回来的那个猼阤的内丹练的,那猼阤修炼千万年了,那内丹跟疗愁的仙元差不多了!” 一听有药,灵瑞的心这下也算彻底放下了心了,就知道这老神仙有的是药,接下来只要在三天内赶回人间就能将疗愁就出来了。 “那拿来吧!我拿去赎疗愁!” 阿翁那袖子将脸上剩下的珍珠粉抹了抹,转身到后面的药柜去拿了一个小锦盒给她,却在她要接住药盒的时候被原本在一边静静听着的辛夷突然抓住了胳膊,一把将药自己收了过去:“等等。”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7 “怎么了?”灵瑞没接到药转头看着正抓着自己胳膊的辛夷,他脸上神色少有的凝重,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她刚刚的叙述里发现了什么端倪。 “本尊跟你一起下去。” 不爱说原因是辛夷的风格,而且这回好像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也更加无从知道他到底是因为担心疗愁还是担心灵瑞才会决定亲自出马,本来按着帝隐和灵瑞之前那般热络,若是这玉清丹能救螣邪,帝隐应该不会为难她和疗愁才对。 “啊?” 虽然最后也没知道为什么辛夷突然要跟着她一起去,虽然觉得可能没什么太大问题其实他也不一定要出马,可到底师命难违,她就眼看着辛夷变化做了阿翁的样子,敛了自己的仙气,连玉清丹也没让她拿着,一路话也不多说,跟着她到了老宅的湖边。 将那戒指投入湖中后不久,那湖正中间就裂开了一条缝,随着缝慢慢变大,那淤泥居然也没有落入缝中,而缝变大之后,出现的是一段楼梯,虽然此时人间已经是白天,可如今楼梯里看起来确实黑黢黢的,而灵瑞记得,她出来的时候并未经过楼梯。 “上…阿翁?你先下?” 虽然作了几百年的小仙,可灵瑞还是有点怕黑,之前是帝隐陪着带她出来的,还好这回是辛夷来了,要不然她估计得拿着灵珠一路摸索下去。 辛夷现在跟灵瑞一般高,一把胡子长到腰着实有些不大习惯,撩了撩胡子,看了看那确实黑的可以的楼梯,扫了她一眼,黑紫色的瞳有些嫌弃之色,可随后却将那如今如同枯木枝一般的手伸向了她:“拽着我袖子。” 灵瑞闻言犹豫了一下:“啊?” “愣些什么?”辛夷见她呆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有些不奈的拉起她的手握上了自己玄色的衣袖角。 灵瑞愣是因为刚刚还看见他眼中有一丝温柔关切之色,可这份柔情转眼就烟消云散不说,又恢复了之前的嫌弃眼神,脸有些发烫,终于主动的握住了他的袖子:“是师父。” 等她终于拉好了自己的袖子,他恢复了一脸淡然,从她身侧迈步先进了那黑黢黢的楼梯通道。 下楼梯之后,灵瑞一手拿着夜光灵珠一手拽着辛夷的衣袖,整个空间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而这楼梯似乎看不见尽头一样。两个人走来走去就像在兜圈子。 “阿翁,我们…这是又误入幻境结界了么?” 灵瑞走的心都慌了,一直也没看见个底,照道理不应该这楼梯这么长,毕竟之前跟帝隐走出来的时候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时候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在楼梯里,按着之前帝隐的习惯,她觉得他们两人八成又是进了结界幻境了。 “嗯。”辛夷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后续动作,抬头挺胸不急不缓还是按着之前的步子走着,他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已经进入了帝隐设置的幻境,大概是帝隐看着灵瑞多带了一个人来想试试他,原本这种结界破解很简单,可此时他是一个药翁,不是上神,只能耐着性子等帝隐自己放他们出结界了。 可灵瑞实在是走的心烦,来回浮光掠影用了两天半,到天黑就是第三天了,可她这会儿也看不见这结界幻境的界点在哪,而辛夷依旧从容的走着,她也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敢问,最后一脚踩在了辛夷此刻有些长的袍子上,一下摔倒在了楼梯上:“哎哟。” “你…”辛夷已经准备伸出手了,却瞥见了暗处有一人影晃动,伸出袖子的手就止住了,苍老的声音在脑袋上响起一刹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丫头,没事吧?” “没,没事。”灵珠从手里滚了出去,原本还想着疼想爬起来,可后来看着那灵珠咣当咣当砸着石制楼梯响了一阵然后居然从她后面又滚了下来,这楼梯居然是个首尾相接的圈,这果然是个幻境结界。 可也因为她摔了一跤,原本隐在暗处的帝隐在她身后现了身,在灵珠滚回她摔倒的台阶前一刻将那灵珠捡了起来,手伸向了她,带着甜腻的香味,金色的瞳在灵珠幽幽绿光下咋看像极了半夜起床时看见的小雨的眼睛,眼中是辛夷眼中难得出现的温柔:“灵儿,还好么?” 辛夷就在后边挑眉看着这一切,看来他刚刚看见的没错,帝隐一直在关注他们是肯定的,不过若不是她摔倒,他也不确定他还有多少耐心能这么走到什么时候。 “啊哈,没事,没事。”她边说边偷偷望后瞄了一眼,辛夷学着阿翁那老态龙钟的样子眯缝着眼看着正弯着腰打算扶她起来的帝隐,极其轻微的颔了颔首,她这才将手伸给了帝隐。 帝隐将她扶起来之后目光就放到了后面的辛夷身上,他之前听灵瑞说要去浮光掠影问一位药翁要药,却不料她居然将人直接带来过来,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本来就是纯粹的摔了一跤,也没怎么样,她扶着帝隐的手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将身后的辛夷介绍给了他,虽然辛夷的伪装绝对是无懈可击的,可她对着帝隐那清澈无害的眼睛觉得这么瞒着他有些心虚:“这位就是我说的药翁,你可以叫他阿翁,他说有药,可还是想看看病人,所以我将她带了来看看。应该…没事吧?” 帝隐点了点头,了然一笑,虽然已经尽量温和了,可配着他那张脸那双细长的眼,这笑总觉得有些邪魅:“无碍,有上仙看看也好,这几日螣邪的情况我也摸不准。” “那这结界?”她指了指这黑漆漆的周围。人一多,她对于黑暗的恐惧也没那么强烈了,手中那颗荧荧明珠映照着两张不一样的脸,一张虽然妖媚,但那双眼睛还是澄澈的,嘴角有意无意一抹邪笑,美的不可方物,金色的瞳里满印的都是她,一张满布皱纹,眯缝着眼,目光一会儿扫到她身上,一会儿落在帝隐身上,虽然那双眼睛因为那鱼尾纹看起来不自觉的有些沧桑,眼底的精明在那总浮于表面的沉寂之下有些掩藏不住。 “好说。”帝隐从袖中取出了那刚刚被她仍在湖中的戒指,抛向了空中,然后也就在一瞬间,他们三人就从那回旋楼梯中到了之前她和帝隐呆过的哪个房间,不,应该说是一个相似的房间,这房间比之前那个房间小了些,香味也不同,那房间中弥散的香味同帝隐身上是一样的。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8 房间中极亮,只有些简单的家具陈设,最东边的墙边,青白色纱幔下笼着的床上平躺着的模模糊糊的人影就是一直昏迷未醒的螣邪,床头一张小几上点着一盏油灯,外罩着琉璃的罩子,琉璃将幽幽一盏豆灯的光折射的很亮。边上是一个极精巧的兽猊,轻烟袅袅,不似帝隐身上那般甜腻香味,这香的味道很好闻,清清凉凉的,闻之有一种步入雨后树林的感觉 “上仙,那床上就是要救治的病人。” 帝隐亲自上前去撩开了纱帘,灵瑞原本也想凑过去,却被辛夷拦住了,只让她坐到了一边的桌边等着,说什么到底是男子,看诊的时候她不方便离的太近。虽然离得不算近,她却也能看见那螣邪的脸色很不好,不过那张脸倒是长得还行,就是那吊梢眼看着同曹家儿媳妇有点像,莫名的比天生媚态男生女相的帝隐看起来还邪性些。看着一直都没什么进展的螣邪如今总算有了些能救他的两全办法,帝隐的脸上有两种神色,一种是喜悦,一种是无奈。 “哦?让老夫看看。”辛夷一过来就将那床上的人用灵视打量了个透彻,确实是蛇妖不错,而且此刻真身受损,虽然勉强用仙元保持了人身,但确实也如帝隐所言,也就这两天光景若再不治疗之前所用仙元都会散掉,一切也就都白费了。 还好平日辛夷也会把脉用药,这会儿装起来倒也有模有样的,脸上的神情一会儿就变了好几遍,连着帝隐的表情都跟着他的表情一直在变化,殷红的唇因为紧张而被轻轻咬着,虽然手一直在袖子里,可灵瑞还是看见了他在攥袖子。 在螣邪身上好一番摸索下来,辛夷终于学着阿翁的样子长长的舒了口气,神态变得轻松,给螣邪掖了掖被子,含笑看向了还没能从担忧中放松心情的帝隐:“无妨,无妨,若服下玉清丹,想必很快就能转醒。” “当真?”听了辛夷确定的可救回答,帝隐眼中的属于帝锦的喜悦再也藏不住了。 辛夷睨了高兴之余还不忘质疑他医术的帝隐,这神态同阿翁倒是挺像:“老夫骗你做什么?” 说着,他将之前阿翁给的那个小锦盒拿了出来,将那金灿灿的玉清丹取出塞进了昏迷中的螣邪的嘴里,然后让帝隐帮着他将螣邪从床上扶坐起来,以手掌抵到他背上以法力帮他将玉清丹与本体同化。 玉清丹中原本属于猼阤的暴戾气息被阿翁已经处理过,而螣邪属性同猼阤差不多同属妖物,丹药用在他身上的效果大于拥在仙者身上。 整整用了半个时辰,辛夷才让螣邪完整的吸收了那玉清丹。 而当螣邪被重新放躺床上的时候,他原本青白的脸色已经好了些,可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体就是青蛇,总感觉荧荧白光下他的皮肤带着幽幽的绿色,灵瑞甚至已经听到了他轻轻的呼吸声。 三个人静待了半个时辰之后,药效开始完全体现,螣邪的人身幻像开始不稳定,一会儿是蛇身,一会儿是人身,全身绷紧,双眼紧闭,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变化,帝隐身上帝锦的性格也变的明显,眼眶红红的,坐在床边一直握着螣邪的手,拖着哭腔一个劲儿的唤着螣邪的名字,可过了一会儿帝隐的性格出现,他又立马松开了螣邪的手,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而辛夷一切都完成了之后就一直坐在灵瑞边上盯着螣邪的变化,看起来有点奇怪,他自从在浮光掠影听过她的叙述之后他就对螣邪似乎很感兴趣,可帝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她也不能直接问。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螣邪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人身也逐渐稳定,灵瑞也终于找到了机会让他放了疗愁,都已经过了三天了,也不知道疗愁如今到底如何了,想必被那群小花精折磨了这三天,她回浮光掠影之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看见小雨都避之不及。 “帝隐?既然螣邪没事了,你能放了疗愁了么?” “嗯?什么疗愁?”帝隐闻言侧过身来,那双金色的痛变成了正常的黑色,这会儿是帝锦在。 “额…那个…”灵瑞刚想解释,就眼见着那黑瞳又变成了金瞳,两个人的转换着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帝隐刚刚也有点意识存在,“我这就去将上仙带过来。”说罢擦了把脸上的泪就准备在这又是四面无门窗的房间上开个门出去,却在伸出手时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向了她,可半垂下的眸子却遮住了瞳,有些羞歉之色:“阿翁上仙,正好我那一个小家伙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这儿的精怪医理不大通,劳上仙同我同去吧。” “这…”辛夷表面有些犹疑的看了看床上的螣邪,现在情况刚稳定些,离不开人。可其实投过去的那双看似沉寂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灵瑞看出了辛夷的不大对劲,可这会儿他的神色她也不能明说,况且帝隐看起来谦逊有礼,她也不能直接拒绝,大方笑了笑,喝了口茶道:“那阿翁去吧,我在这看着些这螣邪君。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想必阿翁去时间也不会长。螣邪君这不比担心。” “那,老夫就随着去一趟吧,正好将疗愁上仙接了出来过来找你。”四目相接,辛夷知道他的目光灵瑞是看见了,一只手撩了撩胡子,另外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然后从袖中落了个极小东西在地上,就像银针落地,微不可见,微不可闻。 随后他自坦然跟着帝隐离开了房间去找疗愁看小精怪去了。 等二人离开,灵瑞假意将杯子拂落到了地上,那杯子也摔坏,她便上前去捡杯子,在刚刚辛夷站过的地方捡起了一根银针,默默将银针藏到了箭袖的袖沿,然后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一边重新拿了杯子喝茶,一边不动声色拿着余光观察着后面床上还躺着的了无生气的螣邪。 而辛夷随着帝隐再次进入了黑黢黢的楼梯道中,帝隐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走在前头带路。 一路无话,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帝隐停下了脚步,随手在边上的墙上按了一下,然后那原本平整无缝的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门。 帝隐仍旧半垂着眼帘,让辛夷先进,辛夷也不谦让,迈步而入,就见这房间极大,布置像个花园,假山怪石,流水小桥皆有,虽然没太阳,但这洞中亮如白昼,遍地植着各种花,花香浓郁,一身劲装的疗愁鬓边也被淘气的小精怪插上了几朵花,看了居然平添了几分娇俏,正在一脸无奈的同小精怪们玩,看样子这帝隐不仅同帝锦合二为一了,也接管了帝锦的差事,这群小精怪就是她所辖管的。 “帝隐君。”小精怪们看见帝隐之后都收敛了一下顽皮之态,学着大人的模样给帝隐行了礼,帝隐含笑点头受了礼之后,他们仍旧自己玩去了。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9 疗愁一直被封住了法力,这会儿正在被一群小精怪拉着玩捉迷藏,这两三日每日跟这些五六岁孩子心智的小精怪玩的比正经打架还累些,乍一看墙上出现一道门和随后进来的辛夷幻化的阿翁和帝隐有些惊讶。虽然之前帝隐也过来将事情解释了一番,可她没想到灵瑞回去会将阿翁带过来。 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如今一身法力没了,在这个精怪一地的地方心中不怵是不可能的,如今看见了熟悉的人,疗愁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就松了,安抚了一下边上还在拉着她衣角让她陪着玩的小精怪之后直接跑到了他身边:“阿翁你怎么来了?” 辛夷看了眼下乌青,眼带疲惫的疗愁和那满屋子的小精怪,心道这群看起来无害的小家伙的闹腾劲儿不比小雨差,看样子这两天疗愁的日子是确实不好过,微微一笑颔首道:“灵瑞带老夫来看看螣邪君,上仙可还好?” “好啊。”疗愁笑的很甜,不过很快笑容就收了回去,侧过头去,目光落到了一边的一张藤条编制的小吊床那有些感伤之色:“就是有个小丫头生了病,可这儿缺医少药的,好的很慢。” “无妨无妨。”辛夷安慰了一下有些心疼那小精怪的疗愁,笑道“有老夫在,看看就是。” 帝隐站在他身后,见他自己就去看那小精怪了,也便不多说什么,将那一屋子的叽叽喳喳的小精怪不知道转移到了什么地方还是收了起来,这个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那小精怪时不时有些疼痛之后的嘤咛之声。 “灵瑞呢?这么没跟着过来?”疗愁原本一直忙乱着小精怪的事,等辛夷去查看那小精怪的时候其他小精怪又不在了她没什么事了才发现,原本应该同辛夷一起来的灵瑞居然不在。 “哦,灵儿正在另外一个房间,帮忙照看螣邪君。” 被强拉着照顾了几日的小精怪,结果他明明可以另有安排的,有些气闷,对这帝隐说话也不大客气了:“那我去看看?这回帝隐君总可以让我去找她了吧。” 帝隐金瞳微微皱缩了一下看了看还在诊治的那病怏怏的小精怪,扬起笑含着歉意,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这就带上仙去。” 辛夷刚刚给小精怪做了个检查,柔声哄了哄那因为疼痛而有些嘤咛的小家伙,转过头看向他们俩:“上仙去吧,老夫给这小家伙治疗一下很快就好。” 说罢自己在那小吊床边设了个结界,然后将那小精怪扶了起来盘腿坐着,小小的身子此时看着十分单弱,给那小家伙开始治疗。 疗愁虽然有点不大明白为什么治疗还得设个结界,帝隐已经拿着琉璃盏到了门口,她也就跟了上去。 刚出了那房间走了没几步,辛夷所在那个房间的房门就关上了,整个过道只有那一盏琉璃盏做照的地方能看得见周围些许地方,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帝隐昏黄琉璃盏烛火中隐隐绰绰的黄色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过道中,连着琉璃盏都消失了。 “帝隐君?” 一瞬间周围漆黑一片,没有法力,瞬间消失的帝隐让疗愁整个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中之前的剑也被帝隐拿走了尚未拿回来,整个过道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再没了其他声音,若不是还有那甜腻的香味,她似乎都觉得刚刚帝隐就没出现过。 连喊了几声帝隐也再没出现,她就知道这怕是出事儿了,赶紧计算了一下自己刚刚从辛夷那房间走了几步,摸索着墙想往回去找找是不是还有刚刚那门的一点踪迹,也不知道这地方的隔音效果如何,一边摸索一边喊,也不知道阿翁能不能听得见。 可连着唤了几声,摸索着往前走了很多步,按计算早已经过了那门的位置,可完全没有摸到任何门的踪迹,只有光滑的墙带着些许的水汽。而再走了没几步,完全看不见的情况脖子上突然一阵刺痛,身子整个僵住,下一刻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软倒在了楼梯上。 而房间中,原本病病歪歪哼哼唧唧的小精怪背突然僵了僵,背着辛夷的原本苍白的脸一瞬间变成了青棕色,双眼圆睁,原本黑色的瞳变成了血红色,放在膝盖上的松松握拳的手突然紧抓成爪,口中长出了寸长的獠牙。猛地一转身,一爪就抓向了后面仍在向她输送真气的辛夷。 可当她回过身的时候,辛夷已经退在了几丈之外,而她那一击正打在之前辛夷设下的结界上,反弹了回去正中在自己的胸口,一口鲜血登时吐出。 “就这点伎俩么。”一声冷笑传来。 辛夷见那小精怪已经露出了真容,他也不再掩藏自己真相,收敛了幻像显出了真容,虽然阿翁那一身玄色衣衫在他身材恢复之后有些不大合身,可原本就身姿卓然玉树临风,这一身衣衫贴身倒是显出了他极好的身材,连那小精怪都不免因他的美色而愣了愣。 “你?!” 那瞬间恢复了活力的小精怪惊讶于辛夷的变幻,帝锦之前明明密语传音告诉他这不过是个药翁而已,可如今看着周身金色的仙气,这明明是个上神!而等那小精怪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被圈在了结界之中。而刚刚辛夷确实给他输入了真气却也在输入真气的时候将一道符咒打了进去封住了这小精怪所有的法力,加上刚刚小精怪用了最后一点存下的法力打空反弹到了自己身上而他原本就是自损本体才有了病态,如今整个身子已经软趴趴的再也不能动弹。 “本尊?”辛夷缓退了几步,稳住身形收掉了那小精怪周围的结界,抬手捻诀幻出一把青锋利剑,寒光四溢,剑眉微凝,原本亲善的双瞳如今充满杀意,声音冷到极点:“伤我所辖小仙性命,你还想苟活么?” 话音甫落,那凌于空中的青锋剑便已经蓄满力量刺向了那小精怪。而那小精怪此刻犹如砧上鱼肉,眼见着那剑直直向自己刺了过来,一双血红的眼中布满了不甘和惊恐,妄想抬手却完全无法动弹。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0 而另外一边,端坐桌边喝茶的灵瑞突然从茶杯的倒影中看见了原本此刻应该还躺在床上的螣邪站在了自己身后露出了半个头,那双吊梢三角眼中满溢杀气,一手蓄力成掌,下一刻,她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为何不让我杀了她。”螣邪一身黑红色锦袍,靠坐在圈椅之中,手里把玩着一颗淡金色的仙元,是疗愁的。 帝隐变回了帝锦,将伏倒在桌边的放到床上同床上已经失去了仙元脸色苍白再凝不住魂魄的疗愁放在了一起,声音柔软:“放过她吧。如今已经帮你拿到了药恢复了本体。她当初救过我和帝隐,我不想伤害她。” 螣邪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青藤那如何了?” 帝锦摇了摇头,帮两人都盖上了被子,语气清淡:“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没事了吧。那个药翁不过是个上仙。他能对付的了。” 而随后那黑色的瞳慢慢又变成了金色,帝隐一醒过来就看见自己正撩着被子而疗愁的胸口已经一片血红,灵瑞虽然脸色红润,但也没有了意识,转头看见螣邪优哉游哉的把玩着一颗仙元,瞬间有些无措,他只不过消失了一会儿,怎么就会如此:“螣邪!这怎么回事?” “帝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会要了这上仙的仙元?” 螣邪对帝隐的反应并不惊讶,抬手戳了戳手心里的仙元:“这不好么?这上仙的仙元,可以让本君少修炼多少年?这不就是帝锦想要的结果么?若我不成仙,如何能娶她?或者说是你?” “可……”帝隐的身体里帝锦的意识一直在干扰他的存在,他根本不知道他将阿翁带到那小精怪们所呆的屋子里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帝锦才能收了那群小精怪,若不然他也不会一直让疗愁去看护那群小精怪。 “好了,别臭摆着这张脸了,好好的美人儿,跨着脸多难看?”帝锦和帝隐模样是一样的,这时候帝隐脸色难看,螣邪看着也有些不大自在,从圈椅中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揽住他扶着他坐到了桌边。 他冰凉的手在他的颈项上游移,俯身凑到了他耳边,猩红的蛇信舔过他小巧的耳垂,轻轻哈了口气,惹的揽住的人一阵战栗:“别忘了,是你将这上仙骗过来的,若是没有这上仙,帝锦的仙元会散掉,到时候你们连同体都做不到。” 帝隐个男子被螣邪这般调戏,秀丽的脸颊微微发红,想动可帝锦存在的意识却没让他动,有些气恼,抬手拍掉了他凑在耳边的脸:“我不是帝锦,你别过分了!” “呵。”螣邪幽幽一笑,抓住了他的手凑到了唇边吻了吻:“若是不愿,就还是让帝锦出来吧。” 帝隐从他手中抽了手,侧过头看向了他在他眼前放大了的脸:“上仙的仙元你收了就收了,灵儿你晚些时候就把她放回去吧,一下子少了一个药翁一个上仙,那上神不会善罢甘休,你早些准备是好,别最后……”他话未说尽,之前他就不赞同会如此,可如今帝锦已经做下,他也不想干涉了,要是他能做得了主,帝锦当初也就不会死了。 螣邪勾唇冷嘲,扫了眼那榻上的灵瑞:“就那小仙,你们干嘛这么护着?她的仙元都不如那浣熊精。本君要了也没用。” 帝隐知道螣邪说的是事实,灵瑞这点修行,帝锦手下哪个小精怪都比他高,可就怕这眼前的主为了不东窗事发,将灵瑞也一同杀了,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眸给倒了杯水给边上的螣邪幽幽道:“有用没用,你若伤她分毫,我不会饶了你。” 语气虽轻,可这分量是在的,目光略过螣邪的脸,眼神坚定。 “行行行,听你的,等那边那处理好了,我就将那小仙送回那上神那,然后就带你和帝锦离开这。如何?”螣邪信誓旦旦的点头,接下了他的威胁,他知道帝锦和帝隐都有些护着灵瑞,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灵瑞,所以才打算自己去送灵瑞和疗愁还有那个药翁,到时候只有三具没了仙元的尸体,所有说辞不过由着他和帝锦说罢了。 可没过一会儿,两人估摸着这时候小精怪那已经差不多,螣邪也服下了那仙元调息好了,正准备去找那小精怪的时候,突然就感觉整个房间晃动了起来,然后这四面墙中一面被隐掉了门的墙上那门被震现了,随后门被整个劈开,一阵气流相冲之后,那小精怪的尸体被扔到了两人的眼前。 帝隐看着眼前地上那已经没了三魂七魄的手下精怪的尸体,心中道不好,螣邪也有些莫名,这地府中的幻像因为帝隐的法力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破解的,何况很小就能修成人形的精怪也是法力比较高强的,要杀了他还要破解幻境一路找到这儿来,着实不易。不过,等看见从门外的黑暗中迈步进来一个玄色身影,两人就一点也不惊讶了。 “辛夷上仙?”帝隐见过辛夷两次,总都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的,而他穿着阿翁的一身玄色道袍,了然了他心中那隐隐的不安,竟成了真的。当时在那环境之中,他就觉得那几乎足不出户不理世事的药翁对于这种幻境居然如此淡定有些不大正常。 见帝隐看见辛夷面露怯色,虽然辛夷被帝隐他们传的神乎其神的,但螣邪在凡间也算是一号人物,他并看不上眼他那身份,倒是这长相也还算看的过去,一身玄衣,不大合身,但衬得身材不错,抱臂踹了踹那已经一剑穿心已经被夺去内丹的浣熊精,薄唇唇角一挑:“上神果然是上神,帝隐君他修习了这数千年幻术也没能看的出,刚刚那药翁竟是上神。” 辛夷清浅一个冷笑,扫了眼他们俩身后躺在床上的疗愁和灵瑞,手中青锋在明亮灯光中闪泛寒光:“好说,你大费周章将我浮光掠影的上仙骗来,如何,这仙元,可还受用?” 螣邪感受到了辛夷的杀气,不以为然,将帝隐护在了身后,到底他也是帝锦,而且又是辛夷的手下,刚刚那怯色他看见了也不能不管,顺着辛夷的目光往后看了看床上的两人,背在身后的手中已将一直藏在袖中的九节鞭拿了出来准备迎战,脸上不动神色,仍旧含笑:“怎么?上仙是觉得,这仙元不够好,想将上仙的仙元送给本君么?”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1 “试试。”轻巧二字之后,辛夷神色一凛,唇一抿,袍袖无风自动,手一松,青锋刃冷,倏然凌于空中,蓄势待发。 螣邪让帝隐先到床边去,有两个人质在,他也不怕辛夷下什么重手,手中的九节鞭一甩,猎响声后两人形成了对峙之势,目光交错,身形未动就已经有了较量。 辛夷似乎并不太担心帝隐身后床上两人,虽然神色凛然,但动作之间却也还算轻松,以剑指御剑,手指微动,剑穗细微声响,那剑便如脱缰之马直直向螣邪而去。 螣邪手中九节鞭一甩,只攀附上了剑尖一点,便如活蛇一般,将那整个剑身缠绕硬生生的扭转了剑的走向,他只随手一抽,鞭子离开那剑身的时候,那青锋剑眼看就要被甩到一边。 见剑被甩,辛夷眼一眯,仍旧专心御剑,重新收回身边的剑一瞬分离成了数柄,口中念诀,剑身慢慢从青色变成了透明,四散而开,然后从不同方位直刺向螣邪。 隐身之剑看不见,螣邪瞄到了边上刚刚放在一边的一杯茶,随手一鞭卷上了茶盏,抽回时茶水便翻到了空中,剑身穿过那茶水时能看见依稀形状,一鞭打散那幻化的剑,他侧身从缺口处翩然躲开了剩下的剑,但锦袍衣角和鬓边的发仍被削下了片缕。 可即使如此,他却没发现辛夷其实有一剑并未发出,微不可见的勾唇之后,在螣邪以鞭和结界抵御剩下来的剑的时候,另外一只剑便从刚刚他打开的一个缺出补了过去,穿插而过,他只觉得胸口一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后,喉头一甜,整个人撑不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帝锦的意识一刹重新占领了身躯眼看他受伤,急忙出手要搭救,却腰间一痛,侧头看,原本一直昏迷着的灵瑞一手抵在她腰间,将刚刚辛夷交给她那根银针打入了她的体内,那银针就是一道符咒,一瞬间帝锦的法力便被封住,整个身子也如同之前的浣熊,僵住无法动弹:“灵儿,你醒了?” 刚刚其实她偷偷给灵瑞也下了定身咒,却不料之前解不开定身咒的灵瑞在跟着辛夷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教训了通,记下了解咒,她法力再高强定身咒的解法都是一样的,自然好解。 “别妄动,这符咒可不是你能强行突破的。” 她出言警告了一下正准备冲破那封印的帝锦,帝锦虽然气恼,可确实自己试了几次,一旦动真气,丹田剧痛,完全无法再用力。 而灵瑞刚刚松开定身咒,有些后遗症,猛的起坐头有些晕,而虽然帝锦没封她的法力,可刚刚定身咒也有封法力的功效,这会儿强行解咒冲开封印,就感觉心口一紧,唇边也泛了红。 螣邪受伤吐血,有些力乏,却仍想着要站起来,却被辛夷一剑悬在了脖颈上,剑也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离着虽然数寸,但剑气已经让他脖颈皮破见血。 利剑高悬,迟迟不落,螣邪倒没了一开始那濒死的恐惧,他已然被辛夷伤了根本,可辛夷明明能杀了他却并不动手,蛇信轻吐,斜眼睨向了那一脸云淡风轻,手中剑指已松,只凭意念操控那高悬之剑的辛夷,诡异的朗笑了起来,:“你不会杀了我的,若是杀了我,就算拿了我的内丹,也不是仙元,你救不了那上仙。” “哦?是么?” 辛夷淡淡一笑,那剑落下一寸,螣邪周身剑气盛了几分,干脆利落的将原本梗在喉头的血吐了出来,啐了几口带血的口水,哪怕受伤,眼神也不落败,仍旧带桀骜的笑:“上神若要杀,就不会留我到此时,我自是败了,心服口服。” “螣邪君,你不觉得,丹田有些冷冷的么?”灵瑞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缓过来,擦了把嘴角的血帮边上的疗愁掖了掖被她挪开的被子,下了床理了理衣衫站到了辛夷的身边。 她不说螣邪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这一说才觉得丹田处冷的就像堕入了冰窖之中,可明明刚刚使用法力的时候还是温热的,眼中有些疑惑,腾出手捻诀抵到了小腹上,只觉得虽然法力未被封印,可这丹田如今却碰不得,冷的就像要冻裂了一般。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之前辛夷帮螣邪催化药丸的时候,一手为掌,一手却是抵在他腰间的,想必是他在那时候已经做下了手脚,但他没有封印他的法力,所以他同他对战的时候也就没什么特别察觉。 丹田冰凉,如今辛夷擒而不杀,他几乎都能猜到辛夷接下来会干嘛了“你!你早就猜到了?” “自然。”辛夷轻飘飘的点头,缓步坐到了螣邪边上的一张凳子上:“帝隐原本想来浮光掠影求仙元,可帝锦没让,为何?你便知道本尊不会救你?你等的就是一颗上仙的仙元吧。” 螣邪吊梢眼眸光冰冷,蛇信伸出舔了舔沾满了血的唇瓣幽幽看向了辛夷。冷笑了一声:“若不然我为什么在这不见天日的洞中陪这个一身双魂的怪物?” “什么?!”此刻帝锦已经换成了帝隐,听着这刚刚还在甜言蜜语此刻却已经冷言相向的螣邪他的那双金瞳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这话对的起帝……” 螣邪都没能让帝隐将话说完,就先啐了一口:“别跟我提那个女人!一个执掌仙,却整天跟个孩子似的,整天陪着一群小妖怪玩!死都死不透的怪物!我呸!” 一番言语,将刚刚温存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帝隐气的长眉倒蹙,清眸喷火:“你!” 螣邪毫不畏惧的对上了帝隐的双眼,十分嘲讽的切了一声,别过头去抹掉了因为太过愤怒心绪不宁而不断从嘴角溢出的血:“横竖都要取回那上仙的内丹,罗嗦些什么!成王败寇,动手吧!” 灵瑞不觉得刚刚螣邪能将帝隐和帝锦护在身后是作戏,她虽然眯缝着眼,可她看见了,螣邪每出一招都会极致的压制力量,因为地方太小,他生怕气劲会伤到帝锦或者帝隐,可他也不是不知道,帝锦不是不能抵抗这些,但他还是很小心。 可如今这样子,也着实将帝隐气的几乎吐血,要不是她那道封印并不是那么好解的,他这时候估计已经跟他打成一团了。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2 辛夷还是那般目下无尘的感觉,悠然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正如你所说,你若死了,帝锦的仙元就会涣散,就算她和帝隐是一生双魂可以寄生,也难逃灰飞烟灭之厄。” “她都已经身死了,魂飞魄散和不魂飞魄散有什么区别么?”螣邪那双吊梢眼里的柔情此刻都化作了冰冷和淡漠。 “你混账!” 突如其来的一击,帝隐的愤怒力量灵瑞小觑了,他居然强行冲破了封印,一边呕血一边也不忘集所有法力凝化一柄棱剑直直的刺向了螣邪,灵瑞下意识的抄起辛夷的剑就挡了过去,虽然挡掉了部分气劲,但最后螣邪还是被伤到了,一口血吐出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着跪着摔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辛夷眉一凝,一抬手袖中的白绦飞出将那帝隐紧紧束缚住,而被气的有些失去理智的帝隐还妄想挣脱辛夷的束缚,疯狂的挣扎,那冰棱剑被束紧之后落到了地上:“上神你放开我!若不是他!帝锦不会死!为了他为了帝锦我不惜杀了那么多好友只为为他续命!他到头来却和帝锦一起瞒着我夺了上仙的仙元,此刻却说得出这种话!” “你冷静点!上神会处置的!” 灵瑞也被他这癫狂的样子有些惊到,迅速将剑势收回之后立刻到了被紧紧捆缚的帝隐的身后先帮他把残存在体内的符咒解除,要不然他这般疯狂的使用法力只会让强行冲破封印的伤势加重。 “灵儿!灵儿!帝锦她本来可以不死的!”帝隐根本听不进灵瑞的话,金色的瞳虽一直都有变成黑色的趋势,可他一直在压制着帝锦出来,唇角溢出的血已经几乎跟被剑气伤了的螣邪差不多了,前襟也早已被染红。 “啪” “你冷静点!”一个巴掌一声大吼,整个房间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了。灵瑞原本没打算下手,可这会儿帝隐实在是太疯了,而辛夷却只束缚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法力足够控制那原本轻薄如蝉翼的白绦不被撕碎,但却控制不了被气炸了的帝隐。 “灵儿!” “他在激你,若是他死了!帝锦就真的死了!你是被气傻了么!”灵瑞一巴掌扇的自己手疼,可那一巴掌的力道也让帝隐的脸颊整个肿了起来。 这时候辛夷已经看热闹似的一手扯着白绦一手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完了一杯水,开了金口:眉眼悠然,似乎这事儿不关他一样,语气清淡的就像在说萝卜白菜:“你可以尽情的疯,本尊有的是时间,灵瑞也有的是时间,再拖下去,疗愁救不救得本尊不知道,可帝锦魂飞魄散无疑。” 灵瑞被他这一语惊的眼睛瞪得老大,和一下子被这盆冷水冲的冷静下来的两人异口同声:“什么?!” 辛夷不急不缓的站起身,抽回了原本紧紧束缚着帝隐的白绦,蹲到了已经软到在地的螣邪身边,将他扶这盘腿坐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嘴里,然后自己也挪开了他身后的凳子盘腿坐到了他身后幽幽道:“原本那内丹因为他的一次强催法力而启动冰封之后,跟他内丹融为一体的帝锦的仙元就不稳定,要不然就凭你的意志,你能阻的她出来么?而你刚刚那一剑,正中在了他被我冰封的内丹上,冰冻的内丹根本经不起这一剑,他此刻吐血就是因为内丹震碎,帝锦的仙元此刻也被你那一剑击的快散了。” “我……”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一直都以为他刚刚是因为愤怒所以能够强压住帝锦的出现,却没想到是因为冰封的原因。 而灵瑞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辛夷要让她将那道针符打入帝隐体内,他怕是料到了螣邪会说些什么让帝隐恼怒,所以提前让她控制了帝隐。 “本尊已经松开了对你的束缚,对螣邪你要杀要剐随意,灵瑞你也不必管了,他既不要救帝锦,你我只单取出疗愁的仙元即可。” 最后的警告,他说的清淡的很,灵瑞却不知道如何接,耸了耸肩,从帝隐身后探了个头出来看了那原本就有些洁癖的辛夷此刻穿着阿翁的衣衫,倒是坐的心安理得的,随后拍了拍帝隐的肩凑到他耳边悄声安慰道:“放心,上神既然说了这话,想必就还有办法能救下帝锦。” 这话虽然声音很小,但偏偏辛夷听见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盯的她又往帝隐身后缩了缩,吐了吐舌头,也让他盘腿坐了下来,给他疗伤。 辛夷虽然没有阿翁那般技术好,但也是得到阿翁的真传的,虽然帝隐刚刚一剑差点震碎了那内丹,好在灵瑞那一剑多多少少挡住了一部分,如今现在螣邪的情况虽不好,但要将疗愁的仙元剥离加上帝锦的仙元修复起来要些时间。 螣邪虽然无力,但辛夷在扶他坐起来的时候给他输了些真气,加上原本阿翁给的药丸就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他这般受伤之后修复仙元还能撑的住。 他并也没有反抗,任由辛夷将那内丹和仙元满满以真气护住,然后他将他身子转了过来,伸出手捻诀指向他丹田处,那属于疗愁仙元的隐隐金光竟从体内透了出来,然后随着他手指的上移,那金光便从螣邪的丹田处慢慢的往胸口和脖颈处移动,最后螣邪嘴微张,那仙元虽然已经被劈成了两半,但好歹是分离出来了。 而灵瑞那边需要帝隐自己去打坐调理,她便蹲在他们俩边上静候着那仙元出来之后先将仙元从疗愁那被暴力挖开的丹田,然后简单的以法力封住了那处伤口不让那仙元脱离之后,将她的身子化为最小收进了之前辛夷给她的菩提铃中。 “上神,要我先带着疗愁回去找阿翁么?” 收好菩提铃,辛夷还在要将帝锦的仙元修复,可因为时间太久,他尽力了,内丹和仙元之前就伤了,而那药药效又没发挥完全,而如果强行修复,原本螣邪就受伤之后被冰封内丹受不了最后只能落个一起灰飞烟灭。 见她要走,辛夷也不拦着,侧过头扫量了一眼刚刚被他强行打开的门,外面还是黑黢黢的,他已然知道了这地方幻境结界的构成界点在哪所以也就没有全部破除结界,但以灵瑞现在的修造,她是看不出端倪的,幽幽望了她一眼:“若没人引导,这黑漆漆的,你能走出去?” “额……”灵瑞望了眼那黑洞洞的外面,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明亮的光从那门框处投出去再远也不过照亮数丈,而辛夷刚刚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帝隐之前设下的结界尚在,她这脑子估计也就能再刚刚那回旋相接的楼梯转转了,虽然有些不甘要留下,可如今帝隐在打坐,辛夷还在剥离仙元,她除了留下等着两个人中有一个能结束别无他法。 “上神,还要多久?”辛夷虽然位品尊荣,法力无边,可这融合在内丹中的帝锦的仙元散碎,半天过去,她只看着他额头沁出密汗,粉白的唇微抿,神色也较之前凝重严肃了不少。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3 辛夷没回答灵瑞,原本半垂的眸子眼皮颤了颤,手中仍不敢懈怠,可身形却有些不大稳了。 还没及灵瑞再问,就见对面坐着调息打坐的帝隐突然睁开了眼,初睁刹那那双黑色的瞳里什么情感都有,可下一秒,那瞳中颜色一下黯淡,随后原本置在膝上的手突然就变幻出一把竹骨扇倏的打开,扇面儿上一朵墨菊傲然盛绽,灵瑞还没明白过来到底什么情况,帝隐已经到了螣邪边上,蓄力一掌打在了螣邪胸口,一把将无力盘坐着的螣邪拉了起来,凝神正色,眼中带泪,却满是杀气,执扇之手在螣邪身前左右开弓两扇之后,只听得咔嚓一声,螣邪微泛乌紫的唇微张口中溢出一大口黑血,原本青白色的脸瞬间变成了灰色。 刚刚帝隐那一掌意在打断辛夷继续剥离仙元,虽然把握了分寸,可猛然收力,力道反噬,他只觉得胸口一记重击,鼻子一热,血流难止。 “上神!” 灵瑞见辛夷被打开受伤惊呼了一声,原本坐在桌边等结果,立刻就到了她身边要去扶他,结果没能撑住,两人一块儿摔倒在了地上。 辛夷歪倒在灵瑞身上,猛咳了几声,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吐了出来,原本憋的涨红的脸面倒因为这几口血好了不少,可揽住他身子的灵瑞有些慌,胡乱拿袖子给他擦着口鼻的血:“上,上神,你没事吧?” 自从她初到浮光掠影之后,这是她第三次看他如此狼狈,扶他做好之后就要运力帮他疗伤,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有些吃力的摇了摇头,边咳边阻止她:“无碍,一时血瘀气滞,如今已经好了。” “真的?” 辛夷口鼻有血未尽,呼吸都有些困难,原本半散的及腰发如今更加散乱,跟斗篷一般,裹挟一身,额头的汗将鬓边的发都沁湿了。不再答话,只要了摇头,扶着她的肩调理呼吸。 灵瑞见他脸色虽然比之前好了些,可口鼻流血仍旧不止,顾不得手上身上都是他的血腥味混合着玉兰的香,开始翻自己的口袋,不一会儿将之前出来的时候疗愁给她一颗归元丹找了出来塞进了他嘴里,又帮他催化了一会儿之后才腾出空来看向螣邪,他变回了本体,一条青蚺,原本因为辛夷在剥离而微微亮着的丹田处已然一片晦暗,灵瑞扶正了辛夷,过去探了探,却发现螣邪已然死了,内丹尽碎,连内脏都被震碎了,此刻蛇身扁扁的倒像带鱼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 打伤了辛夷,打死了螣邪的帝隐呆呆站在那,仿佛魂魄被抽走,那双瞳全然变成了金色,一丝之前隐隐的黑也没了,看样子帝锦也随着螣邪的死仙元涣散灰飞烟灭了。 而这一声唤,帝隐到跟大梦初醒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金色的瞳中重新出现了光彩,而目光所见之处,辛夷正在调息,衣服前襟尽湿,嘴角和人中都有血,灵瑞一脸愤愤的看着他,面前是螣邪的本体倒在血泊之中。而自己手里,居然拿着帝锦的清秋扇。 “这……螣邪为何死了!” 面对这一地狼藉,帝隐眼中的疑惑惊诧之色并不比灵瑞少。 灵瑞这也才想起,刚刚所见的帝隐是黑瞳,是帝锦,可帝锦为何要杀了螣邪,她明明知道如果螣邪死了,她的仙元就会散掉,连着她自己也会灰飞烟灭,之前所做一切就都白费了。 “是……”灵瑞将事情理清了,刚想开口,手被后面的辛夷暗自拉住,她猛然回头,就见他那带着些许倦意的瞳中因为内伤有些迷离,以密语传音对她道:“不可说。” 然后再发声,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磁性,带着沙哑,但调息之后好歹通体舒畅了不少,说话中气足了些:握着她手腕的手轻轻收紧吩咐道:“扶本尊起来。” 灵瑞没作声,点了点头,慢慢搀着他站了起来坐到了边上的凳子上。 帝隐这时候一个劲儿的在跟自己较劲儿,他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帝锦的气息了,可之前明明辛夷都在剥离仙元,灵瑞告诉他他可以剥离出来的,可如今这情况,却好像是不但没成功,甚至连螣邪也死了。 辛夷喘匀了气儿,摇了摇头对上了帝隐那还在惊怪自己身体中变化和身体外形变化的帝隐,咳了好一阵,将口鼻中剩下的血都咳了出来才缓缓道:“仙元剥离的时候,螣邪的内丹没能受住,加上之前的药虽服下了,可终究时辰太短,发挥的效用不大,如今,咳咳……如今帝锦小仙和螣邪都魂飞魄散了。咳咳。” “什么?”帝隐的眼睛睁的老大:“灵儿,你不是说上神会有办法的么?!” 这事儿灵瑞确实说的太满了,此刻突生变故,她深望了眼他,张张嘴半晌才说了句:“可螣邪的内丹恢复本来就要些时日,而内丹震碎,今日之事,上神尽力了。” “不,不会这样的!灵儿你说了能保下帝锦的,不,不会这样的!” 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的帝隐,那精怪属性的冲动又显了出来,金瞳染上了血色,衣袍鬓发无风而飞,不管面前到底是谁,他只拿着那清秋扇一通扇,还将那原本就以瘫在地上的螣邪的本体给扇了起来然后连扇数扇,那扇出的风如刀似刃,掠过螣邪的本体时将那本体劈断斩开,血凝和肉块横飞。 辛夷此刻无法动弹,只能由灵瑞设下结界抵挡着已经癫狂了的帝隐的拿着清秋扇不熟练的操纵着一通乱扇,最后除了被灵瑞以结界护住的一方,身边的桌椅陈设甚至是床柜都被劈砍的乱七八糟的,木屑布条漫天飞。 “上神,你就随他这么闹了?”原本帝隐的法力就比灵瑞高强不少,而如今虽然帝锦已经灰飞烟灭,但多少年的修为留下了不少,灵瑞光以结界抵住他的攻击,不过数招结界便已经小了一半,可刚刚见那清秋扇的威力,若是这时候挡不住让辛夷再受一次伤,她可不觉得这时候激怒攻心的帝隐还能将她送出去。 辛夷并没有出手制止,只是当灵瑞撑不住的时候才一手抵到了她背后给了她些助力。 等帝隐发泄完了,一瞬收手,满屋子的布条碎屑仍在飘飘忽忽的,他却如同石沉,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并蒂双花,如今只余一枝,除了手里那柄清秋扇,早没了帝隐的任何踪迹,而当初落在灵瑞和疗愁面前的那一具干尸不过是个幻体,那日之后也已经化灰化烬了。 辛夷调息过后似乎完全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从灵瑞身后收手撤下了给她的助力之后在后面拖住了有些力竭的她扶着坐到了另外一张凳子上。 眸光流转在那呆滞的帝隐身上,避开了所有的碎木屑和散落的布条,清冷如月华,声轻如喃却字字清晰:“疯够了?” “上神。”他还沉寂在帝锦突然离去的迷茫中有些不可自拔,满蓄眶中的泪水映的那双鎏金色的瞳如秋月凄凉的让人心疼。 辛夷看得出他的消沉,相伴千百年,一朝魂飞魄散除了一把扇子什么都没有留下,微微一叹,走到了他身边,:“帝锦和螣邪他们谋取上仙仙元和诛杀小仙取仙元的事虽然帝锦是协从,但也是罪大恶极,而如今既然已经魂飞魄散了,本尊便不再追究,而且如今执掌仙的位置还得有人接手,你,要代替帝锦做执掌仙。”说罢,从腰间的菩提铃中取出了一枚玉印递交到了他面前。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4 面色虽清冷,但眼眶憋的通红的,那金色的瞳第一次真正直视着辛夷那双沉如古井的双眸,摇了摇头:“不必了,说到底帝锦死了,也是我杀掉小仙取仙元给螣邪续命的,上神也杀了我吧。” “杀?”辛夷眯了眯眼,微微噙笑,有些凉薄 他那张俊美的脸露出的笑很美,微微眯了眯眼,手细细的抚摸着那把竹骨清秋扇,一滴泪从眼眶滑出落到了扇柄上,‘啪嗒’一声轻响,那晶莹的泪划落到了他青白干瘦的手上:“帝锦已经死了,并蒂双生,缺其一,自不会独活。” “噢,这与本尊何干?”辛夷手中仍然拿着那枚玉印:“当初以帝锦的法力,她明明可以杀了你再取得仙元同螣邪双宿双飞,最后选择自尽以救螣邪?” 帝隐垂下了眸子:“若非必要,她并不想牵连我。” “就只有这个?”辛夷轻轻一叹:“这世上没有比死更能解脱的事了。” 辛夷那番话总有些话里有话,灵瑞一开始没明白,可想到自己小的时候才想起来了之前说被疗愁照顾的小精怪们,难怪他得试着救帝锦和帝隐了,这些花花草草本就是归辛夷领导的,且不说帝锦已经死了,要如果帝隐也没了,那那群小精怪就没人领导了,浮光掠影也不可能容得下,可不知道为什么辛夷却没把话说透,似乎留着让她或者帝隐自己去参悟。 辛夷的目光偶尔会瞟到正在愣神儿的灵瑞,却都没直接看,蹲到了帝隐的身边,将他的手拿了起来将那玉印塞了进去:“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所牵所挂,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坐在一边已经恢复些体力的灵瑞对这句话是深有感触,时隔数百年,物非人非,为人子,却不能奉养双亲,为人未婚妻,却最后还是退聘解婚,为人一世,之所见只是那一个小小的镇子,这时候她头顶上的一小方园子,还有后山上那一棵已经环臂粗的玉兰,春华秋实,她一直没能近近的摸摸那粗糙的树皮,和闻闻那馥郁的花香。遗憾这种东西,几乎伴随了她的一生。虽然如今已经重生,也已经成了个小仙,这数百年所游历之处远远要多余她活在人世一生所经历,可那些为人时的遗憾却终究难以弥补了,如今的帝隐几乎就是在重蹈她的过去。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身死并非真死,而他若死了,仙元涣散,魂飞魄散就真死了。 原本以为之前那番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可后来她愣神的功夫,时不时会接受到辛夷的目光,最后干脆密语传音让她出去劝了,她也才算是知道了,辛夷那话就是说给她听的,因为这会儿帝隐伤心欲绝还没想到那层,暗自吐了吐舌头斜了那上神一眼,心道你自己不想以势压人就拉别人出头,虽然她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可这人哪里是这么好劝的? 纠结了一会儿,被辛夷盯的发毛,加上这会儿疗愁还在等着救呢,她还是站起身到了帝隐的身边盘腿坐下,面对着哭的梨花带雨,虽然男相渐显但姿容仍旧娇柔似女子的帝隐,闻着她那馥郁的花香混合一屋子的血腥,她伸手帮他把散乱的头发都理好,长长的舒了口气,凝视着他那被她刚刚一巴掌打的有些肿的侧脸缓缓道:“不是所有人都会跟我一样有第二次选择。” 帝隐感受到她坐在身边,却纹丝未动,仍由她帮他整理鬓发,只是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睫毛微微的颤了颤。 见他没什么反应,灵瑞抬眼看了看辛夷,他也没有反对她说下去,已经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打算静静的听故事,反正他所要做的将那玉印交给他已经做完了。 灵瑞从辛夷那收回了目光,向眼前那金衫绣菊妖冶无双的人伸出了手:“疗愁上仙此刻仙元离体还在我怀里的铃中前途未卜。大道理,谁都懂,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劝一个求死之人,我只想跟你说一句:你若要死,就将你的仙元留给我吧。” 帝隐终于有了些反应,侧头望向了她:“灵儿?” “你要死就死吧。就当还我当初救你和帝锦的恩了,你要死就把你的仙元给我吧。哦,对了,我会顺便将那一屋子的小精怪的内丹仙元也取了来,正好给上仙补补。之前被帝锦收了起来了,劳烦你再放出来吧。”灵瑞的表情很正经的催了一下,眼中也没了之前的温柔,凉薄的同外面风月一般,甚至有些轻蔑,拍了拍手上的灰,理了理衣衫定定看着他:“你,我和上神不会动手的,自己来。那些小精怪你放心,我会让他们走的痛快的。” “他们…”果然帝隐都已经忘记了那些被帝锦收起来的小精怪了,被她这么一提他手原本都抬起来了,望着摊在膝盖上的那把扇子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的出,只落下清泪却没有再继续的动作。 辛夷听着灵瑞的话,凤眼微微眯着,表情清淡,嘴角噙着极淡的笑端坐在边上,半歪着头一手撑头一手空放在膝盖上,这次没有带菩提过来,手中有些空落落的不大自在。 帝隐手发狠抬起来的一瞬,灵瑞的呼吸都停了,她眼见着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自己的小腹处,放在一边的手已经成掌打算阻止了,却看他在最后停了下来,松了口气,心道到底他还不是真的想死也放不下那群一直有帝锦照顾的小家伙,同端坐的辛夷对了一眼,将落到了一边的辛夷给他的玉印重新放到了他手里扫了眼周围的狼藉一片声音轻缓了不少:“这玉印你收着,将这收拾收拾吧。” 辛夷也适时的插了话,既然灵瑞已经劝下了,翩翩然的站了起来,想理衣衫却摸到胸前血水未干,眉一蹙,手背到了身后望着帝隐仍是那上神气派:“这事儿得去上报天君,你既然收下了玉印,明日就拿着去浮光掠影领执掌仙印。此事终了,本尊如今先回去了。” 说罢,目光挪到了灵瑞那,灵瑞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站了起来。看向那已经碎成了渣的螣邪,刚刚还是个鲜活不羁的蛇妖,费尽心力,却没能多存片刻就落了个这样的结局。可感叹归感叹,此刻疗愁和仙元还在菩提铃中等着要医救,心中暗叹之后随着辛夷从这些废墟中踏了出去。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5 一路出来,辛夷手中变出了一颗小明珠,跟之前她的那颗一样,只是小些,可光却要比那亮,一踏入黑处,她就一手拽住了辛夷的衣袖,眼见着身后那残破的房间的光渐行见小,虽然又拿幽幽的珠光可心里还是怵怵的,可她记得之前辛夷没说有珠子,咽了口口水,慢步跟着辛夷:“上神,早有珠子,这么之前没有拿出来?” 辛夷个子高些,手中拿着珠子,她在他身后光有些挡住,身影投在了她身上和身后地上,拉得长长的,淡淡金光,头也没回,步履比她轻松不知多少,只道:“忘了。” “……”灵瑞满头黑线,摸了摸袖中的菩提铃,虽没说,可心中腹诽上了:这居然能忘?不过之前她也有那珠子,到也无妨要他的,吐了吐舌头,仍旧不费脑子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儿,她并不知道哪边是界点,但前面的他一点动作没有,身边景物倒是慢慢变化了,之前的那种诡异的静谧被细细的风声和不知道何处传来的水声代替,有了些枯叶腐木的味道,而脚底下所走的也变成了泥水路,也亮了些,似乎这幻境已经不见了。 最后整个楼梯过道变成了水帘洞,滴滴答答的从顶上滴水不断,落的两人满身满头,还带着些怪味儿,她这才想起来这地方是湖底下,这幻境没了之后自然是会这样的。 辛夷本就有些洁癖,这污水横流的地上也就罢了,头顶上也在落些不明不白的水,加上之前的一些伤痛,有些不奈,此刻既然也不必隐匿仙踪了,就干脆以移行幻影之术,带着灵瑞只瞬间就从那水帘洞地下到了地上的院子。 再出来所见是朝阳初升,这院子,比之前所见幻境中的更加残破些,初升太阳橘色的光给这荒烟蔓草镀上了一曾暖金色,可却复不了当初繁华。原本湿潮腐臭的空气一瞬变的清冷凌冽带着些草木香,猛的一吸,辛夷那伤未愈,鼻血一下就又出来了,就是灵瑞没受伤的,这一出来也咳嗽了两声。 灵瑞咳嗽还没咳完就看着辛夷的鼻子不住的往外流血,他想坐下调息,可这地方脏的够可以的,却也不想拿袖子擦血,好容易舒展开的眉又皱上了,灵瑞就看着他不动,那鼻血眼看就要滴下来了随手就撕下了自己的衣摆递了过去:“上神,没事吧?” 有了布条,虽然还是有些嫌弃,可辛夷这会儿也止不住这血,伸手接过布条轻轻拭了拭,人中处,却也没擦得干净,脸上就出了一道血痕,灵瑞实在看不过眼这平日里闲逸优雅的上神流个鼻血如此的窘,从他手里抽了布条自己给他擦了擦。 擦了两下,辛夷的目光不自觉的扫在她的脸上,这回来了三人,也就她是全身而退的,这几百年,她因为是玉兰筑体,姿容没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当初那有些婴儿肥的脸如今瘦削了些,一双水杏眼依旧如此灵动,擦的倒是很认真。 “上神,刚刚螣邪明明是护着帝隐帝锦的,为何突然就变了?”边擦边应承着辛夷不自觉投来的目光灵瑞的双颊刷的就红了,眼看着擦的差不多了就找了个话题打破了两个人之间这诡异的安静。 辛夷闻言抬手拂掉了她的手,侧头却正看见了后山那棵冬日倒也绿叶葱葱郁郁的玉兰,黑紫色的瞳仁缩了缩,启唇道:“这是帝锦和螣邪自求的。” “什么?” 辛夷理了理呼吸:“此事既然本尊亲自插手了,她借帝隐的身体去浮光掠影谎报,杀了小仙取仙元,取疗愁的仙元的事就必须得有个人扛下。螣邪虽然救下执掌仙有恩,但到底存心确实不良,原意接近帝锦是想取帝锦和帝隐的仙元,后来真遭了浣熊精的报复伤了本体,他也未及料到帝锦会为了救他会自杀以自身仙元替他续命甚至去诓骗你和疗愁,之前他说出那番话就是要自担责任,原想着他若承担下自体内有帝锦的仙元想必也本尊不会太为难他,可帝锦不想连累帝隐,只求一死,他也便随了她,所以帝锦趁帝隐在调息意识混沌这才借着帝隐亲自结果了螣邪和自己。若她和螣邪不死,去了天君那本尊也不好交代,毕竟那些小仙都是入了仙籍的,被杀取仙元,就算天君不说什么,那一般老臣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搪塞。” 灵瑞听的话本子不少,可这般的也算少见,也算是自作,只是帝隐这一番下来是真的元气大伤,就算入了仙籍可一蒂双生相伴千年的妹妹到底没了,咂咂嘴:“就这样?” 辛夷挑眉:“你还想些什么?” “没。”灵瑞咧嘴勉强一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棵玉兰树,这么多年了,也就那树还在,心心念念数百年没见,一下来入了幻境,如今看了这番清景却不能长留,满院荒芜物是人非,爹娘怕是也已经轮回几世了,死了,遗憾,活着,那些遗憾却也没少分毫。踌躇了一下,重新看向了他:“上神,回去吧,疗愁的仙元已经被取出来有些时间了。” 回到浮光掠影,阿翁采药刚好回来,就遇到辛夷一身血腥气一脸憔悴,灵瑞虽然身上也有些血污却也不算太狼狈有些诧异:“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辛夷,凡间何竟伤的你如此?”而当灵瑞把疗愁从菩提铃中放到榻上的时候,阿翁直接劈头盖脸把两人骂了一通,给疗愁做了紧急的处理之后给辛夷把了把脉检查了一下,开了个药方将药方砸到了他怀中,胡子气的都炸开了:“自己配药喝!你说说看!好好的姑娘!你个上神去还没护得住!丢人么?!” 辛夷只在他面前跟个小孩子似的,被骂了只低眉顺眼受着,应了一声,收好了药方自己去配药,灵瑞听着阿翁一通骂辛夷生怕他牵连到她,先去找了木兰和秋瑾来照看疗愁煎药什么的。 可刚回房间洗漱检查了一下身上有哪些跌打上些药,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匆匆套上了衣衫:“上神?等等。” 等收拾好披衣出来,他已经换好了衣衫,这会儿静静的倚着檐下柱子站着,头歪靠在柱身,一手抱臂,一手里拿着一枝刚折下还带着些许露水的栀子把玩,神情如常静默冷淡,澄澈无波的眸中着映那朵栀子,幽香萦怀,缠绕鼻尖,墨发垂在颊边,浮光掠影清阳没能一亲芳泽,便将还带着凉意光铺洒在他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清风拂过,衣袂被吹起,就像失了路的蝶,恍恍之后停下。她门前遍植的瑰丽夺目的各色奇花异草同此刻的一身素白的他比,黯然失色。灵瑞愣了愣,原本就是仙,此情此景下在她那三两墨水的心胸里已经找不到恰切的词来形容他模样了,总之,好看的不像话就对了。 “上神?有事?”看着他这般情形,完全不似之前的狼狈,速度倒是也快。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6 辛夷的目光投了过来,有一瞬她感觉他的目光有些不一样,站直身子将那花和一瓶药递了过来:“好些了?这药一日三次。” “好多了,多谢上神。”灵瑞被他看的有些怪,笑了笑,接过那瓶子,可伸手去碰到那花的时候稍微怔了怔:“上神这花也给我?” 辛夷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目光还是那般沉寂无波,点了点头:“路过随手摘的,将这花放在枕边,时不时闻着,这香味也是可以疗养身子的。”随后等灵瑞接下那花之后翩然转身就走了,留下了馥郁的栀子和清淡的玉兰香。 灵瑞披衣拿着药瓶和花,心中疑惑她也没受什么伤,也不知道他为何就这么上心了,不过刚刚她倒是也忘记了问他了,那又是鼻血又是吐血的,着实骇人,可想想等等要去看疗愁,想必他也会在,就先回了房间。 药还在煎着,由木兰看着,好在阿翁只让他抓药配药没让他个上仙也去看灶火炉子,缓走在回去的路上不自觉的停下脚步,不比人间秋色,这一路上的一棵数千年的栀子仍旧艳艳开着,虽然已经换了衣衫,可因为流过鼻血和咯血所以那血腥味并未散去,那残留栀子的香都淡了不少。 帝锦那一击的力道并不大,真正让他出现问题的是那个已经沉寂了数千年的如今投射在地上淡金色的影子出现的那一个叠影,凝在那莹白的花朵上的黑紫色的瞳中紫色更多了些。 “上神。药煎好送到上神房间了。” 木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落在花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在宽袍大袖中拿着丝帕的手握了握拳没抬起来,喉头腥甜再泛,却没让那殷红从薄唇溢出,随后他瞳中的紫色隐了隐,转过身时,那瞳色已经如常无异,微微颔首:“知道了。走吧。” 木兰不大同辛夷接触,这会儿他的迟疑她也没在意,就等着他走到前面之后跟在他后面去了。 而背对着木兰,他嘴里的殷红已经快溢出,许久不出的不适再次出现,那绝美的脸上神色若霜,眉轻蹙,停下了脚步微微侧头看向了跟在身后恭恭敬敬的她吩咐道:“你去照顾疗愁吧。不必跟着了。” 等木兰应声脚步声消失在后面之后,辛夷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了那鹅卵石的路上,一口血干净利落的吐了出来。 脸色微红,那黑眸中的紫色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嘴角残留的些,看着投射在身前一般浅淡的双影中那稍浅的影子里清晰可见的一双紫瞳,声音凉薄带着些无奈:“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么?去找她做什么。” 那紫瞳眨了眨,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地上,辛夷咳了咳顺了顺气息,有些费力的一手撑地盘腿席地而坐,一手捻着点在心口随后化为掌,沉闭双眸,自输自力压制强行那越来越不安分的紫色,过了一会儿,地上那双影终于从一开始的一般浅淡慢慢变成那淡金色的影子作为主体,瞳中的紫色也压制了下去。 灵瑞自房间出来一路往药庐走,结果就看见辛夷坐在半路上调息,以为又跟上次一样力竭要倒,三两步就跑到了他身边,看着他身前一滩血和那白如纸的脸色唬了一跳,蹲到他身边有些犹疑的想伸手去碰他却又怕冒犯了,只能伸手在他紧闭着的眼前晃了晃:“上神,你又不行了?” 辛夷此刻调息未完,不能搭话,灵瑞见他对呼唤没反应,小脸白了白,这上神之前不是阿翁都说没事了,怎么会又变成这般情景坐在地上了?偏偏此时能喊得上的人都在忙,她也不知道叫谁好,纠结了一番,拿出了之前那小菩提铃,念咒将他也幻化到黄豆大小想将他也放进菩提铃带去药庐。 可她偏偏忘记了他是上神,她就算再练个一千年也难将这缩身咒下到他身上,试了几次都没成。 辛夷本体调息的时候却也是能感受到外界变化的,就听见灵瑞一边施咒一边气恼嘀咕: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没用?也不知道该恼好还是该笑好,只盼着自己能快些完成能让边上这个摸不着头脑下咒的少费些脑筋。 结果还没等他完成调息,他就感觉身子轻了轻,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人圈在了怀中,与与自己香味截然不同的一阵玉兰香轻轻曳在鼻翼。 灵瑞确实没能用咒将他变小放进菩提铃,可却想到了她那小云,虽然之前辛夷说过浮光掠影不能随便腾云,但此时情况特殊,她只能权宜从事,但小云招来是要站上去的,偏偏此刻辛夷不能动弹,她就只能试试看抱着他唤小云,看小云能不能在脚下凝聚,这样就能腾云带他去药庐了。 好在她的小云给面子,到底是成了,虽然就她这小胳膊半跪在他面前只能勉强揽住他,好歹也让小云凝了起来,也成功的飘了起来,可一边抱着个美人一边还得专心腾云,这每一段都感觉不知道算享受还算是折磨,他的玉兰香味道凑近闻起来有些甜丝丝的,却很清爽,闻多了有些心猿意马,那小云没凝住差点就抱着他一块儿摔倒在花丛里。 一路踉踉跄跄的到了药庐,忘忧正好出来,就跟坐在小云上的他们俩撞了个满怀,眼见着辛夷还保持这打坐的姿势,灵瑞抱着辛夷脸通红的。 “这是怎么了?” “快,上神又在花园晕倒了。”灵瑞没敢随便松开辛夷,一心三用,俩人坐着的小云眼看着越来越淡明显撑不住了,她却因为跟忘忧说话分神没顾得上。 “诶。”忘忧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辛夷这状态明显是在打坐调息,脸色也还好,不知道灵瑞在慌些什么,而且居然是在浮光掠影腾云过来的,十分诧异,结果诧异还没诧异的过,那云就散了,伸手就要去扶两人。 幸好辛夷那云散一刹结束了调息,眼一睁就感觉不大对劲。虽然差点摔坐地上,但顺手被忘忧拉住了到没什么事,可灵瑞没想到云就这么散了,原本就抱的不算紧,身子猛的一落,手也没敢用力,整个人就摔倒在了药庐门口,一头撞在了边上的花盆上喊都没喊出来直接晕了过去。 辛夷一路都调息着,耳边只听见她有些急促呼吸和风,可睁眼看见了些许云雾多少明白了些,被忘忧尚未扶稳,一转身袖中白绦就飞了出去,可还是晚了些,灵瑞已经摔晕了过去。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7 “灵……” 忘忧还未及扶稳他去拉灵瑞,辛夷却已经稳住身形瞬间到了灵瑞顺便将她抱了起来,摸了摸后脑勺,还好,只是磕到了,眉尖一蹙,眼中极淡的掠过一抹心疼,心道虽然变成个小仙了,可这花筑的身子到底还是跟肉体凡躯差不多,这些磕磕碰碰也能摔晕了。 忘忧在一边捞了个空,原想从他手里接过她抱进药庐,却被揽住她的辛夷目光投了过来转移了话题:“阿翁呢?疗愁那好些了?” 忘忧摇了摇头:“还没回来。”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我到忘记了,阿翁让我回来拿药。” 辛夷闻言,眸子一凝:“那快去吧。灵瑞本尊来照看。” 忘忧看他那样子虽然正经严肃,但仍有些不确定:“可上神,你刚刚……” “无妨。快去吧。”辛夷刚刚调息完有些力竭,也不大能抱的住灵瑞了,吩咐了忘忧一句就让他让开了道儿抱着灵瑞进了药庐去。 忘忧回头望了一眼,虽然辛夷本就会些医术,应该也不是问题,可他极少亲自照顾别人,哪怕是跟了他数万年的疗愁也不例外,也只有这丫头入的了他的眼,可忘忧从某些方面倒是不希望灵瑞入的了他的眼,若是生出些情谊来,这以后的事就更加复杂了,望着辛夷已经消失在门内的身影,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反正辛夷正忙着,他赶紧偷懒用了法术瞬行去了疗愁那。 药庐有一张小榻,是平日阿翁闲来休息用的,辛夷将灵瑞放到了床上,在阿翁那找了针包给她扎了几针,一时三刻她醒了过来,眼前见着辛夷已经恢复如常正端着水在给她灌水:“上神你不是……”本能的往上缩了缩,结果头顶撞到了小榻的沿,一瞬间眼前都是星星却也没忘记问他:“诶哟。你没事了?” “还没撞够么?”辛夷剑眉一凝,看她撞的呲牙咧嘴的,眼中带着些薄恼,随手从边上小桌上拿了个不知道阿翁要拿来做什么的小药包就放到了她的头顶上,有些无奈之色:“本尊无妨,头可还疼?” 脑袋上的疼劲儿一下就过了,被他这么一问连忙回了一句:“还,还好。” 不过她一直以为辛夷又跟当初她初来时一样重伤了,可如今这精神奕奕的样子好像比她还好些,而对于自己怎么晕过去的她记得也不大清了,刚抬手想揉头被他轻轻拍开了,轻斥了一句:“别动。没破,但有些肿了。” 原本刚刚醒还有些混沌,被他这温柔一斥到是清醒了,双颊飞粉有些尴尬,恍恍记得忘忧应该是在药庐歪头四下看了看却没见,赶忙岔开了话题:“上神,忘忧呢?” 辛夷对她的反应看的极其淡,眉眼的温柔很快收敛,仍旧是清冷模样:“他去帮阿翁照看疗愁了。” 说罢他将灵瑞扶着坐了起来将水碗端给了她,神色严谨了些吩咐道:“明天开始本尊要闭关,若是帝隐来了,你让忘忧去多灵阁将玉印取了给他就好,其他话不必跟他说。” “闭关?” 灵瑞看他神色不像玩笑,可他原本说是每隔两百年闭关十日的,但如今不过按疗愁所说上一次的闭关不过一百多年,有些疑惑:“上神,你不是还得几十年才闭关?” 可辛夷对原由避而不谈,只道:“疗愁不在,浮光掠影有何事你让忘忧处理便是,你从旁协助些,其他事若不能处理,能压下的就压下等本尊出关再处理。” 他要是不说就是真不说了,灵瑞也不再问,点头应声:“是。知道了。”然后端起那水一饮而尽。 水刚喝完,阿翁倒是过来了,看着正凑坐在床边的两人动作滞了滞:“这丫头又怎么了?” 灵瑞往后坐了坐,离辛夷远了点:“没事,摔到了头。” 阿翁哦了一声撇撇嘴有些不爽:“怎么都病怏怏的,这是要累散我这坝老骨头么?”可说归说,边走进药庐边将目光落到了辛夷身上:“那丫头好多了,不过要调养些时日。” 辛夷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是是,知道了,可辛苦阿翁了。” 阿翁傲娇的哼了一声,去在来回翻找着些什么,而看阿翁在翻箱倒柜找什么才想起之前木兰已经将药煎好送到了房间,将灵瑞手里的药碗接了过来:“你先躺会儿随后去帮木兰照看疗愁,本尊先回去了。” 说完起身的时候看见了刚刚给灵瑞垫头的药包,将那药包刚拿起来,阿翁就凑了过来:“这药包这么在这儿?害我好找。” 而他从辛夷手里拿过药包第一反应闻了闻,老眼一眯,有些疑惑的望了眼他:“这哪来的栀子味道?” 辛夷并没有说话,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衫,倒是灵瑞看他那神色凝重有些不解:“上神之前给了我一朵,可能沾到了些香味,怎么了?” 阿翁的目光在她和辛夷之间游移了一下,摇了摇头,故作轻松:“没事,没事,想起来个药方儿。”说完捋捋胡子抱着药包就走了。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两人都走了,灵瑞在榻上又躺了会儿,摸了摸刚刚被撞肿了的头,回想刚刚阿翁那个表情,明明是有些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可辛夷的神情冷淡的就像不关自己的事一样,而阿翁所预感到的不好的事她总觉得跟自己被辛夷救的原由有关。 而屋外,阿翁先走,随后出来的辛夷被他突然窜出来拦住了:“站着。” 辛夷料到了他有事要问,并不惊讶他突然喊住他,站住身回头看向了比他矮了不少的阿翁:“如何?” 阿翁撩了撩胡子,抬头看着他那长眉都拧在一起了:“他最近又出来了?” 辛夷点了点头,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处,微微一叹,狭长凤眸微微垂下:“是。” “唉,这丫头气候未成,这如今他就出来了,这,这还来得及么?” 辛夷摇了摇头,转头望后面的屋中看了看,清颜带笑,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安慰还是安慰自己:“这事急不来,这些时间发生的这些事多少都是本尊控制不住的结果,如今灵瑞还未成上仙,要成上神还得数千年,但愿本尊还能撑到那个时候。” “唉。”阿翁叹了口气:“我明日给你配些药,可以帮你压制住他。” 辛夷颔首浅笑道谢:“多谢阿翁了。不过本尊明日开始要闭关,恐怕要十日才能出关,阿翁这药本尊要晚些才能用的上了。” 阿翁摆了摆手:“无妨,好了我让木兰送你房间去就成,这会儿我去照看疗愁。” 目送走了阿翁,辛夷掸了掸衣袖,那残存的栀子香一瞬消失在了那清白衣衫布缕之间。极目处院中栽的清白红艳动人,抚了抚那如今再次悸动疼痛的胸口,清眸中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数千万年的煎熬,如今是不是真的终于快结束了。 ------------ 玉暖霜红 双华开处 18 喝了药,辛夷去了天庭将那些枉死的小仙的事对天君交代了,随后也将帝隐的名字加入了仙籍。 第二日清早,辛夷一大早就去了秋水堑屏闭关了,灵瑞起早没能遇到他,而经过阿翁一天一夜的治疗,疗愁终于醒了过来,虽然仙元离体时间不长,但因为碎裂了,她还得好好修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忘忧和灵瑞两人探望完疗愁之后就去了浮光掠影的斜阳烟雨等帝隐。 等了一日,帝隐终于在日薄西山的时候到了浮光掠影,一身满绣金菊的文士长衫,他的模样已经完全变成了帝隐的样子,没了抹胸的裙和那鬓边耳垂的金菊银菊,一头墨发无妆无饰,却不知道为何变成了满头银丝,一根金色的织带束着一把歪在肩上,手中清秋扇轻轻扇着,长眉轻皱,檀唇微抿,眸光流转之间数不尽的风流清雅,没了之前的馥郁花香,如今是真正的清浅的菊花香,配着一声装束到像那一朵凌霜傲雪的菊花了。 再见变化有些大,灵瑞也诧异了一番,而帝隐告诉她,他已经化作人身将之前的薛府重新立了,还是之前的布局,只是罩在仙障中,周围也没什么人家住,没人看得见,这样也给了那群小精怪一个正大光明的安身之处,比之前那幽暗地洞要好太多,他让她若是有时间,便下界去旧府逛逛,他种了很多菊花,秋日盛开了极美。 原本辛夷只说闭关十日,结果最后过了一年多才出来,凡间已是三百多年光景。 “诶,你别动。”灵瑞正在给小雨扎辫子。 小雨对灵瑞这种恶趣味表示难以理解,但是她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就干脆趴在她膝盖上随她折腾,整整半上午,她折腾了多少次也没看出个什么模样,她都睡一觉醒过来了,晃晃脑袋:“你还没弄好啊,我都饿了。” 灵瑞又给她梳了梳毛:“好了,刚刚在发呆而已。” 小雨跳下她的膝盖去水池边看了眼,差点没栽进去:“你这大半天就给我弄了个这个?”倒影里的她被变成了个刺猬,身上一个一个都是小辫子,看起来傻透了。 灵瑞手撑着头看着她那炸了毛的九条尾巴:“不好看?跟你尾巴不是很配么?” 抖掉身上所有的绳子,小雨气呼呼的就走了,留下灵瑞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疗愁和辛夷前两日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留下忘忧和小雨和她看家。突然没人看着练功她倒是不要适应了,在修道场呆了呆就过来找小雨了:“好无聊啊。” “所以这两日你就整天坐在这发呆?”辛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语气虽说一如往常的平静,但乍一听背后有点发凉。 “哪有!”灵瑞还没反应过来,随口就回答了一句,回答完才发现声音不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缓缓回过头看着辛夷一脸讪笑,心虚都写到了脸上藏都藏不起来:“上,上神回来啦。” 小雨刚刚还不见踪影,乍一听见说上神,嗖地就窜了出来,直扑向辛夷怀里,边扑还不忘记告状,为了表现的更凄惨还带上了哭腔:“上神,你徒儿欺负狐狸。” 辛夷被扑了个满怀,也不知疼不疼,也不气也不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神情还是如旧的清冷疏远,但那双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些宠溺,手随意的拂过她顺滑的皮毛,广袖翩翩,微微带风,眼角眉梢染了三分笑意,缓缓道:“本尊知道了。” 原本看小雨对这辛夷撒娇是常事,可这会儿刚刚被抓包偷懒,他言罢,还特地睨了灵瑞一眼,原本出了一背凉汗的灵瑞背后更凉了,挪着往身后阶梯下去准备趁小雨缠着他他没办法发落他的时候溜走。 可刚偏着眼神儿看准了挪出去两步,就听见他喊了站住,心下哀叹这回怕是要功课加倍了,果不其然,下一句话就是:“这十天功课双倍。” 他说的轻轻巧巧,可她看书功课本就慢,这会儿加倍了这未来十天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停下了脚步,小脸一垮,学着小雨的可怜相看向了他讨饶:“上神…我错…” 话没说完,他连看也不曾看一眼,低头抱着小雨转身就走了,临走小雨还冲她做了个鬼脸,一脸的幸灾乐祸,她知道这会儿辛夷正生气,小雨得宠,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做了个要打的手势,愤愤然瞪了回去。 他一走,留下来照例的玉兰香,她站在亭子里,任眼前景色再美也无心再看,一边叹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她接下来的功课,这可真是算暗无天日了。 这两天发生了些什么,辛夷和疗愁一个都没说,在亭子中站了一会儿,刚回房间她都还没来得及坐下,疗愁就过来找她了,说是辛夷的意思,这十日她来看着她修习,今天算是休息,从明日开始,功课加倍,她会好好盯着她。原来小雨被辛夷放下之后就乐颠颠的去了疗愁那通风报信,灵瑞听完送走疗愁就开始考虑起了狐狸到底是清蒸好还是红烧好。 好在十天日子过的也算快,整日金乌未升就被疗愁和木兰拉起来早课,等星罗漫野,她还在灯下被疗愁看着看书,往日他也不大爱出去,有事若是她能做便她做历练历练,若是不行就由忘忧或者疗愁同她一道去,可自从十日前去了一次下界他就似乎心事重重的。时不时就会离开浮光掠影去找天君。 直到第二十日,灵瑞正抱着小雨在看疗愁练剑,忘忧突然就过来将她喊走了说辛夷急着找她。 这二十多日也没见着过他,再见时,正站在浮光掠影的门口看着不知道何时长出的一簇绣球花,玫红粉紫,颜色虽是锦绣之色,但这颜色渐变至白倒也清爽。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及腰青丝半束半散,独立花间,本就姿容不俗,淡色衣衫也衬身材欣长挺拔,右手虎口处挂着那串菩提,手指轻轻的抚着小巧玲珑的花瓣。 如此从容淡定,完全没有一丝焦急的,她在浮光掠影中还用不了移行幻影,所以忘忧火急火燎的将她从出花园开始一路几乎是拎着她到门口的,到了就看他如此情景,娴静淡雅人间大家姑娘都不及他万一。 到了门口处,等她站稳忘忧才撤了手,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的功夫,忘忧就已经就不知道哪去了。 “上神?找我何事?” 灵瑞唤他他没回,摸不着头脑上前了两步又重复了一遍:“上神?找我何事?”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低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她才见他敛了周身仙气还改换了些容貌,看起来不似之前出尘绝世,但也是个俊俏郎君了,而他一般变化这般模样,就是又要去人间。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世界之大,不是所以地方都能被记录进书册的。比如他们现在要去的琼浪岛。 琼者,美玉。既然能被唤作琼浪岛,那浪花一定很好看,至少灵瑞是这么觉得的。她生在内陆,没去过海边。腾云半天,渐渐远离大陆,她内心居然感觉很激动。 “琼浪岛风景好么?”一年多没出来,灵瑞很兴奋,但辛夷总是出去,他还是往日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手里还是盘着那个菩提,虽然时间估计很久了,可那菩提珠依旧莹白如玉。 结果辛夷的回答让灵瑞感觉当头一盆冷水:“很久没去过了,记不大清了。” “上神,这下面大大小小这么些岛,真的不会迷路么??”这神仙做事情怎么感觉那么不靠谱?做这么久神仙了,记不得路线的地方!灵瑞觉得如果不是当初爹娘看的严,她能把整个镇子看个底朝天,可如今,爹娘都不知道已经转世投胎几次了。 辛夷坐了下来,半眯着眼睛,静静的吹着风:“到底不会将你丢下,怕些什么?” “呵呵…“灵瑞的嘴角抽了抽,抱膝单手撑头看风景,清瞳中映着他的身影,还有他前面的阳光,云海:“那我便只跟着上神走了,迷路了不管怎么说也有上神陪着。” 虽说确实千百年没来了,这沧海桑田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但到底辛夷没真的让两人迷失在这茫茫大海,如星岛屿群中。 两个人腾云半日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从云头上看,那岛真跟路过的很多岛都差不多。她也不知道辛夷是在看出来这就是琼浪岛的,莫不成真的从他那仙言里看这琼浪岛真的有浪花如玉? 下了云头,脚踩在松软的沙滩的感觉很好,但是辛夷有些洁癖,所以就灵瑞走在他身后没事就踹踹沙子,一望无尽的白沙被太阳照的有些耀眼。天气暖和,海风咸湿咸湿的,吹在脸上凉却不冷,一切都是刚刚好。 走过沙滩是一片树林,认识的不认识的树都很粗大,有的甚至就算三五个成年人合抱都不一定抱得住,树林里有些薄雾,可能是因为树太密,阳光并不能穿的很透,那些雾闻起来都带着草木的清香。 岛上人迹罕至,所以两个几乎是边走边开路,而到现在辛夷也没告诉灵瑞他们到这来是干什么。 “这里雾好香!”灵瑞伸手摸了摸身边淡淡似云似絮的薄雾,猛吸了几口。 辛夷听声回头来看,灵瑞已经不知道哪去了。 而灵瑞也发现她身边的雾越来越浓,她看不见辛夷了,偏偏他穿的又是月白衣。 “上神??”灵瑞随手折了一片芭蕉扇了扇周围的薄雾,那雾却越扇越多,很快能见度就仅限于她眼前三尺了。此时才意识到这里环境的异常已经晚了。虽然之前辛夷再三说了可能会有危险跟近些,结果小心半天,两个人还是走散了。 这时,灵瑞才发现,这林子很安静,没有虫鸟之声,甚至连之前在外面的风声也听不见。她也忘记了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有鸟叫虫鸣,没了辛夷开路,灵瑞有些不敢走,但身边雾气越来越多,她也有些慌了,自己开始开路,一边唤上神一边勉力观察周围是不是有危险。 走出去没多远,她耳边传来很轻的‘嘶嘶’声,就像是在撕纸,声音却更细更尖,时常时短她也没听出什么规律,但是这个声音空灵的有些可怕,而且感觉在越来越近,声音却越来越轻。她将辛夷当初送她的剑拔了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又摸索着走了一段,雾气稍微少了些,声音也开始多了起来,鸟鸣虫叫突然就出现了,很吵很大声。 越往前走,嘶嘶声就像在耳边发出的,极轻却每一声都让灵瑞的神经绷一下。走到雾气完全散开,眼前的树林也稀疏了不少变成了矮灌木林。地上开满了蓝色紫色白色的形状怪异的花,因为之前闻雾味道太多的关系,她鼻子也不那么灵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味道。 随手采了一朵,灵瑞发现他们居然会流血!虽然花依旧是花,但断口处流的红色液体极像血,味道也是一股血腥气。吓得灵瑞赶紧将花扔了,把手上的血擦了擦。 走半天,那些花还是满地都是,耳边除了嘶嘶声,还听见了比较大的水声,前面好像有个比较大的溪流或者河。 走了半天也有些渴,她循着水声找了过去,果然在灌木和高大树林混交的地带有一条挺宽的河,水倒也还算清澈,偶尔还能看见蝌蚪和小鱼。 刚蹲下身子想捧些水喝,就发现不远处的一个长出水面的水草堆里有一块布条。 她也不不水了。捏起布条往外拉了拉,发现轻易拉不动,那布条好像连着什么东西。等她用剑割掉那半人高的水草,再拖布条才发现,里面居然躺了个人! 这场景太似曾相识,也不管是死是活,她已经有些轻车熟路的先将那人从水草堆里拉了出来,是个男的,身上已经被水汽泡的雪白发皱,年龄莫约二十岁,身上衣衫被划破了多处,扯动衣衫,泡发的伤口,沁出殷红的血。 好不容易拖到河边干一些的地上,灵瑞伸手探了探他的脉和鼻息,鼻息脉相倒是很平稳,应该不是什么重伤,估计是顺着涨潮的河飘过来的,可这琼浪岛都人迹罕至了,这人哪来的? “喂,醒醒,别睡了,听得见我说话么?”灵瑞边唤边伸手拍了拍那人一半在水里跟泡的猪头一样肿着一半露出水面又挺正常的脸,都能拍出水来,着实有些恶心。 拍了半天,他终于有反应了,睁开眼,就看见灵瑞倒着的脸,着实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翻了个身差点又翻河里去了。 灵瑞将他又拖到离河远一些的地方,一脸莫名的看着满脸惊慌的小伙子好笑道:“我又不是鬼,你这么害怕干嘛?” 那小伙子就呆坐在地上靠着后面一个比较大的石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泡的太久还是吓得,嘴唇一个劲的抖,手毫无知觉的抠着地上的泥,也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看着跟中了邪似的小伙子,灵瑞思索了一下,上去抡圆了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醒醒,你魂儿没了?” 没想到这巴掌还真打醒了这个吓到痴呆的小伙子,眼神一下子就活了,摸着腮帮子委屈的看着她:“你打我干嘛!” “打你干嘛?你吓得三魂七魄都没归位,我帮你醒醒神而已。”灵瑞居高临下的看着恢复神志的小伙子。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 小伙子抬着头,捂着半边被打木了的脸心里一阵腹诽这姑娘也下手太重了,一边打量着灵瑞,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发髻梳的与常日见的姑娘不大一样,小小脸,唇若朱点,柳眉似墨画,星眸如水做,就是眼神里都是嫌弃和疑问,一身嫩黄色裙衫裙摆沾到了泥水也已经脏的不成样,最主要小姑娘手里居然还提着一把红色珠穗的剑。 灵瑞被他打量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拿剑戳了戳他的腿;“看够了?你是谁?怎么会来这岛上的?” 小伙子缩了缩腿,往后也缩了缩,生怕说错什么灵瑞就拿剑捅他似的,捂着腮帮子道:“我,我是黔州的,听说这岛上有奇花,便驾船来看,可快到的时候遇到了风暴,然后,然后就看见姑娘你了。” “奇花?”听到这个,灵瑞估摸着不会辛夷也是来找着什么奇花的吧?可刚刚腾云的时候明明这最近的陆地离这都很远,何况这人还是在不靠海的黔州,大老远来看花?这有点不大对。 总感觉这小伙子有些奇怪,灵瑞提高了警觉,将剑也拔出了几分,问道:“你说特地来这岛看奇花,你知道这岛离黔州有多远么?” 小伙子感觉灵瑞的语气不大对,哆哆嗦嗦解释道:“我是黔州的,但之前都跟着船队跑海经商,这次就是船队路过这里不远处,我才驾着船过来,等船队一个多月以后返回我再去找,找他们。” 听了小伙子的话,灵瑞将信将疑,将剑抵到了他的胸口,眉头一挑:“你知道奇花在哪么?带我去找找,找得到就没事,若骗我,我就只能在这解决你了。” 黄昭看见剑就发怵,腿肚子都抽经了,赶紧用手抵住剑锋答道:“知,知,知道,之前有,有人给了我份地地图来着,别,别,女侠别杀,杀我!” 这小伙子,叫黄昭,家中也算是有钱的,他排行老二,因为喜欢游历,所以经常跟着跑海的船队来回于海上,遇到什么有名或者有异闻的岛他都会想办法去看看,琼浪岛也是他之前听说有一种很美的花,才想来看看,结果刚接近就遇到风暴,船沉了,自己也随着浪漂到了这里,然后就被灵瑞给拖上了岸。 其实灵瑞就是想看看黄昭能不能带她找到辛夷,如果这岛上只有奇花出名,那辛夷应该也是奔着花来的,黄昭若能找到花也就能遇到辛夷,若是他不是什么好人,以他那凡人单薄的身子骨是抵不过她学了这人间数百年的成了精的花瓣人的。 说走就走,虽然黄昭真的腿脚绵软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样,但架不住灵瑞在后边用剑抵着他。他拿着一个老船员给的地图顺着河一路的往上游去找那个长着奇花的地方。 一路上黄昭几次想跟灵瑞搭话,可灵瑞警惕比较高,并不理睬他,几次未成他也就不说了。专心找路,心想着,如果找得到花没准她还能带他回去,毕竟船没了,而这离船队要经过的海域还有很远的路,他会些水但也撑不了那么久。可没曾想这俩不是驾船来的,是飞过来的。 两个人走了很远,也没看见不同的风景,除了树就是水,连路过的会流血的花都没再看见,没了雾的路一点花都没看见。 而刚刚已经消失一段时间的嘶嘶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灵瑞停下脚步,环顾了四周,确定黄昭不会发出这种嘶嘶声之后,她问道:“你,有听见一种奇怪的嘶嘶声么?” 黄昭摇头,也看了看四周:“很安静啊,什么声音都没有。”随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的,脸色一白:“可这是树林!怎么可能这么安静?” “你真的没听见什么嘶嘶声?”灵瑞有些不确定,又问了一边。 黄昭之前都躺水里,他现在听讲话都有点回声,所以确实没听见有什么嘶嘶声,但也真的没听见人和虫鸟之声,再次摇头:“真的没有。” “可能是我幻听了。继续走吧。”灵瑞端着剑继续半胁迫半随他去的让黄昭拿着地图在前面带路。 两个人都只看着前面的路,却没有去观察水里是否有异动,原本清澈无波的水随着他们前进也有个东西在水底前进,那东西极其小心,只在水面上荡起了一点点的波纹,可水浑浊却无法避免。而那嘶嘶声也是他发出来的。 又走了一段路,之前经历过风暴的黄昭确实没有力气再走下去了,央求着灵瑞让他休息会儿。 灵瑞看他一身划伤也没好好处理过,便同意了,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了阿翁配的创药递给他:“这个等等涂在伤口上。” 如蒙大赦的黄昭接过药谢过灵瑞之后赶紧扯了些干草铺了铺,坐了下来。灵瑞也搬了块石头到树下,靠着树坐了下来。虽然这林子密,阳光不大照的进来,但确闷热,也没有风。 简单的将伤口擦了擦上过药,黄昭将药还给灵瑞:“多谢姑娘,姑娘,在下黄昭,你是为何到这岛上来的?” 灵瑞收好药抬手擦了擦汗,只回道:“跟着师父一起来的。” 黄昭知道灵瑞还抱着警惕心也就不再问了,坐到草垫上去休息了会儿。两个人都是半背对着水面的,加上之前水面一直没什么事儿,灵瑞也没在意过水那边发生了什么,习惯性忽略了水声的变化。 而水面那小小的波纹正在逐渐扩大,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水里站了起来,掩藏在高出水面的水草后,手里一把手掌大的小弩已经蓄势待发。 “嗖,嗖”两声划破静空,灵瑞他们都没反应过来,脖子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软软的倒到了地上。 珠堆玉砌的房间,奢华务必,玉石床,鲛纱帐,云锦薄被整齐叠放。鲛人族最擅长的就是织鲛纱,薄如蝉翼,轻若拂风,但御寒保暖却并不输棉麻,珠光烛光交相影映下,会有一种琉璃的光泽。 “你在梦虚之境半日才抓到他们俩?”玉石砌的榻上,一年轻貌美的褐衣女子慵懒的斜靠着软枕上,双手莹白似玉,肤若凝脂,细长纤纤指头捏起一颗晶莹葡萄送入了檀口中,皮薄肉厚新鲜多汁的葡萄贝齿轻咬,汁水四溢,整个口腔都是葡萄的清甜,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正看着下面一跪两躺的三人。 下面此刻跪着的是一青衣褐发男子,看起来二十来往年纪,身材魁梧,头正低着,恭谨的回着话并不敢抬头看她:“因这姑娘好像不是凡人,所以没有贸然动手。” “哦?”她坐直了身子看着地上晕过去的灵瑞和黄昭,灵瑞模样长得倒是可人的,看起来比她小些,一脸的稚气尚未脱去,而黄昭这会儿正趴着,头发盖住了大半的脸,看不大真切,侍女适时递上了丝帕,拿着丝帕擦掉了手上的果汁,眸光在倒着的两人身上流转了一会儿,隐隐见眉眼间的万千媚态,半晌之后才决定道:“那就这样吧。你先将那姑娘带下去。” 那青衣男子点头,并不多言,找了侍女将灵瑞抬了下去,只留下黄昭仍趴在地上。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 屏退了左右。她起身上前几步,蹲下身撩开了她脸上盖着的乱发,仔细了打量了一下黄昭,虽然看起来瘦弱些,长得不算难看,但顶多算个清秀,当然不能跟她们一族比的,她们鲛人族虽然本体可能不太好看,但她们都可以给自己画皮,而且一般情况下,她们会一直带着那个皮活着,时间长了若是不换,融为一体就会换了本体的模样。 阿丝娜原本不会对黄昭这个弱书生感兴趣的,奈何她虽心有所属,可这段感情如今见不得光。而她那父君的意思想让她与兽人族里闻名的兽人王子成婚,那兽人本体是狼人,虽然未见过几次面,人说他五大三粗不说,为人残忍粗暴,传他曾一怒之下,坑杀数万俘虏,兽人族一向看不起鲛人族,所以她并不想就此和亲,就只能找人随便抓个凡人来想办法避婚。 施了法将黄昭挪送到了自己的榻上,她坐在榻边一边吃葡萄一边等着他醒来。 而等黄昭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今天是桃花运着实不错,这时候居然又遇到了姑娘,虽然这个姑娘此刻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善,他有一种做了刀俎上鱼肉的感觉,不觉咽了咽口水,往床后躲了一下:“姑娘…你…是?这是哪?” 阿丝娜见他醒了,最后塞了个葡萄进嘴里,扬唇浅笑,拿丝帕拭掉手上的水珠子,湛蓝色的瞳中印着他那不无惊惶的脸:“这里是灵珠君府。” “灵,灵珠君府?自来没听说过这琼,琼浪岛上有,有什么人居住啊。”黄昭打量着四周珠光宝气的,带着些奇异的香,看着不像是人间景象,心肺就像被人拿线拴住一样,有些跳不及,喘不过来。 “这地方自然不是凡人所能见的,你能进来,也不过是因为误闯了结界。”阿丝娜拿过一个枕头歪靠在上面,神情泰然,妩媚动人。 “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听说自己误闯了这凡人勿进的结界,黄昭脸刷的就红了,生怕这眼前绝美动人的公主下一秒就会宰了他,赶忙爬起来跪到了地上告饶道:“求,求公主公,公主高抬贵手放,放我离开走吧,我不是故意的,不,小人不是故意的。” 看惯了威风凛凛的将帅,风度翩翩的才子,这会儿眼前这畏畏缩缩的凡人让阿丝娜着实有些觉得尴尬,心中暗叹自己怎么挑了这么个人,连她都看不上眼,这也只能拿来搪塞她父君一时罢了,不过,好在也就一时之用。 “不,不能放了你。”虽然目高于顶看不上,可她还是保持着优雅的笑,缓慢站了起来去将黄昭扶起重新坐到了床沿,捞了颗葡萄递到他面前却被他抬手挡住了,她便自己一口吃掉,注视着他的双眼直言不讳道:“留下来当我夫婿如何?” “什,什么?“黄昭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抱紧了自己的前襟,巴巴看着眼前形容美好的不像凡人还拥有一双海水般湛蓝色的眼睛的阿丝娜,真的有点不能消化她刚刚说的话。 阿丝娜闻言吐掉葡萄籽,欺身上前,睁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笑意更甚了些:“当我夫婿啊。怎么?觉着我不够好看?配不上你?” 暖香萦鼻,黄昭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肯定红的可以滴血,尤其是凑近的阿丝娜薄纱半遮的胸前春光随呼吸起伏若隐若现,真的让人有些把持不住:“姑娘,别,别开玩笑。” “哈~你觉着我像开玩笑么?”阿丝娜娇俏一笑,抬手一挥,黄昭只闻到一股极香甜的味道,然后原本半坐起来的他就被推倒到了床上… 另外一边,灵瑞被安置在了牢里,阿丝娜没跟御隼说怎么安置她,然一个外人随意呆在外面不如先关在牢里来的合适。 等灵瑞醒过来,摸了摸酸痛的脖子,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非常潮湿的地方,墙上地上都是水草,粘搭搭的,刚刚被扔在地上,所以头发上也都是的,一摸一股腐败的味道弥散开来她几乎没吐出来。虽然没有醒过来的动静让门口路过的守卫往里瞅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灵瑞倒是吓了一跳,那不是人,鱼头人身,两个眼睛瞪的铜铃般大。 那人路过之后,灵瑞只听见外面有人嘀咕的声音,随后,石栅一开,登时腐烂海草的味道跟浓了,她不由得掩着鼻子,只见石栅开尚未开尽,就钻进来了一个红发紫衣男子,不是鱼头,看正脸,同辛夷比只能算是相貌平平,神情严峻,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双鹰眼,同鹰一样目光犀利,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一双眼虽看起来平静无波,可仔细看时他眼底有一种极轻的忧伤。 “醒了?” 他语气里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比他那张脸色要和暖不少,鹰眼犀利,扫了眼满头烂海草,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的灵瑞,他着人在梦虚之境跟了她也半日,虽然那凡人一直没看不出什么,但手下人来报说,这姑娘的来头不会简单,如今他来看才发现,这灵瑞周身的仙气都和一般神仙不一样。 “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另外一个人呢?” 劈头盖脸三个问题,灵瑞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双手在身后试了几次,解掉她手上捆着她的海草绳子,却发现在这地方她的法力被削弱了很多,荧月召不出来,更别提割断绳子趁这会儿门开着逃出去。心下叹这会儿不知道在什么虎穴狼窝,只但愿辛夷能早些找到她,别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就好。 可紫衣男子打量她打量了个够,似乎并不打算为难她,拍了拍手后,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就抱着一套衣服跟着钻了进来,侧头看了眼那侍女,他那冷峻严肃的脸上扬起了些纯礼貌的笑:“这是灵珠君府。对姑娘多有冒犯,这地方不是姑娘久可呆的,等等我会派人送姑娘出岛。以后,姑娘还是离着地方远些比较好。”语罢,他将那侍女让到了身前:“这是为姑娘备的衣衫,姑娘衣衫破了,走之前将这换上吧。” 话说完,不做停留,只留下那姑娘他自己转身就走。 “诶?等等?这还有一个人呢?”灵瑞想唤住他问那黄昭,结果御隼走的很快,她被侍女极为恭敬的拦在了门口:“姑娘,随我来洗漱更衣吧。” 随后,只等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她才低着头让开了道要引她出去。 心底虽然有点担心黄昭,但是她现在更想先出去。低头看了看身上粘着的烂海草,从善如流的由着侍女引荐离开这臭烘烘的监牢。 一出石栅门,门两边就有两个鱼头人身的守卫跟了上来,看势头是要她在一刻便盯一刻。限制自由到不什么什么事儿,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她如今除了想着跟着侍女换了衣服出去,就是在想这辛夷到底去了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不知道这数千百年中多了个什么灵珠君,没料到她会误入灵珠君的地界。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4 一路胡思乱想,任由侍女前头带路,从刚刚的监牢走出之后一通七拐八拐的,水草乱生腐臭味道弥散的场景很快就被富丽堂皇的装饰所代替,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个监牢处在整个灵珠君府的最后面,出来会路过花园,卵石铺路,晶莹剔透,阳光照耀下蜿蜒而去若河流潺潺。 花园如浮光掠影一般,遍植奇花异草,而且每隔三五步,地上都嵌有一颗海碗大的夜明珠,白天看不出什么,估计若是晚上肯定华光熠熠,浮光掠影都是萤火虫做灯的,毕竟辛夷是司神,明珠只有他房间门口有两颗也只是装饰,这里居然拿来铺地。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绕进了一个小院子,装饰简单,院中间有一个缸,缸里莲花正绽,悠悠花香,沁人心脾。虽然也是卵石铺路,可这就没有明珠了,档次要低很多,估计是侍女仆妇的院子。 侍女将她领进屋中,屋里有妆台有镜子,还有两张桌子和凳子,衣架。似乎就是个沐浴的地方,早已备好了水,她放下衣服就由着灵瑞自己洗漱了。 简单盥洗之后,灵瑞换上了他们准备的衣服,衣衫颜色款式跟那侍女的是一样的,收拾停妥,她盯着那黄铜的镜子,想着虽然跟黄昭相识甚短,但刚刚没问出他到底怎么样了,总感觉心里有点空,如今既然穿着是侍女的衣衫,这房间后窗户也没上锁,她就换了个同侍女一般的发髻之后,从后窗户翻了出去打算探探这灵珠君府找找黄昭。 小心翼翼翻出后窗户,差点踩翻窗沿下的花盆,她赶忙隐了身形跃到了房顶上去观察地形。 而等到了屋顶上,她才发现这个灵珠君府真的很大,这个比较矮的房顶根本看不清全貌,她现在的法力并不能腾云,切在这地方腾云被发现的几率也太大了,于是将最近处的地形看了看,边记边从房顶上跃出院子,一路记路记环境直到奔到花园的另外一端才停下重新现了身形。 时运不济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不是一句假话,她这才刚现形就遇到了另外几个的侍女,着实让她给自己捏了把汗,低着头从她们边上路过的时候听见她们在讨论说公主给自己找了个凡人夫婿,那什么什么王子怎么办云云。 “凡人?”她只觉得凡人两字刺耳,追上了两个侍女,八卦的凑去问道:“两位姐姐,什么凡人啊?这里来凡人了?” 两个侍女中的一个个子高些的看了看四周,小心的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可现在灵珠君还不知道呢。” 灵瑞闻言,故作惊讶:“啊?那凡人这来做什么的?” 个子稍高的侍女压低声音道:“听说公主那的人说,公主想让那凡人当夫婿来拒绝奎野王子。如今正在公主宫里呢。” “啊?那灵珠君知道了怎么办?”。 矮个子侍女道:“君主就公主这一个女儿,想必也不会如何吧。奎野……” “唉唉,不说了,我们还有事儿要做呢,赶紧些走吧。”矮个子侍女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高个子侍女打断了急急拉走了。灵瑞看着俩个人离去,不自觉摸了摸下巴思量道:这公主似乎已经订了亲,这会儿还找个身为凡人的黄昭做夫君,这真的不会害了黄昭? 知道了黄昭的消息,忧归忧,这会儿人在公主的宫里,她个陌生面孔是过不去了。何况自己泥菩萨过江,就是知道他遇到了这种桃花她一个也救不上,到底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殊不知另外一边的黄昭根本都忘记了还有灵瑞这茬了,这一天的惊吓比他一辈子能想到的都多。于是仍回了原来盥洗沐浴的房间等着刚刚那紫衣人说的人来带她出去找辛夷去,从后窗翻进去,从前门出来时,发现那侍女依旧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等着她。 “不好意思,有点慢。”灵瑞跟侍女打了个招呼,侍女神色不变恭谨,也不搭茬她,只另外道:“姑娘既然好了就随我来吧。”说完转身就下了台阶,灵瑞也不犹豫,径自跟了上去。 两个人绕过花园绕到了最西面的一处角门,有一个褐衣的鱼头侍卫站在那似乎正在等她们。 及近,侍女道:“将军吩咐的,这带这姑娘出岛。” 那鱼头侍卫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灵瑞就跟着他出了角门到了外面,而踏出角门的一刹,周围环境顿时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似乎进入了空境一般。无声无息,全方位都是纯白的。 “姑娘跟紧我。”那侍卫感觉灵瑞的动作便慢了便停下来嘱咐了一句。 这一片白茫茫外人看来是无方向的,但侍卫走的确有条不紊,不得不说这个结界做的真的很好。 走了一会儿,侍卫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来,玉牌随即飞离了他的手心悬到了空中,然后玉牌如落入了一个立着的水潭中,周围慢慢的就漾出了一圈圈水纹,逐渐的透出了外面的景物。 直到水纹扩散的足够大了,侍卫行礼道:“从这出去直走便能到海滩,此处商船路过较多,还请姑娘早些离开此地。请。” 灵瑞点头道谢之后,小心翼翼拎着裙摆从水纹中穿过,一眨眼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一切就跟刚来的时候一样,也没有了那奇怪的雾和花。而当她离开后面的水纹她出来那一瞬也就消失了。 出来之后,灵瑞感觉周身轻了不少,法力也回来了,但这树林里不合适腾云,便只能依着那侍卫的指点匆匆往岸边跑去,找找辛夷会不会在哪处等她。 沿着小路跑了快一个时辰才隐隐约约的看见隐在树林之外的沙滩和拍岸碎浪,她庆幸这些年辛夷一直都盯着她训练,要不然以她之前的体力,怕跑不过一盏茶就得歇歇。 等终于出了树林来到沙滩上,赶忙就招来自己的小云腾空而上,从高处看这个岛全是树,但以辛夷的仙气,树林应该是遮不住的,哪儿有金光哪估计就是辛夷所在。 想是这么想,但是她忘记了还有河流,太阳极好的情况下,每条河流都被照的波光粼粼,反光和仙气有点难分,她正坐在云头找,却被人拍了一下肩:“去哪了?” 这熟悉的凉薄声音,是辛夷! 一回头,辛夷正看着她,还是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不过眼里还是有担心的神色,找到了辛夷,她极其自然的就扑了上去,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特别让人心悸,头埋在他怀里,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终于找到上神了。”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5 辛夷并不接话,这是她第一次这般抱他,这天界数百年下来,她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背僵了僵,随后很自然的就挣开了,抬手在她额间轻点了点,微微凉的指尖和拂过鼻翼的薄纱衣袖带着熟悉的玉兰香,之前一切的不安和身上最后一点不适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被他脱开,怀中一空,她抬着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上神可知道,我刚刚被什么灵珠君府的人抓了,然后又放了。 “灵珠君府?“辛夷闻言重复了一遍这地名,眉眼之间好像也不是很惊讶,只勾了勾唇道:“看样子你法力还是不够,入了梦虚之境了,难怪本尊没寻到你。” “梦虚之境?结界?”灵瑞从云头上往下看了眼下面,这灵珠君府的结界做的还看法力的? 辛夷回道:“这梦虚之境是灵珠君府的结界。为的是不让凡人进入灵珠君府,一般神仙是不会误入的,里面是个迷障,进去了,若非被人发现,你恐怕死都出不来。” “难怪进去了感觉法力被压制了。”看着下面那完全也看不见到底在哪的结界嘀咕了一句,也真搞不懂这些神仙,干嘛结界都看人下菜碟。 不过辛夷既然都知道她的法力有可能会误闯结界,到头也还是没跟她交代一下这灵珠君的情况,多少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一脸不悦都写到了脸上问他道:“上神,你都知道我这法力会进入梦虚之境,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辛夷闻言挑眉,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一时忘了。” “你……”灵瑞气结:“上神你每次都不说是什么事儿就罢了,还连这种关键的事都能忘记?” “呵。”辛夷冷眼睨了她一眼,幽幽回道:“若你平日里练功勤快些,也不至于都几百年了,还会被困在这梦虚之境,你不思反省还来怪本尊?” “谁,谁说我没勤快的…我明明还是很用功的好么?”原本还底气十足的质问,被他一句话将所有的底气都给扔到了九霄云外,只敢在心中腹诽不就被抓包了几次没好好看书发呆么?这上神怎么这般小心眼? “哦?是么?”他眼睛眯了眯,神色虽依旧,但眼神扫在她身上着实让她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为了避免回去又被罚加倍功课,抱臂搓了搓被瞄的凉飕飕的胳膊,她赶忙赔笑将话题转移了:“上神来这是找什么的?可找着了?” “去采了旦夕花。” 辛夷轻巧一挥手,一束青色的其貌不扬的花就凌空出现在了灵瑞的眼前,也就因为太其貌不扬,她都不觉得这花值得他个上神亲自跑一趟? “上神,这花要做什么?值得那亲自跑一趟?” 他将花收了起来,回道:“这是一味药引子,小雨身子还没好,阿翁要这味药来做药引,原本是想同你来看看这守护旦夕花的难得的木麒麟,偏你走散了,这会儿也看不着了。” 这麒麟兽是上古神兽,金木水火土五只,守着金乌一只金麒麟,是当初后羿射日之后天帝用来保护最后一只金乌的,木麒麟守着的是旦夕花,火麒麟在十八层地狱,水麒麟在浮光掠影,土麒麟在不周山。 “哦哦哦。”原本还怪辛夷没同她说这灵珠君府的事,这会儿灵瑞突然暗自庆幸还好辛夷忘记了,遥想一百多年前,他带她去天外天取放在凡尘老祖那的菩提铃,凡尘老祖养了一只狻猊兽,结果他同凡尘老祖放任‘误闯’后园的她同狻猊一较高下,两人端坐一旁下棋喝茶叙旧,她拿着荧月使尽全身力气还是不敌,最后看她差点被狻猊拍死在凡尘老祖那满种菩提树的后院给菩提树当肥料两人才出手制止了狻猊兽。 而她曾听疗愁描述过浮光掠影那只水麒麟,她未说来处,但只说那麒麟只有想辛夷或者天帝这种上古之神才能驾驭驯服,平常小仙都是去当下酒菜的,比凡尘老祖的狻猊兽凶悍百倍,按辛夷这跟上次去凡尘老祖那如出一辙的不咸不淡的表述,他绝对没安着好心。 如今眼见着他既然花已经拿到了,她也躲过一劫了就想着赶快回去,生怕晚了他一时兴起又变了卦:“那我们这就回浮光掠影?” 谁知辛夷道:“还不行,本尊还要去趟灵珠君府。” “还要去那干嘛?”灵瑞一脸莫名。 “刚刚拿了旦夕花遇到了灵珠君,他去天庭了,要我在此等待,晚些时候有事要说。”。辛夷说着将云头降下,却并不打算下云头,仍旧坐在云头上将云头拍拍打打变成了个小榻,斜斜靠在上面近看玉浪拍岸,远观海天一色,倒也惬意。 “好吧。” 云头降下,灵瑞从云上走了下来,她的小云级别最低,拍拍打打最多变个小马扎,好在她没辛夷的洁癖,下了云头坐在软软细细的沙滩上感觉也是不错,一样的海天一色,一样的鸥翔浅滩,这会儿看同刚刚来的时候心境已然发生了些变化。 枯坐无味,她干脆找了些话题来打发辰光:“上神,灵珠君主的公主你可认识?” “阿丝娜?”辛夷随口就报出了那小公主的名字,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腰间无意识的盘着那串无时无刻不在的菩提,看厌了这蓝天碧海这会儿正闭目养神,声音懒懒的:“那丫头,上次看见她还在襁褓里。” 灵瑞的表情有点精彩,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觉得无语这上次来是那小公主在襁褓里,这会儿小公主都能嫁人了…他还真是懒得走亲访友也就罢了,数千年不见一面,也没忘记了她的名字,偏就忘记了跟她说这琼浪岛的主人灵珠君的事,这说出去都没人信。 “今天在梦虚之境遇到一个凡人,然后就听说,那阿丝娜公主要将那凡人做夫婿。” “哦?”辛夷眼皮抬都没抬,很随意的撩了撩垂到眼前的鬓发,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还真是喜欢胡闹。跟她母亲很像。” 灵瑞将她在那两个侍女那听到的八卦大概讲了讲,他脸上的笑意未减,甚至给她一种他似乎猜到了这个情况的感觉,淡淡道:“刚灵珠君同本尊提过他给阿丝娜定下的是狼人族的奎野王子,本尊倒是未曾见过,听说一匹野性十足的狼,虽然,有些刚愎自用。” “啊?鲛人配狼人?”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6 “稀奇么?”他半抬眼皮扫了眼大惊小怪的灵瑞:“龙生九子。九子九母,鲛人族同同龙族一样是上古神裔,异族通婚是可以的。这块地方,西海水君觊觎很久了,天君那时常收到奏本说西海水君近年总派些虾兵蟹将寻衅滋事,两地交界处军民不堪其扰。灵珠君年事已高又无子,如今鲛人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了,怕自己羽化之后就保不住地位了。所以想通过和狼人族联姻,能留住灵珠君府这一方土地。”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坐在细软沙滩上,原本吹面和暖的风这会儿都被这故事沁的带上了三分寒意,摩挲着不知道哪抓到的一个小贝壳,脑中有些空但眼里却是满满的,虽然故事套路很老,但还是让灵瑞感叹之前那些戏本子上所写的果然非虚,身为公主纵使万千宠爱一生,可到底不似男儿,遇到些是非,连婚姻之事都做不了主。 偏过头看着他如旧的淡然,海风拂过吹的乱发丝却似乎永远吹不动他那颗心,灵瑞心下恍惚跳出一个念头,要是这些事落在他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仍旧会是这般情态,可后来一想,他已然是个数千数万年的上神了,什么事都经历了才换回了这一份淡然,觉得那念头有些荒唐,微微一叹:“可若是这样,这公主如果她真的同那凡人在一起了……会如何?” “不知道。”辛夷薄唇轻启吐出了简单三个字。随后原本停下的手中的菩提又开始盘了起来,也就是不想再说话了,灵瑞很识趣的闭嘴了。 半晌,她摸了摸已经有些不大安分的肚子,没吃早饭就开始做早课,然后就被他带到这儿,大半天水米未进,着实饿了,辛夷不说没听见她肚子在叫,可他吃不吃是无所谓的,便也没理,可没一会儿就感觉眼前的光被挡住了,睁开眼就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凑到了他那云榻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离得近,瞬时他倒是愣住了,只听她道:“上神,吃鱼么?” “嗯?” 因为不知道那灵珠君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灵瑞终于有机会将之前跟着疗愁学的抓鱼技术实践了一把。将荧月变幻了一根鱼叉,卷起袖子裤脚就奔着碧波玉浪而去。 之前在闺中不曾下厨,后来跟着疗愁学了些,抓鱼到是顺利,鱼不算大,两个人吃够了,但是洗鱼,剖鱼着实让她费了些功夫,那鱼被开肠破肚依旧还在动,十分顽强,她平日跟着疗愁和忘忧大妖小怪也处理了不少,但这时候努力了几次还是没忍心伸手进去掏肠取肚。最后还是辛夷实在看不下去她蹲在那跟鱼谈天说地,过来挽起袖动手清理了鱼,架上火开始烤鱼。 “上神,你不是有洁癖么……”辛夷颇为熟练的烤着鱼,,灵瑞在一边煽风,一边暗笑他蹙着眉忍受一身白衣被烟熏火燎的别扭样子,一边感叹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居然还会烤鱼。 辛夷专心的烤鱼,等半晌才回了一句:“只是不想看这鱼死的太折磨。” 灵瑞有些尴尬,弱弱的辩驳:“我这也是第一次杀鱼啊……咳咳。” “本尊也有数千年未曾吃过这烤鱼了。” 辛夷微微蹙着眉,轻轻晃头躲避着因风而来的烟,手下依旧动作文雅的翻着烤鱼,没有油盐,所以就只能干烤着,但因为这片海域水草之类的也算丰富,这鱼并不瘦柴,烧烤一会儿鱼皮上就滋滋的冒出了小油泡,香味渐出惹的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别告诉我上神你上次吃烤鱼还是阿丝娜公主在襁褓的时候……” “嗯……”他回答的甚是淡定。 “咳…”灵瑞第无数次有时候直觉太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鱼烤好之后,香味弥散整个海滩,辛夷就撕了一点尝了尝便坐到十万八千里外离开了篝火,剩下的都给灵瑞包圆了。 虽然没什么调味,但鱼肉自带海盐的咸味也很鲜,加上确实已经饿了,一条鱼很快下了肚。 正在收拾战场,灵瑞就看见不远处就降下了另外一朵云,估摸着就是那灵珠君主来了,里的远也看不大清,只觉得那一身黑金色的衣衫符合灵珠君府的审美,太阳底下金光闪闪。 灵珠君主先跟远处的辛夷寒暄了几句,辛夷才唤灵瑞过去。 看样子莫约人的五十多岁的样子,须发微白,耳前鬓边有几片金色的鱼鳞,阳光下熠熠闪烁着珍珠一般的光芒。身着一身黑底金线绣龙出祥云广袖长袍,气宇轩昂,衣衫上凑近看镶珠带玉,十分华贵。长相上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却一眼一句都威严十足,有些像林迦叶的母亲。 “见过灵珠君。”灵瑞上前翩翩施礼,一身灵珠君府的侍女衣衫着实倒是让灵珠君愣了愣。 “这是我的徒儿:灵瑞。”这还是第一次辛夷称灵瑞是徒弟,虽然灵瑞只能算得上是他徒孙,毕竟她之前学都是跟着疗愁学的。 灵珠君虚扶了一把,他对辛夷的态度很是恭敬,对跟着辛夷的灵瑞也是十分客气的,点头含笑道:“噢,原来是司神的徒儿。却不知道为何穿着我灵珠君府侍婢的衣衫?” 灵瑞打量了一下辛夷的神色,原本打算说原由手下却被辛夷拉住了衣袖,站到了她身前替他回道:“此事,说来话长。” “司神,那去我府上再叙吧。”灵珠君见他好像不大想说,心下存疑却也没再问,说完引着辛夷和灵瑞离开沙滩进了那树林。 进入树林,走了些许时间之后,灵珠君将手上一个珍珠手串拿了下来抛到了空中,然后周围的环境就变成了室内,瞬间的就移行到灵珠君府内了。 虽然之前见识了花园的富丽堂皇,如今到了这大堂,果然更胜一筹,雕梁画栋金玉为饰,气势磅礴却不俗套,明珠做灯,琉璃铺地,相互应衬,没烛火却不比外面暗,而且这明珠光也不绿,看起来很是舒服。 “来人,上茶。”对于灵珠君的突然回府,下面的仆人似乎很习以为常,听了吩咐很快就端来了茶水,灵珠君将上座让给辛夷,辛夷却还是做到了上座下的首座上,灵瑞则坐在下一个坐上。灵珠君虽然想再让辛夷却淡淡的摇了摇头,他才坐到了上首。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7 坐定之后,侍女端上香茗,刚刚吃过鱼的灵瑞端起茶小抿了两口,味道清新淡雅,此时喝正是时候,入口微微的苦,回口淡淡甜味,虽然她不大会品茶,但这灵珠君的品味之下想必待客之品也必是佳品。 灵珠君端起茶杯没喝又放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次回来的时候心底总是升腾起一阵的不安,唤来侍女询问阿丝娜在哪。 侍女犹犹豫豫的模样已然知道了黄昭的事情,回道她正在自己房间却没提黄昭,灵珠君便吩咐了侍女让阿丝娜收拾收拾出来见见辛夷。 辛夷端着茶却只是为了闻着那清雅的香味,也不曾喝,垂眸细看着手里的天青色瓷盏,闲话家常并不去管灵珠君的不安,道:“上次见公主才满月,如今已经数千年过去了,怕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大概跟君后一样美吧。” 灵珠君听着辛夷夸阿丝娜,看得出其实并不大高兴,眉眼之间也有些忧虑的样子,不是辛夷的话有问题,只是他内心那种不安真的很明显,让他不得不重视,也将表情写到了脸上,以至于虽然在笑却笑的很敷衍,语气中也颇为无奈:“这孩子,越大越是不服管教了,一向任性的很,一点不随她母亲温婉。唉……” 正说着,一个黑衣女子袅袅娜娜的就进了大厅,看容貌大抵算是凡人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面容姣好,一双媚眼甚是有神,而身材凹凸有致,衣衫合身,胸前风光半遮半掩,甚是勾人。态度高傲看见她爹完全不在意,也似乎没看见边上还坐着外人,近前随随便便的行了个礼:“父君。” 灵珠君点了点头,打量着眼前的女儿,似乎也没什么异常,端手荐引坐在下首的辛夷吩咐她道:“去,见过司神。” “司神?”阿丝娜听了灵珠君的话才发现原来边上还坐着人,打量着端坐着的气质出尘的辛夷,她看惯了美人,对辛夷到没那么关注了,只是看见灵瑞有些诧异,这丫头居然是一个司神身边的人? 惊诧归惊诧,神态仍旧自若,施施然上前欠身施礼,辛夷并不站起,放下茶盏伸手虚扶了阿丝娜一把,嘴角扬起微笑,如三月春阳般和煦,道:“多年不见,公主如今当真出落成大美人了。” 阿丝娜回以微笑,甜美动人,完全不似对着她父君:“上神谬赞了。” 说完冲着灵瑞只是礼节性的笑了笑也不搭话,然后转身就在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端起侍女端来的茶轻抿了两口,十分随性的翘着二郎腿,启唇问灵珠君道:“父君找我就为了让我见见司神?” 灵珠君看她翘着二郎腿,坐没坐相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语气也不和婉了,哼了一声:“是又如何。当年若是没有司神,你恐怕也活不到如今。” 阿丝娜也有点不悦,回呛了一句:“总拿曾经说事,总拿母亲说事,父君干脆让我对上神以身相许来报恩算了,这样也不用再顾及西海了不是。” “噗。”灵瑞正喝茶,一口水就喷到了身边的小几上,辛夷的身上也溅到了,面不改色的挪了挪,收了收将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袖子,意识到自己被所有人行了注目礼,灵瑞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解释:“咳咳咳,水,水有点烫,喝太急。” 灵珠君赶忙让人送上了手帕,也擦掉了小几上的水,对阿丝娜的口无遮拦表示了歉意:“司神和仙者莫怪,这孩子……说话没分寸。” 虽然灵珠君很下不去台,但是阿丝娜倒真的是一脸无所谓,同她父君完全不对付。 辛夷云淡风轻的摇摇头,嘴角含着温和的笑容,眼睛不经意的扫了灵瑞一眼;“无碍。只是茶确实烫了些。”说着,他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喝了一口。 灵瑞很识相的将被子放远了些,也不再喝水了。 阿丝娜有点看不惯灵珠君对辛夷如此恭敬,也不喜欢她这个父君总喜欢翻旧账,而且这会儿房间里黄昭还晕在自己的寝宫,她不自觉的往门外看了两眼,被灵珠君瞪了一番才收回去。 一番尴尬之后,灵珠君才回到了正题:“司神,此次留您下来,是想托您为小女做主婚人。” “哦?”辛夷放下茶盏,看着对面椅子上一脸了然却故作惊讶的阿丝娜:“公主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阿丝娜的反应的虽然有些怒意,但也不像是十分愤怒,,眼底十分淡定,波澜不惊,所有情绪都是流于表面的。她料到了今天灵珠君一早离开灵珠君府就不会有好事这才会随便抓了个黄昭来顶包,这会儿倒是真凑巧了,灵珠君果然去了天君那。 灵珠君知道阿丝娜会有些反抗,一拍桌子,语气强硬:“婚姻大事岂由你来选择?本君已经上奏玉帝,他已经准了。婚礼就定在十日之后!” 灵珠君原以为是自己向阿丝娜扔出了一个炸雷,这会儿剧情反转变成了阿丝娜向灵珠君扔出了一个炸雷:“可父君,我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就在刚刚,已经私定终身了。” “什么?”灵珠君脸上的不可思议溢于言表:“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私定终身了!”阿丝娜直视着灵珠君快掉下来的眼珠很有骨气的重复了一遍。 “当!”灵珠君手一拍,滚烫的茶水撒到了手上,之前正好放手边的杯子被大袖子拂落到了地上:“你再说一遍?” 阿丝娜一脸无所谓,伸出了胳膊,雪白的如藕段的胳膊上原本点着一颗血红的守宫砂,如今那颗守宫砂已经消失了。 “你!”灵珠君已经气的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冲下了座位一把拉过阿丝娜的胳膊,努力的压着自己的怒火,问道:“怎么回事!” 阿丝娜那双明媚如阳,如今很平静,就像一口古井,从灵珠君手里抽回胳膊,她仍挺着胸抬着头,直视着愤怒的快吃掉自己的爹:“我,私定……” “啪”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就落到了阿丝娜那小脸蛋儿上,灵珠君这巴掌下手很重,登时她的脸就肿了半边,一个很明显的巴掌印在白皙的脸上特别扎眼。 灵瑞在边上听着父女二人吵架,内心纳罕,那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居然就这样被证实,这公主所说私定终身的估计就是黄昭。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8 阿丝娜也知道她逃不过这顿打,挨了硬生生挨了这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偷偷侧眼看了眼身边的辛夷,辛夷端着茶,看着眼前父女俩的矛盾并不想参与,感觉灵瑞在看他,他侧过头正对上了灵瑞的目光,灵瑞一下怔住了,她不得不承认,辛夷的眼睛好看,而且,有种让人能冷静下来的神力,也许是因为辛夷的眼神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吧。 重新端坐,灵瑞还是没忍住,用密声传音跟辛夷说了句:“我好像,认识公主的相好之人。” 辛夷听见之后,只是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就再没有任何表示了。 而见阿丝娜硬生生挨了灵珠君一巴掌,却没有任何其他反应。灵珠君怒不可遏的对她吼道:“人在哪?” 吼完才想到,边上还坐着两个天界的人,有些尴尬,语气一下子平和了,赶忙招呼人进来吩咐着带辛夷和灵瑞去客房休息,自己处理一下家事。 辛夷一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喜净,不想听着人在自己面前吵架,了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颔首告辞离开,灵瑞也跟着站起来随着他跟着前来引路的鱼头侍卫离开了大厅。 出了大厅,就看见又有人被唤了进去,随后就听见里面灵珠君很愤怒的吩咐着让把人带过来。 鱼头侍卫将两人带到了客房两人房间是对门,招呼来两个侍女服侍两人之后,他就走了,灵瑞到了客房,发现客房也是如大厅一样的豪华,床幔窗帘都是悬挂的月影纱,虽不如鲛纱轻透柔软,但也差不了太多,与鲛纱想比最大的特点就是再强的光透过都会变得柔和,合适卧室用。 房间里也是没有明火都是拿夜明珠照明的,所有器具非金即玉,家具都是上好的木料,这灵珠君府真的也算是将累积的金银财富都拥在了衣食住行上,要不是云上不能镶金嵌玉,她估计他的云上都会有各种繁复花纹施金绰彩。 支开了侍女,灵瑞在房间也呆不住,还是到了辛夷的房间。 辛夷正立在书桌后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书,看见灵瑞过来了也不惊讶,随后也将他的侍女遣了下去,淡淡开口道:“你说你识得阿丝娜所说的男子?” 书册翻的哗啦哗啦响,他一目十行看的很快,灵瑞就看见他翻页了。 灵瑞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自沏自饮将前因后续都说了一遍:“之前与上神你走散进了梦虚之境之后遇到的,也是来寻那花的……” 辛夷听完点头,端坐到了后面的圈椅上,一只手翻着书一只手手指在那黄绢的书边上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长眉微蹙,眉眼带着些许忧虑,唇角带上了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这丫头太肆意了。这下可闯祸了。” 灵瑞已经不知道喝了第几杯水了,这烤鱼吃的时候没觉得咸,可如今只觉得口渴,看着那张脸上难得的忧虑和苦笑也不知道算不算宽慰:“她也不一定就真的和那人私定终身了。” “抛开天帝不说,赐婚求婚一纸诏书而已,倒也没什么轻重,并非覆水难收,兽人族一向注重女子贞洁,若是他们知道公主已经私定终身,他们两族就没联姻的可能了,而西海水君,正意欲将自己的小公主嫁予奎野。”一本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翻完了,是《诸地志》,之前灵瑞也看过,字意文风晦涩难懂,她的水平是看不完的。 而从奎野来说,他并不是很欢喜阿丝娜,他父君对灵珠君也并不很交好,当初是灵珠君去说的定亲,奎野看得上的最多算阿丝娜的美色,但联姻之后,奎野就不能承位,就像给阿丝娜做了上门女婿了,虽然族中有两位王子,但是奎野在族中威信最高,大王子太过柔茹寡断远不如奎野,他的算盘原本是等去了阿丝娜就杀了灵珠君,到时候鲛人族就是他的,他大可以一统两族,他有了鲛人族,那柔茹寡断的大哥也是敌不过他的。 “那我们还要留在这么?” 灵瑞感觉这事儿他们掺和不掺和都没什么区别毕竟浮光掠影和灵珠君府基本上也不往来,据后来辛夷所说,千年前他也只是偶然看见了灵珠君才去的,一般这些帖子都是疗愁收了然后送份礼就随手扔了的灵珠君那份是正好夹在了书中,而辛夷正好在满月宴前两天打开了那本书。 “留,左右没什么事,留下看看罢。”辛夷的话让灵瑞有些惊讶,他不大爱凑热闹,今天居然留下看热闹,也是奇事,不过自己左不过跟着他的,看看这事有何发展业无所谓,道:“好,那我先回房间了,上神有事再说吧。” 回到房间她也没定下心来,想去看看那黄昭到底什么情况,便隐了身形跟着来来往往的侍女东穿廊西过门洞的来到了阿丝娜的房间,站在门侧往里探看见他果然正坐在那,边上两个侍女正看着他。 定住了两个侍女,她在黄昭面前现了身形。 黄昭正抱着茶杯发呆,猛地灵瑞出现他吓得差点没跌下凳子,被灵瑞一把扶住坐回来凳子上:“魂丢了?怎么吓成这样?” “姑娘,你,你也被抓过来了?“看见灵瑞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面前,黄昭着实吓了一跳。 灵瑞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小丫头确实没办法听和看了才坐到了他对面:“不不,我就这么来的,这你别管,你现在是被谁看着?那姑娘还是她爹?” 黄昭看见灵瑞才感觉什么叫他乡遇故知,眼泪都快下来了:“姑娘?是她临走唤了两个丫头来看着我的,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姑娘……那姑娘!” 灵瑞看着他那一脸复杂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道:“我大概听闻了,不过…她和你…真的…?” 黄昭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只是我醒过来,就已经赤条条的躺在被子里,那姑娘在梳妆。” 灵瑞对黄昭遇到这个危险的桃花送了个同情的眼神:“你可知,那姑娘是个公主?她托你为由想拒一门婚事,一门可能已经铁板钉钉的婚事。” “我……我知道,可,可…”黄昭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茶杯一个劲的抖,他一个凡夫俗子,怎么就摊上这种事了?还糊里糊涂在没知觉的情况下跟人家姑娘就…… “你也莫慌,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等下若是有人找你,你如实说就好了,我不能呆太久,若能救你,我尽力。”灵瑞的法力不够,远听见好像有人脚步声渐近,两个丫头也定不了太久,说完,消了两个丫头的定身,自己隐了身形匆匆离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刚出门,就遇到了灵珠君派来带黄昭的鱼头侍卫,凶神恶煞的驾着黄昭就去大厅。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9 “你是哪里来的凡人?”灵珠君看着因为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都得像筛糠一样的黄昭,满眼掩饰不住的厌恶。 “小,小人,黄,黄昭。小人也不知道如何进来了。”其实黄昭也帮不上说特别的害怕,只是这初见这威严无比的灵珠君和公主阿丝娜有些不知所措,惊惶和害怕反应差不多。一边说,他一边着眼看了眼边上站着的阿丝娜,阿丝娜倒是淡然,脸上一个很大的巴掌印,看样子刚被打了,心里不由得哀叹,看样子桃花没有,菊花倒是要摆上了。 黄昭的表现不佳,这让灵珠君更加看不上眼了,只看着阿丝娜道:“你看你选的这人!就算你不想顾鲛人族这一脉,你随意找了个凡人来敷衍。这就是在打狼人族的脸!若是鲛人族葬送在我手里,我一死谢罪也就罢了,你还能靠着这个看见我都吓得哆嗦的人来护你一生周全么?” 阿丝娜不服气,却依旧不去看灵珠君主,别过头去辩驳着:“父君,为何就一定要靠那兽人族!那兽人族看不上我们,又何必我们去求人家!兽人族狼子野心,就是我真嫁了就一定保得住鲛人族?况且有天族在,我便不信西海水君会明目张胆的就进犯鲛人族!” “哎……”灵珠君无奈扶额,长叹一口气:“丫头啊,你懂什么!天族岂是说投靠就能投靠的,如今西海坐大,天族可有管过!你这么久做下这等荒唐事!” 阿丝娜看着她父君如此头疼却并不以为然:“可我听说天族早有削西海之番的心思,这些年西海不断滋事……天君几次派人暗访过父君你不是不知道。” “够了!”灵珠君斥了一声打断了阿丝娜的话,就觉得一阵头疼止不住,不得不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意识到刚刚的语气太强硬了些,不免放柔了些道语调,叹了一句:“我也不知我还能让你任性几次……罢了,你下去吧。”说罢,极无奈的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阿丝娜使侍女将黄昭扶了起来,两人架着腿软的他离开了大厅。 “菀娘啊……这丫头,这鲛人族她怕是担不起了,但愿后事不会太难吧。”低低一声叹息,眼角划过一滴泪,落在地上变成珍珠,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辛夷隐了身形站在门口倚着门,目送着阿丝娜带着黄昭离开,回头看了眼坐在大厅里黯然神伤的灵珠君,天还是那么晴朗,可空气里却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公,公主。”黄昭被一路架着回到了她的房间,他才开口。 阿丝娜这才松下黄昭把他按到了凳子上,看着她道:“如何?” 被按到凳子上,黄昭全身不自在,但刚刚阿丝娜那个眼神,确实让他印象深刻:“你就这样借着我推了婚事真的无碍么?” “父君柔茹寡断,他放不下权利,就只能牺牲我,而天族要的是权利却不要我,我只能逼他去跟天界谈判了。”阿丝娜原本凝重起来的表情勉强的变得轻松了些,脸上的红红的巴掌印还在,她的冒险之举虽然确实让灵珠君觉得恨铁不成钢,但这也是提醒和逼他去同只想收回权利的天族谈判的唯一办法。 “这……这样若是惹怒了兽人族可如何是好?”黄昭虽然不知道这几方势力到底如何,但却知道若是她这般退了婚,退婚一方颜面尽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呵。”阿丝娜给黄昭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娇俏一笑:“他们到底要的不过是权利罢了,之前就听说西海水君要将妹妹嫁给奎野,两人若结了亲家不是可以给天族更好的理由来帮鲛人族对付西海?” “这……”黄昭还想再劝说些什么,虽然他也不太欢喜能牺牲一个人就能得到的和平,就不必去以一场战争作为的代价去换的做法。古往今来,多少公主都是如此被嫁出去的,可这些和亲能换回来多久的安宁?尤其现在鲛人族的实力不足,阿丝娜的做法孤注一掷确实危险万分。 “罢了。不必多言了,跟你没什么关系。”阿丝娜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要说些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下了逐客令:“你还是早些走吧。再留下来,若是真的和西海打了起来,你是凡人,死的最快。”说完,阿丝娜拍拍手,唤了个侍女过来吩咐了两句,侍女点头去了。 黄昭被她打断了话之后将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只端着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静看阿丝娜敛了所有的表情在他边上的椅子端坐一手撑头闭目养神,半垂首,秀眉微蹙,秋容带愁。 很快,侍女拿着一个包裹带着一个鱼头侍卫过来。她起身从侍女手中接过包裹,将包裹交给了黄昭,重扬起明媚的笑对他道:“这些东西你拿着,算是给你的补偿,毕竟这是是我的错。稍后你跟着这侍卫,他会送你离开这里。” “就这么走了?”看着阿丝娜那张姣好的容颜和那双清透的眼睛,他的目光有些不忍挪开。 阿丝娜点头,交托好了东西,直接转身进去了里屋。 黄昭再想说话,可留给他的只有阿丝娜一个纤弱的背影,边上鱼头侍卫一直盯着他,他无法再做停留,只得起身跟着鱼头侍卫离开。 而屋内,阿丝娜端坐在床边将软枕理了理整个人靠了上前,脸就埋在那枕头里,御隼在屏风后隔着屏风看着她,似乎有点疲惫:“你,放他走了?” “本来就是一个棋子,用完了,留下又能如何?”阿丝娜闻声从枕头里抬脸侧头正看着自己衣衫后滑露出的洁白无瑕的手臂,目光微凝,毫无底气的询问着屏风后的人:“御隼,你说,我这次能赌得赢么?” 屏风后的御隼都没说话,手里的那把没鞘的翎刃刀锋冰冷,雀羽花纹反映明珠的幽幽清光:“若是真的兽人族或者西海开战,我会护你周全。” 床榻上的阿丝娜传来一声轻笑:“那就看我这个赌天庭能不能应下来了。” 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第二天,奎野就大驾光临了灵珠君府。 奎野长得高大,粗眉入鬓,一双深邃狼眼发着隐隐的绿光,锦裘华服衬的气宇不凡,进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随着侍卫进大厅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搜寻着阿丝娜的身影。 “二王子,不用找了。阿丝娜没有出来。”灵珠君坐在大厅正首,威严气派。心里却毫无底气。 奎野也不拐弯抹角,没见着阿丝娜直接就问上了:“奎野照理要喊您一声伯父,可如今…”他冷哼了一声:“公主是看不上在下么”。 灵珠君吩咐人给他上了茶:“虽然订了亲,可她已经……,我已经禀了天君,此婚事,作罢。” 奎野闻言两撇粗黑的眉毛几乎倒竖。蛮横的推开给他上茶的侍女,一屁股坐到下首的位置上,粗声厉气质问着灵珠君:“伯父,你可知道,你这番话回来带些什么后果?” “可阿丝娜已经与人私定终身,我也是事后所知。”灵珠君看着满眼怒气的奎野,手心里都出了一层冷汗。 两个人在大厅说了半日。 阿丝娜站在屋顶上,偷听着下面奎野和他父君的对话。而对话的最终结果,就是奎野愤愤然离去。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0 三日后,就传来了奎野要迎娶西海四公主的消息。 而天君还没最终表态要不要帮助鲛人族之前,奎野邀请了灵珠君去参加他的婚宴,全兽人族和西海都知道,阿丝娜同凡人私定了终身,而奎野也直接就抛弃了阿丝娜娶了西海公主敖锦,如今再邀请灵珠君去婚宴,摆明了就是在打灵珠君的脸。 但灵珠君还是决定去参加婚宴。 而回来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遇到了不知哪来的发了狂的麒麟兽的袭击,一场激战之后,随行侍卫皆阵亡,而灵珠君心血沥尽,最后被麒麟一脚踩碎琉璃灵珠君的心,等阿丝娜和灵瑞辛夷他们赶到的时候,灵珠君的尸体已然冰冷,却异常柔软,早已失去血色的脸上血污泥垢尚未冲净,胸骨尽碎,同死去的侍卫一起躺在倾盆大雨冲刷着地面泥泞不堪,若不是最后一丝灵气尚在,恐怕早在倒下一刹就会恢复原形。 冰冷刺骨的雨水一点点冲刷掉了灵珠君脸上的血污,冲刷着满地侍卫们身体中淌出的象征不屈的鲜血,却无论如何也冲不掉阿丝娜的心中的伤痛,她目光呆滞,只紧紧抱着灵珠君的尸体呆呆坐在雨中,任由灵瑞去搀扶她只是呆坐,从头到尾只唤了一声:“父君,孩儿…来了。” 最后还是辛夷出手嫁给她打晕了由灵瑞和辛夷先护送回了灵珠君府,剩下的侍卫的尸体则交给了御隼处理。 回到灵珠君府后苏醒过来的阿丝娜对着灵珠君的尸体整整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便以灵珠公主的身份开始操办丧事。 再怎么说也是鲛人族族长,封地之君,可葬礼却冷清的很,丧事办了七天,鲜少有人来拜祭,阿丝娜也不在意,该怎么办怎么办,将所有牺牲侍卫的事情也一同料理了之后,她曾经扬过明媚笑容的脸上敛去所有情感,无悲无喜的着手开始操办继任仪式。 “你们,对本君,有何意见么?”阿丝娜一身白袍,头戴素娟花站在朝堂上冷眼看着堂下的众大臣。 “臣等不敢。”堂下众官难得看见阿丝娜,不知道阿丝娜的脾性,更何况如今阿丝娜如今冷若冰霜的脸着实唬的住他们。 娇俏的面容此刻面沉似水,湛蓝色曾经柔若碧波清浪的瞳此刻目光凌厉如锋刃,微眯着眼扫视了一圈堂下站着的大臣:“本君知道,你们有人说是因为本君与凡人私定终身才推了兽人族的婚约,才让先君在赴宴的途中遇险羽化。可谁一直觊觎着鲛人的地方,你们都清楚,那王子是什么人你们也比本君清楚。若是本君当日和亲,恐怕这会儿鲛人族就改了兽人族了!” 语罢,在所有大臣的的注视下,她终于以一地之君的身份端正在那君主的龙椅上坐下,玄色衮服上金线绣的飞龙随动作栩栩如生,整理衣袍,微微颔首,素手貌似不经意的抚摸着袖口那精致的绣花,缓而慢,如同她开口说话的声调:“兽人族并不是真心想帮鲛人,本君也不愿鲛人族为他人奴婢。本君虽一介女流,但本君在此可以告诉你们,鲛人族,本君比当全力守护,不负先君遗愿。”说着,她轻轻抬起头,睥睨群臣,星眸沉寂似渊沉井:“若是不成,本君也会第一个殉族,不会劳烦劳诸位来拿口水淹死我。” 语调虽轻缓,但一字一句都是清清楚楚落在众臣耳中,众人虽然对这个信誓旦旦的新君主并不太信任,面面相觑之后,却也皆唯唯行礼道:“臣等不敢。” 阿丝娜斜靠在边上扶手上,干笑一声,:“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如今本君在这把话挑明了,你们也听清了…”话说一半语调突然提高,众臣在下面一抖,原本有些分神此刻都背后一凉,齐刷刷的看向这个说话摸不着规律的新君主,只听得她语气强硬,字字如钉叩板,不容拒绝,“今后谁也别再将这事提出来!” “臣等遵旨。” 虽然知道下面那群老臣面服心不服,但好在如今鲛人族的兵权是一直在灵珠君的手中不曾旁落的他们多多少少的不服,如今也不得不服,如今威也立够了,她也开始着手去办军政之事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御隼将军!” 御隼一身戎装披甲上殿,一方面是阿丝娜的宠信,一方面也是怕这第一次上朝会出些什么变故,闻声从人堆里站了出来,低头恭敬行礼:“臣在。” “吩咐下去,加强军队训练,修固城墙工事,以备不时。”第一次一身衮服正冠,端坐朝堂正中学着父君的模样发号施令,但这种睥睨天下,高高在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她也不知道这数千年没有母亲,她还这么任性,她父君是如何撑下这一切的。 “是。君上。” 这些事其实是之气御隼教阿丝娜说的,她刚接手,很多事都还理不清,所以还得御隼提点,听完吩咐,御隼点头应声,退回人群,阿丝娜又召了其他大臣吩咐了些当前需要解决的事情,并派出了探子去探听一些西海和兽人族的消息。 等吩咐的差不多了,阿丝娜觉着心中好像有什么事没能记起,随后才想起了是灵瑞和辛夷,便匆匆散了朝会,准备去找他们俩。 辛夷正跟灵瑞坐在花园里赏花,说是在赏花,指的只是灵瑞,随手翻着一本不知道哪年哪月的旧书,却在等着这将登上王位的女君。 不再是那月白色的衣衫,仍旧是一身素白,清雅出尘,眉眼如画,神情淡然如旧。素色衣衫在这装饰华丽的花园中显得格格不入,灵瑞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衫,是阿丝娜的衣服,两人身量差不多,她出来也没带换洗衣衫,也拒绝用法术变换衣服,她法力不稳,容易出问题。这身衣服虽然已经是她衣衫中最素净的,可她打眼看了一下,随便一颗珍珠,在人间都是价值连城的。 灵瑞只知道这花园中奇花异草甚多,却没想到还圈养了各种小动物,她正坐着剥瓜子,就有个小松鼠过来从她眼前的干果盘里掠走了颗花生,而身后的侍女见怪不怪,也不去追赶那松鼠。 灵瑞正看着松鼠蹲在亭子梁上抱着花生啃的不亦乐乎,一个华丽白色的身影就风风火火的往花园这边来了,环佩叮当比这周遭的鸟鸣虫语声音大太多,她拍了拍手里的瓜子碎屑:“上神,你还真猜对了。” 辛夷并不回应,捧着一杯茶喝了两口,看着阿丝娜渐近,他才站起身来相迎,微微颔首,声音不高,极淡然:“见过公主。” 灵瑞也跟着起身给她行了个礼。 换了一身日常衣衫的阿丝娜完全没了之前的袅娜,三两步走进亭子,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两位还是请坐吧。”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1 三人入座之后,侍女添上了茶就退了下去,亭中只剩下了三人。 “上神,如今我父王不在了,这主婚之事也自然不存在了,两位打算留下么?”阿丝娜与众臣说了半日话,终于让冒了烟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辛夷意味深长的望了眼她,手指不经意的划过那琉璃的茶杯壁,灼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大脑,手却没缩回来,不紧不慢的回道:“公主此言,是下逐客令?” 可灵瑞看阿丝娜的表情深沉却不似那种死寂,眼神中有些希寄,不像是要下逐客令的,倒是应该有事要找辛夷。 果然,灵瑞没看错,阿丝娜几次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一杯茶捯饬了好几次,终究没能爽快回答:“如今,我虽按制应该登位,但朝中人却大多不服,加上之前…如今父君也因我而累离世…”说着,她声音明显低了些,眼眶也红了,眼眶中却没能存上泪水。 辛夷了然,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抿了口水:“公主可以直说需要本尊做些什么,本尊才能判断是帮,还是不帮。” 阿丝娜深吸了一口气,似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道:“若是我登上君位,与西海和兽人就有可能有一战,以如今鲛人族的实力,怕是不能与两族联军一战,若真开战,希望上神能助我一族。” 辛夷但笑:“公主的担心很对,西海觊觎鲛人这片地方许久,多年来多有摩擦,如今,公主得罪了兽人族,西海与之联姻,难保西海不会怂恿兽族对鲛人开战,但,以我师徒二人之力,又能帮公主做些什么?” 将大概的形势分析了一下,也表明了他的势单力薄。阿丝娜闻言摇了摇头,澄澈无波的蓝眸对上辛夷那一向沉寂的吊梢凤眸,缓缓道:“可上神能代表天族。” 辛夷并不避开她的目光,四目相交一刹,唇角隐隐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那一向云淡风轻的脸和这种笑搭配起来莫名的邪魅,让灵瑞不禁起了身鸡皮疙瘩,他还是扬唇浅笑的时候比较好看些,这老谋深算的感觉颠覆了之前她对辛夷形象的认识:“公主怎么知道,天族就能插手此事?” “据我所知,天帝早有削藩之心,就算不削藩,我却也不信,如此之久了,天君对西海水君对东南西海和鲛人族的骚扰能完全容忍他凭借着水军的强大对其他三海都有侵占,还要其他三海对他上供,俨然将海境都划为了自己的地盘。”阿丝娜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但对一些大的局势也还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她知道,天族对西海水君也早存了削灭之心,她才敢冒着打一仗的风险拒婚,是要等天君回复的,可如今这都十数日了,天君仍旧没有回复,正好如今辛夷在,以辛夷的资质地位,如果她能说动辛夷,辛夷说动天族在必要的时候出兵几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看样子,公主也并非只是个深闺任性不知人情世故的女子。”难得辛夷会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一个人,灵瑞就从来没被用这种眼神看过,每次他看她都带着嫌弃。 阿丝娜此时却并没心情听辛夷的夸奖,只是询问,辛夷能不能帮她说动天族。 辛夷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眼身边的灵瑞,灵瑞听着云山雾罩的,只知道阿丝娜是要让辛夷跟天族要支援,至于其中利害,她不身在其中也难知其事。 面对辛夷透过来的目光,她很直白的干瞪了回去,明明他在她没来之前就猜到她大概会说什么,也做好了打算如今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半晌,在被阿丝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那眼神都快把他盯穿的时候,他终于点了头:“好。不过,有来有往,若真到那一步我会尽力,也希望公主在解决问题之后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阿丝娜听见辛夷答应了,整个人绷着的一根弦明显松了些,偷偷舒了口气,问道: “什么条件?若是我能满足,定不推辞。” 辛夷轻轻摇头:“如今,本尊尚未想好,且这仗也还是个未知数。” “好,一言为定。”说动了辛夷,阿丝娜心情甚好:“若真到那一步,希望上神能尽力,鲛人一族的命运,到时候就要依仗上神了。” 话音落,她翩翩然站起身来,勾唇巧笑,伸出手立掌于辛夷面前:“击掌为盟。” “啪啪啪”三声,两个人就这样定下了一件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的处理方式。 得到了辛夷的承诺,阿丝娜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先行离开了亭子,整个花园只剩下辛夷和灵瑞两人。 “上神,你真的要去帮公主搬救兵?可你一向不是不爱管这些事情的?”灵瑞继续一边剥瓜子大业一边问再次恢复云淡风轻表情的辛夷,看见眼前的瓜果壳,她才发现,刚刚的小松鼠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嗯。”辛夷点头,从袖中拿出那串菩提又开始盘上了,除了鸟鸣和风声,就剩下了剥瓜子的声音和他摸索拨动珠子的声音。 “嗯就完了?”灵瑞真怀疑刚刚那个说出一连串话的人是不是眼前的人。 辛夷斜睨了一脸不可置信的她一眼,端起茶杯喝了口幽幽道:“再说什么你也未必懂,有这时间,倒不如教你些心法,也不枉当这师徒一场。” “啊……不要!”哀叹一声,灵瑞真算是看腻了辛夷那张虐人不带多余表情的脸了,明明长得美貌如花,现在看来却更像一块催命符,好容易消停了几天,如今又要开始背心法了。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眼看着阿丝娜封王登基的日子近了,只要封君仪式结束,她才能真的算是这一方君主。而这几天兽人和西海也没任何动作,原以为短时间可能不会有太大动作的他们却不知道,这算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而阿丝娜封君当日,鲛人和西海接壤的地方就传来急报,西海水君说有东西被潜伏在西海中的鲛人偷了,强行就对边境的鲛人村庄进行了扫荡,烧杀抢掠,逼的那片的鲛人不得不仓皇逃命。 阿丝娜坐在君位上,拿着奏报轻叹了一声:“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的。” 而在下面,辛夷和灵瑞坐在下首位置对视了一眼,这灵珠君府能不能保住眼前的歌舞升平,就看后面能不能打赢那个贪心不足的西海水君了。 而当日,作为新任灵珠君主,阿丝娜就派御隼带着一部分精兵赶往了边境,而辛夷和灵瑞也被喊过去谈话,意思就是大概到时间去天族了。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2 “上神,我也要跟你去天上?”灵瑞看着被阿丝娜催了再四,却依旧有闲情逸致看书的辛夷,他果真不大擅长管其他人的事情,一点也不上心。 小院儿里,辛夷坐在小院的摇椅上信手翻书,闻言放下书,抬头望了望天色,不知不觉也已经快中午了:“不去难道回浮光掠影么?” “还是让我回去吧。”灵瑞正在练打坐,一动不动已经半天,脚早就麻的没知觉了,跟着他比跟疗愁学实在是枯燥太多。 辛夷扫了眼一脸苦大仇深的灵瑞,轻轻一笑,吐出两个字:“不,行。” 用过午膳,辛夷就带着灵瑞出发去了天界。 离开了人间,繁花似锦的景象就被茫茫云海和如洗蓝天所代替。坐在自己的小云上跟着辛夷的大云飞的都快睡着了也还没到。 大清早起就被辛夷按着打坐,如今也没歇过,正打着瞌睡,就感觉自己的云抖了抖,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摔下去,被辛夷一把抓住了衣领拎到了自己的云头上眉头微蹙,眼中带这些恨铁不成钢,喝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被吓醒的灵瑞猛然瞪大了双眼,就看着前面金光熠熠,想是快到天界了,脑袋顶上辛夷的声音带着些薄怒却也还没反应过来他干嘛这么生气,只能打马虎眼了:“嗯?啊?我,我没干什么。” 辛夷的怒气也就那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表情:“腾云的时候不能打瞌睡,救得了你在这次,救不了你一世。” “是是是。我错了。”这金光虽亮却不刺眼,第一次来天界的兴奋劲儿打败了瞌睡虫,此刻睡意全无,越往上去周边金光更盛,她还真的有些激动:“这是到九重天了么?” “嗯。”辛夷看管了这些,早就无感了,箕状坐在云头,一手撑头,一手还拿着上午没看完的书一页一页的翻看。灵瑞趁他低头翻页有些鄙夷的做了个鬼脸,他说她腾云不能打瞌睡,可他看书又算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间,刚刚还远远相望的南天门就近在眼前了。九重天的仙气颇盛,灵瑞的身子到了九重天顿时有了回到浮光掠影的感觉,轻快了不少,看着矗立眼前如小山一般的南天门,灵瑞掐了把自己,真不是在做梦。 两人刚落下云头,就有身高八尺的两个天兵拿着丈八蛇矛和秋云凤戟挡到了两人面前,冰块脸并不友善,眼神中甚至有点敌意:“来者何人,为何擅入天宫。” 辛夷并不同他们言语,从容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小玉牌举到了两个天兵眼前,两个天兵看见玉牌直直的的就跪下行了个礼,随后给两人让开了道。 这种待遇还真是第一次,跟随辛夷假作从容路过他们时,她努力忍住了想去扶两个比她高出两三个头的天兵的冲动,只知道辛夷作为上古众神之一在天界的身份地位都颇高,可也没想过自己跟着狐假虎威也蹭了一回他人的跪拜。 两人过了南天门,辛夷并不耽搁,直奔着大殿去了,仙家境地,仙气比南天门处更加澄澈充盈,天后喜欢桂花,所以通往大殿的御道两侧遍植丹桂,点点金黄掩映在青绿叶片之中,如繁星之缀夜空。一路而去,桂花香气幽幽,沁人心脾。 一路而去,除了遇到几个巡视的天兵,也没遇到个仙娥或者仙官,她正疑惑着偌大的天宫众仙众神难道这会儿是不是都不在,辛夷就停住了脚步,随即前面几丈处一团云雾散去,出现了一个白衣飘飘,月髻星眸,身姿袅娜的仙娥:“上神稍待,天君尚在早朝。” “好,那我们先去花园逛逛吧。”辛夷了然点头,说完也没等那仙娥再说什么,就径自走了,那仙娥也似乎习惯了他的做派,微微施礼之后就消失了。 灵瑞发了个呆的功夫,辛夷已经走出去老远了,赶忙追了上去:“上神,你这是知道天君在上朝,早晚都要等,才来的这么晚?” 辛夷并不理会她,只是慢下脚步,摸摸叶子,嗅嗅花香,大殿那条路上满是丹桂,花园中大池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青蕖,那味道相对于馥郁的桂花香更清雅些,灵瑞知道辛夷的脾气,他不说就真的不说了,也不自讨没趣,就跑去青蕖池边看芙蕖。 凑近才发现这芙蕖池里还养着锦鲤,红的,白的,花的,甚是喜人,之前活着的时候她也喜欢在鱼缸里养鱼,可辛夷不喜欢养鱼,所以浮光掠影虽然有个小莲池却没有鱼。 正看的高兴,水里突然开始冒泡剧烈翻滚,从里面冒出个全身湿漉漉的姑娘来,没做心理准备的灵瑞一头栽进了青蕖池跟满池的锦鲤和青蕖来了个亲密接触。 辛夷闻声赶忙过来,袖中白绦飞出,将她从水池里捞了出来,那姑娘却躲在芙蕖叶子后一个劲的笑,银铃般的笑声让灵瑞气不打一处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姑娘,你怎么从水里出来的?” 辛夷并不恼,对这水池里的姑娘浅浅一笑,似乎认识她,玩笑道:“小公主兴致不错。” 那小公主从水池里跃了出来,倒是身不沾水,不像灵瑞已然变成了落汤鸡,上了岸她仍在笑,躲在芙蕖叶里到没看出什么,如今看着,年岁不大,放人间也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粉色衣衫衬的娇俏,尚未长开,鸭蛋脸型,蛾眉秋眸,一双瞳仁的是暗紫色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鬓边同阿丝娜一样是银鳞,甚是可爱:“嘻嘻,上神说笑,是我失礼了,该给上神行礼才是。”说完恭敬的对辛夷施了一礼也向灵瑞施了一礼,甜甜笑着:“我原本在水里玩来着,却不曾想吓到了姑娘,不好意思~敖嘉在此向姑娘道歉。” 敖嘉?是海里的?灵瑞望了眼边上的辛夷,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滞,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的点了点头。 既然敖嘉已经干脆的道歉了她也不能再追究,也笑了:“没事没事。”可这衣服却是湿的偷偷的,灵瑞将袖子和衣摆的水挤了挤望向辛夷:“上神……我这样怕是见不了天君了,等下你自己去吧,我在这等上神。” 辛夷还未及开口,敖嘉就过来自来熟的挽住了灵瑞的胳膊:“嘻嘻,姑娘不怕,可以跟我去我的房间换一下,你我身形差不多~毕竟是我的不是。” “啊?这,不好吧。”灵瑞对敖嘉的热情有些消受不起,不自觉的躲了躲,一边向辛夷投去求救的目光。 辛夷到没反对,况且现在时辰尚早,很赞同的点头道:“那就劳烦公主带我徒儿去换衣服了。” “客气客气,上神稍等哈。”小公主倒是很喜欢揽事儿,拉着灵瑞就消失在了青蕖池,去了自己在天宫临时居住的寝宫。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3 “唉唉,姑娘长得真好看,唉唉,刚刚在水里就觉得姑娘长得好看,所以才突然冒出来的……”天宫的宫殿装修高雅很多不比灵珠君府的奢华。小公主一路上话就没停过,连找衣服都一直在说话,一会儿就挑了一堆各种颜色的衣衫出来,一件件的对比,仍旧没放弃念叨:“王母娘娘欢喜我,所以让我时常来着九重天上陪她,可九重天上好无聊,公主们也不爱说话,所以我只能去青蕖池跟锦鲤们玩~他们长得可可爱了!……” 听着小公主跟念经似的将大事小情天宫八卦都说了一遍,灵瑞也将衣服换好头发擦了擦。小公主身量跟她虽差不多,但她的衣服穿起来稍微小一些,却也比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好些。 等再跟小公主回到清芙池的时候,辛夷跟之前那个白衣仙娥已经在等着她了。 看见白衣仙娥,小公主又抛下了灵瑞奔向了白衣仙娥:“嘻嘻,乐姐姐!你怎么来了?” “这衣服小了些,这样去见天君不会唐突么?”灵瑞在辛夷面前转了个圈让他看了看衣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年来灵瑞不大穿颜色粉嫩的衣衫了,如今突然看她穿着一身娇俏的粉衣倒是不习惯了,目光闪烁没敢多停留,淡淡回应:“不会,我同他议事,你看着就好。” “哦,好吧。”既然他没什么意见,她也就先将就一下。正好此时白衣仙娥也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辛夷点了点头。白衣仙娥嘱咐了敖嘉几句让她别太淘气,随后就引着他们朝大殿而去。 大殿相较于灵珠君府的更大,更巍峨也更震撼,但没有那般华丽,地砖干净的如同镜子,能照出所有人的倒影。 及至大殿,众仙官仍未散去,天君坐在最上面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辛夷和灵瑞的到来,众仙官品阶不够是都要行礼的,行完礼之后似乎没想到辛夷这时候会来在下面窃窃私语,整个大殿瞬间就像蟋蟀炸了锅,吵的人心烦意乱的,最后天君轻咳嗽了一声,他们这才行了礼,有规律的倒退着离开了那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大殿。 众仙官离去,整个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静到连大殿外桂花被风吹落在那玉石地面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外面幽幽的桂花香在这大殿混合着熏香又是另外一种令人心静的香气。。 她也在这时候才有时间打量着上首端坐着的天君,天君因为与天地同寿,所以哪怕过了千百万年,他仍保持着成为天君时候的样貌,也就四五十岁模样,凤眼狭长,长眉入鬓,算的仙风道骨,玉带锦袍,一身衮服也同阿丝娜的一样是玄色的,绣的是祥云和金龙,上了半日朝也累了,他不自觉的斜靠着椅扶手闭目养神:“辛夷上神,你怎么想着到我这九重天上来了?” 辛夷在下首找着了个软垫坐下,灵瑞跟在他身后也坐了下来。 听到极轻的两个落座的声音,天君这才发现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原本闭着的凤眼睁圆开来扫量了身量小小的灵瑞,疑问道:“身后的姑娘是……” “她是本尊收的徒儿。”辛夷提前回答了他的问话然后直接岔开话题:“此次来九重天上,非是要闲聊,是为了向你借兵。” “哦?”天帝闻言,一扫倦意,饶有兴趣的坐直了身子,扫了眼底下的辛夷,语气里带着点不可置信:“你也需要向我借兵?” 辛夷摇头,眉头轻挑,浅浅勾了勾唇,手中菩提轻碰:“自然不是本尊” “哦!本君想起来了,那就是你身后那以花筑骨的徒儿?”天君不搭他借兵的茬,关注点一直在他身侧的灵瑞身上,声音虽然轻却沉厚,大殿空旷,声音在大殿中来回回荡,显得如同鬼魅,诡异的很。 “别说那无用之事,天君是知道的,西海与鲛人族的一战,若没有天族,他们必败无疑。”辛夷面不改色,淡扫了眼身边的灵瑞,强行将话题扳回到了正题上。 灵瑞了然,往他身后坐了坐,如此一来,天帝在高处就只能看见她个半边背影了。 终于收回了投在灵瑞身上的目光,天帝捋了捋胡子正经道:“我是有削藩之心,此时鲛人族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不助是说不过去,你既然开了口,就算是看在你的份上这兵也得派。”他顿了顿:“只是这带兵的,不知何人是好?” 辛夷闻言只觉着有些好笑,挑眉笑意深了些:“天君手下的人,本尊如何得知。” “这个……”天界最近千年战事比较少,零散的争端处理的人也是固定的,他一时间确实有些忘记了这些大将的特点,沉思了一阵儿,似乎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拍手,眉眼弯弯,声带愉悦:“那就贪狼为主帅,破军和七杀为副将。点兵之事还要些时间,你是现陪我下盘棋还是……” 辛夷一听下棋也不接茬了,又把话题转移了:“这敖嘉公主在九重天上多久了?” 天帝暗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也没几日,左不过是天后在天宫闷了罢了,这丫头讨喜,她也偏疼她些。” “留下也好,若是真的有什么结果,瞒着些她,她还小。”他摸了摸缠绕在手腕上的如玉莹白的菩提珠,目光流转在不远处的一片雕花地砖上,神色微变,但心下暗叹,这一战若胜了,西海一族的处境怕也容不下这小公主的天真烂漫了,有些不忍。 天君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道;“这个好说,那,先传旨点兵吧。” 灵瑞全程在后面看的目瞪口呆,一向为人所惧怕威严十足的天君此时却如此稀松平常甚至在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在跟辛夷谈事。 天君留辛夷下棋品茗,辛夷却推说还有事要去趟芥子院,很不给面子的就带着灵瑞离开了。 其实不是辛夷不想下棋品茗,只是这上神活了这么些年,一直是臭棋篓子…下棋逢下比输,所以他一般不下棋,就是天君,也不给面子。 而这芥子院,是掌管天族典籍的地方,这几日辛夷便一直在看书,如今又要去找典籍,她虽听说过芥子院,却因为不曾来过天界,所以也不知他在这大战之前想去芥子院做什么。 辛夷不喜说话,灵瑞憋了一肚子话在大殿上没说,如今出来了她才开口:“上神,为什么天君会如此这么听你的?” 辛夷顿了顿脚步,抬头看向了跟高处的几重天,幽幽开口:“讲理。” 言简意赅的回答,灵瑞心里一阵腹诽:又这么惜字如金做什么!又不要多少口水。却没想到走在前面的他好像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放缓了脚步面无表情的侧过头道:“早该习惯了不是么。” 被看穿了心思,灵瑞趁他走前了几步,默默的低头做了个鬼脸,跟上了他的脚步。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4 芥子院在第十三重天,原本灵瑞这种等级不够的是上不去的,今天又辛夷带着,她也跟着去见见世面。 芥子院名字为院,确实一座九层的塔,名是由芥子纳须弥而来,虽然只是一座塔,但内里大有乾坤,里面收藏了五行三界之内从古至今的所有典籍,所以要找资料也只有这里最全。 芥子院看守的是一个小精灵,毛毛虫的模样,绿色肥肥的身子,见到辛夷两人过来,扭着胖胖的身子就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钻了出来喊话,身子虽小,可嗓门到挺大,震的人耳朵疼:“来者何人。可有玉牌?” “啊,是个毛毛虫?”灵瑞看见那巴掌大的小精灵颇感意外,还特地凑近了些,那小精灵却突然从口中吐出了一阵烟呛的灵瑞连连咳嗽,略带怒意道:“不得放肆。我是蝴蝶!” 辛夷赶忙将冒冒失失的灵瑞拉了回来,从袖中又取出那块玉牌给毛毛虫验过之后,那毛毛虫公事公办,紧闭的朱漆描金的大门慢慢打开。 辛夷先进去,灵瑞被呛了呛并不生气,随后进入也不忘冲那小精灵做个鬼脸,娇笑一声:“嘻嘻,谢谢啦…毛毛虫~” 气的小精灵七窍生烟,一个劲的跳脚强调着:“蝴蝶!是蝴蝶!是蝴蝶!哼!” 辛夷走的快,没听见后面的吵闹,径直进入了芥子院,一入院,入目满是书架,所见远远深且大于在外所看的。所有的典籍排列皆有一定的顺序,这芥子院他来了多次,寻找书册也是轻车熟路,此次要找的书在第五层,第三层是心法方面的,辛夷带着灵瑞上了三楼之后就让她呆在三楼,指定了几本书让她找来看,自己独自上了五楼。 五楼的书册相对于其他几楼要少一些,辛夷这几日一直在找关于西海的天海流星阵和天海流星阵的关键天海玲珑。 天海玲珑是上古女娲氏留下的一串铃铛,是由女娲的心头血所致,其震荡铃声可以乱人心智是,摄魂噬魄,若是启动天海流星阵以海,天,星辰之力,配合天海玲珑的铃声,天族就算派十万天兵天将胜算也只能对半分,虽然天海玲珑因为许久之前的一场大战只剩下了两个,能力大减,却也不容小觑。 但是因为自从那场大战之后,当时的天帝将那天海玲珑赐给了当时的西海水君以示对他们再大战中的英勇表现的奖赏,而且年深日久,对其的记载就变得少之又少了,他翻遍了浮光掠影的典籍却与之前找到的都差不多,而在属于海境的鲛人族的典籍中也记录不多,所以也只能来这芥子院碰碰运气了。 而三楼的灵瑞正爬着梯子在找那辛夷传说中的几本书,结果发现其实那几本书她之前都看过一些,也不算难懂,倒也松了口气,跟着疗愁好歹还有的吃的解馋,跟着辛夷就是心法,打坐,看书,她现在十分的想念疗愁。 翻找了半日,他终于在最高处找到了一本《大荒物集》,里面记载了天海星流阵的具体启动原理和启动的过程以及天海玲珑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虽不十分详细,却也大有助益了。 这芥子院的书不能外带,所以他誊抄了一部分内容,再下楼时,灵瑞抱着心法书已经趴在供人阅书的小桌上睡着了,就差没流口水了。 微微诧异她竟这么累?走到身边她也没发现他已走近,他随手抄起一本书卷了卷敲到了她的后脑勺上,幽幽唤道:“吃饭了,还睡么?” 后脑勺被袭击,灵瑞却只是摸了摸,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这回是口水也从嘴角流下来了,还好没趴在书上,要不然看守芥子院的小精灵非气炸了不可。 “哈,真打不醒了。”辛夷难得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笑意,又连着敲了她几下,她才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事物才想起来现在不是在浮光掠影也不是在灵珠君府,而背后那幽幽的凉气如此熟悉,深感不妙的她赶紧站起来摸着后脑勺躲到一边压低声求饶道:“上神我错了!” 放下书卷,辛夷送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赏了五个字:“孺子不可教!”然后就自己下了楼。 躲过一劫的灵瑞赶紧将书放回原位也下楼随着辛夷出了芥子院。 再回大殿时,天君不在了,只剩下那个白衣仙娥乐在等他们,她将天君的御旨双手奉上交给辛夷道:“陛下旨:贪狼破军和七杀三位将军已经点兵完毕,上神自去南天门与他们汇合就好。” 谢过仙娥之后,两人到南天门时,三万天兵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云头,带着狼头面具的贪狼将军,以笔为兵刃的破军将军,以方天画戟为兵刃的七杀副将,三人分骑着三匹麒麟兽,气势磅礴。 灵瑞原以为他们的法力是多高深居然能驾驭脸辛夷都不能随便驾驭的麒麟兽,后来才知道,他们骑的麒麟兽是麒麟的另外一支,并非上古神兽麒麟。 见到辛夷到来,以贪狼为首的三位将军均下麒麟兽,近前来之后也都向辛夷行了礼:“见过上神,大军集结完毕,听候上神指令。” 辛夷仍是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这一身素纱白衣跟他们的铁甲金戈相比着实不像个领兵打仗的,受下行礼,他淡淡的点头,眼神终于凛冽了些,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吩咐道:“出发吧。” 接到指令的贪狼,破军,七杀三位将军施礼后回到麒麟兽上,号角声起,一声出发,大军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南天门,奔赴西海与鲛人族交界的战场。 而这个时候,辛夷却让灵瑞先回了浮光掠影去拿东西,自己先去灵珠君府找阿丝娜。 离开九重天,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一下就消失了,只感觉身子沉重了不少,但九重天纯真的仙气养身体,她之前嘎吱嘎吱会响的四肢完全不会再响了。 辛夷临走难得罗嗦一句让她腾云的时候不要分神,搞的她一路上腾云满脑子都是辛夷的念经似的叮嘱,她都怀疑他最后在她脑门上敲那一下是给她下了咒。 回到浮光掠影,一切还是那么熟悉,疗愁正坐在亭子里拿玉磨磨茶粉,猛的见她回来还颇为惊诧:“灵儿回来了,怎么不见上神?” “上神让我回来取个东西,他去灵珠君府了。”灵瑞坐到了她身边的石凳上,撑头看着她磨,快没了就给她加点茶叶。 “哦?不是说去采旦夕花,这么会耽搁这么些天?”疗愁边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疗愁虽是辛夷的半个徒弟,也是浮光掠影的管家,庖厨之事她很拿手,时常辛夷的饭菜就是她和木兰准备的。若她不再就是木兰做。虽然平日握剑提刀,但她的手却依旧极其好看,柔若无骨,润白如脂的手与出手生温成色极好的白玉磨,翠绿上好的绿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配上背后的奇花异草为景,入诗入画也未尝不可。 。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5 “哎,已经变成打仗了。”在浮光掠影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种族之战也看过不少,都是打的惨不忍睹的,之前桃花和杏花为了谁先开就打起来过,等最后辛夷插手两族和解的时候,整个人间那一年桃花杏花都没能开成,天下桃树十之五六在那场战争里牺牲了,杏花也差不多。然后天君将两族首领都给罚到天绝山扫雪一百年。 “竟有这种事?是鲛人族?”疗愁听见打仗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停了停,又添了些茶叶,玉磨发出轻轻的咯咯声。 “嗯…”灵瑞点了点头,捏了一撮茶粉尝了尝,疗愁磨的是天南信枫,原本是极入口极清淡的茶,可这会儿茶粉苦的她连连皱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小脸都扭曲了:“原本鲛人族要和兽人族联姻,可后来小公主悔婚,鲛人族灵珠君死了,然后便开战了。这不刚去了天庭,天族也参战了。” 疗愁看她苦的直吐舌头,轻轻笑了,给她递了杯水:“上神倒是难得会过问其他族的事情,如今既然要帮忙,你在那要小心些,兽人族可不似花花草草的好对付。不是你一把火就能解决的。” “别提那事儿了……”这绝对是灵瑞小仙生涯的败笔,疗愁时不时就会拿这事来嘲讽她一下,小脸憋的通红,嗫嚅道:“当时不也是太着急了么,他们吵个没完也不听劝,跟他们讲道理也没用,这才一把三昧真火把它们的叶子都燎了,可这不是最后也解决了?” “是是是。”她笑意更深了:“都解决了,最后要不是上神去天界给你求情,你大概也同那桃花仙和杏花仙一起被罚去天绝山扫雪了。” “疗愁,我怎么感觉你能再把这事儿说个一千年?” 她窘的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冷静了一下,抬头重新看向她:“你都不担心上神会受伤?” 看着她那就不是没什么变化的唇边含笑温柔娴静的样子,真的很难相信她在对着那些造了反的花花草草的时候会是那副霸王模样。 那次是何首乌和人参吵了起来,何首乌说自己也应该算人参中的一种,可人参不同意,两边就打了起来,翠鸟小仙飞的毛都快没了才飞到浮光掠影,当时她因为手受了伤就给她打下手帮忙,结果她到那的时候人参占了上风,对何首乌的战士砍打砍杀的不算,连老弱妇孺都杀,甚至殃及了村子里上山来采药的村民,她气红了眼,一概往日温柔和善的样子,凶神恶煞的从云头上跃下直接落在了交战两军中间,认刀枪剑戟擦身而过,她自面沉似水,双瞳之中的怒火比当初她燎了合欢和梧桐的三味真火更炽烈,双臂轻展,双袖飞出白练,白绸轻软,飞出瞬间却如铁钩直直勾住了混在众军之中交战的人参和何首乌两方首领的脖子,然后双手用力,一瞬间脆响,甚至连喊都没喊一声,那俩修炼千年的好不容易能化人身的人参和何首乌就变成了切碎的大白萝卜。而手撕了人参和何首乌两个首领之后,两方瞬间都被吓的投降和解了 疗愁星眸半垂,拿茶帚拢了拢茶粉,巧笑道:“上神又不会亲自带兵,何来受伤之说。” 想想也对,平日里若不是真的疗愁忘忧和她都处理不了的事情,他极少出门去,这次点将三军,贪狼等几个将军在他自然也不会亲自上阵,而是稳坐军中帐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灵瑞才去换了之前敖嘉的衣衫,在辛夷书房按他所说的找到了书架后的暗格拿到了一个雕花小木盒,很轻,她之前同疗愁聊天已经耽误了些时间,这会儿也没时间去研究他那精致的小锁锁住的到底是什么。 告别了疗愁,她招来自己那朵小云按着记忆的路线返回琼浪岛。 原本蓝天白云清风微拂感觉甚是舒爽,她之前将那小木盒放进了菩提铃中,如今飞的不快,两手展开成翼,任由流云拂过指尖穿过指缝,微微凉的感觉很微妙,就像辛夷一样,看起来凉凉的,接触起来凉凉的,如烟似云,若即若离,看起来算是他和谁都是亲近的,可他对谁都是一样的疏离。 可飞着飞着天却变了,原本的一洗如壁湛蓝的天,霎时间就变得阴沉沉的,按道理她已飞在三重天,凡间云雨已经不跟她相干了。小云继续前行,前方的天越来越阴沉,她不得不将云头降下,结果降下才发现人间早已经大雨倾盆,她落下顺价就被淋成落汤鸡。 正想着要不要再回三重天,一个炸雷就打到了她的云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只觉得头疼似裂,两耳失聪,身子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直接摔下了云头,正哀叹自己还没腾云几次,怎么就遇到了常在河边哪能不湿鞋的预言,就感觉脑袋就像砸到了地面,等从疼痛中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重重砸进了水里,咸腥的海水瞬间涌进了口鼻,她拼了命的想憋气奈何水性不佳,也使不出力气再施法术了,呜呼哀哉,看样子她今天算是命尽了望着眼前纷乱的气泡和渐远的海面,眼一闭心一沉,就这样吧。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灵瑞没有庆幸自己没淹死,反而在想:“为什么她没死。” 她又一次被关在了牢里,而且看起来又是个水牢,而且,她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西海水君。 正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东西还没给辛夷送去,她就已经就已经身陷敌营了。 “水君,人醒了。”长满海草和藤壶的牢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她一阵的心灰,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是虚言啊!上次在灵珠君府是被御隼手下的尽禹放了,这回直接就是水君亲**问她着实有些承受不起,她无力的垂着头,但愿他不知道她是哪边的人,只当她是随便哪个小仙就罢了。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蓝袍,气宇不凡的男子踱了进来,容貌俊逸但额上长了两个小角,看起来虽不违和却也不是很习惯。 “姑娘,好睡啊。”他进来之后,有眼力见的侍卫就给他端来了椅子,他撩了撩衣袍随意的就坐下了,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灵瑞,那种眼光很复杂,带着不屑,不屑是不屑她是个女流之辈,法力还这么差,一个雷也承受不住就被擒了,也带着些惊讶,惊讶是惊讶辛夷居然会派这么个丫头回去取东西。 灵瑞早已经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完他了,这会儿听了他的话不屑的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腕脚踝上的镣铐,自己估计刚被带回来就这么挂在这了,不知道多少时辰了,但手脚都麻了,身上衣服也干了,想必时间也不少了,好没气的送了他一个大白眼:“敢情水君府上请客人都是这么睡觉的?被人这么四肢全铐着?” 那水君却不以为然,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敲着,目光悠然之极,不知落在何处:“毕竟姑娘是辛夷上神手下的徒儿,本君胆儿小,不得不防啊。”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6 这水君的话不知道是太看得辛夷还是太看不起她了,尝试稍微活动活动了下已经没有知觉的手脚,勉强扯出一丝笑:“水君你太看的起我了,像我这种资历平平又蠢又笨的小仙,怎么可能是辛夷上神手下的徒儿?” 水君听完,不自觉的笑了,扫了眼身边的侍卫,一只手无聊的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哦?姑娘这话,是我的手下抓错人了?” 她乖巧点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难道不是?我是个连仙籍都还没正式入几天的小散仙啊。”。 敖乾让人给她将手上的镣铐给去了,站起身走到她近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玩味:“那,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是金乌玉燧咯?” 灵瑞这回是真没听辛夷提过这名字,直视着他的眼睛,相当问心无愧,疑问道:“什么东西?” 她那一双过于澄澈无辜的眼睛,让敖乾心中一阵厌恶,心道这天上的人还真是虚伪的可以,戏码十足。原本表情还算如三月般和煦的的脸一下子换到了数九寒冬,眼神凌厉,手劲儿大的几乎没把她下巴掐脱臼了:“少给本君装糊涂。” 灵瑞庆幸自己将辛夷的东西藏到了菩提铃里,就是她带在发间的一个小钗上的小铃铛,辛夷的菩提铃是挂在腰间的,除了浮光掠影和凡尘老祖的人,外人不得所知,她倒是也不怕人搜,不过,辛夷又一次在上面都没告诉她的情况下将她推入了一个未知的危险境地,什么是金乌玉燧? 大敌当前,又逃不掉,就只能先掩弃眼底的疑惑,仍以那万事不知的表情看着眼前的敖乾,有点虚心求教的意思:“那劳烦水君先告诉小仙?什么是金乌玉燧?小仙还真未听说过。” “哦?真不知道?”灵瑞的表情很自然,从她的眼神里看到的那满满的真挚的疑惑让他有一瞬真的很怀疑自己抓错了人。但从手下人那得到了消息,辛夷确实在十三重天找到了破解天海星流阵的方法。若是没有天海星流阵,他虽也有胜的把握,但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也不是觊觎鲛人族一日两日了,若能一举拿下也省好些事。 “是啊。真不知道!”松掉了手拷她原以为终于能坐会儿,这会儿又被他捏着下巴拎了起来,疼归疼,但是是真的被那个炸雷劈的没力气了,所以任敖乾捏着自己的下巴,将整个人的力量干脆都挂到了他的手上,反正都在疼,有人支着也不错。 可没想到敖乾松了手,“哎呦。”她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幸好手支得快,虽然胳膊擦破了皮,但也总比下巴真的废好。 敖乾冷哼了一声,睨了她一眼,不打算相信她的任何一个字,对着身后的侍从打了个手势,慢悠悠道:“那先给姑娘松松筋骨吧。后面,姑娘自己就会知道了。” 话音落,随即就有两个侍卫过来架起了灵瑞,重新给她夹上了手铐,刚缓过劲来的脚一下被抓着站起来起猛了直接开始抽筋,疼的她眉皱的跟打结似的,可接下来还有更疼的。 一个侍卫拿来了一条长满了藤壶的鞭子,带着半张脸鲨鱼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上笑的狰狞,敖乾站到了一边抱臂看热闹,看着被架在那因为脚抽筋疼的嘴角一个劲抽搐的灵瑞凉薄一笑:“不必怜香惜玉。这美人,是拿来“疼”的。” 空气似乎凝结,她摒住呼吸看着那执鞭侍你拿着那长满的藤壶的鞭子走近,他的眼睛是全黑的,黑的可怕,虽然她没见过真正的鲨鱼,可这会儿看着这执鞭侍大概就是鲨鱼的写照,冷血,冷心,除了听得懂命令,其他就剩下了执行,那毫无生气的眼睛跟脸上那狰狞的笑完全不搭。 在她面前一步处停下,没有任何停留,抬手就是一鞭,鞭起鞭落,锋利的藤壶壳瞬间就划破了她的衣衫,割破皮肉,加上鞭子的力道,她自认这到了浮光掠影之后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可大多都是受完伤就晕了过去,等再醒来,阿翁和疗愁就已经给她上好了药,自然就没那么疼了,而在人间自小都是被爹当掌上明珠供着的,悉数清醒的时候还真未真实受过这种疼痛,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刚刚脚抽筋的痛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鞭,两鞭,三鞭……”一鞭鞭落下,她一开始还会感觉疼,还会喊,到后面都痛麻木了,那执鞭之人转着圈的鞭打她,不一会儿她胸前背后就一片血肉模糊了,最后连鞭子什么时候就已经停了也不知道。 等这灵瑞疼痛到喊不出声,敖乾这才让停下鞭子,漫步走上前来,伸出食指戳了戳已经被打的晕的七荤八素,不知东南西北的灵瑞,那张漂亮的小脸已经苍白如纸,满头都是疼出来的冷汗,像块破布一样被两边的铁镣扯着挂在那,一阵风就能吹起来。 戳了戳她没反应,他就改了捏她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却带着几分阴狠:“怎么样?现在知道是什么东西了?”手指从下巴一路滑到前襟,遇到被划破的地方还狠狠的按下去,唤得她一声闷哼,那洁净的手很快便满手血汗污垢,他到一点也不介意将沾了血污的手指伸到嘴里尝了尝,血腥味瞬间弥散,因为她是玉兰筑体,连血里都带着些许玉兰的香气。 灵瑞对他非礼自己甚是愤慨,但已经疼的不想再多做挣扎了,挣扎除了浪费力气就是浪费心情,无力的半抬着眼皮瞥了眼敖乾正看见他在尝血,没料想到他会有这种变态的癖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见她不回答,敖乾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从她头上拔下了一只木钗,轻轻的在她肩前的血液刚刚凝结成痂的伤口上划过,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缓慢而磨人:“还是不说?” 清俊的脸上的淡定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带着的笑变的狰狞多少有些狰狞,手上貌似不经意的用力了一下,那木钗便从刚刚结痂的鞭伤中插了进去一寸,那是之前被螳螂伤过的旧伤处,之前阿翁就嘱咐过,此处被撕裂的厉害,调养起来很麻烦,这几百年了才稍微好些,可这会儿他给她的那些灵丹妙药算是都浪费了,不知道她如果能活着见到阿翁,他会不会气的胡子翘起来。 “唔…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原本已没力气再喊也硬生生的有挤出了声音:“我…真不知道,什么东西。水君你还真是会“疼”人!嘶…” 她每说一个字,敖乾手上力道便重一分等说完,那木钗几乎贯穿了她的肩膀。 “哈。那你承认你是辛夷的人了?”敖乾猛然用力拔出了木钗,带出鲜血然的刚刚略干的衣衫又被血浸湿,拔出的钗还带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和破碎了的皮肉,于是又多了一重痛。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7 “嘶……”本来晕晕乎乎的彻底被痛的清醒,她眯缝着眼看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的西海水君的人影,心里将之前所有天上地下学到的脏话骂了个遍,顺便问候了敖乾的十八辈子祖宗,冷冷哼了一声嘲讽着眼前这个只知道折磨她却不敢去找辛夷面对面交手的水君:“水君如此怜香惜玉,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你有本事折磨我,倒不如却找辛夷上神啊!堂堂一个西海水君,品阶不到上神也算上仙,难不成不是龙竟然是个缩头乌龟不成?” 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敖乾恼羞成怒吼了一声“闭嘴!”然后将那木钗掷到了地上,听得见那木钗砸到地上又弹了起来似乎落在了烂海草堆里,没了声息,她现在倒是羡慕那木钗,还有个烂草堆能呆,一番话惹恼了他,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果然,敖乾绝然转身瞥了眼那执鞭侍,执鞭侍了然他的意思,喏喏点头之后立侍于一边,目送敖乾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后来听着外面的两个侍卫交闲话,她才知道,这西海水君吩咐了执鞭侍每隔一个时辰抽三十鞭,抽到灵瑞交出东西为止。 挨鞭子是挨鞭子,但总比被西海水君一直逼问着的好,她用最后一丝神识目送着他离开之后一瞬间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根弦松了一下,整个人也瞬间就浸入了无边的黑暗,打吧,打吧,这会儿他大概还不知道她现在这般凄惨境况,应该是在等她送东西过去吧,真是讨厌,每次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推入了危险,每次都这样,她这会儿倒是终于想起了一个她一直无法回避却也无法得到答案的事情,他到底为什么救她,就为了这样折磨她么。 “上,疗,疗愁,这些,这些蛇也是归上神管的?”握着荧月的手在发抖,她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状况,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蛇,大的小的,红的蓝的绿的,颜色各异,形态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就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突然看见了吃的的饿死鬼,看着她们俩眼睛直放光,商纣王的虿盆也不过如此吧。 疗愁比她好些,虽然一次见过这么多蛇,但这阵仗还吓不倒她,倒是灵瑞第一次跟着她出来处理事情就遇到这种状况,也算是开门大吉。 两人背靠着背,拿着各自的武器警惕着四面八方的来蛇,宽慰一笑:“怕什么,就当是毛毛虫就好了。” “可哪有跟腰一样粗的毛毛虫!”话还没说完,一条赤鳞蚺直直的冲她飞着就过来了,当了十六年的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蛇会飞。临到脑门了她才反应过来,一剑砍断它的七寸,蛇血溅了一脸半身,腥臭无比。 疗愁无奈一笑:“没把办法谁让蛇王失踪了,这会儿要是不控制,他们非打的天下大乱不可。” 话音落下不过眨眼之间,赤鳞蚺首先发起攻击失败之后,后面的大蛇小蛇就一拥而上了,漫天不是下雨水,下的都是蛇。 灵瑞恶心的都快哭出来了,满身满脸是血不算,这会儿大大小小有毒没毒的蛇一拥而上,她虽然勉强捻诀撑起了结界罩住近方三尺,但法力不够,还得接着疗愁的法力才能安全支持,荧月舞动砍的那些蛇的尸体如秋叶,纷纷寥落,落地有声,整个蛇洞除了‘嘶嘶’声就是蛇尸落地的声音,剑划过蛇骨的声音“上神不是说只是让我们来这采乾坤葫芦,这么就扯到了蛇王的争夺?” “还好,东西已经拿到手了,我们撤离就好,这蛇王的事还得禀明了上神才是。“蛇越来越多,疗愁已经有些厌倦蛇这种车轮战术了,就算全砍了,难道让她们俩中的一个来当蛇王不成? 两人背对背侧头相对一视,之前那么多的大小打斗两人配合起来十分默契,一人撑持结界,一人就不断的以剑开道,一路从那蛇堆中开除了一条蛇血路。 结果眼看着要到出去的洞口了,一条巨大的三头蟒,通身赤红,鳞片逆生,那长了角的头跟那方形的脸跟龙有些相似。 “是相柳?”眼看着面前那个巨大的家伙一出来,身后的小蛇都自动退开了,灵瑞就不明白了,这么大的蛇难道就不能做蛇王么? 疗愁见身后蛇已经退开了,暂时将结界收了收眼见着眼前这扭来扭去正长着血盆大口是不是吐着信子,持剑相御,神情冷峻:“不是,是鮀弋。” “这么没听说过!”灵瑞经过刚刚一通乱砍已经有些力竭,正自顾自喘着气,眼前的鮀弋也没攻击,就收了荧月歇了会儿,之前自认这些日子在书上见识了不少神兽怪物,却不曾听说过什么鮀弋。 疗愁笑着睨了她一眼:“这天下之大,这么多的奇妖怪兽,哪都能都见过,我也不过是之前听人描述过大概猜……” 她还没说完,那鮀弋突然就一尾巴甩了过来正打在自己剑上,蛇身庞大,力量也大,她的小身板没能稳住,被打退摔进了那蛇尸堆里。 灵瑞赶忙重新提起荧月想去拉疗愁,却只见疗愁眼睛瞪得老大,急急的冲她挥手让她看后面。 就觉得背后一凉,她没敢回头就感觉头上滴下了一滴腥臭的口水,头发立马湿了,而微微抬头,就看见那蛇长着血盆大口赶了上来,正冲着她头顶长着,眼看着就要咬下来。 “啊……”一声尖叫,声音还没发完,那蛇一口已经咬了下来,她都没来得及祭出结界,握在手里的荧月也有些颤,眼看着蛇口渐近一通乱砍却在慌乱中未伤及他分毫,最后完全一黑,自己就被那鮀弋吞进了嘴里。 鮀弋的嘴里并不大,好在蛇吃东西并不咀嚼,为了不滑进他肚子里,灵瑞尽力将荧月幻化作了鞭子套住了鮀弋的舌头,勉强趴在了蛇嘴里,偶尔因为他张嘴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疗愁已经站了起来,可面对这如此大蛇也正束手无策。 这次又是这样,辛夷之前只字未提,或者只对她只字未提这乾坤葫芦的地界会有这种怪物,她虽然有过心理准备,可这次干脆被吞了也是真的心酸了。 可还没等她哀叹完估计这回要死在这鮀弋腹内,就从这蛇嘴缝里看见疗愁的双眸已经染上了一丝惊喜。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她正从外面看着她,混乱之中就听见她的呼喊:“上神,灵瑞已经被这鮀弋吞了。” 辛夷原本没想起来这乾坤葫芦有这鮀弋,可从天君那出来遇到了太白金星,太白金星有一个乾坤葫芦,他听说疗愁去取乾坤葫芦了才道:最近听说那地界在换蛇王,连那古兽鮀弋都出来了。 辛夷话都没听完,神色一变,立马就消失在了太白金星的面前,太白金星就感觉眼前一阵风然后这上神就消失了。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8 而到了地方,果然看见疗愁和灵瑞遇到了这百年难得一见的鮀弋,随手袖中白绦飞出控制住了那鮀弋的两个头,借力一次移动到了那没有被白绦束住的头,然后跃下了蛇头到了已经不知道拿着因为逆鳞而外躯铜墙铁壁的鮀弋怎么办的疗愁身边,疗愁看见他来了也算松了口气,他不大会用剑,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这鮀弋是古兽,并不能似小妖小怪随意斩杀。 “上神,灵瑞已经被这鮀弋吞了。” “什么?”辛夷原本只觉得两人会遇到点威胁,却不知道这灵瑞已经有些法力了却还能被吞了眼看着白绦束着的两个头目光冷了冷,将袖中一条白绦斩断之后交给了疗愁:“将他束住,然后将这白绦给本尊,你去将灵瑞从蛇口中就出来。 疗愁接过白绦没敢犹豫,点头借着因为被束缚住而有点发狂的鮀弋的力几次腾转用原本松松的白绦缠绕在了那三个蛇头上,最后一次收紧,三个头撞到了一起,只听嗷的三声,那蛇三个头嘴都张开嘶吼了一声,原本挂在鮀弋舌头上的灵瑞误打误撞被甩了出来。 辛夷原本打算去接疗愁的白绦,可灵瑞突然摔了出来,他一瞬间便给疗愁使了个眼色让她控制住白绦,他这边一条随后也收紧帮着疗愁减少了些压力,然后飞身过去将甩出来的灵瑞一把接在了怀里翩然落地。 恶臭的口水味瞬间将那清新的玉兰香冲淡,在蛇嘴里已经被甩的七荤八素的灵瑞被甩出来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原本的混沌一下子停止了,然后模模糊糊的就看见了辛夷那张神色严峻的俊脸。 “呕……”两种味道的混合加上之前被甩的有些晕,她就算再晕也知道辛夷有洁癖,一把推开了辛夷自己摔倒了地上连爬了几步到一边去吐去了。 人被摔下来了,荧月鞭还在蛇嘴里,随后甩下来的时候,荧月认主,恢复了原本剑的状态,直直的就插到了伏在一边吐的灵瑞的边上,吓的她瞬间吐的意思一点都没了。 “好了就先出去,此地不宜久留。”辛夷和疗愁仍旧控制着蛇头,两人打算用白绦打个结将蛇头彻底束缚住,以免出去的时候一松又被给那鮀弋反击机会。 “咳咳,知道了。呕…”辛夷下令,她也不敢耽搁,连忙站起来凌越而上踩着那乱晃的蛇头结果蛇鳞片太滑,刚刚踩了一脚的血,跃上之后没踩稳她直接从蛇头蛇背一路滑下摔到了洞口。 疗愁辛夷见她已经出去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勒紧了白绦也跃上了蛇头然后极其默契的一同松掉了白绦从其背后跃出。 灵瑞连着几摔有些天旋地转,疗愁落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可自己也是够呛的,辛夷不过是来收场的,便由他从疗愁接手了已经快晕倒的灵瑞一同回了浮光掠影。 而自那次,灵瑞一度看见蛇就想吐,而后来疗愁才道,原本辛夷是有意让她去蛇穴历练一下,可那鮀弋的出现确实是他所未料到的,而每次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入险境也让灵瑞有些恼火,那鮀弋的口水是有毒的,她知道真相之后,拖着没解毒完全的身子去修道场连着练了十数日的剑,也就是那十多天,荧月红色的剑身变成了银白色,可也因为原本就中毒加上经历损耗过度,她十多天之后早就撑不住了却还硬撑着,疗愁忘忧劝了无数次没用,辛夷也来看过她几次,最后直接以白绦束缚住她才让她停了手,说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让辛夷担忧了才如此刻苦,可辛夷知道是因为疗愁多了嘴,最后威胁她如果她继续,他就罚疗愁去无界元师那种扶桑,她才最终停了手,毒发晕倒的时候他恍惚听见辛夷终于放下了上神的架子道了歉,可这点点滴滴却像灵瑞心上一道道细小的不能再细小的伤,总若隐若现的疼,而据说那鮀弋不出意料的变成了蛇王掌握了群蛇入了仙籍不再是一个无名无籍的古兽了。 思绪中还在浮光掠影,可现实确是阴暗潮湿的牢房,墙上,地上,满是烂掉的海草,唯一一张小榻还算干爽,上面铺着些干草,而此刻,灵瑞正瘫软在那小榻上,望着水草晃荡晃荡的牢房顶,舔了舔干裂的唇,转了转唯一能动的眼珠,她长叹了口气,再过一个时辰,又要挨打了,身上每一处伤口都火辣辣的疼,尤其肩上那个窟窿,血倒是止住了,但那胳膊又动不了了。 而祸不单行,牢门外的侍卫开了门,往里面地上扔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她艰难的动了动脖子,就看见地上有一滩正在蠕动的东西,黑黢黢的,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蚀骨海蠕虫,她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这成年的蚀骨海蠕虫不会直接伤到性命,但专钻血肉在骨上打孔产卵,然后卵虫孵化,会以骨髓为食在骨中慢慢长大,骨中长虫,那种痛生不如死却死不了。会慢慢耗到最后一点骨髓被蠕虫吃尽他们破骨而出附着活活痛死。 “这敖乾…咳,太,太无耻了!”除了睁着眼望着海蠕虫闻着鲜血的味道慢慢的向自己蠕动过来,她此刻就想俎上鱼肉,躲躲无可躲,任人宰割,除了欲哭无泪她想不到此刻什么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身体虽虚弱,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还是默念咒语,想试试看能不能施些法咒,还好,她还有残存些法力,勉强支撑着半坐起来靠坐在墙边,每动一动全身都在扯痛。 上天垂帘,她的法术对那满地爬的蚀骨海蠕有效,一把火将那满地的虫子变成了一地焦炭,差点烧到榻脚。 化解了暂时的危机,灵瑞靠在墙头直喘气,抬手摸了摸乱掉的鬓发,还好,菩提铃还在。但是不知道辛夷会不会发现她到了敖乾的手里,要不然这东西靠她也送不出去了。 用力过费,一阵倦意袭来,她拢了拢干草堆,靠着干草对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时被鞭打醒的,那坚硬冰冷的藤壶壳将原本干凝了的血块都划开,伤口又开始流血。但疼却不如之前那般疼了。 “说,那东西藏在哪?”每抽一鞭,那执鞭侍就重复一遍那句话。 三十鞭,将她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又喊没了哪还有心情说其他话,拷打无果,带着满身的血她又被扔到了原来的牢房中。 中间到还好,还有人给她送了半个冷馒头,她勉强吃了两口,太干,也因为疼痛再吃不下了,原本清明的眸子因为各种疼痛而变得浑浊,她想着当时还不如就淹死在海中,也好过如今定点定时一顿鞭子,全身上下除了脸还好些,已经被打的稀烂。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19 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了快一天,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似乎没人再过来按点打她了。偶尔清醒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奔走之声,似乎前线有些告急。 而另外一边,一直等灵瑞不来的辛夷还是亲自回了一趟浮光掠影,疗愁却道她一天前就已经带着东西走了。 他自知灵瑞来回必经过西海,招来云一路寻找而去,落到一处海边时,显了身形就听得不远处两个渔夫议论,昨天遇到晴天突然下起暴雨,还看见一个仙女从天上砸了下来掉进海里,另外一个渔夫说他这是眼说瞎话。 闻言,辛夷上前问了大概方位,心里暗道不好,她掉落的地方就是他所担心的西海域内,难怪原本得到的消息西海会在一日后方启动天海星流阵,如今却提前开启了。怕是西海已经知道他已经预料到这天海星流阵并已经开始研究了。 前方吃紧,他也要早些找到让灵瑞去取的东西才能有进一步的进展,便赶紧先赶回了鲛人族与西海境边界。 大战已经开始,贪狼和破军,七杀,同御隼都是久惯行军打仗的,面对西海劲敌,诸军将士金甲银枪,都视死如归,尤其是鲛人族的,事关鲛人族以后的边境太平,他们都是冲在最前面的。 因为辛夷不必亲自上阵,所以也就他是一身日常的暗纹锦绣长袍,及时军营并不干净,他也仍是一身白色,看见辛夷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原本正在研究地形图的破军乍一看就那一抹白色还有些纳闷,抬头望他:“上神,发生何事?” “本尊遣去取东西的人,怕是落入了西海的手里,如今本尊我要去趟西海。”说罢,辛夷将回浮光掠影取的另外一个锦盒交给了贪狼。 贪狼一怔,伸手先将东西接了过来:“啊?上神你如今要去西海,可这兵乱之时……” 辛夷神情严肃,唇角那一抹淡笑也早就消失了,眉头微蹙,摇了摇头,灵瑞遇险如今不知道是何情况,心下有些忧虑打断了贪狼的话:“不必多言,此中东西可暂时压制天海星流阵,我走之后,待月上中天之时,你将此物用箭矢射到天海星流阵东,北两个方位,然后再进攻,压制此阵之后你们可以趁势进攻。” 破军见他那模样有些只得点头抱拳道:“谨遵上神之令。” 辛夷又交代了些事情,换上了收缴来的西海水君的盔甲:“等下掩护我,交战之时我会趁乱混入敌军。” 破军还想在说些什么,看他神色紧张最后还是忍住了,颔首道:“尊令。” 天色将暗,两军仍打的热火朝天,鲛人族为先锋,他们对地形地域比较熟悉,天兵随后,武力值强于鲛人族,相互配合,以强硬著称的西海水军丝毫便宜也没讨到,两军交战正焦灼,没人发现有人混进了西海军营。 之前大概了解过西海军营的大概布局,辛夷一路摸到了主营,听见主营中敖乾和副将正在说话:“再搜身,没发现有带任何东西?” 副将道:“是,每隔一个时辰鞭打一次,那丫头嘴还挺硬……末将觉得,可能她确实不知情。” 敖乾冷笑:“探子说她整日跟着辛夷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情,若不是知道了什么,也不会让她大战在前还回浮光掠影去!” 副将犹豫了一下:“那,接下来,继续打?” “打。让军牢加到五十鞭,多给她些蚀骨蠕虫,松松筋骨!”语气阴冷之极,那蚀骨蠕虫辛夷怎会不知,虽然料到了她若落入西海手中,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却不料会有如此情况,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神变得冰凉如这外面的夜色。 那副将跟敖乾又说了两句,便告退出来去军牢跟执鞭侍宣命,辛夷仍旧假装做卫士低头站在营帐门口,趁副将撩开帘子那一刹,冷冷的往里面看了一眼,转身跟着去了军牢。 而军牢中,灵瑞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打了,整个人一直混混沌沌,原本似乎没人再打她了,却不知道为何,又有人过来继续将她架起来继续鞭打。 心里暗自数着鞭数,到了三十鞭,那执鞭侍却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那样子似乎是打算一直打到她魂飞魄散不想罢休,不过估计也是因为她总是不开口,那敖乾也着急了。奈何她确实说无可说,现在这种情况,她无法阻止就只能继续受着继续鞭打她,只希望辛夷能早些发现她不见了。 正数到四十八鞭,鞭子扬起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一阵熟悉的玉兰香,因为她的血原本就带着些许花香,这浓郁的香味让灵瑞都生出了将死的错觉。 吃力的抬起头朝执鞭侍那方向看了一眼,恍惚见到一个穿着盔甲的侍卫将那执鞭侍给撂倒了。然后就感觉有人过来将她从架子上解了下来,脱离架子那一刻,她整个人身子一软,直直的跌入了那人的怀中,在清浅的玉兰香的怀里沉沉的闭上了眼。 瘫软在自己怀中的灵瑞被打的遍体鳞伤,几乎不成人样,浅色衣衫被血浸成殷红,露出的地方没一处是好的,清冷容颜的和那双黑紫色的瞳那些温柔和心疼再也不能掩藏,伸手轻柔的帮她顺好散乱在面上的发,才发现发间插着一支菩提铃,他的菩提铃做了腰饰,她的做了发饰,取下那发间完好插着的菩提铃,轻念咒语那菩提铃开了个小缝,他让灵瑞取的东西正藏在其中,微微一叹,轻轻擦掉那满脸的血污,好不容易调养的色如桃花的脸上如今憔悴不堪已经毫无血色,难想她这一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傻子,你就是说了又如何,何苦受这刑?”他自成上神之后就极少在真的动怒,不过如今这敖乾是真的惹恼了他,一挥手,将灵瑞仍旧幻化成一片玉兰,不过如今这玉兰早已染上血色不复当初清雅。 重新从怀中取出另一片花瓣幻化成灵瑞一般模样,将那假灵瑞架到了原本的架子上,他仍旧将那执鞭侍唤醒,关上牢门隐了身形一路而去,因为都忙于大战,军营中人都各自忙乱,也没人注意到有人进入军牢,除了那淡淡的玉兰香气,似乎他并没有来过。 因为回去还是要穿越战场,但其法力高强,能在万军混战中自由来去如无人之境,等回到军营时,已过了丑时,而经过子时那一场急攻,将菩提铃中的东西交给贪狼后交代清如何破天海星流阵的方法,带着灵瑞去了灵珠君府。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0 阿丝娜自从开战以来,虽然不能亲自披挂上阵,但也是日夜侯着前方的消息,也几日没睡安稳觉了,平日未曾如此操劳,如今忙了起来,身体勉强能撑得住大总觉得疲乏。 “禀君上,辛夷上神回来了。”侍女突然来报,让埋在战报里正头疼的阿丝娜一脸不可思议,愣了一下,纳罕道:“前方赢了?如何就回来了?” 侍女思索了一下刚刚辛夷的样子,摇头道:“好像并不是,似乎很着急,匆匆忙忙的就回了之前的客房,还招了御医。” “走,去看看。”反正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军报上呈,他既然从战场回来也该知道些战场的消息,总比军报及时些,说罢,带着侍女就去了辛夷的房间。 “去将你们府里最好的太医找来。”匆匆回到原来的客房,辛夷便吩咐一脸莫名跟着过来的侍女,可侍女看他一身西海水军的装束,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伤口,说话也中气十足的,哪里需要什么太医? 辛夷见那侍女迟迟未动,眉头一皱,神色一凛厉声催促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呆了的侍女:“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侍女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去找太医,心里还纳闷:这位上神平日都是和颜悦色极温柔的,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是吓人。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辛夷将袖中染了血的玉兰花瓣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花瓣离开袖子,原来的法术也就失效了,灵瑞那轻到极点的身体打横躺在他怀中,一身衣衫没有不染血的地方,他已经很小心了,可昏迷中的灵瑞还是痛的眉头紧紧的皱着,是不是就会因痛嘤咛。看着她这般憔悴模样,虽也不是第一次受伤,可如此程度却是第一次,说不心疼气恼是假,在牢中打晕那执鞭侍的时候他手下真的很想下重手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到底忍住了,如今也只能尽量轻柔的将她放到了床上。 阿丝娜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气,转过屏风后看着一身敌军装束的辛夷和满身是血脸色蜡白的灵瑞,十分诧异,满心疑惑:“上神?这是怎么了?” 辛夷也不想行那虚礼了,先给灵瑞把了把脉:“她被敖乾抓了,严刑拷打受了伤。” “什么?她怎么会被敖乾抓到?前方现在如何了?”阿丝娜听的有些不可思议,她不是鲛人族之人,敖乾抓她何用? 阿丝娜的问题太多了,辛夷听着更加心浮气躁,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努力沉下心,先将灵瑞扶了起来先渡了些仙气道:“此事待会儿再说。” 难得辛夷发脾气,阿丝娜看惯了他云淡风轻的表情,虽然他极力不让内心情感过于明显的表现在脸上,可如今这焦急和愤怒的表情藏不住,眼神似刃锋利,一眼扫过她不自觉的就闭了嘴 太医跟着侍女匆匆赶到,看着床上重伤的灵瑞即使之前做过军医这场面也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伤到这种地步?” 把脉之后,太医那眉头皱的跟深沟一般,脉相虽浅,还好还能清楚摸到,他赶忙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银针先将灵瑞几处重要的穴位封住,存留仙气护住心脉,聚魂敛魄。几针下来,他的额头已经出了密密一层汗。 随后,他站远些到了屏风后,让侍女解开了灵瑞的衣衫,残破的衣衫之下,原本白皙的皮肤如今皆被藤壶和皮鞭抽的全是伤口浸满鲜血,衣衫剥开的时候她痛的几乎把床单抓烂了额头上汗珠密密,剥开的衣衫扯掉了原本结好的血痂,那些泛白的伤口血已经流无可流了。 阿丝娜在他身侧,薄纱锦绣屏风透过了衣衫掀开时浓重的血气和衣衫上腐烂水草的味道,熏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惊呼道“天,这没一块地方是完好的。” 辛夷虽隔着屏风却也看见了,回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入目处小衣没遮住的地方全是伤口。 仔细的检查过伤口,经验极丰富的太医的脸色更白了,有些犹犹豫豫的望向了辛夷:“这,上神,这姑娘不止有皮外伤。” “此话怎讲?”先不说之前因为以花筑体灵瑞这身子他便是看过的,如今这情状也是顾不得男女之防了,离近些看时,她这满身血污的,他虽粗通医术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太医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银镊子,和一个小瓶子。他将小瓶子中的药粉倒在了灵瑞肩上那钗伤处,随后就见伤口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然后一个小黑点从她那伤口处冒出,太医眼疾手快,镊子一下夹到了那小黑点,随后一条蚀骨海蠕从那伤口处被拉了出来,随着海蠕虫的拉出,灵瑞开始痛苦的无意识的挣扎起来,手脚乱动差点让那蠕虫又缩了回去。 阿丝娜赶忙招呼侍女一起帮忙按住灵瑞的手和脚,辛夷则坐到床边抱住了她的头和肩。 “啊……”蚀骨海蠕虫虽叫蠕虫,可身上却带着倒刺,进入的时候顺滑通畅,可拔出的时候倒刺会从肉上挂过甚至带着皮肉下来。那种疼痛可想而知,但手脚都被按住她动弹不得,头一歪,正好辛夷的手在她嘴边,本来就无意识,随口就咬了上去,很快咬住的地方就开始流血,及至虫子被拉出,辛夷手上的肉几乎没被她咬下来,可全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手抵住她的背一直以仙气帮她续护心脉减少些疼痛,可就算如此,外伤颇重的灵瑞还是又多了一重内伤。 “这是什么?”辛夷并不去不管手上仍在流血的伤口,看了眼太医那银镊子上那还活着的沾满了灵瑞血肉的蚀骨海蠕虫,在场的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这是西海独有的蚀骨海蠕虫,这成年的蚀骨海蠕虫不会直接伤性命,但专爱钻血肉在骨上打孔产卵,然后卵虫孵化,会以骨髓为食在骨中慢慢长大,骨中长虫,那种痛生不如死却死不了。会慢慢耗到最后一点骨髓被蠕虫吃尽,他们破骨而出附着生物会活活痛死。”太医讲完这些再看着眼前的蚀骨蠕虫,和重伤昏迷的灵瑞内心感叹:这是多大仇怨,才会对一个姑娘下此毒手。 辛夷眼神一凛,抬手便将那蚀骨海蠕虫用三昧真火在空中烧成了青烟,随后看着疼的额头满是汗的灵瑞,言语之间不乏忧心:“这东西,她体内可还有?” 太医摇头:“尚不可知,这药粉再放置一会儿,若一盏茶的功夫不会再有出来,就没有了。” 说罢他又给那伤口加了些药粉,道:“还好,刚才抓到的是条公的,应该不会再姑娘体内产卵,没有后顾之忧。” “好,多谢太医了。”辛夷虽在道谢,可眼睛就没离开过灵瑞肩上那处伤口,仔细的观察着那边任何细微的变化。 “无妨,等下若是没有其他蚀骨蠕虫,只要让侍女将姑娘身上血污擦洗干净上了药,我开些方子吃上几剂,好生修养身体就好。,虽然上神刚刚给姑娘渡了些仙气,但魂魄弱,之前既以花筑体本就不似原体可以牢束魂魄,如今……”太医说了七分,留了三分,看了看边上辛夷,神色凝重,微抿着唇却不接话,他将额上的汗又抹了抹。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1 安排了侍女去调制热水准备给灵瑞清洗伤口上药,等侍女去备水,太医闲了下来,阿丝娜才插嘴道:“太医,帮上神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吧,在流血。”不知不觉,辛夷整个手已经被灵瑞和他自己的血染的全红了。 “那,让上神先给我看看你的手吧,姑娘身上脏污太多,若是不及时处理,会感染。”太医边说边从药箱中取了纱布和清酒。 清理包扎了辛夷手上的咬伤,侍女也将水端了过来,灵瑞全身也就只刚才那一条蚀骨海蠕虫。太医将原先的药粉抹去,用清酒清洗了灵瑞的钗伤又填了些药进去,以防等下擦洗身体的时候污水会流入伤口才离开,让侍女过来将灵瑞全身血污擦洗干净。 侍女在处理伤口,辛夷这才随着阿丝娜到了房间外。 “上神,姑娘由侍女照顾,不会有事的。”见辛夷还是不自觉的往房间看,阿丝娜忍不住提了一句,他才回转过来:“灵珠君,借一步说话。” 两人一直走到花园,辛夷才道:“如今前方局势尚可,本尊已将破天海星流阵的东西交给了贪狼和御隼。“ “那可要多谢上神了。”阿丝娜亲耳听闻前方战事平稳,心中那根弦才松了松,看着辛夷的表情平静了许多,她才开口问道:“灵瑞姑娘……是为何被敖乾抓到西海的?” 闻听阿丝娜的话,辛夷摇了摇头:“天庭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敖乾知道我派灵瑞去取东西才想着劫她拿东西,结果受了一日的鞭刑,若不是救下,恐怕就熬不到现在了。。” “说到底姑娘是因为阿丝娜和鲛人族才受的伤,是阿丝娜亏欠了姑娘。”想起刚刚灵瑞满身是血的样子,她真的难以想象,她一个姑娘如何能受的了一日的鞭伤。 对阿丝娜的说辞,辛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这些都是虚的,望灵珠君别忘了你与本尊之间的约定才是。” 阿丝娜点头:“这是自然。”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有人来报,说前方来了新的军报。 阿丝娜听了那人耳语,脸上颜色变了几变,那人退下后,阿丝娜才道:“上神,他们没能破阵。” “什么?”辛夷也有些不可置信,随手附上眼前的一朵蔷薇,如果按大荒物集所载,天海玲珑是女娲心头之血所致,属阴,遇破阴,比以阳克之,而他的金乌玉燧属至阳,若是投射到了对的阵眼,应是可以破阵的。可转而再想,这大荒物集已是万年前所著,怕是西海对阵眼进行了改造。 “上神?”看着辛夷对着面前的花伫立了半晌却不说话有些焦急。 辛夷回过神来:“此事急不来,敖乾怕是对阵眼做了改动,但大体却仍是以天海玲珑为主,灵珠君,还是先让御隼将军和贪狼将军对天海星流阵保持如今的攻势,找到阵眼,其他的再商议。” “那,我先去安排?”虽然辛夷说不急,但说真的不着急是假的,既然辛夷说了,他心中应该也已经有了打算。 如今辛夷对天海星流的问题并不担心,贪狼破军都是身经百战的,七杀已经去芥子院找其他记录了,如今倒是灵瑞,魂魄不附体,就很有可能再死一次,而再死了也就没有再筑体的必要了。 阿丝娜去安排军前事宜,辛夷又回到了客房,回来时随手在花园折了两朵带叶的蔷薇交给侍女插瓶放在灵瑞的床头。自己去换掉了战甲换了常服,摸着那还带着温度的战甲,他几乎都要忘记上一次穿战甲是什么时候,什么感觉了,可那种感觉,有时候还是不要想起的好。 床头一个琉璃瓶中两支蔷薇静静开着,侍女还在花上洒了些水,如今看起来更水灵了些,幽幽的蔷薇花香让整个房间里的血腥气和药味闻起来清爽了很多。 灵瑞伤口已经上了药,全身上下被裹的像个白米粽,为了换药方便她就穿了中衣,一身素白与被血染红素色衣衫相比起来没那么刺目,让人内心沉静。 平日呱噪爱问问题的人如今苍白着脸,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反倒有些觉得寂寞了。他真有些不知道该将她放在心里的什么位置,是徒弟,还是仆从,还是就是个棋子,可这么个棋子真的是个麻烦。轻轻叹了口气,他将她扶起来双腿盘起成打坐状态。自己也褪掉了鞋子坐到她身后,为她渡气安魂。 渡气的过程中,因为灵瑞是草木之性属阴,而辛夷虽也属阴,但毕竟阳气盛些,之前一直是在她魂魄安稳,身体无伤的情况下给她渡气,如今她受了伤,他的仙气她接受的很慢。半天时间所授不过平日的十之二三,不过渡气之后,脸色到底好些,他的心也定了。 重新扶她躺下,有了辛夷的仙气,她虽然没什么意识,但感觉好多了,动作也多了起来。满身绷带的也不老实,辛夷越过她拿被子的时候,袖子扫到了她的手,被她一把抓住攥的死死的,脸上表情也变得纠结起来,嘴里碎碎念这什么,声音小却听不清。 他没在意,只是拿过被子帮她盖好后,要从她手中抽出袖子,她却拽的更紧了,嘴里的声音也变大了些,咬牙切齿的喊着:“别过来,我……我……,死敖乾,这些虫怎么捏不死!” 辛夷随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睡梦中也这般情状就知道这丫头在牢里过的真的让她印象深刻,施了个法术让她睡的更沉了些,他才将那握着他袖子的手扒开,表情也没那么狰狞了,眉头却仍旧皱着,抽掉了袖子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他刚转身,就听见后面的灵瑞呓语:“上神…你会不会来救我…真的…好痛…好痛…痛…” 他顿了顿,却没回头:“睡吧。醒了就好了。” 吩咐侍女按时给她喂些水,仔细听着她的动静之后,他去大殿找阿丝娜。 阿丝娜正在看军报,已是中午,她也没来得及吃饭,只让侍女端了碗粥,她一边喝粥一边看军报,什么时候粥已喝完也不知晓,只大殿中回荡着空勺子磕空碗的叮当声。 “灵珠君?”辛夷走近了,她也未发现,他只能唤了一声。 阿丝娜嗯了一声,抬头看时辛夷已经站在岸前倒是唬了一跳:“上神这么过来了,姑娘那安排妥当了?” 辛夷看了眼桌边那被舀空了的碗和阿丝娜未舀到东西就想往嘴里送的空勺子,平日阿丝娜也是过的事无巨细的,如今到被军情搞的晕头转向了,提醒道:“空了。” “额?啊?”阿丝娜原本没听懂他指什么,放下书一看,是粥碗空了,干咳了两声,唤了侍女将碗收走,简单收拾了一下面前堆着的东西。 “无碍了,本尊要去一趟前线,灵珠君有何消息要带的么?” 阿丝娜想了想,在军报中翻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辛夷:“麻烦上神将这信交给御隼吧。其他没什么了,劳烦了。” 前几日见阿丝娜时,还是个任性的少女,如今黄袍加身到底干练了些,她不善于兵法朝政,但如今她也很认真的一点点从头开始学。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2 而西海军营主帐中,敖乾知道有人悄无声息的将疗愁换成了花瓣人,正在帐中大发雷霆,随即就将那执鞭侍扔进了军牢吩咐鞭杀。 “亁兄也不必如此生气,人既救了便救了,那辛夷即使拿到了又如何。”奎野翘着二郎腿半躺着在小榻上看着敖乾气的脸白。 奎野虽然勇武却自大的很,若不是要借着兽人族的兵力,他也断不会答应奎野和妹妹的这门亲,敖乾冷冷扫了奎野一眼沉声道:“虽已经改了阵眼,如今天海星流阵与往日不同,但其根本仍是天海玲珑,他既得了金乌玉燧,破阵只是时间问题!” 奎野嗤了一声:“这几日交战下来,他们也未讨到好处,若是担心阵眼被他们找到,那就速战速决。我父亲已经从兽人族又调了三万亲军过来,想必今日下午就能到,加上西海的两万水军,五万敌他四万,还怕敌他不过?” 敖乾闻言,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布防图,光凭数量对于身经百战的天兵天将来说并不能成为取胜的关键,如今,只有再次变化阵眼,将天海玲珑的威力发挥到极致,才能真的速战速决。虽然他往日对天海星流阵研究透彻,可如今要再换阵眼也是有些困难。 “诶?我说,你想什么呢?”奎野看敖乾一直不回话有些不耐烦。 “无事。我出去一趟,你留下随时看看有没有新的军报。”说罢,站起身离开了营帐。 奎野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抓起边上的葡萄一把塞进了嘴里:“这破阵我看你还能研究出什么花来。” 前线上,双方都暂时停止了厮杀,天海星流阵挡在两军阵地中间,两军厮杀,除了人多势众以外,对于神族大战,仙力也是很重要的,而天海星流阵对于非起阵者之外的人或者仙的仙力都有吸收作用,入了阵,稍微资质平庸一些的天兵天将进入瞬间就会变成如凡人一般只能凭血肉厮杀,若是受了伤,就会被吸尽骨血祭阵。 辛夷站在帐篷顶上,带着咸腥血味的海风拂过脸颊和发梢,风中夹杂着细小的灰,不知道是衣履的遗痕还是魂飞魄散的悼迹,带动衣袂飘飘,看着眼前被特意隐掉了阵眼的天海星流阵。帐篷顶软也本承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但他却似蜻蜓点水一般,没将那帐篷顶踩陷分毫却能岿然不动。 御隼也跟着站了上来:“上神,这阵眼可有眉目了?” 他摇头:“敖乾既然有心换了阵眼,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我们发现。” “听探子来报,兽人族又派了些亲兵过来助阵。”御隼望着远方的西海军帐,内心不知道该是愤怒还是畏惧,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战,但西海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辛夷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御隼,才想起阿丝娜给他的那封信,从袖中将信取出交给他道:“兽人族的援兵到不了这里了,我来时就得到消息,让人去给七杀报了信,此刻,七杀应该已带着天兵将他们拦了下来。这是灵珠君给你的。” 御隼接过信却没直接打看,信封弥散着她身上特有的那种香味,他手指在御隼亲启四个字上摸索了摸索揣入了怀中,惊诧的看着辛夷:“上神如何得知的消息,我也是刚才知道的。” “这个不便说。不过也只是些外围的消息,顺便得的罢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御隼的眼里还是闪过了敬佩,上神果然是上神。 两人正说着,前方又传来了号角声,想是西海那边又开始进攻了,御隼从帐篷上跳了下去回到了军帐与破军和贪狼前去迎战,辛夷则继续站在高处,看着阵眼沉思。 一场鏖战直到天黑方收手,破军贪狼指挥得当,西海水军没讨到便宜,便偃旗息鼓暂时收兵了。 而灵珠君府,昏迷了一个白天的灵瑞终于在晚上换药的时候因为伤口的血痂崩裂而被疼醒:“嘶……好痛……”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姑娘?你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入耳朵,灵瑞一瞬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切实感受了一下似乎已经不在西海的军牢中了,她得救了! 不无兴奋的努力了半天,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眼前事物从模糊慢慢变清晰,就看见熟悉的房间和一个之前见过的灵珠君府的侍女正小心翼翼的拿冷帕子在给她擦掉渗出的血,冷能止血,但那温度太低,每擦一下她都不自控的会颤抖一下,面对这熟悉的一切,内心无限庆幸,到底上天没忍心让她死在那西海的军牢里。 睡了一觉,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她勉强的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体无完肤,这敖嘉那么天真可爱,怎么一个娘生的敖乾就如此的狠毒。 忍着疼等侍女擦完身子给她上了药裹好绷带,她已经疼的几乎没把舌头咬破,半天才缓过劲来,让侍女给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我,是这么回来的?谁救得我?战打完了?” 侍女将沾了血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才摇头道:“姑娘左不过昏迷了一日,战还没打完呢。是那位白衣上神救的姑娘。” “上神?”灵瑞瞪着眼珠子心想道:他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她被敖乾抓住了的? 那侍女点头:“对,那上神换了西海水军的盔甲一个人去了西海将满身是血的姑娘带回来医治的。”话语间,充满了对辛夷的花痴和崇拜。 灵瑞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所能记得的在西海最后看见的画面,似乎是一个灰色盔甲的人将执鞭侍弄晕了将她的镣铐解开的,最后晕过去的时候,她闻到了熟悉的玉兰香,当时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真的是他去救了她。 “你帮我看看,我之前头上有个有个小铃铛的发钗可还在?”想起最后一段时间她经常晕厥,所以也不知道敖乾有没有拿到那菩提铃,她赶忙让侍女看了看解下来的发饰。 侍女去妆奁那看了看,将那菩提铃的小钗拿了过来递到她面前:“姑娘,可是这个不是?这钗是后来那上神放进妆奁的。” “哦。”灵瑞听言松了口气,还好,没丢,估计辛夷已经将东西取走了,她让侍女仍将菩提铃放回妆奁。 原本就刚醒,体力有些不支,加上魂魄不安,没说几句话他她便又犯困了,眯缝着眼睛嘱咐侍女道:“我睡会儿,若是那上神回来了就喊醒我。”话音落,她也已经昏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大殿。 “君上,御隼将军派了人回来。”御隼派了侍卫送信回来,侍女乍一喊,阿丝娜正在吃晚饭,差点噎到,赶紧盛了碗汤顺顺:“咳咳……怎么样?前方战事如何?咳咳…咳” 那侍卫跪下行礼道:“下午时西海水君又发起了一次进攻,将军和天将们正在御敌,臣下过来的时候仍未停歇。”说罢,将怀里的书信双手奉上。 侍女取了信,阿丝娜也没了吃饭的胃口,问下没什么其他事之后,将侍女和那侍卫都打发走,一个人坐在大殿看信。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3 天色擦黑,她仍坐在大殿看兵书看军报,正看到围魏救赵,外面突然一阵打杀声和呼救声,心中一紧,难道都已经打到这里了不成?握笔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在书上留下了一滩墨渍。 她将笔放下,从袖中抽出了皮鞭,唤进了外面的侍女:“外面什么情况?” 侍女听见传唤匆匆进了大殿,神态倒是并不慌张,回禀道:“回君上,有人夜闯灵珠君府。被侍卫拿下了。扰了君上了。” “哦。”她心底暗松了一口气,桌子下面握紧皮鞭的手也松开了,可转念一想,她追问了一句:“是西海的人?” 侍女摇头:“不是。是个凡人。” 重新坐回椅子,她表情也轻松了不少,却更显的无力,靠坐在椅背上:“罢了,让禁军去处理吧。无事不要来吵了。” 侍女也没敢抬头看她的表情,应声倒着退了出去。 可侍女刚出去,一个身影就闯进了大殿,没站稳一头栽倒在了书案前。 黄昭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求着王半仙回了这仙境一趟,结果进了这地方就被侍卫给发现了,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很快就被擒,喊了阿丝娜半日,却没人应答,反而挨了侍卫踹了几脚。 本来已经就打算要被送进监牢,可如果进了监牢估计就是等死,他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挣开了侍卫的禁锢盲目的冲进了一间大殿,地上的玉石地板太滑,他一时没站住就滑到了,直接栽到了书案面前。 “黄昭?” 突然进来的黄昭让阿丝娜一下站了起来,将刚放下的皮鞭又拿了起来,差点甩到了来人身上,可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看居然是黄昭。没料到他这辈子还会出现在灵珠君府。后来的侍卫看着黄昭已经摔到了女君的面前,吓得面如土色,全跪到了地上:“臣等失职,君上恕罪。” 扔掉了手里的鞭子,她赶紧吩咐侍卫:“无碍,是本君认识的人,快,快将这人扶起来。”侍卫刚刚还听侍女说君上的心情不是甚好,突然发现这个刺客,每个人都觉得人头不保了,可看如今这情形,似乎君上并不生气,心想这脑袋算是抱住了,赶紧起来了个人去扶起了黄昭。 “君上?”黄昭满脸惊讶,不是公主么? 阿丝娜却当作没听见,摆出了君上的姿态:“好了,你们退下吧。”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她才让立在桌案前看呆了的黄昭坐到了下首:“不是说过不能再来着灵珠君府,为何你又过来了?” 黄昭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觉得就这么抛下公主不妥么…在下虽不大会拳脚,但总可以留下为公主做些什么。” 阿丝娜倒是被逗笑了:“我已然成了一族之君,也不少手下人。而且如今鲛人族正在战时,若是战败了,恐怕还会连累你死于非命。” “什么?开战?已经开战了?”不过离开了这数日,这鲛人族也算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黄昭一时间有些接受不来。 说到这个,阿丝娜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她想到了被杀的父君和现在头疼的战事,垂下了嘴角,语气也凉了:“与兽人族。之前退了婚,兽人族与西海联姻之后杀害了我父君,也开了战。” 黄昭知道阿丝娜想到了伤心事,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只能轻声道:“公主,不,君上节哀。若是开战,也未必就会败,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可以尽力。” “谢谢。”阿丝娜勉为其难的扬了扬唇:“若是你执意要帮,正好今日从前方回来了一个侍卫,你可以跟着他去战场看看,若是承受不住就回来,灵珠君府你还是可以逛逛的。”她抬头环视来一下这熟悉的一切,叹道:“没准以后这里就易主,甚至不复存在了。”满眼凄凉色,似乎对这大战毫无信心一般,她不是不信御隼,不信贪狼破军,只是不信她自己罢了。 “好。”黄昭点头。 “那你今晚在客房先住一晚吧。”阿丝娜唤进了侍女,交代安排了客房,想让黄昭先去休息。黄昭却执意要陪着她说说话什么的。她说了几次他仍坚持,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正好有些兵策上的事情她也生疏,如今有个男人在也能问问。 两个人就这样在大殿一直看书到三更天才各自休息。 第二日清晨,黄昭就与那侍卫一道去了交战的前线。 幸存于战火中的小草上,晨曦的露水尚未被朝阳烘干,偃旗息鼓的战场上,弥散着灰尘和血腥气,昨天激战西海仍没有进半分,可见天兵天将和鲛人族誓死的决心异常的坚决。黄昭是个富家公子,虽然从小到大游历不少,也经历过大的杀伐场面的,可如今的情形让黄昭心中还是一惊,满目苍凉,毫无生气。 在军营几日,四位将军正好去了前线,他们去的后方,知道第四日,他才看见了破军他们。 “这位是?”破军刚出营帐就遇到了带着黄昭来的侍卫,打眼一看黄昭就是个凡人。 那侍卫行礼道:“这是君上让小人带过来的。” 破军嗤了一声:“一个凡人,能做些什么?”说完又回到了军帐。 黄昭瞅着破军那目下无尘也看不上他,也不生气,向那侍卫道谢之后,自己进了军帐一屋子神仙,个个气宇不凡,隐隐仙气萦绕,真是开了眼界了。 军帐中,破军,贪狼,七杀,御隼四人正围在案前看七杀从芥子院借过来的书册和地图,那小精灵原是不肯的,最后还是他去跟玉帝要了御旨才借出。 据《大荒物集》中所载,那天海星流阵一共有九个阵眼。是按奇门遁甲和太极中的九宫所列。奇门遁甲主要是九星,也就是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和太极中 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中宫九宫。以地之九门对天之九星,以星辰之力配合天海玲珑。只要能破了地之九门其中三门惊,死,伤,三门,其阵杀伤力就不存在了。而九门属阴,金乌玉燧属阳,以金乌玉燧入九门破之。 之前送来的部分天乌玉燧不比金乌玉燧,但也能克制阵法,但后来敖乾将阵眼改变了,还设计隐藏了阵眼,天乌玉燧就用不上了。幸好所选天兵都是修为较好的,若不然,不知道要在阵法中要牺牲多少兵士。 “上神,若是还是按照之前所射箭的方向以此以箭淬金乌玉燧以小幅度的调整角度来寻找阵眼,你看,这样可好?”破军他们从这一马平川没有任何地形特点的地图上找不到有关于九门的任何信息,干脆就想着大海捞针,地毯式的搜索。 辛夷却摇头道:“不可,这会打草惊蛇,何况如今的金乌玉燧也不够如此大程度的浪费。” 七杀戳了戳那地图:“可这阵我们进去了能见度太低绘不出地形图,之前的地形图又没有明显的地标特征,如今也只有排查了,或者……”他看了看其他三个人:“能拿到西海水君的布阵图。”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4 几个人思索了一番,之前辛夷去西海水军之后肯定让西海水君提高了警戒,如今想再蒙混进去,还要进入大帐,恐怕比较困难。几个人虽然对这个提议都有些心动,但谁都没能点头,几个人陷入了各自的思索,却没发现后面一直站着的黄昭。 “诸位……”黄昭出声,他们才看见黄昭已经进了军帐,破军脸色一变将摊着的书和地图一把合上了有些警惕之色的看向了他:“你如何进来了。” 辛夷看见他倒是眼熟,眉头一挑,是当初那个凡人,黄昭走到了几人面前:“我早进来了,也听见了你们说的。” “你们,认识?”七杀看了眼破军。 破军摇头,上下好好打量连壮都算不上的黄昭;“不是,他是灵珠君主让御隼将军的副将带过来的。” 御隼倒是认出了黄昭,算算也许久没见了,如今再见有点惊讶:“是黄公子?你如何又回了灵珠君府?” 黄昭向御隼回以一笑:“御隼将军好久不见。”随后几个人都行了个礼:“在下黄昭,刚刚听你们讨论的天海星流阵,我虽不知是何阵法,但有个破阵的想法,不知诸位愿意听么?“ 破军对他这个看起来就茹弱的黄昭并不相信:“你个凡人,又如何知道天海星流阵如何破解?”说罢,招来侍卫就要带他下去,却被辛夷拦住了,他扬唇微笑道:“破军将军,不妨听听他如何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份见解。” 分位上辛夷比他阶位高,既然辛夷说了要听,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七杀,贪狼和御隼对黄昭的凡人身份虽然也不大看得起,但也想听听他又什么见解。 却见黄昭不紧不慢的走到桌前,将那合上的地图打开,指了指天海星流阵阵地:“这阵地,多大?” 七杀看了看那地图,回道:“方圆七里。阵后是西海的军营,两边不大的树林后就是黑沼,就是法力再高深,进了黑沼也就出不来了。” 黄昭又问道:“那兵士入阵,行动可受影响?” “只是法力虽限,不受影响。” 黄昭了然的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如果每个人身上都带上一些金乌玉燧,无需以箭试阵眼,阵眼在阵中若是靠近应该就能看见了,只要军士入阵之后四散分开,依旧随机作战,移动的过程中,接近阵眼之时将随身的金乌玉燧投入阵眼即可。” 一边一直未出声的七杀却道:“可之前上神也说了,金乌玉燧不比天乌玉燧易得,也不可能做到每个人都能随身……。” 黄昭轻轻一笑,打断了七杀:“这个无碍。不过,能让我先看看那金乌玉燧么?我要知道,你们所说的金乌玉燧是不是我所想的那个。” 破军命人将辛夷带的金乌玉燧拿了过来,黄昭本来心里还没底不知道是不是他所知的那东西,等破军打开那盒子,盒子中的东西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这连上神都只有一小盒的东西,黄昭开口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确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黄昭无视了周围所有人的眼光,直直的看向了辛夷。 辛夷任由他看着,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嘴角依旧挂着微笑问道:“那如何才能拿到这金乌玉燧,要多久?” 黄昭想了想:“若是御隼将军派人帮忙,左不过四日就能回来。” 众人望向了御隼,御隼并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众人心里是疑惑的,原本黄昭就是一个凡人,之前好容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如今突然回来又来了这战场,还有这连上神都难得有的金乌玉燧,怎么想都有些不敢贸然相信:“那黄公子可容能我们商量商量?” 黄昭点头,先行离开了这行帐去外面站了会儿,他们商量的速度很快,并不纠结,很快七杀就出来请他进去。 帐内几人商量已毕,神色相对于之前淡定了不少,御隼为主,见他进来微微含笑对刚刚要请他出去有些歉意,道:“不知道黄公子要多少人?” “三五人足矣。”黄昭倒是没心存些什么歪主意,如今既然御隼他们已经商量定了,要个三五个人已经是足够了,这些神人他们都有移行幻影的本领,比他陆地行船的快不知多少倍。 几人议定人数之后,御隼道低级的鲛人族侍卫是不能画皮为用的。所以会一直是鱼头人身,既然要去凡间,他们这样子就去不了,最后,还是七杀点了几个天兵跟随黄昭去取金乌玉燧。 这边送走黄昭,西海那边奎野又在大发雷霆。 “你说什么!”奎野随手摔掉了手边的一个琉璃杯,碎片四溅正砸到前来报信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那野鹿精也不敢去擦,仍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不敢看奎野的脸色,声音颤抖,说也不囫囵:“回,回二王子,头领派来的援军,全军,全军被天兵劫。劫歼了。” 奎野听了一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把抓住那报信的鹿精的衣领:“怎么可能!他们行事本应该极其小心,怎么会被天兵知道!” 那鹿精也是九死一生才逃了过来的,奎野是军中出了名的残暴,如今被这奎野一拎,魂儿也是吓掉了一半:“臣下,臣下也不知啊。” “滚!滚吧!给我滚下去!”看着鹿精吓得脸面发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奎野虽然怒,却也知道他九死一生的过来也不容易,松了他的衣领,将他撵了出去。 一边的敖乾却从头到尾坐着看热闹,这几万人,要不要,也不会妨碍他的大计,要真靠兽人族这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去攻鲛人族,也只配打个头阵祭阵罢了。 等奎野发泄完了,他看见敖乾表情依旧优哉游哉,似乎没有援军对他心情一丝影响都没有:“姐夫!你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天兵如何就能阻了我们的援军!我们这里面,怕是有……” 敖乾睨了他一眼:“你还不笨。”语罢,他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还记得那辛夷是什么司神?”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5 奎野经过提点,一下子恍然大悟,也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们如此小心,还会让天兵发现了,辛夷奎野司百花百草,和诸类虫鸟,只要他想知道,世间花草皆可以做他的耳目,这也就是为什么敖乾会将战场的草全部一把火烧光。 “行了,不过那几万人,到底他们在这也没讨得好处,他们的兵力如今也少了五分之一,而我们的损伤屈指可数,想必再过数日数战,也他们也就守不住了。”敖乾对自己所领的精兵自信满满,端起刚沏的芙蓉玉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来,尝尝他们刚送来的茶。” 奎野虽然知道辛夷本事大,但损失那几万都是自己的子民,说心里能平衡是假的,看了眼那茶水,联想到那辛夷司百花百草,气不打一处来:“不喝不喝。” 敖乾也不再让,自己品茶,奎野见敖乾这般样子,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军帐。 奎野刚走,敖乾脸上的笑容变的阴鸷,放下那上好的芙蓉玉翠,盯着那在杯中晃荡不安的茶叶,眼睛眯着些,心思深沉,身边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喘,憋着看他坐了小半日,茶已经凉透,刚想提问要不要换些热茶,他却一挑眉头唤了人吩咐道:“歇也歇够了,去让他们去天海星流阵玩玩吧。” 身边侍立之人看他神态稍稍轻松了些这才松了口气,算是躲过一劫,点头应声:“是。” 趁着战地并无大事,辛夷回到了灵珠君府,一来是将黄昭的事情告诉阿丝娜,二来是看看灵瑞醒了没,来到大殿,侍女在收拾书案,见他到来道阿丝娜因连日操累风寒发作晕倒了,回来时正睡着,辛夷就绕回了客房所在的小院。 房间中弥散着浓重的药味,血腥味早已被遮覆尽了,迈步进屋,未见侍女在,等绕过屏风,见灵瑞仍在昏睡着,她昨天半夜醒了一次,喝了药喝了水就睡下了,昏昏沉沉的总梦见之前的事情,也不知道到底是醒是梦。 “她可有醒过?”站到了床边,入眼端端睡着的灵瑞睡的并不踏实,满头大汗沁湿了刘海,侍女伏睡在一边也未曾察觉,他神色虽没什么变化,黑紫色的瞳却收缩了一下。那侍女原本正撑着头靠着床沿睡觉,被辛夷这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赶忙跪下了,慌忙解释道:“不知上神回来,奴婢……奴婢……” 辛夷知道灵瑞此番情况必定难以照料,摆摆手:“不必说了,你下去休息吧。”话说完看着灵瑞那一头汗就吩咐她去打盆温水来。 “是。是。”那侍女如蒙大赦,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赶忙离开了。 等侍女离开,他回来之前回了趟浮光掠影,将小雨带了过来,如今一出袖子,小家伙就蹦到了床上松了松筋骨:“啊,憋死我了,虽然漂亮哥哥身上味道真的很好闻~” 辛夷从边上小几上提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任由小雨在床上巡视着正睡着的灵瑞悄声嘱咐了一句:“轻些,她身上都是伤。” 小雨闻言凑近灵瑞的脸闻了闻:“仙气好弱,漂亮哥哥,她伤的很重么?” “叫上神。”辛夷不厌其烦的纠正了小雨对他的昵称,也端了杯水给她。小雨对辛夷温柔的纠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喝着辛夷亲自端杯喂的水,一边偷觑着辛夷的美色,小雨觉得这水估计是她这辈子喝过最甜的了。 “唔……小雨,你又胖了!别压着我的胸口。咳咳…”睡梦中灵瑞就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的脸和鼻子,还听见软绵绵的童音,然后就感觉胸口一重,压的她差点没喘得过气来,硬生生从混沌中憋醒了。 小雨正喝水呢,也忘记是踩到她胸口了,吓得一边叫一边赶忙就跳离了她身上:“你怎么突然就醒了!吓我一跳!” 灵瑞被气笑了,轻咳着顺气却不敢妄动身子,只拿眼睛瞪着她:“你压到我还嫌我吓到你?咳咳……诶?你,你怎么过来的?” 然后侧头就看见辛夷端着茶杯正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因为连日要换药换纱布,穿着中衣不方便,就干脆中衣也没穿,就裹着一身绷带,如今辛夷来了,她第一反应是护住胸口,奈何一边是肩伤未愈一边裹着绷带不大好动只能喊了一声:“哎呀,别看啊!小雨,帮我把被子盖上!” 小雨看了眼辛夷又看了看她,当动物习惯了,年纪又小,这男女之防一点概念也没有……一脸莫名的回道:“这天盖被子做什么?” 辛夷看着灵瑞惊慌失措的样子甚是好笑,却忍住了,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杯子,虽然闭上眼:“等着。”说罢摸索着将被子给她盖上。 灵瑞对小雨这不通世事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这么解释只道:“小雨,你若幻化人形,也不能不盖被子就让人看见你身体的!知道吗!” “哦。我还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这幻化人形的本事呢。”小雨对她这番言论并不理解,卧到了床里抬头仰望着辛夷,满眼的粉红泡泡:“漂亮哥哥,就是被你看光了,小雨也不会盖被子的!漂亮哥哥多好看!” 要不是手不能动,灵瑞真想敲她,这丫头,真的是被人卖了也会替人数钱的主。 ”看她和小雨都能斗嘴了,他嘴角噙笑“说这么多话想必是好多了? 灵瑞望了望他,眼睛比之前清明了不少,嘴角扯出笑容:“好多了,有上神的仙气,自然好的快些,身上伤口不怎么疼了。” “小雨,你先去花园玩吧。那里有松鼠。”辛夷将小雨唆使去了外面追松鼠,小雨小嘴一瘪,十分不情愿,可看着辛夷的眼神这事儿也说不得情,只能一扭一扭的越过了灵瑞,下了床去找花园去了。 房间内,就留下了他和灵瑞两个人。 辛夷将她扶了起来依旧是打坐状,动弹之间她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又不在崩裂了多少,干瞪眼的看着他,皱着眉有些幽怨:“上神你要做什么?” “渡气。” “哦。”眼睛余光瞥见了辛夷脱了鞋,坐到了她身后,然后就感觉自己身体里注入一股暖流,将原本涩麻的经脉瞬间感觉通顺了不少,舒爽感和腿上伤口裂开的感觉让她不知道是该哭还还是该笑好。 “为什么不把那东西交给敖乾?”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怪怪的,有关切,更多的是责问。 “为什么要交给他……上神既然让我带给你,就该带给上神。”灵瑞道:“虽然不知道那菩提铃里的东西是不是贵重,但想必是很有用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临战之时如此强硬手段要那菩提铃中的东西。”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6 辛夷闻言沉默了一下,半晌道:“若是本尊没发现你被他抓了,没去救你,你就真的就挨鞭到死么?” 灵瑞到还真没想过他不会来找她,当时她只觉得是时间的问题,可如今再想确实后怕,若辛夷真的因为前方战事而没顾及到她,恐怕她再被打一晚上就该再死一次了她微微侧了侧头,声音明显没那么有底气了:“也许吧。我已经死过一次,如今也是个半死不活的。”她顿了顿,含笑道:“若真死了,不还有上神你给我报仇么?” “贫嘴。”辛夷轻斥了一声,手下重了些,灵瑞只觉得心口一震,刚开始腹诽辛夷没良心,就嗓子一甜,胸口蒙痛,随后一口污血吐出,暗红色的血吐在提前铺好的白帕子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她猛地睁大了眼,感受着满嘴的血腥味道,但登时灵台清明了不少,通体舒畅。 辛夷见她将血吐了出来,便收了手,重新扶她躺下,拿过边上的干净帕子帮她将嘴角的血擦了擦,动作很轻柔,如同擦拭着一件精美脆弱的器物,倒是让灵瑞脸红了一阵,近距离的看着辛夷的不是第一次,但如此细致的看是难得的,连睫毛都能数的清,那幽若深潭的双瞳倒影着她的脸,原本的无波无澜此刻带上了三分柔情。 等他给她掖好被子,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上神,你怎么知道我被西海水君抓住的?” 辛夷微微挑眉,注视着她眼睛:“怎么知道的很重要么?” 灵瑞自知他估计又不想说话了,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算了,我先睡会儿。” “嗯。”耳边传来他应答的声音,自从在西海水君那遇险,她觉得他此刻的声音比什么安神药都有用,加上原本就魂弱,刚刚一番折腾,她很快就睡熟了。辛夷穿好鞋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有阿丝娜身边的婢女来找他。 阿丝娜躺在贵妃榻上,脸色不是很好,却也并不是毫无精神。只是吃了药有些犯困。辛夷到时她已经半眯着眼睛了。 来到大殿偏殿,就闻到了极重的安眠香的味道,辛夷只隔着珠帘见她:“灵珠君,可好些了?” 阿丝娜被喊醒,揉了揉头坐了起来,鼻塞声重:“上神来了,随意坐吧。” 待他落座,她让侍女掀开了一半的珠帘看着辛夷神色平静,想是灵瑞那边已经无碍了才问道:“前方可还好?” 辛夷点头,垂着眸子,手里依旧盘着那白玉菩提劈啪作响:“本尊来的时候,没什么事情发生,君主派去的黄公子倒是在破天海星流阵上献策,七杀将军点了几位天兵与他去取破阵的金乌玉燧了。” 阿丝娜也没想到那黄昭还真有些本事?体力不支,只能勉强笑了笑:“我以为他去看了就会回来了。” “人不可貌相,虽然黄公子是凡人,却也机敏变通。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回再次回到灵珠君府……”辛夷话说一半,余光扫了眼阿丝娜的表情。 很显然她也没仔细想过黄昭会再次回到灵珠君府,如何进入的,而且,这凡人入内都会进入梦虚之境,他如今却能直接进入,若不是碰到禁卫军…如今细想,阿丝娜只觉得头更痛了,眉头深锁:“上神的意思……” “此事本尊已经派人去查了。”辛夷原本以为黄昭是阿丝娜找来的,可阿丝娜的表情证实了他所猜的不错,若非有人相助,凭黄昭一个凡人,如何能避开结界,进入灵珠君府,何况金乌玉燧既然是破阵的关键,他一个上神且只有那一盒,他却信誓旦旦有人手一份的量。 而七杀派去跟着黄昭的三个人,有可能就凶多吉少,去的是天兵天将,回来的时候怕就不是了。 思索之后,阿丝娜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如果他是另有所图的,我将他带去大营不是引狼入室了?” 辛夷摇头,自信一笑:“这些无妨,破军将军他们并未将军事方面的事情透露太多。灵珠君不必忧虑。”他顿了顿,脸上笑容未变,瞧了眼她,语气冰冷了些,:“可就是不知道,灵珠君腹中的孩子,可是那黄公子的?” 阿丝娜闻言脸色又白了几分,赶忙斥退了侍女,待只剩他二人时,她才开口:“上神如何得知我……” “君主只需告诉我是或不是。”当初阿丝娜虽然说与黄昭私定终身,但此事绝非清白女儿能做得到的,她这么做无非是想拉个替罪羊罢了。 “是……不,不是……”阿丝娜显得有些局促,手攒着衣袖角,目光不知落到何处:“我并非与他……” “那就是御隼将军……”辛夷一语中的。阿丝娜只得点了点头。御隼是兽人族的罪奴之子,尚在襁褓便父母双亡被前任司马大将军收养。虽已贵为将军,但罪奴身份还在,若是常理,断不可能成婚。 “君主好生歇着吧。若信得过本尊,有些事,本尊去帮灵珠君处理,权当是回报当初灵珠君如此爽快的答应你与本尊之间的约定。如何?”虽然辛夷不喜欢揽事,但此事他既然已经搅和进来了,就做到底,加上如今灵瑞还要在灵珠君府修养一段时间,便打算将此事经历个清楚。 阿丝娜苦苦一笑:“还望上神替我隐瞒此事,这孩儿来的不是时候,正遇上了大战。” “这是自然。” 正说话间,侍女在门外敲门通禀:“君主,该喝药了。” 想着灵瑞也差不多该服药了,辛夷便也起身告辞:“那本尊先走了,有什么事君主来客房找我便好。”说罢转身离去。 阿丝娜点头:“身体不适,便不送上神了。” 待辛夷离开,她又躺回了贵妃榻上,心想着,自己诊出身孕不过半日,辛夷如何就知道了。 正好侍女送药过来,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今天,灵瑞姑娘可召唤过太医?” 侍女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曾,只是那边的侍女给她换了药那位上神便回来了,还未招过太医。君主怎么了?” “没事,帮我晾药吧。” 回去路过花园,小雨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直接扑进了辛夷的怀里,热的一个劲儿的吐舌头:“漂亮哥哥,漂亮哥哥,这小松鼠好讨厌,不跟我玩。跑的我好累!” 辛夷随她在怀中乱蹭,将雪白的衣服蹭上了一层灰色:“玩累了就会房间歇着吧。”说罢,抬手宠溺的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嗯……”果然小孩心性,刚刚还醒着正说话呢,这会儿已经躺在他怀中睡着了。 将她幻化了收入袖中,从一边的花丛中一棵小枫树便幻化出了人形,跪在了辛夷面前恭敬道:“见过上神。”。 辛夷虚扶了一把,脸上再无半点温柔,随手附上一朵花,轻轻抚着柔软的花瓣,手上沾上了那浅浅的花香:“跟着黄昭去人间的可有回信?” 春枫摇头道:“凌霄和青耕尚未回信,上神有何吩咐么?” 辛夷颔首:“让他们小心些看着。注意那些天兵的变化。” “天兵?”春枫有些不解,却也没敢抬头看他,做了这么久的属下,她从未真正的看过辛夷的脸。 “照吩咐办事即可,此处不比浮光掠影。情况不明,有他们消息,再来回报。”察觉似乎有人在偷窥,辛夷将春枫仍化作了一棵小枫。最后一句话也是用传音之法交代的。 将小狐狸从袖中取出,她仍酣睡着,是不是还咂咂嘴,也知道梦到了些什么。将她一路抱回了客房仍安放在了灵瑞的床上,自己则去找了侍女准备煎药。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7 灵瑞因为辛夷给她渡了些仙气,酣甜一觉,最后是被药的苦味熏醒的。 “上神……这药怎么闻得比之前更苦了?”她咽了咽口水,看着辛夷端着药碗,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辛夷本着反正不是我要喝我也不管苦不苦的原则,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自己喝,还是我喂?” 喂?她没听错?灵瑞脸刷的就红了,瘪了瘪嘴连忙干笑拒绝:“上神的恩惠我消受不起,劳烦上神扶我一把,我自己喝。” 闻言辛夷笑了笑,放下药碗将她扶了起来,药碗端到嘴边,她一张嘴就猛灌,差点呛到气管中,果然这药闻着比之前苦,喝起来更比之前苦,刚咽下她就觉得从嗓子到舌头都苦麻了,原本药方不是如此的,不知道辛夷又给她加了些什么。 喝完药,辛夷将她放下,难得对她动作温柔些,可神态却不似往常,有些冷峻:“苦么?” “呃啊…啊…啊…啊”灵瑞被苦的完全说不出话,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半晌才囫囵了一句:“上神,我这是又做错什么了?这药怎么这么苦。”这药已经不似一般的苦了,他这么做绝对不是无意的。 辛夷叹了口气,手覆到了她那张黄瘦的小脸上轻轻摩挲着,看着她的样子语气强硬不起来:“如果不想再喝一次这种苦药,以后遇到这些事,自保的第一位的,可知道?” “我……”灵瑞张了张嘴,话没说完,心中有些腹诽:他这是在心疼她? 他并未管她要说些什么,这一番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的,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中那一只极清亮的光暗了暗:“这些年你也多少有些本事了,以后你会自己去面对一切,本尊如今可以救你,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时救你。” 灵瑞被他这般温柔模样惊住了,感受着他微微凉的之间拂过脸颊,咬了咬唇目光在他那带着些关切和自责的极清雅的脸上流连了一阵,往被子里缩了缩:“是…上神,我,我知道了。” 收回手,他重新帮她盖好了被子,随后留下了一个药盒看她窝在被子里小小的到跟小雨有些像,勾了勾唇一扫刚刚的阴郁颜色:“这是生消膏,祛疤的,这两日不要只躺在床上,明日开始仍旧按之前的时辰打坐,练功。” 灵瑞听着他的嘱咐立时就感觉身上那些刚刚长好的伤疤在哭泣,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解释道:“血脉活了才能养活皮肤,否则你这一身的疤痕这辈子也消不掉。” 他说完就走了,小狐狸刚刚就醒了,一直眯着眼睛偷窥着他们俩,直到辛夷离开她才睁开眼,扫爬到了正在试着活动受伤胳膊的灵瑞的枕边:“你做了什么蠢事,怎么上神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 灵瑞被辛夷的刚刚的柔情搞的有些翩翩然不知所以,侧头看了看小雨,想张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没事。看样子以后要好好修习了。”说罢她转移了小雨的注意力:“你饿么?我让人给你做只鸡吃?” 一听见吃的,小雨两眼放光,从浮光掠影到这儿都这么久了,还没能吃上点热食,立马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哈喇子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好啊好啊!” 于是灵瑞让小雨唤来侍女备了些吃的,酒足饭饱之后陪她玩闹了一会儿,刚刚那些温柔似水的场景也在这些玩闹之间淡了不少,他那微凉的手指极软的触感,清雅的玉兰香,不知道何时就从一开始的冷颜清语就变成了如今的带着些许心疼和无奈的感叹,是那次她的倔强之后么? 入浮光掠影数百年,他虽然还是那般清雅,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一直贪玩的小雨都能感受的出来,而且自从那次她强行在修道场练了十数日之后,他看她的目光时不时就会带着些许的歉意,可他并不欠她的,这些歉意的目光和似乎是因为这歉意而产生的温柔让她时常有些不知所措,经过了林迦叶之事,她会喜欢上这个闲云清风的上神么?她也不知道,又是恩人,又是师徒,在这个天界,存得下这些情感么 就这样,过了三日,约定的第四日清晨,黄昭和三个天兵如约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箱子。四人返回时回到的是灵珠君府,阿丝娜仍在养病,就干脆先将辛夷和几位长老请出来帮忙料理事物。 辛夷验了验那箱子中的东西,确实是金乌玉燧。他以有事需要黄昭帮忙为由将黄昭留在了灵珠君府。另外三个天兵则阿丝娜贴身的侍卫将金乌玉燧一起带回了军中。 让黄昭先去休息之后,春枫就从暗处走了出来,辛夷也不意外,仍旧坐在那喝茶看书,顺便留着神儿看着边上正在美其名曰打坐实际上在打盹儿的灵瑞“怎么样?凌霄她们可有回话了?” 春枫点头:“春枫见过上神,黄昭回来之前他们便回来了,对方只是让黄昭去约定的地点取了箱子,并未见到送东西之人。一路上,似乎天兵也没什么异常,四人吃住一处。偶尔三个天兵会去逛市集。” 辛夷手中的茶盏盖轻磕了磕杯沿,偏头看向了春枫:“市集?” “是,此时人间正逢花灯集,取东西的地方也在镇上。”春枫听凌霄和青耕说几个天兵也未逛多久,便随着黄昭去取了东西。 辛夷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春枫退下之后,小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走了出来,跳到辛夷的怀中蹭了一会儿:“漂亮哥哥,什么是花灯集。” “你都听见了?”辛夷随手摸了摸她的头,顺手倒了杯水给她,她极其享受辛夷的抚摸,小眼睛眯了起来:“听见什么?漂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也去看看花灯集吧!带灵瑞姐姐一起去。” “好。有机会就带你去。”发丝被风吹起,他眉眼含笑的样子,说话时温柔的神态,让小狐狸更加如痴如醉,四脚朝天的就躺在了他怀里一个劲的蹭还拍马屁:“漂亮哥哥真好~” 边上不远处的灵瑞打坐确实迷糊,但恍惚间还是听见她们说话了,在浮光掠影时间也不少了,难得看见那个有其他人出现在浮光掠影,他们似乎在跟踪黄昭去拿什么东西,她偷偷睁开半只眼打量了一下春枫,一席青衣简洁干练,身量纤纤,应该也是个美人。 春枫走后,小雨的那番撒娇对辛夷是装傻还是真的就忽略了他们之间谈话的其他内容不得而知。 既然之前他都没当着她的面见过春枫,如今却任由她和小雨听着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一开始被他救,到如今,她从来没看透过这个上神,什么事都可以问,但只有这救她的原由只要问到关键之处他便会缄默不语,她本来本着既然救了她就不要随便插手人家事情的态度跟着辛夷见见世面虚度人生。 可自从那日辛夷说让她无论如何都要照顾自己不能总让他去救,她倒是想起了似乎这数百年,她都没有好好认真的修习过,没有辛夷和疗愁,她到现在也就是虚承了个小仙的名头罢了,若真的没了辛夷,她会是何种境地?她会没了辛夷么?想想这些,她才发现自己对疗愁,对辛夷的依赖太过了,完全没有自己的独立,这几百年多少风雨,到如今她才觉得,也该为自己而活着了,不管辛夷当初为何救她,她不可能依赖他一世。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8 她偷偷叹了口气,却不料自己因为胡思乱想分了神,血气逆行,喉头一甜,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已经流出了血:“咳……”。 “诶?”听到异声,小雨不自觉的望向了灵瑞的方向见她坐在那摇摇欲坠,唇角流血就知道她又蠢了,赶忙从辛夷怀中跳了下去跑到她身边,一脸嫌弃的看着她道:“诶诶,你说你,在疗愁姐姐手底下就喜欢吐血,如今漂亮哥哥教你,你还是喜欢吐血。” 说归说,她刚刚跳下来的时候还是将辛夷腰间一个小药囊拖了过来,拿爪子勾着放到了她膝盖上:“吃药,要不然下午就不能练功了。”说完又扭啊扭的回到了辛夷身边。 点头看了看膝上的药袋,她感觉到刚刚辛夷似乎投来了目光,可只有一瞬,等她拿起药再望回去时,小雨已经重新跃上了他的膝头,他仍旧拿着那书册抚摸着小雨柔顺的皮毛,似乎没有看见一切。 “这位姑娘,灵珠君病的甚重?”黄昭被辛夷已凡人身份和操劳为由留在了灵珠君府,但他自从听闻阿丝娜生病之后就感觉有点奇怪,该是何等沉重的病才会谢绝见客。 可侍女都是被阿丝娜下过封口令的,如今也只有太医和辛夷知道她为何会谢绝见客,侍女只是冲他温和一笑:“奴婢并非君主贴身侍婢,所以并不知情。” “那何时才能见到?”黄昭追问。 侍女怕言多必失,只当他没说,放下他的茶便离开了。 既然侍女不说,他便打算自己去阿丝娜的寝宫一探究竟。 门口来回都有人巡视,幸好那半仙给他的隐身符还有两张,他用了隐身符一路从客房摸索到了阿丝娜的寝宫。 阿丝娜躺在榻上正在看书,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加上风寒胎气有些不稳,她一度想放弃这个孩子,几次都准备好了落胎药可感觉到小腹与往日的不同,她忍不下心去喝落胎药,最后还是倒掉了那碗药。 黄昭站在门口透过雕花空隙看见阿丝娜甚是虚弱的样子,也不如前些日子有精神。隐隐还能听见些许咳嗽声。 一边侍奉的侍女看阿丝娜咳的厉害想劝她休息:“君主,别看兵书了,也不急在这几日,养好身体才是。” “去帮我倒些热水来。”阿丝娜黛眉微蹙压下心头一阵恶心感换了个姿势。 侍女端来水侍候她洗了洗脸,看她憔悴了不少,也不再精心装扮,有些忧心:“君主,黄公子不是已经拿到了东西。上神也说此战成功在即,君主也该歇歇。” 阿丝娜却凉薄一笑,将手里的丝帕交给了侍女:“成功与否,天都不能保证,何况是上神,西海水君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败的,他们此行过于顺利,按西海的个性,就是个问题。” 侍女就在深宅,对阿丝娜的话一知半解,只能随言附合:“也是,但虽西海水君阴险,如今有御隼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在前线,又有上神和各位长老在,君主要养好身体才能理政不是。“ “你啊,三句话不离让我休息。“她嗔了一句,最终放下了书:“把药端过来吧。喝完我休息一下。” 侍女点头笑了:“是,君上。” 侍女开门取药,门口的黄昭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看样子她似乎就只是偶感风寒,只是她所言的他们此行过于顺利意思是他们这一路是有人放水?坐在桌边,他回忆了自从离开军营到到人间再去取东西,一切都跟那半仙所说的一样无二。但如今再想当初与半仙的相遇,他倒是发现那半仙自从相遇开始就在诱导他重新回到灵珠君府…… 军营中 “报将军,上神来了。”兵士来报,破军,贪狼,七杀三人闻声时,辛夷已经掀开帐帘进来了。 “见过上神。” 辛夷虚扶了一把,屏退了周围的侍卫:“不必虚礼,那黄昭所带金乌玉燧在哪?” “在侧帐。”破军看着辛夷神情严肃,不似往日从容,有些莫名:“上神,怎么了?” “暂时停止之前的计划。那三个天兵,格杀。” 此言一出,贪狼急了,忙道:“那三个可是属下多年的心腹,所犯何罪,上神要杀他们?” 破军伸手挡住了贪狼,看着辛夷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上神,可是察觉出不妥?” “据我手下之人来报,那三个已经不是之前的天兵本身。”说罢,他在贪狼和七杀不可置信的眼神注视下,从袖中取出乾坤镜递了过去:“此乃乾坤眼所记录的。” 那看似平常的青桐镜,在咒语的催动下,原本的平整镜面开始如滴水入池泛起涟漪,然后其中出现了之前乾坤眼所记录下的人间景象。 那繁华热闹的街市,三个天兵幻化做凡人在灯市闲逛,黄昭却不在,随后三人被人流冲散,虽然看似乾坤眼一直都在记录,但她无法记录到他们进入屋舍之后的情况,三人却先后进入了茶楼,布料店和茶叶铺,再次出来时,虽表面看并无异常,但与他们熟悉的人就能察觉三人气质与走路步伐和小的动作都发生了改变。 原本辛夷也未在意,只是春枫说青耕发现其中一人的目光有些不对,他一向心细,后来春枫将几个人前后的行为进行对比后发现三个人虽然将之前的天兵模仿的很像,却有一些细小的动作并没有一致。 三人随贪狼已经数千年,不敢说十分熟悉,但一些习惯确实熟知的,虽然原本不信,但看过乾坤镜,他也不得不信:“这……” “杀”破军深望了眼边上的贪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既为三军之帅,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尤其是可以接触最高军事机密的心腹爱将。 一言既出,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杀,就只能先让他们三人返回天界,贪狼则在半路劫杀亲自送他们一程。 七杀走后,营帐内气氛有些凝重,三人坐在圈椅和桌后沉默着,最轻微的烛火噼啪声都能听得见。 从目前来看,三个天兵被换,最有利益关系的就是西海或者兽人族,怕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会用金乌玉燧想方设法找到阵眼甚至才主动送来了金乌玉燧挑衅,之前的计划有没有执行性就成了问题,一直没说话的御隼手摩挲着眼前的地图问辛夷:“上神,接下来该如何?那之前黄公子所说的计划如今不能用了,如何才能找到阵眼?”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29 辛夷端坐在圈椅中,手里的菩提珠被盘的噼啪响,天已薄暮,帐内光线昏暗,眸光流转之间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一时也猜不出西海到底有了什么准备,半晌回道:“等天黑之后,夜探一次西海军营。” “夜探?”御隼和破军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西海如今防卫森严,敖乾和奎野也不算等闲之辈,普通的隐身也是进不去的。” 此时帐外来人禀报灵珠君主派人来给御隼送信,御隼便告罪先出去了,留下辛夷和破军和七杀。 等再回来时,辛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去了,七杀和破军仍在研究着地图和沙盘。御隼问时,两人抬头也是一脸疑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夷就已经走了,只留下了桌上还冒着袅袅水气的茶。三人只当辛夷有急事先走了,继续看地图和沙盘。 而此刻,辛夷已经将身边带小锦盒一起带入了天海星流阵。入阵之后,他的法力很自然的被削弱了不少,虽然未曾开战,但阵内戾气深重,那些战死祭阵的战士留下的戾气化为阵风,吹过衣角眉梢,如刀刮一般。 上次交战时刻进入,天海星流阵中的戾气被分化,如今却只他一人,及时有结界在在戾气中穿行不息他也未曾做停留,等出阵时,那一身白衫已经多处被划破,发丝凌乱,看起来较上次救灵瑞时有些狼狈。 西海军营距离天海星流阵不算太远,营帐门口都有人看守,他隐去身形,将小锦盒里一只小金龟子放了出来。 天色已暗,红黑色的小家伙趁着夜色就进入了西海那防卫森严的军营。 他将金龟子放出之后,就从天海星流阵中打算返回,上次来救灵瑞时,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这个阵,而如今再看,一直在地图上看着比较单纯的地形,在实地看时更加复杂,每次交战,破军他们也不会深入到阵的内部。 他在夜色的掩饰下,以结界抵御阵内的罡风,他以极快的速度将天海星流阵的边缘都看了一下,也发现了这个天海星流的阵地起伏有一定的规律,可阵里高处的毫无分散的罡风之下被削弱的只剩五六成法力的他也未必能抵御的住,只能先放出了乾坤眼,将地形大概的记录了一下,在结界即将被罡风击碎的时候,他才收回乾坤眼回到了军中。 回到军中时,破军,七杀已经收拾停妥,等着他的出现几人一起夜探西海军营。 其实三人已经等了一会儿,却看见他从天海星流阵的方向走过来来,三人具都一愣,不言一声为何他就从天海星流阵中出来了。 三人上前行礼:“见过上神。” 辛夷虚扶了一把,整理了一下衣衫,微微一笑:“三位准备好了?今天风不好,就不去了。” 不管三个人的诧异,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将乾坤眼所记录下来的实际天海星流阵中地形绘制了下来。 半夜,破军在自己帐中睡不着,披衣起身来帐外踱步,见辛夷帐中尚未熄烛便寻了过去。 挑开帐帘,辛夷正坐在灯下绘图,他虽然知道辛夷有领兵的天赋,却没想到他绘制地形图也能绘制的如此精致。 “没想到上神的地形图也绘制的如此精致。”情不自禁的感叹之后,他凑近细看,这地形很熟悉,是天海星流阵阵地的地形图。不过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是不一样的。 辛夷似乎料到破军会来,并没有接他的话,直到将乾坤眼中所记录的地形。 “将军深夜来访,是为了今日去西海军营之事么?”他将地形图放到一边晾了晾,站起身请他坐到外帐再聊。 两人坐下之后,破军想着既然辛夷已经料到了,他也不拐弯抹角了:“上神今天去了西海军营了?” 辛夷点头,给他倒了杯茶,夜深露重,刚倒出的茶水冒着杳杳水汽,茶香瞬间弥散在帐中,烛火摇曳中,他的表情变化很微妙:“去没去的,并不重要,过几日若是开战,仍旧用黄公子的带回来的金乌玉燧进行之前的方案,但是在我军士兵进入之后,尽力接触阵的中心。” “阵中心?”破军不明白辛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辛夷将晾干的地形图拿了过来。 继续道:“奇门遁甲主要是九星,也就是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和太极的九宫,而我今日进入阵中却发现,阵中地形被分成了七十二格,在交战过程中极少有人会注意地下的,而在未交战的时候,每隔八格,都会有一块贝壳或者卵石,或大或小,这个只有用乾坤眼在高处也才能看得出规律。” “竟是这样?”破军将地形图拿过来一看,虽然阵地并不规则,辛夷的画出了分隔线,在分隔线下的阵地中,极小的点着几个墨点。 辛夷点头,指了指那纸上的小墨点:“这些阵眼是可以移动的,若我没猜错,今天不管去不去西海,我们的行动西海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会移动阵眼,甚至改变标记物,但阵中心却不能随意移动,而这死门,正是这中心,剩下的惊门和伤门,只要破其一,阵的力量就会削弱,剩下的,交给你们几位,最后一门不破,连破其他三门,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既然辛夷已经找到了破解的方法,破军自然喜上眉梢,立刻同意了:“好!” 辛夷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只是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必让御隼将军知道。” “御隼将军?”破军似乎想到了什么,之前在大营中也是,未及说一声,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辛夷在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御隼。 眼神一凛,与辛夷对视了一眼,破军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却憋了回去,辛夷微笑而不语点了点头道:“那末将先去安排一下,当众的时候再按原先布置安排。” 既已说定,辛夷将那地图收了起来:“那便麻烦破军将军了,若战,依计划行事。” 两人商讨完,已是三更天。破军回到自己帐内休息,辛夷却收拾了收拾披了件披风重新进入了天海星流阵打算穿过阵去取金龟子。 仍是各种罡风凌厉,穿过天海星流阵,刚接近西海军营,看见敖乾已经站在不远处,早就在等待他了:“上神,终于大驾光临了。” 辛夷扫了眼四周,金龟子并没有过来,他不动声色的走向了敖乾,唇角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西海水君,久见了。” 敖乾邪邪一笑,风吹过,战甲战袍猎猎作响,已是半夜:“是啊,上次上神来,也不曾让本君一进地主之谊。”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0 “是么?本君怎么不记得什么什么时候来过?”辛夷拿出那串菩提,夜风吹拂,衣袂翻飞,淡淡的玉兰花香弥散在空中,掩盖了身后那阵中隐隐的血腥味。背后,不知是夜风呼啸声,还是阵中战死祭阵的战士不甘心的哀嚎悲戚声。 “既然上神说没有,便没有吧。不知上神半夜到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敖乾明知故问,有人已经将他们会夜探军营的事告诉了他,不然这半夜也不会在此枯等。 “不就是为了过来跟水君叙叙旧?”他笑的云淡风轻,言语之间,两人不像宿敌,倒向久未相见的旧友。 火把火焰明灭,敖乾走上前来,手伸到了辛夷面前,漫不经心慢悠悠的打开手心,里面正躺着那只金龟子,已经了无生气:“上神,刚刚可是再找这个。” 辛夷扫了眼他掌心已经死掉的金龟子,既然死了就没有价值,眸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薄唇轻启:“不是。” 敖乾见辛夷并不承认,他也不介意,将那金龟子扔掉做出了请的手势:“夜深露重,上神要不要来我帐中坐坐?” “水君的心意,我领了。”他抬头望了望那被薄云遮住的已经薄西的明月:“时辰不早了,既然已经见过,本尊,也该回去了。” 敖乾却不依不饶的,绕到了他的面前:“本君这有新供的芙蓉玉翠,本还想请上神尝尝。上神竟不赏光么?” 辛夷却退了三步:“水君还是留着吧,夜深了,芙蓉玉翠性寒,少饮为妙。”淡淡的笑意隐去,又回到了一脸的云淡风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敖乾也知道自己留不住他,看着他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辛夷,嘴角的笑意消失面容变得冰冷如冬日之雪,拍了拍手,身后就出现了几个带着鲨鱼面具的影卫:“将阵眼的位置按之前布置移动了吧。” 影卫点头道:“是。”然后也消失在了夜色掩映下。 过了两日,清晨,薄雾未散,天尚未亮,前方便点燃了篝火,众军立刻整顿应战。破军将与辛夷说好的一切对三军又演了一遍,而三军中绝大部分已经接到密令,拿到金乌玉燧,开战时在交战过程中尽量寻找地上的破军所描述的标记物。 可交战时地上出现了太多的贝壳和卵石。众人一边对战一边寻找对策,后来有一个天兵误打误撞找到了生门,明显感觉周身的压迫之力减弱,随手将金乌玉燧放到了一块只露出一点的贝壳上,一声脆响,生门破。 接下来的大战中,不管是鲛人还是天兵,都开始采取排除的办法,找到那种压迫之力减轻之感就将所带的金乌玉燧放到地上。就这样,误打误撞的,竟破了四门,其中一个就是死门,正是这中心,剩下的惊门和伤门,被破军和七杀练手破了伤门。 阵的力量削弱,剩下的在半日之内也被破,不过半日,天海星流阵的九星九宫对应便破了,而门破,天海玲珑就失去了意义,作为压阵的一个兽人祭司和西海的军师爆体而亡。 奎野听说天海星流阵被破,气的差点没把桌子掀了,一声怒吼隔着几里都能听得见,敖乾坐在他边上的圈椅中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表情冷漠,淡淡的看了眼那处于极怒的奎野:“早知今日。天海星流阵已经耗了他们大半兵力,接下来不过是强攻智取罢了。西海和兽人的实力,跟养尊处优的天兵不可同日而语。 奎野已经气红了眼,招来了侍卫便下令全军出动,强攻鲛人族,趁现在天海星流阵戾气仍在他们仍不适应,逼杀他们。 破了阵,困于天海星流阵中的天兵一下就恢复了曾经的战斗力,双方厮杀起来也比之前更加的激烈,刀枪剑戟之间,断肢残臂,血肉横飞,兽人族的嗜血是有目共睹的,猛的以实力交锋的时候,天兵瞬时间败北。 最后,虽然破了阵,仍旧丢掉了前沿的阵地。大军后退二十里。 一场激战,人困马乏,破军下令全军修整。面对这种失败,四位将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有些低估了兽人和西海水军的实力,但总算破了天海星流阵,及时撤退也会是暂时的。辛夷却一如敖乾,对这场失败早有预料一般,坐在营帐中,看着御隼与他们在研究战术,似乎这一切跟他无关一般。不过确实,他虽然出谋划策,但这一切对他来说,他就是一个旁观者。 等四人商议完毕,桌上又只剩下了一杯凉茶。而门外侍卫来报,辛夷随着回去送呈军报的人一起回来明珠君府。 而灵珠君府,自从上次辛夷给她灌药跟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每日虽然仍旧练习心法打坐,也比之前更加勤谨了些,而那之后,辛夷也未再与她说话。 而经过几日修养,阿丝娜重新开始理政,原本那些以为能够重掌朝纲的大臣和长老再一次失望了,而此次辛夷带回了前线的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他们却只盯着他后退了二十里,虽然对之前的她的威仪有所领教,但还是倚老卖老的在上朝时含沙射影的讽刺她擅自开战害死前任灵珠君,尚未准备充分就与天兵开战。 她却对他们的含沙射影全部进行了无视,只是交代了信使仍旧按四位将军之意行事,若是需要什么,她必全力配合。 众大臣和长老意见纷纷,最终,以她将一个瓷杯砸到了最年长的一个大臣的脑袋上,当场砸晕了那大臣画上了句号,两天后,阿丝娜以通敌叛国和谋反罪,杀了那大臣,灭族。这是后话。 身上外伤好了些,辛夷加了料的药和心法的联系让她的的魂魄与身体也开始慢慢的重新结合,他来时,她正在花园的葡萄架下打坐,小雨在边上的凉亭中的小榻上,小口小口的在吃撕好的鸡肉丝。 天气有些热,半天下来,灵瑞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汗水将鬓边头发泡湿全贴在在了脸颊上,粘腻腻的,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拖上来一般。 她虽然在葡萄架下,但这棚葡萄还没长的很茂盛,炽热的阳光穿过稀疏的葡萄叶投射到她身上犹如火炙,小雨眼看着日头越来越毒,她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干嘛让侍女准备了些水给她擦擦汗,自己叼着一壶水,及近才发现,她的唇色已经苍白却仍在坚持,眼神里有些担忧:“灵瑞姐姐,你不要命了?侍女姐姐说你刚好就这么晒,迟早会撑不住的。”说罢,给她倒了半碗水。 灵瑞微抬了抬眼皮,叹了口气,却没有停下,只道:“你毛厚,去凉亭里去。” 小雨瘪瘪嘴:“何必呢?你喝了水我就回去。”说完,她望了眼那个拿毛巾的侍女,侍女刚想给她擦汗就被她推开,冷声道:“不必了,毛巾放下,将小狐狸抱去凉亭吧。” 侍女左右为难,看了看小雨,手仍举着那毛巾。 短暂的寂静,小雨没说话,她以为她已经走了,仍旧打坐,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拿毛巾在帮她擦汗,打坐要求心如止水,天热心浮气躁,侍女却如此不听话,她忍不住就发火了,一把拍掉了眼前的手:“行了行了,听不懂我刚刚说了什么么!”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1 话音辅落,她睁开眼的一瞬愣住了,拿着毛巾的是辛夷,小雨钻在他怀里,刚刚却没提醒她,他仍是一席白衣,灵瑞心中腹诽这一身倒也不吸热,青丝高束,俊美的脸上仍是那般的无悲无喜。 又惊又吓,加上之前有些热过头,眼前一阵发花就要往后倒去,被辛夷一把拉住了手腕,瞬时她很自然的就被拉入了他的怀中,小雨很自觉的就让开了道,玉兰香气萦鼻的那一瞬,她原本因为燥热而混沌的脑子瞬间被这种清冽的幽香唤醒。 “没事了?”感觉怀中的人有了些气力,辛夷推开了她将毛巾交给了边上的侍女,转过身去将已经爬到肩头的小雨放到了地上,像是要走,却又停下了脚步侧过头,那完美的容颜被金色的阳光附上了一层琉璃般的光洁感:“跟本尊来。” 小雨向她投去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大概含义就是:这回好像不妙。因为辛夷原本来的时候表情是很轻松的,可这一番下来,他的眼神不再柔和,有些无奈。 她舒了口气,给了小雨一个安慰的眼神之后,将被泼湿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随着辛夷就离开了花园。 回到房间,侍女上完茶后便退出关上了门。房间中置了些冰,比外面凉快很多。两个人谁也不坐,只是僵持着。 “你就是这样理解那日本尊说的话的?”辛夷首先打破了沉默,神色如常,可目光流转间,直视她眼睛的深眸似乎要将她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一切看穿。 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脸,低着头,手背在身后:“之前修习确实惫懒了,若是勤加练习,也不至于会被那敖乾一个雷劈到海里。” 辛夷打量着眼前衣衫汗湿,发丝凌乱,小脸一半都被湿头发盖住的灵瑞,这般模样虽然狼狈,自从那日之后,她确实勤加练习了,可尚未痊愈就这么没日没夜的看书修习哪怕是身体正常都受不了,何况是她:“可自那日之后你魂魄未稳,这几日下来,你可觉得有什么进益了?” 辛夷没说,她好像都没在意,这几日勤加练习虽然感觉身上伤口配合着药物愈合的快了不少,可丹田隐隐发凉,好像也不似当初在修道场修炼时那般,手不自觉的附上了自己的小腹,有些犹疑:“好像……” “有些凉?”辛夷虽然只是猜测的,可看灵瑞现在的样子好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测,魂体未安,这就是他为什么之前她出入浮光掠影只让她背记心法,如今他不在几日,她这般强行修炼倒是可以让伤口愈合加快,可却不利于原本有些残损的仙元的修养,若他再不管,怕她就得因为自己胡乱的修炼而送了命。 灵瑞看他已经猜到了,点了点头“额……嗯。”。 他给她续了杯水,幽幽道:“这十日你还是先以修习心法为主护住仙元,匀纳仙气,这里到底是人间,仙气并不比浮光掠影,你仙元未稳,之前那一日又有了些损伤,等过了这十日再精进吧,到时候会让疗愁教你。” “仙元受损?”灵瑞撩开了糊住眼睛的湿发;“我不是还没入仙籍么?这修习的时间也不过两三百年啊。” 他坐了下来,相对平等的高度,即使这样,他仍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手指在桌上不自觉的敲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些笑:“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入浮光掠影第一日你就已经位列仙班的小仙了。所以你同疗愁他们仙元是一样的,已经不是凡间修习者的仙元,已经是小仙的仙元了。” “啊?我一直都没有察觉。”灵瑞一直以为她还是个修习的,跟凡间那些修习者不同的就是多了个不老不死之躯,却没想到早就已经位列仙班了,有些惊讶,她这成仙也太简单了些。 辛夷淡笑,从腰间菩提铃中取出了一把剑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如今你必须加强心法的训练,从前,你自己惫懒了些,本尊对你太过宽松了。也本不想过多的将兰花筑体束缚你,但你这数百年,确实太过轻松,以后,只要有时间本尊还是会亲自教导你,这是疗愁的剑,再过三千年,疗愁也会离开,你要接替疗愁用这把剑也要接替她帮本尊接管浮光掠影的事物。” “疗愁要离开?”灵瑞的重点完全被转移。 他摩挲着那把与她现在的剑完全不一样的疗愁的剑,那眼神很熟悉:“她与你并不一样,虽然也是为我所救,却仍能转世投胎的,不过之前与她定下万年之约,如今还有三千年,便是她转世投胎之时。但你只要一千年的时间。” “那这一千年之间我要练的跟疗愁一样?她可已经是上仙了。”灵瑞手晃了晃,水洒了一手,眼睛瞪的老大,疗愁数万年才修了个上仙,她这一千年时间也太短了,而且这些年惫懒惯了,她之前又无根基,原本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并没有太当回事儿,要千年就达到她上万年的修为这太难了。 辛夷颔首:“这剑叫锋芒。之前给你的是荧月。荧月没有戾气,可锋芒确是杀戮之剑,等什么时候你得到它的认可,就会出现在你面前。”说完,他将锋芒仍收了起来:“一千年之内想让它承认你,你过了这十日之后修习至少要比之前努力十倍才有可能。” “十倍……”灵瑞咽了口口水,随手摸了摸发间的菩提铃,她在灵珠君府的时候都将荧月放在里面,相对于温和的荧月,这明显凌厉些的锋芒绝对不是她能轻易驾驭的,瘪瘪嘴巴巴的看着他:“上神,一千年,让把剑服了我,比我逼上神你讲这些还难好嘛!” 辛夷却不以为然,又将菩提拿出来盘了起来:“事在人为,本尊也说了,你要成为浮光掠影的执掌仙,锋刃既是执掌仙所配置的剑。” “那忘忧不行么?”一向偷懒,灵瑞对着即将到来的重责大任有些发怵。 辛夷摇了摇头:“他虽有些资历,可成仙之前有些事为天君所不容,断不能成为执掌仙。” 似乎千百种理由都不能让辛夷让她放弃这执掌仙的位置,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没得选择做或者不做,抬头挺胸,她郑重的望着辛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长长的呼吸了一下镇定着心神以免下一秒自己会后悔:“那就试试吧。” “那还坐着做什么?去打坐吧。”辛夷眼皮都不抬,轻轻一声,灵瑞只觉得刚刚烈日当头的感觉又回来了,脸一垮,央道:“能不能……歇半天?” 他却道:“刚刚不还挺能的?”说着,他给自己续了杯水,才发现刚刚那水几乎没动,怔了怔放下了茶壶,另一只手依旧盘着珠子,骨节分明的手的莹白如玉,与那终于微微已经盘出色的菩提形成了对比,将那已经有些凉的水端了起来抿了口:“打坐,还是看书,选一个。” “打坐,我还是打坐吧。”她想到那些心法书就头疼,看着更头疼。 “那就回你房间看书吧。晚点本尊去检查。”摆明了是故意整她!她瘪了瘪嘴:“是,上神。”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2 刚出了辛夷房间的门,就看见一个白色身影闪过,那小家伙居然听墙角? 让侍女去打了些水,回到房间四下看了看似乎她也没跟回来,便将自己的刘海全撩了上去,找了套衣服准备先洗个澡然后看书。 刚洗完澡穿衣服,就听见门很轻的响了响,心下一紧,却看见边上的镜子里倒影出了窗帘后的一条白色尾巴,狡黠一笑,顺手拿起鬓边的一朵绢花就朝着窗帘处扔了过去。 就听见耳边一声轻啸,小雨毛茸茸的耳朵上几根毛就被一只绢花带飞了,绢花撞到了身后的木柱,然后,掉跟那几根毛一起,落在了地上。 “出来吧,听了墙角还想偷看我换衣服?” 小雨这才从窗帘后钻了出来,不屑道:“谁要看你那干瘪的身子!居然被你发现了,我这是担心你对我漂亮哥哥不利,我是去保护他的!” 灵瑞翻了个白眼:“你家漂亮哥哥要你保护?” 两个人斗斗嘴,吃过饭,一下午便呆在房间看书,小雨一会儿钻到辛夷房间,一会儿又回来,顶着一身皮毛大太阳下来回逛她到也不嫌热。 虽说身上有辛夷的仙气,却不代表她有辛夷的智力,一下午进展依旧很慢,最后辛夷过来检查的时候,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果就是,晚上要继续看。 而阿丝娜这几日一直没见过黄昭,虽然他几次就站在殿外,她却一直低着头看奏疏和军报,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她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仅仅因为他回去了一次人间。 “你家君主这几日都在看奏疏和军报?为什么一直不肯见我?”黄昭看着紧闭的殿门,只能悄声问着守门的侍女。 守门的侍女头也不抬:“是。黄公子,最近君主不会见无关人的。公子还是请回吧。‘ “可为什么那个上神就能去见君主?” 侍女摇头:“不知道。” 被那个是你说的无话可说,黄昭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被拒之门外。 “灵珠君,真的不打算见黄公子了?”殿内,辛夷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正品着茶,阿丝娜仍将自己埋在一堆奏疏当中,听了辛夷的话却没做回答。 半晌 “他现在身份不明,不如不见的好,况且……”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伸手摸了摸:“如今这模样也不方便见。” 虽然不过两个月,但鲛人族孕期时间只有六个月,如今她的肚子已经显了出来,所以现在她都把人招进殿中议事,大热天的出门也要围个薄斗篷。 辛夷打眼看着这个正努力学做君主的小丫头,幸好鲛人族有些家底,若不然,她这次任性,真的会让全族毁于一旦。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这两日,御隼将军他们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阿丝娜顿了顿,想了想:“没有,这几日都在修整,御隼正与几位将军商量如何先烧了西海水军的粮草营。如今靠硬碰硬并不是上策。” “这并不是上策,就算西海水军粮草没了,他大可以逼西海和东海的水君运送过来。”他随手把玩着那琉璃的杯子:“左不过一日的功夫,怕大火尚未烧尽,他们就能先集全军之力先逼杀我们。那奎野一向是个容易冲动也够狠的。” “那……”看了半日的奏疏,她猛一抬头,眼前猛的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要我跟他们说一声么?” 辛夷摇头:“不必,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就这几天,估计这场大战就该尘埃落定了。”察觉到阿丝娜的异样:“灵珠君,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只是坐久了有点乏。”阿丝娜站起身,活动了活动身子:“上神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一下了。” “那先告辞了。”看了眼阿丝娜有些泛白的脸色,他的动作稍微滞了滞,很快就恢复如常,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两天小腹隐隐的有些凉痛,太医诊脉说是因为是头一胎,身子又虚,才会如此。高坐在大殿之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静的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大热的天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切变化的有些快,快的让她措手不及,自从拒婚之后,一切都没能让她掌握住,反而倒是原本只是留下来帮忙的辛夷,一切他似乎都能料到,这个上神能做到司神真的不简单。 而战场上,果然不下一月,竟传来了捷报,鲛人和天族重新占领了那二十里,还前进了三十里,如今鲛人和天族已经掌握大势,奎野战死,西海损失惨重,敖乾求和,天帝插手派了人对上任灵珠君的死因进行追查,最后结论是奎野和敖乾故意设计让灵珠君遇到发狂的麒麟兽导致灵珠君主醉酒不敌被杀,而且西海的侍女承认,当初敖乾有指使她在灵珠君的酒中下药抑制了功体,加上挑起战役让民不聊生,名正言顺的就在天兵回天宫的时候将他一并带了回去。 天帝下令软禁了敖乾和敖嘉,而他听到这些罪状,只说了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西海一部分被划分到了鲛人族,一部分被南海,东海,北海接管,曾经称霸一方的西海,如今的地界不过方圆数十里,虽然敖乾不能再回西海,但天君还是给敖嘉留了些封地。 此役凶险,鲛人大军数万人出去,最后回来的只有几千人。 大军班师回朝之日,原本因为大战死气沉沉的鲛人族一片欢腾,连寂静了许久的灵珠君府也热闹了些。阿丝娜更是在大殿大摆筵席要为辛苦征战的将军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虽然外面一片欢腾热闹,而辛夷他们住的小院却一如往常。自从那场之后,辛夷再没有返回前线,鲜少出院子,每日就在院中教灵瑞记心法,看书,打坐,练剑,小雨偶尔会去花园逛逛,回来跟她的漂亮哥哥痛诉那小松鼠总是在她快追上他的时候就跑不见了。 暑热炎炎,虽然还未到正午,也是在凉亭里,可不过一个时辰,她已经满身是汗。辛夷则坐在檐下,边上放着冰块,正在悠闲的看书,任由小雨偶尔在自己怀里揩油。 “上神,你不去看看外面的热闹?听说灵珠君今天宴请百官诸将,不是也请了上神你么?”灵瑞看辛夷在那檐下无时无刻不看着她,,但大热天的确实不好受,有些想休息,可之前的信誓旦旦让她不能再在他面前偷懒,就想找个理由支开他。 辛夷仍歪在榻上枕着冰丝靠枕,手里握着书卷,看的很慢,对她的提醒他微微一笑:“ 本尊去不去,与你何干。“说着,转过身面向里,淡淡道:“继续。”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3 直到日上三竿,差不多宴会也开始了,灵瑞练了一上午,身上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又饿又热,才侯到辛夷的一句:“行了,吃饭,休息吧。” 这绝对是灵瑞最感激辛夷的时刻,赶紧冲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水猛灌了一通,却看见辛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这神仙来去无声的习惯现在也没改。 招呼侍女给自己弄了些吃的,自己换了衣服洗了澡,刚准备吃饭,就发现辛夷又回来了。还提着个食盒。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上神手里拿了什么?”边说手里动作也没停下,往嘴里塞了口凉拌鸡丝,顺便给小雨碗里添了些。 辛夷让侍女将桌上三份荤菜全撤走了,唯一留下的一份凉拌鸡丝全倒进了小雨的碗里。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盘炒香菇青菜和油盐枸杞芽:“吃这个。” “上神……我不是兔子。” 辛夷点头,夹了一筷子枸杞芽到她碗里:“本尊知道,从今日起,你七日才能吃一次荤。” 面对辛夷夹到碗里的菜,她欲哭无泪,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嘛……还是疗愁好,至少跟着她能开小灶,如今不止白天黑夜得练功,连吃肉都要被限制。她苦着个脸:“上神……我们什么时候回浮光掠影……” 他也不接话:“好好吃饭,下午看书。” 心中一声哀叹,看着桌上的三份素菜,就知道这三百年她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扫了眼边上的小雨,小家伙跟她要抢她的一样,赶紧将自己的碗护了起来,一脸跟防贼似的,灵瑞默默吃掉了辛夷给她的那没味道的枸杞芽。 下午,阿丝娜请辛夷务必参加晚上的晚宴,只有几个人,也说了要带灵瑞去。结过被辛夷拒绝了,仍旧留在屋里看书,带小雨去,她能怎么办,人家是上神,又算师父,她只得从命。 天快黑的时候,小雨一个劲的在她面前晃,说她要跟她的漂亮哥哥去吃晚饭。明知道灵瑞去不了但是看着她那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很好笑,灵瑞一本书扔了过去将她赶到了辛夷那。 晚宴上,只有阿丝娜,御隼,和辛夷,黄昭还有小雨,五个人,各有心思。侍女布完菜后便全退下了。布置奢华的宴厅,此时已经没有了覆灭的危机,烛光和明珠的光映照的整个大厅犹如白昼,再明亮的长明烛和昂贵的明珠照的到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阿丝娜仍穿着往日的黑色衣衫,如今月份大了之后衣衫已经完全遮不住肚子了,怀孕之后她除了有些累到也没什么其他的不适反应,虽然肚子大了,但四肢仍然纤细,脸上也不似之前丰润,连日的操劳虽然化了浓妆,却依旧遮不住憔悴。 御隼换下戎装少了几分戾气,自从进了大厅,一直时不时的看向阿丝娜的肚子,眼神有些复杂。 黄昭倒是最近第一次看见阿丝娜,对她的憔悴倒是有些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她居然有孕了,而且已经如此显怀,难道是他的? 全桌只有辛夷的表情仍旧一如往常的平静,怀里的小雨一直盯着桌上的鸡腿。 吃完饭,黄昭先行离开,小雨吃到睡着,席间就被侍女抱回去了,辛夷和御隼仍旧留下。 三人到了花厅,阿丝娜由侍女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侍女退下后,她一声厉喝:“跪下。” 御隼一怔,看了看辛夷,辛夷仍旧云淡风轻,只是站在一边,淡淡的看着他。既然不是辛夷,就是他了,毫不犹豫的就跪下了:“不知臣下何处触怒了君上,还请君上责罚。” 阿丝娜冷着脸,眼睛却已经红了,抿着唇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有些吃力的站起身,直直的走向他抬手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啪’:“你还不知罪么?” 御隼硬生生挨下了那巴掌,整个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红了眼睛,眼眶蓄泪,他心里有些慌,慌忙想站起来,却不得不顾着礼数,就还是跪着:“阿丝娜,怎么了?” “御隼…”阿丝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兽族的细作…” “不…我…我怎么可能…”御隼想辩解,可看着阿丝娜那强忍着痛苦的表情,有些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难道不是你给奎野通风报信我失身退婚?难得不是你告诉敖乾我父君回灵珠君府走的是哪条路?难道还要我再说么!”最后一句话,她几乎已经没力气再说出来来,所有力气都用来忍住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听了阿丝娜的话,御隼脸色变了变,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声音没那么有底气:“你…这谁说的?” “那就是都是真的了?”她的声音在发抖,已经不想再看眼前的男人了,重新踉跄着坐回了椅子上,手指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甲几乎掐进木料中。 御隼垂下了头,整个人有些无力:“是…我是兽族的细作。一开始就是,为了…”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阿丝娜,微微叹了口气:“为了伺机挑起战争,帮助兽族和西海收了鲛人族……” 虽然辛夷和她自己已经差不多将事情原委都弄清楚了,但亲口听着眼前这个她曾经最信任也最爱的男人说出事实,她的心仍旧如刀割一般的痛。将眼睛睁到最大,她不想为他流泪,可她感觉下一次扎眼也许那些不争气的泪水就会夺眶而出:“所以你这些年都是逢场作戏?” “没有!”御隼没思考就回答了,回答之后才发现这话是很可笑的,一开始就被赋予的细作的使命,一切都是在为了那一场大战而准备,甚至欺骗了他最不敢去想欺骗的她,被抽去了灵魂一般跪在地上,他目光涣散,呐呐的自语着:“没有。真的不全都是逢场作戏,不是。” “上神,剩下的事情,你问吧……我……听着就好。”到如此境地,她问了,他答了,接下来的一切她实在是问不下去了,只能将辛夷拉出来当挡箭牌。 辛夷早料到可能是这种结果,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兴师问罪了,毕竟如今兽人族因为伙同西海水军被天帝判全族非召永生永世不得踏出封地领域半步,违者,无论是谁,杀无赦。而看着阿丝娜的样子,他还是有些不忍的。也许当初不说,此战已胜,御隼也不会再回兽人族,一切之前的事情也就变得无意义了。 他仍旧站在他边上,从高处看着他:“御隼将军,是你从西海水君那取了阿若天烬设计去让黄昭却取回来打算让鲛人族和天族一同葬生那天海星流阵的,是么?”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4 御隼麻木的点头:“是。”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着他,问道:“上神……是如何知道那些是阿若天烬不是金乌玉燧的?” 辛夷垂下了眸子,手,摩挲着衣服袖口的祥云绣纹:“金乌玉燧之难得是人尽皆知的。本尊收集数万年也不过得了一盒。黄公子一个凡人,不可能就能拿到一整箱的金乌玉燧。而与金乌玉燧颜色,形状,皆十分相似的阿若天烬却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此物,盛产与西海,外人不大知道。”他微微扬了扬唇:“也是凑巧,正好那日本尊徒儿偶然结识了敖嘉公主,公主送了个装着阿若天烬的琉璃花给她。” “可……你们破阵那日不还是用的黄昭带去的阿若天烬?”御隼在大军出发前,明明亲眼看见他们每个人最后都拿了一把阿若天烬。那天天海星流阵被破,他也很惊诧。 辛夷点头:“是,他们出发时确实带了阿若天烬,但在那之前几日,本尊便知道了那不是阿若天烬,并找到了天海星流阵的特点,所以,那天的计划我与破军将军商量后做了改变。”他说着,理了理腰间香囊乱了的穗子:“阿若天烬属阴,若真的用了,怕那几万人,就只能祭阵了……” 御隼点头:“是。若是由人带着阿若天烬进入天海星流阵,便会如磁石一般,将周围同族吸到一起,然后会活生生的烧掉被强行吸附在一起的同族,被阿若天烬烧过的魂灵,是天海星流阵最好的祭阵。” “可那些都是你的亲兵!” 阿丝娜有些听不下去了,即使真的对天族下得去手,可那些打头阵的,都是他曾经一手带出来的亲兵,都是跟着他出生如死的兄弟。 “呵,哈哈哈哈。亲兵?”御隼笑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哭音,一双鹰眸眼眶早已通红了,垂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是啊,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他口中那些亲兵,最后全部战死在了沙场,冲锋都是冲在最前的,大小战役,没有一个人后退。可这些让都是因为他的抉择才死在了战场上,他那双手上,沾着的都是最信任他的人的血,虽然并非此刻的御隼才感受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但如今再提仍旧很痛,那些原本围绕身边鲜活的笑,称兄道弟的够兄弟,最后却只在那天海星流阵中血流成河,堆尸成山,那些鲜红太刺目,以至于他自始至终都没敢近前去看过那些牺牲了的弟兄。 阿丝娜不再说话,抚着小腹,别过头去。 “也是你默认了让那水君将那三个天兵换成了他们的人的?”辛夷继续着问话。 御隼抬手,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泪,深深吸了口气,应声道:“是。是敖乾的主意,他觉得我一个人传递消息有些慢,也想染指天族……” “那你可知,作为一个细作,甚至对天族的人动手,该当何罪?”此刻,他也代表着半个天族。 御隼苦涩的笑了笑,看着阿丝娜缓缓道:“万死……灰飞……” “够了。”阿丝娜打断了他的话,咽下被咬破的唇角的血。 “阿丝娜……”低低唤了声,那一声一如当初般,怯怯的,很柔软,阿丝娜的眼前恍惚又看见了当初的他们二人,可想到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带着目的的,却又觉得一阵恶心。 仍旧别着脸,烛光,珠光,如斯明亮,此刻,他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那隆起的小腹。当初她告诉他,她有身孕了,他是欢喜的,那一刻他私心是让阿丝娜能母子平安,可如今确实母子平安了,但他也失去了保护在他们母子俩身边的机会。 “不要唤我。”阿丝娜的泪水还是在那一声低唤后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温热的泪水划过脸庞落到那身黑色衣衫上,变成了淡蓝色的珍珠,衣袖轻拂,滚落到地上清脆作响。 话音未落,就见阿丝娜整个人晃了晃,然后身子一软,倒向了边上的软靠,失去了意识。 “阿丝娜!”御隼一惊,起身几步移行到她面前,打横将她抱起,放平在另外一边的榻上。 躺平之后,她呼吸顺畅了些,人也有了些意识,只觉得肚子凉痛的很,恍惚间,她看见了御隼手上的血,她有些慌了,内心一下被恐惧占满,而御隼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刚刚抱她的手上居然染上了鲜红。 辛夷也赶忙上前帮忙把了把脉,他的表情变得凝重,看了看身边的御隼又看了看阿丝娜的肚子。 呼吸在那一刹几乎停止了,他将她挪了挪,只见榻上的冰蚕丝上也染上了血迹,有些不知所措:“阿丝娜!”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阿丝娜的表情变了几变,脸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孩子!上神,快,快传太医!” 夏天的夜晚,因为她受不得冷,她的寝宫没有冰块,只有带着热气的风,吹轻纱帐幔,珠帘声碎,阿丝娜静静的躺在冰丝凉席上,侍女已经给她换了睡袍,白色的睡袍,衬的脸色更加苍白。 辛夷站在屏风后,御隼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神色黯然:“太医,君上,可要紧?” 太医收了悬丝,脸色跟阿丝娜的比也好不到哪去,年纪本就老迈,如今遇到这种情况,整个人抖的厉害:“回将军,君上只是一时情绪不稳,到无碍,只是,只是君上腹中的胎儿要好好用药,否则保不到足月。” 御隼默了默,伸手想去抚她的肚子,却最终收回了手,垂下眸子,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下去斟酌用药吧。 “是……是!”太医如蒙大赦,赶紧收拾了东西退下去开药。 太医走后,寝殿又静的只剩下风声和细碎的珠帘碰撞声,阿丝娜仍昏睡着,御隼背对着辛夷,看不清表情,微微的叹息声之后,沉寂被打破:“上神,阿丝娜的孩子,不能留。” “哦?” “她的孩子,应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父君,而不是一个骗了他母亲的细作。”他从一开始就没得选,如今仍旧没得选,只有唯一一次的破格:是跟兽人族的头领求着若是战胜能留阿丝娜一命,无论当初知道阿丝娜的身孕的时候有多开心,心中存了多少侥幸,如今既然回不到从前,他也不想奢求她或者孩子。 当初与阿丝娜私定终身的时候,借了黄昭的名儿,所以前灵珠君见过黄昭也默许了阿丝娜的赌之后她才放走了黄昭,他当时承诺下的会护她周全,如今怕只能是当日空语了。 半晌,没听见辛夷的声音,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和衣轻身躺到了阿丝娜的身边,将她拥入了怀中,握着她的手,温暖从掌心蔓延到心底,鼻尖萦绕她身上那熟悉的香味,心中万千烦恼一霎化尽,从始至终,他也没敢去触碰她的小腹。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5 天宫中,俩个人正在博弈,一人执黑迟迟不落子,另外一人茶都喝了半盅了,轻笑了一声:“怎么,心软了?” “嗯……”执白子之人应了一声,终于将子落下,一下连吃了三颗黑子,半日未赢一着,如今连赢三子,心情很好,道:“偶尔也要积德。” “哈?”执黑子之人一口茶差点呛到,赶忙落下一子挽回棋势,嘲道:“你也要积德么?” 执白之人被他一子又困在这一盘黑白缭乱,睨了他一眼:“你手下不该积点德么?也该让我赢一盘了吧。” 执黑之人送了他个大白眼,落下最后一子,一切,尘埃落定:“你自己没本事还赖我!” “又输了…” “上神,他走了。”阿丝娜卧在榻上,两眼无神,神情恍惚,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碗药,闻着就很苦,她却朦朦然,伸手去抓了几次也没能抓住碗,差点打翻了,只能由侍女端着喂了。 辛夷坐在屏风后,灵瑞抱着小雨坐在他身后的椅子,昨天晚上也不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将黄昭留了下来当了个什么大臣,虽然他仍是个凡人,但她以黄昭助战有功,向天帝求了颗仙丹给他,只要他后面勤加修炼,位列仙班也不是不可能。 而那个御隼将军似乎走了,明明一战大胜,却反而不辞而别,到让她摸不着头脑了,可辛夷不说她只能今天厚着脸皮来八卦了。看着阿丝娜这般的憔悴,全然不是当初那个伶俐的公主,心中胡乱猜测了一番,恐怕她和黄昭的事当初不实,如今倒是那个将军跟她是有情的。 辛夷一袭蓝色暗绣文竹锦袍衬的肌肤如雪,眉目入画,仍是一副万事于他无所谓的样子,要么嘴角微微含笑,要么就是云淡风轻面无表情,阿丝娜的恍惚他看在眼中,目光流转,看着屏风后失魂落魄的阿丝娜,淡淡道:“君主,您是一国之君。将军走了,可国还在,族还在。” 阿丝娜推开药碗,仰头望着帐帘上悬着的珠子,眼中蓄泪,不知道是在问辛夷还是在问自己:“若是我昨天没有说明,是不是这一切还会是原来模样?” “凡事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嘴角勉强扬起了一丝微笑,她摸着自己那孩子待过如今已经平坦的小腹,这孩子跟她无缘,只在她腹中不过两个月,那么多如果,却没抵过那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御隼走了,孩子也走了,战争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就像做梦一样。她没了爱人,没了父君,没了孩子。 灵瑞顺着小雨的毛,小雨没心思听一个伤心的女人絮叨,安安静静的睡着,她听了这半日,才知道,原来这公主居然有过身孕,可她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居然完全不知,而且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孩子又没了?憋了一肚子问题,可如今阿丝娜这般情景她也没资格过问什么,只能等着回去了问问小雨可能还知道什么。 实在是太闷,她干脆就抱着小雨到外面散心。 小雨被她一路摇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被正好的日头刺得眼睛生疼,将头埋进了她怀里,闷声问道:“灵瑞姐姐,这么热怎么出来了?” 灵瑞撇撇嘴,将怀里的小狐狸头掰了出来强迫她看着她:“你一直都在睡觉,这么多睡不完的觉?昨天晚上的酒宴上到底怎么了?怎么如今这灵珠君脸色这般难看?” 小雨被硬抬着头,一脸憋屈,眼睛被太阳光刺的睁不开,直流眼泪:“我也不知道,诶诶,我眼睛疼,你能不掰着我脸么!”强扭了扭身子,想从她怀里挣脱出去。 松开了她的小脑袋,她将她放到了地上,小雨得了自由,路面上的石头被太阳如此暴晒倒是不烫爪子,还凉凉的,舒爽的抖了抖毛,思索了下昨天的场景:“昨天我也没听到什么,漂亮哥哥给我吃了个鸡腿我就犯困了,只知道他们似乎在庆功,然后几个人很少说话。后来我也是被抱回去的。” “哎,你那漂亮哥哥不爱说人家的是非,要不然就不问你了~”她眼前浮现着辛夷那云淡风轻的脸,不过这边战争已经结束了,估计回浮光掠影的时间也近了,看着这已经看了一个多月的花花草草和这无论到哪都蓝的不真实的天空,到想那个装饰素雅的浮光掠影了,最主要,回去了就能偷求疗愁给她加餐,不要变兔子了。 小雨倒是无所谓在哪,但对那个老欺负她的小松鼠还是挺有好感的,想着若是能将小松鼠带回浮光掠影该多好~想罢,她蹭了蹭灵瑞的裙摆,又让灵瑞将她抱了起来,有点晃悠的站在她窄细的臂上一个劲的蹭她的颈窝,大肆讨好,弄的灵瑞倒是有些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了,把她的头从自己颈窝掰了出去,嫌弃的将她摆的规规矩矩的卧在自己怀里:“想到啥坏事儿了?你平日可看不上我的。” 小雨眼睛一眯,嘿嘿一笑,央求道:“灵瑞姐姐,我们跟漂亮哥哥说说,让他帮我把老欺负我的那个小松鼠一切带回浮光掠影吧。行不行?” “不行,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她捏了捏那被小狐狸那再怎么吃也不会胖的小脸:“你漂亮哥哥他也只是客,大抵还是要和灵珠君说才是。” “那我们回去找灵珠君!她会同意的!”说着,小狐狸的小爪子推搡着灵瑞就催她返回。 拗不过她,耳朵被吵的生疼,只能抱着她又返回了大殿。 门外侍女都被遣走,殿内静悄悄的,她俩在门口踌躇了一下听着两个人似乎在里面低语着什么,就先没进去。 “干嘛不进去?”小雨看着灵瑞趴在门上往门缝里瞅着什么,她被她抱在怀里又看不见只能干好奇。 灵瑞没理会小雨,只见阿丝娜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小锦盒交给了辛夷,辛夷接过锦盒,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辛夷绕过屏风就要出来,她赶紧站直身子敲了敲门:“灵珠君,我要进来了?” 只听里面微微一声咳嗽:“请进。” ------------ 酒祝东风 且共从容 36 刚要推门,辛夷已经开门了,她没站稳差点一头扎进他怀里。打眼看了一下,他两手里并没有东西,刚刚那个锦盒不知道被放到哪去了。 看着她抱着一脸花痴的小雨,表情淡然,声音清冷“怎么又回来了?” 想着刚刚差点扑进他怀里,她还没怎么回过味儿来,干干一笑,指了指怀里的小狐狸:“小雨说想要在回浮光掠影的时候带走这花园里陪她玩的小松鼠,我带她来问问灵珠君。” “哦。”他看了眼小雨,小雨甜甜一笑,跳进了他的怀里瞬间抛弃了灵台,接住了小雨,给她让开了道。 鄙夷了一下小雨,她刚要进去,就听里面的阿丝娜发话道:“小姑娘若是喜欢,带走便是,无碍。” 小雨听阿丝娜答应了,连他的漂亮哥哥也不要了,蹦出了他的怀里奔着花园就去了:“太好了!多谢灵珠君了。” 事儿也办完了,辛夷唤了灵瑞替阿丝娜关上了房门,两人一起回客房。 骄阳似火,晒的人头皮发麻,走在没有树荫的花园里,没一会儿就满头的汗了,灵瑞拿手帕盖到了头顶上,望着对太阳光无所畏惧的辛夷,满心敬佩,这么晒都能面不改色也不流汗:“上神,什么时候回浮光掠影?” 辛夷也不看她,仍旧信步走着,红花绿叶之间的月白色的衣衫,腰间另外一对菩提铃随着步履叮当作响,身上浅浅的玉兰花香在这奇花异草正艳的花园里,仍能闻得到,很清爽,声音也很清爽:“明天。” “太好了!”灵瑞掩不住的高兴,这些日子在这一点也不好玩。而且这边好热,没有浮光掠影凉快。 辛夷突然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娇俏的小脸上脸色好多了,只有脖子上还能看见淡淡的鞭伤疤痕,“这么想回去?” “是啊,我想疗愁了。”她笑的开心,这时候看倒是跟小雨一样,有些孩子脾气。不过想想她到底是人间十六岁便已经到了浮光掠影的,对于他,她只是个孩子。 “我看你只是想回去偷懒罢了。”这几日的训练是有些成效,但她也因为天热会变着法子开始偷懒,也不知道这一千年她能不能及得上疗愁的一半。 灵瑞扁扁嘴:“上神别拆穿嘛。” 第二天, 辛夷带着灵瑞和小雨未及向阿丝娜此行就自行找了个鱼头侍卫带着他们离开了灵珠君府。 重新踏上那朵自己的小云,她脑海中再次浮现了当初坠下云头的一幕,一个寒颤,赶忙收掉了云头,爬上了辛夷的云,死皮赖脸道:“上神,我跟你挤挤吧。” 辛夷却俊脸一冷,睨了她一眼:“下去,自己腾云去。”说罢便带着小雨先离开了。 望着他自行远去,灵瑞叹了口气,说变脸就变脸了,重新招来自己的小云,犹豫了一会儿,眼睛一闭心一横抬脚踏上了云头,飞的极慢,追是追不上辛夷他们了,她的法力这些日子也提升了些,可以一边腾云一边隐身,这样飞在低空也不会被人发现。 整整飞了一天,她瞪云瞪大海瞪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变成了死鱼眼才到浮光掠影。 人间虽然已经天黑了,可浮光掠影太阳正好,四季如春也没有人间那般暑热,没了身上粘腻腻的感觉,整个人轻快了不少。 进了浮光掠影,疗愁和忘忧不在,辛夷应该也回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小雨刚喝完水,正准备跳下桌子,辛夷正好进屋,然后就砸到了她怀里,虽然一阵闷痛,她还是接住了小雨,她到似乎是算准了的。 “哎呦,咳咳,你这是要撞死我?”灵瑞一手揽着小雨一身抚着胸口愤愤的看着怀里毛茸茸的捣蛋鬼。 小雨翻了个白眼,歪着吐了吐舌头,四脚朝天大大咧咧的赖在她的臂弯里,不禁感叹漂亮哥哥以花筑体的手法之精妙,这身体做的很完美,完美的她都想要一个了,不过羡慕归羡慕,吐槽还是要吐槽的:“你腾云的技术也太差了,我早饭都吃过了,你这才回来。” “哈。”灵瑞终于缓过劲儿来,抬手戳了戳她暴露的小肚子:“要不是你漂亮哥哥不带我,我至于一个人腾云么!” 灵瑞提到辛夷她倒是想起来了,翻了个身,仰着头看着她道:“漂亮哥哥好像有事,赶回来之后就让我自己回房间了,他去了书房之前我还听见他把疗愁姐姐和忘忧哥哥都派了出去呢。” “哦。那是不是我今天一个人去修道场了?”灵瑞两眼放光,一阵开心,疗愁不在,辛夷有事,今天倒是可以休息休息了。可还没高兴一会儿,小雨狡黠一笑:“不行,漂亮哥哥让我看着你看书,今天晚上他要抽查。”说罢赶紧从她怀里跳开。 灵瑞被当头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脸一垮,一声长叹:“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书案上堆着厚厚一摞书,书后是满脑袋官司剪不断理还乱的灵瑞,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那嫩粉色绣兰花的对襟衫上多了很多墨点,连脸上都多了很多墨点。而灵瑞腾云很久用眼过度,看书不过小半日就已经拜了很久的“菩萨”了。手里拿支笔也不断在增加新的墨点。 小雨自己也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灵瑞已经变成了个麻子。 “上神来啦!”一声大喊,灵瑞一个激灵将毛笔头直接戳到了自己鼻子上差点插进鼻孔。顾不得鼻子上的墨点,她甩了笔直直的站了起来辩驳道:“我没睡觉。” 结果等看清眼前,却发现只有小雨在一边已经笑的前仰后合的,一是因为吓到了灵瑞,灵瑞的反应,另外一个是,她真的把自己的脸画成了个麻饼。 见辛夷没来,灵瑞松了口气,顺势拿起另外一只笔就砸向了小雨,怒道:“小兔崽子!你居然骗我!” 小雨边笑边躲:“不怪我,你自己心虚,漂亮哥哥让你好好看书你却一直睡觉。” 两人正在追打,小雨突然停了下来,屋里氛围一下降到了冰点,一股淡淡的玉兰香萦绕鼻尖,不用看小雨那呆掉的表情就知道,这回是真的辛夷来了。 一回头,辛夷明显也愣了一下,本来漂亮的脸蛋上两颊点了很多墨点,上衣上也很多墨点,看起来十分滑稽,嘴角很明显的抽了抽,忍住了笑,仍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有些不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灵瑞这才腾出空看了看不远处镜子,衣服上自不必说,脸上已经一塌糊涂,很自觉的向辛夷低下了头:“我错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先把脸洗洗。”习惯了她那滑稽的脸,他恢复了无悲无喜的表情。 “是。上神…”一边庆幸幸好他没说什么,松了口气,一边瞪了眼边上的小雨,赶忙去打水洗脸。 洗完脸再回来,换了一件衣服,辛夷已经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翻着,淡淡道:“回来了?” “嗯。”她一步三挪挪到了桌边,偷偷抬头看了眼他手里那本书,还好,是自己之前看过的,虽然不算烂熟于心,但总算记下了七七八八。 可辛夷将书合上,放到了一边并不打算抽查,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球放到了书桌的一角:“这是乾坤眼,本尊今天将它放在这书案上,透过他,我可以随时知道你是不是在看书,每当我看见你偷一次懒,打十鞭。将心经抄一遍。第二次,二十鞭,五遍心经。直到你不敢再想偷懒的事情。”他说的轻巧,可当他眼里第二次出现那种凌厉的眼神的时候,她知道他没开玩笑。 “啊……我这身上鞭伤刚好啊……”原本还想求饶的,可辛夷一脸的没得商量:“小雨,你监督,若不然,连你一起罚。”说的云淡风轻可这话分量却重,眼睛扫过两个人,他将那乾坤眼放下,拂袖而去。 小雨庆幸自己不用看书,但如今多了个任务,真对不起那千辛万苦带回来的小松鼠哀叹一声,看着一脸郁闷的灵瑞莫名有点心疼她,这下有的苦了。 接下来的日子,辛夷真的说到做到,没丝毫留情,头一次偷懒,就被疗愁押着打了十鞭,一本心经抄到手软,第二次不是二十鞭变成了五十鞭,给她直接抽晕了,刚醒过来就被疗愁押着抄五遍心经,从那以后她在没敢偷过懒。 其实真的只是因为她惫懒,被逼着苦读了数百年,辛夷给她的书理解起来简单的多,对于荧月的应虽然每到那种出神入化的地步,却也算是比较好的了。原本与疗愁过不了三招,如今百之内疗愁占不了什么便宜,勉强能撑着耗到底赖皮一下也能打个平手。而辛夷也开始给她一些简单的任务单独执行,让她慢慢接手疗愁的一些事物。 接手了疗愁的事情发现,她不仅是浮光掠影的管家,也管理者辛夷手下一些花草虫小仙的事情,作为司神,辛夷管着三界九州所有的花草虫小仙的事情,万事事无巨细禀报上来的都要处理。 最近青阳山的桃花仙满身是伤的跑来禀报说出现了个凶妖兽,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何虏了不少小仙,结果春夏秋冬整座山花草枯萎百木凋零,连着一些食素的小兽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一些大兽也四散逃去,好好的青阳山变成了真的荒山,这小桃花仙本来也被她逮住了,拼死逃了出来。 青阳山的小仙们法力也不算低,能伤到这种程度的,那妖兽的能力估计与她差不多,辛夷去了天宫临走时将事情交给疗愁和灵瑞,疗愁事物繁杂,这事儿便成了她的第一个单独的试炼。 按着地图驾着小云到青阳山的时候,已经是人间的黑夜,因为周围全是山,鲜少有凡人居住,即使已经天黑,但明月高悬,青阳山整座山的植物真的全都枯萎凋零,在众山群中真的显得特别突兀。 而其实不止青阳山,连着周围的断玉山,歇云峰的花草树木长势也变得与其他山不同,看样子另外两座山的小仙们也遭了难了。 小桃花仙说那妖兽在青阳山腰的一处荆棘掩映下的山洞里。 有了之前帝隐的教训,她对这次小桃花仙所说的事情还是比较谨慎的,执着荧月剑,找到了荒芜山林中还挺醒目的荆棘从处落了云头,那些荆棘就像被人操控的一样,刚落下云头,那些荆棘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全部向她扎了过来,漂移蠕动像蛇一样而且每一根荆棘枝行动都对着她的要害。 她善御水却不大会用辛夷那三昧真火,只能拿着荧月一通劈砍开路,可那些荆棘根本砍不完,左右顾及不暇她身上多了几处划伤,尝到鲜血滋味的荆棘枝更加疯狂袭击着她,她开始想念疗愁在的时候了。 小半个时辰,她终于到了荆棘丛的中间,虽然她捻诀用仙力去控制荧月剑,但这么下去天亮也不到不了洞口,也不知道那桃花仙要逃出来是如何艰难。 可这倒是提醒了她,虽然不能动用三昧真火,但金克木,木属阴,她身上带着剩下的金乌玉燧,金乌玉燧属阳也属金。想到这,她一只手操控着剑一只手从腰间的小绣囊中拿出那个装着金乌玉燧的小瓶。 收掉剑势,她趁周围的毒莽荆棘还没袭过来,将金乌玉燧倒到了手心中,以仙力催化变成了液态,招来小云,她飞到半空中,念咒招来一朵乌云,将液态的金乌玉燧撒到了那多乌云上, 乌云开始变化,然后金乌玉燧和乌云中的小雨滴结合,只听得一声雷响,荆棘丛上方下起了小雨。 灵瑞就坐在云头晃荡着双腿看着下面的荆棘丛的动作在慢慢的迟缓,然后变回了正常的荆棘大小,最后慢慢的不从黑色变成了焦黄色,彻底跟青阳山的其他地方融为一体了。“啪啪”击掌两次之后,雨收云消,下面的刚刚还如蛇似蝎的荆棘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枯枝。 再次落下云头,荆棘已经不再成为威胁,下过雨,泡湿了的枯荆棘踩起来没有声音,她庆幸今天穿的比较简洁,握着剑,心中说不慌是假的,毕竟这次没人帮她。 压低身形沿着荆棘丛一路摸索到洞口,里面隐隐约约只有“呜呜”的风声,还能闻到一丝丝的血腥气。 那桃花仙说洞很深,但那妖兽没什么帮手,即使这样,那黑黢黢的洞没有月光的拂照还是让她犹豫了一下。隐了身形,她贴沿着一侧的洞壁慢慢挪进了洞里。 如银月光在身后的地面上止步,刚脱离月光,只觉得里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那妖兽在里面是这么视物的。 还好,扶着墙壁走了一会儿她适应了黑暗,也模模糊糊似乎能看见一些洞壁,又走了一会儿,耳边不再只有风声,还有一些沙沙声,而前面出现了一个小亮点,灵瑞心叹:感情这妖兽也是要看亮才能视物的。 只顾着摸索上面,脚下没在意探,那妖兽在地上竞系线悬着小琉璃铃铛,灵瑞刚刚要巧不巧一脚碰到线,只听得叮当之声响起,最深处一下安静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了一阵让人心慌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灵瑞也不敢再动,盯着那亮光处,不一会儿,乌泱泱一群蝙蝠便朝她飞了过来,豆大的眼睛暗夜里发着幽绿的光,她承认那一刻虽然她是隐身的,可腿还是软了。因为书上讲过,蝙蝠寻物不是靠的眼睛。摒住呼吸,她满心祈祷希望那蝙蝠不要发现她。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 等她绕过那大石走进那洞,才看见那影子主人的背影,一个巨大的龟壳,露出的脑袋顶上没毛,却顶着一个盘子,盘中有一汪水,而这人从头到尾都是绿的,要是没那个盘子就是个巨大的王八……可顶着个盘子让她想到了异兽志所载的河童,大概描述就是如今这个妖兽的样子,可这已经不算是兽,应该是妖怪,总不能说是王八成了精吧。 也不知道那河童在吃些什么,一个原本应该藏身在水里的妖怪居然跑到了山洞中还抓了这么多的小花仙草仙,怎么看除了芙蕖和其他几位水里的小仙,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价值啊。 正在向他慢慢的靠近,想看那河童到底在吃些什么,就发现地上居然看得见自己的影子,她的隐身咒在这里居然不起作用。吓得她赶紧试了下法力,还好,法力尚在。 那牢中有小仙正好侧头看见了灵瑞,有些激动,发出了些声响,那河童警惕的看了眼牢那边,灵瑞没来得及动,就被他看见了地上的影子。 知道大事不妙,灵瑞赶紧往外跑,可那河童三根水箭已经带着风,直直的射到了自己边上的墙里。那河童的声音虽然像孩子的声音,但尖锐的像刮锅底似的,刺激着灵瑞的耳膜:“来了,就坐坐丫”说着,那河童转过了身子,那巨大的龟壳后面,一个圆溜溜脑袋就耳朵那边有些毛发,一双她拳头大的眼睛瞪的跟蛤蟆似的。血盆大口嘴边都是血和骨肉渣滓,整个体型是灵瑞的数倍大。而他让开,她才看见那桌上放着的是几个孩子的断手断脚还有没有头的身子。 那河童咧嘴一笑,一股恶臭夹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惹的灵瑞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了…。 河童看灵瑞正恶心,也再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随手抓起一个小孩的断脚就扔向了灵瑞,随后就是密密麻麻数十支冰箭向她射了过来。 灵瑞看见那小孩的端脚第一反应是躲,可正中了那河童的下怀,那数十支冰箭她甚至来不及拿荧月去挡,几乎都是贴着身飞过插进身后的石头里的,一番躲闪下来,她额上已经密密的一层汗珠,衣衫几处之前就被荆棘刮破如今冰箭掠过的时候生生刮去了一层皮,又痛又痒。 那河童步步紧逼,她好容易找了个间隙捻诀设置了个结界,有了结界的保护,她能才能拿着荧月由守转攻。 几次没怎么伤到灵瑞,那河童的眼睛登时就猩红了,大吼了一身,发出数十支冰箭不算,也扑了上来,那寸长的爪子一爪子就击碎了结界,这场景很熟悉,就像当初云娘跟她面对那蝗虫的时候如出一辙。不过如今她也没当初那么好欺负了,那爪子落下之前冰箭已经被躲过或者打掉,她看准了爪子落下到她面门的时机,荧月瞬间变成了两个把,一瞬间,将那河童两个爪子都给剁了下来,血流如注。 河童被砍蒙了,失爪之痛一声怒吼几乎震的整个山洞坍塌,那些昏迷的小仙都被吼的东倒西歪,被砍去两个爪子的河童,伤口处黑色的血喷洒如泉,洞中瞬时斥满血腥味。 灵瑞一个扫堂腿将那发了狂的河童绊倒,一声闷响,她趁势双手执双剑连他的两个脚也一并剁了。最后凝聚一剑直插进了那河童的胸口将那河童的心生剜了出来。那颗原本还在跳动的心离开了身体之后抽搐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那河童没了心也抽了抽,嘴里发出低低的吼声直到死透,那四肢的伤口仍再往外不断的流血,头顶上那一汪水一瞬就干了,而地上已经被黑血流的无处落脚。 那河童死透之后,他的心脏里慢慢飞出了几颗发着光的小珠,是那些小仙的仙元,难怪那些小仙集那么多也打不破那结界逃不出来。小珠离开了河童的心脏全飞回了自己原主的身体。 灵瑞长舒了一口气,拿荧月撑着,单膝跪倒在地上,还好,这次也算首战告捷。 一剑破掉了牢外的结界断掉了牢门上的锁,那些恢复人身的小仙从牢中都跑了出来,围到了灵瑞的身边,几个女仙将灵瑞扶了起来后,众小仙纷纷行礼道谢:“多谢上仙搭救。” 这么多人一起行礼,她不是正经的主子到有些不好意思了,捻诀收回了落在地上血污里的荧月,深呼吸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将小仙们扶了起来道:“我还不是什么上仙,是辛夷上神的徒儿,是桃花仙跑到上神府邸求救上神才让我来搭救你们的。” 小仙们又对着洞口将如今不知道在何方逍遥的辛夷也谢了一通。其中一个褐衣老仙翁才问道:“这桃花,如今可还好?“ “嗯。如今她正在灵珠君府,待晚些时候应该也就回来了。”灵瑞点头,透过人群望了望似乎除了那桌上的小孩尸块,也没有其他小仙的遗迹不禁有些奇怪:“你们知道这河童为什么将你们都抓过来么?” 一个青衣,头上插着一根细竹枝的小仙站出来道:“这妖怪不知何处听得的说吃够八十一个神仙的仙元就能飞升成神,就将我们这青阳山和断玉山,歇云峰的三十几个小仙都捉了过来,失掉仙元的我们就被关在这牢中等着灰飞烟灭,还好上仙来的早,若再晚些,我们便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原来如此。”灵瑞大约的数了数,这里差不多靠四十个小仙,若再晚来一日恐怕那河童就将八十一个凑满了。正想着,一个粉衣女仙递过来一块手帕:“上仙,将脸上的血擦擦。” 接过手帕道了声谢,灵瑞却没急着擦血:“这里有很多喜光的妖异蝙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出去再说。 众仙点头都随着她离开了那山洞,临走时,她将剩下一点金乌玉燧撒到了那河童身上,一把火将那洞连那河童的尸身烧了。 半刻钟之后,原本她走了很久的路几十个人就走完了,来到洞外,天边已经露出一丝微亮。 灵瑞深吸了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吩咐道:“既然这妖怪已死,如今也算是无事了,这青阳山数日之间就变成荒山着实异常,还望诸位赶紧回去各司其职,将这青阳山恢复原貌。” 众仙应声,简单别过后,消失在了灵瑞的眼前,灵瑞这才有空擦擦脸上溅到的河童血,低头看时,身上几处被冰箭刮破的伤口还在流血,一身衣衫又是破又是污血的,算是没用了。 招来自己的小云,她刚站上云头就栽倒上面。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小云已经到了浮光掠影的结界外了。感情她竟然睡了一路,那小云也认得路回来。 收掉小云回到浮光掠影,辛夷还没回来,疗愁手头的事情倒是处理的差不多了,看见灵瑞一身破烂,十分狼狈赶忙迎了过来:“姑娘,可还顺利?” 灵瑞点头,首战告捷还是有些得意的,拍了拍疗愁的胳膊安慰疗愁道:“还好,没给上神和疗愁姐你丢人,不辱使命,那些小仙已经得救,那妖被我杀了。” 疗愁不放心的上上下下将灵瑞好好看了看:“要不要我找阿翁给你看看,伤都重么?怎么这么多血?”确认了半天,她才松开她长嘘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些皮外伤。”说罢又叮嘱她:“快去洗洗吧,我去找阿翁那些药和纱布给你包一下伤口。”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 灵瑞咧嘴一笑:“我没事,那桃花仙可回去了?” “嗯,回去了。”她看着灵瑞一身脏兮兮的,实在是不顺眼,催促着她赶紧去换洗一下。 刚想走,看着地上掉下的一个松果她又停下了脚步:“小雨呢?她说去她小松鼠跑出去了,可找回来了?”疗愁点头:“找到了找到了,左不过是两个拌了嘴罢了,你快去洗洗去。” 经不住疗愁一个劲的催,灵瑞连声告饶:“好了好了,疗愁姐别推我了,我这就去了。”才转身去打了水洗了个澡将脏衣服都换了扔掉。 可她没料到,那河童的血有毒,原本粘在皮肤上也没事,可她身上有伤口,踏上小云的时候毒性已经有些发作了,她却只当是自己有点累。 结果洗着澡洗着澡就晕在了浴桶里,要不是小雨正好回来,她就该在溺在浴桶里了。 “哎呀,疗愁姐姐,这女人洗澡洗晕过去啦!”小雨发现她晕在浴桶中怎么喊也喊不醒,一声尖叫,拿着伤药刚到她那院门口的疗愁吓了一跳,赶忙跑进来,连着在不远处的忘忧也被喊了过来差点闯进房间,幸好他慢了一拍被小雨拦在了门口:“诶,她,她在洗澡呢!” “啊?不是说晕倒了?”忘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透过门缝看见疗愁拿了衣服正给脑袋搭在浴桶边上的灵瑞费力穿着才反应过来,俊脸一红,飞也似的逃走;“我去找阿翁。” 还好毒性不强,阿翁让疗愁将她体内的毒先逼出了一部分,然后用丹药将余毒清了,不过半个时辰,灵瑞就醒了过来。 迷迷瞪瞪睁开眼,眼前是阿翁放大的皱巴巴的脸,灵瑞先是一怔,然后想起来自己在洗澡怎么阿翁就进来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裹着被子就是一声尖叫,吓了阿翁一跳:“丫头你干什么!” “啊?我,我不是在洗澡?”灵瑞慌里慌张的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中衣,整个人就蒙了,刚刚不还是在洗澡,怎么这会儿穿着衣服在床上了。 阿翁看着她的动作一脸黑线,斥了一句:“你把我老头子当什么人了!” 疗愁正好端着药进来,听见灵瑞尖叫心中还一紧,紧走几步就到了床前:“阿翁,姑娘怎么了?” 却见灵瑞抱着被子一脸茫然,阿翁的脸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将药碗递给疗愁,笑道:“你中了毒,晕倒在浴桶里,阿翁这才过来的。现在可好些了?” “啊?这样啊。”看着床边因为被误会为老不尊而气鼓鼓的阿翁,她脸一红,赶忙道歉:“阿翁对不起,我,我刚醒。没反应过来。” “哼。”阿翁仍给她一个白眼,收拾了药箱转身就走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小雨在屏风外面的小榻上笑的前仰后合四脚乱蹬。 “当。”那喝尽的药碗不偏不倚的扣到了小雨的脸上,随后传来灵瑞一声低吼:“不准笑。” 在这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阿翁都拒绝给她诊脉。 不过自从在河童那中了毒,她又多了个学习目标,识毒。哪怕是神仙,也不是百毒不侵的。有些毒对凡人无碍,可对神仙没准就有剧毒。 然后辛夷让疗愁将世间能找到的毒典毒物都找了来或者带着灵瑞去领教过了。 而直到一千多年后,还有一千多年,疗愁就将投胎转世为人的时候,她才勉勉强强能够担得起疗愁的一半职责。因为疗愁在逐渐放权,她投身去了她热爱的美食事业,就将所辖小仙的一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情都交给灵瑞处理了。灵瑞这些年与荧月磨合的很好,可以说已臻化境,但锋芒她始终拔不出鞘,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有资格拿起锋芒。 一日,她正抱着荧月对着锋芒发呆,就被辛夷叫去了书房。 “上神唤我来何事?”辛夷坐在书桌后,难得一见的一身玄色衣衫衬得身形挺拔健朗,袖口领缘以银线绣着玉兰,仔细看其实玄色布料上的暗纹也是玉兰,同色的腰封配着白玉的腰带扣。剑眉斜插入鬓,俊朗的面容,樱瓣薄唇习惯性的浅浅扬着。数百年光阴无痕,他一如初见模样,没太多表情,云淡风轻。而她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想用功混吃等死的新任死鬼了,这一百多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处理的也不少,在这三界她跟着辛夷也有了些名头,很多神仙都知道,当初百花司神以玉兰筑体所救的小女娃如今了不得。 见她来了,他的神色到凝重了起来,唬的灵瑞一愣:“怎么?我又做错什么了?” 他摇头,手里那串白玉菩提按着他盘的年岁早应该已经盘成了油亮亮的深棕色,可如今只是微微变色,几乎仍旧是原来的莹白如玉:“你可还记得你自来到如今已经多少年了?” “天上一千八百九十年仨个月吧。”倒不是她刻意记得,只是偶尔听着疗愁说起她记住了。 辛夷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如炬,在她身上扫量了一下,又道:“你虽然已经位列上仙了,可未到上神”他顿了顿,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如今,还有几十日就是你的应劫之日。” “什么?应劫?”灵瑞有些没明白,之前为何没人跟她说她也要应劫飞升的。 “对,至于是什么劫,尚不可知,而且,本尊也没能算出你到底何时会应劫。”因为她是游魂筑体,如今虽然在仙籍可本质不算人,不算仙,还是生死簿上一个划掉名字却没入地狱的鬼,所以她的命数他推算不出来。 难怪辛夷的脸色有些凝重,若是不能飞升,他这一千多年就算是白培养她了。手在衣袖里不自觉的掐着袖缘:“上神觉得,如今的我,可能应劫飞升?” 他摇头:“不知,因为疗愁是要投胎的,所以她并未飞升过,忘忧来时就已经是上仙。” 站起身,他腰间那菩提铃叮当作响扰乱了沉寂:“你根基尚浅,却早早就要应劫……到时候若是不能飞升上神,你就只能这辈子做个有仙体的游魂了甚至可能会灰飞烟灭。” “那……有什么办法能推迟飞升么?” “不能……此是天定,你我并不能左右。”他回答的干脆,她的心里一阵抽搐,这是天要绝她? 屋中,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半晌,辛夷垂着眸子,将菩提收进了袖中:“这些日子,浮光掠影外的事情,交给疗愁处理,你不可以踏出半步。若是在浮光掠影应劫,本尊还能助你几分。你可记住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 “是,上神。” 果然他不会见死不救,有辛夷心中安定了不少,灵瑞觉得,若是一般的天雷劫什么的,有他在,渡劫应该不成问题。 书案后,辛夷那平静的外表下却在深深的忧虑,天劫不可测,若她真渡不过,这数百年的谋划就算白费了,可再多忧虑,他的脸上依旧是习惯性的浅笑和双眸的沉寂无波。 她从来都是看不透辛夷的,深呼吸了一下,她扬唇一笑:“谢谢上神。”说完,逃也似的就离开了。 辛夷仍坐在书案后,刚刚灵瑞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谢么?他那双沉寂的双眸显得有些空洞,不知道他能不能担得起她这句谢谢。 “啪”手腕上,那串菩提的线断裂,一百零八颗菩提散落一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四散滚去,曾经莹白如玉的菩提,如今早失去了之前的纯白,盘弄磨练之下,一切都早就不是最初模样了,一千多年了,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他胸口的异样也越来越强烈,一千年间他闭关了十次才勉强能平衡那异样。 三日后始料未及的变化,给她原本就有些不受掌控的未来添了新的乱局。 那日,她原本正在花园看着小雨跟小松鼠玩的不亦乐乎,可一眨眼两个小家伙就都不见了,她一路循着小雨身上的味道寻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浮光掠影外面,就看见小松鼠爬到了远处一棵极高的松树上正摘松果,小雨在树下叼着篮子接着。 她刚想过去,脚下却一空,整个人感觉掉进了一个极深的坑中,可这浮光掠影的门口什么时候有深坑了? 不知道坠了多久,她就感觉一下子停住了,身子轻飘飘的,就像浮在水面上一般,然后便是猛的一沉,一种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周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抓不住,喊不出,做不了任何补救,只能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沦直到失去一阵剧痛传来,她失去了所有意识。 “小姐!小姐!小姐!”一个焦急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唤着,她只感觉头很痛,很晕,边上有人在摇晃她,摇的幅度太大,所有感觉集合起来,让她一阵阵的想吐。 “够了,别喊了。”极度不耐的喊了声之后,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当她再次睁开眼,她望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粉衣小姑娘一愣:“你是谁?我……在哪?”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出落的水灵,但仍带着稚气,被她的反应吓得哭的更厉害了:“小姐,你可别吓绘心啊。小姐……” “绘心?”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这一片乱石滩上,随手摸了摸脑袋,后脑勺鼓了老大一个包,她完全记不起她是谁,也不记得眼前这个绘心到底怎么回事了。 “对啊,奴婢是绘心啊。”那小姑娘看着灵瑞空洞的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啊,完了完了,原本是打算接养好病的小姐回府的,偏马因为遇到毒蛇受了惊失控,马夫没控制住,虽然割断了马和车连绑的绳子,可自己却摔晕了,连着小姐也因为惯性被甩出了车外还砸到了头,这可如何是好! 灵瑞一脑袋官司,被小丫头哭的心烦意乱的,又不好一直吼她,便尽量放柔声道:“绘心,别哭了,我有些头疼。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么?” 绘心将来龙去脉大概说了说,灵瑞自己理了理,大概就是,她因为生病常年在别院养病,如今刚好准备回家,就出了些意外,摔伤了头,好在穿得多,身上倒没什么要紧的。可她却在奇怪为什么在记忆中却没有了家的概念,而脑海中还闪过一些散碎的画面,一男,一女,一只狐狸什么什么的。 而刚刚摔晕的马夫因为年轻体壮,,况且天冷穿的厚实,醒的也比她快,已经去将那受惊的马找了回来,重新绑好了马车,可看着灵瑞的情况好些不容乐观,惨白着一张脸脸身上的草灰都没顾得上拍就哆哆嗦嗦走了过来,怯生生的生怕她责罚:“小,小姐,马,马车重新固定了,小,小姐还是上车吧,我们,我们回府。” “哦,好,那,那回府吧。”灵瑞脑子还是混乱的,马车夫那惨白的脸和不囫囵的话让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毕竟马受惊也不是他的错,便先将手交给了绘心扶她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回到了马车上。 绘心哭的太猛,虽然止住了眼泪,却还是一个劲的抽泣。一路上,灵瑞大概又问出了些事情,但她的记忆中对这些事一点记忆都没有,而且一深想就头疼,直到再次晕了过去。 第三天 她回到将军府已经三天了,她的生身娘亲很显然不能接受自己久未见面的女儿将之前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绘心说她哭的心肝乱颤,而她的爹仍在外驻守边关,要到过年前才能回来。 因为照顾小姐不周,绘心被管家依家法杖责,可第二天她便带着伤又开始服侍她了,这让她有些不适应,她似乎并不习惯被人服侍的感觉。 天色近暮,信手翻书,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只白玉瓷瓶**着的一枝寒梅上。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呆坐在窗边的书桌后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月牙白的斜襟小袄,袖缘和领口绣着小小的迎春花,外罩一件雪狐皮比甲,嫩黄色下裙,裙摆也绣着小小的迎春。临窗而坐,她那冻的有些红的小脸显然昭示着,这些并不算太暖和。 “小姐,身子刚好些,不要在窗前坐太久。”绘心不知何时进来的,给她披了件猩猩毡斗篷。 身上一暖,灵瑞回过头冲绘心笑了笑:“我没那么娇气,况且这天也没那么冷,倒是你,身上板子伤还没好,就不必来服侍了,有绘意在,我没事的。” 绘心摇摇头,心底暖暖的,含笑道:“没事,用了小姐给的伤药,已经不那么疼了。”说着,将一碟精致的小糕点摆到了她的面前:“小姐午饭用的少,晚膳还早,吃些雪糯糕吧,绘心加了些梅花进去,小姐尝尝?”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 如今这种境况,原本她并不想吃东西,但因为是绘心带伤做的,她也不能驳了她一番好意,笑了笑,凑过去看了看那糯米粉做的皮却因为加了各色果蔬汁而有了各自颜色的精巧点心:“好,我尝尝。都什么馅儿的?” 可刚准备伸手去拿,绘心也没来得及说到底是什么馅儿的,她就被一个小雪球砸中了手。 窗外,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袍的少年正躲在那还没他小腿粗的梅花树后偷偷的笑,年纪不大,青丝高束,鬓边垂下两绺,虽年纪小,但也算的俊朗,剑眉朗目,一双鸾眼眼形纤长,目光柔和,一袭紫衣剪裁很合身配上那单鞓单铊狻猊蹀躞带足登黑色缎面靴,衬得英气十足,看得出,长大了也会是个美男子。 “二哥,不必躲了,出来吧。”那紫袍少年是他的二哥,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据说因为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他一直是由她母亲抚养,跟大哥和她关系很好。 那紫袍少年咧嘴一笑,从梅花树后走了出来至窗前:“这样就被你发现啦~嘿嘿,带着梅花味道的雪和梅花做的糕点,小妹你不觉得很配么?” “南笙少爷。”绘心恭敬了行了个礼。符南笙应了一声,狡黠一笑,从窗户就越进了屋内,竟然也没弄乱书桌。 灵瑞对这个刚到第一天就用雪球砸了她后脑勺的二哥表示深深地无奈,手边那盘雪糯膏因为雪水融化浸泡已经不能再吃了,她叹了口气:“哎,二哥,你浪费粮食就算了,还浪费了绘心的心意。” “哦?”南笙剑眉一挑,随手把玩着她案头的一只小铜兔,笑着望向了绘心:“那我向绘心道歉?” 绘心一愣,小脸被她看的刷的一下红了,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绘心做了很多呢,少爷和小姐聊,绘心重新去拿一份就好。”说罢,端起那被泡坏了的雪糯膏逃也似的离开了。 绘心离开,南笙瞥了眼灵瑞面前摆着的诗集上那一首元夕,才想起来过来找她是为什么,道:“整天坐着有什么趣?二哥带你去市集玩吧。今天又个灯会,可热闹了~去不去?” 灵瑞手撑着头,也不看他,又翻了一页书幽幽道:“大哥入朝陛见,娘亲在准备爹爹回来的事情,全府上下都在为过年做准备,也就二哥你有这个兴致去逛灯会了。” “咦~不要这么说嘛!”“南笙的神色变了变,清眸半垂,如今他也只是十五,尚未及冠,左右除了一些功课和训练他什么也做不了,空有跟着父亲为国效力的心,却有心没机会,心中有些感伤,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和暖的笑:“是娘让我带你出去逛逛的,她说你一直呆在道观中甚是无趣,如今回来了,病也好些,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吧~”灵瑞偷看了眼南笙的表情,竟有些黯然,心一软,他兴致勃勃要带她出去逛逛,她也不好一直拒绝,合上书,冲南笙眨巴眨巴那双水灵灵的大眼:“那我去换个衣服,二哥稍微等等。” “你不要绘心服侍?”看着起身打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灵瑞他有些诧异。 灵瑞瘪瘪嘴:“我又不是残废。况且她身上伤没好。”说罢将南笙推出了房间:“哥哥先去大厅等着我就好,我就来。” 换了见月牙色臂上绣大红色山茶的上袄,仍是那雪狐皮的小比甲,加了个狐皮小围脖,下着洒金红百褶裙,腰间悬着一块月形玦,外罩白色的披风,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她在绘心回来之前收拾好了一切。 灵瑞看了看镜子里那张带着稚气的小脸和那与年岁不大符合的眼神,恍惚间她好像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这镜中这娇俏容颜的主人,但一瞬发现自己就是这脸的主人,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小姐,刚刚听说二少爷要带小姐去看花灯,奴婢……”推门进来,却看见已经收拾停妥准备出门的灵瑞,绘心一脸诧异:“小姐?你怎么自己就换好衣服了?” 确认一下没有忘记什么,带上暖手捂,灵瑞望着那盘至今无缘吃到的雪糯糕笑道:“又不是什么难事。雪糯糕你先收着,等我回来再吃。”话音落,就离开了房间。 看着灵瑞离去的背影,绘心真的有些不知道自从前几日小姐摔伤了头之后,为何就与她不那么亲近了,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虽然满心疑惑,但从小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在秋山的道院中,也是她一直照顾她,她只求能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来到大厅,符南笙加了件墨狐皮斗篷,正百无聊赖的数着那一只彩釉瓶中新插的梅花开了多少朵。 “二哥,我好了。” “嗯?”一回头,灵瑞这白花花的打扮让他一愣:“优儿,你怎么穿了这白色斗篷?” “不好看?”灵瑞虽然知道自己不大会配衣服,可转了个圈,看了看也没那么奇怪。 许久没见灵瑞,只觉得她如今出落的越发的好看了,却没想到这一身白衣红裙衬的她比那瓶中的雪梅更加动人,假咳了两声,打了个哈哈伸出手笑的明媚:“好看。我们走吧。” “嗯呢。” 说罢,灵瑞快走两步,牵上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手的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她感觉安然。可一刹又想到了脑海中那经常会出现白衣男子的身影,说不清他在她脑海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一想到他,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黑白,虚幻了,甚至连温暖都不能投入心底。 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因为在京城又临近春节,花灯会很热闹,一路上南笙都紧紧的牵着她的手,生怕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散时不时还嘱咐她:“你刚回来,又不大认识路,跟紧我。” 灵瑞左顾右盼看热闹对他的提醒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乖巧的喏喏点头:“好。知道知道。” 路边时不时有人拿着花灯让南笙给灵瑞买,似乎将他们俩当成了一对,路过他们的男女也会用一种艳羡的表情看着他们,一些小姑娘甚至光明正大的向南笙抛媚眼。 灵瑞一路都看在眼里,憋着笑:“二哥,要不我们还是不牵手了,要不然耽误你的好姻缘啊。”话音还没落,不知道哪家姑娘又不小心将手帕从楼上掉到了南笙的肩上。 南笙的脸一红,瞪了她一眼:“少胡说,看灯就好。”说着,将那丝帕打了个结打算重新扔回了楼上,两人可以继续往前逛。 街上本来人就多,可偏偏不知道哪里就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一路从城门就插入了人群中,在人群里一通乱撞,惊的游人四下躲避,咒骂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 榆关一路风携雨 6 就在南笙扔手帕的时候,那马车极快的冲破人群就要到他们俩面前,灵瑞反应倒是快些赶紧将南笙拉到了路边,那马是上好的西域马,体型健硕,四蹄有力且胆子极大,就是撞人了人也目不斜视直直的向前奔着。 马车后面镶金缀宝的马车顶四角挂着四个金铃铛,随着马蹄踢踏之声而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极有节律。马蹄带风,那鲛纱做的车帘被掀起一角,里面一个白衣公子正端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云淡风轻,外面的一切喧哗似乎都与他无关。 灵瑞挺好奇他的长相,便多看了一眼那车内,那白衣公子正好也望向了车外。四目交汇,灵瑞的心猛的一颤,那俊雅的面容一瞬刻在了心上,她内心纳罕:这人,怎么这么熟悉?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那马车引起的骚乱已经不复,人们依旧欢快的游弋在这灯海。 “优儿?没事吧?吓到了?”南笙看她表情有些木然,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将她拉到了一边商店的檐下好好的检查了一番。 “嗯?”灵瑞回过神来,摇摇头安慰着脸被吓到有些白的符南笙:“没事,没事,二哥不必担心。” 南笙上上下下将她看了看,没什么大碍,而且脸色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冻的有些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不禁长舒了口气,不自觉远望了眼已经埋入人群中看不见踪影的马车有些愤愤,好在灵瑞虽然是个深闺小姐,但至少是将门之女,胆子想必也还是有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了笑:“那就好。” 两人仍旧慢悠悠的穿梭在人群中,看着身边川梭如织的有人,走到马路中间的时候南笙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冲灵瑞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转身离去。“你在这等着二哥。” “嗯?”灵瑞一头雾水,任由南笙离去,她站在那檐下,今天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月色,如今风又大了起来,天上云层渐厚,看样子要下雪了。 不一会儿,南笙乐颠颠的就回来了,手背在身后,三两步就奔到了她面前:“猜猜,二哥给你买了什么?” “糖葫芦?”她倒是一直在想那个味道,可惜很久没吃过了。 符南笙扁扁嘴,除了惊讶还有一点失望,却还是很爽快的将糖葫芦从身后拿了出来递给了灵瑞,凑过来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灵瑞嘿嘿一笑并不答言,一大口糖葫芦先咬为敬,她刚刚一路上都在偷瞄糖葫芦,南笙一直在她身边不可能不知道,刚刚又被马一吓,他大抵就去买糖葫芦给她压惊了。 “还有这个。”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拿出了一盏莲花灯,献宝似的也一并举到了她的面前。 可他只见她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没有半点喜色,清眸空了不少。 “怎么?不喜欢?” “没,没有啊。” 澹优很努力的让自己回过神来,笑盈盈的接过那花灯,可心中却一直想将脑海中那些突然出现的片段删去。抱住花灯,她牵住他的衣袖,娇俏的脸上洋溢出的笑极可爱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凑了一群人的灯谜摊:“走,二哥,我们去猜灯谜!” 南笙确实猜不透这个明明与他同岁的妹妹,人家小姑娘这个年龄都是深闺绣花鸟,天真烂漫,可她的眼底这几日下来却总能看见一些不与年龄相符的深沉,这些年在道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猜完灯谜,南笙带她吃了她最喜欢的芙蓉鸡片粥和四喜鱼丸,回到府上已是深夜,绘心却还没睡。 “小姐,你回来了?”绘心正在灯下绣着锦帕,见她回来,接过那盏莲花灯,给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碎碎念着:“这雪下这么大,二少爷都没早些带小姐回来,也不怕冻着小姐。” 灵瑞那小脸被风吹的通红,虽然有手捂,可手还是冻的僵冷的,脱下了斗篷,绘心就立刻送上了暖手炉 那精致的绣荷花暖炉套子里暖炉刚刚拢上,隔着套子就感觉到了那渐升的暖意,瞬时整个人自手开始也暖和了起来,就自顾自窝到了那垫了厚厚的羽绒垫子的小圈椅里。 可一歪头一眼就望见那桌上的莲花灯,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些与白衣公子的画面:被一脸嫌弃的白衣公子一把给拉了回来,指了指河边上那层层叠叠嬉笑玩闹着的放灯之人: “若说凡人去放河灯祈求姻缘祈求神佑,你个死人,求什么?” “你…你!”她气的都结巴了:“你!太没情趣了!” 头一甩,负气走出去老远。一回头,发现这次那白衣公子跟了上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渐渐的停了下来,这头人很少,她的鬓发被寒风吹的有些乱,头上一支玉石米珠流苏的步摇在风中碰撞声音清脆,裙角翻飞与边上辛夷的衣袂打成了一片。前路黑黢黢的,侧过头,最近的一处路边屋檐下被风吹得摇曳的金鱼花灯,烛火摇曳欲灭,想想也是,活人呢求钱求运求神佑,她个死人能求什么。何况这身边就有个神仙,可她也没觉着这神仙有有求必应这个功能,她这天上两天,地上几年的,却求不得他让她去看看爹娘。 正在感伤,眼前却多了盏点燃了的荷花灯,回过头,白衣公子一手拖着莲花灯正看着她,烛火映照,虽然看起来一脸不在乎,眼神却极温柔,嘴角的笑前所有的和暖:“你不用,就给你爹娘放一盏吧。” 她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忍住了眼泪,红着眼眶点了点头。但这个点哭,只会让那公子看不起。他不提爹娘还好,一提出来真的很是伤情。接过花灯,那公子陪着她走到空旷些的地方将花灯放了。 站在河边,河水凉的透心,将那花灯放在原本只被风吹的微微皱起的河面,荡漾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两人前后而立,白衣公子站到了上风处帮她挡住了些风,静静看着寒风吹着花灯渐行渐远,她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句:“这……会有用么?” 半晌白衣公子都没说话,她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居然开了口,声音清淡,在这空空寒夜里传的幽远:“存个念想。” 她叹了口气,理了理思绪,放下手炉从圈椅里起身去将那莲花灯放到了柜中,重重的关上了柜门回头看着正给她铺床叠被的绘心:“绘心,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绘意端来了之前那盘雪糯糕正巧过来听着灵瑞这话有些莫名就接了句:“小姐,什么前世今生?” 澹优听见绘意的回应才突然觉得自己问的突兀,摇了摇头:“没,没事。” 她重新到桌上捧起暖炉,信手拈了一块雪糯糕塞进嘴里,确实带着清爽的梅花香,配合着糯米微微的甜味,拿来当宵夜确实不错。 不知不觉将那一整盘的雪糯糕了大半,已经三更天,绘心绘意端来了水给她洗漱之后才上床休息。 ------------ 榆关一路风携雨 7 绘意睡自己房间,绘心是睡在外间屋的小榻上的,屋里燃着炭炉,小榻那边倒也不冷,躺下后,她轻声问道:“小姐,今天二少爷没带小姐去吃饭么? 灵瑞将头蒙在被中回想着马车上那白衣公子的事情,猛的一问她倒是一愣:“二哥带我去吃了些芙蓉鸡片粥和四喜丸子,可是有些腻,我没怎么吃。” “那小姐可还要吃雪糯糕?明天我再做些。” “不必了。”她探出头:“再好吃的东西连着吃几日也腻了,回来的时候,听管家说这两天爹要回来了,娘这几日忙的累得很,我们明天去陪娘吧。” “是,小姐。” 两人又聊了些今天澹优在街上的见闻,唯独没提那白衣公子的事,因为玩的本来就有些累,很快她就抱着枕头昏沉睡着了。 而绘心躺在小榻上却睡不着,心底有些疑惑:这芙蓉鸡片和四喜丸子曾经是澹优最欢喜吃的东西,如今却吃不下了,难道真的那一日摔了一下,将小姐摔成另外一个人了? 第二天大清早就起来了。收拾停妥,她便带着绘心去找这将军府的主母,她的娘亲,定远将军符崴英的夫人,旭阳公主:上官忆 “优儿,怎么起这么早?”上官忆也刚刚收拾停妥,就看见灵瑞带着绘心捧着一个小食盒过来了,有些诧异。 灵瑞乖巧一笑,过去坐到了上官忆的身边,伏到她的肩头撒娇道:“娘,我来给你送些吃的,昨儿绘心做的雪糯糕孩儿尝着不错,就又做了些今儿给娘也尝尝,大哥二哥那我也着人送去了。” 上官忆最后生的这个闺女,难产几乎搭上了自己的命,生下她之后,取名叫澹(谈)优,希望她能淡然优雅,一生顺遂,可偏偏她身子一直孱弱,不得已才送去秋山的道院修养,如今终于回来了,也长大了,到底感觉亏欠这孩子。 上官忆宠溺的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指腹温暖贴在她有些被风吹得有些凉的脸感觉很舒服:“你呀。昨儿听说很晚才回来,今天就应该多睡会儿。” 澹优嬉笑着将头埋进上官忆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娘亲这几日忙着筹备年节都没空陪优儿了,所以优儿来陪娘亲。” 上官忆搂住她点头轻笑:“好,今儿你就陪着我吧。可不能觉得无聊。” 陪着上官忆吃过早饭,符南瑾也刚好下朝回府。如今符南瑾凭着自己的本事也已经做到了兵部尚书,临近年关,事物繁忙了起来,上朝早了些只能下朝再过来请安。 “娘。”一进屋,才发现澹优也在。 “大哥~优儿见过大哥。”还没看清,一个粉色的身影就扑到了自己怀里。 “优儿?今儿你这么也起这么早?” 搂住了相对于他来说略显娇小的甚至,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朝政,也未曾细细打量过这个七八年未见的小妹,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只会哭鼻子的黄毛小丫头,如今出落的到是亭亭玉立了,尤其那一双眼睛,与上官忆很像。今天一身粉色小袄衬得起她的年龄,配上那水灵灵的眼睛显得俏皮可爱,脸上扬着那甜的醉人的笑。 “优儿今天来陪娘亲用膳丫。” 她拉着符难瑾的手坐到了桌边:“大哥刚下朝回来可用饭了?”符南瑾比澹优大五岁,比她个子高出好多,相较于符南笙的长相俊逸,他的长相阴柔些,尤其那双丹凤眼,甚是魅惑,之前上官忆还说呢,好好一个男孩儿长相到像个姑娘。 符南瑾摇头,狭长的凤眼半眯着,笑道:“没呢,听说有人往我那送了一盘糕点,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尝呢。” 婢女很识眼色的添了一副碗筷,上官忆看着儿女绕膝,心中甚是欣慰,将自己那份雪糯糕夹了一块给他,含笑道:“来来来,尝尝,这味道还真不错呢。” “好。” 符南瑾点头,刚动了筷子,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喊:“娘和优儿,大哥怎么都不想着我些?” 是符南笙。 符南笙进来向上官忆行过礼,也入了座。上官忆掩唇笑:“你丫,娘什么时候偏心过?”说罢她望向了澹优:“你妹妹不也遣人给你也送了一份?你不知道么?” 澹优刚给符南瑾盛了粥,顺便也给符南笙盛了碗:“二哥你冤枉我。我可是一大清早就遣人送去的,连大哥都知道了。” “是吗?”符南笙接过碗:“我早上起床就去了校场,还没回过院呢。” 符南瑾闻言,眼中满是欣慰,他在武学上造诣不高,南笙勤谨,以后必然是领兵打仗的将才,他拍了拍他的肩:“二弟,别太累了。” 符南笙摇摇头:“没事,我脑子不如大哥,也就能练个拳脚罢了。” 虽然非上官忆亲生,但却是她一手带大的,看着他日日勤学苦练,自然是欣慰,但也很心疼,也夹了块雪糯糕给他:“笙儿,若是累了,就歇歇,知道么?瑾儿你也是,你们大了,责任也大,你们累,为娘心里也心疼。” 边上的澹优装着不开心,幽幽道:“唉~娘亲有了两个哥哥就不要优儿了,枉优儿还特意过 来陪娘亲。”说着顺势就要喊着绘心回去。 被上官忆一把揽入了怀里,揉了揉那粉嫩的小脸:“你这丫头,这醋也吃?” “吃啊,当然要吃~优儿就喜欢酸的~”她伏在上官忆的肩头,虽然爹还没回来,但这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场面真的让她感觉温暖,然而内心的沉寂让她更像个旁观的,不像是个参与的。曾经压在心底很久期盼已久,如今身临其境,可那份欢乐因为失忆的关系,始终进不去心底,对她而言,就像饥渴到极点的人饮尽了水却没有解得了那种焦渴,甚是无奈也无计可施。 三个孩子打打闹闹,一顿早饭吃的热闹的很。 吃完早饭,南瑾去处理公务,南笙仍去了校场,留下澹优和上官忆带着管家和一众婢女小厮洒扫庭院,将一些用不上的东西都处理了。 这不看不知道,原来将军府真的很大,以五进院落为中心左右对称分布着一些小院,还有一个挺宽敞的花园和一个小湖,原本也是遍植莲花的,如今深冬腊月只留了半湖没收拾的残荷枯叶,虽有些荒颓感,但也别有一番意趣,至少澹优挺喜欢这些残荷,求着上官忆等开了春换植的时候正挖掉。 忙了一日,将积灰旧物清了个七七八八,澹优还在库房中发现了一个小连弩,是南笙他们小时候玩的,弦虽然松了,修理修理如今却还能用。 “优儿,你个姑娘家,留着这东西做什么?”上官忆正指挥着侍女将之前收存起来的一应年前祭祀用的东西和部分要拿来裁做衣服的布料都拿出来收拾收拾,转头看着澹优已经研究那连弩大半天了。 澹优大咧咧的坐在库房的门口对着上官忆这数落嘴一嘟,有些不服气:“娘,为什么大哥二哥能玩我就不能?” ------------ 榆关一路风携雨 8 上官忆道其实并不介意她玩这些,毕竟将门之后,本朝虽无女子入官的,却也不是说不能女子练武的,在后面跟侍女收拾着整理出来的衣料,被她这一句话顶的有些好笑,她并无重男轻女之下,道:“你呀你呀,在道观这么久了这么倒没养成和安静点的性子?” 听话听音儿,她知道上官忆并不生气,站起身来凑到了上官忆边上蹭了蹭,嘻嘻笑着:“嘿嘿,将门无犬子,哪怕我是个姑娘也得随着爹一些不是。” 虽然澹优这话说的有失偏颇,不过上官忆被她这娇撒的没了脾气,澹优自拿到连弩就一直在摆弄,上官忆宠溺的看着她的样子到跟南笙他们小点的时候是一个模子走出来的,只可惜这些年她一直没能亲自照顾她,也不知道她在那清冷道观对这小姑娘来说是多无聊她多少能理解,有些愧欠感,干脆让管家去寻了几支小箭让她自去试试。 澹优拿到箭喜的无可无不可,不过没人教她她自己鼓捣了半天竟无师自通给那袖弩换了弦,自顾自将那小箭装上了弩,但精准度不够,对着假山的山洞连发了十箭只有一箭是射进洞中的。 玩了小半天,也累了,上官忆她们的战场也从库房到了花园,将小弩甩给了边上的绘心,澹优挂到了正在指挥婢女们搬花盆的上官忆肩头:“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上官忆顺手摸了摸她那冻的有些发红的手,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了她:“过几日吧。怎么了?想爹爹了?” “恩恩,很久没见到爹爹了。”上官忆的斗篷毛极暖和,闭着眼蹭了蹭,从她的肩头下来,接过暖炉,瞬间手就暖和了起来,舒服多了:“以前只有每年只有等爹爹和娘亲去道观才能见到你们,如今回来了,终于能经常看见爹和娘亲还有哥哥们了,优儿自然是开心的。” 上官忆听她此言有些无奈,将她揽入了怀中,用斗篷将她那小小的身躯兜住:“是啊,以后你就能多陪陪娘了。”她顿了顿,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可惜,我家优儿很快就要长大,要嫁人了。到时候娘就又要看不到优儿了。” “娘!”澹优脸一红,埋进了她怀里,浅浅的脂粉香和檀香味道在鼻尖萦绕,极好的衣料,软而柔让她原本清脆如铃的声音也变得软了很多:“我还不想嫁人呢。我要多陪娘几年。” 上官忆掩唇笑:“不瞒你说,你爹啊,之前就已经看中了忠平王家的三公子,比你大两岁,相貌堂堂,人品风流,娘看过,到确实不错,颇通诗书,剑术也是京城内有些……” 她还没说完,澹优就从她怀里钻了出来跑了:“不听不听,我不想嫁,娘你也不必说了~~说上天我也不听。” 上官忆只以为她是害羞才跑掉,嘴角噙笑连声将绘心唤了去跟着她:“绘心,跟着小姐。” “小姐,慢点。” 出了花园,绘心也跟了上来:“小姐,你怎么不陪夫人了?” “不想听娘亲念叨呗,这怎么才回来几日还没玩呢就谈婚论嫁了?”澹优踹掉了边上的小石子,这才刚回来,上官忆就已经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将婚事提了出来,越发让她觉得感情上官忆不是因为想她才让她回来,是为了让她成婚才接她回来的,她此刻倒是感觉还不如不回来,檀香塔铃都比未来夫婿要好的多。而且提到这婚事,她总感觉心中隐隐的有些烦躁,并不是被上官忆念出来的,是之前就一直隐隐在的,而她的脑中跟那烦躁在一起的是那白衣公子的形象,那就像鬼魅一样,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绘心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这婚嫁之事很正常啊,况且夫人接小姐回来一是因为小姐身体好了,二也是因为到了及笄之年,过了年就要及笄了。及笄了就该准备嫁人啦。” 澹优发现她的心里和脑子里一点绘心说的这些观点的认同感都没有,拍了拍她的肩,一脸无奈:“你要嫁你嫁,我明儿就给你找个好郎君嫁了,行不?” “啊?”绘心脸刷的一下红了,跺脚道:“小姐!说什么呢!奴婢是要跟着小姐出嫁的陪嫁丫头啊!” “不说这个了。”“她懒得看绘心那小女儿的娇羞,看了看天色尚早,转移了话题:“绘心你带我去看看练武场吧!我自回来了还没去过呢!” 绘心将脸上的红云收掉,有些不解:“可…可那是二少爷练习的地方啊。” 澹优却不以为意:“去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况且娘亲都让我玩袖弩了,去练武场不会怎么样的,走啦走啦。带路。” 见她如此执着,绘心也不拗着:“是,小姐。” 说是练武场,其实是个练武馆,馆外有些梅花桩和木人。馆内陈列兵器。 南笙一身玄色劲装,发束于顶,手拿画龙擎天戟,动作行云流水,他五岁习武,七岁练剑,十岁的时候符将军教他练戟,相对于剑,戟长,在战场近身作战的时候戟控制的范围较广,刀剑要次些,如今,他的剑和戟,经年累月的练习,虽不说已臻化境,却也算满京城显有人能比了。 正练着,后边就射来一只短箭,他弯下身躲过了那短箭,一个回旋转身就将那戟尖对准了澹优的鼻尖,眉头一挑,唇角轻扬:“哪里来的丫头,暗算自己哥哥。” 澹优用手里的小弩挡掉了他的戟嘻嘻一笑:“二哥,我都到你身后发了箭你才知道,若是战场上,是不是就没命了?” 南笙收回戟,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屑的看着看轻自己的妹妹:“你太小看你二哥了,我虽练的认真也是知道你来了,没理会罢了。” “切。”澹优做了个鬼脸:“没发现还不承认。”说着狗腿的给他递了块手帕:“来来来,儿哥,擦擦汗。” 南笙接过手帕擦了擦就往院中的小亭子走:“你怎么想起到我这来了?” “娘正跟我说忠平王家三公子多好呢,我就来看看二哥了,天底下还有男儿比我大哥二哥还好不成?”跟着南笙坐到了边上的小亭中,绘心斟上了茶:“小姐,二少爷,喝水。” 南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说笑了,嗔道:“你呀,看不上人家也别拿大哥和我跟他比。”说着,灌了口水:“他有才有德,性子恬淡,以后又会袭承王位,爹娘看得上很正常。” “再有才有德我也不想嫁,如今刚回来不过几日就谋划着送我出阁,我到还不如不回来的好。”澹优抱着杯子并不喝水,趴在桌上,茶水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冰冷的手因此回暖了些 南笙摸了摸她扎着双平髻的脑袋安慰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是先等爹娘他们有了确定的人选再这么说也不迟。” “二哥,你这话说了不如不说。”她可怜巴巴的仰头看着南笙:“真忍心我今年回来,明年就嫁入他府不得再见么。” ------------ 榆关一路风携雨 9 “自然不舍得!” 南笙伸手捏了捏她那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眉眼含笑。有些粗糙的手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痒痒的:“那爹娘定下什么人你看不上,你二哥我就去揍他一顿,揍到他不敢娶我家优儿,怎么样?” “噗,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一次,我估计我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拍掉南笙的手,站起身趴到他那宽大的背上耍赖道:“到时候就得劳烦二哥大哥养我一辈子,行不行?” “好!养~”他任由她的脸在自己背后蹭来蹭去,估计脸上的脂粉也蹭下来不少了,幸好穿着的是玄色衣衫:“我家优儿这个胃口,我和大哥还是养得起的。” “嘿嘿。就知道你们最好了。”澹优笑的可人。 过了七八日,在过年三天前,她的爹,定远将军符崴英回来了。不过四十上下的符崴英看起来不像个武将,倒像个书生,文质彬彬,虽然行军多年,却温文尔雅,没有丝毫粗鄙之气。若不说,没人会猜到,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中年男人会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定远将军。 回京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宫中复命,直到傍晚才回到了将军府。 上官忆早已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带着一家老小在厅中等着了,但因为符崴英经常征战在外,原本有一个妾侍就是符南笙的生母,因难产过世后,所以其实将军府只有一位夫人,还有就是三个孩子。 先回屋换了身便服,他终于见到了半年未见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一年多未见终于接回来了符澹优。 一家人相见,上官忆激动的热泪盈眶,符崴英也很高兴,直说南笙长高了些,南瑾看起来瘦了点。 “优儿!过来,让爹看看!”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一年多未见,他才发现竟长高了好些。 澹优走到她面前普通就跪下了,一身绯色的袄裙配着藕荷色的比甲,梳着双平髻配着两只银托珍珠红宝石嵌成的的绣球花插梳,两边绯色的流苏随着动作摇晃着,脸上虽还有些病色,却比之前好了很多,艳色的衣衫衬的整个人精神了些,模样出落的齐整,跟上官忆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大却要更美一些,如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仍有些稚气,但眼神却已然不似少女,幽谧的像是没有星月的夜。 “优儿见过爹爹。”一声轻唤,这个常年征战在外的大将军心都化了。将她搂进了怀里,湿了眼眶,有些哽咽:“我的优儿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也是可怜你只身在外了。” 澹优将脸埋入了符崴英的怀中,虽然是亲父,但她失去记忆,这父女之情浅如今有些谈不上,她甚至经常不认识自己,不认识身边的人,但说话也还是带上了哭腔,:“优儿也想爹爹。爹爹在外辛苦了。” 上官忆抹了把眼泪:“好了,好了,你这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有什么话我们边吃边说。” “好。好。优儿来坐爹身边。”符崴英让澹优占了南瑾的位置,南瑾也不说什么,顺次坐到了澹优的身边,一家人总算在新年之前吃上了团圆饭。 翌日,澹优起了个老早却给上官忆和符崴英请过安之后回到自己的院中支走了绘心,换了一身南笙的旧衣服,头发束髻,一副男儿装扮,低着头从角门就溜出了将军府。 上官忆的性子,她这几日也了解了一下。既然几次有意无意提到了那忠平王三公子,这婚事怕是便已经有七八成了,虽然上官忆她们说的那三公子天上有地下无的,她决定实地探探那三公子的底,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如今做不得主,但若真的不行,她也会考虑要不要想些对策。 她之前就跟厨房的李妈妈打听过这定远侯府跟将军府的蔬菜供应是一家,每日都会有定远侯府的家丁去挑选新鲜蔬菜水果运回王府。 南笙平日练功时穿的青布棉袍肥大,于她不合身,她便拿一根腰带绕了几圈,把自己勒成了毛毛虫。配上特地画的粗粗的两个眉毛和满脸的麻子和嘴角一颗假痦子,形容十分猥琐,也在那家挑捡蔬果,伺机跟定远侯府的人套近乎。 “这位小哥,是哪家的?”还没等她去套近乎,定远侯府的人挑完菜正看着店家将蔬果搬上拖车,也是闲极无聊,便凑到了她身边。 她放下手里的菜,拱手行了个礼,放粗声音客气道:“我是在南昌郡王府里当差的,说是这儿蔬菜好,管家让我来看看。” 那小哥摆了摆手:“这虚礼行他做什么。”随即闲聊道:“你家公子近日也没来找我家三公子出游啊。” 澹优摸摸头,一手掂着个大萝卜一边道:“左不过在准备过年的事宜。这两天就是新年了这不,还得祭祖什么的,都忙的底儿掉,诶,你家公子呢?” 那小哥有些不屑的啐了一口:“他是个最无事的,这满城说他才德兼备,生性淡泊,背地里整日都与小倌儿在花园里游戏饮酒,我家王爷都不管他了。” “小,小倌儿?”澹优愣了愣:“什么小倌儿?” “咳咳。”那小哥的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年纪不大,这些事儿他竟也不知,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就是妓男,鸭子!” “啊?我家公子可没说过你家那三公子是个断袖啊!”澹优压下自己惊诧的声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感情那生性淡泊居然是个浪荡公子不说,还是个断袖? 那小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这事儿也就府里人知道,我只跟你说,你家公子也还不知道呢。你嘴可严些!” “哦哦哦!知道了!”澹优捣蒜似的点头,转而又叹:“啧,我可听说定远将军府还打算将那嫡女嫁给你家公子呢。” “啧啧,我也听说了,那真是辜负了那小姐,我家公子人虽不错,但终究是……”听了澹优的话。小哥的语气里尽是惋惜。 两个人又唠了一会儿,菜也装的差不多了,澹优也挑了两个苹果四个橘子付了钱,回到将军府,全府上下正忙着准备祭祖,没人在意这个裹成毛毛虫的少年来去。 她顺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绘心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官忆和符崴英各派人过来找了她一次了,她只能推说澹优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 看见她匆匆回来,看她一身男儿装扮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迎了上来,前后左右的打量着她那诡异的大肚子:“小,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澹优脸色不大好看,将怀里的已经掉到肚子前的橘子和苹果掏出来塞给了绘心,道:“先回屋再说,这衣服真是穿着太难受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0 换掉了那臃肿的棉袍,她还是觉得那小袄轻巧也暖和,绘心端来水给她洗了个脸:“小姐,夫人和将军都派人来找过小姐了。” 将脸上的麻子和痦子都洗了洗,她将棉帕盖在脸上闷声问道:“爹爹和娘亲有说是什么事么?” 绘心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说让小姐早些准备准备斋戒,沐浴更衣,明天要去祖庙祭祖。” 将军府并非祖宅,所以祭祖要回祖宅去,但祖宅在城外,就是马车也得走个一个时辰,加上三牲祭品什么的,着实要准备一番,澹优嗯了一声,仍旧把脸捂在毛巾里,心里仍想着那小哥的话…… 三公子市井传闻那么有才有德,可私底下不为人知的是个断袖……她内心对这种荒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厌恶更甚,如今这种境况,让她不想再做个任人宰割的鱼,看样子是要做些事情让这次的三公子之事到此为止才行,不过,她现在就是个丫头,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招。 “小姐?你一直盖着这棉帕做什么?”绘心看她一直盖着那棉帕一动不动的,有点担心,刚要伸手去揭就被澹优抓住了手,声音薄凉,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还是让绘心心底都凉了一下:“我没事。你先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祭祖吧。我休息会儿。”说罢才将棉帕取下,起身去了内室。 “是,小姐。”绘心看她心情不好也不好再说,只能先收拾了东西先去准备出门的事情。 刚要出门,就听内室澹优问:“过年之后,爹准备几月给我办及笄礼来着?” 绘心算了算,回道:“将军和夫人未说明过,但小姐生日是五月廿一,将军可能也就定在廿一了。” “嗯,知道了,你去忙吧。”话音落后,内室便再没了动静。 坐在内室的榻上,澹优手里把玩着那个小铜兔子。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熏香炉上,清水芙蓉香味道浅,烟也淡,冬日被暖炉烘暖的屋中点着,有一种置身于半夏荷塘的感觉。可她的心却一如外面的天一样复杂。窗纸被风吹的哗啦哗啦作响,天色更暗了些,她点上了烛火,歪头看着窗外天气,心道这昏沉沉的该要下雪了,她的印象中,好像很久很久没看见过雪了。 一直呆坐到晚上,她午饭吃的少,只喝了药,晚饭也没吃的进,倒是真的斋戒了,可什么都不吃也不是办法,与她说笑虽一如之前,可紧锁的眉头着实还是让绘心担心了一把,她却说没事,仍旧沐浴焚香更衣,早早就休息了。 第二天 “小姐,披上这个斗篷吧,我们该出发了。”绘心拿了件狐皮斗篷给她披上。白色的斗篷和一身素色的衣衫和那淡淡的礼貌性的笑显的她那般不符年纪的遗世独立。 马车已经备好。 站在将军府那朱红大门前,望着天上漫漫飞舞的雪花,路人行色匆匆,都带着些过年的喜庆感,上官忆夫妇南瑾南笙亦如是,这是她这七八年来第一次跟父母过年,可如同换了个心的她,亲情父母到好像是其次,虽然很想激动,但内心平静的有些可怕,她的水,她始终得不到,只能任由表面的欢愉掩饰内心那种毫无波澜的感觉。 “优儿,你可要跟我们一起骑马?这一路上经过一处梅园,在马车内可欣赏不了那入画风景。”南瑾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靛蓝色的宽袖锦袍量身剪裁,几只绣鹤凌于松柏,跃然于衣料之上,清雅不俗显,墨发一半披以玉钗束于头顶,一半披散,鬓边几绺垂发,嘴角含笑,儒雅带着几分傲气,凤眸微扬,精神奕奕。 南笙骑的是一棕色的马,一身黑色劲装披着墨狐斗篷,头发全束在头顶,干净利落,手执马鞭,英姿勃发。 澹优拌了个鬼脸,摇头道:“不要,身体刚好些,受了风寒这年就过不安生了。”说罢由绘心搀着登上了马车。登上马车她撩开了车帘望着外面的南笙道:“二哥,到了那梅花林喊我一声,到了那你再骑马带我一程。” 南笙含笑望了眼南瑾,点头:“好。” 一边的南瑾酸溜溜的回了一句:“怎么都不让大哥带你骑马?” “不要,跟着大哥骑马如果遇到哪家小姐挡了大哥的姻缘怎么办?”说起来南瑾已经弱冠,却还没婚配,想必她的及笄宴上也要给南笙相门亲吧。 南瑾朗笑:“你个小丫头说这话都不会害羞么?” 南笙也笑:“优儿,要不你还是骑大哥的马吧,他的马性格温和些。” 符崴英和上官忆从府中出来,看见三个子女正在说笑,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澹优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娘,我们在说大哥的姻缘呢。” “哦?你不说到也没在意。”符崴英笑着扶着上官忆上了马车,道:“嗯,也是该给瑾儿说门亲事了。” 话音落,马车里就传来了澹优幸灾乐祸的笑:“哈哈哈,大哥,终于可以有嫂子来管管你了。” 南瑾无奈的白了她一眼,理了理鬓边的发,骑马跟在符崴英的身后去了。 一行人自将军府出发,慢慢悠悠出了城门,出城五里,便是梅林。 正值隆冬,上午的雪已停,,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如今这雪覆红梅显的这红梅更加清冷动人。这片梅园是自身自长的,虽无人精心打理,那虬枝盘错间点点白雪映衬血红,比拿精心修剪的更有意味。 “老远儿就闻见花香了!”澹优兴奋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被南笙一把接住,看着她因为一路撩着帘子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双颊,顺手捏了捏她腰上的肉打趣道:“优儿,你这几日胖啦!” 她小嘴一阙,挣扎着就挣了开来:“二哥…我去跟大哥骑一匹马。” 南瑾在前面放慢了马速,笑着回头冲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来来来,优儿来跟大哥一起。我的马稳壮。” “你们俩这明里暗里都在嫌我胖啊!”她算是看透这俩哥哥了,但马就这三匹,除了哥哥就是爹,符崴英的马认男不认女,所以最后她还是跟南笙一起骑马。 南瑾和符崴英随着上官忆走的快一些,他们俩在后面晃悠晃悠的在梅林间穿梭。 南笙个子比她大,生怕马儿发性会将她摔下去,便将她揽护在怀中,她窝在南笙怀里,手里抱着个小暖炉,外面的寒风与她无关,梅香萦怀,心情好了很多。抬头看着他已经开始冒胡茬的下巴:“二哥。你平日都会在校场练武么?” “嗯?”南笙眉头一挑,收了收马缰,马渐渐慢了下来,点头道:“这是自然,大哥偶尔也会去,只是他忙些。” 她伸出手摸了摸马儿那带着凉气的顺滑的鬃毛,咬了咬唇,试探性的问道:“那,二哥,你能教教我么?” “不行。”如她所料的,他拒绝的很干脆:“你要学那做什么?难道还上阵杀敌不成?” “为什么不行?”她嘴一撅:“大夫都说我身体不好,若是能习练些武艺也能强身健体呀。”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1 南笙失笑:“你啊,练功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顿了顿:“不过……” 听见有转机,澹优扭过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结果等到的却是他贼贼的笑:“若是你能让爹准了,我就教你。”他继续道:“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偷偷去练武场,结果一把偃月刀没放好被你碰倒。虽说没怎么样,可苦了管家,因为那事儿被杖责了三十棍。我可不敢随便教你。” “哎……”小小的人扭过身子望向前方,只剩下叹气的份,想了想,就算他爹会让,恐怕上官忆也不会同意的。原本打算让南笙偷偷教,他这样也不会逆了他爹的意的。 看着她不开心,催马快进几步,折了一枝梅花举到她面前,微微一笑:“你也别生气,我自然是不会逆了爹的,前几日娘不是给了你那掌袖弩么?我可以教你那个,如何?” 瘪着嘴,接下那带着冰雪气息的梅花,澹优点头:“也行。”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如花灿烂:“谢谢二哥!” “好了,梅林也尽了,我们追上爹他们吧。”说罢也没等她回话,扬鞭马跃,嘶鸣一声,向着远处而去。 “诶,二哥你慢点!” 等他们到是,祖宅祭祀的事物已经收拾停妥,一行人沐浴更衣,准备祭祖。 繁琐的祭祀完成之后天色已晚,所以一家人一如往年,直接在祖宅守岁祈福。 结果当天晚上,澹优因为玩的太高兴,白天受了风寒,吃了晚饭就回房间休息,也没守岁,半夜便昏昏沉沉开始发烧,上官忆听闻也没守岁的心思了,然后南笙就被符崴英给骂了一顿,上官忆和绘心给她喂了些药和衣在床边守了一夜,直到天亮她退烧才松了口气。 身体不好,是真不好,这一病整整两个多月,她反反复复的几乎下不来床。等再能下床的时候,那梅花早已凋尽,取而代之是满园嫩黄迎春。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三月中,离五月廿一还有两个月 澹优正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书,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望了眼漏钟,轻唤了一声“绘心?”。 “小姐?怎么了?”绘心端来一盘蜜桔放到了榻边小几上。这些日子澹优的脸色好了不少,也终于不再吃药了。 “没事,你把我那箭弩拿过来,我要出去一下。”说罢,搁下书自行去换衣服。 自从病好之后,她每日都会去练武场跟南笙练箭弩,每天小半日,剩下的时间却也不见人影。上官忆开始几次还追问,她只说是去找其他几位尚书和侍郎家的小姐去了,学些琴棋书画什么的。上官忆想着整日闷着也不是事儿,便不再过问了。 “我来了!”每次来这地方都得走个大半柱香,还不能骑马坐轿,也真是够折腾的。 话还没说完,一只精致的玉雕木兰杯就直直的向她砸了过来,侧身躲过后,她随手取出小弩对着那砸杯之人就是一箭,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咔嚓”上好的玉杯在身后地上被摔成了八瓣,那人轻巧的躲过那只箭,未曾挪动一步。 半青不黄的草场上,去年的黄草仍在,今年的新芽就已经冒了出来,两骏马在边上闲步吃草,男子蓝衣锦袍,身材欣长,负手而立,声音清冷如冰化之水:“你就这样对为师的?” “你就这样对徒弟的?”她走上前去,摸了摸男子身边的一匹马的鬃毛,那马似乎很开心,踢踏这提子,打了个响鼻,特别温柔的蹭了蹭她的额头,她瞥了眼那蓝衣男子对着马儿道:“还是灵雎好,你看看你家主子,谋害亲徒!多恶毒!” 那男子也不接话,将马鞭扔给了澹优,也不看她:“自己先骑两圈,骑不好今天仍旧一直练马。” “啊?还骑?”那扬着笑的脸瞬间就垮了。虽然灵雎不算烈,却不稳,总把她颠的想吐,实在是不好过。加上这两日骑马,内胯被磨的破了皮,一想到等下又要骑马,她就感觉裤子那又要被血沁透了,赔笑道:“师父…我错了…能不能…今天学其他的?” “不行。”他的声音慵懒,却不容拒绝:“今天若能骑好马,就练在马上射弩。” “马上射弩?”澹优有点不怎么好想象,在马上要控制速度,方向,还要看准目标,射弩,这对她来说有点难于上天。 那蓝衣男子几步到了她面前,还没看清他的脸,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拉上了马,稍稍坐定,她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是轻声一句:“看好了。” 随后就是灵雎的一声嘶鸣,偌大的草场,马蹄声响回荡,澹优的心随着它那高踢的马蹄整个悬了起来。 他持鞭催马,灵雎行动迅速,奔了一会儿,他稍稍勒住缰绳,灵雎速度减慢,一手扶着她,一手从腰后取出弩箭射出两箭,就听见“嗖嗖”两声,远处出来觅食的一只兔子和天上低飞的一只麻雀就已经变成箭下亡魂。 勒紧缰绳,灵雎在那麻雀面前停下,锦袍男子跃身下马,却仍让她留在马上,扫了眼地上的麻雀和不远处的兔子,眼里无悲无喜:“观察要细致,勒住缰绳的时候,马都会稍微停一下,那时候你要稳住身形,控制手不要因各种原因抖动,因为射箭会有后退之力,稍有偏差也就歪了,这个你知道。” 看了眼马上似懂非懂的澹优,他不再多说,邪魅一笑,用力一拍马屁股,灵雎又跃了出去。 还好澹优一直抓住马缰,这几日跟灵雎也熟络些了,它虽然速度快,可动起来她也能随着它的动作而不会被摔出去了,原本两只手握的马缰,要一只手勒她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 骑了一段,她稍微勒了勒马缰,灵雎很听话的放慢了速度,她顺势拿出袖弩射了两箭。看一箭射了天上飞过的麻雀,没射中,另外一箭直接射向了那蓝衣男子。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眼见着那箭嗖的就过去了,澹优心下暗道不好,连忙跃下马跑到了他身边:“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到了他身边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他手上那只被他折断了箭和难看的脸色,不自觉的往边上的灵雎身后靠了靠,咽了口口水,生怕面前的人突然做点啥。 “什么本事没有,谋杀师父你倒是在行啊。”蓝衣男子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将那断箭扔到了地上,转身拂袖离去只留下了一阵的松苓香。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2 她往灵雎那躲了躲长叹了口气,心道今天他心情好像不错,居然没收拾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慨:这师父……什么都好,武功好,长得好,身份好,就是脾气不好,总是冷冰冰的就算了,而且总对她急于求成似的,这不过三五日就要她在马上射弩,她感觉自己根基不足,可居然也勉强撑了下来,就是皮肉苦吃了不少。 牵着灵雎跟着他走了两步,前面的他却突然站住了,侧过头,那眼神就像是鹰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锐利:“跟着我做什么。练马。” “是是是。”澹优被他眼神盯的发毛,往后缩了缩,唯唯的点了点头,麻溜的牵着灵雎去练去了。 澹优走后,那蓝衣男子转过身,望着不远处那跟灵雎搏斗的澹优眯缝着眼睛,这些日子虽然练的急了些,不过这丫头到底是将门之后,有些根基,虽然刚刚那一箭确实有些不厚道,可他也并非真生气,如今她这会儿也算是得了罚了,嘴角不禁扬起浅浅的笑,意味且长。 遇见上官彧的时候是元夕,她身体不大好却还是偷偷带着当初南笙给她买的莲花灯去了河边放灯,她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如今身处将军府却并没有家的归属感,在府中呆着总觉得心中有些地方是空落落的。虽说鬼神不可信,但仍像记忆力那白衣如玉的男子说的话一样:留个念想,可等河灯都放下漂远了些她才想起来,没许愿。 去的时候尚早天刚刚黑下来,湖边人不算多,她将那莲灯点燃放到水里却没发现自己手上的一块小兰花玉坠线散了,那小兰花玉坠就掉在了花灯里,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漂出有些远了。 她找了个长杆去捞,那时候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她拿着长杆被不知道那个挨千刀的不小心绊倒摔进了湖里。她不会游泳,摔进去之后倒是捞到了那莲花灯,却发现边上已经放满了花灯稍微一动,衣袖就会打翻莲灯,灯油会浮在水面,水面上会因为莲灯的火和灯油而着火。 因为怕弄倒莲花油灯,岸上的人也不敢贸然下去救她,她也不会游泳,刚刚乱扑通已经满耳朵都灌了冰冷的湖水也喝了不少,全身上下都冻木了,虽然找到了那小兰花玉坠,可如今抱着那莲灯泡在湖里的她已经一心等死了。 这时候正在湖心亭中饮酒的上官彧见那人群混乱中对那落水女子束手无策,侧目看了眼那落水女子的脸,他怔了怔,以足轻点地,从亭中一跃而出,如蜻蜓点水掠过水面,将水里快沉下去的澹优一把抓了出来,像老鹰提溜小鸡一般将她拎到了亭中,将随身的一件披风甩到了她身上:“披着。” 澹优冻的都已经不知道天地是何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上一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救了,救她的还是个男子,看样子武功奇高。 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她就这么呆站着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原本觉得她大哥已经长得很漂亮很魅了,可看见了上官彧她才知道什么叫美若芙蓉,艳若桃李,但是美的不够仙,有些艳俗,很舒服的一种艳俗,介于桃李之色和玉兰只雅之间,若仙人是出水芙蓉,冰清玉兰,他就是倾城牡丹色白,妖冶的芍药色浅,虽艳俗,可这美让人仍旧挪不开眼。说白了,她第一眼就看呆了。 长得好看是好看,但是跟着看了能让人心下燃起一把火的绝美面容上,那眼神很凉,就像这元夕的月色一般。跟她有点像。她是因为身似浮萍,却不知道他是为何。看着他的脸她想起来他就是那日在马车上那位白衣公子,那是惊鸿一瞥没看清,如今一看真的感觉她这个女子也自惭形秽。 莫名觉得他很熟悉,不是因为那日在马车上见过,这是一种甚至比对上官忆那种感觉更亲近的感觉?他可以触碰到她的心底。有那一瞬似乎找到了她一直在找的那个水源,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怎么?还没看够?”那男子坐回了桌边,仍旧执壶把盏,看着她窝在凳子上目光自落到他身上就没离开过,他并不是太喜欢被人这么一直看着。 被他一说,脸一红,赶忙拿出那被打湿了的莲灯,那小玉兰坠子仍卡在那花瓣之间,她也松了口气,这是南瑾新年夜送她的礼物,若是丢了就不好了。 收好玉兰,她裹着披风起身想道谢,上官彧却下了逐客令:“披风送你了,你走吧。” 可澹优却赖在原地磨磨蹭蹭的不想走,犹犹豫豫的望了他半天,直到他喝尽了那一壶酒,放下了酒杯,眉头微皱,神色上看不出什么,语气却有些不奈:“还有什么事,说罢。” 她咽了口口水,握着斗篷边的手紧了紧,望着他道:“你武功这么好,能教我么?” 他一愣,刚刚还在把玩被子的手停住了,看着她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半晌,他笑了,豆大的烛火映着他的笑容有些诡异,道:“你一个姑娘,晚上落水被陌生人救了,竟还让陌生人教你武功?”说罢,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低下身子,头凑到她耳边,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已经超速,带着醇厚酒香的吐息声近在咫尺,暖暖的,冬夜里微弱的烛火下看得见淡淡的水汽:“你的心,这么这么大?” 心为何这么大…她也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信任和这种诡异的熟悉感,甚至就算是上官忆这个生身母亲都没办法带给她的一种亲切感,她竟就拜托他教她习武了!事后她一直觉得这真是有些荒唐。 瞪大了眼珠子看着身边的男子放大在侧的脸,她裹了裹斗篷挪开了几步,低下头,咬了咬唇:“你只说教不教,若不教我就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好。”他居然答应了! 这次轮到她吃惊了,猛地抬头,对上他那沉静的深瞳,整个人的理智似乎都被吸进去了:“真的?” “对。”他站直了身子,从腰间拿了块玉牌给她,神色淡然,道:“你有时间的时候,拿着这玉牌到宫里来找我。” “啊?宫,宫,宫里?”她愣在原地,打量着眼前这天青色素锦袍的男子,这气派不像皇上啊,难道是公公?接过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清字,脑子里飞快的搜索着当今皇上的名号,却没想起来,收起自己杂七杂八的思绪,她收好了玉牌,问道:“那去了……这么说?” 他刚想说话,不远处河边就听见了一阵铃响。他望了一眼,一个跃身就已经站到了那亭子的围栏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角扬起最好看的笑:“清河王。”然后就一如刚才,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湖面,点点涟漪后,身影落在河边一处陡险无人处,消失在了带着花灯颜色的夜幕里。 她裹着斗篷,伸手摸了摸怀里那带着他的温度的玉牌,这才感觉到寒风拂过是多冷,赶紧从一边的连廊绕到了偏僻离街很远无人去的湖的另外一边,绕了一个大圈从角门钻会了将军府,结果因为之前风寒未愈又落水,虽然上官忆她们不知道,但绘心是贴身婢女,少不了一顿唠叨,但始终她没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3 结果一病病了两个多月,去找那清河王的事情也就耽搁了,所以趁着符崴英去城外军营训练守城新兵,上官忆去普陀山进香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去宫里,才知道,这清河王是什么来历。 这清河王是老皇帝第七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就颇为不凡,据说降生那一刻,有一只凤落到了他母妃的寝宫上方,徘徊不去整整三日。老皇帝当时在外出征,也因为这个吉兆大获全胜,回来之后听说多了个皇子甚是高兴。 可自从皇帝回来给他赐名:凤鸣之后,凤鸣的母妃突然暴毙,然后就是京城和北方的大部分地区连着三个月大旱,本来已经播下的稻麦颗粒无收,饿殍遍野,还差点引发了暴乱后来皇宫来了个老道,给皇帝算了一卦说这凤鸣二字取的不好,然后让老皇帝带着文武百官斋戒沐浴七日,然后由他扶乩请仙,最后给他求了个彧字。 说来也怪,这名字一入皇族谱,便大降甘霖,虽然一年收成没了,但好歹水源保证了下一年的收成,而且有了雨水有些野菜也比干巴巴的观音土好些,加上江南和国库赈灾粮赈灾银,一切都得到了控制,暴乱危机也就消除了。 没想到一个没取好的名字给国家都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然后这上官彧不满一岁就被封了清河王,由皇后亲自抚养。 因为出生的时候的诸多意外,他从小就被其他皇子敬而远之,生怕不小心就惹到他不知道就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听说他四五岁的时候,一个心怀不轨的嫔妃想把在御湖的他推下湖淹死,结果他掉下去之后大冬天的湖里竟冒出了一连串大莲叶,然后一朵大莲花盛开,他就站在那莲花中间,一步步从莲叶上走到了岸上,那妃子跟见了鬼一样,从此就疯疯癫癫,言语无状,最后竟被发现赤身裸体只被莲叶包裹着死在了御湖里,漂了三日,没任何人能带她上岸,最后还是他过去看时不小心被扎破了手指滴了滴血在湖中,那莲叶竟自己就漂到了岸边,这才收殓了那被暴晒了三日的妃子。 据后来上官彧说,那时候他身形小,好容易有了些轻功的底子正练功呢,就被那妃子退了下去,正好那湖中有温泉,那些莲叶原本都是在水底的,那天也不知道为何就冒了出来,他就借着层层莲叶越上了按,那妃子少见多怪自己把自己吓疯了,随后她自己失足落到了水中,之前他用极细的鱼线牵着莲叶让莲叶靠近岸边一些方便他练习,谁知道那妃子居然在莲叶沉下去的时候漂到了那莲叶上,等莲叶抬到湖面上的时候他看她着实可怜,可一时间自己也找不到那细线,便以血找线,然后顺着线拉回了莲叶,却被传的如此神乎其神。 不过虽然皇子们不喜欢他,但皇帝是真心喜欢他,以至于他一直都留在皇宫中,虽然外面也修造了府邸,皇帝却允许他等大婚之后再搬到府邸去住。 一个皇子,虽然之前都是自学的,可大了些之后,自然教他的都是高人,所以他武艺高强就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了。偏巧那日她去的时候上官彧不在,只留下话说若是她去了,第二天就去西郊的一块他的私人草场去等着就好。 然后第二天,在苍天大地的见证下,她拜了个师,就开始了当徒儿的历程,第一天的课程就是学骑马,可她基础不大好,虽然马是好马她驾驭却难得很,而且其他兵器都不会,袖弩又只是刚接触,当时着实让上官彧觉得这将门之女的名号也算给她白瞎了。 也不知道是灵雎真的跟她磨合的很好已经习惯她那蠢到家的节奏感了,她反复练了几次之后,虽然打不着天上的飞鸟,但上官彧给她设置的几个定点她已经能勉强打中范围了。 练了小半日,她只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胯内磨出的血将裤子黏在了伤口上,那酸爽,走路都不大稳当了。 “师父……我能歇会儿了么,时辰不早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大哥又该找我了。”看着不远处正骑着灵霄闲逛的上官彧,她勒住了灵雎的缰绳,直接趴到了灵雎身上。 “嗯。”上官彧闻言,轻拍了下灵霄,灵霄会意不紧不慢的就奔她和灵雎过来了。 灵霄和灵雎是一母双胎,这种情况极其难得,当初马医也说八成两个都活不了,结果因为那母马是当初上官彧母亲带来的陪嫁马的仅存的一只母马了,他便干脆睡到了马棚,日夜不离的照看这两个马驹,两个小家伙居然挺了过来,就给它们取名一个灵霄一个灵雎,正好一公一母。两匹马关系很好,也基本上形影不离。 两匹马正腻歪呢,上官彧就跃下了马,站到灵雎下向澹优伸出了手:“下来吧。” “嗯?”看着上官彧伸出手,她有些莫名:“什么?” 上官彧眼睛望向了她腿上已经沁透裤子有些渗出的丝丝殷红,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语气很柔和:“腿磨破了,你还能自己下来?” 她下意识的松了缰绳去捞外裙遮裤子,结果下半身没什么练的没什么知觉了,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好上官彧是真的有打算接住她,正好打横抱在了怀里,然后将她放到了一边的石头上,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瓶,看着她有点狼狈的瘫坐在石头上,幽幽道:“还真是千金之躯,细皮嫩肉的。这药回去用温水擦过破了的地方之后涂一下,明天就好差不多了。”说罢,将小瓶扔到了她怀中。 “谢谢师父关心。”她接过药瓶仔细的收好,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虽然这笑的有点厚脸皮。 上官彧也不再管她了:“自己出去之后找乘小轿回去吧。明天仍是老时间。”说罢,跃身骑上了灵霄,扬鞭而去,灵雎跟着哥哥也屁颠颠的就随他去了,偌大的草场,很快他和两匹马就变成了小点消失在了草场的那边。 又坐了一会儿,等脚不麻了,澹优站起来走了两步,果然,旧伤新伤加在一起,她走是走不回将军府了,只能出了草场之后找了乘小轿绕了几圈才绕回将军府。 回到将军府,正好南瑾回来取东西,看她一身劲装追问了几句,她只说是跟着几位世家小姐练剑舞,窄袖方便就忽悠了过去。 绘心在院子里也不出去,看着她出去的时候堂堂正正,回来的时候都变成罗圈腿了,一阵的奇怪,赶忙过来扶住她:“小姐,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走路这个姿势?”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4 澹优摆摆手:“没事。你去帮我打些热水来。” 好容易挪进了屋里的小榻上,绘心去打了些热水,她解下了外面的褶裙,退下了裤子,发现内胯真的也算是一片猩红,衣料撕离伤口的感觉让她着实冒了阵白毛汗。 “小姐!你怎么伤成这样??”绘心端着热水进来,看着她褪下裤子的地方已经血红一片,眼眶立马就红了,声音也变成了哭腔,赶紧快走两步放下盆,检查着她的伤势。 “嘘,小点声。”她将那带血的裙裤扔到一边,望着绘心端来的那盆热水和自己手掌上的摩擦伤,看样子光擦是不行了,叹了口气:“算了,绘心你去给我准备些水我洗个澡吧。然后这裤子你帮我拿去烧了,别被人看见。” “小姐……”绘心似乎有话想说,结果对上了澹优的眼睛,她将话全憋了回去,红着眼眶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小姐等会儿。” 以最快的速度,备好水,给她褪下衣衫那一刹,绘心才发现,澹优这瘦弱的身板上除了擦伤,还有很多瘀伤,心疼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一直念着:‘小姐……怎么伤成这样!’ 泡了泡澡,澹优感觉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放松了,头靠在大木桶壁上,一边的绘心还是眼泪汪汪的,撑着身子伸出手去给她擦了擦,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又不是你伤成这样,别哭红了眼睛等下被大哥二哥看见就要盘问了。” 绘心一听,眼泪掉的更凶了:“小姐,你莫不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去告诉大少爷和老爷?这……这……”她看着她腿上和身上的淤青,简直不能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难怪这几天每天回来她晚饭也吃不下。喝了些粥,匆匆洗漱之后就一头蒙睡到天亮,晚上还会时不时的梦呓喊疼。 “行了,不哭了”她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歪靠在桶壁上,被她哭的头晕脑胀的,眉头一皱,命令道:“我真的没事,我受伤的事情你不准痛爹娘和哥哥说,知道么?” “是……是,小姐。”还是呵斥管用,绘心眼泪一下子就收住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清水芙蓉香清清浅浅,房间里熏的暖和,洗澡水也温度正好,舒服惬意的环境让她差点在桶里就睡着了,昏昏沉沉中,记忆深处那白衣男子似乎与今天的上官彧重叠了,她有点恍惚今天在马下接住她的,是上官彧还是那个记忆中模糊不清的白衣男子。 最后实在没熬住,从浴桶里出来,都是绘心给她擦水,将她扶到床上给她上了上官彧给她的药,换上了睡袍,她沾到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绘心收拾了收拾便守在她床边的小榻上,怕她会突然醒来要喝水什么的。 结果澹优一觉从傍晚睡到第二天清晨,起床的时候南瑾都已经下朝回来了,看昨天澹优回来的时候有些不舒服就过来看看她,结果发现她很是精神,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不舒服的人。 “昨儿看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还以为你旧疾复发了,没想到这一晚上没见你就变成小老虎了。”南瑾看着她已经吃下第三个包子了,颇有些吃惊,这丫头平时也就一个包子半碗粥的量啊。 澹优昨天累到睡着,晚饭没吃,早上起来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塞下最后一口包子,喝完最后一口粥,她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解释道:“没事,昨天跟燕儿玩的高兴了些有点累。” 自从见了上官彧的真容,她开始有事没事琢磨她这漂亮的大哥和他有什么区别,没事就盯南瑾看,让南瑾好生不自在,全身上下都盯出了鸡皮疙瘩,眉头微皱看着她那迷离的眼神问道:“优儿,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没,没事,就觉得大哥真好看!多看两眼,嘿嘿。” 她习惯性的打着哈哈,头上挨了南瑾两个爆栗;“你这丫头,要看拿着铜镜看你自己去!”他个大老爷们被人说好看,总归感觉怪怪的。 “优儿,你可听说了?”南瑾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召回了她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魂。 “嗯?”难得南瑾一本正经的跟她说话,她一脸贼笑:“听说什么?爹找的大嫂定下来了?” “正经的,你这丫头也算狗嘴吐不出象牙!”他有些生气,瞪了她一眼,俊脸微红,同那枝头的玉兰一般,道:“是你的及笄宴会的事情。” “啊?不是还有两个月么?怎么了?”听到及笄宴,她才想起来这几个月光养病了,什么都还没准备呢。脑子嗡的一下:“难道爹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南瑾摇头,淡淡道:“那倒没有,只是听说,那陛下的七皇子,清河王也要来。” “啊?”澹优那混沌的脑子一下清醒了,就差没掉下凳子了,心里一阵腹诽,他这么会要过来?她可从来没在他面前表露过身份的。咽了口口水,她脸上的笑变得很僵硬:“那,那王爷过来作甚?” “不知道。”南瑾也是听的同僚的小道消息:“但听到同僚说,陛下可能也有意给他也定门亲,正好你的及笄宴几乎全城的大小小姐都会过来,也省的在在宫中办什么宴会鱼龙混杂的了。” 感情皇帝老儿是把她的及笄相亲宴变成了她那高高在上的师父的相亲宴了,想想师徒俩也是可怜……居然在同一个宴会上被相亲,也可能是她的定亲…… “那我们要额外做准备么?毕竟那是皇家的人。” 南瑾仍旧摇头,摸了摸那光洁的下巴:“不知道,这事儿得等母亲从普陀山回来了才能定夺。”他将目光重新投到了她身上,眼睛半眯,嘴角噙着的笑有些幸灾乐祸:“所以,你这些日子好好准备吧。争取给我找个好妹夫!” “你!”澹优翻了个白眼,不想再里南瑾了,站起身来就往内室走,甩下一句:“绘心,送大少爷出去,我要去休息一会儿了。” “哈哈哈哈。”南瑾看着她被气笑心里很是爽快,不过其实及笄宴也算是他的相亲宴,但是他一向孤高自诩,符崴英知道他的脾气,虽然之前提过两句,可应该也不会逼他娶妻,至少最近两年不会。 既然澹优不理她了,他也不必绘心下逐客令,自己便起了身,嘱咐绘心好生照顾她便离开前处理公务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5 内室,听说上官彧要来及笄宴,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若是来了,但愿他别拆她的台,要不然她练武的事就瞒不住了,何况还是孤男寡女的一起。 “小姐,你今天还出去么?”送走了南瑾,绘心回到内室,就看见澹优握着那小兔子在发呆,现在每次她由心事就会握着那兔子不撒手。 “嗯。今天出去。”澹优望着手里的小兔子,摸了摸自己已经没啥痛觉的内胯,离及笄宴还有两个月,得赶紧的准备了,想到这,她决定先看会儿书,及笄宴上别因为自己记不住这些杂七杂八的经典什么的就贻笑大方了:“绘心,先帮我准备好衣服吧。” “是,小姐。” 还是老时间,澹优出了将军府七拐八拐的到了草场,今天仍是练习的马上的射弩,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上官彧还没来,她就自己先去马厩牵了灵雎和灵霄出来放风,自己也顺便练练骑马。 结果没多久就看见他用轻功极快的就从草场的门口到了她身边,她赶紧勒住马缰:“师父好啊~今儿你可迟到了。” 可他却没理她,摸了摸站定的灵雎的鬃毛,头微侧,目光凌厉,落在了不远处入口出的一片小树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抹熟悉的嫩绿色身影在半人高的灌木间若隐若现,她脸色一变:“我怎么没发现她跟了过来?” 还没等她下马去找,他就已经一只弩箭射了出去。 “诶!你!”澹优看着那箭射出,也顾不得下马了,一鞭子抽到了灵雎屁股上,灵雎嘶叫一声,扬蹄快速的像那箭的方向而去,然而就算灵雎日行千里也追不上箭,随后就听见了一声尖叫划破了草场的宁静,澹优只觉得血都凉了,赶紧又抽了一鞭,很快就到了林前。 从马上下来,她还没站稳就踉跄着进了树林,眼前场景到让她松了口气,只见绘心脸吓的刷白的,呆呆的站在一棵树边上,离她脑袋咫尺的地方,那把短箭已经插穿了那并不粗的树。 见到澹优,她一下子就扑到了她怀里,哇的就哭出来了:“小姐……” “唉……不哭了啊。乖~”她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着:“好了,谁让你跟过来的,还鬼鬼祟祟的。还好他是算准了的,要不然你的脑袋就跟这树一样了。” 安慰了半天,她终于止住了哭,既然来了,总不能真的杀了来保密,她只能将她带到了上官彧面前:“师父……这是我的婢女,绘心。” 上官彧眉头一挑:“管我何事?”说罢,骑上了灵霄晃晃悠悠的就走了。 上官彧走后,澹优拉着绘心的手,神色严肃:“绘心,这是我拜的师父,你在这看见的一切都不能跟府里任何人说,知道吗!包括爹娘和哥哥!” 绘心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见上官彧,只觉得着公子长得是如此的美,又呆了,澹优说话她也就听进去一半,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只跟跟捣蒜似的点头。 将绘心安顿到了一块大石头那休息,她骑上了灵雎,有些轻车熟路的骑着灵雎去追上了上官彧的灵霄。 最终这一个人的拜师就变成了三个人的秘密,心照不宣,都没跟外人提起。 转眼两个月过去,澹优的骑术和轻功还有剑术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她也没想到,虽说没什么正经的根基,但上官彧教她的剑术和轻功她似乎脑中都有些印象,稍加练习就能掌握,熟练和精纯只是时间问题。 临近及笄宴的时候,上官忆从普陀山回来了,她也因为准备的事情变多变成晚上去找上官彧练功,白天排练及笄宴的时候她就开始不自觉的打哈欠犯困。 “优儿?你怎么又睡着了?”上官忆不过让她去换个礼服梳个妆的功夫她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啊?”澹优从梦中惊醒,满脑子还是上官彧教她的剑招。看上官忆一脸的担忧,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回过神来,冲她笑道:“没事,娘不用担心,这几日睡的不好罢了。” 上官忆被她笑的有些无奈,捏了捏她那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脸,嗔了一句:“你呀,不知道总在房里做什么。” 澹优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被铜镜里自己的这一身华贵的装扮吓了一跳。这满头珠翠和一身锦绣看起来不像是刚及笄的姑娘,倒像个青楼花魁:“娘亲……这一身珠翠的,我怎么走路啊!” 上官忆却挺满意她这一身装扮的,看起来雍容大方,华贵无比,平日都是青衣素钗的,及笄礼是大事,一定要贵气一些,笑道:“这一身挺好,你平日穿的就素净,如今这一打扮才像个贵族小姐嘛。” 绘心也在一边附合:“是啊!小姐这一身,可好看了,及笄宴那天一定能艳压群芳的。” 看着镜子里被锦缎丝绸裹的跟粽子一般的自己,平日习惯了劲装,如今这广袖宫裙反倒穿不习惯了。 接下来的排练,她要不是有些轻功底子,恐怕早摔的鼻青脸肿了。踩裙摆踩到她恨不得将曳地的裙子给她剪了。 转眼五月廿一,整个将军府准备了如此之久的及笄宴终于到来了,前一天她就跟上官彧告了假,修整了一夜,她终于好好的睡了一夜,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被绘心和上官忆拖了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及笄仪式在将军府的祠堂进行,请的是澹优的姑姑,如今的贤妃符瑗瑛来做正宾,在者是贤妃宫中的淑媛,也是同宗。 此次观礼连皇妃也惊动了,也算是比较稀奇的了,更何况一直没露脸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清河王也会出现,传说这清河王倾国颜色,艳若牡丹,又一直为皇帝所喜爱。 虽然如今还没在朝中担什么职务展露什么头角,但很多人都觉得他就如司马迁所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而且又没有婚配,所以这次来及笄宴的,大多是冲着上官彧来的。 其次就是若是能与符南瑾或者符南笙两位符家公子结亲也是极好的,所以大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恨不得把能带的华贵珠钗都带上。也有很素净的,一身素的跟家里办了丧事一般…惨白白的就像寒风中的干菊花似的。 当清河王的马车停到将军府门前,头戴七珠冠,姿容美艳,穿着一身华贵的月白缎平金绣蟒袍,配上好的青玉单铊麒麟蹀躞带,腰间挂着一个雕饰奇特的铃铛。手拿一柄牙雕玉绸扇风度翩翩的的下车的时候,其它女眷已经进府,到底除了几个男子看呆了,其他倒也没什么。 偌大的祠堂被观礼的人左右坐满,祠堂两边布置了竹帘隔开了,总算中间留了些空地。整个及笄礼就像一场闹剧。 上官彧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的进来的时候,一群也算见过大世面的官宦小姐在竹帘后一阵的窃窃私语和惊呼声让一边的男宾有些眼红。 一身华服恭敬的站在帘后正准备行礼的澹优因为头饰太重只能瞥了一眼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也不认识她一般,从容入座。 及笄礼从早上折腾到中午,才总算听见那声她期待已久的:礼成。她紧张的手里满是汗。偷偷瞟了一眼上官忆,上官忆正含着泪在冲她微笑,满是欣慰。 ------------ 榆关一路风携雨16 及笄礼之后是盛大的宴会,她终于脱掉了那沉重闷热的华贵衣衫和繁琐华丽的头饰。 宴间,主角从澹优变成了上首的上官彧和正的盛宠的贤妃娘娘符瑗瑛。而澹优则被有意的跟那位传闻中有断袖之癖的三公子坐的临近。那三公子竟然还能对着她眉目传情,着实让她浑身不自在。 喝了几杯,她便推说不甚酒力就离开了宴席。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过来给他们送酒的翠芝,被她的裙子差点绊了一跤,她顺手扶了一把,略带嫌弃的看着自己的裙子,奈何此时却还不能脱掉。 来到花园,湖面微风徐来,带着夏天燥热的气息,她靠在那湖边的大柳树干上,头上一朵没插好的绢花随风飘到了后面她也没发现。踢踏着那繁琐的长裙,蹲下来好不容易将它们铺开,站起身后远远的看见一个紫袍男子正和一个黄衣女子在纠缠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看着架势似乎是在吵架。 “姑娘,你的绢花掉了。”声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的回头喊了句:“师…”结果一回头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侍卫,将后面那个字咽了下去,赶忙施礼,微微一笑:“失礼了,小女子见过清河王爷。” “不必多礼。”他虚扶了一把,顺手将绢花插到了她的发间,随口吟了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澹优低着头,默默翻了个白眼,她这一身绣花纹鸟的,哪里就清水出芙蓉了? “好了,人走了,你抬起头来吧。”不知道何时,那侍卫已经不见了,他与她并肩站在那柳树下,也看见了那一对男女,淡淡道:“你没告诉我你是符家女儿。” 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对仍在争吵的男女,她扶了扶头上有些歪掉的头饰,心虚的笑了:“可师父也从没问过,我以为以师父的能力,不会不知道啊。” 他哼了一声:“强词夺理。”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那对男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睨了她一眼:“你之前让我调查了那么多就安排了这些?” 之前她就拜托过他调差了调差关于那定远侯府三公子的事情,可具体却没说要做什么,他也没问,如今看着架势,怕是一处好戏。 澹优抱臂靠在树上,一副看戏的样子:“是啊。娘亲有意撮合我们俩的婚事,可他是个深藏不露的断袖。不对…”她摇了摇头,看着那哭的梨花带雨的黄衣姑娘咂咂嘴:“是个双性恋。你觉得他配得上你聪明可爱的徒儿么?”说完看了他一眼,感叹,这脸真的比他大哥好看。 他笑了笑,虽对那三公子嗤之以鼻却还是说了句:“我觉的挺配的。” 远处那女子越来越激动,然后就看见她挣开了那三公子的手,一下竟跃身投湖了。然后就不知道从哪围了一群仆人过来慌忙的要救人,然后出现了一个男子气冲冲的拉着三公子的手似乎在质问着什么,那三公子一边想看那落水女子,一边还要跟那男子纠缠,左右不暇。 然后仆人们的呼喊声引的原本在厅中饮酒的各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和公子,包括贤妃和上官忆还有符崴英。一群人都被落水女子和三公子那的闹剧吸引,也没人在意远处的柳树下一白一红两个人正在瞧热闹。 他嘴边的笑意逐渐扩大,眉头微挑:“走吧,轮到你上去看看了。”说罢,转身从另外一条路穿插进了围观三公子的人群。 澹优还是从眼前的小径慢悠悠的晃荡到了人群后,然后才装作刚急匆匆赶到的样子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连声问着周围的小姐:“发生什么了么?” 王尚书家的千金也没看身边挤进来的是谁,就拿团扇遮住附到她耳边道:“据说三公子与一个青楼女子纠缠,那青楼女子本来卖艺不卖身的,后来跟了这三公子,如今有了身孕,可三公子又不认帐了,总躲着她,她今天听说他会来将军府,就混进来找他了。” 边上陆大人的千金也道:“是啊,听闻这三公子德才兼备,性情淡雅,却没想到还是个负心汉。” 澹优连连点头,指了指那还在跟三公子纠缠的男子:“哦,那那男子呢?他这么也在纠缠着三公子?” 这回王尚书家的千金一通咋舌:“真没想到,这三公子还是个断袖。他引的京里一个戏班的头牌小生,三公子也说要救那小生出戏班带回王府,可没想到也食言了。” “是啊是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秦副将家的小姐也道:“原本以为三公子就是个断袖,没想到他还喜欢女人,还让女人怀孕了不承认,听说他今日来了将军府,也混了进来。刚刚一直听那姑娘已经知道三公子喜欢戏子,那三公子为了表清白各种承诺那个姑娘,还辱骂戏子,然后那姑娘不信,怒极就跳湖了,那戏子也冲了出来纠缠上了三公子。” 爱情里容不下第三者,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和八卦,如今这么一出戏,这三公子的清名算是毁于一旦了,陪着她贤妃姑姑看了一场热闹的上官忆脸都绿了,原本千挑万选的一个女婿,居然是这么个伪君子。 一边的符崴英脸色也很难看,在自家女儿的及笄宴上闹出这种事,以后跟定远侯的关系怕是尽了。 只有躲在姑娘群里的澹优和在贤妃他们身后的上官彧心底一片了然。 闹剧也看的差不多了,贤妃看着那定远三公子跟个杂耍的猴子一把,眼底满是厌恶,喝了一声,止住了闹剧。那三公子又羞又躁,没想到居然会在府外东窗事发,那戏子更是又气又急直接晕了过去。上官忆赶忙扶着她回到了花厅,一群人看贤妃已经离开,也不好再多留,何况还是王爷之子,便作鸟兽散。 符南瑾在指挥着下人将那溺水的姑娘和晕倒的戏子扶到客房找个大夫诊看,符南笙原本还看见澹优正在站在一群姑娘中间,可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正好上官忆又叫他,想着她可能跟着小姐们已经回去了,便去找了上官忆。 澹优和上官彧离开人群之后就分开各自离去了,这一处戏结束了后面还有一次献艺她还得去准备一下。 “你们做的很好。”她从袖中取出了两个银包,给了面前两个人一人一个。 那两人连连道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行了。”那女子语气薄凉,一刻也不想多呆,眼睛四下张望着:“等下离开了就立刻离开京城。”说罢闪身消失在了房间里。 随后,地上的大夫和侍女就醒了过来。那男子悄悄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他房间的侍女和大夫也苏醒了。 花厅中,酒席撤下,换了歌舞,各家的小姐也以给澹优做贺礼为由展现了一把自己的琴棋书画歌舞乐器。澹优却没看见一个姑娘是望向她的,全都在南瑾南笙和上官彧身上徘徊流连着。 歌舞助兴,便宜的到底是大老爷们,一边来受邀来的世家公子怕是都已经从这些献技的姑娘中找到自己中意的人了,南笙南瑾和上官彧三人虽然也看着歌舞,但眼神都跟其他世家公子不同,他们看这些小姐跟看白菜也差不多。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7 澹优看着那纤细柔软如柳的腰肢情歌曼舞的吴侍郎的女儿和那声音宛若黄鹂的面遮轻纱的丘员外郎的女儿,抱着一碟瓜子磕的津津有味,不管上首坐在贵妃下座的上官彧偶尔会瞟过来的眼神。 等一圈儿平日难得一展其才的闺阁小姐展示尽了,终于有人想到了已经磕了一堆瓜子壳的澹优了,提议让寿星也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艺。 所有人只知道将军家三小姐是个病美人,一直在外养病,如今终于回城,举办这及笄宴才第一次露脸,若不是上官彧来了,她也算是一个话题的焦点,也要谢谢他了,让她到现在才被人关注到。 既然有人提起,她便缓缓站起身,满身环佩叮当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声音细软:“小女子不才,体弱多病。才艺都疏懒些,既然要为各位助兴,小女子便献丑了,还请各位不要见笑。容小女子换个衣衫再来。”说罢,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带着绘心去了专门准备的厢房去换衣服。 “小姐,你真打算换这套衣衫献舞?”绘心看着手里这套黑红色的劲装,下装裤子被换成了红黑相间的八破裙,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但这也不是寻常闺阁小姐会穿的。 “就这个吧。给我。”澹优从绘心手里接过衣裙,熟练的给自己换上,又将自己满头的珠钗给卸了,只将头发束成一把马尾,配上了发带。看起来倒是英姿飒爽,这套衣服是量身剪裁的,上好的黑色暗纹丝绸将勾勒腰肢纤细。她是达不到其他小姐那种广袖曳地大长裙还能健步如飞轻盈起舞的境界了。箭袖和合身八破裙比广袖曳地裙要方便的多,行动起来也轻便,等下跳舞也不会总被绊倒,这舞也是临时编的,至于效果,看天意吧。 换好衣衫,深吸了口气,她招呼这绘心拿着道具跟着她走到了那薄薄的竹帘后,绘心先出去,乐师随后开始奏乐,是入阵曲。 音乐响起一开始便是如雷声般的鼓声。一个黑红色的身影从帘后持剑一跃而出,众人一惊,没来得及闪躲,她收回剑势,随着鼓声渐弱从半空落到了地上,双脚轻轻点地。 出场后,澹优落地就以剑撑身,单膝跪地,头一直低着。绘心点了点头,示意歌姬,歌姬们点头,开始哼唱:“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众人终于看清了扎着一把马尾,造型清爽的澹优,原本的远山眉换画了剑眉,长眉入鬓,一抹红色的眼影和细长的眼线让整个眼睛显得格外有神采,眼神凌锐,一扫四座宾客,嘴角含笑原本低沉的音乐重新高昂起来,她持剑一招一式踩着鼓的节点而发。 虽然没有宽袍广袖增加仙气,但那八破裙和系带却是异曲同工之妙,原本的裤子换成裙子,腰间挂着两块小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鼓声应和。行动之间轻盈如蜻蜓点水,旋转腾挪,大厅就像开着一朵美艳的山茶。 鼓声歇,一舞罢,现场一片安静,只剩下了她微微的喘息声。 “啪啪啪。”上官彧先鼓起了掌,所以呆住的公子小姐也都开始鼓掌,很快全场便掌声雷动,到场的公子小姐呆住是因为惊艳,很少有姑娘会喜欢跳剑舞还是跳的入阵曲,而符崴英和上官忆还有她两个哥哥都呆住是因为如此凌厉的剑舞,她自小体弱,什么时候学会的? 她收好剑,想周围宾客行礼致谢,落落大方:“小女子一舞,难登大雅,让诸位见笑了。” “非也。非也。”左督御史赞叹道:“姑娘此舞击鼓为乐,挥剑为舞,配以《国殇》,大开大合之间豪气万丈,但……”他话说到一半,捋了捋胡子,只是笑笑,没往下说。 上官彧歪坐着,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晃荡着手里的琉璃盏睨了眼她:“但《国殇》是楚国屈大夫为叙其战死战士的忠勇,义节之志。也算是一篇祭亡之作。而今天是小姐的及笄宴。”说着,坐直了身子,饮尽那杯中酒,魅惑一笑,迷倒下面一排女子:“左督御史的意思就是小姐在自己的及笄宴上舞唱这种祭歌,有些不大吉利。” 澹优却笑了,尚未长开,但也算是容色动人:“此也是小女子一点私心,我父长年征战沙场,也是在及笄宴之前才由校场赶回,此生我生于将门却非男儿身,也不能报效沙场,长年体弱,如今身体大好,这一舞,是为了让爹爹看看我若是舞剑虽比不上公孙大娘的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但终究让爹爹看见我能有这一日,也让爹爹若再出征也不必为我担心了。”说罢,眼含热泪的看着坐在贤妃娘娘下首的符崴英夫妇。 她这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让一边的符崴英动容不已,也让在座的人为之啧啧,虽然是闺阁女儿,却有如此心思,贤妃娘娘更是当场被她这个侄女感动到落下两滴清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虽然,这一切其实只是澹优瞎编的,她没想到这歌姬会唱《国殇》,她原本只是让歌姬随便哼哼就好的,因为剑鼓舞本来就是以剑和鼓声为主,有了歌,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多余。 贤妃一通猛夸,她倒是心虚了,垂着头恭敬的在“万”众瞩目之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自觉的看向了刚刚接了左督御史话茬的上官彧,他表面上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一如下面众公子一般目不转睛的看着紧接着她上来的异域歌舞表演,其实眼睛却总瞟向她,他那双幽深似暗夜的眼似乎看穿了她的一切,只能低头,佯装喝水躲避着他的目光。 热闹了一整日,直到天黑,用过晚膳的各家宗亲小姐公子才陆续离去。忙了一整天,她刚躺床上,就被一个裹着纸条的石子砸了脑门,是上官彧手下人给她留了的信儿,让她明日仍在老时间去草场。 摸了摸头上那个包,她愤愤的看着床上做的那个罪魁祸首,却发现那不是一个石子,是一枚戒指,而那戒指的款式很眼熟。她拿着去灯下一看,那确实如她所料,瞬间脸就白了三分。 抚着额,上官彧明知道自己在演戏,还拿下了那个青楼姑娘和那个戏子,也不知道是为何。可既然那三公子的烂名声已经经由各家小姐和女婢传出去了,上官忆给她留意的这门婚事也就告吹了。她短时间也可以高枕无忧了。至于上官彧,她明日再问就好。 而绘心正好端着水进来:“小姐,来洗漱早些睡觉吧。”看着她手里拿着那枚女式戒指正在发呆,放下水上前一看也愣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澹优:“小姐,我,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俩出城的。” 澹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隔墙有耳,摇了摇头,让她不必再说了。 然后将那枚戒指交给绘心收好。洗漱之后,倒在床上,一夜无梦。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8 第二天,全府上下收拾了一整日才将一应东西收拾尽了,符将军也回到了校场。整府人没人也没人在意有人以轻功掠过房顶本向了城南的一片草场。 “师父,雅兴啊,给灵霄打理鬃毛,为什么不给灵雎梳?” 跟绘心到草场的时候,上官彧正在给灵霄打理鬃毛。昨天跟着他去花园的那个侍卫也在,而灵雎正卧在他身后看着哥哥。见她过来,灵雎兴奋的站起身向她奔了过来,那头一个劲儿的蹭她的头。鼻子蹭的她脸痒痒的。 上官彧示意她等等,随后澹优将灵雎交给了绘心,灵霄的鬃毛也梳理的差不多了,他让那侍卫牵着它也去遛了。 两个人两匹马越走越远,澹优看着身边一席白衣锦袍风度翩翩,也没因为刚刚给灵霄梳毛而仪容不整,而他神色如常,云淡风轻,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何留下那两个人?” 上官彧瞥了她一眼,信步而走,目光落在远处盛开的一株栀子上,轻描淡写:“人,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 “死了?”她一愣,思索了一番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定远侯?” 他点头:“你安排了这出闹剧,你是不会有事,但那两个,自然留不下了。” “这…”澹优一时倒是想不出说些什么了,没想到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怎么?不忍心了?”他挑眉侧过脸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及笄礼之后,他竟觉得她长得好看了些。 她也没在意他正盯着她打量,叹了一句:“倒是没想到定远侯居然会杀人。” “王府杀个人,跟折花,有什么区别?”随手折下了一只栀子,拨开花心,那洁白如玉的花瓣包裹下,里面藏着一簇一簇的黑色小虫,让整朵莹白动人的花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有时候人就跟着栀子一样,表面看起来盈白无暇,可花心里却布满了叫欲望的小虫,很小,但集结成群,就将整个花心控制了。 看着他一片一片的摘下那栀子的花瓣,将那黑色的小虫暴露在阳光下,澹优不解:“师父……你把这花肢解来做什么?这小虫,吹吹,拿水冲冲就好了。” “那两个人就是被肢解的。我让人将他们俩收敛了已经火化了。”他将那破碎的栀子扔到了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神色如常,眼里满是对那小虫子的厌恶:“那定远侯三公子的生活就像这栀子,那毛病就是这黑虫,你将这栀子扯烂了暴露了那虫子,毁了花。栀子会留你一手余香,可你毁了人家的好日子,他毁了你的,绝对不会是你安排的人。多留些心吧。” 说罢,打了个呼哨,那灵霄也不管那侍卫是不是在背上了,奔着上官彧就奔了过来,灵雎听见哨声要好些,总算没把还没怎么学会骑马的绘心从马上给甩下来。 灵霄到后,侍卫下来,他翻身骑了上去,吩咐道:“教过的,自己练。”然后话音就被灵霄一声嘶鸣盖住了,扬鞭策马而去,留下了半人多高的扬尘。 绘心从马上下来走路也变得踉踉跄跄的,难怪当初澹优回去的时候内胯会磨成那样,如今她也好不到哪去了,每走一步都感觉疼:“小,小姐……我还是不学骑马了,我跟这您学学轻功就好了。” 澹优摸了摸灵雎的头,看着她那滑稽夸张的样子,不经失笑:“行,随你。” 看着策马远去的上官彧,绘心凑了过来:“小姐,王爷是不打算教你了?怎么跑远了?” “自己练。他说的。”说罢她瘪了瘪嘴,轻提一口气足尖点地,跃上了灵雎的背。像绘心伸出手道:“我去练箭弩你是在这等还是跟我一起去?” 绘心想了想自己还得当差果断拒绝了她的邀请,裹紧了裙子走到了栀子边上的一块石头边,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在这等小姐吧。小姐你练。嘿嘿。” “行吧。那你小心些蛇虫。”本来绘心会跟过来就是一个意外,她也不强求她学什么,有些轻功逃生也就可以了,便嘱咐了一句,一拍灵雎的屁股,从腰后抽出小袖弩去练弩了。 而远处,上官彧骑在马上,看着澹优正在练在行进中添箭,摇摇晃晃差点被灵雎抖下来。 “爷。要盯着定远侯么?”苍梧很难得看见上官彧的目光能这么长时间的在一个姑娘身上停留,若不是那姑娘极美就是那姑娘极聪明,可眼前这姑娘似乎哪条都没做的很好。 上官彧摇了摇头,勒住马缰,温柔的摸了摸灵霄的鬃毛,有几日没骑马,竟有些生疏了,有些喘,道:“不必,随他去就好,她做下的事情,为何要本王来替她续尾?” 苍梧有些不解,明明知道定远侯有可能对符家有些动作,他主子竟然袖手旁观。 上官彧并不喜欢多管闲事,昨天去遇到定远侯劫杀那两个人也算是巧合,他原本以为上官彧不会多管,可最后还是吩咐他将那两人的残尸收殓了,留下了其中一人的戒指给澹优报了个信。如今定远侯如果真的对符家下手,凭如今这小姐的身手怕一旦落单只够逃命还不够自保。 也不知道是不是苍梧真的乌鸦嘴 当澹优和绘心雇了辆马车返回将军府的时候,在路上就遇到了两个黑衣人来劫杀,澹优也觉得可笑,大白天的还一身黑衣,哪怕是在暗巷也还是很显眼的。而马车夫因为受到惊吓,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只留下了受惊的马儿随意的在街巷中乱窜,还好行人不多。 马和车之间连接的绳子被砍断,两个人以轻功脱离了马车,随手抄起一根扫把就跟黑衣人缠斗上了。对方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她们的性命,下手不狠,但剑剑惊心。 绘心只会轻功,拿个墩布勉强挡挡,一路都在逃,澹优将她护在身后,勉强能抵挡得住两个黑衣人,可时间长了体力消耗大,轻功使起来也有些费力了。只能扔掉扫把一路在屋顶上带着绘心狂奔。 黑衣人尽量将她们逼在无人的地方缠斗,她们便一直找机会往人多的地方跑,结果因为绘心脚滑了一下,澹优去救她,腿上就被黑衣人砍了一剑,当时她就腿一软跪到在了一处屋顶上。 眼看着黑衣人的剑又要落下,她几乎也没想,就拿手去挡,可没想到那黑衣人如遭雷劈一般,两个人竟都软了一下,手中的剑也掉了,就在这个空档,澹优拉着绘心就跑,终于在黑衣人追到之前从一处屋顶跌到了一个卖布料的摊位上,已经身在市集,那黑衣人也就没再出来。 还好只是砸乱了人家的布料,那卖布料的看着她腿上的剑伤还从屋顶摔下来,就知道她们是个麻烦,也没多说什么就将她们俩赶走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19 回到将军府,两个人仍以轻功回到小院,刚落下就有上官忆的婢女过来让澹优晚上去陪上官忆吃饭。还好外罩了一条裙子,虽然小腿伤到,但血没沁到外面。送走了那婢女,绘心赶紧扶着她进了房间。 那剑伤不算深,只伤了些皮肉,但口子有些长。绘心打了水给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之后整个人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但想想刚刚的情形她还能体会到得到那心快跳出来的感觉。 “小姐,刚刚,是什么人要伤我们?”她给澹优倒了杯水,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不着地是因为失血有点多,还是被惊吓的。 澹优心底了然,却仍摇了摇头,接过水,轻描淡写道:“不知道,可能是劫财吧。找错人了。” “劫财?”说是劫色可能绘心还会信一些,澹优不说,她也不敢胡乱猜测,便去找了干净衣服:“小姐,换衣服吧。夫人吩咐了要小姐陪着吃晚饭,等下我给你熟悉一下,要上个妆才能遮得住这脸色了。” “嗯。”她伸手附上那裙衫上精美的绣花,心叹:这下好像捅了马蜂窝了,望着她道:“你也去换身衣服吧。” “可小姐你的伤……”绘心还是担心她腿伤不好活动。 澹优抱着衣服看了看已经止血止痛的腿微微一笑:“没事,皮肉伤,去吧。” 绘心走后,一个黑色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向她行礼道:“主子,属下失职。” “啪。”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到了那黑衣人的脸上,澹优在没了往日的温和从容,难得的一脸阴鸷:“我不是你主子。” “属下知罪。”那黑衣人硬挺着挨了那巴掌,虽然那巴掌力道不大,但澹优手上戒指有棱角,一巴掌下去那黑衣人脸色一道血痕狰狞。 她斜靠在后面的靠枕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质问道:“为什么昨天没告诉我那两个人死了。” 那黑衣人有点犹豫:“王爷他……” “说!” 那黑衣人点头继续道:“王爷已经派了苍梧过来,我们便没出现,昨天符南笙一直有在院外的亭中赏月,我的轻功不比苍梧,就没过来。” 她微眯着眼,手指摩挲着那柔滑的衣料,缓缓道:“那定远侯知道那两人是我搞的鬼了?” “是。” “今天劫杀我们的人也是他派来的?” “是。” “看着点定远侯吧。我毁了他心爱的小儿子,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了。”澹优今天遇险,她感觉得到苍梧其实就在不远处,但黑衣人未下杀招他也没有出现。 那黑衣人点头:“是。” 对黑衣人的面服心不服,澹优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她还是要跟他们说明白:“以后他苍梧是不是过来,二哥是不是在外面赏月,有什么事你们必知会我。既然王爷将你们送给了我,我就是你们的主子。知道么!” “是。主子。”黑衣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仍只是郑重点头。 门外传来绘心的声音,黑衣人立刻消失在了房中。 这批夜行士是之前上官彧送她生日礼物,一共二十一人,除了钱仍是上官彧出,其他事情上官彧明说了生死由她,他不再过问。 但这二十一人是苍梧带出来的,说了是送她帮她办办事保护她的,可变相给她的感觉却是一种监视,所以在此之前她只见过二十一人的首领,虽然也将如何找她告诉过他,可既然及笄宴时上官彧不知道她是符家小姐,说明他确实也已经不算完全听命于上官彧,但这种擅自做主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非亲臣虽不可尽信但要学着尽用。 不得不说,那一刀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真的下地,想不让人看出破绽是不可能的,虽然极力的掩饰,最后上官忆和南笙终究还是发现她腿有异常,她只能打哈哈说是躺久了腿有些抽筋。上官忆倒是没怀疑,可席间南笙的眼神却一直盯着她。 吃完饭,管家找上官忆有事要商量,澹优和南笙也不惯这些家务事,就先离开了。回院途中原本应该往相反方向的南笙却突然喊住了她:“优儿。” “额?二哥?” 澹优站住脚,天色未全黑,两道侧已经点上了烛火,虽已过了端午,天还未真的热起来,但符南笙已经换上了夏装,平日不是紫衣就是玄衣,如今看着他一袭青色衣衫,在群花开遍的小径,身形挺拔,虽是夕阳晚照,烛火下,轮廓分明,少年俊秀,如同雨后新竹,翠绿毅然。 南笙快走几步跟上了她,讲一个小药瓶交给了她道:“这是药。回去让绘心化在水中,热敷一下,就不会再痛了。” 接过药瓶,澹优咧嘴一笑:“谢谢二哥。”她提了提裙角,活动了一下那只伤脚:“其实刚刚已经好多了。” 南笙摸了摸她的头:“跟我客气什么?”他打量着澹优远山眉淡,朱唇轻点,多了少女的请娇俏感:“优儿今天化了淡妆,到比及笄那日显得妩媚些。” “那二哥要去我房里坐坐么?绘心和绘意这两日有研究了些新吃的,味道不错。”澹优看得出南笙追过来不止是为了给她送伤药,八成是在迷惑前日的及笄宴上的剑舞。 “好啊。我去尝尝。”南笙从善如流,可明明刚吃过晚饭…… 院中,绘心和绘意正在给花浇水,见到南笙来了一个去端茶一个去准备些水果,澹优跟南笙坐在院中的一个小花亭,清风过来,微带这湖水的凉气带走白日的一些燥热。 绘心端来新沏的花果茶,里面加了些薄荷,喝起来会顺口些也不会太燥。两人放下东西便离开了,澹优给他倒了杯茶:“二哥,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南笙瞅了瞅澹优,手指搓着茶杯壁:“那日,你所跳剑舞,是哪学来的?” 澹优喝了口茶,从嘴里开始蔓延清凉的味道,望着桌上那一瓶插枝茉莉,她缓缓道:“是之前在道院,有一个游方的道姑,入空门之前曾学过舞技,入空门之后学了剑术将剑术和舞技结合,说是能强身健体,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她见我单弱,教了我一些,平日不练的,那些日子去王侍郎她们正在学兰陵王入阵曲。我才想到的。” 南笙听见回答,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肩都松了松,捏起一片梨塞进了嘴里,轻松道:“挺好看的,我以为你在道院都闷成个只会看书的傻姑娘了。” “二哥,你这是盼着我在及笄宴上出丑?”澹优拍开了他的伸向葡萄的手,小嘴一翘:“葡萄是我的。别动。” “哪敢哪!”他收回手也不再去吃水果了,乖乖坐着喝茶,看着澹优将那一盘葡萄一个个都送进嘴里。 “不过,那三公子的为人倒是没想到。”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最后一颗葡萄叹道:“还好那日也算看清了,要不然真嫁过去,大概真的要麻烦二哥你没事去给我撑腰了。”说罢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南笙轻咳了一声,笑道:“可那事儿本来就没定呢。”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0 “若真定了呢……”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望着南笙,有些质问的意思,眼神凌厉让南笙心下一惊:“若是真定了,我嫁去定远侯才知道此事,二哥觉得我该怎么办?和离?还是真的让二哥去揍他?” “此事……确实是之前娘没有了解的清楚。”南笙扬起的唇有些挂不住,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总之既然无事,以后若在有这婚事,以后也不会如此荒唐了。” 南笙与那三公子见过几面,人平时确实道貌岸然的,在朝中名声不错。可如今这一闹,整个定远侯都颜面扫地了。 果然,南笙凡事都讲的是还好未发生。上官忆深居内宅,很多事情多是打听来的,就是见面也难得有真的接触。这几年身在外地,虽然说是亲妹,可到底不是身边长大,很多事情,说是为她好,可难免有些敷衍。幸好早些就料理了那三公子。若不然这一辈子怕就这么晾了。 薄凉一笑,眼底一片沉寂:“可很多时候就没有这种还能假设如果的时候。” 饮尽杯中的果茶,她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她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道:“二哥,我有点累了,回房了。点心刚刚嘱咐绘心送去你院儿里了。二哥慢走,我就不送了。”说罢,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南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事情越来越多,也复杂了…… 半夜 屋中很安静,绘心躺在外间的榻上,白天受到了点惊吓,疲累之下很快就入睡了,澹优本来看了会儿书也要睡了,就听见窗纸响了响,立刻坐了起来从边上抓过披风披上,眼睛一直盯着那窗户:“螟蛉?” 一个黑衣男子很快出现在了屏风后,低声道:“主子。” 澹优心下纳闷,压低声音道:“何事?” 螟蛉道:“今日,定远侯管家跟将军身边的一个参将去了一次酒馆。” “哦?今日倒是沐休,他们是故交?”澹优合了合衣服,过了端午,白天热,晚上到是还很凉。 螟蛉点头:“据后来查,两人交际不深,似乎几十年前曾经是邻居,后来因为家乡遭灾,杨参将参了军,那邱管家也进了王府做了家仆,从此数十年就没有在联络,好像也是因为将军回朝后曾有一次跟定远侯在茶楼相遇过才相认的。” “哦?”暗夜里,窗外稀微的月光投射进屋里,勉强能看见螟蛉的轮廓,澹优掖了掖被子,叹了口气:“既然是旧识,相聚就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又在沐休日。辛苦你们了。回去歇着吧。定远侯就劳烦你们再盯着了。” 螟蛉闻言一怔,心底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抱拳道:“主子客气了。”语毕消失在了房间里。 房间里除了些许湿漉气息,就是那淡淡的清水芙蓉香,螟蛉似乎没有来过。 披着披风,澹优和衣卧下,倒是更加没有睡意了。这个时候,定远侯已经知道自己将他儿子的事情公之于众,这管家却也在这时候来找了父亲身边的参军,真的是巧合? 一直想到天快亮了,她才昏昏沉沉睡去,差点耽误了去找上官彧,可刚咋咋呼呼从梦中醒来,就发现天在下雨,下雨天自然也不必再去草场了,难怪今天绘心也没叫她。 不知从何时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渐大,空气变得潮湿。她也将清水芙蓉香换成了檀香。上官忆喜欢用檀香,混合着身上的清淡脂粉味甚是好闻。她平日不大用脂粉,况且又一直点的清水芙蓉香,芙蓉香混着幽幽的檀香,闻起来倒像是进了寺庙,沉厚也让人心静,心静了就容易昏昏欲睡。 “小姐?要不你去榻上睡会儿吧。”绘心在一边看着她一直在打哈欠以为是昨天的腿上晚上发作了疼的她一晚上没睡好。 澹优摇了摇头,看见自己摆在桌上的昨天南笙给她的药瓶,才想起来自己腿伤还没伤药:“绘心,你去打盆水来,回来的时候把门关上,帮我换药。” 绘心点头,起身而去。 绘心刚走,澹优踮着脚挪到了床上,却发现床发出了“吱”的一声尖叫,吓得澹优忘记腿上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头直接在后面的凳子上磕了个大包。头上疼,脚上也疼,她努力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脚上的血痂大概又崩裂了。 而这是,她发现床榻上有一团湿答答脏兮兮的团子。团子上琉璃一般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刚刚那吱的一声也是它发出的。是只小狐狸! 那狐狸蜷在床上,半晌没动,直到绘心端着热水进来看见澹优正坐在凳子上揉着脑袋跟那床对峙着。她一脸疑惑的端着水靠近时,也被那床上的脏兮兮带着泥水团子吓了一跳,那水差点泼到了澹优身上。 “小,小姐,那,那是狐狸?”放下水,她默默的躲到了澹优的后面指着那床上一脸惊恐的团子。 澹优看绘心的反应还不如她,轻咳了一声:“是,是狐狸。” “那,那为什么被人看见了还不走?”绘心出了一身白毛汗,紧紧的抓着澹优的衣袖,这大白天的,哪跑来一只狐狸? 很快,她反应了过来,赶忙道:“我,我去找下管家” 很快,管家带着家丁将那小狐狸网住了。 捕网里,脏兮兮的小家伙仍旧蜷缩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却没什么恶意。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澹优,其他人都不看,只有澹优。 “小姐,这狐狸,如何处置?”管家蹲下身那木棍捅了捅那狐狸,那小狐狸呲了呲牙,发出了警告的哧声。管家一怔,提棍就要打,那小狐狸仍一直看着澹优,似乎认识她似的。 “等等。”她喊住了管家,瘸着腿走到了那小狐狸边上,试探性的伸出手想去摸那狐狸的头。 那狐狸的反应没有对着管家那么激烈,低下头任由她却摸着头,还过来蹭蹭她的手。见它竟唯独不怕她,她大着胆子掀开了那捕网。小狐狸缓缓的站起来,头仍旧靠着澹优的手,时不时还舔舔。完全没有攻击力。 边上的管家和其他人也觉得新奇,澹优原本还因为刚刚摔倒撕裂伤口,头上肿包气的不行,可如今这小狐狸如此乖巧她倒是心情大好,对着管家道:“这小狐狸我留下了。麻烦你们了,先下去吧。”说罢,将那小狐狸抱了起来。那小狐狸真的温和,竟一动不动,仍由她抱。 管家虽然不放心,可澹优发话了,这又是闺房,还是只能带着下人走了。 在怀里仔细检查了检查着脏兮兮的小怪物,腿上有些被兽夹夹到的伤,也不算严重,其他的就是因为下雨泥多泥泞弄的一身都是泥水,刚刚也把床榻蹭的脏兮兮的。 “小,小姐,你就这么抱她在怀里了?”绘心按着她的吩咐重新端来一盆水,看着刚刚还对着管家呲牙咧嘴的狐狸,心中有些抵触。 澹优自打抱着这小狐狸就有一种跟见到上官彧一样的感觉,她摸了摸安静在怀里闭眼休息的小狐狸:“这家伙现在在我怀里很乖啊。如果她伤好了不走,不如我们养了她吧。”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1 “这……”绘心怯怯的伸手,试探性的摸了摸小狐狸的头,小狐狸也没向对着管家一样凶她。仍旧随她摸,很舒服的样子。 “咦,还真不凶了。看样子挺小的就受伤了,真可怜。” 女孩子对可爱温柔的事物总是抵不住诱惑的,见绘心也接受了小狐狸,两个人便一起给小狐狸洗了个澡,清理了被兽夹夹伤的创口,敷上了药,整个下雨天到也没清闲下来。 洗白白的小狐狸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窝在刚换好床单的床上,静下来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小小的一团,煞是可爱。 “小姐,这小狐狸好像是个母的。”自从那洗白了小狐狸之后,她就一直时不时会想伸手去摸摸她那雪白的皮毛,对于小狐狸性别的发现,她感觉很是激动。 澹优刚给自己又出血的小腿换了药止住了血换了衣裙躺在小狐狸边上,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伸手去戳了戳那黑曜石一般的小鼻子,凉凉的,湿湿的。 半晌,她郑重的看着绘心:“我们叫她初一吧!” “初一?”绘心不大理解这个名字,但澹优已经初一初一的喊上了,她也就跟着喊上了。 从此这小院里就多了个白毛熊孩子:初一 初一恢复的很快,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可爱沉静了,整天房顶屋檐梁上梁下的乱窜,还去厨房偷吃了给南笙炖的鸡,给上官忆烧的鱼,原本终日沉寂无声的小院儿时不时就会传来绘心的喊叫声: “初一,别上去!那是屋顶!” “初一,你不能吃,这是给小姐的!” “初一!你怎么又把小姐刚写好的字给撕了?!” …… “听说你捡了只狐狸?”上官彧刚刚演示了一遍剑招,正让澹优消化消化,没事拿着剑拍拍腰,打打肩纠正她的姿势。 澹优脑中回想着刚刚上官彧所展示的剑招,有些无暇理会他在说什么,然后就被剑鞘抵到了脖子上,上官彧端着师父的架子,仗着自己个子高居高临下的看着正在弓步下腰的她:“为师跟你说话呢。” 澹优干脆一个劈叉坐到地上,人一歪躲过了那剑鞘然后在地上翻了一圈很快的站起来一手打掉了他手里的剑顺便一个下身从他边上滑过绕到他身后,也将剑抵到了他的肩上,得意一笑:“师父,你大意了。” “哦?是么?”上官彧一挑眉,嘴角噙笑示意她往下看,上官彧手里的一只短箭不知何时也抵在了她的腰间,幽幽道:“别动,这箭淬了毒,见血封喉。” 澹优一听,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三步,有点不服气:“你这太耍赖了。箭上还淬毒!” 上官彧但笑不语,将手摊开,那箭头刚刚被上官彧握在手心她没看见,也只感觉有东西在戳她的腰,可此刻上官彧打开手她才发现那箭连肩头都没有,只算是一根木棍。 上官彧这份从容不迫确实让澹优惊诧,那么短的时间,他也能自如的凭一只短箭恫吓对方,而且,就他的本事,这短箭没头他也能给它捅进人体去,澹优收起了脸上的笑,郑重抱拳道:“徒儿受教了。” 上官彧上前两步,将没箭头的木棍插到了她的头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兵不厌诈。所见,未必是真。” 然后将那边上的剑拔了起来又放到了她的肩上抵着脖子:“这回能说了?” 澹优摸了摸那木棍没拿下来,伸手慢慢推开了就贴着脖子的剑刃,偷偷的往边上挪,赔笑道:“是啊,一直不过三四个月大的小狐狸,如今养在院子里。怎么,师父也想要一只?” “什么时候可以带来玩玩。”上官彧收回剑,将剑柄重新交到了澹优手上,神色有些黯然:“母后喜欢狐皮,但不喜欢活物,所以宫里不养这些畜生。”语气里有点惋惜,当时澹优不大明白这种落寞的神情,可后来才知道上官彧小时候就被排挤,从小到大因为有些天赋异禀而被各种敬而远之并没有人陪他,小动物又不能养,所以经常被欺负了就只能躲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看着天上的星星抹抹眼泪。 神色黯然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今日将这剑法练到烂熟,要不然你今天就在这操场喂狼吧。” “狼?” 他邪邪一笑:“你不知道么?这里也是一片游猎场,有狼有虎,也有熊鹿獐狍,不过白天狼都在林子里罢了。” 澹优光听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而且上官彧是真的说到做到,说不管螟蛉他们就真的不再过问了,如今他要将她困在这草场也是轻而易举的。赶忙到一边去练剑不再多说。 上官彧很满意她的反应,坐到了一边准备的一张圈椅里,对着身后的苍梧吩咐道:“去拿茶来。” 虽然那日练剑也没到烂熟,但后来苍梧说宫中有人找上官彧有事,上官彧临时就走了,她自己在草场练了一会儿想想四下无人,又还有狼,便也收掉剑放到了草场另外一边的小屋中,准备返回将军府。 可刚穿到草场的一般,就听见身边不远处的草丛悉悉索索的在响,原本以为是些兔子之类的,可冷不丁的瞥了眼那草丛间,一双泛着阴冷绿光的灰眼正透过草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上官彧难道都不喂这些野兽的么!”内心用跟厨房吴妈学来的俚语将上官彧上下十八辈都骂了无数遍,她赶忙加快脚步足尖轻点打算以轻功赶紧离开这草场,却因为脚伤未痊愈,刚刚又做了个劈叉,一下子活动猛了,脚开始抽筋,她直直的摔坐在了地上。 她突然后悔当时应该让螟蛉留两个人在暗中跟着她的,如今绘心不在,上官彧和苍梧又都走了,这里平时只有傍晚才会有人过来给灵雎他们喂草喂水,想着背后草丛里的那双带着杀意的灰眼,她又生出了当初掉进河里那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果然,见她不动,那灰眼开始慢慢向草丛外挪,最后蓄足了势,朝着澹优的方向一个猛扑。 澹优预料到了,脚不能动她赶紧趴到地上滚了几圈,然后爬起来一只脚辅助另外一只抽筋的脚往外跑。 那灰狼体型不大,但是很凶,她之前将袖弩放在了家里,剑又已经放到了远处小屋,如今这草场上除了草什么都没有。草丛树林里情况不明也不能去,毕竟狼是群居动物,她没能发现不代表就不存在。 那灰狼第一次没扑到她,有些不甘心,很快又扑了上来,张嘴对着她的后背就想咬。她一转身躲开之后抬脚就踹了过去。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2 那一脚有些力道,加上狼又是腾空的,狼的牙刚刚扣上脚踝就被踹到了不远处。可这一脚下来,她那刚刚有点好转的脚不仅被连衣服带皮被刮掉了一块,而且又开始抽筋了。 那灰狼落地,爬了起来之后多了几分谨慎,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彪悍,疼痛加上饥饿还有被踹的不甘让那双灰眸染上了血红,杀意更甚,他呲了呲那雪白尖锐的牙,宣昭着他将以最惨烈的方式将这些白牙刺进她那细嫩的皮肉一饮热血。 澹优现在是连怕的心都没了,一心只想快跑,跟那狼对视了一眼之后,她拖着伤腿不管不顾的往前冲,庆幸还好只有这一只狼,若是群狼也真的交代了。 而另外一边 富丽堂皇的拘澜殿,上官彧正坐在案后翻着刚刚送来的密信。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苍梧唤了进来:“苍梧,那畜生这两日可喂过了?” 那畜生说的就是那灰狼,其实那草场除了那灰狼就只有几只獐狍了,还剩就是一些兔子,平日那狼是有人喂的,因为很少去狩猎,所以他也只知道那狼的情况,不知道那獐狍之类还在不在。 苍梧想了想,回道:“好像听吴叔说这几日没见到那狼的影子,投喂的吃食好像也没怎么动过,爷,怎么了?” 闻言,上官彧脸色一变,手里的笔一抖,在信纸上留下了一大滩的墨汁,将那纸团扔进了一边的火炭盆:“那丫头腿伤没好利落,螟蛉他们也在定远侯,身边没人跟着。如今一个人在草场……”说罢他望了苍梧一眼。 苍梧了然,可想了想,平日里都有兔子在,应该也不至于会出来伤人,便道:“爷,那狼平日也会吃些兔子之类,怕,也不会出来伤……” 上官彧瞪了他一眼,他立刻识相的闭嘴转言道;“属下这就去看看!” 语罢,很快就消失在了拘澜殿。 而草场,灰狼和澹优已经较量了几个回合了,澹优身上几处也被抓伤和咬伤,手掌被划破。那狼也没落好,身上被石块砸的也有些地方破了。几个回合下来,两边都知道对方不好惹,就僵持住了。 澹优眼看着离那大门也不远了,奈何此处偏僻,喊也没人听得见只盼赶紧到大门就能跃出去,大门高,这狼也越不过去的。 心下还没盘算好,一会儿,狼又扑了上来,这次距离近,他瞅准了澹优的脖子,直接奔她脖子来的,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就向她脖子过来了,她随手乱摸摸到了刚刚上官彧插到她发间的那箭棍儿,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下箭棍儿往后挪了一勉强站起一点比那狼高一些,狠狠的就将那棍儿刺了下去,那棍儿直接从狼的眼睛插进了脑子里,随着那狼的一声哀嚎,整个“咚”的一声就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鲜血从眼眶里流出,扎爆了的眼珠流出透明的东西跟血混合在一起,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很快就没气儿了。 她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搏居然能赢了,可还没高兴一会儿,就看见那狼眼里流出的血变成了乌黑色。这箭棍虽然无箭头,但是真的有毒!难怪他最后说了句所见未必真。 想到刚刚手上有擦伤还是直接握着箭插的狼眼,她心下一沉,打开刚刚因为紧张而紧握的手心,那开始发黑的伤口给了她当头一闷棍,虽然接触少,也并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但她最后没死在狼嘴里的,倒是给狼陪葬了。 趁毒还没蔓延到心脉和脑子,试着她点了自己几处穴道减缓毒素的扩散,然后拖着那条还没恢复过来的伤腿往草场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她只感觉每走一步头就晕一分。果然手艺不到家她没能点住穴道阻止毒素扩散。 最后,在还差两步就到门口的时候,她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闭上眼的最后一刹,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灵瑞。”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原本是苍梧要去找澹优的,可最后上官彧也跟着去了,看着她歪倒在草地上不远处就是那被他之前那没了箭头的毒木棍儿毒杀了的死狼的尸体,青青草地上,澹优的在这大片青绿中显得很小,如今蜷在一团,看起来更小了,而凭那一身衣衫褴褛和血迹点点就知道她刚刚所经历的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两步上前去将这原本活蹦乱跳顶嘴撒娇如今却了无生气唇色乌紫的小人儿抱起揽到了怀里将她身上穴位重新点了一遍。 苍梧认出了她所中的毒,幸而身上带着解药,连忙从怀中将那药递给了上官彧:“爷。” 上官彧接过药丸,看怀中人因为腿伤而紧咬牙关也似乎没法吞咽了,眉一皱,自己就要将那药含在了嘴里。 苍梧一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有些惊慌:“爷!这!您也会中毒的!” 上官彧睨了他一眼:“如今她没法吞咽,总得有人喂。难不成让你来?” “属下……”苍梧虽然年岁大了,但还未曾经历男女之事,这点已经几房侍妾的上官彧绝对是占优势的,而且看上官彧这样子对澹优十分关切,想必就算他给她喂上官彧也不会高兴的,极其怂的往后缩了缩:“爷,小心些。” 上官彧将药含着,外面那层蜡衣含化了之际,伸手捏松了她的牙关,覆唇吻了上去,唇瓣微凉,清水芙蓉香和松苓香交缠着,他晃了晃神,被那药苦的惊回了神之后,才将那刚刚有些化的药丸渡到了她嘴里,然后让苍梧将随身带着的小水囊拿了过来,自己又给她渡了些水,泡化了那药即使她吞咽并不是那般有力却也总算将药服下了。 而一吻结束,也不知道她是昏迷中混混沌沌梦见了什么还是那药起效快,上官彧刚想离开,就冷不防被她咬住了舌尖,酥麻麻的感觉让他一刹神痴了一下,哼了一声将在梦里也不老实的她的脑袋推开,薄唇吻的有些肿,他在苍梧那极为诧异的注视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提口气一跃而起带着苍梧离开了草场。 这还是苍梧第一次看着他同女子有如此亲密之举,之前随着他的时候他对侍妾都是淡淡的。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3 拘澜殿密室 两人一路从一条暗道回宫,没有惊动任何人,回来之后上官彧就抱着澹优先去了密室 “去找个信得过的医女来,她的腿伤得处理。” 苍梧领命而去,留得上官彧先将她放到了密室的一张小榻上,中毒的地方在手掌,小手的手心擦伤的地方泥沙草叶粘在外翻的皮肉伤,整个伤口都是紫色的。虽然服了解毒药,但他还是找了些茶水想帮她将伤口冲了冲。全身上下都有伤破的地方,但脚踝那块是血最多的,虽然有男女之防,但上官彧完全没把这丫头当外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先将沾了血的裤腿撕开,方便等下医女处理,只见她那原本就有伤的脚上一大块皮被那畜生撕咬走了,血流的不多,但却能看得见肉了。 眼看着她昏迷不醒,上官彧坐在榻沿除了心疼就是愤怒,虽然他平时对这丫头教导颇为严格,也时常受伤,但如今再别人动手的情况下在自己地盘上自己人被人伤了这也算是对他这个王爷名头极大的嘲讽了,好好一个清远王爷连个丫头都护不住这算什么。 很快,苍梧就带着医女从所有侍者都被遣走的前殿绕进了密室,上官彧嘱咐了医女几句之后让苍梧去将春瑛换进来帮忙之后独自去了自己的内殿将被她的血污沾脏了的衣衫换下。 “爷,是属下失职。吴叔他……”安排好春瑛和医女之后,苍梧就来上官彧面前请罪了,这事儿是他和吴叔大意了,之前草场一直是好好的,如今突然出事着实没想到。 “行了,都已经出事了怪谁都没用。”上官彧鼻尖那轻轻的清水芙蓉香味道还没散去,靠在椅背上端着盏茶思量了一会儿:“去同苏玉珩说说,将礼部侍郎蒋晨阳,吏部侍郎金迪,工曹的刘明远都动动吧。都是定远侯的老丈人,他让本王的人不好过,本王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让苏大人直接出手怕是……”上官彧极少直接让苏玉珩动手,这一但有了联系,之前所想隐藏的两人的怕是都藏不住了。 上官彧却不以为然,将那喝尽了的茶盏放到了桌上,一手撑头一手抚着袖子上极美的云纹绣花:“这几个人靠着上官皓捞的够多的了,苏玉珩只消授意一下就好了,何必他动手。” “是。” 苍梧刚想离开,就又被他喊住了:“等等。” “爷?” “听说,刘明远嫁给上官皓的女儿最近是有了?”上官彧眼睛眯了眯,有些危险的味道,他不爱动女人,但这次他要破例了。 苍梧被他这眼神看的有些发毛:“是。” 上官彧哦了一声,俊脸一沉:“不必留了,一大把年纪了,要孩子来做什么?” “是……” “去吧。”吩咐的差不多了,他一直在心中盘算那医女多久才能收拾好那丫头,有些心不在焉,就遣走了苍梧自己端起茶杯晃了晃才发现水喝完了也没心思斟了,起身理了理衣袍去了内室密室门外边等着。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拘澜殿的一处密室里。虽说是密室,但也有窗,阳光也能照进来。 “咳,我这是在哪?”睁开眼陌生的环境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死,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这地方她确定她没来过。 随后脑袋上就传来了上官彧凉幽幽的声音:“醒了?” 吓的她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结果因为头还晕,差点又栽回了榻上,被上官彧上前几步一把拎住了衣领慢慢的放到了榻上,清俊的脸,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轻斥道:“别乱动,身上刚包扎好,解药药效也才发挥了一半,别运功。” “唔…”澹优半蜷在床上,稳定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不再那么晕,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了,这会儿上官彧又在,她几乎就以为是上官彧给她换了衣服。可后来知道自己在上官彧的寝宫,他找了个信得过的医女帮她换了衣服清洗了咬伤抓伤上了药。 “师父你救了我?”她仰视着上官彧,努力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平。 上官彧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是苍梧,你中了毒,只有宫里有解药,所以不得已将你带进宫来了。” “宫??这里是拘澜殿?”她居然就这样被苍梧带到了皇宫里!私入皇宫可是大罪。 上官彧扯了扯唇,冷声道:“要不然呢,难道还是凤翔宫么?” 凤翔宫,是皇后的寝宫。 澹优捞了捞刚刚有些滑落的被子,赔笑道:“怎么可能是凤翔宫,若是进了凤翔宫,徒儿估计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这时,机关响动,苍梧带着医女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上官彧见医女来了,吩咐了医女两句便带着苍梧离开了,留下医女给她喂了药,又重新用水洗掉了手掌上的药换上了新的药粉,又留了一盒药粉给她,叮嘱她道:“姑娘,这药粉,一开始三次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随后隔三个时辰换一次,五次后,隔十二个时辰换一次,就没事了。”其余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 “好。知道了。”澹优刚谢过医女目送医女离开,苍梧就进来了,板着个大方脸:“爷让我送你回将军府。” “怎么送?”澹优话还没说完,苍梧就打横将她抱起,然后就从一条暗道出了拘澜殿到了一处荒废的宫殿,然后一路以轻功在皇宫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这等水平,真的让此时的她望尘莫及。 回到符府,差不多仍是平日回去的时间,绘心正在跟初一玩,就看见苍梧抱着澹优从天而降,吓了一跳。 苍梧也不多说,让绘心带路将澹优送到了内室的床上,然后很快的就消失在了符府。 看着脸色惨白,手被包扎上还换了一身宫女服的澹优,绘心眼泪都要下来了,一脑袋的问题最后就化成了一句话:“小姐,你没事吧?” 澹优服了药感觉好了很多,拖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勉力朝着绘心笑了笑宽慰道:“没事,受了点伤。”说罢,将医女给她的药交给了绘心,让她隔一段时间给她换药。 绘心接过药,也没多问,只以为是被上官彧逼着练功练的,之前也有几次负伤回来的,但换上宫女的衣服还是头一遭,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已经都处理包扎好了,也松了口气,坐在床头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看着那宫女的衣服犹犹豫豫了半晌:“小姐,我去拿套裙衫给你换上吧。这……” 她要是不说澹优差点忘记自己还穿着宫女的衣服,会意后连连点头:“去吧。”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4 绘心刚离开,初一不知道去哪野了回来了,轻车熟路的蹦上了床,问到的狼的味道让她全身被毛倒立,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澹优,那双快瞪出来的大眼睛似乎在说:“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是狼的味道?” 澹优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被她本能的躲掉了,可后来看看她神态不似往常,又自己凑了过去,拿头去顶澹优的手。澹优被逗笑了:“你在这府里上蹿下跳的,难道也会怕狼?” 初一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冷颤,是天敌,总归是天生带着畏惧的。她看不出澹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身危险的狼的气味告诉她,澹优刚刚肯定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便走到了她的臂弯处,然后卧了下来,头枕在她胳膊上,毛茸茸的尾巴是不是扫到那包扎过的手掌,有点痒痒的。 因为疲累过度加上毒还没解完,她在初一这尾巴扫啊扫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里慢慢的就睡了过去,绘心抱着衣服回来就看见一人一狐在床上都睡着了,只能给她掖了掖被子给小狐狸盖了个小毯子,悄然退出了内室。 一觉睡到半夜,醒来时,绘心给她端来一碗芙蓉鸡片粥,结果一半喂了初一。 绘心又给她换了一次药就被澹优遣去睡觉了。她靠坐在床上,初一吃的肚子圆滚滚的,四脚朝天的躺在被褥上任由澹优给她揉肚子,一段时间的养尊处优,这小家伙已经不似来时的骨瘦如柴,现在是真的变成了个小糯米团子。 澹优在窗棱挂了一只小风铃。很快,窗纸细碎的声响,螟蛉就出现在了屏风后面。 “明天起,你还是安排两个人跟着我吧。”小糯米团子睁着一双大圆眼仰望着澹优,虽然尚未脱去稚气,也已经有了些美人风骨,当然他自动忽略了她颔首时出现的微微的双下巴。 “是。”螟蛉点头:“主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绘心刚睡下,澹优怕动静大了会吵醒她:“下去吧,麻烦走这一趟。” 螟蛉他们都是死士,平日除了隐姓埋名就是刻苦训练,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遇到这么客气的还真是难得颔首抱拳道:“主子言重了,属下告退。” 螟蛉走后,屏风上挂着那之前留在窗棱上的小风铃,晚风轻拂,风铃细碎作响。 她熄了烛火,脱掉了外衣抱着初一蜷进了被子里。初一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花香,不知道是不是洗澡的时候花瓣留下的,初一也喜欢被人抱着,就蜷在她怀里,时不时就去蹭蹭她的下巴,十分乖巧。 澹优摸着她顺滑的皮毛:“初一,你知道么,今天遇到狼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黑暗中,床上的初一蹭了蹭她的臂弯,似乎在安慰她。 她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叹了口气,将初一往怀里搂了搂,闭上眼轻声道:“睡吧。” 屋顶上,螟蛉刚出去就遇到了上官彧,吓了一跳,他从来不来符府。 原想着要行礼的,被上官彧一把就扶住了,劈头盖脸问道:“她如何了?” 螟蛉往楼下望了望:“还好,属下出来的时候已经睡下了。” 上官彧淡淡点了点头,吩咐道:“这些日子不太平,你们多盯着些。” 螟蛉作为死士就是要保证主人安全,虽然这几次都没能在澹优最危险的时候能保护住她:“是,属下知道了。” “先下去吧。本王也回府了。”上官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就来了符府,但心下总觉得不放心,所以还是来看了看,可跟螟蛉撞了个对面到没有什么想法了,看着螟蛉离开,他站在屋顶上看着远近的万家灯火心中那些浮躁慢慢静了下来。 再次返回宫中已是深夜,拘澜殿依旧灯火通明。风吹鲛纱轻动,兽猊香炉中,松苓香幽幽冉冉,内室中弥散着松苓香浅而清苦的香味。上官彧洗漱完换了一身水蓝色的睡袍,头发半散,身材欣长,正慵懒的斜靠在小榻上信手翻着书。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5 ““爷,吴叔来了。”苍梧带着一个瘸腿的男人一拐一拐的走近了殿里,下跪行礼道“吴波见过清河王爷。” 上官彧赶忙起身,去将吴波扶了起来:“吴叔免礼。” 吴波是上官彧母家本家的管家,因为事故摔断了腿也不便再当管家了,就自己请辞要求离开,后来被上官彧请去看草场,每日就负责喂喂灵雎灵霄和草场中一些小动物。因为是外祖手下之人,如今外祖本家已经没了人,所以上官彧对他很敬重。 吴波被上官彧扶起坐到了边上的圈椅中,坐定之后,吴波一脸疑惑的问道:“王爷深夜叫老奴来,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彧给吴波倒了杯水:“吴叔,这几日,那狼可有按时投喂?” 吴波一怔,回想了想,确认道:“那是自然,但几日前我见死了头狍子,可能吃了那狍子,所以投喂的肉他也就没吃,但我还是天天投喂,只是仍旧没怎么动。”他接过上官彧给他的水道了谢,继续道:“不过,今天去喂灵雎看见那狼被杀死了,可是这畜生伤到王爷了?” “那倒没有。”上官彧顿了顿:“它今天袭击了我徒弟,被她杀了。” “什么?”吴波一脸难以置信,赶忙追问:“那…那…那姑娘可还好?” 上官彧摇头安慰吴波道:“没事,受了些皮外伤。” “那就好,那就好。”吴波没想到成日里在林子里闲荡的狼居然会跑到草场上去,还伤了人,吓得他胡子都炸了。 上官彧脸色沉了些,对吴叔道:“没事,吴叔,让苍梧先送你回去,你早些休息吧。” “好,那老奴先告退了。”说罢,吴波随着苍梧离开了拘澜殿。 偌大的拘澜殿,上官彧独坐在大厅里,熄灭了所有的烛火,只留了书案上一盏,信鸽刚刚送来的一张纸条在他的手里揉成了碎片。 鹰眼凌锐,目光在那跳动的烛火上流转,他倒想看看,那人还能闹出些什么事情,嘴角扬起冷笑,将那纸条碎片放进香炉中烧成了灰烬,熄灭了那最后一盏烛火,任由银白月光透过雕花窗棂透射到他身上拉长了身后的倒影,披散着的发镀上一层银霜,他重新斜倚到椅榻上,闭上双眼,静听着外面更鼓声响。 因为中毒和腿伤,苍梧带来了信儿这两日她可以不用去草场,而以后也可以不必再去草场了,至于其他的练功场地上官彧另行通知。 于是澹优便在家陪上官忆绣花要不就是跟初一去小湖边钓鱼玩。 而上官皓的府中,先是三个老丈人先后被查出贪受贿赂,以权谋私,和纵仆杀人,被朝中大臣一番弹劾下来他一个也没保住,而刚诊出有孕的侍妾也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被另外一个侍妾一碗红花灌流产了。自从他有意无意的同长公主提过他家三子和符澹优的婚事之后,他原本荣华富贵安逸无双的日子就像脱缰的马一般完全失去了控制,原本三子的事儿已经头疼了,如今刚怀上的孩子也没能保住,最后那侍妾因为父亲和孩子都没了,家破人亡悬梁自尽,他怅然了半日也料到了怕是上官彧的手脚,可明面上是一众朝中官员的弹劾,甚至有同他交好的官员,受谁人指使根本不能查实,这一切也就只能先算到符澹优头上了。 春末夏初,百花开谢相交,上官忆大清早就叫着澹优起来采花收集花露,天气好却不太热,小湖边亭中,上官忆一身绯色上袄,藏青色洒金的马面裙,沉稳持重。她一袭碧色云鹤暗纹轻纱上衫配着茜色的百蝶穿花裙,衬肌肤胜雪,十分娇俏。 “优儿,那小狐狸就这么在湖边跑来跑去,你也不怕她掉下去?”上官忆正用玉碾在碾着珍珠和一些花瓣要做一些唇脂和胭脂,看着澹优任由初一跟绘心在湖边打打闹闹,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 澹优正在调花露,也不知道她问上官彧求来的这个配方好不好用,对初一那顽皮的,她已经学会了视而不见:“娘不必担心,她是会水的。” 上官忆笑了,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道:“原先我还在宫里的时候,也养了只小猫,可后来因为彧儿的母妃因为被一只野猫冲撞导致难产,月内有因为被一只无故死在上官彧小摇篮下面的小猫吓到,不过三日就暴毙之后,宫中就不准再养猫了。” “哦?娘说的彧儿是上次来及笄宴的清河王爷么?”澹优故作疑问,边说边将上官忆磨好的珍珠粉倒入调好的花露之中又按这上官彧给的方子上加入了些花汁。 上官忆点头道:“是。听瑾儿说他这几日正跟皇后娘娘说因为年已近弱冠,宫中又多是女眷不便再住在宫中,要从宫里搬回自己的王府去住。” 澹优手停了停,手里拿起的花瓣又放会了小瓷碗:“大哥跟清河王爷的关系好么?” 上官忆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也对,南瑾极少在家里谈论朝堂中的事情,就算有事也会跟符崴英在书房讨论。但上官彧的事情算是家事,他估计也是提了一句。不过上官忆刚刚说到的上官彧母亲的事,多半是有人陷害的,若不然为何会有猫专挑他母亲冲撞。 “扑通。”“叽!” 落水声和初一的尖叫后,上官忆身边的彩釉也喊了起来:“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很快听见喊声的家丁和仆人就赶过来了, 落水的是绘心,大概是刚刚追着初一的时候脚下滑了,她明明会轻功其实也不至于会摔下去,大概也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竟真掉了下去。初一是真的被吓到了,被捞上来之后直接奔到了她面前钻进了她怀里,怯怯的看着外面忙乱的人。 刚刚还说着别掉水里后面就灵验了,着实让吓了上官忆一跳,连连抚着胸口道:“这,这丫头,太不小心了!” 澹优对绘心的本事还是有信心的,连忙安抚上官忆:“没事,娘,绘心会些水性,如今也有人救她了。您要是觉得心乱,就让彩釉扶您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这一闹上官忆也没心思再做腮红和唇脂了,点头由彩釉扶着回自己的小院,临走的时候还嘱咐给绘心找个大夫看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绘心呛了些水,脸色有些发白,澹优望了她一眼,绘心冲她点了点头,意思是没什么大碍。 澹优难得摆出大小姐的姿态,抱着受惊的小狐狸指挥道:“你们把绘心扶回清秋院。找个大夫看看别染了风寒。”然后点了个小丫头跟她留下来磨剩下的珍珠和花瓣,磨好之后带回小院再调。 等澹优和那小丫头将东西都收拾好回到小院儿的时候,绘意正去给绘心端姜汤。 自从有了些武功底子,绘心身子也没那么娇弱,她回到房间的时候,绘心已经换掉了湿掉的衣衫擦干了头发整在喝热水等着绘意的姜汤。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赶忙起身迎了过来。 “嗯。”见她神色如常,想必确无大碍,心下一松,将手里端着的刚刚绘意给的姜汤递给她道:“先把姜汤喝了吧。”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6 喝完姜汤,绘心随着她到了内室,跟着进来的小狐狸知道自己犯了错,灰溜溜的自己回到了床上钻进了被子里怎么喊也不出来。 “今天我看的真切,以你的本事虽然抵不上苍梧,却也不至于落水,初一离河边也不近。”澹优坐到书案后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你看见什么了?” 绘心心下惊叹,落水虽然不大连贯,但也不会有人去观察她是这么掉下去的。点头压低声音:“水里有人。” “哦?”澹优果然没有料错。 绘心接下去道:“因为在岸上看的不大真切,所以奴婢才佯装落水,确实水里有人,不过奴婢用袖刀已经将她解决了。” “你把人杀了?”澹优一怔,手里的书一抖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绘心:“你杀了他若是浮尸湖中,这怎么交代?” 绘心也囧了,手一个劲儿的搓揉着衣角,回想刚刚在水里还真是一片混沌:“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随手摸到了袖刀,然后就胡乱扎了几刀,就看见水里开始流血,然后我也划破了自己的胳膊……”可如今想想死人是真的会飘起来的,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划伤了自己的胳膊?”放下书册,将她的胳膊抽过来一看,绘心虽然一个劲儿的往回缩自己的胳膊,可胳膊上确实裹了厚厚一层的纱布,已经处理好了,看不出伤口多长,但从出血看伤口很深。 澹优脸色表情变化不大,但眼中却思绪万千,松开了她的手,摇头无奈道:“死了,一千个也有理由去敷衍,可你把自己划伤了,值得么?” 绘心将那伤了的胳膊藏到了身后,咧嘴一笑:“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是当时一时情急罢了。” 她随手拿小剪子剪掉了那烧的很长的一段烛芯,重新拿起刚刚的书,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在唤你。” 绘心退下,她拿着那本书,那一章她已经看了很多遍,如今再伸手触摸那光滑的纸张,那几个字那么刺眼,印入眼底,也刻进了心底。 随后,她换了一身轻便的箭袖衣衫,带上了面纱从后窗离开了小院儿。 螟蛉正在躺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墨绿色的衣衫如果不仔细看,在那浓密的树叶之间倒是看不见。 身边树枝轻抖,原本以为是二十一卫中的其他人,可鼻尖传来熟悉的清水芙蓉香,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发现澹优已经坐在了他身边的树枝上。 螟蛉所在的这棵树里定远侯有些距离,看不清细节,但能总揽全局,坐在这里一切都进入眼帘,她也靠到了那粗壮的主树干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螟蛉虽然带着面具,可露出的双眼显出有些拘谨:“回主子。那三公子虽然那日在符府中颜面扫地,可回了这定远侯似乎一切还是如常,定远侯一直宠爱这个小儿子,也拿他办法,其他动作……”他想了想:“倒是十三昨天来报,前几日定远侯似乎有出去狩猎一直有野物送入王府,可这几日突然就没了,可说是狩猎,定远侯的两位公子一位小姐都在府中,定远侯也在宫中陪着皇帝。” “嗯。”澹优应了一声,目光仍落在那正在跟小倌儿在人造水池中打闹嬉戏的三公子那,淡淡道:“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么?” 螟蛉摇了摇头:“还有就是,这几日,那管家倒是总会去外宅。” “外宅?” “是。”螟蛉道:“虽然这里是定远侯的主府,但之前就修有外宅,但极少回去。” 澹优眉微蹙琢磨了一:“那外宅可有人盯着?” “有,原本没有,可因为这几日来去频繁,所以也调了人去看着,如今还没来回话。” “嗯。继续看着吧。若有什么知道的,不管是不是已经迟了,来同我说一声。”话音落,她指了指那在自家花园玩的不亦乐乎的三公子:“他每日都这么游玩戏耍么?” 螟蛉瞥了眼那放荡不羁的三公子,同为男子,看着这场面,显得有些尴尬:“是,是…” 澹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笑的螟蛉背后一阵发寒,拍了拍他的肩:“今日子时,不管有没有事,来小院儿一趟。” “是,主子。”螟蛉低头抱拳,当他在抬头的时候,澹优已经轻飘飘的走在数里外了。没想到不过数月,她的轻功竟然进步到这种地步,看样子王爷真的悉心教导了。 半夜,果然螟蛉带来了消息,近日那些猎物都是来自上官彧的草场,那狼原本有人饲喂,那喂狼的人虽然都喂了,可都被人拿走了,连同草场里的野兽也被猎绝了,直到澹优安排人跟着她的两日前,那狼就没吃过任何食物,所以那天正好落单的澹优就变成了猎物。 而外宅那边的人也传来消息,定远府有派人来了符府,但是后来是负了伤回去的,所以今天绘心在水中确实看见了人,但是没杀了他,只是伤了他。 “什么?定远侯派人去符府杀你?”上官彧惬意的坐在摇椅上正在喝茶,紫藤花架下,轻衫薄衣,墨发高束,长眉舒展,姣好的容颜,真枉费了当个男儿。 而相对于他的惬意,一身白色劲装的澹优此刻正在挥汗如雨,他这段时间是一分也没放松对她的训练。不去马场,就在王府里折腾。 这天一天热似一天,放弃了轻纱薄衫的裙子,这时候的一身劲装特别捂汗,她如今也有小成了,每天练不了两个时辰就想偷懒,然后就会被上官彧瞪,端个茶跟个老学究似的念叨:“为师的师父当年可是比为师如今严苛的多,不能辜负了为师的教导,也不能侮辱了你祖师的师门!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耷拉着脑袋倚着剑就听他跟那巴拉巴拉的念,正好吹吹风休息一会儿,每次的说辞都差不多,而她始终也看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祖师爷,这是一个只活在上官彧嘴里的高人。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7 “嗯…”她收回剑势,起身擦了把头上的汗:“被绘心伤了之后逃走了,昨儿十七看见了回去的。” 上官彧眯着眼睛坐正了起来,神色也不再悠然,看挥汗如雨的澹优,小脸绯红,额上鬓边都是汗湿贴在皮肤上的头发,棉麻质地的袍子已经被汗浸湿了不知几次,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还没发育的特别好的身材,但好歹,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点肉的,鹰眼微眯:“二十一卫没有在符府?怎么可能混进去?” 澹优摇头,以手做扇也躲到了紫藤花架下:“不知道,毕竟符府人口还是很多的,若是扮作家丁,二十一卫也不一定能察觉。”她顿了顿,抢了上官彧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两口,顿时舒爽了不少:“况且我并没有让他们在符府呆着,二哥和大哥不是吃素的,每次螟蛉过来我都会小心,何况那些二十一卫?” “哦?”上官彧也不管她喝茶的喝相多难看,就看着那溢出的茶水从嘴角流到了下巴然后……咳,不自觉的脸上红了一下,别过了头看向了远方摇曳的莲叶,此刻还没到开花的时节,小缸和远处的小湖里的莲叶倒是匆匆如壁接天,幽幽道:“不然,为师去符府给你当保镖?” “啊?咳咳咳。”澹优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水一下呛进了气管,赶忙放下了茶杯,给自己顺了顺气,也没有看见上官彧有些异样的目光。 上官彧终于将目光重新投了过来,伸手给她拍背,嘴角勾起,专看她别的发红的脸就是一种乐趣:“怎么?请不起为师?为师也不要你的钱啊。” “堂堂的清河王爷。来符府当护卫,若传出去,我们全府怕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吧?”她好容易顺过了气,每一次呼吸,肺里还是生疼,眉头皱成了川字,自觉的躲开了他给她抚背的手。 “为师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上官彧挑眉凑近,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声音柔和,与往日不同,澹优整个僵了僵:“为师这不是担心为师的宝贝徒儿会被奸人所害?” 澹优触电似的站起来抱着剑连着退了几步,脸色变了几变,耳根通红,靠着紫藤架干笑道:“师父你这疼爱我可受不起。你若是高兴,可以去给什么右仆射家小姐啊,左督御史的千金啊之类的做护卫,她们铁定夹道欢迎。” “你如何知道的?”上官彧悠然的神色转化成了凛冽,就像是三月一下过到了十一月,打趣到此为止了,这事儿不过皇后跟他才略提了两句,她怎么就知道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澹优第一反应就是逃,可自己的轻功着实不如上官彧,她刚走出去几步,上官彧就离开了摇椅已经拦到了她的面前,嘴角的笑有些冷:“符南瑾说的?” 澹优躲了躲,稍微离开了点他的控制范围,此时逃是没希望了,只能梗着脖子回了,绝对不能卖了符南瑾,便道:“没,只是昨天听见来我家的右仆射同我娘亲提了一句皇后娘娘要给师父赐婚的事情。” 他手撑着她身后的紫藤架将他禁锢在了自己的两臂之间,凌厉的鹰眼逼迫她将那闪烁不愿停留在自己这的目光停了下来:“姑母?” “嗯!”澹优点头,将锅推到了上官忆身上,反正上官彧不会对他姑姑如何:“因为之前的及笄宴,贤妃娘娘跟皇上说如今师父的侍妾少,侧妃也没有,所以皇上跟皇后娘娘又说了,然后右仆射的小姐好像挺得皇后娘娘欢心的,他也有意促成这门婚事。” “哈。”上官彧笑了:“他怎么就知道母后一定选到他的孙女?” 澹优摇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我怎么知道?我也就听了个大概。”她偷偷的想脱离他的俩胳膊的范围:‘不过想想,如果有右仆射和师父做亲家,那师父的势力会大增,以后当太子的几率也会变高很多吧。” 结果目的暴露了,反而被上官彧扣住了肩膀拉近了些,鹰眼目光流转在她不住滴汗的小脸上,声音暧昧:“可是,为师怎么就觉得,有符家做亲家,也不错呢?为师可记得,你也尚未婚配啊。” “我?师父你开玩笑?”澹优有些绷不住,这眼神,是擦枪走火啊,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皇后娘娘如何也不会看上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为师,可如今也没有实打实的兵权啊。”他凑得很近,近到她可能数清他的睫毛,长长的睫毛形成一片扇形的倒影落在他脸上,润白的肌肤被紫藤间隙的太阳晒的自然的有些发红。 澹优拿手去挡住了他越欺越近的身子,别过了头,尽量不要去闻他身上那幽幽的松苓香,此情此景,真的让人脸红到滴血啊:“今年刚及笄,我娘亲不会这么着急嫁了我的,师父你还是找右仆射吧!” 上官彧凉薄一笑,唇角划过她的脸颊凑到她耳边:“三公子?” “诶!那不是已经,已经吹了么!”上官彧架出了定远侯三公子,这可是上官忆之前属意的婚事,虽然现在已经没戏了。但着实打脸了一番,她嘴一瘪,人一下蹲了下去,上官彧猝不及防,手松了一下,就让她溜了。 脱离了他的掌控,她一溜烟就窜到了数丈外,头也不回就撂下了一句话:“师父,我先回去了,今天答应带绘心去钓鱼来着。” 这大热的天钓鱼?上官彧收回了撑在紫藤架上的手,站直了身子抱臂看着渐行渐远的娇小身影,若是能娶这丫头,也很好,不管利益纷争,至少很有趣。 一路狂奔回了符府,落地的时候绘心正跟初一在凉亭里穿茉莉,就看见澹优一袭白衣飘飘然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小姐?!今天怎么还没到午时就回来了?”绘心赶忙让绘意去准备了洗澡水,自己放下手里的花去给她拿了块湿毛巾擦汗。 澹优拿衣摆呼哧呼哧的扇着风:“今天师父有些事,我便提前回来了。”还没镇定下来,初一就奔着她来了,大热天的抱着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着实是痛并快乐着,这一身毛皮太暖和了! 绘心在边上笑着帮她擦了擦汗,她采过茉莉,毛巾上也都是茉莉的香气,清爽宜人。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8 两人同步进了凉亭躲开了烈日,怀里的初一四脚朝天的看着她,澹优捏了捏她那皮毛,手上有些潮汗,一摸一手的毛,甚是嫌弃的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有些不怀好意对绘心到:“要不我们把初一毛剃了吧?到底凉快些!” 本来还乐颠颠的被澹优抱着的初一一听她要给她剃毛,整个就炸了,等着那葡萄大的眼珠子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在她那水灵的水杏眼里,初一看见了阴谋,下一秒,她就主动的从她怀里蹦到了绘心的肩头,扭过头再不看她了。 绘心的脖子被她细软的毛挠的直痒痒,笑也忍不住了,收回了毛巾:“小姐,你干嘛吓她?” 澹优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里面放了朵茉莉,薄荷加上茉莉的香气,也算沁人心脾,瞥了眼有点炸毛的初一,她学着上官彧的样子凉幽幽道:“谁让她一身毛这夏天还掉毛,着实热。” 绘心侧过头去看着扭过头看着凉亭外的初一,伸手摸了摸她的毛,确实有些掉,便收掉了脸上的笑意正经的掰过她的脑袋道:“要不?剃了?” 初一一脸惊恐的看着正经的绘心,以为真的下一秒就要拖她却剃毛,一声尖叫就从她的肩头掉了下去摔到了地上,撒腿就跑去找绘意了。 看着初一落荒而逃,刚刚被上官彧调戏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噗哈哈哈哈,她这跑的也太快了。” “要真剃怕也等不到这时候了,不过,这剃了会不会很丑?”绘心不自觉的想像了一下没毛的初一,该是什么样的一副滑稽相? 澹优也想了想,补了句:“大概就跟厨房王大妈那没毛的小白一样了”小白是一只有皮肤病狗,全身上下没一根毛,倒是雪白雪白的,小时候被厨房的王大妈捡回来的,如今在厨房专逮耗子。 两人又聊了两句,绘意那洗澡水也准备好了,绘心便催着她却洗澡去了。 泡在不温不热的木桶里,澹优拍了些水在脸上,手滑过脸颊的时候,就想到了刚刚上官彧唇角划过脸颊的感觉,双颊不自觉的就泛红了,赶忙又拍了些水在脸上,他应该也不至于真的娶她吧? 符崴英在朝堂里一向是比较中立的,但同是符家人的符贤妃娘娘产有九殿下,如今同上官彧一样大,想必迟早也会卷入储位之争,向来后妃家世若是有军权,且有功高盖主之嫌的话,会增加弑君立幼的风险,所以到现在哪怕九殿下已经弱冠,符崴英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也一直表现的很忠心。如果上官彧真的要娶她,虽然没有右仆射那般权利,但到底这样对符家来说也是有好处的,太子非符家人,符家拥护也只是兵权上的,断不会有弑君立幼改朝换代的情况出现。 这么想想,澹优的脑子有些乱,她干脆将脸埋进了水里,吐气的时候,水面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这样脑子会放空一些,劝诫自己大概上官彧也就是说说,皇后是不大会同意这事儿的,她同符贤妃并不友好,所以对符家人应该是有所忌讳的。 后来事实证明,上官彧确实没将这话同皇后娘娘说,也不是没说,是没来得及说,因为太皇太后一下病重,举朝上下自然也没工夫在想着一个皇子赐婚的问题,皇后作为孙媳妇,忙里忙外的又要照管后宫又要陪太后去照顾太皇太后,整天忙的不可开交,所以这事儿也就放下了。 而那几日,因为身份问题,上官彧总被拘进宫去陪太皇太后,所以也没什么闲空去管澹优,如果她来了王府,就让她自己练,她多半时间就是练一会儿,就带着灵雎和灵霄去遛弯了,因为天热,草场不能呆了,上官彧就将灵雎灵霄带回王府照看。 因为打算要出王府去逛逛,所以她就骑了灵雎出门,灵霄一脸不乐意的卧在槽里,却也无可奈何。 从王府后边的角门出来,她一身青色劲装,带着斗笠,遮得严严实实的,骑在灵雎上也算潇洒。边上的螟蛉就这么看着她骑着灵雎出去,有些不放心:“主子,你这样一个人骑着灵雎出去真的不要二十一卫跟着?” 澹优拍了拍腰间的三尺青锋笑道:“我带着剑,一般人也不会惹我,况且我是骑马,你们不骑马,凭轻功要追上我着实辛苦,我也不会走太远,你们不必跟着了。” 既然澹优发了话,螟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抿着唇,从腰间取了一个小细竹筒交给她,嘱咐道:“这是信号烟花,主子若是有什么事,打开盖子他会飞的很高,只要在京城方圆数十里,我们都能看见。” 鉴于之前的几次意外,澹优想了想没有二十一卫的时候,定远侯确实搞了不少小动作,有这个也能应急。于是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微笑颔首谢过之后,将那竹筒放到了灵雎马鞍上一个放袖箭的小桶里。 一记马鞭,一声嘶鸣,灵雎前蹄跃起,如同离弦之箭,灵雎一眨眼就已经奔出去老远了。 大热天的,本来没什么风,但在王府后街这空旷的街道上,灵雎速度很快,虽然带出来的风是热的,但总算比就闷着不动的感觉要好很多。 一路奔了不知道多久,都是挑的人烟少的街道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口,干脆下马牵着灵雎去城外逛逛。 城外空旷,没有城里密集的房屋,稍微凉快些,空气也不似城中灼热。上次出城是去帮上官彧办事那时候,同苍梧一起的,没这么热。还有一次就是过年祭祖的时候,同这南笙同骑一马逛那梅林,不知道如今半夏,那梅林会是何种情景。想着,她也无心眼前的树林矮山了,翻身骑上了灵雎,按着记忆奔向了之前的梅林。 不同于冬日的皑皑白雪,红梅虬枝,这半夏的梅林就如同出城时的树林一般,郁郁葱葱的,虬枝被青叶覆盖,看起来没有冬日那般苍凉孤寂,柔和了很多。 牵着灵雎走在盈盈绿色之间,似乎还能闻到冬日那馥郁的梅花香,不自觉的驻足。这奔跑了半日,虽然灵雎尽兴了,也该够热。伸手摸了摸凑过去啃了一片梅花叶子发现并不好吃又一脸嫌弃吐掉的她的顺滑的鬃毛,灵雎授意乖乖的就在那树荫下卧下了。 她坐下靠着灵雎的肚子就坐在了这个整个梅林里最大的一棵梅花树下。拿下水囊,给自己喝了两口,给灵雎也喝了些,她双手交叠在脑后,头枕着灵雎的肚子,仰看着一树青葱。灵雎也不动,就静静的趴着。灼热的阳光,散散碎碎的穿插过梅花树的树叶间隙,点点斑斑的落在地上和她身上,柔和了不少,金色的光斑点下淡绿色的衣衫有些发白。 树荫下阴凉些,阳光投射下来温度正好,加上昨天晚上没睡好,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又有灵雎这个特别乖的马肉枕头,倦意很快袭来。 ------------ 榆关一路风携雨 29 刚睡的有些迷糊,她就感觉有一阵风拂过脸颊,味道很熟悉。 她的睡意瞬间就消散了,这是松苓香的味道! “师父?” 睁开眼,上官彧确实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难怪有人来灵雎还能如此淡定没跳起来。 上官彧潇洒的理了理被压乱的衣衫,俊美的脸上额前有密密的汗珠,她稍微松了口气,原本撑着半坐起来复而有躺回了灵雎肚子上,灵雎依旧只轻轻打了个响鼻,一动不动,她眯着眼睛看着头上层层密密的梅叶:“师父不是应该在宫里,怎么突然来城外了?” 上官彧侧过头,阳光投射下来,将他的侧脸照的很亮,鹰眼半眯,正经的坐着:“宫里?为师倒是要问你,怎么把灵雎拐出王府了?” “难得出来一次,师父不要如此小气啊。”她翻了个身,换了个跟舒服的姿势,慢悠悠道:“难得今天不要练功,带灵雎出来才发现这城外比城内凉快很多。” “太皇太后的病好些了么?”虽然澹优也算是太皇太后的重孙辈,但毕竟没血缘关系,上官忆经常往宫中跑就罢了,她着实是不想再去凑热闹。 “没有,太医说暂时控制住了,可后续如何还不知道。”上官彧也躺倒在了马肚子上,松苓香的气息越发浓,她主动自觉的给他腾了个位置。 “那赐婚的事情?” - “如今这时候想必也想不到这层了。”说着,闭上了眼睛,可澹优这次倒是彻底睡不着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的男子:“师父失望么?” “失望?”上官彧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微不可闻的笑了笑:“失望要是能当饭吃,那干脆天天失望好了。” “优儿。”他突然支起身子欺向了她,将她压到了身下:“若为师真的娶你,你可愿意?” “愿,愿什么愿?哎呦…”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她没防备,腰磕到了灵雎屈着的马蹄子上,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没事吧?”上官彧紧张了一下,很明显没料到会这样,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瞪了眼灵雎,灵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被人瞪了,委屈的换了个姿势。 澹优捂着腰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师父你若敢娶,我也不敢嫁。” “为什么?” “我不想掺和皇室的事情,后面还有争储。”一边说一边捂着自己可能被磕青了的腰腹诽了上官彧无数遍:“这些年我爹保持中立,虽然娘亲是长公主,但朝中除了几个同僚并不存在势力,就算大哥在兵部也没是区别。若是嫁给师父,爹爹会不自觉的偏向师父,这样让九殿下避免了弑君立幼的怀疑,但这样,九殿下那边就失去了军权支撑,相对于师父你和九殿下如今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那皇上就会让他娶个权势更高者的女儿做王妃来平衡。不是我偏向师父,这不合算。全是帮了九殿下。” “哈哈哈哈。”上官彧伸手帮她揉了揉腰,朗笑:“看来这个徒儿我没白教嘛?” 他揉腰的时候带着些力度,本来酸痛的腰揉了几下竟然好多了,她脸上表情也柔和了很多,任由他大手在自己腰后慢慢的揉着。作为一个符家人,这么为一个外人着想,这也让澹优有些惊讶:“话说,九殿下,似乎并不出府?” “嗯。”上官彧神色正经了些:“对外说是身体不好,可其实只是被贤妃娘娘控制着而已。” “控制?”上次及笄宴上看见的贤妃娘娘带着微微的笑,端庄大方,气质典雅。看起来温婉的她控制着自己的儿子? 他勾了勾唇角,收回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发鬓间的沾上的马毛和落叶择了出来:“在宫中,所有人都是有两副脸面的。” “咔。”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枝箭穿过两人中间的空隙直直的插进了灵雎靠着的那棵梅花树干。受惊的灵雎一跃而起,两个人也赶忙站了起来,背靠着背,澹优暗暗的握住了袖子里的袖弩,单手上箭,上官彧随身不带袖弩,但是会带着小匕首。 接近正午时分,阳光甚好,梅林树叶森密,影子都被照的很短,几乎就在树的周围投射,所以除了能判断刚刚那只箭从哪里来的,完全分辨不了还有哪里有藏着人。这突如其来放箭之人选的还真是个好时候。 不断还有箭射来,她环视四周,拿袖弩和马鞭见招拆招,周围除了树就是树,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烈阳高照。热风穿过,树影摇曳,现在箭不多还能抵挡些另外一只紧握袖弩的手有些微汗,偏头往上官彧脑袋那凑了凑,唤了一声。“师父?” 上官彧不理她,突然侧头看向没人看顾的灵雎的靠树的一侧,喝了一声:“灵雎,卧。” 灵雎差点没反应过来,嘶叫了一声,没卧下倒是先冲了出去。再看时,灵雎的屁股上已经被射上了一支箭。 “灵雎!?”澹优下意识就去拉灵雎的尾巴,被上官彧一把拉住:“别动!”带着她一跃而起干脆就做到了正在树林里狂奔的灵雎背上。 “诶!”上官彧的骑术不错,带着她落到了灵雎的马背上,可因为在狂奔,原本原地潜伏的此刻很快就离开了原本的地方向他们这边追了过来。 “师父,苍梧呢?” “他办事儿去了。” “啊?师父你当心后面!”前面没人过来,可后面的箭矢穿叶过枝的不断,做了人肉垫子的上官彧澹优又帮不上忙,只能一边催着灵雎快些出梅林,一边别过身子去以袖弩射那些跟上来的青衣人。 “师父你躲开些。”还好当初训练的课程就有骑马换箭和射箭,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刚刚磕着腰,现在一直弯着腰她就感觉不一会人腰就麻了。脚离开了脚蹬撑着马背跨腿单坐打算和没有袖弩的上官彧换个位置。 上官彧压低了身子,一只手以刚刚澹优的皮鞭挡箭,一边因为明白了她的意图却硬生生把她拉住了:“别动。” “你!”她想松开上官彧的禁锢,突然就看见了之前放在马鞍上的那个信号烟花。空出手来将那烟花拿了出来咬掉了盖子一簇焰火就从那竹筒里冒了出来,差点燎掉了她的刘海。 原本大白天的烟花并不是很明显,但因为是红色的,一碧如洗的蓝天,飞跃而上的一点艳红此刻跟那太阳一样扎眼。 “师父,你到前面来,我有袖弩,你……”澹优看着烟花飞出去,心下稍稍安稳了些。可刚回头,原本身体压的足够低的上官彧不知道何时背上已经插上了一根羽箭,吃痛脸色一瞬发白没能说的出话来。她一怔,有些慌。稍稍勒住了灵雎,赶忙同上官彧换了位置,抽了他手里的匕首断掉了没入他身体中的箭矢一半的箭杆以免动作太大造成二次伤害。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0 “混蛋。”眼前人浅色衣服已经被血沁湿了一大块,袖子里的袖弩也没几支了,可刚刚射偏的多,到底还有七八个青衣人仍旧跟着他们,但因为灵雎速度还在,他们在树林之间穿梭久了终于渐渐有些体力透支。 可都已经奔出了梅林了,按着她的推算,应该有二十一卫的人该到了,前路渐空旷,后面的青衣人凭借的色差掩护也渐渐失去了作用。 发出了最后几只箭,最后还剩下了三四个跟着他们。二十一卫仍旧没到,看着已经失去知觉的上官彧,澹优心底的慌乱愈加。而灵雎受伤也不断流血,奔了这么久也快到极限了。 那几个青衣人看着澹优已经处于弱势,也不再放箭相逐,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刀剑,借着周围的山石山势加快了些速度跃到了他们的面前拦住了灵雎。 “你们究竟何人,竟然行刺七王爷?”为了护得住灵雎,她一把勒住缰绳,灵雎停的快连贯性大,差点就把他们俩甩了出去,看着上官彧的身子倒向自己一刹那她躲开了那插了箭的地方,可心跳还是差点吓停了,手里攥着马缰,此刻看着眼前的几个青衣人恨不得活剐了。 “少废话,纳命来。”那青衣人并不打算报出自己的名号。提着刀剑就要砍过来。 灵雎和上官彧都受伤,她权衡了一下,从马上跃了起来一脚踹在了灵雎的屁股上,灵雎刚喘口气这会儿又狂奔上了,而青衣人的目标似乎也并不是上官彧,上官彧离开,他们也不拦,直冲这留下来的澹优。 “你们,冲着我来的?”看不出眼前几个人的武功底子,如今只剩下短匕首的澹优感觉自己没有半分胜算。 几个青衣人进攻之时刀刀下狠手,几乎都是逼命的招,此刻一身大汗的澹优应付了几招无比的感激当初上官彧对她的严于管教,要不然就怕要命丧当场了。 “嗖”耳边银针声过。是螟蛉! 无暇回头,一身玄衣螟蛉不怕热的站到了她的身边,刚想行礼就被她空出一只手挡住了:“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还行礼做什么!其他人呢?” 螟蛉刚刚突然出现,四个青衣人死了两个。还剩下两个看着同伴的尸体也不做停留,仍旧逼杀过来。 螟蛉来了,自然也不用她动手了,她刚才想起来灵雎和上官彧都已经不知道到哪去了,反手握住匕首拍了拍螟蛉的肩:“师父受伤了,我去追灵雎。” 螟蛉接到授意,上前拖住了两个人,澹优从一边退出了杀局往刚刚灵雎奔的方向而去。 一路找了许久,累得抱着一棵花开的正好的槐树差点就跪下了,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灵雎棕色的身影。 “上官彧!”她朝着灵雎那个方向喊了一声,没什么人回答,她又往前挪了挪:“师父?师父你在哪?灵雎?” 还好灵雎就在不远处,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从一片竹林里奔了出来。 积了些力气,她站了起来向灵雎而去,离近时才把失去意识的上官彧从跪卧地上的马上扶了下来,就见他的脸色发青,唇色有些发紫,虽然还有呼吸,可已经很浅。再伸手一摸那他身后衣料上的血,不出所料的是乌紫色,这箭有毒!上次她中毒,这回倒是轮到他了。 刚发现有毒,灵雎便已经撑不住晕了过去,现在一人一马都没了意识,她却不知道如今这已经身在何处,有些抓狂。 还好这地方是路边一处小竹林,不至于太热,不远处就有水声。她先从袖子里拿出了之前备着以防万一的解毒丸给上官彧和灵雎各喂了一颗,可灵雎身形大,也不知道有没有效,但一共就两粒,也只能先如此了。 稍微歇了歇存足了体力,澹优在周围找了张野芋头叶子,找到不远处一条小河包了水过来,先拔掉了灵雎屁股上的箭因为马皮厚,箭没的也不算深用刀,比较简单,随后她才将上官彧扶着趴在灵雎身上,划开了上背后的沾血沾的一塌糊涂的衣服,一大块乌紫的皮肉露了出来,血腥味和一种怪异的腐臭味扑鼻而来。 “师父,你撑住啊。”还好,这箭射的偏,并没关联到什么重要的脏器,就是拔,出血之类的也不会很多。她望了眼失去意识的上官彧,去拔那残箭的手有些抖,但此时不能再让箭继续留在体内,要不然中毒会更深。 拿了些水冲洗了一下那伤口,她的手有些不忍去碰那乌紫的皮肤,刚握上那箭的残端,就听见后面有人一声喝:“主子不要!” 螟蛉解决完了那两个青衣人,匆匆赶到就看见澹优正准备动手拔掉上官彧的箭,连忙阻止了:“这箭不能随便拔。”说完下手在上官彧背后和胸前几处大穴都点了一遍。 “这……”澹优神色纠结的看着螟蛉:“不拔他如今中了毒不就是等死?” 螟蛉到底是行走江湖惯了的,遇到这些事急是急不来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酒囊,然后拿出了刚刚从青衣人身上搜到的他们以防中毒的解药瓶子交给了澹优道:“这是刚搜到的解药,主子,我来拔箭,然后你将这酒很快的浇上去,然后擦干净血将这药倒在伤口上。” “好。”澹优毫不犹豫的给螟蛉让开了位置。 螟蛉倒了些酒在上官彧背后的箭上和自己的手上,然后将酒囊交给了澹优随时准备着。 澹优就看着螟蛉双手握着箭,轻轻的左右旋转了一下,上官彧昏迷中吃痛,发出了一声闷哼,她上前去抱住了上官彧的头将他的身子靠到了自己身上稳住他不让他因疼痛乱动。 螟蛉神色凝重,双眼直直的盯着那箭,左右旋转确认已经松了之后,找准了角度很快的将那箭拔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涌出的紫黑色的血,手边也没什么布,澹优干脆就脱掉了自己的薄外衫去吸收那些不断涌出的血,直到几乎整件外衫被血浸透,螟蛉才让她将酒浇到他的伤口上,一刹那,上官彧痛的眼睛一瞬睁开,牙咬的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整个人绷的向一根弦。 很快,酒的刺痛感过去了,他又瘫软了下来。澹优不敢耽搁,倒完酒赶紧将那瓶子里药粉一半撒到了他的伤口上,乌紫的皮肉和雪色的药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完药,他趴在她怀里,她便没乱动,将东西都交给了螟蛉去给灵雎也处理一下伤口。 两个人忙乱了一番,总算将这一人一马都收拾了一下,眼看着上完药的上官彧脸色开始有所恢复,澹优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自己差点没晕过去,还好后面螟蛉扶了一把:“主子,没事吧?” 。”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1 澹优慢慢稳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用螟蛉扶着,甩甩头,伸手将那一芋叶的水全倒在了脸上,整个人立马清醒了不少,抹了把脸上的水怔怔盯着眼前的事物看了一会儿:“呼,没事。” 螟蛉看她脸色也不大好,便道:“我去找人来将王爷和主子还有灵雎带回去吧,王爷这伤还要太医诊治才是。” “好。”澹优点头,将上官彧背后的衣料往边上扯了扯以防脏血再沾到伤口:“你先去,想必有了这一茬不会再有第二茬。” “是,主子。”螟蛉虽然对这地方也有一点陌生,不过刚刚一路过来都有做了记号,他一个来回应该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说罢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螟蛉离开后,澹优身子松了松,垮下了肩,心绪烦乱之间垂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泪眼婆娑了。看着怀里还没恢复意识的上官彧,这次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的,本来与他无关,若是他不来,怕这死的就是她了吧。 想想刚刚那些场景,她抬眼看看天告诉自己不能哭,要不然他要是醒了非笑话不可。撩开了他面前散碎的头发,那张精致的容颜早不似往日神采了,不过过刚刚发青的面色和发紫的唇色倒是好了很多。 可刚碰到他额头,发现他因为受伤,有些发热。还好刚刚螟蛉给她又打了些水,她又撕了衣服下来给沾了些水给他擦头擦脸降温。 小心翼翼的的给他擦着额头和双颊,还是觉得有些抱歉:“师父,是我拖累了你。” 原本没想到会有回应,可怀里的人倒是动了动,微微抬起了头,极费力的勾了勾唇,声音轻的就像蛛丝于狂风中;“优儿这怀里还真软。” “师父?”刚刚收回的眼泪不知道那根弦崩了,一下子就溢出了眼眶,划过脸颊滴到了他的脖子上。 上官彧醒了过来,就感觉脖子后面一滴温热,神思有些不大清明,隐隐觉得背上有些痛和麻,全身没什么力气,想翻个身,却被澹优一只手抱住了肩膀,另外一只手抹了把眼泪,制止道:“别动,背后的伤刚上完药。” “哭了?”上官彧不大能看见她的脸,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加上刚刚脖子上的一滴温热,大概也就猜到了。 “师父,是徒儿拖累了你。”她也不硬撑着,长呼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你早不过来就不会受伤了。” “哈。”上官彧难得遇到她服软的时候,一笑却牵扯的背后的伤口疼,眉头一皱:“若是不来,为师只问,你可应付的了? “不能。”耷拉着脑袋,手里帮他擦拭的动作也没听,回答的老实却还是改不了死鸭子嘴硬:“但螟蛉给了我信号弹,想必不是问题。” 上官彧既然不能翻身,就挪了挪身子,给自己找了个稍微舒适些的位置,仍趴在她怀里,温香软玉,清水芙蓉香盈怀,半抬头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以后还是好好练功吧。” “师父……”被他这一句话说的没脾气,原本应该煽情,这一会儿就还是变成那念叨的师父了。 再喊,上官彧又已经晕了,不过看着他刚刚说话也有了些底气,想必没什么性命之忧,刚刚那些眼泪也算没白流。 仍旧保持着给他擦额头的动作,一直到芋头叶里的水都用尽了,才等到了螟蛉带着二十一卫的几个和一辆马车一辆牛车过来。 将又昏睡过去的上官彧背上马车,灵雎还没醒,就被十七十八几个人抬上了牛车。 马车里螟蛉已经将王府里的御医带着了,上官彧一上车他就开始给他诊脉重新收拾伤口,澹优没受什么伤,一路上螟蛉他们驾车,她便在车内跟御医一起帮上官彧疗伤。 回到王府,上官彧昏睡了一天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澹优匆匆回了趟符府之后就又偷偷摸摸的赶回去照看他。 上官彧的卧房,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精美的雕花窗棱也遮掉了外面透进来的缕缕阳光,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在房间中徘徊弥散不去。 “春瑛,王爷还没醒么?” 在外面遇到了端药来的苍梧,他还有些王府的事情要处理就将药碗交给了她端进来。一进屋闻着那熟悉的药味有点难过。 “为什么非要喝药,不是阿翁那有丹药么?” “谁跟你说神仙就不要喝药的,丹药跟药是不一样的。” “戏本子都是骗人的。” “写的人何曾见过真的?” “诶诶诶,我,我喝。我喝还不行么?不劳师父喂了,我只是断了腿,没断手。” “你也就贫嘴的本事强些。” “自入了浮光掠影药就没断过几日,伤筋动骨的动不动就喝药,阿翁看着我都烦了。” “自己无能怪的了阿翁?” 靡靡药香和松苓香中眼前映像中与那白衣公子相处的片段再次浮现,那般真切却有那般的虚幻。 “姑娘?姑娘?怎么了?”春瑛已经唤了好几声了,可澹优就像丢了魂儿一般,完全喊不醒,端着药呆站在门口。 “姑娘。” “诶,啊?”终于总那些挥之不去的片段中回醒过来,澹优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春瑛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了,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发呆,有些不好意思:“没,没事,刚刚进来的时候被小虫子扎进眼睛迷了眼睛,已经缓过来了。 春瑛将她让进了内室,绕过屏风,上官彧仍旧端正的躺在床上,若不是呼吸时胸口还有些起伏,她几乎就要觉得他已经香消玉殒了……没错,是香消玉殒,这词儿用在他这张好看的不像话的脸上绝对可以。 “你下去歇会儿吧,我给师父喂药,照看一会儿。” 春瑛帮她将上官彧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之后她便遣了她下去休息,自己端看着他青白这张脸无意识的歪靠在松软的枕头里,精致的五官和这颓丧的动作就像完美的提线木偶断了线。 药晾的正好,她不大会伺候人,但之前生病的时候上官忆如何照顾她的她还是会照搬的。只是她忽略了上官忆喂药喂的是有意识的人,而不是个晕过去的人。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2 在连着将那小巧的勺子送到他嘴边两次都没能撬开他的牙关之后,她放弃了,从小凳子上坐到了床上,一手捏开他的上下颌一手将晾温的药一小勺一小勺的送进他嘴里。 还好,他吞咽意识还是有的,可把握不住量,每喂几勺他都会出现呛咳,她除了憋的脸通红什么补救的都做不了,只能减少勺子里药的量,耐着这辈子最大的性子喂药。也不知道当初她中毒的时候中间那次药他是这么喂的。 一碗药喂完,一半都贡献给了她拿在手里接着漏出来的药液的丝帕上,这时候她是真觉得自己没用,拖累人受了伤连个药业为不好,不过好在她还知道让上官彧半坐起来,要不然这些药怕都得进他肺里。 “师父,你怎么就一直不醒呢。”将他重新扶着躺下,她拿了块湿帕子帮他把唇角之前的药液都擦了擦,那张俊脸在她眼中越看越心酸。 “师父,你醒醒好不好,醒了我会好好练功的。是我自作主张出城没带二十一卫的,你怎么罚我都好,醒醒好不好。醒醒好不好?”虽然觉得这么做很怂,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就想哭,但生怕苍梧嘲笑她又一直憋着,直到把眼眶憋的通红眼睛憋的酸胀的受不住了才让那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姑……” 苍梧事儿办完了悄没声儿就进了房间,正看见澹优坐在床沿小凳上看着上官彧吧嗒吧嗒掉金豆子,然后愣住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死鸭子嘴硬非不占下风的澹优么,受再重的伤也没见她哭成这样,几次假哭倒是有见识过。 澹优听见苍梧喊,也愣了,肿着眼睛转过身来,苍梧大方脸一红,上前了两步伸手去上官彧叠放在另一边床头的衣物里的东西解释道:“我,我是来拿爷的腰牌的……” “等等。” 原本苍梧是打算拿了令牌就离开这是非之地的,结果刚转过身就被灵瑞喊住了。 澹优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的看向了欲走的苍梧,嘴一撇:“苍梧……” “姑娘…我,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苍梧有点慌,却不敢动,侧过身看向了澹优:“我,我这就走,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可令苍梧没想到的是,澹优下一秒居然扑到他怀里哇的就哭了出来:“苍梧…是我害了师父。还害了灵雎。” “这…” 苍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抱,虽然之前抱过澹优了,可那绝对是公务之心。如今她扑在自己怀里哭的稀里哗啦将之前所受惊吓和所有所有的一切全哭了出来他一下子倒是愣住了:“没,没事的。”苍梧的脸红成了猪肝色:“没事的,爷,爷应该不会怪姑娘的,毕,毕竟这段时间定远侯确实盯得紧,也,也是属下疏忽了,才让你们陷入险境的…姑娘,别,别哭了。” 苍梧两手张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上官彧心中暗道:这可是姑娘自己抱上来的,我可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心啊!爷你千万别怪我,我…… “哇……要不是我私自带灵雎出去…师父也不会来找我…不,不找我就不会遇到…”哭的正带劲儿,她说话都说不囫囵了。 “可如果是你受了伤,爷,也会担心的,爷习武多年,这毒又解得快,不,不会有大碍的,姑娘别,别哭了,让爷看见了就,就说不清了。”她只管趴在他怀里哭,他都有点想哭了,这算什么事。 “额?他会担心?会么?”澹优哭到一半被他这一句话吸引了。一向上官彧对她都还是比较严苛的,干什么都会让她无数次练习,没事儿就嫌弃她。 苍梧往外脱了脱没能脱出来,有些心塞,将之前她几次受伤的事儿都说了说,结果没说完她又哭上了。 苍梧等着她哭累了,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黏了一身看她累了,立马抽身行礼离开了。 原本也没想着哭的,可苍梧来了之后她就有些忍不住了这些事儿她不能跟绘心说,不能跟上官忆说,上官彧又昏迷着,而且看着他的脸她有些出戏,哭不出来,正好苍梧过来了,要如果是春瑛来了,她估计也会毫不犹豫的扑过去哭。 哭也哭了,糗也出了,苍梧走了她也冷静了下来了,抹了把眼泪,刚刚哭那么大声还好上官彧没醒,要不然就又要说她呱噪了。 又坐了一会儿,她给上官彧掖了掖被子,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怕上官忆去找她所以先回去了。 又过了两天。 上官彧的房间里,兽猊里幽幽的松苓香静静的燃着,比往日烧的少些,凉凉苦苦的,屋中间的一个大瓷缸里有一大块冰,整个房间比外面凉快不少。澹优一晚上没睡好,早上等上官忆去宫里看太后之后她就又溜出了符府过来看上官彧。上官彧还在睡着,脸色恢复了正常,呼吸平稳,唇色也正常了。这两天虽然吃药还是靠灌,但偶尔也会清醒一下,但澹优都没遇到。 “怎么样?”太医刚把完脉,神色正常,澹优虽然知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可还是问了一句。 太医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无碍,毒素已经清除了,现在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姑娘不必担心。”虽然太医不大搞得清楚这个小姑娘哪冒出来的,但看苍梧对她的态度,太医也不敢怠慢这个姑娘,说话带着几分客气。 “额。那就好。” 此事也算由澹优而起,这师父连着昏迷了两天多着实有些让人不放心,强装淡定的应了一声,送走了太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澹优和春瑛,很快春瑛也因为要去煎药而离开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坐在床边小凳上,她撑着头看着睡颜安稳的上官彧,呼吸平稳,眉头有时候会皱一皱,但很快就会松开,不知道睡梦里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熏的都是松苓香,静心安神,冰块的丝丝凉意恰到好处,原本因为担心他没睡好的澹优闻了没一会儿自己开始犯困,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伏在他身边的床沿睡着了。 睡梦里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动了动,然后澹优就闻到了一种怪怪的味道,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一身白色睡袍的上官彧正靠坐在自己身边的靠枕上喝药。苍梧和春瑛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他们俩。 “额?师父??你醒了?”反应过来点状况的澹优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撞翻了上官彧手里的药碗。 还好上官彧手稳,药碗只是摇晃了一下,伤口因为躲闪她的撞击而扯痛,眉头一皱,冷幽幽道:“别乱动。伤口都被你碰到了。” “我什么时候上床来的?”澹优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颜色了,反正应该跟猪肝差不多,顺坐到了床沿结果挪的太多差点没发现已经在床沿了,坐空一个后仰直接要翻下床去,还好床边的春瑛扶了她一把,她尴尬回给春瑛一笑,赶紧从床上下来,反正也就盖着一床薄被。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3 没人回答,苍梧和春瑛站在一边静等着上官彧喝药,他们也不知道啥情况,等春瑛送药来的时候,澹优已经睡在了外侧,而上官彧正靠坐在床里闭目养神。 半晌,实在是太安静了,整个房间里安静的都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她几次向苍梧和春瑛投去了求救的目光,两个人视而不见,她有点呆不下去了,看了眼上官彧,他也不看她,当不存在,慢条斯理的很久将那碗闻起来就苦的掉渣的药喝尽,面不改色,从容自若,就像在品茶一般。 “为师已经醒了,你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上官彧看她坐在自己身边实在拘谨,想着自己刚醒也没什么力气去调戏她了,终于大发慈悲的开了口下了逐客令。 被春瑛和苍梧盯的满身都不自在的澹优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正的站到了床头:“那我先回去了,师父若有事便唤二十一卫来找我就好。”说罢,溜溜的就离开了上官彧的房间,她怎么就上床了呢!明明自己是坐在床边小凳上的! “爷。姑娘……”苍梧眼里的笑意有些忍不住,被上官彧瞟了一眼一切情感都被瞪了回去:“我迷迷糊糊就听见她哭的跟嚎丧似的,你也不拦着?” “属下哪拦得住,姑娘在府中一切行动都是瞒着将军和长公主的,连身边丫鬟也不知道此事,何况王爷受伤此事是封锁消息的,想必也是真的受惊了加上担心王爷您才会……” “行了,知道了,都哭过了再说无用。”上官彧半垂着眼眸,神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连他昏迷中都听见澹优哭了,也可想澹优那次哭的是多伤心。说着他伸手将药碗递给了春瑛拿了下去,等春瑛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门口,他才开口:“查出是谁做的了么?” 苍梧点头,回禀道:“是,定远侯,冲着姑娘去的,我赶到的时候,爷已经失去意识,姑娘让灵雎带着爷离开了,他们只是缠斗着姑娘并没有追过去。” “二十一卫为什么没跟着?” “螟蛉说原本是跟着的,姑娘说不会走太远,所以没跟太近,出城的时候所有跟着的人都遭到了阻拦,所以没能即使跟上,而且信号烟花发出的时候他们的阻拦异常的激烈。是属下们失职。” 上官彧挑眉,侧头看了眼他,活动了一下受伤有些麻木的后背:“他在看着王府?” “是。”苍梧点头。 “她知道了?” “是,姑娘让螟蛉查过那些青衣人的尸体,带着定远侯死士的令牌。” 上官彧默了默,哪有人会派人刺杀还带着府中人死士令牌的,不摆明了要与之为敌?定远侯虽然恨澹优恨得紧,但她好赖是长公主的女儿更何况还有他在她身边定远侯手下之人既然连他也毫不顾忌,这点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既然苍梧只查到了这些,想必主使之人已经将一切都抹掉了,这个锅在澹优那如今也只有定远侯先背着罢了。 身边的薄被上似乎残留着些许清水芙蓉香的味道,嘴角勾起淡淡的玩味的笑:“下去吧,看着点符府,别让她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如今还没那个自保的能力。” “是。”苍梧应声,随后消失在了房间中,整个房间只剩下了他自己,有些困难的抬手摸了摸脖子后面,那天那滴温热的泪的感觉仍在他也有点不敢想象当时若不是自己鬼使神差的跟去了梅花林,怕她就要葬身在那片梅花林了。 刚刚醒来,勉强坐的时间有点长,背后的伤隐隐痛的有些厉害,不得不重新靠回了软垫上,眼角微扬的鹰眼中目光不自觉的柔和,投在了远处桌上的一个小木盒上,那精致的樟木小木盒的盖子开着,里面是一只断箭。 半个多月后 渐入盛夏,那定远侯三公子在自己府中的水池里自焚身亡了,接二连三的,定远侯府里的鸡鸭鱼鹅都莫名其妙的自燃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可这些事传着传着就邪乎了起来,在外人看来这个定远侯府就差没被传成被恶灵诅咒的地方了。 天气热燥,清远王府后园的紫藤架下摆了一张小几两个蒲团,一青一白两个人正坐在蒲团上厮杀。 “你就这么杀了他?” “欺人太甚。” 黑白之间的博弈,方寸之地能集万千气象,汇金戈铁马之戾。她不知道自己失忆之前是不是懂得些棋艺,但上官彧的棋下的很臭是真的,这半天下来,他已经输了三盘了。 “葡萄归我了。”澹优微微含笑,带着些得意之色,放下棋子,很自然的将边上摆的一盘西域进贡的葡萄拿到了自己这边。 “你这才是欺人太甚吧。”输掉三盘的上官彧有点不敢置信,甚至有些想宰了宫里之前那群棋待诏。 澹优笑的轻狂,摘下一颗葡萄送进嘴里,鲜美多汁:“师父承让,我愧领。” 上官彧输了棋,额上一层薄汗,脸色虽然没变,但没吃到葡萄,手里的折扇扇的哗沓哗沓的响,让苍梧将棋子重新归置了一下:“再来一盘。” “不来了” 她懒散的撑着头睨了眼那棋盘上的黑白子,上官彧的白棋都是先行的,结果还是被吃了一大半,也不知道他这个号称精通六艺的王爷这号称哪来的,一边鄙夷一边一颗一颗的将葡萄塞进嘴里吃给上官彧看:“要不然师父按师父这般下招,今天输的会相当难看了。” 上官彧碎咬银牙,折扇一收,将那葡萄都揽了过来,瞪了眼前这小蹄子一眼:“去!练剑去!练不好葡萄没你的了。” “是是是。” 澹优手下抓空,看他脸色发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喏喏的点头,起身拿起那把常用的剑走到了花园正中特辟出来的一块草坪上,开始练剑。 徒儿练剑去了,这炎天暑热的上官彧端坐在紫藤架下优哉游哉扇着扇子独享着葡萄,不过到底也没能真的闲下来,看她已经将剑招练的熟了便让苍梧去取了另外一把剑过来,然后本来一个人的练习变成了两个人的对战,不过实战确实最有提升效果。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4 澹优第一眼就看上了那把剑,剑身居然是血红色的,跟剑穗是一个颜色,剑穗是小米大小血红色的玉珠串的,一举一动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上官彧一身白色织锦暗回云纹袍,绝美姿容配上这漂亮的剑,一招一式都是可以入画的感觉,若不是看习惯了,怕就被他乱了分寸了。 两剑相拼,没有想象中那般激烈,那剑的质地也不是想象中的玉的,而应该就是钢或者铁的。剑鞘上雕的花她没认出来,虽然上官彧的剑招凌厉,但那剑却没有想象中的肃杀之气,没有那种吹毛立断的凌冽感,总体感觉很温和。血红色的剑身红的真的扎眼:“为什么这剑是血红色的?” 上官彧只管过招却吊着她的胃口。直到最后将她绊倒一剑抵在了她的胸口才道:“据说这剑拿佛祖在佛祖跟前供了百年的一块沉铁天降的荧石铸的,荧石难得,大多以为观赏更好,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可以铸剑,而且剑轻而不肃杀。” 说罢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将剑递给她:“这剑叫荧月,送你了。” “给我的?”并没有直接接过他递来的剑,只是先打量了一番那剑柄,这才发,剑身上也有暗纹,花色同剑柄一样“这上面的雕花倒是精致,而且这花色怎么好像不常见?” “是优昙花。” 上官彧的手轻轻拂过剑身,弹了一下,一声清脆响余音不绝。” “优昙?怎么好像都没听说过这花?”澹优仔细看了看那细小精巧的花纹,有点像桂花,小小圈圈的,尺寸剑身花朵小巧,这花纹粗看不大显,可细看其实十分清晰。 上官彧对于她的孤陋寡闻嗤之以鼻:“那你之前在道观住了那些年都是做了些什么?” 澹优撇撇嘴:“这不是都忘记了么?到现在我也没能想起来。”说到这失忆她就心塞塞的,之前的事情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语罢,她接过剑,发现这剑整体很轻,剑柄没有玉那种浑厚的感觉,但这触感跟玉绝对是一样的。这剑好不好她不是太懂,但经上官彧这么吹捧这剑的材质多难得就知道应该不会差,心下欢喜的很。 可还没等她欢喜过,上官彧就补了一盆凉水:“嗯,之前那把剑是苍梧用过的,这把比较合适新手。”他特地咬重了后面新手两个字。 本来还心存感激的澹优瞬间没任何感觉了,干笑了一下:“那多谢师父了!也请师父多教教我这个新手!” “你也就嘴皮子厉害些。”上官彧不屑的睨了她一眼,将那留在手中的银白色的剑鞘也扔给了她,自己拿起苍梧那把剑摆开了架势道:“再来。 棋局上上官彧敌不过她,可这刀剑之道,上官彧是实打实的练过,整整逼败了她十次,他勉强雪了之前被澹优连赢三盘的耻辱。 本就天热,如今连着几个时辰的过招,她的一身已经就像掉进水塘一般,刘海和鬓边的发全黏在脸上,布料轻薄的袍子已经贴到了身上,勾勒出了诱人的曲线,她这小身板发育的不错。对面的上官彧的运息比她要好些,脸不红气不喘,仍旧是那副飘逸自然的样子。 看了看日头,时间也差不多了,她将剑收好:“师父,我得回去了,今天我爹就回来了。” 上官彧点头,眉头微微蹙着忍不住嘱咐道:“这几日,让螟蛉他们注意着些。” 澹优知道上官彧说的是什么,她设计害死了定远三公子,定远侯虽然不一定找得到证据,但这些火气保不准不会撒到她身上。抱剑正色道:“放心,若是如今也被他给伤了,就对不起你给我的二十一卫和教导了。” 他喜欢她脸上扬起自信的笑,但也不喜欢这种带着锋芒的笑,太过自作聪明,就会死的很惨,二十一卫是他看着苍梧带出来的,有二十一卫在,定远府应该还是可以应付的。他将剑交给了苍梧:也不再看她,只道:“回去吧。” 可澹优没想到,这次定远侯却没冲着她来。 “爷!符崴英回来了!” 一院的白布,满目的经幡经幢,整个定远侯死气沉沉。定远侯上官皓坐在内室里,脸色极为难看,亲子在自己府里莫名自焚而亡,王妃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他也一夜间老了十岁,抠搂着眼睛,暗红色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喝水干裂开来的唇,空洞的眼神使整张脸看起来毫无生气。 管家来报,他的手将那扶手握的死死的,声音沙哑粗糙,:“知道了,那件事,加紧催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前会有人冒充他府中的人去袭击上官彧和符澹优,但如今他倒是想着为什么当初那些死士怎么没能杀了那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底线的小女子。 “是。”管家对上官皓的伤痛体会切身,应声退了下去。 乾坤殿 屋外炎夏燥热,没有一丝凉风,蝉鸣声噪,又热又闷,让人窒息,殿中,放置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半,偶尔漂浮在冰水里的冰块会撞上那精致的龙纹琉璃大缸,一个精致的西洋风轮慢慢将冰块的凉气扇向四面八方,整个乾坤殿一片清凉。 上官颉正埋头批奏折,尽管他很勤勉,人到中年,他深感觉体力有些跟不上,每日早上很早起来上朝,批奏折,晚上又一直看奏折看到很晚,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互相看不顺眼弹劾的也有,一些赈灾防灾政策的也有,总之,这奏折就像黄河之水,看之不尽,阅之不完,偶尔还会泛滥成灾,甚是头疼。 这一身皇袍,得之易,守之难。 “陛下,定远侯有要事求见。”高公公吊着个公鸭嗓喊了一声,将原本正专心致志的在批奏折的上官颉手一抖,奏折上一片都是朱砂的颜色,刚刚写的全作废了不说,连写的什么都忘记了。 “啪!” 一气之下,上官颉将那上好的狼毫笔掷到了地上,朱砂墨四溅在黑色的金砖上,鲜艳如血。高公公吓的趴到了地上,颤颤巍巍的的重复了一遍:“陛。陛下。定,定远侯求,求见。” 闻听是定远侯,上官颉努力的平复了心神,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地上跪着的高公公,有些莫名,半支起身站起来,声音由低变高:“他不是刚死了儿子么,丧事不好好办,跑来朕这里做什么!” “老奴,老奴也不知道啊。”高公公仍旧趴跪在地上,他也是陪着上官颉十几年的奴才了,上官颉脾气阴晴不定的,他也是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办事儿的。 “宣。”上官颉也看够了高公公这种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垂下了眼帘重新坐回了龙椅上,又拿了一本奏折开始看。 很快,高公公就带着定远侯进了大殿。 随后高公公就退出了大殿,定远侯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他突然听见里面一声响:“啪”似乎是奏折被摔到了地上,随后就是上官颉的一声暴怒:“再说一遍!” 原本好好的天,一下子变的阴沉,乌云由远及近,带着隐隐的雷声。高公公站在檐下,听着里面的暴怒看着外面已变的天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表情,双瞳波澜不惊。半晌,殿中安静下来,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要下暴雨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5 符崴英刚到家,车马劳顿都来不接歇,就准备换身朝服就去述职。外面就雷声大作,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发出让人心烦的噼啪声。那躁人的闷热没有因为雨水的落下而减轻。上官忆今天心里一直不安定。看着刚回来又要出去的符崴英,她犹豫了一会儿,拉住了他的衣角道:“老爷,等雨停了再去吧。” 他停下了撑伞的动作,看了看外面的大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我坐马车去。会早去早回的。” “可……”上官忆真的感觉心里很不踏实。 明知道不能挽留,可她还是想留住他,可最后符崴英还是冒雨坐着马车去了皇宫。 “小姐,这天为什么这么热?”绘心在给初一喂西瓜,外面的大雨丝毫没有减轻燥热,反倒让人更加烦躁了。 螟蛉却突然出现了,一身黑衣被雨水淋了个透,外面天色不好,澹优也没点灯,乍一抬头看见屏风后出现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放下书册,有些奇怪:“螟蛉你怎么白天就过来了? 螟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主子,大事不好。杨参将叛变了。” “什么?!”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建励十七年八月 将军符崴英被参在城外训练新兵时,佣兵自重,意欲谋反。在朝堂对峙之后被拿下狱。 其子符南瑾因为隶属兵部也被指参与其中同日下狱。 其次子符南笙没有官职,其妻公主上官忆常年在府中,可也并不能说就完全不知情同日下狱。其女符澹优常年多病,当日因婢女不小心打翻了熬粥的炭炉引燃了小厨房,最后点燃了整个她住的小院,一主两仆被烧死。 建励十七年八月中,经过七日严审。证据确凿,证人证物皆在。陛下亲旨:符崴英,斩立决。符南瑾,斩立决。符南笙,发配岭南。公主上官忆贬为庶民,囚于冷宫,终身不得出宫。符家五服以内除贤妃娘娘,其他的满十二者男的发配岭南永生不得回朝,女眷卖到边塞为奴,十二岁以下全充入官府为奴。 同样是大雨滂沱的日子,风嚣雨霸,一院的花草被雨点砸的一片狼藉。 “小姐,老爷,大公子,他们明日就要问斩了。”绘心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此刻的符澹优躲进了上官彧后花园的一处小院子里。 “哦。”面对绘心的火急火燎,符澹优显冷静的可怕,她只应了一声,继续在练字。 “小姐!”绘心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说着就要去夺她的笔。 “下去!”符澹优冷着脸,声音虽轻但威严十足,绘心眼泪汪汪的看着冷静的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澹优“扑通”就跪了下来:“小姐!怎么办!大公子和老爷明日就要问斩了呀!小姐你这么一直练字要到何时!” “下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她一声怒斥,绘心一哆嗦,直接就哭了出来,从来没见符澹优发这么大的火,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起身先退了出去。 一到外面,就听见她抱着初一在嘤嘤的哭。 澹优手里的笔硬生生的被折断。眼神凌厉,此刻,她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当日杨参将和管家交好,她疏忽了,如今却被定远侯勾结杨参将和其他几位大臣利用历朝历代都有的功高震主为君忌,害的满门抄斩流放。 风吹开窗户,吹得她面前没压镇纸的宣纸漫天飞舞,暴雨迫不及待的打了进来,摧枯拉朽的其实仿佛要将这屋内一切都毁去。 “主子!”一个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螟蛉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澹优赶忙放下笔也不管那些乱飞的纸了。 螟蛉抱拳回道:“陛下暗中派人将符家所有人都杀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缓缓道:“二公子,已经被鞭挞致死。” “什么?!”澹优一下子跌坐到了凳子上。一家七十余人,最后留下的只有已经被圈禁皇宫的上官忆和贤妃还有因为绘意和灿星替死而逃出来的绘心和澹优了。 “主子……”螟蛉唤了一声。 澹优却仍呆坐在凳子上。半晌重新恢复到了刚刚的冷漠,回道:“算了,下去吧。盯紧定远侯,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螟蛉走后,澹优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风止的,只记得很快就雨过天晴,风也停了,是绘心进来追初一,发现她脸色苍白,放在桌上的手上满是鲜血。 绘心吓了一跳,赶忙跑到她身边不住的摇晃着她唤着她,就像刚开始她甩下马车的时候一般。“小姐,小姐,你别吓绘心。” 她讷讷的侧过头看着绘心,勉力一笑:“我没事。” “小姐……”绘心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小姐你手松开!都是血了!小姐!” “血?”澹优一点也没感觉到手上的痛,绘心要掰开她的手,她才将手举了起来,不知道何时,指甲嵌入了肉中,鲜血顺着指甲溢的满手都是。 松开手,血一瞬变多,她胸口闷痛,喉头一阵腥甜,随后鲜血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刚给她擦了手上血的绘心一抬头看见她吐了血几乎眼前一黑:“小姐!你要哭就哭出来吧!这!这可如何是好!” 初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着绘心哭的稀里哗啦的,澹优就像丢了魂似的,心里也是一阵慌乱,上前去咬着她的衣角往门的方向拖。 被初一拉扯的镇静些的绘心才突然想到:“对,对,我去找王爷。王爷!”说罢,她用手帕扎好了她的手,也不管澹优有没有听进去,嘱咐道:“小姐,你等着,不要乱动,我去找王爷!” 澹优点头,绘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之后,她却眼一闭,重重的倒到了桌上。初一吓的不轻,从跳上桌子一个劲儿的拿头去顶澹优的头,却无济于事,记得只能吱吱乱叫。 “王爷,这位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直急火攻心,血气乱涌才吐了血。服些汤药就好。”那大夫只以为澹优是上官彧的哪房姬妾。 上官彧面露关切眼神却平静无波,遣下了大夫:“那你下去开些药方吧。” “是。”那大夫捋着胡子慢慢悠悠的就离开了内室,因为澹优是突然被接进王府的,对外宣称的是吴叔的孙女,没名没分的,他就没安排太医给她诊治。 大夫离开之后,绘心才匆匆进来,床上的澹优仍未苏醒,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伏在床边,她抓着澹优的手除了掉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上官彧不大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也不大会安慰,便道:“别哭了,她没什么大碍,大夫扎过针,她很快就会醒了。” 绘心听到上官彧的安慰,心里稍微平静了些,可澹优的情况确实有点不大好。 思量再三,她转身扑通就跪倒了上官彧的面前,抓着他的衣摆,双眼早就已经肿的跟核桃似的,声音也哑了:“王爷,我知道您真心对我家小姐好,可小姐自从老爷夫人出事之后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所以今天才会吐血。奴婢尽力了,可小姐一直忍着不哭。奴婢不求您能救出老爷和大公子,但求您能跟小姐谈谈,让她好歹哭出来呀。”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6 上官彧看着小丫头这梨花带雨苦求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你如何就知道,你家小姐会听我的?” 如此一问,连绘心都愣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您,您是小姐的师父,她,她一向敬重您,会听您的的!” “好。”上官彧点头,弯下腰将绘心搀了起来:“再如何也要等她醒了再说。你在这哭也无用,去看着点煎药吧。” 听见上官彧的允诺,绘心慢慢站了起来,喏喏的点头:“好,好,我这就去看药。”说罢抹了把泪跌跌撞撞的出了内室。 绘心走了不一会儿,澹优幽幽转醒。望着陌生的帐顶,提醒着自己那个失误造成的严重后果并不是做梦。 “醒了?”上官彧幽幽的声音在脑袋上盘旋,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被子一脸警戒的看着他,发梢还有些在滴水,玄色锦袍潮潮的没有版型的塌着,看样子是冒雨赶过来的,锦袍潮软到是衬出了欣长健美的身材,很不自觉的脸上飞红:“师,师父你怎么进来的!” “还好,还知道害羞。刚刚被绘心拖过来的时候,你那丢了魂的样子,为师以为你快死了。”上官彧看着苍白的脸上却泛着红晕的她,这时候裹着被子狼狈的样子让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幸灾乐祸。 澹优自嘲一笑,从边上拿过衣衫披到了身上挣扎着要起身:“让师父失望了,你这不成器的徒儿终究要继续拖累你了。” 上官彧将她按回了床上,自己坐到了床沿靠到了床边的柱子上,望着她那双依旧澄澈如古井毫无波澜的双眸:“为什么不哭出来。”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怔了怔,带着疑惑的望向他。 上官彧以手枕头解释道:“是你的奴婢,求我跟你聊聊,她怕你一直不哭,会憋死。” 她靠到了枕头上,低垂着眼眸却不说话一眨眼。这世上就只剩下了初一和绘心了。上官忆好歹是公主,皇帝的姐姐,他应该也不会为难她,只可怜了南笙竟被活生生鞭死,这些事历数过来,她没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哭的理由,语气冷淡:“为什么要哭。” “哈。”上官彧失笑:“满族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此凄惨,难道不值得一哭么?”他倒是真看不透这丫头了。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到底是因为我没能早些猜到他们的意图,每次都是被动迎战。”她眸光流转在他那绝美的脸上:“而且,这上官皓不正是师父你的亲叔叔么?” 上官彧双瞳微缩,眉头轻皱,嘴角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笑:“难得你还想对我动手么?那可真是,忘恩负义啊。” “岂敢。”澹优笑的难看却真诚:“若不是师父,我怕早也成了刀下亡魂了。” 上官彧突然坐直了身子,将她一把拉到怀里压到了身下,那双鹰眼直直的看着澹优的眼,慢慢的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道:“你若真的敢忘恩负义。为师能救你,也能杀了你。” 幸好没有镜子,要不然澹优敢肯定她现在的脸已经红成了糖山楂。连忙从他怀里挪了出来,抱着被子躲到了角落里:“师父,我身体不好,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哦?等你身体好了我就能离你近一些了?”上官彧坐直身子,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笑的有些猥琐。 澹优气不打一处来,呛的咳嗽,抄起边上的枕头就砸了过去:“徒儿是怕过了病气给你。” 看她砸枕头,他也没动,轻巧接住了枕头,会心淡笑,不管怎么说总算不再沉闷了,虽然没让她哭出来。 药已煎好,虽然没了旧疾,可这小半年她的药还是没少吃,绘心端着药进来看见澹优已经能坐在床上跟上官彧聊天了,心下一松,堵在心头的大石一瞬就落下了,眼中再次含上热泪:“小姐,你醒了!” 看着绘心那满脸的担忧,澹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她状态不佳,都是绘心陪着她,没日没夜的,原本还显得丰腴的身子一下子就瘦削了,带着些歉意微微笑道:“没事了,师父刚刚跟我聊了会儿,你把药给我吧。” 绘心抹了把眼泪,充满感激的看了上官彧一眼,将托盘里的药端给了澹优:“小姐慢些喝,烫。” 喝完药,绘心看天又要下雨了,便去找初一。上官彧赖在床上不走,澹优到想起了之前上官忆所说那冲撞了上官彧母亲和吓得上官彧母亲在月子里惊惧而亡的死猫:“师父,你可知道我娘说了关于你生母的事情。” 提到上官彧的生母,上官彧倒是来了精神,剑眉一挑:“哦?姑姑说了什么?” 澹优组织了一下语言:“娘说当年她还在宫里的时候,宫中也养过小猫,可后来因为师父的母妃被一只野猫冲撞导致难产,在娘娘坐月子的时间内有因为被一只无故死在上师父的小摇篮下面的小猫吓到,不过三日就过世之后,宫中就不准再养猫了。” 上官彧的眼神随着她的话而变得有些阴郁,她咽了口口水,靠在枕头上慢慢继续道;“也就是说,原本宫中皇后在的时候便有养猫了,而自从娘娘过世之后,陛下并没有下令禁猫的,是皇后抵触,宫中才渐渐没人再敢养猫。” “哦?”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就变得晴朗,那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故作轻松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怀疑我母后?” 她才不屑于这种于她毫无好处的挑拨离间,嗤了一声:“师父你太高看我了。只是和你说一下而已,你怎么想,与我无干。” “行了,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处理。”他揉了揉太阳穴,终于起身还给了澹优完整的一张大床,站在床边从上往下看着她道:“有什么事让绘心去找我。想做什么,让螟蛉他们去,大雨,还没下完。” “嗯。师父慢走不送。”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7 窗外又下起了大雨,这夏天的天真是孩子的脸。目送着上官彧离开,她歪在床上望着帐顶发呆,初一倒是先绘心一步已经回来了,身上也没湿,蹦到床上凑过来就对着澹优的脸就一顿舔,眼睛里满满的担心。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初一的头,想着上官彧那句话,大雨还没下完。之前定远侯设计让狼来伤她就已经知道她和上官彧的关系,如今符家满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独她要巧不巧的烧死在当日他定是不信的。这是要必要祸及上官彧了。 果不其然……没几日就有人来扰人清净了。 这人是上官彧的一个侧室,最多也就算个侍妾,是当初皇后赏的,上官彧没有正妃,唯有的几个妾侍也基本上都是皇帝或者皇后赏给他的,他对女人方面不是很上心。 澹优在符家被抄之前以一个上官彧母家老仆的孙女的身份进的清河王府。原本就不大爱纳妾纳妃的上官彧突然带了个小侍妾回来,这在清河王府还是很轰动的,所有人都想看看澹优长什么样,能让上官彧一天来回几趟她的留青院。但因为留青院只有绘心一个丫头侍奉,门外又有人把守,都是守口如瓶的。 住进来小半个月澹优也不出去,除了那大夫算是外人进入一次,里面所见的就只有一只狐狸和绘心,很多人都猜是不是那每天让清河王跑无数次的女子就是那狐狸变的,越传越玄乎,可怜了初一小小年纪就背了个红颜祸水妖物的罪名。 那日天气好,澹优正坐在院里看着昨天晚上螟蛉留给她的字条,自从符家被判谋反之后,朝中一大批曾经和符崴英交好的官员或多或少都被牵连,抄家,流放,发配为奴,唯一活下来的就是那个卖主求荣的杨参将,最近在定远侯的参保之下已经是杨将军了,接替了之前符崴英的职位。 突然就听见院外有些嘈杂声。绘心不在,她唤了一个守卫进来,禀报说是上官彧的一个小妾非要进来。问过名姓,她无奈笑了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人家宅院就得担着这些无聊的事情,吩咐道:“让她进来吧。有什么事我自同王爷说与你无关。” 守卫犹豫了一下,应声离去,她将纸条塞进一边的兽金小香炉中化为灰烬,然后捧起之前的异地志静等这那小妾过来。 大老远就闻到了很浓的一股牡丹花香,她内心嘲笑了一下上官彧的品味,这么馥郁的香味,估计青楼女子也不及吧。然后就看见一个女子似乎带着些怒气,带着两个小丫头直接就奔小亭来了。 一身大红色百蝶穿花广袖曳地宫裙,胸前大好春光半遮半露,尤为诱惑,腰肢纤细,腰间悬着一个上好的碧玉鸳鸯佩,足登蜀绣鸳鸯和合履。金丝银线满目锦绣,不知道要让绣娘绣多少日夜才能成就这一身富贵。手上,脖子上,耳朵上皆是上好的翡翠饰物,头上更是绢花珠翠插满头,花枝招展的感觉就像把整个珠宝奁直接搬到了头上。 身后的小丫头手里提溜着个笼子,罩着罩子,可空气里细微没被那妖冶的牡丹花香遮住的,是初一身上特有的香味。她居然动了初一! 澹优被衣袖遮住的手紧紧的握了拳又缓缓送开,看着她走近,慢慢的站起身走出亭子婷婷袅袅的到她面前,优雅一拜没,恭敬到了十分,声音也是怯怯的:“优儿,见过姐姐。” 小妾进入院中之后看见她明显一愣,今天天热,她特地换了一身素色轻透不吸热的棉麻质地衣裙,头上就插了一根木钗,按绘心的话,就插了个草标卖身葬父的一般。看起来就寡淡无味,加上这几天天天晚上梦靥睡不好,眼下乌青,形容消瘦,整个人在那小妾眼中看来就是一个穷苦老百姓家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 那小妾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几乎是拿鼻孔看人的,冷哼了一声:“哟,我可受不起妹妹这个大礼。”光说,头一别,抱着臂,也不去扶澹优,最后澹优自己慢慢站了起来道,垂下眸子面带微笑又施了一礼:“优儿自进府身体就一直不好,没能去看望诸位姐姐,倒是让姐姐来看望我,着实失礼了,优儿在此向姐姐赔礼。” 那小妾斜了她一眼:“你这礼,我受不起。”说罢,让侍女将提着的笼子扔到了她面前,然后笼子里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澹优心下一惊,脸上却仍装作无事一般,慢慢抬头一脸疑惑怯生生的看着小妾,双眸噙泪:“不知姐姐所提这笼中是何物?” 那小妾也不搭话了,只由后面的侍女道:“你不会自己看么?” 小小侍女也狗仗人势,看样子这主仆平日在这清河王府要不就是很受宠,要不就是很不受宠。 她愣了愣,望了眼小妾,蹲下身子去撩开了那笼外的罩子,就看见初一雪白的皮毛上有几处血迹,躲在笼子的角落里,一脸惊惶的看着她,嘴角也有些血迹,想必这小妾是动了手了。 初一看见掀开罩子的是澹优,立刻就扑到了笼子这边伸出爪子去捞她的袖子,眼里蓄泪,一个劲的呜咽似乎在诉说刚刚的凄惨遭遇。 澹优仍保持着淡然的神色,深望了初一一眼,然后重新罩上罩子将她放到了地上,慌乱跪到了地上,带着哭腔道:“不知优儿的小狐如何冲犯了姐姐,竟劳烦姐姐替优儿教训,是优儿的过错,还请姐姐责罚。” 十足十的做成了个柔弱无靠的女子,澹优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般模样有些恶心,跪在坚硬的鹅卵石地上,她表面上哀哀垂着头嘤嘤啜泣,暗自里翻了个白眼静等着小妾发落自己。 “哼。”那小妾看澹优就是个软柿子,自己的宠物被打成这样还在请罚,越发的得意了起来:“你家这小崽子今天窜进我的小厨房将我给王爷备的点心全糟蹋了不说,还弄坏了皇后娘娘赏我的一只珠钗还有王爷赏的一件玉兰春意裙!这罚,你可领的起!” 若说初一弄坏她的东西,澹优是不会信的,初一不喜欢很浓的脂粉味,也除了几样绘心做的吃的其他陌生人给的东西它一概不乱吃,至于那珠钗,昨天十七才告诉她那小妾昨天自己摔了一跤,跌折了珠钗,这下就抓了初一来顶包。 澹优头顶的太阳灼热,可心里是越来越凉,不说这大太阳底下跪在这鹅卵石地上腿多疼,就凭罩子缝里初一可怜巴巴的眼神,澹优也会让这女人吃不了兜着走,道:“优儿任凭姐姐责罚,绝无怨言,也绝不会向王爷透露半个字。” “好。”那小妾伸出手,捏着澹优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直视着太阳,那涂满蔻丹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皮肉里。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8 澹优面不改色心不跳,嘴角仍挂着谦逊的笑,眼角垂泪一番可怜见的样子着实让小妾心里恶心了一把,朱唇轻启,她的笑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厌恶:“那就请妹妹在这跪上十二个时辰吧。”说罢,还让人拿了个垫子过来,笑盈盈道“姐姐心疼妹妹,这十二个时辰,就给妹妹个垫子让妹妹跪的舒服些,但这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也不得少。否则就是对王爷和皇后娘娘不敬!” 将皇后和上官彧搬出来就算了,她拿来的垫子被消失故意掀开了一角,那木底子上扎满了的是倒插着的缝衣针,也不知道跟谁学来的这些阴毒的惩罚方法,这要是跪下去,怕不用十二个时辰她这腿就废了,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还好当初在将军府没有什么小妾。 看见澹优的眼底终于显出了恐惧,额头布满了密密的汗,脸色也白了几分,小妾感觉很爽,这跟画像上的女人不像不说,一点也不像个官家小姐,唯唯诺诺的也就是个装可怜博取同情的狐狸精罢了。 小妾这般嚣张模样澹优是看不上的,那针垫让她有了想动手的冲动,她要是动了手也轮不到这小妾跟这儿猖狂,但绘心和上官彧都不在,,深望了眼那布满针的垫子,她暗自吸了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是。”然后从那侍女手里接过垫子放到了地上,站起身毅然决然就要跪上去,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回头一看,上官彧已经满脸怒意的站在了她身后。 绘心也跟着上官彧过来了,站在她身后看着那地上的针垫不无吃惊。 下人因为上官彧的到来,齐刷刷的跪了一院子。 还好他及时赶过来了,澹优松了口气,向上官彧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上官彧视若无睹,将她扶着站正之后,上前就给了那小妾一巴掌,冷声道:“谁让你来着留青院的!” 小妾没想到上官彧回来,因为之前上官彧被皇后招进宮其实是要到下午才能回来的,可上官彧去了之后偏偏皇后临时被皇帝招去有事商议,就提前回来了。上官彧一巴掌下去,小妾立刻花容失色,扑通就跪倒在了他的面前:“王,王爷!这,她,她的狐狸弄坏了皇后娘娘赏的珠钗和妾身给您备的点心,妾身气不过才来找她……” “本王只问你!谁让你来留青院的!”上官彧扫了眼地上的针垫,眼睛微眯,那双眼尾上挑的鹰眼中,满是杀气。 被上官彧吼的没脾气的小妾整个软在了地上,不能说是皇后授意的,她胡乱摇头,泪水溢出眼眶,弄花了精心打扮的妆,慌张求饶道:“求王爷饶了妾身,是妾身的错,求王爷饶了妾身吧。” “你不把本王放眼里,还抬出母后来压本王,本王倒也没看的出,你要我来饶恕!”上官彧的话音冰冷,烈日灼灼,小妾背后的凉汗已经沁透了衣衫。 这话出口,就说明上官彧可能料到了到底是谁在指使她,她爬到了上官彧面前,梨花带雨,抱着上官彧的腿诉道:“不,王爷,妾身一直都是以王爷为主的,王爷此话,妾身受不住啊!” “滚!”上官彧踹了她一脚,正中了她的肩,她被踹的有点蒙,不敢多言,捂着肩头慌乱的爬起身被侍女搀着就要往外走“站住!”上官彧突然又喊住了她,吓的她一个激灵差点又跪到在地上,上官彧扫了眼苍梧,苍梧将地上的垫子捡了起来,三两步追上了那小妾。 “这垫子,拿回去,跪上十二时辰!” 不用看都知道听见这话的小妾脸色又多难看,由婢女搀着出了小院之后就传来了婢女慌乱的喊声,估计是那小妾晕倒了。 小妾和侍女离开了,澹优赶紧蹲下身将笼中的初一放了出来。 初一受了惊吓,出了笼子直直的就钻进了澹优的怀里。那一身血污沾了满怀在她怀中一个劲儿的哼唧不说还抖的厉害。 上官彧看她的样子还好,估计那小妾也没怎么为难她,也松个了口气,看她细心的检查着初一的伤势,在一边靠着柱子乘着阴凉道:“若为师不来,你还真的要跪下去么?” 澹优将初一抱到亭中桌上仔细查了查,除了几处皮外伤,腿也被打伤了,不让人碰。虽不是亲自带大的,但如今被伤了,她真的差点没忍住想一巴掌扇上去,可如今这过街老鼠的身份,连带着连初一也跟着受罪,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不跪还能如何,她惹得,她背后的人惹不得。” 上官彧走到她身边,抬手就将她脸上那层薄薄的脸皮揭了下来,薄如蝉翼,却能改变人的五官,着实精巧,不禁赞叹道:“螟蛉的手艺不错。” 这几日料到会有人来找事,所以只要出了内室,澹优就会戴上螟蛉给她做的人皮面具,不会太改变容貌,但整体看起来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澹优面无表情的伸手夺过面具收了起来,看着满身伤痛的初一,半晌,漠然的歪过头看着那正在揣度她心思的人,吐出一句话:“我能杀了她么。” 上官彧并不惧她那冰冷的目光,她心中不好受这种光目光时常出现,摇摇头,坐到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她倒了杯水,闻着茶香,减了三分燥热:“你若真不顾后果,刚刚便动手了,何必来问我?” “什么都还不到时候,现在连杀个贱人也要等时候!” 一巴掌拍掉了他递过来的杯子,一声脆响,那杯子碎成了八瓣。满亭茶水幽香却澄不了那颗有些浮躁的心。 突然的暴躁让初一吓的够呛,她极少在初一面前这样烦躁,一出溜窜到了上官彧的怀里,巴巴的从他怀里探出头看向她,她知道这会儿她发脾气大半是为了她,可她也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居然会被抓,有些觉得对不起她。 “贱人?”上官彧抿了一口茶水重复了一下她的话,眸光在她那瘦黄的脸上流转,云淡风轻道:“你可听过,人贱自由天收。” 澹优让绘心将初一抱进房间去清洗伤口上药,自己坐到了对面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上官彧这话算是一语双关:“呵,笑话。”“人贱自有天收,师父是那天?还是说,我是那天?” 上官彧但笑,起身站到了她身后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凑到她耳边道:“那得看本事了不是。” ------------ 榆关一路风携雨 39 凤翔宫中,一盆幽兰静绽,满室幽香,皇后娘娘一袭明黄色宫裙,坐在书案前练着书法,一个静字,写了三遍,仍觉得不对意,婢女过来添水,她扫了眼那放了茉莉鲜花的茶水,檀口轻启,声音柔和若拂面清风:“那事儿怎么样了?” 婢女将茶壶放到了一边的托盘,恭敬道:“回娘娘,鸢儿回说,那姑娘与画像上的并不一样,脾气秉性也不似贤妃娘娘身边之人所说的落落大方,怯首怯尾。应该不是一人,吴波那边也查了,却有一个孙女,前些日子去陛下给王爷的草场狩猎时被王爷看中,这才带入了府中。” “嗯。知道了。”收笔,第四个静字终于有些气韵了。放下那上好的徽州毫笔,拿手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彧儿回去可说了什么?” 那婢女摇头:“没有,王爷就在留青院呆了一会儿就回到书房去了。鸢儿说王爷只是很愤怒,罚了她。” “下去吧。” 婢女退下后,皇后的神色如常,慈眉善目,收了那晾干的静字,端起那碗花茶抿了口,将那鲜嫩微甜的茉莉在口中嚼的尽碎:儿大不中留啊。 “王爷。皇后娘娘传来信儿说,清河王府里已经探过了,说不是符家小姐。”管家一点也不想进这个书房,书房中点着重重的安息香,光线暗淡,了无生气,自从符家人死了之后,定远侯已经多日不曾出书房了。 “咚,咔”一个砚台砸到了地上,地板上留下了一大滩墨渍。管家一愣,跪到了地上,将那碎了的砚台拾了起来在昏暗中寻找着上官皓的身影,轻唤了声:“王爷。” 黑暗中传来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声音冷而重,就像鼓槌敲在了铜钟上:“下去。” “是。”管家没有多言,拿着碎砚台转身出了书房。 定远侯妃正好要来看上官皓,看着管家神情黯淡的从里面出来,就知道上官皓还是不愿出来,将管家唤到了一边:“管家,如何了?” 管家摇摇头:“王妃,老爷听了皇后那边的回话,就砸了这砚台,一句话也没说。”说罢,将那碎了的砚台举到了王妃面前。 王妃了然,叹了口气:“你去忙吧。” 管家也是无可奈何,虽然清河王府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明哨暗卫不少,他和私家派了几批人过去盯梢,皆是有去无回,再派也是徒劳。如今从皇后回来的话,曾经问过原本上官彧母家本家的家仆,都说那吴波有一子。但是否有孙女却不得而知,之前派人去草场的时候,也没发现有少女在,符澹优除了去清远王府,也没其他地方能去了,这希尔探听下来的真真都是些废话。 “小姐,据说那小妾跪了四个时辰的针垫就被王爷给免了跪了。”绘心在给初一换药,初一疼的呲牙咧嘴的。 澹优一只手安抚着不安的初一,一手拿着书,烛火昏黄,看起来有些吃力,回道:“我不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师父能护我,但也不能驳了上面的面子,这几个时辰也够她受的,也算暂抵了初一这皮外伤了。 小药箱中一直有一个水瓶,绘心一直没在意,今天拿着拿着拿混了,随手就将那水瓶拿了过来当了消毒酒,幸好澹优眼疾手快拍掉了她的手喝道:“放下。” 绘心吓了一跳,缩回手一脸惊诧的看着她:“小姐怎么了?” 她望了眼那个瓶子仍旧低头看书:“那瓶子明日扔到湖里去吧。里面是磷和煤油。” 当日她让螟蛉在三公子的水池里放了磷,每日每日的累积,前后等了一个多月,到了炎夏酷热难耐的时候,才那三公子在太阳下在自家自焚了。下人无知都说是因为三公子之前的事情做的有所偏颇被上天责罚。 其实应该再等等,若不是符崴英回来之前那三公子就死了,定远侯也不会这么轻易让杨参将污蔑符崴英是反臣,又是在京郊,卧榻之侧都不容他人酣睡,何况兵临城下之祸。 夏去秋来,随后的一个多月,定远侯到没有更多的动作,那小妾几次在留青院外面的小花园遇到澹优都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发作,初一看见她也十分不爽,奈何之前的事情就已经让澹优生气了,她也不能去捣蛋,空剩下呲牙的份儿。 等到秋日,天气凉快很多,经过近两个月的沉淀,澹优一直没有动作,定远侯也终于走出了书房。这一切似乎就像没发生一样,不管是三公子的死,还是符家的覆灭。边塞纷争已稳,暂时也不需要武将拼命了。 这两个月中,澹优多了个朋友,是上官彧刚纳的一位侧妃,是一名老臣的孙女,家道没落被家族里的贪财的长辈卖到了青楼,他救下了她,然后禀明了皇帝,年纪相当,就干脆立了做侧妃。 对外,澹优是上官彧的宠姬,虽然没有身份,连侍妾也够不上格,但上官彧女人不多,满王府是承认了她的地位的。如今来了个侧妃,一直没出过院子的澹优也去陪了那侧妃吃饭赏花,说明了那侧妃的身份地位甚至已经高过了澹优连澹优也要去巴结的,满府人从恭维澹优的留青院变成更多的去恭维纤尘院了。 “姐姐,你看这花可好?”澹优一身绯色的衣衫,显得端庄沉稳,但与年龄来说老气了一些。她站在花丛中,笑的眉眼弯弯,手里一只开的正艳的难得一见的紫菊。 那侧妃名叫青翎,自入府以来,几乎夜夜都被上官彧召幸,姿容姣好,但与澹优比其实略逊一筹,可澹优不精于打扮,加上连月的梦靥,消瘦了不少,看起来自然不比养尊处优吃好睡好的的青翎。 此刻她正歪靠在特地为她搬过来放在院中的那紫藤架下贵妃榻上,一身华贵的绣花宫裙上金线银线宝珠缀满,头上饰品数量不多,但不管是那玉还是翠亦或者是珍珠都是上好的。一切都是尽着最好的。 婢女在边上给她打着扇子,一个给她剥莲子去芯,她正将一颗刚剥出来莲子放进嘴里,轻轻咀嚼,清香微甜,很爽口,消了这残存的夏躁,这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批鲜莲子了,还是上官彧特地从宫里御湖里给她找了来的。 正眼看也不看一样澹优,只是淡淡的应道:“嗯,好看。”然后仍是专心致志的吃着莲子。 澹优也不生气,将那紫菊并几多粉菊和黄菊穿插着扎了一束,让绘心找来了一个青瓷瓶插了起来她亲自拿到了青翎榻边的小几上,蹲到了她的她前乖巧的笑着:“姐姐不愿挪动玉步,妹妹便将这花放到姐姐案头供姐姐观赏。” 青翎浅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呀,这大热的天也就你喜欢站在那大日头下了。”说着,拿了颗莲子塞进了澹优的嘴里:“好吃么?”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0 “嗯,好吃~”澹优点头。这颗莲子没摘芯,味道清苦,但她还是面带着甜笑,将那莲子吃了下去。 等她吃完了,青翎才故作惊讶的去骂那剥莲子的婢女:“呀,云儿,你刚刚那个莲子是不是没有摘莲心?” 澹优忙道:“不碍事,莲心清苦,清热,正合适妹妹刚刚在那花丛游玩过。” 青翎盈盈一笑,也不去怪那婢女了:“妹妹脾气真好。”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小半天话,绘心过来说该吃药了,澹优才告辞回了自己的留青院。 “绘心,扶着我点。”走出花园,澹优撑不住差点坐到了地上。蹲了半日比跪着腿都麻。站起身时就已经没了知觉,勉强走到外面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绘心搀着她,有点心疼她,轻声道:“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她……” “喂!”等等! 话没说完,后面有人叫住了她们,是青翎的婢女雨儿,雨儿跑过来,也不行礼,直接道:“我家侧妃娘娘说,明日她要出府去游玩,王爷允了,邀小姐一起去。” 澹优恭谨的点头:“好,麻烦姐姐回去告诉,明日我定早早起身去服侍侧王妃姐姐陪姐姐去游赏秋色。” 那婢女话没听完,一脸厌恶的转身就走了。澹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剪水秋瞳映着满园秋色,秋艳如火,眸凉似水。 绘心看不明白她这一脸恭顺的表情,原本住在这王府她不必与任何人打交道的,却突然跟青翎交好了,还一直谦恭卑顺,两个多月,随她如何酸讽奚落她照单全收,甚至几次她要初一过去陪她玩结果把初一身上的毛剪的七零八落的,她也笑盈盈的被她玩腻了的初一接回来然后一点点将它那参差不齐的毛一点点剪修平整,不过也奇怪了,初一居然也同澹优一般,逆来顺受,在青翎面前沉稳的不像话,她极其爱护着一身皮毛也能容她将自己这一身剪的一塌糊涂。 “小姐,你脚还麻么?”见她呆立了半晌,绘心以为她脚麻还是走不了路,澹优却摇摇头,提步走到了她前面:“走吧,回去吧。” 晚上,澹优又让绘心做了些菊花酥送给青翎,然后早早的歇下准备第二天出府去郊外赏秋景。 夜半风起,窗棱上那风铃细碎作响,初一蜷在床上已经睡熟。澹优披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书打发时间。窗纸细碎声响后,十七出现在屏风后轻唤了一声:“主子。” 澹优等了多时了,拿剪子剪了剪灯花压低了声音:“如何了?” 十七点头:“城外已经安排好了,定远侯府也已经定下了。“他顿了顿:“另外十六说,今日主子送去的吃食,纤尘院全扔了。” “嗯。”屋里极静,清淡的阿若香静心凝神,澹优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吩咐道:“下去吧,明天,小心些。” 十七应声,离开了留青院。 第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澹优早早的就收拾好去服侍青翎起床梳洗梳妆,就算是之前的上官忆,也没有过这种待遇。 青翎倒也乐得消受,凡事都让澹优做。上官彧昨天就去了西郊,说是要今天晚上才能回来,她们今天去东郊的绫山赏枫叶。 因为没有上官彧一同出游,所以车架十分简单,素纱竹帘,甚至比平常一些官宦人家的还差一些,让青翎有些不满,说堂堂一个侧妃,却如此轻车简从的不合规矩,将管家一顿臭骂。可管家道本就不是巡游只是私底下的赏秋,太过夸张恐惹是非,而且又全是女眷,招摇了反倒不好。 最后还是澹优帮着相劝才平息了青翎的怒火。两个人带来两个个侍卫三个婢女,澹优抱着小狐狸,分两辆车,同平常官宦人家小姐一样慢慢悠悠就去了城外。 一路上初一跟着绘心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澹优和青翎在先头的一辆马车。青翎不习惯做马车,一路上一会儿想吐一会儿口渴一会儿又有点饿。澹优安安静静的,她说什么就做什么,给她垫了自己座位上的软垫给她垫着让她做的舒服些。 因为路途有点长,快到的时候青翎在车上睡着了,澹优靠窗,撩开窗帘,正好路过去年年前路过的那片梅林,梅林里,她求南笙教她学武,最后南笙就答应了教袖弩,如今她袖弩射的奇准除了上官彧的教导就是因为南笙也教了他很多。如今没有了当时的红梅白雪,也不会再有当时的骑马赏梅了,花开花落花相似,物是人非事事非。 终于,直到中午,那马车总算晃晃悠悠的打了绫山山腰剩下的路不宜马车上了,澹优便摇醒了青翎一起下车步行。 还未到深秋,一望无际的枫林让整座绫山就像被火点着了一般,艳红夺目。 如今半山腰下了车,倒真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了。 马车夫去停车,两个个侍卫穿着家仆的衣服跟着两位主子往更高处去,高处的枫林和山菊比这山腰处更美,而且有一些休憩的小亭和平台供游人饮乐休息。天气虽好,可来绫山的人却不多,一条路走过去,就只有几个路过的游人,倒也清净。 一行人走到高处供人休憩的亭前的时候,还有一家公子带着一个小仆正在亭中饮酒赏枫,小童在边上弹琴,倒是风雅。见有女眷来,他倒也不回避,还冲着澹优和青翎举起了酒杯。 青翎一愣,别过脸去,澹优视若罔闻,垂着眼帘扶着她到另外一个小亭中,这些亭子接连着建,所以雨儿特地放下了特制的只能由里面看向外面外面不能窥见里面帘子与早到的隔壁的公子的亭子隔了开来,云儿给石凳放上了软垫,青翎才坐了下来,一坐下来便开始喊有些热,雨儿便拿出扇子。 澹优将准备好的一些点心摆好之后,点了一炉松苓香,便开始烹茶。不一会儿她说要采些菊花入茶,便跟青翎说了声,带着绘心和初一去不远处的一处花圃采菊花。有两个侍卫说是不放心,其实只是受不了青翎喜欢呼呼喝喝的,便跟着随行。亭中就只剩下了青翎和雨儿,云儿去马车取青翎落在马车里的琵琶。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1 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山上这一圃菊花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打理的也并不细致,却同山脚下那些寒梅一般,因此披霜带露而开更有些野趣。澹优拿着小花篮和绘心在花圃中来回穿梭,采了些含苞待放的,也有采了已经绽开的。 等到采的差不多了,唤了那两个躲到一边去乘阴躲热的侍卫准备回小亭的时候,小亭却传来了一声尖叫。 澹优神色一变,大叫不好,让两个侍卫赶紧过去看看。 两个侍卫也不敢怠慢,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向了那个亭子,澹优抱着初一,绘心提着花篮却走的慢一些。 走到亭前的时候,她们的亭中只听见雨儿和青翎一直在尖叫。赶去的两个侍卫跟被人定了身似的变成了两根木棍杵亭前。 初一从怀里跳了下去,澹优和绘心几步上前掀开竹帘一看,那公子和那小童跟着了魔似的,衣衫不整,脸色通红,眼睛也是通红的,将雨儿和青翎主仆俩按倒在亭子一角的长石凳上撕扯着她们的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美人,别害羞嘛,来,来让本公子好好疼疼你!“那小仆的话也差不多,青翎和雨儿全身无力,只剩下了尖叫的份儿。 看见澹优和绘心来了,青翎和雨儿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个劲儿的哭喊让澹优和绘心救她,可主仆俩却只抱臂干相视一笑迟迟不动手,直到青翎两个的衣服被扒的差不多。 青翎主仆俩才知道这都是绘心和澹优设计好了,难怪不肯多带些仆人和侍卫,就连这正在扒她衣服亲她脸和肩膀的男子也是安排好的,而她们俩毫无招架之力,羞愤的想一头撞死,但如今却四肢无力只能仍人宰割。 那公子主仆对澹优和绘心视若无睹,绘心上前去将之前那个香炉用水泼息之后跟澹优一起退出了亭子将那特制的帘子扯的七零八落,正好能从外面看见里面,随后主仆两个人站到两个侍卫后拿起那花篮重重一扔,才一声尖叫将那两个侍卫从催眠中唤醒。 当时侍卫回转过来看着眼前的场景血都凉了,自家的侧王妃和婢女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了!这回去可如何交代!赶忙闭着眼睛冲了进去将那公子和小仆踹开,然后随便捞了件衣服扔给了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让他们赶紧穿起来。 要巧不巧这时候本来应该在西郊的上官彧居然陪着礼部侍郎和京兆府尹来了东郊赏枫,听见动静就赶了上来,就看见青翎衣衫不整,肚兜都被甩到了亭子外。两个人刚恢复了活动能力,正慌乱的穿着还没被撕烂的衣服哭的梨花带雨。那被侍卫压制住的公子和小仆也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再看看对面两位姑娘衣衫破碎哭天抢地的就知道大事不好,再看见亭子外赶来的人,更加死的心都有了。 澹优见上官彧来了,抢先一步跑过去抱住上官彧就是一通哭诉,说自己去采菊花准备烹茶回来就看见这场景,若是她当时也留下,恐怕也贞洁不保。 上官彧脸色差到了极点,头上那碧玉的头冠显得格外的绿,轻声安慰了几句脸色发白一个劲儿抖的澹优将她安置给了后面的苍梧后走到了亭前,细嗅空气中除了草木的清新味道和菊花的清香还弥散着一丝香甜,是合欢香。 看着眼前乱七八糟慌乱成一团的众人,上官彧表面上虽然怒不可遏,可内心却即为平静的,时不时还会用余光去打量正被绘心扶着看似受惊不小怯弱不堪的澹优,难怪今天她让他务必来着绫山一趟,果然安排了一出好戏。 而前走几步,还没等他进亭子,就已经认出了亭中被自己家侍卫压着的男子,正是定远侯的二公子,他的表兄,上官昀。 今日沐休,礼部侍郎和京兆府尹是在山脚下遇到一起上来的,他们也认识上官昀。如今这情形,清远王爷的侧妃被**,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两个老臣看的眼前这让人血脉喷张的场面皆面红耳赤,面面相觑,后悔为什么带着家人这时候来绫山。 青翎看见上官彧来了,穿着被撕烂的衣服外面披着那侍卫脱给他的一件外衣哭的伤心欲绝,扑上来抱着上官彧的腿就开始控诉是澹优她们主仆俩陷害她,在香炉里下了迷香害的她和隔壁的公子发生这种情况。 澹优躲在苍梧后面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挤出了眼泪,结结巴巴的辩白着:“姐姐,松,松苓香是你,你让我点的,你,你可不能冤枉妹妹啊!” 上官彧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女人,眼里没有一丝怜悯,本来就是一颗棋子,不值得他浪费情感,冷笑一声吩咐着身后的侍卫:“查香炉。” 那侍卫进亭子将两香炉都打开拿到了上官彧的面前,上官彧并不屑于闻那香炉,最后是由苍梧代劳,苍梧说只有两个香炉里的香其实都没什么害,但那公子的香炉里加了些秋水楠,秋水楠和澹优点的松苓香混在一起就是合欢香,而且因为那公子用的秋水楠和澹优用的松苓都极纯,所以效力大增。 “滚。”上官彧厌恶的一脚踢开了青翎,说话声音轻几乎没带感情,但那一脚很重,绕过被踹开的青翎,上前几步蹲到了上官昀的面前,鹰眼与他的眼睛只是一个交汇就惊的他一个激灵,不敢再看上官彧的眼睛,上官彧捏着他的肩膀,言语中流于表面的愤怒有些假:“表兄,大好秋日,我们见面方式有些特别啊。” 知道自己这是吃了暗亏,上官昀此刻辩解无益,而且既然两边用的香料并无特别,也都是日常的,只是因为新得的秋水楠今天加了,谁知道要死不死的对面用了松苓香,还是个王侧妃。 上官彧捏着他肩膀的手力道重了三分,他不是习武之人,吃痛呲牙咧嘴的被迫抬着头跟他对视,那张还算俊朗的脸上干干的笑:“是啊,没,没想到啊。” 扫了眼外面哭的梨花带雨的青翎和已经吓晕在亭中的雨儿,语气里的阴冷让上官昀骨头的僵了:“怎么样,本王的女人,表兄用着,可还好?” 上官昀一个哆嗦趴到了地上,抖的厉害,求饶道:“我,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清河王爷!不,表弟!别!别闹大!闹大了两家都没脸啊!”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2 “呵。”上官彧松开他的肩膀站起身拍了拍手淡淡的回道:“望了眼外面的礼部侍郎和京兆府尹以及路过的平民百姓:“你告诉我,这种情况,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他眼睛一眯,说话声音骤然提高:“还是说,把他们全杀了!” 一句把他们全杀了,外面的人都吓的腿一抖,苍梧和澹优绘心也随大流的跪了下来,一边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偷偷抬头看上官彧的表演。 “不,不敢,王,不,表弟,不能将这事告,告诉我,我爹啊!”上官昀看上官彧这样子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何况真的是平民百姓越聚越多,还有两个朝中大臣看着,这也不是杀了就能了事的,人言可畏,恐怕不到天黑整个京城就知道这事儿了。 上官彧哼一声,走出了亭子,让人将几乎哭晕过去的青翎扶了起来,然后又将吓晕的雨儿抬走,然后将京兆府尹唤道了面前,脸色冷峻:“既然你在,本王也不管了。人,我先带走,**侧王妃,若是压下去,这对本王不公平,本王也不怕闹大,还请你秉公办理。” 京兆尹肠子都悔青了,今天出门绝对没看黄历!低头行礼道:“是,是。下官一定秉公处理,查出到底为何会这样。” “嗯。”上官彧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多呆,他都已经看见人群中跪着的澹优一边哭一边嘴角还带着笑了。便吩咐苍梧他们几个带着清河王府的人先下了山。 下山途中,青翎和雨儿被安排在了后面的马车里,绘心抱着初一和苍梧在前面驾车,上官彧把澹优塞进了自己的马车里。 马车平稳的在山道上行进,上官彧恢复了以往优哉游哉的样子,今天也算把他小半年份的火都发了,澹优手里还拿着一朵菊花,靠在车厢上,正在闭目养神。 “我以为你会亲自上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脸凑到了澹优的面前,澹优早上起得早,晚上又没睡好,正昏昏欲睡被他一句话惊醒不算,看着她在自己脸前的放大的脸和偶尔会喷洒到自己脸上的温热呼吸,整个人一愣,涨红了脸面赶紧挪开:“师父就这么希望看见我被扒的精光被这么多人看着么?” 上官彧重新坐正了身子,思考刚刚如果马车如果抖一下他大概这非礼徒弟的罪名就落实了, 不禁眯着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含笑道:“扒光想看,这么多人还是算了,为师只想独享。” 刚刚还怒气冲冲恨不得碎了那上官昀,这会儿就开始放荡不羁耍上了流氓,澹优随手抄起之前看的书就对着他砸了过去嘟囔了一句:“流氓。”然后很自觉的坐到了离门口近一点的地方。 上官彧躲过了书,也不生气,对于澹优涨红脸生气的样子,他觉得本应该是很好看的,可惜现在这个薄薄的脸皮改换了她的五官和轮廓,不是原本的脸总觉得少了些味道,刚想伸手去摘就被余光扫到他动作的澹优抬手挡住:“现在可是在外面。事儿还没成呢。” “你也会怕?”上官彧悻悻的收回手,靠回了那厚厚的垫子上。 澹优仍就闭目养神不想理他。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嘈杂之声,好像是一男一女的争吵,然后就听见女的在哭,然后就是一声尖叫,上官彧他们的马车一个急刹车,澹优坐在靠门,那竹帘根本挡不住惯性,睡的迷糊的澹优差点一头栽了出去,幸好上官彧一直醒着顺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马车停下后,苍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侧妃娘娘跳车之后摔下山崖去了。她的侍女小雨为了救她也摔下去了。” “嗯。”上官彧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隔着门帘吩咐道:“找人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苍梧在外面领命而去,上官彧吩咐马车不用停,绕过走就好。于是马车又重新前进。 “螟蛉来了?”他百无聊赖的拿起澹优刚刚砸过来的之前看的书翻了几页,居然是一本百草辑录。 澹优抱着从他那抽来的垫子靠这车壁有些犯迷糊,断断续续回道:“没,是十五十六十七。” “很困?”上官彧见她那样看样子是真的受了累了,特地放柔了些声音,而澹优整个人直接趴到了那软垫上弓着身子在睡。 “嗯……” “那睡吧…”最后睡着之前,澹优感觉自己落入了一团柔软中,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松苓香。 已经进了城快到清河王府的时候,马突然停了一下,躺在上官彧之前坐的地方蜷成一团的澹优再次醒来的时候被震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上官彧换了个位置,难怪睡的这么软乎。 “怎么停了?到王府了?”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揉了揉还有点疼的太阳穴,上官彧靠在车壁上认真的看着书,些许的阳光透过轻纱窗帘投进来,洒在他美的有些夸张的脸上,给他的脸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一般。有些陌生却很熟悉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滚着,一瞬间却又全空白了,抽空的痛让她脸色瞬间苍白,呼吸一滞几乎没倒下去。 上官彧没看见她的变化,眼睛也没离开书:“没事,只是遇到了个乞者。” 话音落没多久,马车又开始行进。车内的小几上,一只茶杯里插着刚刚她摘的菊花,她给上官彧倒了杯水递了过去,他没接,她便拿回来自己喝了。 喝惯了放薄荷的茶,猛地一喝没有薄荷的她也没试温度,被烫个够呛,直吐舌头,不得不承认这皇家用的东西就是好,一壶茶都大半天了还是那么烫。 上官彧就拿余光看着她一个劲儿的吐舌头,嘴角偷偷扬起几分笑意。 到了清河王府,苍梧说青翎的尸体找到了要不要带回王府。上官彧摇头:“不必,送京兆尹府吧。” 就这样,传说中的受尽万千宠爱的清河王侧妃在被人侮辱之后在绫山跳崖自尽最后被清河王爷扔京兆尹府要个公道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王,王爷!二公子!二公子他!”一个仆人连滚带爬的跑进书房,上官皓正在看书,被他吓了一跳,放下书,捋了捋自己那不长的胡子慢悠悠道:“慌什么。慢慢说。” 那仆人趴跪在地上,谨防马上上官皓会扔点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误伤到他:“二公子在绫山上调戏了清河王侧妃,还被清河王和礼部侍郎,京兆尹都看见了。如今已经被带去京兆尹府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个炸雷,炸的上官皓外焦里嫩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吼着问道:“什么?!” 三儿子刚死才几个月,二儿子居然又出了事,还是调戏王府侧妃!这再怎么算也是死罪啊!他跌坐在圈椅里,努力的平复这心静,追问道:“那王妃如何了!二公子呢!”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3 那仆人哆哆嗦嗦半日回道:“那侧王妃在回京路上,跳崖自尽了。如今尸体已经送到京兆尹府了。” “哗……嚓……”一桌子的书,笔撒落了一地,几乎没把那仆人给埋了。 那仆人汗出了一脑门,也不敢乱动,直到恍惚间听见上官皓颤抖的声音:“出去!”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也没敢说收拾一地的书又爬出了书房。 可冷静下来,仆人说到的清河王府让他刚刚气炸了的热血一下子凉了下来。这回绝对不是巧合。 很快,京兆尹府审了那小仆,那小仆全招了。 说是这青翎进王府之前是青楼的头牌,上官昀去了几次,对她很是倾心,却不料后来被上官彧带回了王府,他一直不甘心,就派人盯着清远王府的动静,并于数日前知道了青翎那日要去绫山赏枫,就提前过去,还知道青翎喜欢秋水楠就特地购买了秋水楠。正好清远王府带的人又不多,趁着王府另外一个姑娘不在,他就想非礼青翎然后劫走她装作是被山匪劫了,却不想被撞见了,此外,他还交代了其实安排了暗卫本来要杀了王府另外一个姑娘和侍卫,可暗卫却一直没出现,所以才被人发现。 后来京兆尹还逮住了在清远王府的定远侯的卧底,也去青楼证实了青翎和上官昀的私情。 然后上官昀因为**还意图强抢侧王妃,偷窥清远王府意图行刺和预谋行刺清远王的一个爱妾几项罪名坐实,因为定远侯和皇帝插手,将原本的秋后问斩变成了判了个流刑。 而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过了澹优的脸确实不是符家小姐的脸,气质也完全不同,礼部侍郎和京兆尹之前也都是参加过符澹优的及笄宴的,可以作证,上官彧的府邸又像个铁桶,根本进不去,所以定远侯也没办法拿上官彧私自收留逆犯之女这事儿来施压。 而且上官颉甚至都召见了符澹优,也没发现她的那张脸有假,更不想掺和到定远侯的臆想被害妄想症中去了。虽然他揭发符崴英有功,但诛杀京中武将牵连一堆交好的官员已经让朝廷编制元气大伤,现在又是针对自己一直在身边又无官无职的亲儿子,对于自己的侄子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判个流刑然后在流放的路上找个犯人换了就又回来了,不过就改名换姓一下罢了。 可没想到,机关算尽,努力保护了半天,上官昀还是在流放的路上遇到了山体滑坡,被乱石砸的面目全非缺胳膊少腿,再也回不了京城。 就这样,半年内,定远侯连失两子,几乎没逼疯他。也不枉费澹优花了那么久一家家青楼的找跟上官昀有见过几次面还有些好感的女子,还让上官彧去办了假户籍,受了这两个多月的罪。 但也因为给上官彧戴了个假绿帽子,上官彧其他可以不计较,但这绿帽子的名声传了出去总归不好听。所以后面的日子他变着法的在练武的时候折磨澹优,美其名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 定远侯因为两子之事,意志消沉,一脑门扎进了如何杀了澹优的方法上。而澹优仍在上官彧的留青院被他驾着练功。 秋阳微躁,澹优一身绯色劲装正在练剑,那血红色的剑身让人不由联想到了那绫山的红枫。 “腿。压低点。”上官彧一袭水蓝色暗绣龙纹的直裾,优哉游哉的坐在亭中,手里捧着刚沏好的清茶,一朵小巧的青菊游游荡荡在茶碗中,正是清热去燥。 刚刚还在亭中圈椅里喝茶,下一秒就已经到了澹优后面手里的折扇压到澹优的肩上,看似轻巧,其实很有力道,原本没有舞艺底子的澹优压腿就困难,这下真是硬生生的劈了个一字马,瞬间痛的脸通红,回头瞪了那笑的不怀好意的上官彧一眼,咬牙道:“多谢师父了。” “爷。”苍梧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小院。 上官彧收回扇子正色问道:“那事如何了?” 苍梧点头:“是。大批流民涌入了京城,皇上已经得知了。” “嗯,那就好。”上官彧满意的点点头,将劈腿劈的站不起来的澹优拉着衣领拽了起来,挑眉看着她道:“你怎么看?” 澹优活动了一下筋骨,皮不笑肉笑:“师父都已经做完了,这时候还问徒儿做什么。” 上官彧一把扇子敲到她脑门上:“并不是我要与定远侯为敌。” 捂着脑门,她学着上官彧微眯着眼睛,故作深沉道:“那就继续。皇上知道此事,就将此事影响扩大。京兆尹和户部尚书也可以开始忙了。” “谁让你学我的!”上官彧鹰眼凌厉,瞥了她一眼,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学他,刚要揍她就料到了一溜烟躲到了苍梧的后面冲着他做鬼脸 苍梧忍笑忍的辛苦,被上官彧一眼将笑意瞪了回去,吩咐道:“按她说的去办吧。” “是。”苍梧点头行礼转身走了。 一把将本想溜走的澹优抓了回来按到地上,冷声道:“继续。” 乾坤殿,一揽乾坤 上官颉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收到奏折说京城周边几个城县接连涌进了大量从甘陕地区来的流民。而之前因为洪涝和大旱,明明他已经派拨了足够的赈灾粮款,如今却还有这么多流民,一连串的问题也是接踵而来。 正在头疼奏折的事情,高公公却突然跑了进来,惊慌道:“陛下,不好了!工部尚书陈谦今天早上被发现悬梁死在了自己家中。” “什么?”上官颉抬头看着高公公,有些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高公公稳了稳心神,偷偷抹了把额上的冷汗:“今日沐休,工部员外郎程浩去找陈谦原本打算商议一下几条河流清疏改道工程的事情,可到了陈谦府就看见陈夫人慌乱的着下人去找大夫说是陈尚书自缢了。” 上官颉不怒反笑,如今刚出了流民之事,工部就有人自杀了,之前就出现了工部私下让京兆尹将京城中流民以乱党之名抓起来想欺瞒流民众多之事,结果流民暴动,差点砸了京兆尹府差点真的成了乱党,刚调了京城禁军压制了,他都尚未来得及问罪工部尚书如今却死了,他将手里的笔放到了笔山上收起奏折,语气倒是平静了:“去,将右仆射召进宫来。” 右仆射苏玉珩今年不过二十,十六岁入仕,很快就从一个小门吏凭借着一篇治国论一下升到了户部侍郎,后来以十九岁少年之姿官拜右仆射,让左仆射那五十五岁的方言宰颇为难以接受,虽多次刁难,可这右仆射的本事确实不小,做事也勤谨,虽然有些时候胆子有点小,但能力方面很快就让这方言宰及其他原本不服气的众官心服口服。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4 原本沐休日,苏玉珩趿拉这鞋晃荡着二郎腿正在府里听琴下棋,突然被上官颉召见,倒是不急,慢慢悠悠的换了朝服换了鞋履准备进宫,临了还不忘嘱托与他对弈之人:“诶诶诶!封棋,等我回来我们继续下!” 上官彧将那上好的玉棋子放进了棋盒,顺手拿了块菊花酥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点头道:“是是是,我的右仆射大人。你今儿要是回不来,本王今儿就睡你这府里了。” 苏玉珩倒也大方,豪气的拍了拍他的肩:“小妾随你挑,夫人你还是给我留着比较好,我怕老母会打死我。” “行了,我清河王府还不缺小妾!”上官彧一脸嫌弃的拍掉了他搭在肩上的手,顺便赏了他一脚催促道:“去去去,我父皇还沏了茶等着你呢!” 苏玉珩笑着离开了苏府。 苏玉珩当日果然没有回府,上午等到下午,茶都喝了四五缸了,也不可能真的住在没有男主人的苏府,就跟管家说了声回了清河王府。 第二日,朝中就传来了皇帝让苏玉珩彻查流民一事和工部尚书自缢一事的消息。苏玉珩好不容易忙完了符崴英的谋逆案才休息了几日,又来了个流民和尚书自缢之事,真是一刻无歇,头发都白了几根,被他那疼爱儿子的母亲一通念叨。 而原本约好下棋的上官彧也开始躲着他,他就只能蒙头扎进了各种皇帝给他的线索奏疏和从尚书府拿回来的各种文案里。 上官彧被皇后召进宫中去了,也没人压着她练功,她终于有时间陪着初一玩玩了。因为上次小妾的事情,所以初一被禁了足,除非有人跟着,若不然不能离开留青院半步,最近绘心又有些风寒,不大出院子,所以初一也就不出去了。 “初一。你慢点!”一会儿没看住,初一就已经窜上了房顶,一身雪白的皮毛虽然被剪短了些,但养的油光水滑的,太阳底下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咋一看说神狐转世也不为过。 轻提一口气,足尖点地,她也越上了屋顶,小狐狸也不跑了就蹲在那屋顶上看着院子外面偌大的花园和其他小院儿。 上官彧的妾侍不多,除了那日来找过她麻烦的马氏,死掉的青翎,剩下一个韩氏,一个柳氏,柳氏身体不好,常年也是不出院子,韩氏跟柳氏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在柳氏的院子里绣绣花聊聊天。 今天天气不错,韩氏正出了自己的院子往柳氏院子去。而马氏的院子里的留青院不远,就见她遣走了洒扫的丫头和婆子,站在门口张望了很久,直到双儿在花园的另外一边出现,她似乎松了口气,招呼双儿快些走。双儿加快了脚步,怀里抱着一个瓷罐子,看那大小不像装茶叶的。 双儿到了马氏的院子就将那瓷罐交给了马氏,马氏也没打开过那罐子,只见双儿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纸包,在马氏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马氏的脸上立刻扬起了笑,招呼了双儿进了院子关上了门,也未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一人一狐正看着她们。 留青院的屋顶上,澹优顺手摸了摸初一的头,打量着那院子里的主仆俩:“初一,我们去看看?” 小狐狸正在舔爪子,闻言顺着澹优的目光看了眼那院子,会意点了点头,轻巧跃身就跳出了院外,澹优也跟了上去。 马氏的内室屋顶上,澹优搬开了一块瓦露出了点小缝能瞧见屋里。马氏一向喜欢牡丹,熏的香是国色天香,浓重的牡丹味道掀开那瓦的那一刹凑脸过去的初一差点被呛了一个喷嚏。 屋里采光很好,俩人在屋顶也看的真切,那瓷罐被放置在了桌上,马氏在那瓷罐口抹了些刚刚双儿给她的那纸包里的粉,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瓷罐,瓷罐里密盘着大大小小的蛇,粗粗看了眼,赤莲,蝮蛇,五步蛇都有。那蛇盘踞在瓷罐底下本来没什么动静,瓷罐一开他们慢慢悠悠想爬出来却在靠近瓷罐口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初一看见蛇毛都炸了,差点尖叫出来,直接钻进了澹优怀里,澹优也不管初一在自己身上如何揩油,看着那满罐子的蛇,眉头皱了皱,就听下面的马氏说道:“这些可都是毒蛇啊。” 双儿点头:“是,最近天儿不好了,王全就找来了这几条,想必应该也够了。” 马氏乐颠颠的点头,将那瓷罐又盖上,将那包粉交给了双儿:“晚些时候你去墙根儿将这雄黄粉都撒了,别回头有蛇跑到我们院儿来了。” “诶,知道,夫人放心。”双儿又将那粉收入了袖子里,问马氏道:“夫人,可是今天晚上就要放?” 马氏轻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罐子,眼神里都是杀意:“那小蹄子仗着王爷宠爱,上次硬生生让我跪了四个时辰的针垫到现在阴天下雨我膝盖都疼。今儿王爷不在,不整死她,我以后在这王府就再抬不起头了。” 虽然澹优将很多定远侯的事情都交给了二十一卫打理,可有些人名儿她还是记得的,比如这王全,她记得这他是王府刚进的花匠,之前绘心去要薄荷的时候她也见过一回,因为她习武,所以对人是不是习武有些分辨之法,那王全就应该是习过武的,而且据小七搜来的消息,这王全之前也在定远侯的私宅中干过。 双儿对她主人这话不置可否,只狗腿的谄笑道:“夫人莫气,刚刚我看见炉子上炖着一盅燕窝,双儿这就换了衣裳去给您端来。” “去吧。”马氏心情很好,扭吧扭吧的就进了暖阁的。 盖上瓦片儿。初一终于从她怀里探出了头。她带着初一落到了马氏的院中,双儿正去换衣衫。她从后面绕进了马氏的小厨房用纸包了些粟米面儿,然后绕进双儿的房间,让初一故意在双儿房间门口尖叫了一声,双儿去查看情况,她将那雄黄和颜色差不多的粟米面儿调了包,然后再后房与初一回合之后两人翻墙出了马氏的院子回到了自己院中。 绘心有些发热,昏昏沉沉的起身准备去小厨房烧些水,就看见澹优带着初一从外面回来了,脸色说不上好,但也不差,有些奇怪:“小姐,你怎么出去了?” 澹优冲她摆摆手:“没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回房间了。”说罢也没再管绘心就先回了房间,绘心吸了吸鼻子去厨房烧热水。 上官彧那句人贱自有天收,今天也算要应验了,看着手里那包雄黄,她到窗边摇动了那窗棱上的小风铃。很快螟蛉就出现在了内室。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5 “主子怎么了?” “你怕蛇么?” 螟蛉被问的一头雾水,低头行礼道:“不怕。” 澹优灿然一笑,让螟蛉附耳过来,将大概跟他说了说,螟蛉点了点头,接过她们掉包过来的雄黄粉转身离去。 秋冬时节,天黑的早些,澹优一向自理也不用绘心担心什么,身体不适的绘心吃了些东西喝了药早早就在澹优房间边上的房间睡了。 澹优带着初一坐在屋顶上看着马氏院子里的动静,差不多到亥时,马氏的院儿门打开,双儿抱着罐子鬼鬼祟祟的在自己院儿一圈撒上了粟米面儿粉,然后摸索到了澹优她们的院子,透过院门确定里面已经熄灯,她跑到墙根儿下去找一个不知何时挖出来的狗洞,轻扒开外面的杂草,将那蛇罐子打开之后一股脑的全倒进了狗洞里,然后抱起罐子撒腿就往自己院儿跑。 随后螟蛉就落身到了那狗洞处,拿出一个小熏香将那些蛇都暂时的迷晕之后全装进了一个黑布袋,随后将跃出了留青院奔了马氏的院子。 他将那些半昏迷的蛇一部分扔进了马氏的院子,一部分从屋顶上搬开瓦将蛇从屋顶扔了下去。然后悄无声息的复原了瓦片离开了马氏的院子。 若不是澹优真的怕蛇她倒是想亲自这么做,可现在只能由螟蛉代劳了。 螟蛉回来留青院复了命就消失在了这茫茫夜色。 虽说是初秋,却也已经夜凉如水了。难得有这时间坐在屋顶,在等着马氏院子里炸锅的时间里,她就抱着初一,穿着厚一些的睡衣,披着斗篷,偎在一起抬头看那漫天灿烂星辰,恍惚间,她倒是想起了之前跟南笙两个人在符府看星星。 “二哥,这里看星星真好!”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符府唯一一处二层小楼的屋顶,那时候澹优还不会轻功,是南笙带她上去的;两人还去厨房偷了一壶酒。 南笙不以为然道:“若是去草原,那里的星星更美。” 澹优躺在屋脊上,瘪瘪嘴:“莫说草原,若是娘真给我定了亲,我也就是从这个门进那个门罢了。” “优儿。娘也是为了你好。女子到了年纪若也没那惊世之才,倾城之貌,找一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不也很好?”南笙给自己到了杯酒,却被坐起来的澹优一把抢了过去:“诶!” 喝了一口那醇美的荔枝春,身子暖了些,澹优小脸上泛起了红晕,反驳道:“相夫教子,这一辈子就呆在两个笼子,一个自家,一个夫家,而且成婚前还不知道夫家为人。这一辈子,活的稀里糊涂,还憋屈。” “哈。”南笙失笑:“哪学来这些歪理!娘的眼光也不会那么差吧。” 澹优咧嘴干笑:“嘿嘿,我不知道哪学来的,嗝,但是我活这么久就知道了一点,这女子生下来就自动被降级一等,长大又被关在牢笼,美其名曰保护,可雄鹰关时间长了也会变成傻鸟,有才有志的女子也是如此。没有给机会证明,就否定扼杀了一切,那算什么证明!嗝!” “你这一杯怎么就醉了!”南笙夺过了她手里的酒杯将酒壶和酒杯都放远了些,叹道:“古来如此,你倒是难得反对的几个,可你却改变不了什么。出了阁,二哥可能护不了你什么,但如今还在阁中,二哥教你袖弩和一些简单的防身功夫,这样万一遇到个夫家不好,来不及喊二哥过去,你自己也能对付,可好?” “哈哈哈,二哥,这可是你说的。”澹优不记得当时自己是真醉还是没醉,只觉得脑子混沌,南笙在她睡过去之前只道:“我符家女儿,应该也不会到那般田地的。你这丫头多心了。” 可南笙没料到,她确实没到那般田地,而且是哪般田地也没到,抱了上官彧的大腿,她如今虽居于人下,却也没人对她指手画脚,况且手里还有二十一卫。当初虽然损了三公子,间接加速后来符家被陷害,但总归她还是自由的也活了下来,当时确实没有后果的自私了一回,自私是一回事,功高震主,符崴英的事情不会是朝夕之促,定远侯盯了肯定也不是那三公子出事那几日。若不自私,如今死的就不是三公子,大概是她了。符家这么多的“应该”又哪个能真的救得了她, 漫天星光,如今南笙是再不能享受了。也没了那上官忆亲酿的荔枝春,只剩下了如旧的星辰,如旧的风,和怀里的小狐狸。 初一看着漫天星辰满脑子都是鸡头鸡腿鸡屁股,也不知道身边的澹优在伤怀什么。只知道终于过了青翎那关,她这一身毛皮也算是保住了,正做着吃鸡的美梦呢,一声尖叫,几乎吓得半个王府都震了震,其他灭灯的院子也纷纷点了烛,连睡的昏沉的绘心也被吵了起来点烛要出来查看。 澹优赶紧带着初一回到房间,斗篷一甩,披上外衣,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提着灯笼开门出来与绘心照了个对面儿。 “小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边说还边吸着鼻子,绘心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澹优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先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有我。”说罢,将绘心推回了房间,替她关上了门,自己提着灯笼打开院门到了院外。 院外已经炸了一锅粥,半个王府的侍卫都赶到了马氏的院子外。初一坐在澹优的肩头,澹优提着灯笼凑到了人群后面故作不知,怯声问着前面的一个侍卫:“这里,怎么了?” 那侍卫也没看是谁,就道:“听说夫人院里房间里都出现了蛇,几个不怕蛇的兄弟正在抓蛇呢。” “什么!蛇!”澹优一声惊叫,一个白眼人一软差点栽在地上,还好边上站着个中年嬷嬷一把将她扶住了,初一从她肩头跳下来跳到了一边一块山石上,看着眼前一出柔弱戏。 一边在慌乱抓蛇,一边又忙乱这在掐人中救翻白眼的澹优。很快,澹优就醒了过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身边的嬷嬷连连道谢。 嬷嬷对她这弱不禁风的体质表示了感叹之后又看侍卫们抓蛇去了。 最后结果就是,马氏被蛇咬死,双儿被吓疯。因为后来侍卫在双儿睡的小榻底下找到的瓷罐,所以不好判断到底是双儿谋害马氏,还是马氏跟双儿想谋害谁结果因为蛇盖子没盖好,蛇跑出来咬死了马氏,吓疯了双儿。 总之,所有人除了咋舌,其他什么感想也没有,这马氏平时就仗着自己是皇后赏的又点跋扈又不给人面子,骚扰不了澹优就去骚扰柳氏和韩氏。如今这死法,很多人反而觉得解气。 “王爷,马氏,死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6 定远侯已经失望惯了这几次的明里暗里的刺杀都没能成功,虽对失去一个眼线有些惋惜,马氏没什么脑子,败了也就败了,好在已经死了,并不能牵扯出他来他也就淡淡点了点头让人下去了。 而随后不久管家就进来了:“王爷,宫中派人来传话说十月宫里娘娘要去积云寺祈福,皇后娘娘问王妃要不要同去。” 定远侯对这种女眷才回关注的事儿原本并不太在意,嗤了一声:“哼,这刘明之事还没解决,居然想着去祈福,真不知道这群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去跟王妃说,愿去便去吧,散散心也好。不必来烦我了。” 管家知道他心情郁闷,他也听说了马氏的事情,可如今这事儿好像是宫中人特别准备的一般,因为这次祈福,上官忆也会去,便没有立刻退下,只提醒了一句:“长公主,也会去。” “上官忆?” 长公主三个字刺到了上官皓那根敏感的神经,一双血丝满布的眼睁的很大,眼望着那恭敬的管家,似乎明白了管家提这一笔的用意,嘴角慢慢勾起笑的有些瘆人:“她一直隐姓埋名的躲在上官彧的府中,难得出来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我便不信这数月没见的母亲她也会认得住不见。这虽宫中女眷祈福,她那些爪牙也派不上用场了,到真是个好机会。” 宫中 梁雕栋画,无数能工巧匠才促成了这万千繁华之境,鲛纱轻扬,檀香幽幽处喃喃佛经声,佛珠轻碰声脆。 忽然窗纸声响,虽极其细小,却仍被捕捉到了,端坐在金丝楠的圈椅中的锦衣华服,青丝略被霜浸的华服女子并不动作,只听着细碎脚步及至身后,才止住了喃喃之声。 “娘娘,已经去通知了定远侯王妃十月要祈福之事。” 那华服女子淡淡的点了点头,并不言语,只挥了挥手随人下去,等人脚步声离远了,她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看着手中那已经盘弄的油亮的佛珠,调整了一下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重新又合上了眼,闻着幽幽檀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第二天上官彧回来听管家说了马氏的事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管家去给皇后报了个信儿算是对她的人的一个交代。 “听说你昨天晚上晕倒了?”上官彧一进留青院,就看见正坐在亭子里剥橘子喂初一脸色红润气色还行的澹优,浅绿色斜襟绣梅花上袄配着白色的比甲,下面穿着赭色绣回纹裙阑的下裙,颜色深却显得肤白貌美,一点也看不出柔弱的样子。 澹优也不瞒他:“装的。” 上官彧走进亭子,靠在她边上的石桌沿站着,顺手抢走了她刚剥好的准备为初一的橘子就塞进了自己嘴里品了品,酸的他眉头微皱:“那蛇呢?” 澹优将昨天的事情大概说了说,最后感叹了一句:“真被师父说中了,人贱自有天收。” “那双儿呢?如今已经疯了,虽然她不知道因何计划失败了,可到底之前她是跟着马氏要害你的。” 澹优撇撇嘴,歪头看向他:“堂堂王爷,你府中死两个侍女很平常,何况是个疯子。” 上官彧对此表示不置可否,还是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幽幽道:“还好韩氏和柳氏安分,要不然,我这王府就该没人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澹优重新掰了一瓣儿橘子给初一,自己把最后两瓣儿独吞了,结果酸的牙掉,心想这初一怎么这么喜欢酸的,赶忙喝了口水继续道:“青翎是之前设计好的,可马氏确实是自找的。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上官彧挑了挑眉,这两日不见,这丫头没戴面具的时候看起来是越发的顺眼了:“那要是韩氏和柳氏也惹到你了呢?” 澹优手上动作顿了顿,抬头郑重其事的看着他:“这么不省心的女人,我帮你解决了。不用谢我。” “啪”上官彧赏了澹优一个爆栗,弯下身环住了她养了这些时日却依旧不盈一握的腰轻轻摩挲着她腰封上的一块玉佩,头凑到她耳边故意哈了口气道:“是啊,这么不省心的女人,就该解决了。” 澹优也发现了,自从来了清河王府住熟了,上官彧就越来越喜欢调戏她了。脸不争气的红了,她挣开了那松苓香的怀抱,挪了个位置将之前的位置让给了上官彧,也不看他了,剥着最后一个橘子道:“我这么省事儿的徒弟,你舍得解决么?” 因为是新橘,皮薄还特难剥,要剥好皮还不伤果肉着实困难。 上官彧坐了下来,抢走了她剥好的橘子。可他拿着那抢来的橘子也不吃,就拿在手里把玩,把在桌上等着吃橘子的初一急的看着澹优直叫唤,澹优就干脆从他手里要把橘子抢了回来,被上官彧一把带进了怀里,低头凑到她耳边道:“若你把她们都解决了,为师就把你纳入王府,也不亏待你,做王妃,怎么样?” 他的声音突然很柔软,就像踩到了棉花上,瞬间失神,澹优刚恢复的脸色一下子又红了,拿起一个苹果反手就给了他一苹果,挣脱出他的怀抱,脸上有些愠色:“上官彧,你再胡说我就去青楼给你物色几个绝色佳人,顺便把京兆尹的女儿也拉过来给你暖床,如何?他现在应该巴不得找个大靠山呢。” 上官彧没接话,澹优再一看,那苹果正中他脑门,眉心因为果蒂磕了个红点,他今天又是一身月白色,头发半散,用一支发钗松松的挽在脑后,看起来跟画里的观世音菩萨一般,“噗嗤”没忍住就笑了,被上官彧瞪了一眼,她赶紧收声。 难得的正色,他将手里的橘子一瓣瓣拆给初一吃:“如今苏玉珩已经被任命调查工部尚书自缢一案和流民案了。” “我知道。”澹优撑着脸,慢悠悠道:“不查不知道,这工部侍郎的差比盐运上还肥,陈谦刚上任几年到也算清廉,可后来不贪不贿的也有些底子了,之前还听娘说之前见到陈夫人的时候还是布衣荆钗的,几年不见,再见时已经是一身锦衣华服,珠钗翠环一身玲珑,连原本瘦瘦巴巴的陈侍郎的女儿都珠圆玉润了起来。”无聊的戳着那红艳艳的苹果,薄唇微扬“如今苏玉珩要查,很快就是一件震惊天下的大案了。” 工部掌管着天下的工程,包括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而工程中的折扣和油水也是很大的,而且陈谦的靠山一个是左仆射,还有一个就是定远侯,而且当初赈灾的时候皇帝也是讲赈灾的大任交给定远侯让他带着工部和户部一起做的。 苏玉珩年资较浅,没有什么背景,从门吏到右仆射,他靠的是自己有些脑子当日也不缺背后上官彧有意无意的提拔,这点他们俩隐藏的极深,也就是等苏玉珩已经当上了右仆射在一次宫宴上相谈甚欢,两人才近了些,如今身份也算高,所以上官颉才让他去查,而不是老道一些的的左仆射。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7 “那就让流民再多一点吧。”上官彧拍了拍手上的橘络,望着吃的心满意足的初一,温柔的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眯着那双鹰眼,似在喃喃自语:“要是简单的贪污案,就不好玩了。” 三日后,苏玉珩就在陈谦府上查抄了几十万两银子还有一些金银玉器古董什么的,然后还有就是一些藏在床底夹板中的秘密书信。这些书信是陈谦与各地方官员的来往信件,里面有他们交易的具体内容,甘陕地区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跟他的书信来往,在水利工程的修造过程中,材料钱层层剥削,给工人的钱也因为剥削而剩不下多少了,所以这次来势汹汹的水灾和旱灾,是天灾也算是人祸。 而因为工部侍郎被查抄,工部一半的官员都被拉下了马,虽然历朝历代这种事情不少,但上官颉知道了自己任上居然也有这样的人还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命令苏玉珩将其他牵扯进来的人务必全查查,正好明年有一次科举,准备来个朝廷官员大换血。 苏玉珩现在看见那些同僚都头疼,一个个看见他巴结也不是不巴结也不是,毕竟现在一个朝廷所有人的官运几乎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 查抄工部之后,一些人员名单和记录册都要一一的查,紧赶慢赶的也查了靠一个月,而入了十月,因为受灾,无田无地无片瓦遮头的流民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十月初,上官颉就将从工部查抄出来的一些银两和能换钱的东西都换成了钱派户部侍郎王延至去收购了江南未受灾地区的粮食,并国库拨发的赈灾款差不多一千八百万两全部派发到了受灾地区以安抚民心,并从赈灾款中抽了一部分买了些棉服分发给流民御冬。 十月下旬,天气正式转冷,上官彧从宫中带来消息,皇后娘娘要带着后宫的几位娘娘去西郊积云寺为流民灾民们祈福祷告上天。贤妃娘娘也会去,仍有个公主身份被圈禁在宫中的上官忆可能也会去。 然而上官忆其实并不是上官颉的亲姐姐,只是当今太后在初次嫁人的时候丈夫小妾的女儿,生下上官忆就死了,后来被先帝看上了太后,而太后正好又丈夫战死了,先帝就将太后接到宫中封了个贵人,太后执意要带这苦命的孩子一起入宫,这孩子也接纳下了,而且视如己出,后来太后生下了上官颉,也算是先帝第一个儿子,后来一路太后从贵人做到了皇后,然后变成了太后,太后还在,及时上官颉再讨厌符崴英,她的命他还是留着的。 “你要去看看姑姑么?”上官彧一身藏蓝色的绣白鹤穿云夹棉锦袍,外面披着一件银鼠皮的大氅,腰间上好的玉带上挂着一个香囊和一串铃铛,足登皂色缎面棉靴,自从有了初一,过冬的皮衣除了原来两件狐皮的比甲和披风外,剩下的都是灰鼠皮和狼皮的了。连上官彧也弃了狐皮改穿了银鼠皮,此时他正坐在澹优的屋中围着小火炉烤着红薯。 自上次绘心生病过之后,澹优让上官彧又调了一个可靠的姑娘过来帮衬着绘心,那姑娘从乡下来,知道的野意儿也多,烤红薯就是她先做的,上官彧本来不屑吃,他都是吃做好的精美的糕点的,可后来闻着味儿尝了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后发展到没事自己就让苍梧淘俩红薯带来留青院烤红薯。 澹优上身嫩黄色的夹棉绣山茶袄,下着水蓝色绣银杏裙阑百褶裙,外披还是去年在符家穿过的狐皮比甲,鬓发以一根雀尾钗挽在脑后,十分闲散,炉火正旺,烤的双颊有些发红,她正无聊的在对着那些发红的木炭打瞌睡,也没回上官彧。 绘心去烹茶,初一在榻上睡觉,天冷了她毛还没换好,也不怎么想出门了。 尔雅实在看不过她老捅那烧的好好的木炭,就将那火钳从她手里拿了过来:“小姐,别老捅那木炭了,好好的木炭都给你捅熄咯,在这下去,搁啥时候才能吃上烤红薯啊!” 尔雅原来叫二丫,上官彧实在觉得俗气,就给改了叫尔雅,可脾气却没能改的了,说话粗声粗气的,没事还爱爆粗口骂娘,一开始都不习惯,后来到也觉得很好玩,没事绘心就会逗尔雅用方言说话。 被尔雅拿走了火钳,澹优才回过神来,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被上官彧盯个洞了,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师父你刚刚说什么?” 一边乐此不疲的给烤架上的栗子翻面儿一边重复了一边道:“明日母后可能会带忆姑姑去积云寺祈福,机会难得,你要去看看么?” 澹优闻言犹豫了一下,眼里有些无奈,半晌道:“若是去,皇后必定还是留了心的,这么久隐藏身份就容易被发现了。” “这个倒是无碍,毕竟你现在是我府中人。”他贼贼一笑:“虽然未入族谱也没王妃之位,但之前父皇母后也是见过你的,若是带着人皮面具,就能代我陪母后去祈福。 说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做到了澹优的小长凳边上,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贴不算,空出来的一只手也不自觉的碰上了她的手,她体质不太好,总会四肢冰凉,他却像个小火炉,总是暖暖的,之前没事两人一起下棋,他也会给她捂手,她不乐意,他就拿王爷和师父的身份说事儿,整个就是个臭流氓。 “师父,你能不没事就占我便宜么!”毫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被他握住的手却没收回来,大手覆着小手,暖暖的,澹优继续凝视着那炭火灼灼,神态并不似上官彧的轻松,对他这种很不要脸的行径澹优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日常调戏了。 手指摩挲着那跟松木棍儿,盯着那随时可能成熟的板栗,他不以为然:“你以为我这清河王府是这么好进的么?”话毕,突然脸就凑到了她的耳边:“母后前两日还问本王,什么时候你能给本王生个儿子。” 要不是身边没什么能抄的,火钳又被尔雅拿走了,否则上官彧的帅脸绝对要挂彩,澹优赶紧起身远离她那为老不尊的师父连声道:“去去去!我想通了!明天去积云寺!” 上官彧有时候很享受这种欺负澹优的感觉,歪倚在她身上手紧了紧,饶有趣味的看着她道:“哦?这是愿意当本王的王妃了?” 尔雅在一边偷笑,跟着澹优这一个多月,胆子也大了些。,虽然她娘告诉过她,在大户人家做事,耳朵是听吩咐的,嘴是用来办事的,但上官彧和澹优两个人确实有些好笑,她不会说,但不代表能憋的住笑。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8 “上,官,彧…有你这么做长辈的么?!”澹优往边上挪了挪,可手还被他握着,只有气不过才会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上官彧全名,论辈分怎么样也要叫一声表哥…还是师父,这上官彧外人面前板着个脸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在她面前倒是越来越臭流氓了。 上官彧失笑,为了不失去手中的小巧,勉强严肃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坐过来些,说正事。”说罢望了眼身边已经被空出来些的凳子。 澹优却趁他不在意抽出了在他手中握住的手,将尔雅按到了那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对面一张小板凳上,远离了他:“说,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上官彧也不再开玩笑,正经道:“既然要去,明日就是代我去的,我就不去了,正好明天玉珩要动身去乾州,我去送行。万事只能靠你自己了。” “好。”澹优点头,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之前就很少与宫中人有交往,何况此次其实就为了给上官忆报个平安,好歹符家仍保住了一个孩子,也让她在宫中的日子不会那么煎熬。 随后上官彧又交代了些皇后的习惯和注意的事情,之前进宫独自面对上官颉和皇后的时候她就惊了一身冷汗,明天在众目睽睽见到上官忆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又会是什么情形。 而宫中的上官忆,虽然从夫家的事儿中被母后择了出来接到了宫中,说是圈禁,可待遇也并没有削减,但一次经历了丧夫丧女之痛,整个人的精神差了不少,太后也时常派人劝,可她一有空就握着澹优之前把玩过后来在火后废墟中找到的那铜兔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小院儿的影壁墙上树影发呆一看就是一天,身边的嬷嬷心疼,却也只能立在一边干看着,跟她说明日要准备着出宫祈福,她只机械的答应着,也没什么具体的行动,最后只能由嬷嬷去指派小丫头去准备收拾,自己仍旧盯着以免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些什么傻事。 赖在留青院吃了半天的栗子和红薯又留下吃了晚饭,直到天黑,上官彧又揩了会儿油才不情不愿的离开。而在院外人看来,虽然上官彧没给院里的姑娘正式名分,也没留宿过,但这份宠爱已经基本上可以断定这留青院的姑娘就是以后王府的主母了。 第二日清早,澹优很早就起身收拾,出门前也再三确认人皮面具没问题之后才登上马车先去了皇宫。 因为还不算是真的清远王府的人,所以她只能在皇宫门口等着皇后和众妃车架从宫里出来之后,坐着清远王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皇后她们都是在宫里就上了车的,所以澹优也一直没能看见上官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着出来了,一切只能等到了积云寺才能知晓。 原本皇后出宫就是净街封山的,所以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行人,只有南飞雁声寥寥,北风卷,满目枯黄纷纷落,马车轱辘所过之处,是不是就能听见干脆的树叶被碾碎的声音。 原本城里就了无生气,到了城外又没有亭台楼宇,只有不远处的树林和幽远的官道,景象萧瑟,一路车马众多,人员纷杂却一直寂静无声。 澹优在马车里心情有些忐忑,却好像不是因为要去见上官忆,她总觉得会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 果然,行到半山腰,她的马车突然就停下了,原本以为是前面车上哪个娘娘有什么事,可等了半天也没走的动静,随后她就听见极其轻的抽刀拔剑之声。 神色一凛,她不自觉的伸手去将藏在垫子下面的袖弩握在了手里。 下一秒,外面一声马嘶,“咚“的一声,马车顶棚就被一把剑刺穿,幸好她的习惯是靠边坐,要不然就直接被这剑贯穿天灵了。 她掀开窗帘一条缝,正看见一个衣衫褴褛但身材健硕的蒙面男子正提剑走过来伸手要撩门帘检查她是不是死了,不动声色的等着那人的一只手伸进来,然后举起袖弩估摸了下那人脑袋的位置,一箭,外面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贯穿了眉心。 随后就听见那男子倒地的声音和一群人围过来的脚步声,澹优赶紧趴下身子将自己尽量贴近底下的车厢,摒住呼吸,她从帘缝里看着几个人拿着刀直直的就刺了进来,同时两侧和后面也都有刀剑刺进来,将整个车厢变成了个大刺猬。还好澹优趴的比较低,有把剑几乎就是从她脸上贴着插进车厢的。 然后车厢外几个人同时用力,整个车厢被他们掀掉了顶,澹优手里握着一把茶叶和袖弩,先瞅准了边上几个人用袖弩连发撂倒,然后撒了一把茶叶趁周围人没反应过来从刚刚撂倒的那一排人出滚下了跳下了马车正踩在那些蒙面人的尸体上,而最不巧的是,她所处的地方不是近山侧,是山崖侧,这崖不是很高,下面还有路,但若就这么摔下去,及时是她会轻功也能保证不会摔死。 正在犹豫要不要跳,就瞥见刚刚被撒了一把茶叶的蒙面人已经回过神来并拿着刀剑无声的向她冲砍了过来,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到自己身上,澹优眼一闭心一横,纵身跃下了那悬崖,掉下去的时候因为有横生的树枝刮挡,虽然最后还是重重砸到了地面上,但没有想象那么疼。 在地面上躺了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看见有一辆马车正在向她驶来,她努力了半天撑起身子,结果因为摔出内伤一口血吐的差点再次趴下,勉勉强强坐起身,她恍惚间看见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夫没动,跟马车里嘀咕了些什么,一个玄衣男子从马车里跳了下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会儿,还说了些话,但脑袋里只存下嗡嗡声的澹优一句没听见,最后那男子向她伸手的时候,她原本想去抓住,却最后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又的磕回了地面失去了知觉。 全身上下这种散了架的感觉似曾相识,她费劲的睁开眼,却还是在马车上,车上有炭炉,温暖如春。昏迷之前所见的玄衣男子正拿着针在她身上施针,她这才发现自己上身只剩下了一件亵衣,正在惊慌之际,那玄衣素袍男子也发现她醒了,也不说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仍躺着别动,然后拿着那数寸长的针找了个穴位扎了进去。 ------------ 榆关一路风携雨 49 马车行进半日,她就这么睁着眼瞪着他把自己只剩下亵衣的身体扎的跟刺猬似的。最后一针落下,他才幽幽开口道:“算你命大,悬崖不高,若不然,神仙也救你不得。”说罢,取了一件大氅给她盖上。 “不知公子尊姓,如何称呼?”因为满身银针,她也不能动,只能转两个眼珠子望着他,容貌平平,衣着朴素,但气宇不凡,想必也非凡夫俗子。 那人微微一笑,道:“好说,在下姓苏,苏玉珩。” 澹优一怔:“公子是左仆射?” 苏玉珩眼睛一亮,这女子竟也知道她,可随后想,连只剩下亵衣也坦然接受一个陌生男人救治而不担心会被轻薄的女子,想必也不是普通深闺女子,随后哑然失笑,摇头收起了针囊道:“别跟我提这名字,误我诗酒年华。” 澹优想笑不能笑,只道:“公子到是真性情,左仆射已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公子,到一如寻常。”听上官彧提过几次苏玉珩,没想到今日一见,果如所闻,看中诗书花鸟,与棋为伍,官场上的事,他尽心尽力却不寄情于官场争斗。 苏玉珩斜了她一眼,轻嘲一笑:“行了,这马屁拍的不好,你内伤重,不宜多言。” 说说话分神可能还好些,没有说话她身上那分筋错骨的疼痛如潮水袭来,不一会额上就已经密密一层汗,忍痛忍的痛苦最后实在受不住,轻哼出声,苏玉珩才想起来忘记给她喂止痛药了,不慌不忙的从车里一个小几的暗匣中取出药丸给她服下。 马车一路行进,半日之后终于到了一处集镇,苏玉珩让马车夫问路寻了一个比较高档些的客栈暂歇。 马车夫望了眼车里躺着的女子,轻声对准备下车的苏玉珩道:“公子,这住几日,会耽误功夫的吧?” 苏玉珩望了望已黑的透彻的天,道:“不会。这几日功夫不会有滔天的浪的。你问店家找几个女眷来帮忙把这位姑娘抬进客房,然后找个女医来给她看看。” 那马车夫还想说话,却忍住了,应声将马车牵到了客栈后面的马棚,然后找了几个女人来将澹优抬到客房,也找了个女医给她看了看,说是因为之前苏玉珩已经采取了措施,筋骨无大碍,只是内伤有些重,服几帖药,不要随意活动静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苏玉珩竟也没将澹优一个人扔在客店继续前往乾州,而是找了个老妈子暂时侍候着她,自己跑到这集镇周边游山玩水去了。 直到第五日,澹优身体好些已经活动自如,却仍没联络到二十一卫,便想折返京城,却没想到还没踏出客栈的门,就遇到了被人追杀一路狂奔进客栈的苏玉珩,苏玉珩慌慌张张的也没看抱住的是谁就只大喊:“救我!” 苏玉珩虽然之前是个门吏,却毫无武功,这一路唯一会些拳脚的马车夫之前被他派去预备后几日在路上的干粮,所以派来追杀他的人不多,武功也差些。 澹优内伤,体力不济,身后还要护着苏玉珩拼杀之间有些费力,好在没有荧月,但手里有袖弩,便看准机会射了几弩,四个刺客干掉了三个,最后一个迎上来时被澹优一脚踹掉了手里的刀,被随后赶来的马车夫一棍子打晕。 三死一晕,最后一个最后也被澹优一刀插进了胸口。客栈乱了套,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杯碗盏脆裂满地,苏玉珩躲过一劫,也不敢再停留在客栈了,终于慌乱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让马车夫备马,付了房钱和赔了打砸坏的东西的钱匆匆就离开了镇子。澹优被他拖进马车,让她一路给他当保镖以报救命之恩。 原本打晕他就能推掉的事情,可后来一想苏玉珩也是被她拖入了这乱局,既然有人要杀他,就是他拿到了对方的把柄,反正呆在清河王府也就是被上官彧时常调戏,倒不如在外面还能躲着他些,便真的一路随着苏玉珩前往乾州。 苏玉珩之前说是在游山玩水,可去的几处地方却不是什么清爽名胜,而是一些流民聚集的破土地庙和山神祠。已经是京郊却还有如此多的流民,而他们口中咒骂的最多的就是乾州司马:曹无庸和甘州司马黄云波。而流民中,有人提到了一个与二者都有关系之人,就是曹无庸的儿子,黄云波的女婿,曹焱。 虽然爹遭人记恨,但儿子确实实打实的好官,曹无庸如今已病死,将手里一份账本交给了曹焱,里面记了黄云波和曹无庸及上下属的一应交易往来之事,黄云波逼女婿交出却被曹焱将账本一分为二,一份交给了一个心腹仆人,另外一份自己收着然后分头逃离了乾州。 那日苏玉珩去的破庙中遇到那些流民,就有那仆人。他将那一半账本藏的地方告诉了苏玉珩之后就被黄云波派来的人射杀,然后追杀苏玉珩想问得下落,所以也就没直接杀了苏玉珩最后被澹优所救。 虽然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慢慢悠悠的样子,可行动之间却多了几分惊慌,有时候澹优只跟他说个话他都能一个激灵。 这几日忙着赶路,都夜宿马车三个人挤挤,也没什么男女之防了,况且澹优虽身体未愈但武艺对付他们俩绰绰有余。 行了几日,已到了乾州境附近,终于遇到了一处破庙,年久失修,这大雨到也没在洪水中冲垮,门东倒西歪已经关不拢,虽四壁尚完整,但是都歪斜了,随时感觉都会坍塌,屋顶瓦也碎了很多,多处都露着天,供着的神像是个泥胎瘟神,红面紫髯,面目狰狞,刚到破庙就下起了大雨。 冬天下大雨不常见,眼看雨势转大,那马车夫王叔赶忙找了些草先喂了马澹优收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出来,煮了些粥,烤了几个饼唤他们吃饭才发现苏玉珩不知道钻哪去了。 喊了几声,苏玉珩从外面跑了进来,原来刚刚赶马车进来的时候他拿手里的一本棋谱掉在地上了,他冒雨回去捡,结果身上潮了大半,冷的直哆嗦。 澹优对这种爱棋到有点偏执的文弱书生表示不能理解,也许是因为家中之前都是能打会杀的吧。将火堆堆大了些,唤了他过来烤火他却先烤起了书。 据说上官彧跟他也算是好友,可这上官彧是一点苏玉珩的棋艺边儿也没搭上,都认识他这么久了,还是个臭棋篓子,也不知道苏玉珩这种高手跟他下会不会觉得要被他气死。 王叔对于澹优那不能理解的眼神表示了理解,笑道;“别理会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什么都可以不要,棋谱不能不要。” 苏玉珩却一边理书一边笑着辩驳道:“都要都要,除了棋谱不还有老母嘛!”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0 京城 “如何了?” “群攻之下她摔下悬崖了,还没找到尸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找!”定远侯嗤之以鼻:“她的命一向大。” 管家连忙道:“可七王爷也在找,此刻绫山都是他属下的亲兵,若是贸然去找,不就被发现了?” “这……” 上官皓犹豫了一下,信手翻了页桌面上摊着的书,瞥到了书桌边上托盘中放着的之前皇后着人送来要送给王妃的一尊玉观音像让管家附耳过来道“皇后不是病了么?让他进宫去看看。若是有什么消息,速来报我。” “是。” 吃着饭,三人算了算,如果顺利,左不过明日半天就能到乾州,苏玉珩考虑着是直接去乾州还是先去周边的县镇看看。 一路过来,到乾州界之前一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了,洪水过后,瘟疫爆发,据说也死了千人,幸好如今入了冬,如今倒是也没了瘟疫了,但草木都病萎着,了无生机,饿病死的死的人的尸体有时候就随意的仍在了路边也无人收拾,而据说这还是比较好的,发生干旱的地方甚至都易子而食甚至易妻而食,着实不像是被赈济过的情况。 吃完饭后,天色已晚,雨差不多停了,王叔去外面不知道何时堆的柴垛里抽了些柴用于晚上取暖和驱兽。 天色如墨,几声寒鸦声凄,更衬的那如墨夜色瘆人,那始终没能合上的庙门上残破的糊纸被吹的像没主的游魂,时不时还掉下两片飘入火堆烧成灰烬,苏玉珩在火堆旁看书,澹优在收拾睡觉的地方,一开始谁也那泥胎瘟神有些不对劲, 当收拾结束,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那泥胎塑像却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澹优一开始也没在意,可后来声音一直持续,有些异样,她心下一紧,也没敢喊苏玉珩,他胆子太小,将袖中的箭弩握紧,眉头微皱,慢慢的走向那瘟神。 那瘟神不知是何时塑造,除了脸上还有些颜色,赤面獠牙,其他的都褪的差不多了,夜风拂过,垂搭的蛛网和看不出本色的烂布条游游荡荡。 紧张了半天,可左右环顾之后到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她刚松了口气准备回到那堆好的草垛上,手肘不小心撞到了那已经断了一半的烛台,那泥胎居然动了起来,往左挪了。露出了几乎被挖空了的整个下面的台基。一只枯槁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反复的坐着刮挠的动作,似乎刚刚就是他在挠那瘟神的底座才发出了那瘆人的声音,一时间澹优倒是愣住了。 那泥胎动了声响太大,苏玉珩差点没吓得把棋谱仍到火堆里,一脸惊慌的抄起火堆里的一根火棍儿以为来了刺客,喊叫着:“呀啊啊啊”什么的。可看澹优神情并不紧张,他起身举着那火把到了澹优身后,就看见泥胎挪开露出眼前大空洞,里面侧躺这一个瘦的脱了形的中年人,一股怪味从哪空洞飘出,那中年人伸着那枯枝一般的手也没发现已经有人打开了那泥像,仍在反复的刮挠。 王叔也被苏玉珩那一声尖叫给吓到了,举着木棍儿就冲了进来,却看见澹优和苏玉珩正在将一个瘦的皮包骨头外面罩着破烂衣衫的“人”从那挪开泥像下面的一个大洞中扶出来。 见王叔来了,苏玉珩赶忙道:“王叔,快,把刚刚喝盛的粥和饼拿来。” 两个人合力将那饿的两眼发黑,嘴唇发绀干裂已经快失去意识却还在挠的中年人抬到了草堆上,王叔端来了米汤先给他灌了点,那人喝了米汤,渐渐恢复了些意识,开始主动的喝粥,最后发展到开始从碗里抢粥吃,一个大饼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还不忘舔舔那已经刮那神像底座刮的血肉模糊指甲早没了踪影的手。 澹他们没敢给他多吃,看样子多日未进食,多吃反而容易撑死。 吃喝过后缓了缓,那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澹优看他一身衣衫褴褛,估计是流民,可流民就算在这庙里过夜也不应该会钻进那神像底下去啊,便问道:“这位大叔,你从哪里来怎么会被困在这泥像下面?” 那中年人长长喘了口气,有些费力的开口道:“我,我本乾州人氏,姓曹,单名焱字。家父正是乾州,司,司马曹无庸。” 曹焱说他是被黄云波追杀,一路上侍卫随从都死了,就剩他一个躲到了这庙中,撞开了那瘟神的机关后躲进了下面那个大洞中,却没能在里面找到出来的机关,已经饿了几天了,今天通过那石台下的小洞看见澹优他们来了庙中,想求援,可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一点点的刮着神像底座,希望能有人听见,没想到奏效了。 苏玉珩眼睛一亮,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原本还愁怎么才能找到这曹焱呢,可没想到竟然在这破庙就遇到了,便道:“曹公子,我是左仆射,苏玉珩!是陛下派我来乾州调查流民一事的。” “什?什么?”曹焱那深陷下去的眼眶和那饿的发黄的眼睛里满是惊诧,激动的想坐起来,却奈何没什么力气,瞬间就泣涕纵横抱着苏玉珩的手道:“陛下果然没忘了乾州百姓!我曹某人终于等到陛下的人了!” 苏玉珩亦是很高兴:“是啊!陛下让我来彻查流民一事,之前在京郊的黄陵镇我遇到了你那个家仆。” 说到那家仆,曹焱的神色细微的有些变化,抹了把泪,追问道:“华晋?他可还好!” “对,正是华晋。可是……”苏玉珩面色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华晋已经死了。曹焱却从他的脸色里看了出来,呐呐道:“莫不是华晋他……” 苏玉珩不忍开口,最后澹优沉重的点头道:“华晋在将那账本藏的地方告诉我们之后,就被人射杀了。” 那曹焱闭上了眼睛,嘴角有些颤抖,握着苏玉珩的手松开,整个人失了魂似的躺到床上就像自言自语一般念着,嗓音沙哑,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他,他原本可以逃的,都是我,都是我!” 苏玉珩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有此忠仆,有此义胆,陛下和灾民还有我们,都不会忘记他的。” 曹焱仍旧低低的泣着,似乎很后悔。 最后才得知,华晋的妻子刚刚有孕,如今孩子尚未出世却已经没了父亲,着实令人惋惜。 华晋提供的藏匿账本的地方是天君祠,可曹焱说,乾州有两处天君祠。其实当初华晋说的地方是:白玉无瑕。白玉无暇,是个皇字,乾州地界并没有跟皇室有关的地方,皇即君,所以她跟苏玉珩猜可能是天君庙,可没想到会有两个,一新一旧,老的天君庙因为年久失修已经不合适再修葺了,所以修了新的天君祠将老的天君像搬到了新的天君祠。 “这……两地相差甚远啊。”苏玉珩看着恢复体力的曹焱画的地图有些头疼,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澹优说两边分头行事,但苏玉珩说王叔保护不了他,要跟澹优一起,可曹焱身体虚弱和王叔也不可能去一个地方,最后就变成了四个人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明天先动身去最近的那个旧的天君祠。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1 几个人商量完毕各自准备休息,可刚躺下,一支利箭就穿过了那挡不住风的门的雕花直插到了那瘟神的底座,就在曹焱的头上分寸。 几个人都是和衣睡的,箭射了进来之后,更多的箭矢射了进来。他们把曹焱拖了起来扶到了那恢复了原位的瘟神神像后躲了起来,就这样苏玉珩也没忘了他的棋谱。箭矢过后,几个黑衣人踹破了庙门闯了进来,没看见人便没有轻举妄动,其中一个道:“火堆还在,肯定还在,搜!” 一声令下,一群黑衣人就像强盗一般,将原来他们躺的厚草垫全拿刀剑捅了一遍,然后十数人,慢慢的聚拢到了那瘟神像附近,苏玉珩抱着那棋谱额上都是冷汗,澹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将唯剩的几只箭装到了那袖弩上,蓄势待发,王叔也抄起了棍子。 直到黑衣人已经能看见黑衣人的脚近在咫尺,澹优才终于拿起袖弩连发了几箭,面前几个人面门中箭,纷纷倒下,,空出了一条路,趁另外一边的黑衣服没反应过来,澹优抄起地上那黑衣人剑拉着苏玉珩王叔扶着曹焱从另外一边直奔停在后面的马车而去。 另外一侧的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却也不强追,等澹优她们都到了后门口,却又拉着他们重新回到了庙里。 “诶!谭姑娘为什么又回来了,快上马车啊!”苏玉珩拖着曹焱就要往后面跑,被澹优一把拉了回来:“他们为什么不追我们!” 王叔倒是看出点门道了,一拍脑袋:“有埋伏!” 苏玉珩脸色白了白:“那,那怎么办!前后都有人啊!” “死不了。”澹优打量了一下,前面的刺客不多,后面的还在等他们过去打算瓮中捉鳖,忙道:“从前面走,马车肯定不要了,现在天黑,我记得前面不远有片坟林,我们去那!” 说罢,先走两步出去与大殿里的刺客缠斗在了一起,王叔则掩护着不会武的苏玉珩和曹焱从边上冲出了殿外,好在外面没什么埋伏,唯一一个被冲出去的王叔一棍子打晕了,三个人漆黑中也看不清方向,既然澹优说了在前面,就蒙头往前跑。 这些刺客都是些花拳绣腿,没了刀剑就只剩下把子力气了,澹优手持剑专对着他们的手砍,稳准狠,几个人招架不住,后面的刺客看人一直不到也冲到前面来帮忙,人越来越多。 正要缠斗,其中一人喊了句:“他们往外跑了!追…”追字没说完,澹优一剑过去削了他半个脑袋,脑浆和鲜血撒了一地,澹优冷下脸来一脚踹掉了那没了脑袋的刺客还站着的尸体喝道:“谁敢再上前一步,我让你们都跟他一样。” 那群刺客面面相觑了一下,但自恃人多,还是几个人缠着澹优,另外几个就从偏门冲了出去,澹优一手拿剑,另外一手从腰后拿出袖弩,连发几箭,将那几人在出门那一刹那被击中,一箭穿脑。 剩下的刺客都有些害怕,但似乎上面下的是死命令,仍旧进攻没敢懈怠,澹优却不想纠缠了,一个劈叉下身抬手以剑挡开了他们砍下来的刀剑后另外一只手空出捡起一根木棍将边上火堆的热碳全挑向了那些刺客,趁刺客抵挡火炭的时候,趁机冲出了殿外消失在了夜色中。 手里拿着已经砍的有些卷刃的剑和还剩一箭的袖弩,澹优在黑暗中飞奔,这时候总算切实体会到了轻功的好处,遇到高的地方可以借势登高观察后面追兵的情况。 一路奔了不知多久,进入了坟林不辨方向,另外三人不知道躲到哪去了,没有火把昏暗的月色下,寒风刮抚树梢发出呜呜声给这片荒芜的坟林增加了恐怖的气氛。 “苏玉珩!王叔?”确认后面没了追兵,她轻唤了声。这声音在树林里显的格外清晰,被风声传的很远。 结果半晌,没有任何动静,澹优心下正暗道不好,他们可能被抓了,就感觉有人在背后,举着袖弩猛的一回身,正头撞苏玉珩下巴上,那袖弩抵在他胸口,差点就射了出去。 “谭姑娘,你没事吧!”苏玉珩揉了揉被撞麻了的下巴借着月色打量着一个人击退了那么多刺客的澹优,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想学武的冲动。 澹优赶紧收回袖弩,摸了摸额头,见他们仨人无恙,也松了口气道:“没事,他们好像也没追过来。”说罢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除了坟,就是光秃秃的树,也不挡风:“只不过今晚我们要在这坟地挨到天亮了,还不能生火。” 苏玉珩指了指自己左边,压低声音道:“没事,谭姑娘,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找到了一个小茅屋,估计是之前看坟地的人所住,还能用,我们可以去那呆着,到底暖和些。” “茅屋?”澹优有点不大置信,这破坟地周围竟还有住人的? 结果跟着苏玉珩他们,还真找到了那茅屋,虽然小了些,到比拿破庙要好一点,至少看起来没有塌的风险,之前下雨天色暗,茅屋颜色又是土黄色,在林中不易被看见,如今到也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 茅屋内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土炕,还有一些空了不知多久的锅碗瓢盆一个小灶一些柴,因为小茅屋没窗,门又是厚木门也不怎么透光,所以他们在屋内点了个小火堆取暖,也在炕里烧了些柴这样没被褥也不会冻了。 曹焱饿的经不起折腾,扶到炕上后就昏昏睡去,王叔这一天够呛,倒炕上一会儿也是鼾声如雷。只有澹优和苏玉珩有些睡不着,这还是她难得如此大开杀戒,借着柴火的火,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联想到那个被他削去半个脑袋的刺客,胃里一阵翻腾,再看不得手上的血,,去屋门口一个破瓦缸里拿破布沾了些雨水洗了又洗,直到全都不见了才停手,那双手不知道是被冻红了还是被搓红了。 苏玉珩则从怀里拿出那本棋谱各种感叹,他这次出来带了好几本,可如今只剩下这一本了。正伤感呢,看着澹优一遍遍的拿湿布擦着自己的手倒杯吸引了:“姑娘你一直搓手做什么?防冻疮?” 澹优一愣,手上停了停,然后又继续擦,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但语气冷冷的:“有血。” “姑娘这是第一次……杀人?”看着她如此的搓着自己的手,有种恨不得搓下皮来的感觉,苏玉珩不敢相信这还是刚刚那个连着几弩箭射杀黑衣人的姑娘。 “不是。”她虽然不想承认她早就学会了刀口舔血,但这是事实,叹了口气,将那湿布条挂到了一边,盯着那火堆发呆:“我学武是为了自保,并不单是为了杀人。杀人也算是迫不得已。” “他们既要杀了我们,姑娘也不必为杀了他们而自责。虽然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这些灰色地带有时候也不是总能顾及的。”说着,苏玉珩的眼神暗了暗:“我虽是一介书生,可在我手里的人命也不少。”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2 澹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相貌平平的脸上满溢伤感和疲惫,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参杂着无奈和茫然。 自嘲一笑,他靠到了炕边,背后土炕传来暖暖的感觉却没能暖的了他的心:“最近的就是符崴英将军一家和与将军交好的一众官员。”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澹优心下一颤,脸上却微微一笑,装作不知,问道:“哦?这将军如何了?” 苏玉珩垂下眼眸,缓缓道:“我虽与将军交情不深,但我对他的人品还是很相信的,当皇上说他谋反,命我将与他交好的一并官员查出,真有反心者,格杀。我数过,一十三个,不算符将军的家眷,仅官员,我精简再精简之后,仍有十三个,这些人,因为我的一道奏疏,一家老小,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没有落到一个好结果。而在我任左仆射之后,这种事,多而且多。” “是啊,一道圣旨,就是满门之灾,妻儿老小身居深宅大院,又有何辜?”澹优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逼着自己忘掉符家的事。看天色也不早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明天还得去天君祠。” 苏玉珩也收敛了情绪,抹了把脸,去屋外找了些水洗了把脸,回来时,澹优已经和睡在了炕的最外面,空了些里面的地方给苏玉珩,然后中间横着一张小板凳将他们仨跟她隔开。 屋内篝火很暖,暖的了身子,却暖不了比天还冷的心。躺下后,苏玉珩听着王叔的呼噜声,满眼都是监刑时那些官员的呐喊和乎号,那些不甘和绝望的声音和眼神刻在他心头很显眼的位置,时不时就会刺激他,又痛又冷,盯了半天的屋顶,最后实在熬不住,他也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王叔起的最早,他摸到昨天晚上的瘟神庙后,发现那群人的尸体被清走了,却没带走马车,不禁大喜,将马车赶到了坟林中。 而苏玉珩看见马车高兴的不是终于有代步的,而是先检查检查自己的棋谱和一些书有没有丢,后来发现银两和干粮什么的都还在,书也还在。 经过一夜修整的曹焱恢复了气力,虽然还是一把骨头,但至少那自己活动了。 四个人吃了些烤饼,便驾着马车由曹焱带路,先去了旧的天君庙。而曹焱自己那份则藏到了一处农庄,在乾州城中,最后再去取。 这旧天君庙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一些东西没拆掉,一些拆的七七八八,那华晋也没说清具体在哪,只能靠他们几个人分头在残垣断壁和瓦砾堆中寻找。昨天的雨,如今还没干加上之前乱七八糟的灰和泥,完全不合适存放账本。 几个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没有发现任何苍东西的痕迹而曹焱说,这天君祠也没有机关暗道,所以苏玉珩基本上就排除了藏在旧天君祠了。 几个人又去了新的天君祠,曾经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天君祠如今早就已经没有了香火,大殿里,那威严的天君凤眼微扬,垂着眼帘,长眉入鬓,长髯及胸,端坐在正中,泥雕一身华服,看着这人间百态,民众万苦却无动于衷,倒是真枉费了之前那么多香客的祭拜。 新天君祠虽然新,但陈设很简单,也是曹焱当初监督修造的,没有暗道或者机关,又是两个多时辰,毫无结果,苏玉珩都有些怀疑当初华晋那句白玉无瑕的答案是不是皇是不是君。 后来几人商议,决定先不找华晋的那部分了,先去将曹焱的那部分取过来。 于是在天君祠修整了一会儿,吃了些干粮,下午他们从一条小道进了乾州城,一路奔着农庄而去。 那农庄的主人是曹焱的旧友,如今人出去逃难了,临走将钥匙交给了曹焱,曹焱拿到账本之后将他藏到了这农庄的一个亭子的飞檐的瓦下,也是藏的细致,若是他不亲自找,恐怕也找不到这账本。 一路上,原本繁华的街道了无人迹,一些人逃了难,一些人因为流民之事闭门不出,各自清扫门前雪。街道上就只有破败的灯笼被寒风吹着满地乱滚,没人照看的花草枯萎零落,招牌空晃,地上枯叶没扫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马车驶过,发出清脆的声音。 黄云波是司马上面还有刺史,如今的乾州刺史虽然没什么能耐,但邻州黄云波的手也还伸不进来,所以乾州相对安全一些。 人家州府的城隍庙都建在城边,可乾州的城隍庙却是在城镇中心的。曹焱他们回不了曹府,澹优就提议不行就住到天君祠去,在城中,却离城门近,有什么事情可以及时出城。而路过城隍庙的时候,正好有些口渴,车上又没水,听说城隍庙有一处水井水十分清甜,就算是洪水过后,也依旧清澈清甜。对茶也有些研究的苏玉珩坐不住了,反正在城中也算安全,就打算入城隍庙却找些水。 这城隍庙的情况和天君祠差不多,也是人去庙空,王叔和曹焱坐在门口看岗,澹优跟着苏玉珩去取水,但澹优对那木雕的城隍像更感兴趣,那城隍像用的是沉香木,经久之后带着幽幽的清香,沉心静气。 不一会儿,苏玉珩带着几个水囊就从后面钻了出来,连连赞叹着这后面那井水的清甜。 一行人回到天君祠,祠后有一些客房,水灾之中倒也没什么太大损失,一应东西经过清洗之后尚可用。这寒天冷日的,有处地方避寒已经不错了。 几个人收拾出两间厢房后突然发现天君祠的后院门被人推开,有一个老道回来天君祠看见院子里被清扫看见还以为见了鬼,一声惨叫,惊的苏玉珩差点没把手里的一摞碗砸了。 “你!你!你是谁?”苍老的声音,长得个不比树皮好到哪去的沟壑纵横的脸,长髯及胸,老道哆哆嗦嗦的抄起门口一根扫把自卫,一脸防备的看着眼前端着碗的苏玉珩。 澹优在洗杯子,听见声儿赶忙出了屋,眼前场景她到不怕老道会捅伤,就担心把仅剩的几个碗砸了,连忙上前道:“道长,别怕,我们只是外来的,借宿于此几日。” 老道耳背,但看着有位系着围裙的姑娘,心里防备倒是少了些,仍将扫把对准了澹优:“姑娘…刚刚说什么?” 澹优不得已提高了嗓门吼了又解释了一通,那道长才放下了扫把:“哦,这样啊,反正这天君祠只有我孤老头子,你们要住就住吧。”说完也不理他们了,径直颤颤巍巍的去了大殿边上的一个小耳房。 苏玉珩还呆愣愣的站在院中,沉浸在刚刚被老道士恐吓中,澹优看他那呆样,抱臂唤道:“苏公子,你把碗拿进来吧。再端着我怕再来个道长那些碗就万劫不复了。” “啊?”苏玉珩回过神来,没意识到手里的碗,抽手就想摸脑袋:“什么万劫不复?” 咔嚓……这回真的万劫不复了。 澹优扶额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3 是夜,几个人吃过晚饭早早准备休息。苏玉珩坐在灯下看账本,曹焱在一边解释着每笔账目和来往记录,其中大多都是跟黄云波的金银往来记录,还夹着一些参奏官员互通消息的书信。 一直看到子时,曹焱盯不住身体疲乏先去睡了,苏玉珩在摇曳的烛火下对着账本发呆,始终觉得哪里不大对。 突然窗外闪过人影,一声寒鸦叫,他一个激灵,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披衣到了院中,刚到院中就被澹优拉到了对面大殿的屋顶上。 “姑娘,这大晚上的,有什么事不能在下面说,非到这上面来??”月光下,苏玉珩的脸色很难看,一只手紧紧的拉着澹优的胳膊,说话都带着颤音,他有点畏高。 澹优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另外半本账本递给他:“为了这个。” 苏玉珩结果借着月光隐约一看,转惧为惊:“这是?另外的账本?” “是。” “可今日我们在两个天君祠均一无所获,姑娘什么时候找到这账本的?” 澹优坐到了屋脊上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今天在城隍庙那城隍像的背后找到的。” 苏玉珩不解:“城隍庙?” 澹优解释道“当日公子所言,华晋让公子附耳过去才对工资说了白玉无瑕四个字。白玉无瑕为皇。附耳,就是隍。所以应该不是天君祠,是城隍庙。” 此刻在屋顶,月光昏暗,他也看不大清上面的字,只能草草收了起来:“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下午姑娘不拿出来,要等到此时?” “因为觉得这个曹焱有问题。” 一言出,苏玉珩刚刚看账本心中的疑惑突然就解开了:“这……”说罢他赶忙重拿出账本就着随身带着的火折子查看了眼账本,心下了然,面色冷峻道:“果不其然。” “哦?看出什么不一样了?”澹优之前听闻苏玉珩聪明,可还是有些后知后觉。 苏玉珩恢复了从容,将那账本收入了怀中,冷笑道:“他们也是聪明,将账本和信件都做的以假乱真,所有事情都推给了曹无庸和黄云波,光凭一个曹无庸又如何能做得了这些,信中提及几处乾州刺史,却都是一笔带过意思他被两个司马挟持,两个司马位不及他,权不及他,更何况我刚想起,当年他也是在京城叱诧风云的右仆射。” 这乾州刺史王国章也曾任右仆射,大约二十年前因为一桩旧案被贬到了乾州,随后看似意志消沉,可一朝拨弄风云,又如何会甘心在这乾州就此偃旗息鼓,随波生灭。 刺史府 “怎么样?以白髯者坐在摇椅里,虽白须白发,可那张脸看去来也不过四五十岁年纪而已,身边娇妻美妾捏肩捶腿,帘外丝竹声声,钟磬叮当。府外的凋敝景象,与这府内的一片莺歌燕舞脂粉繁华大相径庭。 手下人道:“那苏玉珩和随行的两人倒是都信了,只是今日未能找到那半册账本。” 白髯者悠悠一笑,挥了挥手,身边一姬妾端来一个托盘,其中所盛正是那半本账册:“你看,这是什么?” 手下人瞅了一眼,伏跪到地上连唤:“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那老者闭上了眼睛:“既然有人当替死鬼了。这些留着也没什么用,烧了吧。只拿半本假的,也够定那两人之罪了。” “是。”那手下人点头,旋而又问道:“那,追杀的人?” “继续,还按之前计划行事。”眉头轻展,丝竹之声入耳,风声雨声,寒鸦声都绝于这丝竹管弦之外。 “是。” 清河王府 “爷,还是没有符姑娘的下落。”苍梧脸色很难看,这几乎是他人生中最郁闷的十多天,自从那日符澹优出了城就有人将二十一卫跟着她的人给引走了,等宫里来人报说符澹优的马车停在半山腰人却不见了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去找了,原本按澹优的武艺不应该就这么无影无踪了,可最后就在那马车下面的官道上发现了两滩血,而官道另外一侧是河,水流湍急,若人受了伤掉下去,怕就凶多吉少了。 上官彧坐在案后,脸色也不大好看,案上放着澹优之前经常玩的一串菩提。整个书房气压低到了极点。 半晌,上官彧轻声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语气极淡,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 苍梧不敢揣测他的心思,点头应声而去。 而螟蛉站在他身后,早就一身冷汗了,说要保护的人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联络他们,确实有些奇怪。 “螟蛉。最近定远侯可有什么动静?” 螟蛉摇头:“因为苏玉珩在调查流民和工部尚书一事,他也在关注此事,曾密信给乾州刺史王国章询问,王国章只说曹焱已死,剩下的事会有处理。” “哦?”上官彧放下手里那穿菩提,似乎看出了些门道,靠到椅背上,望着烛火周围围绕飞舞的小蛾幽幽道:“可前日上官彧所呈上奏折却说曹焱为他们所救,他们已经拿到那账本了。” “这,属下就不知了。十三和十五在去乾州的路上,要明日才能知道确切消息。” “你也下去吧。有事我会找你。”上官彧闭上了眼睛,熄灭了那晃眼的烛火。黑暗中,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一丝风声也不闻,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窒息。 那本真账本虽然只有一半,但尽数记录了曹无庸,黄云波,上官皓和王国章之间的交易,以及各项钱粮,灾款的去向。因为当时是将所有赈灾款项和钱粮一并交托上官皓押送到的乾州和甘州,再由所辖各县镇官员分领派发。可之前所过之处人烟甚少,也不见有官军赈济灾民,想必到了县镇官员处在扣出油水,也就没剩什么给灾民了,难怪灾民都变成了流民。 澹优和苏玉珩在屋檐上又商议了一会儿,先将账册后半部分仍交澹优保管,之前那假账仍旧看着,况且那帐也不全假,有些也还是真的,有待斟酌。 随后回到房间,苏玉珩就写了封折子以所带飞鸽送往京城先向皇帝做些交代。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玉珩就跟澹优驾着马车先行离开了天君祠,留下王叔照看有些风寒的曹焱。 依真账册上,朝廷所发赈灾款有一部分以救灾为名运到了一处并没有受灾的在甘陕交界乾州边上的一个集镇:洛水镇,左不过三五千人,却前后拨了一百万两,真账册上注明是修筑堤坝,可那处虽处于一处河道但那河道本就很高,两年前刚刚修筑过。并不需要修筑,这也是为什么这次那边虽与乾州相界却没受灾的原因。 赶到洛水镇时,天已至中午,因为此处也算是经商须经之道,所以两人扮作一对经商路过的新婚夫妇,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歇脚。 因为没受到之前水灾影响,所以此处相对于州城乾州看起来都要繁华些。虽不说是车水马龙,但叫卖之声不绝,街上人也多,不似乾州。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4 到了客栈,小二倒也热情:“客官您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苏玉珩着皂色锦缎棉袍,腰间系着玉牌腰带,腰间挂着个有点沉甸甸的荷包,脚蹬藏蓝色缎面的棉靴,说不上高贵,但看起来不像没钱的。澹优梳着妇人髻,头上两三样金钗玉梳,上着天蓝色的夹棉斜襟上袄,下着一件藏蓝色的裙阑绣石榴马面裙,素净整洁,但布料很好,外罩这一件银灰鼠皮小袄披着一件黑色毡斗篷。,挽住了澹优的手,两人相视温柔一笑,一如新婚夫妇,道:“住店,开一间客房,备些酒菜送上来。”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小二点头,冲着掌柜喊了句:“一间客房,备些酒菜。”说罢将两人领到了二楼的最左的一处房间,殷勤推开门向他们展示了一下里面,笑嘻嘻的问道:“二位您看,此处可好?” 苏玉珩倒是没事,住哪都一样,澹优却眉头微皱,对着苏玉珩嘀咕了几句装作害羞的低下了头。,苏玉珩温柔的嗔了句:“你呀。” 小二见两人迟迟不进去,有些不解:“客官,觉得这房间不好?” 苏玉珩爽朗一笑,回到:“没有,只是我家夫人喜欢临河临江的房间,不知能否给我们换到后面靠河的房间去?” 小二稍微犹豫了一下,苏玉珩从腰间小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含笑道:“麻烦小二哥行个方便。” 看见银子,小二的眼睛里直放光,笑嘻嘻的拿了银子,将他们引到了后面临河处的房间,殷勤的打开门:“您二位看这里如何?” 澹优看了看,又对着苏玉珩一番耳语,看苏玉珩的脸色和澹优的神色,小二就知道这回应该没错了。 果然,苏玉珩又赏了他锭小元宝,乐的小二屁颠颠的,一通谢恩点头哈腰:“您二位歇着,酒菜马上送来。”说罢,转身要走被苏玉珩喊住了。小二连忙站住脚步回过身:“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苏玉珩脸上泛着红晕轻咳了一声,目光有些闪烁,问道:“此处隔音如何?” 小二了然,笑道:“很好,很好。基本上住隔壁你拆了房子他才能听得见。” 此话一出,俩人脸刷就红了,小二也不再停留,关门离去。 小二渐远,原本还挽着手的两个人立马分开了,脸上的娇羞之色也丢到了爪哇国。 苏玉珩开窗一看,果然此处能概览整个洛水河,风景也算不错的,但远处的一处堤坝确实是在修葺。可工部却没有此项记载。既然昧下了这笔钱,又何必如此修葺一个原本就不该修葺也没上报工部的堤坝? “此处还真是心善。那赈灾的欠款修堤坝,我是不是还有个上奏表扬他们一番?”离开窗边,苏玉珩就看见澹优正坐在桌边看着刚入城时买的一张地图。 “姑娘都不休息会儿么?”看着她看的如此认真,苏玉珩倒是越发觉得澹优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了。 澹优随手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也不去看苏玉珩:“没什么好休息的,想当初在……”话说出一半,才觉得失言,赶紧闭了嘴吃糕点。 看她眼神有些闪烁,苏玉珩倒是有点好奇,问道:“哦?姑娘当初也如此奔波过?” “没有。”澹优咽下一口糕点,摇了摇头:“没,咳咳,只是当初在练功的时候比这还苦些而已。”其实她差点说出来的是当初在王府。 当初在清河王府,虽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也时间上官彧带着苍梧受命去趟外地,而朝中虽然他没什么任职,但与他交好的官员大有人在,一些事情要插手还是要插手。之前有一位官员遇到点麻烦向上官彧求救,上官彧便让她和螟蛉却搜集了些证物这样他回来的时候直接处理就好了,那段时间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每个城县的赶,如如今倒是差不多。 后来才知道,那官员差点被逮住就是因为上官彧授意他做了些事情,结果他威胁上官彧若是不处理好就将脏水全泼上官彧的身上。后来上官彧虽然帮了他一把,却没打算让他继续活着。而那官员的家人本来还打算用他们之前交往信件威胁上官彧,没料到之前澹优看那信是个祸害顺便就给他全换成了家书, 糕点太干,她没顺下去,开始打嗝,脸都憋红了,苏玉珩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姑娘赶紧喝些水润润。”说罢到她身后帮她拍背顺气,他懂医理,拍了几下,加上澹优喝了水,东西顺下去就没有再打嗝了。 瞬间感觉舒畅了的澹优回头看了他一眼,自觉的躲开了苏玉珩放在她后背的手挪到了另外一张凳子上,笑了笑化解这有点奇怪的气氛:“多谢苏公子了,我好多了。” 苏玉珩也感觉有些唐突了,收回手干咳了几声:“没事了就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小二送了些酒菜过来,两人匆忙收了地图相邻而坐,小二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暧昧,小二一走,两人立马对面而坐。 地图上显示,洛水经过洛水镇的是一个支流而且有个急弯,水势急也浪较大,如果修堤坝其实不如将这弯挖的平缓些减少水流的冲击,这样上游水量若是很大拓宽河道修缓的弯道就不会造成溢水了。可现在这里的人却在这急弯下游出修了个坝,这样水流无法及时疏导,如果真的上游水流变急冲过弯道到这里就会涨起来,反而会倒灌,这已经不算无用功了,甚至是在将这原本不会淹到的地方推入了火坑。 苏玉珩对此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即刻就要上书皇帝,可澹优说如此上书一旦停工,他们的目的就不可知了,而此次不成保不准他们下次还会因为同一个目的重新来过。何况现在正是冬天,枯水期,大可以先看看。 最后商定就是澹优晚上去大坝处看看他们为什么在此修这个大坝。 而下午的时间,两个人决定休息一会儿后去找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谈谈消息。 只有一张床,虽然之前在坟林茅屋的时候因为保命要紧所以男女之防也没那么重要了,那时候也不会有人动什么歪心思,可如今这情况,澹优决定,还是打地铺的好。 苏玉珩原本说他打地铺,可澹优看着他那小身板就头疼,这要是冻病了这事儿谁查?最后澹优搬了几张方凳加上两张太师椅,铺了个简单的床,自己就睡那了。 稍事休息,下午两个人就一起去了趟茶楼,这世间事,茶楼,青楼,最好说清楚也最好查清楚。因为人多,天南地北的消息也比较多,更加能综合信息,上官彧在京城就暗地里经营着一家青楼和两处茶馆。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5 两人在茶楼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些干果和一壶茶,而正前方搭的一张台上,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眉飞色舞的说着书,一声惊堂木响,原以为是些什么英雄列传,可越听越觉得是个恐怖故事。 说是不知何方何地,有一县官,得了一宝球,送给了自己上司,上司又将那球供进了宫里。因为那球晶莹剔透却能在烛光,日光和月光下呈现不同的颜色,所以深得皇帝喜欢,可自从有了那宝球,宫里就开始丢动物,先是御花园的鹤,后来是驯养的虎,然后开始莫名的有人失踪,原本以为是哪宫的娘娘或者那个王室子弟看上了哪个宫女,处罚了那个犯了错的太监,这事儿也是有的,可后来越丢越多,宫里的大总管就慌了,就上报了皇帝,皇帝派了一位丞相彻查,最后就查到了那越来越大的宝球上。原本晶莹的宝球渐渐的里面就泛出了血色,从淡淡红色慢慢变成了大红,然后是深红,然后是暗红色,像极了干涸的血。 丞相觉得那球蹊跷,便请求带回了自己家,将那球锁紧了一处密室,而时至半夜,那球竟幻化了人形,化作了一个赤发赤须的披甲将军,豹头环眼,身高比常人高处一般,身材健硕,粗狂无比,但步履却轻,懂的穿墙入室之法,虽关他于密室,但第二日丞相府还是少了人,而在那密室了,发现了一颗人齿。 第二日晚上,那丞相便亲自等着那将军化作人形,然后与其交谈了一番,也无人知道交谈了些什么,后来那丞相将之前宫中的人口丢失说是因为不堪劳苦逃出宫去了,皇帝还觉得自己是否德行有亏就放了一批不打算在宫中宫人并许诺以后年满多少岁即可请求离宫。而宫中就再没了人失踪的事情。 可后来,城中的乞丐就开始莫名的失踪,一开始的京兆尹还以为是自己的治理有方,沾沾自喜,后来连着周围郡县的乞丐也开始失踪了,甚至一些上山砍柴的,下河打鱼的人也开始莫名失踪。 当京兆尹将这些失踪之事重视起来的时候,边境敌寇来犯,而正在此时,丞相居然也失踪了。最后那外族一路打到靠近京城,众人才看见,那丞相没死而是成了外祖的首领,而手下第一大将正是当初那密室里豹头环眼的魁梧将军名曰:饕餮,那将军不惧刀斧,以一敌万都可,所以丞相才能一路打到了京城外逼皇帝退位。 皇帝自然追悔莫及,这是来了一位得道的仙人,自请说是能灭了那饕餮将军,那皇帝已经走投无路,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仙人身上,那仙人说那饕鬄原是龙之子,因生性贪食暴戾,所以被天君封印在了那阿育驮宝灵球中,谁知道被那县官得到之后进了宫,接触了龙气又因为有人肉为食渐渐的就恢复了原形,而丞相估计就是因为帮了他恢复人形,所以他才为他所用。 后来那上仙与那饕餮大战了数日,那几日,天昏地暗,地裂山崩,世界末日也无非如此景况。终于到第七日,才将那饕餮重新封印回了阿育驮宝灵球中。一切也恢复了平静,没了饕鬄将军的丞相大将军在上仙领到的军队的反攻之下节节败退,最后退至关外,而那丞相被自己的手下砍了头上供给了皇帝求和。那上仙道,罪孽已满,他助纣为虐,如今阳世事尽,将他尸体火焚即可,我将带他魂魄去阴司交由阎君审罪。于是带着那阿育驮宝灵球就消失在了皇帝的大殿里,走的时候给皇帝留下一块照妖镜,再有妖邪,一照即知。 那皇帝自知有失,将那县令杀了,传位太子之后,就遁入了空门为之前的决策忏悔。人间又重新变得平静祥和。 而最让人背后一凉的是,苏玉珩无心的一句话:“我记得宫里好像就有一面照妖镜。”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打了个哆嗦:“真不该听这些个故事。” 一个故事讲罢,那先生下场去喝茶,刚刚还安静的茶馆瞬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先生讲的不错。”边上桌的一大老爷一身脏的油亮的棉布袄子,胡子拉碴也不知道多久没净面了,喝了口最便宜的大碗茶,挠了挠头,抓起一把瓜子嗑着,结果吃到了个坏的,将那黑果仁混着一口痰啐到了地上,嗓门很大:“可这讲的还不如那如今洛水上那水坝邪门。” 同桌的另外一个书生看样子年纪不大,生的瘦弱,一身藏青的袄衬的脸越发的白,眼角眉梢都耷拉着,带着些病气,声音细且无力,喝茶斯斯文文的,道:“哦?大哥可是听说了什么故事?” 那胡子大叔边嗑瓜子边道:“说起那大坝。这断断续续也修了快一年了,可还是没修好,而且是越修越慢,越修人越少。” 另外一个锦袍却獐头鼠目的青年男子有点不屑那大叔的话,反驳道:“啥?咋还能越修越少?我咋瞅着那人天天干的热火朝天的也没怎么歇啊!” “呸,你们知道个屁!”几个人头凑到了一块儿,大叔压低了些声音继续道:“那大坝夏天招了一大批的外乡来的流民,可如今你还能看见几个?都说是因为水灾过去了都回去了,可这衙门那修大坝开的价可是外面河道的几倍,活儿也不重,有这赚钱的活儿不赚钱干嘛回去?” 他不说,真的没人在意过那已经断断续续修了靠一年的堤坝的修造工有什么不对的,可如今一想,本地人竟很少有去修堤坝的,大家似乎都向约定好了的一样,日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大坝出的钱再多也没什么本地人会去,除了一些家道败落的实在吃不起饭或者乞丐。 那锦袍男想了想,咂咂嘴:“听大哥这么一说还真是嘿。这堤坝修了这么久,咱这也不闹水灾,也不知道修那玩意儿干啥!” “是啊是啊!”那白面书生也道:“我听说,有一次半夜的时候,有一个醉汉路过那堤坝边上的时候想方便一下,刚尿上,就听见黑漆漆的堤坝那传来一声特别惨的尖叫,吓的他尿了一裤子,酒醒了一大半,撒腿就跑,回家足足病了半个多月,已经再没敢碰过酒。” 另外一桌的一个老头子凑过来道:“诶诶诶,我也听着隔壁王婶说过诶!她家二虎子那天回来的晚些,也听见那堤坝那有诡异的惨叫声传来,吓的晕死过去。” 另外也有一些人凑过来说自己周围的人都有听到那凄惨的叫声,有的说是男声,有的说是女声。 ------------ 榆关一路风携雨 56 越听,苏玉珩的脸色就越白,本来就不甚英俊的一张脸那眼尾眉毛耷拉的比那书生还不如,凑到澹优边上悄声问道:“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难道那堤坝真的闹鬼?” 澹优素来觉得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鬼上门,笑着安慰了他两句;“都是坊间传闻,三人成虎,不放心上。” 谁知这话被边上那大汉听见了,嗤了一声,不屑瞥了眼澹优:“小娘子莫要头发长见识短。” “哦?”澹优,漂亮的杏眼眸光流转,也不生气,反而扬起唇笑了,端起那杯晾的刚好的茶抿了口:“那先生可曾亲眼见过?” 那大胡子见她不信有些急了,两眼一瞪,脸带怒色,争辩道:“谁说我没亲眼见过!” 苏玉珩本能的有些护着澹优,转身回头看着那大汉有些敌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落魄和脏,也没什么形容词,不过这大老爷们看起来粗犷,身上却没有想象的酒味儿,他桃花眼一眯:“难道你就是那喝醉了的醉汉?” 一言出,就听见了身边的人在闷笑,最后发展成了爆笑。那大胡子一张黝黑的脸憋的通红,就像个烤黑了的红薯,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在周围人的嘲笑声中,他哼了一声站起身,付了台钱负气而去。 众人的哄笑声渐轻,原来聚在一起的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而那说书先生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可此时澹优和苏玉珩却已经没什么心思再听那先生讲故事了。两个人也结了账出了茶楼。 “那些人说的话,未必就不是真的。”苏玉珩回客栈的一路上都在想刚刚那些人的话。大坝半夜传来的凄惨叫声,天色渐昏,寒风吹过他背后一阵发寒 “你说的哪句话?”澹优对这些表现的很是淡然,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人群来往的街市,这洛水镇热闹的集市跟乾州的凋敝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苏玉珩望了眼她,那双桃花眼扫了扫四周仿佛这大白天就有什么鬼怪出没,周围的都已经不是人了一般,咽了口口水:“有鬼啊。” “噗。”澹优失笑,抬手拍了怕这个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曾经也从容不迫救了摔成内伤的自己的苏玉珩,真不明白怎么这大男人胆子小道这种地步:“苏公子,你行得正,做的端,况且,晚上要去夜堤坝的人是我,有鬼无鬼与你何关?” 苏玉珩打了个寒颤,抱臂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望着澹优有点纠结:“要不不去了?如果那说说人说的是真的,岂不是真的有个鬼或者饕餮???”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行了,不会有事的,放心!那说书先生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有什么好担心的?”表情从容,笑容完美,眼神坚定,但今天茶馆一事之后,澹优心里是真有些没底,可这个时候露怯估计这夜探堤坝也就不用做了,这事儿也不用查了,干脆打道回府算了。 在苏玉珩面前,澹优一直有一种大姐大的风范,既然澹优如此淡定,他到底心里也算稍稍平静了点。 两人脚程慢,还没走到客栈,天色已经暗的需要点灯照明,路边的茶棚酒肆飘来阵阵的糕点饭菜香,中午吃的就少的苏玉珩五脏庙已经告急,正好路过一处面馆,人很多,想必味道不差,便拉住了走在前头的澹优的手:“诶。我们吃碗面回去吧?” 澹优一回头对上了苏玉珩那有些期待的热切眼神,顺着就看着他的手拉着自己的手,跟触了电一般赶忙缩了回来,负手腰后有些尴尬:“好啊,正好我也饿了,那客栈的饭不好吃,走,吃面去!哈哈。”说完逃也似的就冲向了那面馆。 刚刚还触手可及温软如今已经奔去了面馆,苏玉珩的脸上不自觉的飞上了红霞,那双桃花眼里有些火花闪过,虽家里也有一妻几妾可很久没这种心跳加速脸做烧的感觉了,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澹优没苏玉珩想的那么多,但平日被上官彧调戏惯了,如今跟苏玉珩在一起他不经意的很多动作都让她恍惚,仿佛身边的人是上官彧一般,可理智告诉她,这是个胆子不大,官位却高还有数位姬妾的仆射,尤其她的身份,与他,近而远之的好。 喊了一碗阳春面一碗猪肚面,找了处干净的桌子坐下,苏玉珩才走了进来。 面上来的时候苏玉珩倒是愣了一下:“姑娘吃素面?” 澹优很自然的端过面去抽筷子:“对啊,我不惯吃荤面的。你喜欢猪肚,所以给你点了猪肚面。” 他与她相处数日,统共吃了几顿正常的饭食其他时间都吃的冷饼冷水,她竟也记住了自己的喜好。可他却没怎么在意她吃过些什么,如今想来,她极少吃肉。一瞬间感觉他对她的了解真的有些少,那个大胆的想法唰的熄灭了一半。 天冷,热面的蒸汽在整个店里徘徊不散,氤氲之下,澹优面都吃了三分之一了,他还没来得及动筷,看着天色已经擦黑,她也不想太晚去探那堤坝便催促道:“公子,快吃,我送你回客栈再去办事,再晚就该遇到阿飘了。” 苏玉珩终于动了筷子,刚挑起一筷子面,想想有些不懂:“阿飘?” 澹优灿然一笑:“大胡子。” 然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玉珩在她之前吃完了面条,端端正正的喝着水等着澹优吃完送他回客栈。 回到客栈路上,天上下起了毛毛雨,等到客栈的时候,两人一身衣衫沾上了细小的雨珠,发鬓睫毛都有,烛光一照,珠光璀璨,澹优戴着人皮面具的姿容不佳的脸如今在苏玉珩眼里却有一种出水芙蓉的感觉。 澹优将自己身上的水珠擦了擦,见苏玉珩自从出了茶馆就很容易发呆,目光迷离涣散,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被吓傻,开始思考她离开之后要不要找个小姑娘陪着他,面露忧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没,咳,没有,夫人,我们回房。”苏玉珩打着哈哈,原本在外面冻的有些清白的脸上,可疑的红晕漂浮,说完一把扶住澹优的腰揽着她上了楼。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 回到房间,澹优收拾了一下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衣衫,跟老妈子似的嘱咐苏玉珩不要再出去了,因为她不在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乾州会不会有人过来。苏玉珩极乖巧的点头,坐在桌边点着蜡烛开始研究棋谱。 夜雨凄凄,吐息成雾。入了夜又是冬天,整个镇子街道上都安静了下来,连寒鸦声都没有。乍一出温暖的内室单薄的衣衫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借着路边轩馆的烛火,一路从客栈的屋顶开始,沿着河边人家的屋顶连续轻跃,不过半柱香,她就已经到了那堤坝附近。 那堤坝上也点了几处篝火,但相对于那高大的堤坝,那几处篝火就是萤火之光,暗夜微雨火也明灭不定,加上白日那些诡谲传闻,整个堤坝显的阴森诡异,就像一个蛰伏着的吃人的大怪一样矗立在眼前。 一阵大风夹着雨点刮过,那仅剩的篝火熄的只剩下了一处,整个堤坝只有入口的地方一点微光。她跃下了屋顶一路靠边摸索到了那木板搭着的临时通路上,门柱上那篝火照亮两边是抽干了水满是淤泥的河底。 从怀里掏出之前上官彧送的一个小明珠,她借着明珠那幽幽的绿光顺着那湿滑的木板道一路走近了那堤坝。 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这里摆放的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镇子又不大,所以也每个人把守。她一路毫无阻拦,顺着那平日工人走的架起来的小道就走到堤坝的中央,往下看堤坝整体已经修筑差不多了,还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 可越往河对岸的方向走,她耳边除了风声,还传来了一些类似于猫叫的声音,很细,很尖,而且声音也不固定大小,时大时小。 不自觉的放慢脚步,她皱着眉头收掉了那明珠,突然发现那堤坝的坡面有些铺着木板或者石板的缝里有一些极其微弱的光,这大坝中心居然是空的?若不是今天真的天公作美没有月亮整个一片都乌漆嘛黑的也没有点光亮她也看不见。 她腰间缠着一根玄冰铁丝,上面有一个精巧的小扣,将那小扣扣到了边上一根堤坝主体伸出还没埋浆的铁杆上拉住她,她慢慢从顶上滑到了坡面。 动作轻盈,也算对得起上官彧的悉心教导,她附耳贴上了那坡面露光处,里面有过堂的风声,还有一些叫声和哭声喊声,原本因为这坝厚不应该听得见,可拼接的工作有点偷工减料竟然露了缝。 仔细听了听,除了那些有点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凄厉哭声喊声,还有一种如同鼾声一般却又似雷声的声音隐隐传来。然后随着一声闷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那光都没了。那哭喊声消失的就像没出现过一样,只有那隐隐的雷声一般还能听到些许。 正在纳闷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就看见那大坝最底下有了动静。澹优赶忙借着那铁丝爬到了坝顶。 最底下原本是淤泥的地方,一阵机关声响,两个人举着火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都是黑衣,也看不清容貌,只听其中一个公鸭嗓叹道:“如今这人,是越来越难抓了!” 另外一个沉厚的声音有些为难:“这也没办法,下官已经尽力了。这周边的乞丐流民都已经差不多了。” 那公鸭嗓没说话,两个人在往河对岸爬,那有一个竖梯。半晌,两人到了对岸,就听见那公鸭嗓重新开口道:“反正也快了,再找找。做好了,不会亏待你的。” 那浑厚的声音连连应承;“是是是,下官知道。” 原本两个人已经踏上了对岸的地,却在此时澹优扣在那铁杆上原本被一根横锈钉子挡住的扣子被澹优不小心一扯刮掉了那横锈钉子,那玄铁的扣子‘当’的砸到了那铁杆的底座上,一声脆响,成功的吸引了对岸人的注意,她赶紧取下那口子想办法掩藏身形。 那两人也不呼喝,而是径直向着堤坝平台走来,若是真的上了大坝一马平川,就能看见一身黑衣伏在地面的澹优了,澹优只觉得背后一阵风,然后就落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上官彧的轻功基本上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最后那没敢点灯的两人顺着阶梯登上大坝那一瞬,被他一把掳走挂到了另外一边的坡面上顺手还放了只猫。 他的扣子是在落下坡面的时候随便找了个很出来的竹竿挂着的,两个人被一根竹子拖着的玄冰铁丝悬在坡面上,她的着力不够,只能整个人就趴在了他身上。仍由他撑着脚贴在坡面上给她当肉垫。 身上还是那熟悉的松苓香,光线不够,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趴在他胸口,可以听见那节奏极强很有力的心跳,澹优不敢想现在自己的脸有多红,只能干干先抱着他跟个壁虎一样,固定自己不要掉下去,上官彧一手揽着她,一手抓着那玄冰铁丝控制长度,低头就能闻到她头上那浅浅玉兰香气的头油味道,切实感觉她在怀里,心下也踏实了些。 那两人上了堤坝,却只看见一个怯生生的猫直直的奔着他们扑了过来,原本悬着的心一刻放松,那公鸭嗓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一声猫叫,似乎那猫被踹下了堤坝,然后就是他们两人离开堤坝的脚步声,暗夜中,那脚步声渐远,澹优的心也跟着稍稍安定了。 心一定,手就不自觉松了些,上官彧的衣料很好,也很滑,一松手眼看就滑了下去,一刹几乎就要喊出声,上官彧瞬间将头低下用唇封住了她还微张的嘴,手上用力一把抓住了她的纤纤细腰连带着将她整个人按向了自己,辗转厮磨,他霸道的掠夺着她嘴里的空气,不得不承认上官彧吻技还是不错的。猝不及防吻让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眼前放大的他的脸,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感觉虚幻的很,不真实。身子软软的贴着他,不知道如何动作,半晌,偷香成功的上官彧在黑暗中一声轻笑,终于放过了那被吻肿的唇,附她耳边轻声嘱咐,魅惑的声音将她飞到天上的三魂七魄彻底推倒了九霄云外去:“别动。” “嗯。”她应答的声音细如蚊呐。然后就感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呼呼,在看时,上官彧收掉了扣子已经带着她跃上了堤坝,奔着边上的民居屋顶而去。 落到岸边民居的屋顶上,他却没将她从怀里放下来,借着微弱的光打量着这个已经半个月不曾见的徒儿,只觉得着那假脸皮很碍眼,抬手附上了那被寒风吹的冰凉的脸庞,手感好像不如之前了,连质问也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她的呼吸很急促,如今被他这么一搂,心里感觉怪怪的,不自觉的就想挣开他,脸上飞红,回道:“有,有什么好解释的?”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 没有多说,又一个吻落下,刚刚松懈点的手又一次收紧,将这个任性的徒儿再一次搂紧怀中。这次可没轻饶了她,鼻尖相对,轻轻的吸吮,辗转反复,撬开贝齿,微冷的舌碰触到她的的那一刹,她明显轻颤了一下,他偷笑了一下,将她嘴里的空气掠夺尽,掠取着属于她的清水芙蓉香的气息,享受着她笨拙的反应,引诱她沉沦。 明显感觉搂着她的人的手在背后上下游走就算了,还企图伸进衣服里,那凉飕飕的感觉一下拉回了意识,推又推不开,干脆就上咬的,然后嘴里弥散开浓浓的血腥味,上官彧吃痛,一下离开了她的唇,澹优趁机也挣开了他的怀抱,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寒凉的空气,有些不敢对上那双凌厉的眼。 伸手摸了摸被咬破的唇瓣,上官彧不怒反笑:“你这丫头属狗的?” 澹优脸红的滴血:“谁让你强……”话没说完感觉有些说不出口,干脆就转移了话锋:“对,我就是属狗的。” “哈。”上官彧眼中闪过戏谑,似乎就等着这个答案了,幽幽道:“狗咬吕洞宾。”然后趁她没注意还是把她禁锢到了自己怀里。 “欸,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她看看自己的处境,发现这次遇到上官彧她真的迟钝了不少。 “不能。”回答的干脆,他剑眉一挑,鹰眼含笑却正经了不少:“想好有什么要解释得了么?” 推搡无果的澹优老老实实的呆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当时没摔死,然后有些事要做,然后一路上追杀,没办法联系螟蛉,也没就没找你。” “什么事竟然比我这个师父还重要?”语气里似乎带着些醋意,可却腾出一只手将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了。 感觉身子一暖,她心底一阵暖流,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帮苏玉珩来着。你既然赶过来了,想必也是知道了?” 抱着她的人明显僵了僵,脸色如常甚至有些温柔,但她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混蛋,几次书信都没提过身边多了个人!” 澹优翻了个白眼:“我一直带着人皮面具,而且又没表面过身份,孤男寡女的,他又如何说。” 话音落,半晌,上官彧光看着她也不动,目光流转一看就知道是在想什么馊主意。最后将她披风裹裹好,一把抱着着她就奔客栈去了,她横抱着实在郁闷:“诶,我说师父,我也是能自己走的好嘛!放我下去!” 上官彧很显然没听她的,到客栈时,螟蛉正在屋顶上等他们,看见她就要行礼,被她止住:“别,这在外面不需多礼。” “哪个房间?”上官彧又摆起了那王爷的谱,语气重新恢复冰冷。 螟蛉指了指脚下:“就这临河的就是。”话说完,就见上官彧就裹着她,腾出手随手捞了块小石头,跃下屋顶,一击震碎窗栓,从临河的窗户直接跳进了屋内。 苏玉珩正在研究棋谱研究的三心二意,不时的就看房门,却没料到会有人从窗户近,着实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站起身,差点打翻了烛台,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抄起边上的一个插着花的瓶子就想自卫:“谁!” 结果瓶里有水,瞬间浇了他半个身子都潮了,冷水一惊,收魂敛魄,看清了眼前的人还有他怀里的人,一双桃花眼里掩不住的惊讶,嘴张的塞得下个鸡蛋,手里瓶子瞬间砸地上了:“上官???谭姑娘?” 玄色衣衫,手里抱着澹优,翩翩然落地,那叫一个帅,放下澹优后他将边上毛巾架上一块毛巾扔给了苏玉珩,鹰眼凌锐,勾了勾唇角:“苏兄,别来无恙?” 苏玉珩接住毛巾,收了收刚刚差点惊掉下来的下巴看着两人不知道先问候谁好;“谭姑娘你…上官兄怎么过来了?” 上官彧优雅的坐到了凳子上,给自己到了杯水,喝了口,结果发现是凉的,眉头一皱,但语气悠然:“来看看你有什么事要本王帮忙的。” 澹优想到了刚刚的两个吻,脸上还没褪下去的红晕又泛了起来,自动离上官彧远了些,脱掉了上官彧的披风放到了桌上,盈盈一笑,看着可掬,眼神时不时的就去瞄上官彧的表情:“没事,我没事。这位仁兄,救了我,嘿嘿。” “哦哦哦。”苏玉珩点头,放下了毛巾,关切的看了她一眼:“谭姑娘没事就好。” 喝了凉茶的上官彧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心里有点不大爽快,他这个大活人还在这呢:“苏兄与我这徒儿倒是相处的融洽,以至于她都乐不思蜀了。” “徒儿?”眼神还没从澹优身上移开,上官彧的话倒是让他又吃了一惊:“我怎么没听说过上官兄什么时候有了个徒儿?” “今年春天收的,怎么,本王收徒儿,你左仆射大人也要查查?”有一双鹰眼的好处就是,一个眼神过去,可以让对方感受到你眼中的凌厉而惧怕你。 苏玉珩与上官彧也算交好,但他不喜欢上官彧那双犀利的鹰眼,连连摆手辨道:“岂敢岂敢。不知谭姑娘和上官兄如今探过那堤坝可有什么发现?” 说到正事上,澹优将之前在那堤坝的所闻所见描述了一边,苏玉珩本来就胆子小,如今被她这么一说,坚决不想要这靠窗的房间了,澹优无奈,又去订了两间房,却被后来的上官彧改成了一间,店小二十分诧异的看着澹优的夫君大变样,心下不知道编出了多少八卦。 “你订一间你们俩睡一间,我睡一间?”回房间的路上,上官彧的步子很轻快,似乎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澹优心底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上官彧狡黠一笑,将澹优搂入了怀中,轻声道:“他睡他的。我们睡我们的。” 跟在后面的小二明显脚下绊了一下,上官彧回头赏了他一个眼神,小二赶忙赔罪;“不好意思,鞋里有个石子。” 澹优默默的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明媚一笑提议道:“师父,不行我就去跟螟蛉挤挤?反正这下雨天空气好,呵呵。” “哦。“上官彧眉一挑,从袖中拿出了一块青桐令牌貌似不经意的把玩了起来,外人不识,那是清河王的必杀令,此令一出,必杀。那是直属于上官彧的一个队伍,里面她所见的只有据说是里面武功最差的一个:苍梧。 “额……我还是跟师父一间吧。呵呵,有安全感”识趣的改变了主意。都祭出必杀令了,这上官彧也算玩真的了,心下腹诽了上官彧无数遍,很不情愿的看着苏玉珩乐颠颠的搬进了隔壁的房间,而自己得面对这个一来就占她便宜的师父一晚上。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 一间房,窗外是呜呜的风声和细密的小雨,屋内小二添了个炭盆,暖和了不少,上官彧到底没怎么样,也没把床让给她,一直坐在那灯下优哉游哉的看着苏玉珩带来的棋谱,虽然他的棋真的下不好,可棋谱看起来还是煞有介事的。 澹优一开始就时不时盯着他看,上官彧的容貌,这般认真起来,其实很动人,足够撩起随便哪个大家闺秀的心,可他似乎对谁都差不多,除了日常会调戏的她,这种荣幸她不是不知道是什么含义,但是如今的情况,她觉得这些都是浮云。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脱了外衣躺上那自撘的小榻上望着屋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天:“尔雅,绘心和初一还好么?” “嗯。”他轻轻翻了页书,语气平淡。 她翻了个身,抱紧了被子,之前摔伤的内伤还在隐隐作痛,这段时间她几乎都是侧着睡,只要平躺基本上胸口就会像炸了一样,而侧躺的痛会好些,原来是被梦靥折磨,如今是被这伤痛折磨,眉头不觉皱了起来,声音变的有些闷:“师父,那日,你可查出是谁要刺杀了我了?” “宫里。” “嗯…猜到了。那那日娘可去了积云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点寒,今天她感觉侧躺也有些费劲,喘不过气来,不自觉的裹了裹被子,将被子垫了些在胸前撑着些。 “去了。很好。”上官彧虽在看书,可还是通过影子在看着她的举动,她卧在榻上的影子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烛火抖动,剑眉轻蹙,不自觉的回头,见她已经流着鼻血趴在被子上失去了意识。 身体很轻,就像是羽毛一样,漂浮在空中,然后就堕入了一个很灰暗脏乱的环境,腐烂的海草,一个执鞭的怪物侍卫,鱼头人身,一个被架在架子上鞭打的全身上下泡自己血里的姑娘。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好像就是她之前时常梦到的那个梦靥,每次都是被打的遍体鳞伤,心底不知道到底什么支撑着她撑了这么久,每次因为梦而无意识的辗转反侧,动静大的时候绘心都会过来守着她。而这个梦,每次都结束在很轻的玉兰香里。 如今换了个姑娘,她本能的上前想阻止那侍卫抽打那奄奄一息的姑娘,可手却穿过了那鱼头侍卫的手。正纳闷为什么看的真实却不能阻止的时候,另外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摸了进来,将那执鞭侍卫点住,他将那姑娘极其温柔的从架子上解了下来。那姑娘已经神志不清,满脸忍痛汗水和血污左肩还有一个小窟窿。 那侍卫拨开那姑娘脸上杂乱头发的一刹,她愣住了,这姑娘竟与她长得一般无二。而那侍卫,她蹲下身极力想看那脸,她总觉得那气质与脑海中时常会出现的那个白衣公子很像,如今想来却一点记不起那白衣公子的模样,也看不清眼前侍卫的模样。 感情她现在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视角在看自己之前的那个梦靥,她也知道了为什么梦会结束在一片玉兰香中,因为那侍卫将那姑娘最后变成一片玉兰,然后有用玉兰幻化了个差不多的人放到了架子上。 那侍卫抱起姑娘的时候,她认出了侍卫腰间的一串铃铛,那姑娘头上也有一个。而印象里,似乎她见过这一样的铃铛,正在纠结的时候,胸口一阵闷痛,硬生生将她从这臭气熏天的地方拉回了现实。 睁开眼还是熟悉的场景,已经不是深夜,而是天亮了,躺在床上,还是只剩下一件亵衣,苏玉珩顶着黑眼圈在给她收针,上官彧坐在桌边背对着她撑着头在休息。 “什么情况?”她开口嗓音都变了,自己都一愣。 有些昏昏欲睡的苏玉珩一个激灵,收的那针扎到了自己手上也没管,那双原本充满疲倦的眼睛里放出光芒,呼道:“终于醒了!” 上官彧被惊醒,起身也没看向这边,只道:“我去找小二煎药。”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澹优才知道,自己光荣的挂着鼻血晕了过去,然后上官彧半夜去绑了个大夫过来好一通折腾,说是因为之前内伤未愈,然后受了些风寒,有些严重了。大夫开了药走后,上官彧觉得不放心,又去吧苏玉珩挖了起来给她施针,结果两个人就这样折腾到天色变亮,澹优才转醒。 经过苏玉珩的针灸,澹优确实感觉胸口的疼痛好了很多,之前在奔波也没顾得上吃药,到差点耽误了。 而上官彧轻挑,可她因为要扎针只能穿着亵衣的时候,上官彧的眼神一次都没落到她的方向过,永远在桌子上的东西和苏玉珩的脸上徘徊。 澹优苏醒过来之后,苏玉珩出去买个东西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吓的清白:“昨天的大胡子死了。” 其实不止大胡子,连着隔壁桌的几个说过关于堤坝事情的人,都死了。溺死的,吊死的,横死街头的,劫杀的都有但都不是好死法,然后整个镇子的人谈起那堤坝就闭嘴。 上官彧神色凝重,说晚上要再探一次那堤坝,这次他带着螟蛉去。 本来这不是个好提议,堂堂一个王爷,没事去探堤坝,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可后来一想,正是因为是王爷,而且平时又跟政事保持着距离,他所见所闻更具有说服力,而且他和苍梧螟蛉的武功再她之上太多。 于是入夜之后,苏玉珩留下照看澹优再扎针一次,上官彧去了趟堤坝。 而半夜,在苏玉珩第十五次脑袋撞到床栏之后,上官彧终于回来了,那堤坝他们进去了,可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在那堤坝中只找到了一些带血的衣物和一颗人齿。 昨夜因为忙乱这澹优,上官彧便没派螟蛉却盯着那堤坝,可昨天晚上之后,那两个昨天晚上遇到的人就已经转移了那堤坝中不可见人的东西,还以各种手段解决了之前的目击或者耳闻者。 而与此同时,镇上开始传那几个横死的人是因为惹到了龙王,所以龙王收了他们,而这个谣言的真假,人心自知。 “那接下来可还查?”澹优皱着眉头喝了那碗黑黢黢的药,上官彧扔了一包糖山楂给她:“查。”他已经让苍梧亮出了苏玉珩的身份,让堤坝停工了,要不然这堤坝赶赶进度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洞就被填上了。 反正现在以堤坝的修建有问题和没有上报工部却私自挪用朝廷银两就已经够这的县官和之前调拨银两的黄云波和定远侯喝一壶的了。但为了防止他们有翻身的机会,他们也得找到这群人在这堤坝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 苏玉珩因为身份问题,客栈是住不成了,连着澹优和仍旧白龙鱼服的上官彧一起被接到了驿馆,也专门找了个大夫和几个侍女来照顾澹优。 ------------ 若得人间雪满头 4 而那之前的县官也已经被捉拿下狱,上官彧跟着苏玉珩去看过,也听了,他不是当夜那两人中的。而第一天没问出什么来,第二天狱卒来报,那县官昨天晚上在牢中畏罪自杀。 “什么?自杀了?”上官彧正给澹优喂药,原本是婢女干的活儿,他却很淡定的揽了下来,美其名曰,要好好照顾徒儿。不过自从那日澹优觉得药苦之后,上官彧买了很多甘草和冰糖,药就再没苦过。 “是。狱卒刚刚来报的,我去看过,人已经僵了。”苏玉珩对着种大清早去看死尸的差事以脸上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做出了回应。 澹优一声冷笑,趴到婢女给她备的一个鹅毛软垫上:“狱中那么多的侍卫,一个犯人畏罪自杀了,怎么到了早上才发现?” 苏玉珩会意,点头表示认同,道:“我再去问问牢头。” 上官彧却拦住了他,放下手里的空药碗,他随手拿了一块帕子给澹优擦了擦嘴,动作轻柔,眉目安详,薄唇轻启:“审他们审出结果也不能做什么,就算证明了有人杀了那县令,也不是亲自动手,查无实证无可为凭。” “那现在先把那账本呈上去?”苏玉珩摩挲着那半本账本,其实呈上去也就可以了事了,赈灾不利,加上挪用赈灾款修一个本不该修的堤坝还不上报工部,已经够定性了。 “不可以。” “嗯?”上官彧饶有趣味的看着趴着的澹优,给她盖了盖身上的锦被:“为何不先呈上去?” “饕餮。”她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勾起了苏玉珩那日在茶馆的记忆,加上前两日横死的一干人等,白毛汗出了一层。 “饕餮?” “是之前我与谭姑娘听得书,讲了一个丞相养了一只饕餮谋反,最后被诛杀。”苏玉珩白着脸,抱臂搓了搓胳膊,感觉从脚底窜出来一阵寒意:“那死掉的大胡子他们就是在茶馆说了关于堤坝之事在惨遭毒手的。” 一个词,三个人相视一望,上官彧和苏玉珩就将澹优心中所想猜到了七八分 “什么?”白发人手里的小水壶抖了抖,一些水洒到了面前的一盆盆景中,放下水壶,他睨了眼身边的下人:“不是只有那本假账么?怎么会就查到洛水去了?” 那下人摇头:“小人不知,二位大人只说跟老爷说一下此事。” “知道了。”那老者叹了口气,遣走了下人,看着眼前这打理的极好的盆景松,想再拿起水壶却最后收回了手,捋着那及胸的胡子。 半晌,他唤了管家进来,脸色温和从容,可说出的话却即为锋利:“没用了,做了吧。” 管家会意,领命而去。老者将眼前打理了十数年的盆景松从靠墙的小几搬到了窗口,月色正好,铺洒在那细小虬枝上密密的小叶上,然后他一用力,那花盆从二楼的高度摔了下去,连着里面的小松一起摔的支离破碎,望着那青冷的月亮,和楼下那一地狼藉,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终于下了第一场雪,雪停之后,一直没有太阳,加上化雪之寒,更加阴冷,驿馆院中一树寒梅在风雪中悄绽,可却无人有心思去欣赏那绝美颜色。 客房内,炭盆烧到正暖,澹优还是不能下床,就趴在床上跟上官彧下棋,而苏玉珩被一群乡绅拖去喝酒应酬了,据说临近的几个州县的乡绅县令也来了。 几子落下,两人之间的差距就显了出来,她撇撇嘴,皱着眉头看着纵横黑白:“师父,之前让螟蛉找到的人可找到了?” 因为这几日都在室内,要扎针所以只穿了单薄的中衣,所以如今要指挥螟蛉只能通过上官彧去,他不准螟蛉进房间,说怕带了寒气,然后自己也名正言顺的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是他的,就是她的。 “嗯。”上官彧应了一声,专心下棋,虽然他这几日没少研究棋谱跟苏玉珩请教,可这棋艺上,长进不大,很快就有一大片被澹优给围了。 她给自己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位置坐了起来,抱着那鹅毛枕,将头磕在枕头上,抬头看了眼正专心研究棋的上官彧,鹰眼里有些焦灼,但神色自若,薄唇微抿,一脸冷淡是他一向的风格,有时候唯一能知道他的想法只有通过那双鹰眼“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让螟蛉去带他们过来?” “不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棋艺上如此不堪的上官彧不屑于知道这些稍微问问螟蛉就能知道的事情,剑眉蹙了蹙:“下棋。别闹。” 澹优莞尔一笑,落下一子,声音清脆:“若是真的如我猜测定远侯死了,你可会怨我?那可是亲伯伯。” “不熟。”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他的表情有些细微的变化,也不落子了,伸手捏住了她磕在枕头上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他四目相接,打量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和那诱人的樱唇:“你这么呱噪,是想为师好好罚罚你么?” “我让苏玉珩去给你找个姑娘让你泄泄火,如何?”澹优的笑脸有些挂不住,自从那天被他强吻了两次,这次生病,他一直再找机会重温当时的感觉。 上官彧鹰眼含笑:“眼前不是现成的?”说着棋子一扔,就又要欺身下来,胸前衣襟扶乱了棋盘上的棋子。 却不知道澹优从哪抽出来的一把小匕首,直直的就贴上了他的脖子,上官彧眼睛一眯,手握住了脖子上冰凉的匕首,也不怕她会插进去,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长本事了?” 她放开匕首,从他面前脱身出去坐到了床里面,灿然道:“师父教的好。我也不能不学着点。” “说认真的。”上官彧收掉了脸上的玩世不恭,将匕首放到了棋盘一边,棋子全都归于棋盒,正色道:“优儿要不就入了王府吧。” 他鲜少对着她有这种表情,可她却没办法应承他这句话,嗤笑一声:“师父你开玩笑?我如今这身份。难道带着这人皮面具在那金笼子里一辈子?” “之前在王府,我可曾限制过你?当了我的王妃。以后他们想动你,也得看看身份。”他神色淡然,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重新了布局,招呼澹优继续下。 “我看,不见得。”澹优将要落下的一子砸向了身后窗户,棋子破窗而出,外面一声闷哼,然后就是沉沉的物体倒地声。 上官彧了然,拍了下棋盘一角,棋盘倾斜,那边上的匕首弹了起来,反握住匕首直直的朝窗那也掷了出去,淡淡的斜睨了眼窗户:“你可真浪费我上好的棋子。” 澹优披上了披风抽出了床垫下安放着的荧月剑听着窗外有又是一声闷哼:“师父,这时候耍帅有点不合适。” 话音未落,那些原本藏在暗处的杀手见行踪暴露干脆就破了门窗直闯了进来,不由分说,见着上官彧和澹优就开始上杀招。 ------------ 若得人间雪满头 5 上官彧没带兵器,仍坐在床边,就拿着棋盘挡刀剑,神色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徒儿谬赞。”说完,一扭棋盘,将刚刚透过棋盘插到他眼前的剑给折断了,断剑还没落下,棋盘当拍子反手一拍,那断剑就扎进了刚刚捅剑此刻还在震惊剑被折断的杀手胸口,无声倒地。 澹优被砍的下了床,这批杀手的水平有所提高,可还是不咋地,她也没拔出荧月就以剑鞘抵挡,带着几个杀手互砍自己人,然后顺便给上官彧夺了把剑直直插到了他的脚前:“师父,速战速决。” 拿着剑的上官彧就更不是杀手所能敌的,一共十几二十人的杀手原本差点小屋里塞满了澹优还担心活动不开,可后来就变成了满地尸体,她又在想等下打扫的人看着这一地的残肢断臂和血该做何感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十九人,就留下了一个活口,被澹优一脚踹到了门外,冷声警告:“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死的快些,就再来。” 那人狼狈而去,这整个小屋已经是破败不堪,桌椅腿和人胳膊人腿儿满地。随后赶来的巡防侍卫看着这一地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没忍住吐了。 而在修罗场正中心的一男一女,女的脸色不大好,但精神头可以,中衣外披着件斗篷。身上有些血渍,但不是自己的,手握一把血红色的剑正挑着一个杀手的胳膊在看着什么。男子一身深红色锦袍气宇不凡,身上沾的血迹都在这深红袍中被隐匿,容貌妖冶,脚下都是尸体,可脸上却从容淡然,手中的剑上正低着的血告诉他们,这也不是凡人。 那侍卫首领忍着不去看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可鼻腔里充溢的血腥味还是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上前行礼解释道:“刚刚有人报马厩失火,属下们去救火去了,护卫来迟,两位贵客见谅!” 意识到身边的澹优就穿了件中衣,上官彧将她那斗篷给她裹了裹,悠然嘱咐道:“这里清干净,给这姑娘换间客房。”然后带着澹优就去了自己房间。 远离了那一屋子的血腥,澹优被上官彧按到了床上,给她倒了杯水,温水下肚,胃里终于不再翻江倒海,这趟出来,遇袭,杀人都快成便饭了,她裹着披风靠在软枕上看着上官彧一场大战之后脸不红气不喘,颇为敬佩:“怎么样?刚刚徒儿的表现可有有辱师门?” “凑合。”上官彧不喜欢喝温水,唤来了婢女换了一壶,新沏的茶里放了梅花,有一种特殊的清冽味道。 茶未到唇边,螟蛉就过来了;“主子,王爷。” “诶,螟蛉别说?”澹优饶有兴致的重新坐了起来打断了螟蛉的回话:“让我猜猜,可是有人去之前的天君祠了?” 螟蛉默了默,偷偷瞅了一眼上官彧,点头道:“是。小八飞鸽来报,一个时辰前有人去了天君祠,杀了天君祠中的一个老道。” “哈,真没想到。这王大人也算沉不住气。”澹优尚在庆幸之前让上官彧派螟蛉他们去将王叔和曹焱给带到了洛水,要不然现在也就跟那老道一般成刀下亡魂了。 可螟蛉接下来的话到让她有些不可理解:“另外,之前带回来的那个马车夫和那个曹公子半个时辰前遇害了。还请主子责罚。” “死了?”澹优愣了愣,追问道:“之前不是有让小四小五看着么?” 螟蛉神色黯然:“小四小五,死了。” “这……”她不可置信的望向了上官彧,二十一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虽然比不上上官彧的必杀令,却也不至于轻易不敌被杀。 上官彧却似乎料到了一般,坦然的接受了她投来的惊讶目光,复而仍看着螟蛉:“还有什么?” 螟蛉点头,继续道:“还有就是,十五找到了当天晚上在河对岸看见有人从堤坝中运出东西来的穴居在地下菜窖的乞丐。” “乞丐?人在哪?” “现在大牢里,十五看着。” 上官彧点头,脸上神色凝重了起来,吩咐道:“晚些时候本王去看看,你让苍梧也去帮着点十五,不能出错,可知道?” “是。属下这就去。”螟蛉转身要走,上官彧唤住了他:“将小四,小五送回京城安葬。” 螟蛉的背影僵了僵,微不可闻的一声笑,应声道“是。” “小四小五为什么会死?你早知道了?”澹优在床上也呆不住了,便也坐到了桌边,听他提到了苍梧,才发现苍梧这两天都不在他身边想必是出去了。 上官彧点头道:“没多早,也就在之前,苍梧将话写在茶里放的梅花里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了一朵小巧的寒梅递给她。 果然,梅花瓣上有芝麻大小的字却很清晰:二十一卫之四,五,身首异处。 “身首异处……”澹优喃喃的念了一遍这几个字,那双杏眼是真不敢想,他们经历了什么,如此高的武艺竟也身首异处。 将那梅花握在掌心,一瞬间的潮湿,那娇嫩的花瓣支离破碎,她的眼神复杂:“这不是王国章或者黄云波派来的人?” “是。” “跟杀了那日茶馆的是一个人派的?” “是。” 一次次的猜测,无限接近了答案,她忽的冷笑了一声,看着一杯茶饮尽的上官彧那长好看的不像话如今却让人有点讨厌的脸,质问道:“既然苍梧在,你也知道有这拨人存在,为什么不救小四小五?” 上官彧眼神一滞,侧过头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因为你要的是大鱼。”话毕,眼神落到了侍女端来的一盘梅花糕上,素手轻拈了一块放到澹优手心:“我将这梅花糕给了你,你吃不吃我不知道,你留不留,我也不知道。可我给了你,你再给我,我可以帮你吃,但我没必要帮你留。” 他的眼神里无限淡漠,就像是看透了这世事一般,那双鹰眼中沉寂的可怕,冷漠的可怕,她突然有些慌张,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成这块梅花糕,心里空了空,她怅然若失,舒展了刚刚紧锁的眉,咬了咬唇,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有一日,我也会变成这梅花糕?” 上官彧哈的笑出了声,侧过身,抬手附上了她那咬的有些肿的唇瓣,眼底满是猜不透,但总算不是冷然:“不是每块梅花糕,我都舍得给的。”说罢,俯身将她揽入怀中,在唇快覆上那微肿的唇瓣的时候,却停住了,睁着眼睛看着手握着拳,看着他的那双水灵的眼睛睫毛一个劲的颤抖眼神却坚定,唇角微勾,伸出舌头在她唇周舔了一圈,那冰冷柔软的触感,确实比梅花糕美好。 ------------ 若得人间雪满头 6 这次澹优没躲,也没害怕,她就这么看着他,这世上,没有突如其来的好,没有突如其来的坏。就像他,他对她好,教她习武,甚至给她二十一卫,都是在为做好这块梅花糕,等遇到合适的时候,这梅花糕可能是别人吃掉,也可能被他吃掉。做他的王妃,就是被他吃掉,不做,就是等着被其他人吃掉,结局怕也不会比小四小五好到哪去吧。 上官彧看着被挑逗了也面无表情的澹优突然有些烦躁了,扶她坐正:“想什么呢?” 澹优还没来得及从思绪里回来,自己就被扛了起来放到了床上,上官彧把她的披风去了,盖上了被子,依旧那般云淡风轻,言语也温柔不再冰冷了,嘱咐道:“别胡思乱想。在我这躺会儿,我去看看那乞丐。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说罢转身离开。 冰冷的衣袖拂过掌心,鼻尖萦绕着他松苓香的味道,她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目送离去。 摒弃刚刚的愤怒,她躺在满是他香味的被窝里,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承认,她难过,难过一些很复杂的东西,难过到眼泪最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划过面颊,划过唇角,低落到枕头上,留下一点水渍。 因为打斗和身体还没恢复,加上松苓香本就有镇惊安神的效果,她很快就昏昏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她回到了当初与他练袖弩的草场,她已经连发了五百多支箭了,可上官彧没让她停的意思,她终于沉不住了,看着那换上的第三块靶子,放下了袖弩央道:“师父……能歇会儿了么,已经五百多支了。” “不能。”他回答的很干脆,吊儿郎当的坐在圈椅里喝茶,边上的苍梧很狗腿的在给他捶腿,虽然这大老爷们做这活真的很别扭,不管是苍梧还是上官彧,还是事外的澹优。 她气不过,一枝弩箭直接射向了他,扎到了他圈椅不盈一握的把守上,偏差分毫就到他腿上了。他也不生气,随手将箭拔了下来,徒手就砸向了远处的靶子,正中红心:“如今让你这么练,是不想你以后丢我的脸。我护徒,但不是你的每次危机,我都能感知到,你要强大到,可以利用你的优势去逆转环境,而不是寄希望于我。我能救你一次,不能救你百次。” 还在做梦,就觉得在清淡的松苓香中混杂着一股浓重的酒味猛地睁开眼,就看见苏玉珩喝的满脸通红的趴在床沿上傻傻的看着她,一脸痴笑,伸手轻拍了拍他烫的下人的双颊:“你怎么来了?还喝成这样?” 苏玉珩搓了搓自己的脸,去抓澹优的手被她躲过,傻乎乎的嘿嘿一笑:“来,嗝,来找上官兄,兄,有事。没,没想到谭,嗝,谭姑娘也在。” “我房间没清理干净,来师父房间暂时休息一下。你快回房去休息吧。”澹优看他醉的也是够呛了,平日里书生气如今这一看还有点流氓气质,唤了两声婢女,可婢女不知道哪去了,只能披上了披风下床就要扶他起来。 醉鬼很重,这话她今天算是领教了,平时灵雎发脾气她都能控制,如今扶他还不如去控制灵雎,扶了几次也只将他扶坐到了床上,他也不配合,跟孩子似的一个劲的傻笑,搓自己的脸,要不就伸手过来搓她的脸。 后面一次澹优披风滑下去,她伸手去捞披风,就被他架住了脸,掰着看着他那双早不知道眼神是什么的眼睛,每一个嗝都是一股酒味,要不是他真醉她就把他两个膀子撅折了。 苏玉珩倒想不了那么多,看着眼前的美人,心中感慨万千,仿佛到了洞房花烛夜。嘿嘿一笑,又打了个嗝:“优儿,我,我喜欢你。嘿嘿,喜,喜欢你。” 澹优嘴角抽了抽:“然后呢。你这样喜欢我还是喜欢上官彧你自己都分不清吧?” 确实……以苏玉珩现在的状态,上官彧坐面前只要不动,他照样表白,他吧唧了一下嘴,摇了摇头努力恢复着神志:“别,别提上官兄,他,他喜欢你,我,我知道。嗝。”然后特认真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其实已经重影了的澹优:“我,我回去就休了,妻,妻妾,谭,嗝,优儿,嫁,嫁我怎么样!这样以后你就能保护我了!” “你这是要个保镖,不是媳妇儿。”澹优气笑了,叹了口气,把他的俩手从脸上扒开,然后站起来去拖他:“走了,回房间去睡会儿。” “我不!”好不容易扶了起来,他一扭,又坐床边上了,撇着个嘴跟没吃到糖的孩子一样:“我不回去!嗝!我要跟你睡!”说完啪就倒床上了,澹优本不想理他了,想着去看看自己房间收拾的怎么样了,好没气:“行行行,你睡,等上官彧回来你们俩一起睡哈,乖。” 可他睡就睡了,还伸手过来拉澹优,澹优趿拉着鞋没站稳就给他拽下去了。 眼见美人在侧,他嘟着个嘴就要亲过来,澹优嘴角一抽,不能心软了,一记手刀,一声闷哼,他算是彻底交代在上官彧床上了。澹优也不想再扶他了,拿起被子给他裹了起来,起身披好披风就打算去看看自己的房间有没有弄好。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官彧跟螟蛉站在门口,她嘴角又抽了抽:“你们俩大老爷们在门口站着就不知道进来帮个忙?” 苍梧就瞥了一眼身前负手而立一副看好戏样子的上官彧,表示了自己的无辜。 见上官彧他们没反应,她实在是觉得有点冷,裹了裹披风就出去了,路过上官彧的时候也没看他,径直去找找婢女问问自己的房间了。 上官彧脸色如常,却目不斜视,从一开始就仍盯着床上那如烂泥一样的苏玉珩,苍梧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赶紧道:“我把苏公子扶回房间去。” “给他醒醒酒。”鹰眼里有某种火在燃烧。 “是。” 驿馆的婢女本来就不多,刚刚都收拾澹优的房间去了,所以一时间也没喊着,澹优出门没走几步就碰到了过来报信的婢女,她便直接去了收拾出来的新客房。 虽然是刚打扫出来的房间但从一开始就点着炭盆,很暖和。在外面走了一圈,确实有些冷。重新卧到已经被熏暖的被窝里,趁婢女还没走,她央婢女去折了一枝梅花插瓶。 婢女很快就抱了个白瓷瓶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里面插着支寒梅仍带着雪花,一半待放,一半绽放,还能开几天。 刚离开了那浓重的酒味,如今闻到这沁人的梅花香瞬间心情就好了很多。随手拿起小几上的一本演义,打发着时间。可刚看了几行才想起来,上官彧去见那个乞丐还没跟他说是怎么回事,可看他刚刚的样子,大概他是不会过来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就等着。 ------------ 若得人间雪满头 7 从下午一直看到月上梅梢,婢女过来传话说让澹优去上官彧房间吃晚饭。 等到时,已经醒了酒的苏玉珩正揉着头一个劲的灌茶,看见她来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目光一滞,然后脸面涨的通红,也不敢再看她了。 上官彧端坐在桌前就等着她了,等她落座,很自然就开始吃。 三个人沉默到饭毕,婢女收走了饭菜,上官彧留下了一壶温酒。 半晌,终于开了口:“今天下午去问了那乞丐,那乞丐说,当夜那个运走堤坝中东西的人,有一个人是兔唇。” “兔唇?朝中有人是兔唇?”澹优一时间还是有点难想象兔唇是什么样,之前也就只是在书上看见。 苏玉珩回想了想:“好像,只有定远侯的管家的儿子是兔唇。” “对。”上官彧点头,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温酒,眼神一直在澹优身上脸上扫来扫去。 澹优不知道下午他看见了多少,但他不作为确实有点不够爷们,所以也不去管他,只当作没看见,只道:“那那东西是被运到京城去了?” 苏玉珩脸色一凛,瞳孔皱缩了一下,满脑子都是那饕餮的故事,一字一字道:“十有八九。” 若真应了那饕餮之说,那说书人是这么知道这东西的?这竟是真的?若是,如今这一年多,恐怕已经成型了??想到下午上官彧的苍梧去跟着杀了小四小五的人,这才看向了他:“苍梧那有消息了?” “没,我们先明天先赶回京城吧。至于王国章和黄云波,苏兄已经上奏了。”他将那酒杯放下,澹优才看见,那杯底居然放了一朵梅花,可看不清有没有字。 “啊?”苏玉珩刚刚在走神,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随口就应了:“嗯,嗯。” “苏公子……你账本也交上去了?” “恩恩…” 无脑的回答,被澹优一本账本砸了过去,摇头叹道:“酒壮怂人胆就算了,喝多了还误事。” 苏玉珩知道她在说什么,脸上红霞,拿起面前的账本揣到了怀里:“嘿嘿,没事,我面呈也是一样的。 “行了苏兄。”因为下午的事情,上官彧看苏玉珩有点不对眼,下了逐客令:“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早我们赶路。优儿留下。” 苏玉珩之前是被苍梧醒过酒的,要不是有事商量,他也应该今天都不会出现在上官彧面前了,得到上官彧的逐客令,他立马起身闪人,澹优都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又把账本丢了。 而澹优既然被留下,肯定就还有事要说,她过去将那账本捡了起来之后就做到了之前苏玉珩坐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有点心虚:“师父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回去喝药。” 天已尽黑,烛火昏黄,他坐在对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里倒影着摇曳的烛火和烛火后的澹优:“回去之后,从二十一卫中抽一个人调给苏玉珩。” “苏玉珩?给他做什么,他一个左仆射又……”澹优刚说到一半,想到了下午自己说的话;‘你这是要个保镖,不是媳妇儿。’感情他听见了,也不敢再说了,干咳了一声:“咳。知道了。” 对面的人淡淡的点头,神情泰然,与平常无二:“二十一卫空缺三个,就先做十八卫,晚些时候,我从必杀令挑三个过去。”他喝了口酒:“毕竟这次是我让苍梧看着他们死的。” “别!不劳师父将必杀令调给我了。”澹优想想他下午的话,自己若真要了这必杀令估计就真的离那梅花糕不远了,陪笑道:“反正我事儿不多,等定远侯的事结束了,十八卫也用不着了,调来调去的多麻烦。是吧,师父。” “哦?”他剑眉微挑,原来落在烛火上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那张笑脸和那双干净的眼睛里,藏着恐惧和不安:“都不要了?” “是啊,当初虽然这是师父送的礼,但这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作为主子,我也不能保护他们。什么都给不了他们,也不值得他们给我卖命。所以等收拾了那定远侯之后,我就将他们还给师父。”收起脸上的笑,她继续道:“而且本来螟蛉是一号,如果必杀令的兄弟过来了,到底是他们接替螟蛉做一号,还是直接替补之前的小四小五他们?我实在不愿麻烦这些。还是不要好了。” “好。”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声音平淡无波,就像在说萝卜白菜。澹优心底松了口气,不敢多呆,生怕他又反悔了,深望了他一眼,试探问道:“那。没事我先走了?” “去吧。”上官彧垂下了眼眸看着杯中那淡青色的酒液,将心里所有的表情都藏的很深,澹优看不懂,也不想看,赶忙跟苏玉珩一般逃走了。 一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怀里的账本落到了地上,随便的摊开了一页,她胡乱看了一眼,眼前倒是出现了个熟悉的名字。 第二天清早,三个人很早就在驿馆找了马,准备回京。而昨天忘记跟他说王叔的事,知道了王叔已经死了尸体以及跟着小四小五的送往京城以后,苏玉珩好一番感叹,说回到京城之后要好好的安抚王叔的家人。 苏玉珩虽然胆子小,但骑术还是不差的,澹优跟着上官彧学了这么久,骑术也很好,三人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却在半路就收到了苍梧送过来的消息,东西被送入京城第二天,王国章和黄云波就都出现在了京城。 而第二日,就收到了京城内发生暴乱的事情。澹优正在吃干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把正准备去打水烧些水的苏玉珩拎了过来:“京城那些流民都安置在哪的?” 苏玉珩摸不着头脑:“在京兆尹府不远处的一个难民营,京兆尹府给他们圈了块地先安置了,怎么了?” 上官彧在一边也不言语,就看着澹优追问:“那你还记得,那日在茶馆中的一个紫衣大叔说的话么?” “哪句话?那天那么多人?”苏玉珩看她表情严峻,就知道她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脑海中努力的回忆着一个紫衣大叔说过的话,半晌,他一拍脑袋,那紫衣大叔是住堤坝边上民居的,当时说:说来也奇怪,那大坝虽然不断的有人不见,很多本地人也都不会去修筑,但那总有一批流民在修,而且是相对固定的,其中会不断的加入一些外地的流民和乞丐什么的,那些乞丐和流民都会不知所踪,但那批修筑堤坝的却不会,而且他们训练有素,早晚除了干活,从来不与外人多言。 ------------ 若得人间雪满头 8 上官彧似乎明白了,咽下了一口干饼,起身将苏玉珩手里的罐子夺走烧水去火堆烧水:“什么人才会训练有素?” 苏玉珩的脸色白得跟纸似的,一个右仆射这胆儿也真的算是小的了,不可置信道:“军队?” “对。训练有素的,还不会与外人言的,是军队。”现在才知道,确实有点晚了:“那一百万两根本不是调拨去修筑大坝的,是军费。修筑大坝的钱,一年前就已经因为黄云波谎报过在乾州要修堤坝,可并没有修,所以才会导致乾州的大水。” 澹优的话一出,他是彻底没有食欲了,原本一个贪墨案,现在变成了一件谋逆案:“那是定远侯在操控这只军队?” “杀了王叔的是定远侯管家之子,也就基本上是受了定远侯的命了。”澹优看了眼平静的有些可怕的上官彧。 如果真的谋反,虽然也是他叔叔做的皇帝,但未必他还有这个清闲王爷做。可他却如此淡定,娓娓道来:“最可怕的是京城的流民,不知真假,有可能都是他的人。而京城内的御林军这段时间一直在城外驻扎训练。而且之前杀了符崴英之后,上任的新将军也是定远侯的人。” “可我看师父为何如此淡定?难道你就不怕这清闲王爷没了?”上官彧的冷静实在是超乎理想。 可上官彧却给自己倒了碗热水:“这不是有你和苏兄在么?你们如此热火朝天,我还需要做 些什么?” “师父你这甩手掌柜当得真好。”澹优被他说的无语。 苏玉珩满面愁容,叹了口气:“如今我们都在城外。他们现在怕是已经关闭了京城,开始准备逼宫了,定远侯本就是皇室中人。怕皇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这天就变了吧。” “谁说的?”上官彧半垂着眼眸,小口的喝着晾的差不多的水,动作优雅。 澹优就知道,这老狐狸已经做好准备了,要不然不会如此淡定的,而且多半他已经知道这次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师父…你做了什么?” 上官彧的脸上露出最近少有的狡黠:“你若答应做我的王妃我就告诉你。” “上官彧。”澹优最后还是没能彻底拉下脸,只叹了口气道:“说到底我的目标是谁你知道,你知道这威胁不了我。” “哦。那我不说了。”上官彧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的吃着饼。 苏玉珩看着他们俩之间的火药味,只觉得现在比京城乱七八糟的局势还要可怕,不自觉的就躲到了边上的一棵树后面探出头道:“两位,我们能不能先以国事为重?” “管…我…屁…事!反正他也逃不了了。”既然已经有了解决问题也不是她不问就什么都停下不前的,强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感觉,澹优狠狠的咬着手里的饼,有一种被人当猴子耍的感觉。总感觉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是那块梅花糕了。 果然,等他们到了京城,这京城似乎没什么事情发生一般,一切还是那样,热闹,繁华。 而定远侯,黄云波,王国章,已经被拘入了大理寺,理由是谋反。 后来澹优才知道,上官彧当初放进城里的那些流民,并非等闲,而第一天到洛水镇的时候,十三和十五其实已经来了洛水镇,并在前一天已经调查过那个堤坝。加上之前的一些情报,一切上官彧都已经摸到了七八分,第二天会遇在那个点遇到澹优算是巧合,而第二天晚上澹优过去只是一个催化剂,催化了那些人提前将那东西转移走。前一天已经打草惊蛇。 至于那个说书先生,他确实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最后也没人再找到过那说书先生。而十三十五他们带走的东西,竟确实如说书先生所说,会吃人,所以收到十三十五的回信,上官彧才决定那天晚上去看看。 那天晚上他们走了之后,十三十五进入了那堤坝中,将东西换了。如今那东西已经在上官彧手中。他让苍梧看着那两个人,任由他们杀了王叔和小四小五,就是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备而不去查那箱子里是真是假。而且一开那箱子就必要供出活人,他们就两个人如果戒心稍松,就不会去开。 而至于那些修堤坝的流民和京城中的流民,因为他也多少在京城会受到定远侯他们的监视,在离开京城之前,他就已经去找了他母后,让她告诉皇帝让京外的御林军都换装做了流民也进入了京城,并将京兆尹和几处安置点都控制了起来,表面上却没有一点风吹草动。 虽然化身流民的军队也算是经过一番训练的,但之前符崴英训练的御林军和新兵也并非吃素的,在副参将郭定横的指挥下,京城流民皆被压于军中,缴械戴镣铐。 王国章知道他们拿到了真的账本,就觉得曹焱可能已经叛变,人是真的不假,但他以妻儿做威胁逼着他去诱导他们找到假账本,讲事情都推给黄云波和曹无庸,他也没看过那账本,不知道那部分会记载到洛水镇,既然曹焱无用还可能叛变他就动了杀心,杀了他的子女后又去杀曹焱。可曹焱不知道他们去了洛水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城隍庙拿到了下半本真的帐。被螟蛉救到了洛水之后他刚有点反应过来,就被王国章给做了。 也不管他派去刺杀澹优和上官彧以及正好去喝酒躲过一劫的苏玉珩的人是不是成功,王国章赶紧先跟着管家之子和那位反叛了上司的新任将军之子带着黄云波就一起去了京城。打算在皇宫中放出那怪物逼皇帝退位拥护上官皓登位。 可到了京城才摸到定远侯的府中,就被御林军给围了,慌乱之中打开那盒子发现早就被调了包,他们密谋的话听见的御林军众多,也都是证人,不管还有多少其他事情证物,他们的谋反罪坐实。加上玩忽职守,谎报工程,乱修堤坝。每条算下来都该死。 定远侯虽然为了求个完全,都已经跟关外勾结了,若是在京城失利或者遇到剧烈反抗就让他们从已经被买通了的关隘中进入直捣京城协助逼宫。为了能得到御林军的军权,定远侯失去一子之后干脆的做掉了原本通过副将打算收降符崴英,让自己人当了将军,却早被上官彧派人给杀了,换了个带着人皮面具的必杀令。 跟上官彧斗,简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靠着必杀令和一些情报组织甚至在没认识澹优之前就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收了澹优为徒是一时兴起,但知道她的身份并且她成功的惹怒了定远侯加快了谋反步骤之后,他就顺其自然,慢慢的等她杀了三公子和二公子,然后坐等定远侯坐不住之后,再逼杀了工部尚书,定远侯察觉有所暴露之后,他在洛水的计划就不得不加紧了,上官皓急于求成,难免的问题百出,他联合的是当初跟自己皇兄抢过女人的前仆射王国章,这本来是一件好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这样加快了皇帝知道此事后他死的步伐。 ------------ 若得人间雪满头 9 当年王国章与上官颉也算是生死之交,几次征战都在战场上以命护上官颉的,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官,两人看上了同一个姑娘,身为皇帝之尊的上官颉很自然的得到了那姑娘,却也让原本亲密的两人生了嫌隙。最后因为涉事当年的科举舞弊案,他从右仆射被贬为乾州刺史,永远的远离了京城,而走了不过两年,那姑娘就因为月中受惊死了,那孩子留了下来,就是如今的上官彧。不过上官颉对外只说母子当时俱亡。王国章一夜白头,形同老翁。 那姑娘的死一直是上官颉的一根心头刺,而如今王国章参与了谋反,当年之事历历在目,功高震主也好,争抢挚爱也好,皇帝之尊容不得有人觊觎他的东西,不管是女人还是地位。 而另外一边,就算是京城控制不住,上官彧也在关隘上做好了准备,绝对不会有关外一兵一卒会进入关内,而且虽然他在朝中无职位,但有些将军什么的还是很拥护他的,说实在,这个爹他要不要无所谓,京城也是可有可无。他完全可以另起炉灶打着清谋反的旗号靠掉包过来的凶兽夺回京城。 就是这样一个在朝中无官无职,平时懒懒散散的王爷,将自己的亲叔叔和亲娘的情人送上了断头台,也算给澹优报了仇,同时也给符崴英平了反,顺便将被囚禁宫中的上官忆救了出来恢复了身份,而澹优也终于不用再戴着人皮面具活着,但此一事,上官彧的太多顺其自然让整个符家只剩下了她和上官忆两个人。 至于澹优她们的调查,那账本上牵扯到的官员一一法办,朝中基本上也算是换了次血。工部之后就是户部,户部尚书王延至也被牵连,家底被查抄,虽然他家里抄出来的并没有工部侍郎家那么多,但也不少,几万两,两家查抄的全部被充入了国库。户部掌管的赈灾银两虽然王延至没有捞多少,他没直接从里面抽成但下面层层剥削之后却也接受了下面的孝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赈灾款并没有落实到位。 而那传闻中的凶兽,上官颉最后也没能得到。上官彧只上奏说已经找了个上仙将那凶兽灭杀,最后呈上去的是一个血浸的琉璃珠,里面还嵌着一节人的指骨,甚是骇人。上官皓不再说什么了,就不了了之了。只可惜了之前上官皓喂了那么多人却只给自己挖了个坟。 因为开始是交由苏玉珩处理的事情,而苏玉珩也离不开上官彧,所以最后在上官彧的帮助下,这左仆射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成,白头发又添了十几根。 最终在定远侯和其他官员家中搜到的财物等都换成了银子赈济灾民,总算也能让他们能过个稍微好一些的年,有了钱,他们也都回到了受灾的家乡去重新收拾生活。 就这么毫无波澜的回到了京城,澹优都有点不相信,竟然就这样就解决了一切,定远侯也再没了翻身的可能,而上官忆也能回到自己的府邸。知道自己女儿没死,她欢喜的直接晕了过去。 跟着上官彧回到了清河王府,绘心和尔雅看见她完好无损的回来甚是高兴,尤其是绘心,她听说澹优失踪之后连着哭了好几天,天天去求上官彧去找人。 初一也很高兴,自从她不小心不见了,整个留青院冷静的可怕,也没人陪她玩了,她只能有太阳在屋顶晒太阳,没太阳就在屋内睡觉。 可上官彧却不大高兴,因为没几日她要搬回符府了,虽然现在叫公主府。虽然旨意还没下来,所有事情都还要后续的处理,但不仅上官忆恢复了身份,皇帝因为怜悯澹优,也赐了澹优个郡主的身份。 回到了熟悉的留青院,不知不觉自己在这地方住了半年,半年下来也已经有点忘记当初在符府的感觉了。混混沌沌的日子终于还是过去了,定远侯一死,她到有些没目标了。 尘埃落定,太阳甚好,驿馆的梅香犹在鼻尖萦绕,如今就换了留青院的腊梅了,原以为是红梅来着,可这次回来了才发现竟然是黄色和绿色的腊梅。 澹优上着黑色的斜襟上袄,银线绣着凌霄花,下裙是洒银的月白色百褶裙,裙阑银线绣多多祥云。外罩着一件灰色的灰鼠皮比甲,脖子上是仅剩的白狐皮围脖。远看若不是寒梅有色,一举一动之间仿佛画中仙入尘。如今她也不用再戴着那面具了本来的容颜捂了这几个月居然还捂白了几分。 初一在院中玩耍,绘心和尔雅在收拾东西,明天她就能回到公主府去了;“初一,怎么我不在你还胖了?”抱起毛茸茸的初一猛亲了一顿,初一用爪子推搡着她的脸,有点不开心,好像再说:“你才胖了,我只是毛变厚了而已。” 正在打闹,螟蛉突然就冒出来了:“主子,爷回来了。” 是她让他去盯着上官彧的,这自从回来之后,上官彧简直忙的脚不沾地,全朝上下也开始疯传他会被立为太子。澹优住的留青院离前院太远了,绘心尔雅又没时间,就只能麻烦螟蛉了。 “好。”澹优放下小狐狸,伸了个懒腰,看着身边低着头十分恭敬的螟蛉微微一笑:“以后不必叫我主子了,我跟上官彧说过了,仍叫你们十八卫跟着他吧。我保护不了你们,什么也给不了你们,跟着我还不如跟着他,以后他若真的当了太子,你们也跟着沾光。” 她去看过小四和小五,虽然这段时间她就见过他们一次,但这两个也算是好手,最后却因为上官彧的放纵,身首异处。小四家里已经没了人,小五父母不在了,还有一个妹妹才五岁寄养在亲戚家,上官彧将她妹妹接了过来过继给了朝中一位没有子女的官员做女儿,这一世也不会再受苦受难了。 “主子……这是嫌我们办事不利么?”螟蛉心里有些怪怪的,虽然都是听命做事的,但澹优就这么就不要他们兄弟了,真的让他们有点不舍? “没,绝对没有。”澹优站起身来将他扶着站正,直视着他的眼睛,坦诚道:“是我不够聪明,而上官彧他能带出你们,也能让你们能正确的完成任务。我不想让小四小五的事情再发生,你们不应该为我的事情去死,没什么意义。” 螟蛉不说话,半晌,又低下头行礼道:“螟蛉和十八卫,听从王爷安排。” 这个锅成功的甩给了上官彧。 “好吧,那就等上官彧来说吧,你下去吧,我去找上官彧去。”说罢转身就离开了留青院,螟蛉第一次在这小院里光明正大的站了很久,看着那凳子上正眯着眼看着他的小狐,看着这院子里的梅花,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 “师父?我来告辞了。明天,我就能回公主府了。”澹优看书房门没关,就直接踏了进去,就看见上官彧喝的烂醉,手里还握着个酒瓶还在灌,原本松苓香清雅的书房如今就剩下酒香了。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0 他酒量应该说还不错,而且一向内敛,什么事居然能让他喝成这样? “师父?”她走上前去,又唤了一声。 上官彧没理她,仍旧窝在太师椅里给自己灌酒。实在是看不惯他一口一口酒的给自己洗澡,她上前几步将那酒瓶夺了过来,晃了晃,已经差不多了,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已经两眼发直的上官彧:“上官彧?什么事你竟喝了这么多?” 上官彧歪着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拍掉了澹优在他脸上的手狡辩着:“你怎么过来了,本王没喝多。” 没管着醉鬼,澹优却找了管家给他弄了点醒酒汤过来顺便去把韩氏喊过来。结果端着汤回来的时候韩氏还没来,上官彧不知道又去哪拿了瓶酒在灌。 眉头一皱,她空出一只手拔了根插在门后花瓶里的梅花直接对着那酒瓶插了过去。 酒瓶碎的壮烈,酒泼了上官彧一脸,他他哆哆嗦嗦的抬手把脸上酒抹掉,一脸蒙圈的看着被打破的酒瓶和身上的一枝梅花,顺着才看见了端着醒酒汤的澹优,嘴角扬了扬,笑的毫无意识,随手将那梅花又送了回来。 深呼吸了一口,告诉自己不能跟醉鬼计较,她拔掉了插到自己头发里的腊梅,端着醒酒汤走到桌前,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然后一勺一勺的将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 灌的差不多了,他竟然把穴道冲开了,眉一蹙,用她的袖子擦掉了嘴边灌漏出来的醒酒汤,然后一用力拉袖子将澹优的衣带崩断了,里面的袄子就这么半挂在身上一边长一边短,还好穿着比甲,要不然就该给他扒下来了。 抬手刚想跟对付苏玉珩一样给他一记手刀,却忘记这家伙武艺卓绝,很明显预料到她会做什么,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然后混混沌沌的就开始啃上了,从脖子一路啃到唇,他的意识早就到九霄云外去了,随着性子来。力气还其大,压着澹优的另外一只手,还顺便用脚压住了她的脚,那一刹澹优真的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装醉。 可眼神骗不了人,他还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伤心的眼神,眼底满是哀伤,就像那时候刚救回来的初一,她心里软了一下。 但可怜的眼神不是他耍流氓的保护伞啊!挣扎无果她干脆就用头去撞他的头。还好,奏效了,光顾着脑门疼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澹优趁机就拿起剩下的小半碗醒酒汤全泼他脸上了:“醒醒。” 泼了一脸醒酒汤,辣眼睛,他的神志终于被抽回了几分,也终于能不重影的看清眼前的人了,晃了晃脑袋:“你,你怎么来了?” 澹优放下碗:“还好,还没醉到不省人事。我来跟你说一声,我明日就要回公主府了。” 上官彧支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呼吸之间都是酒气,指着她道:“嗯?回?你回哪?你不是该住留青院么?嗝。” “我回公主府,我母亲回来了。你不记得了?”澹优感叹,怎么一个两个喝完酒都前言不搭后语的。 “不,不准回去!嗝。”上官彧终于在脑海里搞清楚了眼前这个徒儿已经完成了任务,要回本家,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板着脸命令道:“本王不准你走。” “你……”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就是跟醉鬼讲道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掰开,盘算着这韩氏脚程也太慢了,就这么点大王府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只能软语安慰眼前的人道:“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不走。你先松开我袖子哈。彧儿听话。” 听着这熟悉的语调,上官彧听见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皇后刚有了身孕,无暇顾及上官彧,上官彧就被冷落了,由一个嬷嬷照顾。前几日有些冷,上官彧受了点风寒,可吵着要出去玩,嬷嬷就带他去了湖边的小亭,那日太阳不错,没风,这湖边也不冷,原本嬷嬷想着哄他吃完药就带回寝宫上官彧嫌药苦,不肯吃,闹脾气。 “彧儿听话,彧儿乖乖喝药好不好?嬷嬷这就给你找糖去。”嬷嬷将他安置在了小亭子里就去找人拿糖。 小家伙望着黑黢黢的药汁实在是不能下咽,又一下子看不见嬷嬷了,心里一慌爬了起来就打算去跟上嬷嬷。 这风波亭离的御湖近,他看见嬷嬷出了亭子就下到御湖边沿着湖岸走的,可小短腿好不容易自己下了台阶却发现不知道应该往左还是往右了。 正咬着手指在犹豫,就感觉背后有人猛力将他一推,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跌入了御湖里。满嘴满耳朵都是寒凉的湖水,他除了哭就是拼命挣扎:“嬷嬷,咕…嬷嬷救…救彧儿啊。” 不一会儿,嬷嬷拿着糖跑过来发望了眼亭里无人,就看见上官彧在湖中挣扎,呼喊声音都弱了,吓得魂丢了一半:“彧儿!”也没想自己水性不大娴熟,直接跳进了湖里将上官彧一把搂在怀里托着他往湖边游。 结果因为前两日受的杖刑伤未好,下半身受不了这湖水,她勉力了却没能游太久,索性很快有侍卫巡逻到此,跳下来将二人救上了岸,但嬷嬷的腿却因照看小皇子不利,又受寒过重无法站立被逐出了宫外。 临走之前,嬷嬷是爬过来见的上官彧,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说自己终于可以回家了,当时上官彧还高兴,因为嬷嬷一直想着要回家,可他不知道,嬷嬷若是健康,逐出宫就算了,如今已经残废,家中也早没了人,出宫基本上就是等死。 可这些都是上官彧长大之后才知道的。而当初推他的那个妃子,早在当年就死于御湖了。这些年,没什么兄弟之爱,也没享受什么父母之爱,连唯一待他好不嫌弃他的嬷嬷也走了。要不是因为皇后那个孩子最后没保住也不能再生育,他也不会再被皇后宠爱了。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1 但嬷嬷的事也算是上官彧内心的一个魔障,是他间接的害死了嬷嬷。如今再听见这熟悉的唤声,他有些忍不住眼泪,堂堂七尺男儿,扑在澹优怀里就开始哭:“嬷嬷,是彧儿不好,彧儿当时如果乖乖吃药,嬷嬷也不会因为后面要救彧儿而废了双腿被父皇赶出宫了。是彧儿不好。” “啊?上官彧??你,你没事吧??”澹优当时并不明白前因后果,看着如孩童一般抱着自己又哭又闹的上官彧脸顺时就吓白了:“上官彧??你……” 上官彧却沉浸在那乱七八糟的往事里自己也摸不着北了,就抱着澹优哭,扒都扒不下来。澹优试了几次无效,心里将那迟迟不来的韩氏咒了千八百遍,只能继续哄:“好了好了,彧儿不哭了!嬷嬷不怪你啊!你都这么大了,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蹭嬷嬷我一身好么?” “嬷嬷会原谅彧儿么?”上官彧停止了哭闹,半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腰,抬头瞪着泪汪汪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澹优,真的三岁孩子一般,澹优内心真的是炸了锅,她今天就不该过来! 好在哄哄还是有效果的,比硬扒他强。望着他那难得纯洁无辜的眼神和泣涕纵横早就不知美貌为何物的脸,澹优郑重的点头:“嬷嬷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怎么会因为彧儿不听话怪彧儿呢?彧儿能好好的就好,嬷嬷一直都是喜欢彧儿的哈。你……” 话没说完呢,韩氏和管家总算到了,原来韩氏前两天不小心扭了脚,本来不下床的,结果被管家一喊就过来了,所以速度很慢。可一推书房门,就被这一幕吓的呆住了。 一身白色绣蟒锦袍的上官彧半跪在地上,头发被甩的乱七八糟了,那张绝色的脸是哭的梨花带雨,原本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衣衫被拉的移了位,裙子上都是鼻涕眼泪一脸无奈的澹优,如今听见门口有动静正看着韩氏和管家,薄唇嘟着,两颊飞红,泪眼汪汪,韩氏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还愣着干什么?把王爷带芳华苑去醒酒休息啊!”澹优看着门口被吓呆了的两个人一声吼成功让两人回了神,赶忙招呼后面的家仆进来抬上官彧。 可上官彧神志混沌,就是抱着澹优不撒手,还咬去扶他的管家的手,踹了韩氏一脚喊他们是坏人。死抱着澹优喊嬷嬷。一时所有人就站在书房看着上官彧撒泼。 最后还是澹优趁他低下头,一记手刀,将他砸晕了,才让管家将他抬上了小撵去了芳华苑。她也跟着去了……因为上官彧就算晕了,也抓着她的裙摆不撒手,所以被抬上小撵的还有她。 在小撵上,澹优将自己的小比甲脱下来给他盖上,又把管家唤道了身边,悄声嘱咐道;“此事,不许除在场者之外任何一人知晓,否则不必我说,你自知道你家王爷会如何处置你们。” 管家自己都不敢相信刚刚那居然是平时云淡风轻的王爷,跟捣蒜似的点头应承道:“是是是。老奴知道了。” 保持一个姿势坐在床坐到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伏在膝盖上的上官彧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边上的太医也松了口气,这次他的酒喝的确实有点多。 “嗯……”上官彧一声轻哼,终于睁开了双眼,韩氏坐在床沿的赶忙招呼侍女打水的打水,倒水的倒水,关切道:“王爷,可难受?” 上官彧一睁开眼看见韩氏还有些愣,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也没换,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来的芳华苑。就觉得脑子疼,口渴。应了一声:“没事,水。” 婢女端来水他喝了两口,才发现自己身下是裙子,一怔,抬头再看,澹优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王爷,终于醒啦。” 上官彧彻底清醒了,脸色一冷:“这是芳华苑,你怎么在这?” “我也不知道。”澹优巧笑倩兮:“可能是我梦游了吧。麻烦王爷撒开我的裙子。我要回留青院了。”说罢望了望上官彧还攥在手里的裙子。 上官彧顺着她目光一看,立马松了手,望着她,还有些迷糊的眼睛里带上了疑惑:“什么情况?” 韩氏赶忙从他手里接过杯子,笑道:“王爷喝醉了,拉着妹妹的裙子说妹妹裙子好看,然后醉倒了,没撒手,妹妹没办法就先让管家将王爷和妹妹带来了芳华苑由妾身照看王爷,她在这侯着王爷醒。” 澹优从善如流的点头,他不压着自己的脚,脚也很快就不麻了,起身下了床看着他道:“王爷裙子好看我晚点洗了送你,现在我回去了哈。” 不知道醉了的时候自己癫狂样的上官彧没有看她:“慢走不送。” 韩氏因为要照顾上官彧也就告罪没送,最后是管家将她送回了留青院,猛地一阵寒风,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比甲掉在芳华苑了,但也不想回去见上官彧了,便对管家言道:“剩下的路自己走,在此有事麻烦管家一趟,帮我去把掉在芳华苑的比甲取了着人送回来,可以吗?” 当了半辈子管家,头一遭主子问奴才可不可以,全身一个激灵,赶忙行礼点头:“郡主这话折煞老奴了!老奴这就去取。那郡主先回留青院稍待。” “好。麻烦管家了。”澹优含笑点头,自行离去。 管家坚持目送她走出视野,才收了礼就奔芳华苑去了。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管家回来了,然后带话说,还是让澹优晚些时候去书房亲自去取。澹优闻言撑着脑袋一脸无奈,看样子走之前这还得再见一次,不过想想之前上官彧那孩童一般的模样,她的唇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了,平日里玩世不恭,云淡风轻也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居然会有这样一面,抱着她裙子不撒手喊她嬷嬷,这要是被他知道了估计会气到要砍死她,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就喊了彧儿……然而就这冥冥之中才让她见识了醉酒之人是多混沌。 尔雅端来一壶新果茶给她倒了一盏,笑盈盈问道:“小姐,笑啥呢?” 茶里放了些梅花,甜甜的水果香里透着清冽的梅花香,甚是沁人心脾。 “啊?没什么。”澹优收敛了笑容恢复了平静,接过茶,抿了一口,四下张望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内室里就尔雅一个了:“初一呢?绘心怎么也不见了?” 尔雅咧嘴一笑:“绘心给初一洗澡去了,好些日子没洗澡了,俩人正在闹着呢,奴婢刚刚去看,绘心自己差不多也洗了个澡,身上全是水了。” “噗。”澹优没忍住也笑了,吩咐道:“那你也去烧点水吧,等初一洗好了,让她也洗个澡,别受了寒。”初一最怕绘心给她洗澡了,平日都是她和她两个一起帮它洗,看来今天又得多备点鸡肉了。 尔雅乖巧的点头:“好咧。”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2 可刚走出去几步,犹豫了一下,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澹优,怯生问道:“小姐,你明日要回公主府了,会带尔雅去么?” 澹优倒是差点忘记尔雅不是自己府里的了,默了默,冲她一笑道:“一起回去吧。正好绘心也有个伴儿。” “真哒!太好了!”尔雅闻言高兴的就差没蹦起来了,乐颠颠的冲澹优行了个礼:“那我这就去准备热水。”说完就跑出了内室 望着尔雅高兴离去的样子,澹优也会心一笑,这丫头单纯也善良,跟着她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入夜 乾坤殿 上官颉刚用了晚膳正在下棋休息,高公公在一边侍候着。偌大的殿内虽然有火盆和地暖,也熏着和暖的龙涎香,但还是有些冷意。 纵横之间,落下一子,上官颉瞟了眼边上的高公公:“听说他今日喝多了?” 高公公点头:“是,今日是娘娘的生祭。清河王殿下难免有些伤感。” 上官颉算了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不说我到忘了,今年闰冬月。生祭提前了一个月。” “是。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清河王殿下的生辰了。”高公公微微一笑,提醒了一下上官颉。 上官颉点头,重新下了一子,声音显出了一些苍老,岁月不饶人,转眼这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外出立府了,想想当年给他改名的事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有些感慨:“也是,也该及冠了,睿儿也走了二十年了。” 高公公附合着:“是啊。殿下如今也该找个王妃了。” “哈,王妃?”他瞬间没了下棋的兴致,将高公公招呼到对面的榻上坐着,含笑凑过去道:“你说,朕要不要将这太子位给他?” “这……”高公公脸色一变,吓得趴跪到地上:“奴才不敢妄议政事。此时,皇上还是跟众位大臣商榷为妥。” 上官颉有点无奈,他真的只是想问问高公公的意见,便轻斥道:“老东西!上来!朕没让你跪下!” “是,是。”高公公哆哆嗦嗦的重新坐回了榻上,也不敢抬头。 上官颉手里把玩着棋子,望着这棋盘纵横交错,心里有了点退意,道:“上次,定远侯的事情,他最早察觉,也最早阻止了事态,朝中诸位大臣明里暗里都有暗示过朕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高公公跟了他几十年,比皇后更了解他,他也很信任他。 “这……”高公公瞅了他一眼,他从小便侍奉他,如今也二三十年了,鼓起勇气斗胆了一次,道:“那陛下恕老奴多嘴,老奴便说两句了?” “说!朕恕你无罪。”他突然开始讨厌这老东西这么守规矩了。 “这……”高公公再四确认这个皇帝不会因为他的一番话而砍了他,被他一眼瞪了回来,咽了口口水,心一横,道:“老奴觉得,清河王殿下虽然是第七子,虽然表面上玩世不恭,云淡风轻不涉朝政,但其实对朝中之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也一直由皇后娘娘抚养,算嫡子,而大皇子体弱,二殿下母族势力过大,三殿下早夭。按长幼之序,也该清河王殿下当太子。可……贤妃娘娘所生的九皇子颇有当年陛下您的风范…” “你说麒儿?”上官颉之前到没想过这个儿子,他虽然也在皇子中算拔尖的,但之前出来符崴英的事情,他也就冷落了这个儿子。 高公公点头:“九殿下。” “不行。”上官颉思索之后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之前符崴英的事情,朕已经灭了他外祖满门,如今已经赏了皇姐和优儿,再让麒儿当太子,岂非太给符氏面子?” 高公公立马闭嘴:“是,陛下思量的即是。” “不过。”上官颉话锋一转,挑眉看着高公公:“你刚刚说彧儿的婚事?” “是……老奴…”高公公没说完。上官颉打断了他的话:“麟儿是不能当太子了,但符家的女儿可以当太子妃啊。也算是补偿了我那姐姐了,而且,符家已经没了权势,唯一的女儿当太子妃有彧儿在,也掀不起什么浪,到时候再给麒儿找个诗书人家的王妃也就罢了。” 高公公的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上官颉点头,虚眯着眼睛坐正了身子,他将棋子扔回了盒中,望着眼前没下完的残局道:“那优儿也该婚嫁了,况且皇姐不是朕亲姐,就让彧儿当太子吧,符澹优同日册封太子妃。就下个月彧儿生辰一块儿办了吧。你去拟旨。” “是。”高公公点头刚准备去拟旨,蓦地想到了什么,又回过来问道:“这还剩半个月时间,是不是赶了些?” 上官彧揉了揉脑袋:“今年太皇太后身怕是过不了年,若不早办,太皇太后若走了就又得等三年。去拟旨吧。”他顿了顿:“以后,让太子记着些,他只有皇后这一个母亲!”“ “是。”高公公了然,长呼了一口气,去拟旨去了。 清河王府 书房内,下午的酒气还没散去,醒了酒的人坐在桌案后听着苍梧描述他下午的形状,越说脸色越是黢黑,剜了苍梧一眼;“你当时怎么不出来阻止!” 苍梧脸一红,略带尴尬的看了他一眼:“当时爷您扒符姑娘衣服……属下就没在屋内在外面听着,最后才看见的。” “行了,你下去吧!”上官彧单手撑头,眉宇之间有些不可置信,都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喝成这样,往年母亲的生祭也不曾这样。 “是。”一张脸已经不能再红,苍梧赶忙离开了书房要出去透透气,出门差点撞到进来的澹优,澹优还一脸莫名:“苍梧你怎么脸这么红?” 苍梧摸了把脸,低着头支支吾吾躲闪着她的眼神:“热的。属下先走了。”然后一个跃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澹优只当他和上官彧一样都不知道之前上官彧那一通闹,踏步进了书房看上官彧脸色难看,想着自从那日在驿馆之后他一直对她如此,也不在意,徐徐行了一礼,半垂这眸子不去看他;“王爷,我来拿衣服,顺便,来说一声,明日我就回公主府了。” 屋里熏着平日几倍量的松苓香,可那酒味仍在,她脑中又浮现了下午上官彧的样子,更加不想看见上官彧的脸了,深呼吸了一下。 “头低着做什么!本王会吃了你么?”喝了一声。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3 澹优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没发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脸没忍住红了,紧退了几步连连摇头,干笑道:“没,没,刚刚眼睛里进小虫子了,王爷如此和蔼可亲,怎么可能吃了我呢,我那是礼貌,礼貌,呵呵。” “衣服。”他将那灰鼠皮的比甲递了过来。 “谢谢王爷了。”她双手将衣服接了过来,手碰到了他冰冷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今天下午…” 话说了一半他还是没说的出口,据苍梧说他下午就差没把她的衣服扒下来,想想有点不大妥,可如今也开不了口,自己都有点不想去想苍梧描述的场景。 “嗯?下午怎么了?”澹优装傻,一双眼睛甚是无辜,但越是被他强迫着看着他的脸那就想到下午那混乱的场景,眼里藏着的不知道是哭是笑。 上官彧眉一皱,有点厌恶的收回了投向她的目光,不知道是厌恶的自己还是厌恶的澹优这强演的无辜的表情,松开了手,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没事。你走吧。明日本王会去宫里,苍梧会送你回去。” “知道了。”她应了声却没走。 上官彧坐回了桌案后看她迟迟不走有些莫名:“怎么了?” 她将比甲套到了身上,理了理披着的头发,郑重的看着他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师徒礼跪下道:“十八卫的令牌,我交给螟蛉了,他说他去留随师父安排,但我是不愿再连累他们了,还是归还的好。然后就是,尔雅我想带回符府,跟管家说过了,跟师父说一声。”她顿了顿:“此去,师徒差不多到这也到头了,再行一次师徒礼。以徒儿的名义告诉师父,徒儿要回家了。再见吧。”语罢,重重的磕了个头。 “呵。”上官彧垂着眼眸,冷笑了一声,刚提起的笔又放下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语罢,抬眼看着她那长已经摆脱了婴儿肥变得更加精致的小脸,凉着眼神悠悠道:“你别以为回了公主府就不必训练了。以后还是按之前的,隔两日来王府。” “啊?还……”澹优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原以为定远侯的事情结束了,他大概也懒得再教她了,何况她也要回家了,再这么下去有什么意义?可上官彧的眼神着实凌厉,而螟蛉他们的事情,看他的样子大概也不会再强塞给她了,就把后面的话咽了,点头道:“是,师…父。” “去吧。”上官彧重新垂下眼眸提笔写着什么。 澹优溜溜的爬起身就走了,留下上官彧在书房回想她刚刚那正经八百的样子,当初拜师的没这么三跪九叩过,嘴角终于扬起一丝温和的笑,他这么会舍得就这么少了这么个徒儿,那得多无聊,不过,相对于徒儿,他心底莫名的希望她会是他的王妃。 书案后面的一个小几上,整齐的叠着另外一件灰鼠皮比甲,淡淡的清水芙蓉香在松苓香的压制下并不明显,眼前那洒金的鹅黄笺上,墨痕未干,只有一个字;“優” 第二日,果然上官彧大清早就进了宫,澹优来的时候东西就不多,这住了小半年,也就一些衣服,还有几个初一的玩具。 如今也算是千金之躯,苍梧就让管家安排了郡主的车驾送澹优回到了之前的符府现在的公主府。 小半日的路程,鸣锣开道什么的,硬是折腾了半天,早上出发的,到公主府都快中午了。 快到的时候,掀开车窗帘,入目的仍是那朱红大门,那苍劲有力的牌匾上却换了字。物是人非,这宅子荒了半年多,虽然经过打扫装饰,这大门沾了符家人的血如今看起来很是刺眼。寒风过,那门前一颗梧桐也纷纷落下,平添一丝萧条。当时的其乐融融,如今就只剩下了她和上官忆了。 新任的管家很激灵,之前远远看着她的车架到了,去将上官忆个请了出来。 由尔雅扶着下了马车,上官忆立马迎了过来,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哽咽道:“优儿。我的优儿。还好,还好你还在。” 澹优任由她抱着,表情无悲,也不甚喜,显得比上官忆还要沉稳些,伸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是啊,好在母亲没事,优儿当初也被清河王爷救下,若不然如今也见不到母亲了。” “好了,如今总算回来了,我们,我们回府再说。”上官忆松开了澹优,打量着她的样子,眼神比之前跟沉静了,没了当初的少女情态,甚至有一些冷漠。嘴角的笑带着礼貌的感觉,心里一疼痛,抹了把眼角的泪洋溢出微笑,握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公主府。 对符府,澹优的归属感一直不是很强,尤其是住了留青院之后,她对上官彧的熟悉感大于上官忆很多,若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她都会怀疑她是不是亲生的,这种归属感的缺少和对他们的那种感情并不很像家人,所以有时候她处理起来会异常的冷静。 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校场,再也没了当初南笙挥汗如雨的身影,也没了南瑾在书房跟她抢糕点嘲笑她又吃胖了。 饭桌上,没有想象中一桌子美味菜肴,只有几个家常小菜,是上官忆亲自下厨房做的,也都是澹优喜欢吃的。上官忆在知道澹优没死的时候,想象了未来很多很多年与澹优相处的画面,婚嫁,生子,也憋了很多很多话,可到最后就说了几个字:“还好,我的优儿还在。” 在澹优看来这几个月的皇宫皇宫囚禁生活,上官忆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神也不似之前明亮了,眼角的周围和鬓间的白发宣告了她这段时间在宫中是多为自己的夫君,儿子伤心。所以席间就谈了些奇闻轶事,没敢说她之前跟着苏玉珩去乾州和洛水的事,也一笔带过了为什么上官彧会救她。 吃过饭,天色变阴,开始下雪了。上官忆让澹优陪着睡了会儿午觉,澹优就坐在床头一直看着她睡着,然后换了身衣服披着斗篷,冒着雪去了趟苏府。 自从回来之后,前前后后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在京兆尹府分手之后就也没见过,不过想想上官彧这个幕后的都忙的脚不沾地,他这个左仆射的事情想必也很多。不过今天沐休,他应该也能喘口气了。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4 苏府她也是第一次来,有点摸不着北,从屋顶上看遍植这竹子和梅花,还有高高矮矮的松树,皆是些四季常青的植物,整个庭院布局跟迷宫似的,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摆着郡主的仪架来的,但这样作为下臣他得准备很多东西也不方便叙话。 从大门边上的小门进入,穿过会客花厅随性的左拐右拐竟也没遇到个家仆护卫什么的,堂堂一个左仆射府,安保却如此松懈也是比较少见的。 正感叹着,一个黑衣人就出现在了面前,吓了她一跳,就差没把袖弩拿出来了,可那人一行礼她便知道了,这是之前上官彧跟她商量的给苏玉珩的暗卫,这就难怪了为什么大白天也可以没什么人了,二十一卫里的也算是能以一当十的。 “你是?”那暗卫带着面纱她看眼睛也没认出是谁。 那暗卫摘下面纱冲她一笑:“姑娘,是我。” “螟蛉?怎么是你过来了?”熟悉的脸庞,这标志的鹰钩鼻除了他也不会有谁有了。原以为不会再看见螟蛉了,若再看见有可能就是上官彧要对她下手,结果竟在苏府遇到了。 螟蛉点头:“我来看十八,他在苏府当暗卫。” “哦哦。”澹优含笑点了点头,两个人很自然的并排走着:“也好,十八也喜欢这些琴棋书画的。偶尔也能和苏公子切磋切磋。” 十八长得清秀,有几分像上官彧,也爱些诗词歌赋,算是二十一卫中造诣比较高的。 “是。王爷也是这么说的。”虽然身边的女子不算自己的主子了,但螟蛉看见她还是忍不住现身想说上两句,可有发现好像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便问道:“姑娘可是来找苏公子?他现在正在花园里赏梅下棋,我带姑娘去。” “嗯,好啊。”没了主仆之分,两个人的关系也稍微亲近了些,她很随性的跟着螟蛉一路穿堂过室,一路上遇到几个家仆也似乎都认识螟蛉也没多问澹优的。 等到了花园入口,说是花园,花没有,竹子倒是看见一大片。螟蛉说他还得回去跟上官彧复命就不陪她进去了,直走就能到了。 谢过螟蛉,她信步往前,发现眼前翠竹之后,有一片梅林,后来才知,这竹林是月牙形的,而月的空处,则以星型和五行种植着青,白,黄,红,紫五种梅花。也算是星月相映了。也亏苏玉珩能找到紫梅,据说这世上的紫梅不过百棵,宫中也只有十余棵,他这似乎也有十余棵。 苏玉珩正坐在梅林中的一个小亭里四周挂下了竹帘挡风也挡雪。这竹帘似乎就是当日绫山用过的那种特制的。如今是半卷着的,能看见他。 尽管这样,就是澹优到了小亭门口,没有下人的呼喝,他也愣没听见脚步声,只沉浸在棋的世界里。 “鬼来了!”一声大喊。正在布局的苏玉珩一个激灵,一子落错。正怒着四下找罪魁,就看见一袭青衣红斗篷的澹优正站在阶下笑着。声音如同银铃悦耳。身后是青白两色的梅花,红色的斗篷如火,很扎眼,也衬的她肤白,数十日不见,她的样子竟也变了些。 第一次看见没带人皮面具的澹优他还是很惊艳的,原本澹优的脸有些瘦削病态,怯怯的。可真实的容颜很精神,圆润的脸庞,双颊会带着淡淡的红晕,杏眼笑的时候弯弯如新月,小巧的鼻子,樱唇不点而丹,不算很出众,但比之前的脸要美很多。 如今再见,婴儿肥已经没了,那遗传自上官忆的瓜子脸很标准,小小巧巧,微微一笑,很漂亮,不禁有些看呆。 澹优看着他一身玄色的锦缎棉袍。袖子和胸前都绣着几杆翠竹,头发尽束于顶,不同于上官彧喜欢一半散着,更严谨些。不过他如今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实在有点难想象他在朝中这样是怎么当上这左仆射的,靠呆萌么? 她收回笑,认真板着脸看着他那呆样佯怒质问道:“怎么?左仆射大人还不请本郡主进去坐坐?” “啊?”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起来她已经不是他要挟的保镖了,如今是郡主。意识到自己失礼,他赶忙迎出了亭子规规矩矩的行礼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倒是有失远迎了。” “苏公子免礼。”她勾唇一笑,虚扶了一把。 苏玉珩将她邀进了亭中,这亭子的名匾竟不是在外面,而是挂在亭子里的:梅庐。恩……煤炉。这名字真是……太雅了。 将自己的小手炉递给了澹优,苏玉珩给她倒了杯水,笑问道:“今日不是说刚回公主府,又是下雪,郡主怎么没多陪陪公主?” 上官彧的笑,很多时候是丰神俊朗,有时候带着些痞气。苏玉珩的笑,有点憨憨的,但很儒雅,有时候会露出那一口雪白的牙。 “母亲睡着了,我才出来的,今日正好是沐休日,就来看看你了。”说着,她佯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抿唇笑道:“多日不见,苏公子倒是胖了?”抱着手炉,结果他递过来的茶,一瞬间就暖和了。 “有么?”苏玉珩脸一红,解释道:“可能最近事情多,所以就吃的多了些。那几日尽吃冷饼,回来瘦了被母亲好一顿的说,” 说到苏玉珩的母亲,澹优才想起虽然不是正式拜访,也应该去见见,苏玉珩却说老母亲有寒疾,已经由苏夫人陪着去南方避寒了。 “难怪,苏公子一个人坐在这里自弈自乐。怎么样,我们来一盘?”澹优自认棋艺一般,只能跟上官彧那样的臭棋篓子比比,但如今看这正残局,好像已经破了。 有人对弈,自然是好的,苏玉珩低头就要收拾棋盘,却惊呼了一声:“这残局,刚刚竟破了。” 澹优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有些不屑:“一个棋局而已我自来就看见已经破了。”说话仔细看了看这局,不禁啧啧:“苏兄的水平果然不赖。” 苏玉珩的脸刷的又红了,窘道:“刚刚最后一枚子是被郡主一吓,抖了一下随手落下的。” 这误打误撞也能破了棋局也算是一桩奇事,澹优帮着他将那棋子归回了棋盒自嘲道“哈,人家是一字师,我到成了一棋师了?”。 “哦?那郡主可要收了苏某这个徒儿?”见她高兴,他也开起了玩笑。 澹优连连摆手,盈盈笑道:“受不起,我还没出师呢,收徒不合适。”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5 两人水平虽然有差,但澹优棋路稳,倒也能跟苏玉珩抗衡,结果就是,整整下了一个多时辰,一盘棋也没分出什么胜负。 “郡主,此次来真的只是来看看苏某的么?”他落下一枚黑子,吃掉了澹优的三颗子,有些得意之色。 “苏公子聪慧,我自然也不是白来的。”澹优看着自己的棋被苏玉珩围的够呛,有些纠结,眉头也不自觉皱了起来,淡淡道:“定远侯一案已经结了,但我还想问苏公子要那账本一看。” “账本?”苏玉珩手底下滞了滞,抬眼看着她:“之前郡主没看过?”那账本基本上一直在乾州和洛水的时候都是澹优保管着的,,不管转念一想,前前后后都在奔波和生病,好像也没什么机会看。 澹优摇头;“不……只是那你那账本,是我誊抄的一份副本。如今我想在存档之前换回来,若不然以后若是被查出,会连累苏公子。” “副本?”这倒是惊到苏玉珩了,若澹优不说,他还真没发觉,重新落下一子,毫不犹豫道:“还好,这账本尚在我这。我让家人去取。”说罢,唤了个小童去将那账本拿了过来。 澹优也将怀里的账本交给了苏玉珩,有些抱歉道:“当时怕落入其他人之手,没来得及告知就私自誊抄了一份,差点害了公子了。” “没事没事。”苏玉珩咧嘴一笑:“到底这只算是个旁证罢了,如今案子已经结了,郡主也换了回来,我一样交去刑部封挡就好。” 跟苏玉珩一直下到积雪厚压树枝,梅林已经一边白茫茫。天色也不算早了。苏玉珩还有些恋恋,难得棋逢对手,到底有些未尽兴。澹优将十八举荐了,说以后可以让十八陪他下,十八的棋艺不错。苏玉珩本来对上官彧给他一个暗卫有些别扭,此刻对上官彧倒是满满的感激了。 雪停了,阴沉沉的天色也逐渐清朗起来,却也已薄暮。 澹优告辞后,重新披上了披风,走入了那清白的梅林,她没让苏玉珩送,苏玉珩便站在梅庐里看着她远去,就像一个从画中出来的仙,如今又要回到画中去似的,那一抹红色消失在这青白尽头的时候,心中怅然若失,虽然自上官彧抱着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两个人不会有可能了,不过,能这么远远的看着,也好。 可苏玉珩不知道,澹优交换的两本都不能算是真的账本了,只是这次澹优给他会更完善一些,相对于真账本,只差几个字罢了。 第二日 “师父,这是要去哪?”上官彧天根本没亮就让苍梧过来找澹优,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就看见苍梧的影子晃在屏风后面她一个激灵差点拿袖弩射了他一箭。 “城外。” 上官彧端坐着,吐出两个字之后就继续闭目养神,据说昨天晚上他睡的就很晚,可这大清早的起这么早是要做什么? “这……”她张嘴想问这大清早的不睡觉为什么要去城外,可上官彧似乎料到了她要问,直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这字都没说完就把一句话都给咽下去了。 马车里点着一盏琉璃灯,还是比较亮的,可马车外面还是乌漆嘛黑的,离太阳升起还至少有半个时辰,苍梧喊得匆忙,她以为有什么急事出来的时候就没带斗篷,如今再车里虽然有个小暖炉,可总感觉有点凉飕飕的,有些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静等着到目的地再看上官彧有想干什么。 就这么又在马车里呆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初一,没有绘心,只有一个在车里闭目养神,从头到尾只有稳定的呼吸声发出的上官彧,她靠着车壁也差点睡过去,最后还是被苍梧一声‘爷’给唤回了神。 “到了?”澹优揉了揉眼睛,马车外终于稍稍有了些亮光,而上官彧也终于睁开了眼睛,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理了理衣服,先下了马车。 上官彧下车之后澹优才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他们来了当初设计二公子的绫山。 而那个熟悉的亭子里,单向的帘子放着亭子后的远山近翠灰蒙蒙的还没睡醒,这严严冬日,一切都醒的很晚除了他们:“绫山?” 一出马车,澹优被冻的一个激灵,苍梧也没抬头看,就伸出了胳膊任她扶着下车,她却从另外一边跳下了马车,对有些始料未及的苍梧笑了笑:“没事。活动活动。” 侍女已经收拾好了亭子,上官彧也没等她,先进了亭子,虽然这时候没什么风,但山上的温度本就比山下要冷些。等她抱着也要受冻的决心跟着上官彧踏进亭子的时候,发现亭子里放下帘子加上暖炉之后会好一些。 而此刻,太阳终于露出了点脸,在远处暗色的群山烘托下显得很大,很红,看着莫名的就有一种暖意,而这才是个开始。 “现在能说了?”苍梧没进亭子,连侍女也是倒完茶就退了出去,整个亭子里就剩下了她和上官彧,而桌上那小小的兽猊里袅袅的白烟总让她想到当初在这里的青翎和二公子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 上官彧背身立在前面,下面她之前倒是没特别的看,但如今这光线也看不出什么来:“等等你就知道了。” 都来这了还卖关子?难道是约她来看日出的?可这大冬天的绫山没了枫叶,单纯的日出迎霜千山黄翠并不好看,尤其还很冷。 “哦。”应了一声,心里还在腹诽,手碰到了御赐的瓷杯,她才发现她是手几乎已经跟瓷杯一个温度了,给自己到了杯水先暖暖,然后挪到了暖炉附近静等着上官彧自己把关子打开。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侍女在附近花房准备的早点都端上来了,上官彧还负手站着看着下面的风景。 “师父?你要不要来吃点?”她慢慢悠悠的喝完了一碗粥,上官彧却似乎没有要吃东西的意思,甚至动作都没有变。 她话音还没落,上官彧倒是终于开了金口:“过来。” “如何?”离开了暖炉,刚刚才回暖的手又有些凉了,站到上官彧的身边,才发现帘子外面不止有满山青黄,层林霜染,山下有一个军营,所能看见的范围不算大,但有一部分是隐藏在山林里的。她记得之前符崴英好像就是在此带兵的,但上次来没在意过。 而此刻的军营的校场,四周皆是披甲战士,正中间,是临时安置的断头台,断头台前,是之前与定远侯协谋的杨参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免有些惊讶:“这?” “之前的几个已经在菜市口被处死了,而杨参将作为军方的叛将,父皇特地安排了在军营中执行。”上官彧刚刚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6 太阳已经升起了大半,可寒意却一点也没少,望着山下跪在冰冷土地上却没有一丝忏悔之意背挺的直直的杨参将,澹优的心情有点复杂,大清早的就带她来看砍头,也算是有兴致,檀唇微勾:“母亲说他跟着父亲数十年,从一个小兵变成了参将,父亲很信任他。” “可他还是因为十斛珠,和更高的将位放弃了符大人。”他负手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乍一看高贵神秘宛若天神,目光凌厉如鹰,没有落在校场上,而是在不远处主帐的军旗上。 “所以我对他是死是活,怎么死,没有任何感觉,多谢师父带我来看了他最后一眼。”她边说边退到了身后的桌边,将之前倒的已经冷掉的茶泼到了暖炉上,一阵刺啦声和白雾过后,她垂下眼帘重新倒了一杯水端到了上官彧的面前:“但是大清早看着这个,有点影响心情和胃口。” “你不恨他?”澹优的表现太过于冷淡,比这严冬的早上还冷些,上官彧眼睛的余光看见了她端着茶站在身侧却没有去接。 “恨他?”澹优嗤笑,他没喝水,她就自己喝了,刚想起来这是自己喝过的杯子,上官彧有些洁癖。她已经不愿意再看那校场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好说的。” 上官彧没有接话,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杯子里的水不知道何时喝尽了,澹优握着喝了半天的空气:“而且,当初是我惹恼了定远侯,才让他加速了一切,也是我没让螟蛉继续调查他,才最后让他和定远侯得逞了,说到底,我应该恨的,应该是我。” “可你没错。”上官彧终于转回了身子,身边的人端着个空杯子还在喝着而不自知。山下,杨参将的脑袋已经跟身体分了家,那血溅的很高,满地猩红。到最后,他的背也是直直的,说情分,若符崴英真的看重他,他也不会当这十几年的参将了。地位,能者得之,成王败寇,他知道,这一死也算是自己争取的,死而无憾。 “于我而言是没错,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向师父一般如此认为。”终于发现喝不到水的澹优看了看已经只剩下几片茶叶的,身子一僵,抬头看见上官彧也看见了自己的空杯子。被他盯的有些窘,干脆转身回了桌边坐下了:“师父你在权术里浸泡的久了。还记得当初你的初心么?是自保,还是就是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嗯?”上官彧被问的一愣。坐到了她对面,对她的问题有些难以理解:“初心?” 她慢悠悠的将目光落到了上官彧那一向喜欢云淡风轻的脸上。“是啊。当初,师父有想过会为了自己死这么多人么?不管是不是该死,不管是不是在自己的计划,不管是不是真的可以去避免?” 上官彧握着茶壶柄的手滞了滞,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自己抢答了:“原本我只想着,能取消母亲心里对定远侯二公子的婚事,却没想到,后面会害死那青楼女子和戏子,也没想到,我会被定远侯追杀,也没想到会让师父受伤,最后杀掉二公子,毁掉三公子,也没想到,父亲,大哥,二哥会死,小四小五会死。最初的目的早就已经达成,可后面却没在我的掌控之内。” “哈。为师自己都忘了,最后一次有你的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半垂这头,几绺发垂在鬓边,随动作摇晃的发后,他眸光流转在手里的茶杯沿,如玉瓷色,透过帘子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早就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就开始算计了,在宫里,不算计,不成活,这是定律。嬷嬷,母妃眼里,他是重要的。皇后只不过把她当自己当上太后的棋子,贤贵妃,和其他嫔妃生有子嗣的恨不能他早死,甚至包括他的父皇,若不是因为此次符家的事情,若按之前贤贵妃和九殿下的言行和他之前在朝中的地位,太子恐怕已经定下是他了。 这次定远侯的事情,不过是这多年来他所安排顺其自然的事情之一罢了。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习惯性的放任事态自己发展,能用的物尽其用,对于小四小五,虽然可惜,但有舍才有得。唯独没舍得掉的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少年老成的丫头了 一身浅黄色的衣衫,此刻才稍微觉得投射进来的太阳光暖了些,手要不是有杯子里的水捂着怕一直就都是凉的,伏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从上官彧的角度看似是有点委屈:“我自认没师父这个本事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我也不想再去追求其他的事了,若再追究,我怕我会死在自己的牢笼中。每日被自己当初害死父亲和哥哥的的错误决定折磨。我还想好好活着,自己活着。”桌面的冰冷透过层层布料到达了手臂;“从今以后,我就只要好好跟着师父练武,好好当好我这个郡主,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找个夫婿,尽量别让皇上插手,如此,就好了。” “但愿如此。”上官彧眯着眼睛,半开玩笑的重提旧事:“优儿真的不考虑考虑为师?” 澹优送了他一个白眼,重新坐直了身子:“除非赐婚,要不师父你便不用想了。” “为师有的是耐心。”上官彧说罢将苍梧唤了进来:“准备回城吧。” “耐心?”他这还是真要等着她不成,多少功勋显贵的姑娘不要非要她这个无权无势空有一个郡主名号的郡主? 澹优被他的态度气笑了:“师父你看上我哪了,我改还不行?无权无势,哪个朝廷命官的女儿不比我强?我在未来的路上一点都帮不上你。” 上官彧不以为然,任由随后进来的侍女收拾着东西,自己也站起身来欺身到了她面前,一张俊脸面不改色:“改?我就喜欢你这个人,你是要如何改?况且,为师要徒儿你帮忙么?”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到底她的二十一卫也都是他的人,虽然在朝中看起来没什么势力,但暗中她了解的其实不少,嫁还是不要嫁了,若是真的嫁了,就离做他手里随时可能被吃掉的梅花糕不远了。 苍梧来报说可以回府了,他这才转身离开了亭子,澹优随后在他后面做了个鬼脸也一同出了亭子准备下山。 回城路上,原本晴朗的天空居然不一会儿就阴了,然后就开始下起了雪,感觉有冷了几分,上官彧将自己的斗篷递了过来,本来还想帮她披上,被她躲开了,他也不恼,端正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披上吧,下雪了。” 中午在清远王府吃的午饭又被他拖着站了会儿梅花桩,大冷的天,还在外面战梅花桩,就为了显示他的斗篷多保暖。 等下午回到公主府她有点觉得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可刚到门口,就看见院中大摆香案,似乎在接旨。太监宫女站了一院子,为首的朱红色长袍绣鹤的是高公公。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7 高公公还特地找了个下午来宣旨,偏巧澹优去了苏玉珩那,上官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能招待着他道前厅喝茶闲聊,他已经喝了第三壶水上了五次茅房了,才等到了正主。 “母亲,这位公公是?”穿过乌泱泱的宫女太监到了前厅,一个红袍中年男子正在与上官忆聊着什么,见她过来,两人都站起了身。 上官忆终于等回了女儿也算松了口气,赶忙迎了过来引她介绍:“这是御前的高公公。” “哦,优儿见过高公公,上次乾坤殿离得远,没看清,未认出,是优儿的罪过。”她面带微笑,盈盈行礼,心底却在揣度为什么这时候上官颉会派高程来宣什么旨, 终于等到了澹优,高程展眉一笑,虚扶了一把道:“郡主可叫老奴好等。快快,准备接旨吧。” 一整套繁复的理解之后,高程终于从黄帛托盘中请出了那玉轴圣旨,摆正了威严,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忠孝之家,庭训早膺乎节义绳武之胤堂谕切凛乎纲常,光前无沗,贴后有方,爰申疏爵之荣,用章式谷之报。今尔符氏女澹优坤仪毓秀,贞静淑懿,特赐婚于皇太子,册太子妃。上定婚期于十二月二十五日。锡之敕命于戏,辉增宝册,望纯禧集于兰房庆溢,寰宇景福,凝于月殿,壶范弥昭,钦此。” 高程原想这澹优应该会很高兴,毕竟是当太子妃,以后很有可能就是一国之母。但澹优的表情很滑稽,很惊讶,但没有喜悦是真的,迟迟没有伸手接旨,有些不大理解,轻声催了下“郡主,接旨啊?” 澹优扬起脸,眼神有些迷茫,手还是没伸出去,只又行了个礼,恭敬问道:“敢问高公公,当朝并未立太子,如今这太子,是谁?” “哦。”高公公了然一笑,解释道:“原来郡主问这个,是清河王。他将在大婚当日册封太子,同日册封太子妃并大婚,一起办了。” 澹极力掩饰了自己的惊讶,垂下了眸子望着地板,沉默了一下,随后伸出手,赴死一般的伸出手,道:“臣女接旨。” 完成了任务的高公公也算松了口气。上官忆起身将他送出了门外并给了一包银子请他喝茶,高公公十分受用,也没白受这小半日冻。 等回来时,澹优仍跪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手里明黄的圣旨,这反应吓了上官忆一跳,赶忙将她拉了起来,帮她拍了拍膝盖上的浮尘:“优儿,你这是怎么了?” 澹优随上官忆动作,脸上的表情定住了,半晌吐出了一句话:“为什么是他?”然后就晕了过去。 上官彧接到圣旨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会得到太子是他意料之中,满朝只有他和九殿下能争,如今竟然这样就将澹优赐婚给了他?难道是为了安抚符家?真是一语成谶,不过他随后想到的是,三件事一天办,还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了……着实赶了些。 “恭喜爷。也是心愿得偿了。”苍梧看着他拿着圣旨,眉宇之间透着些欢喜之色便随即行礼恭贺,而随后的管家侍女之类的也随之行礼道贺。 上官彧眉一挑,将圣旨交给苍梧收好,云淡风轻的扫了眼跪了一地的下人:“这个月月钱双倍,每人再赏银十两。” 手下人听了欢喜的就差没蹦起来了,十两银子可算是他们半年的工钱了,虽然上官彧平时就对下人不错,但如今这大赏更加让下人欢喜这个对金钱没什么太大概念的主子,顺便也感念了一下那还没过门的太子妃,祈祷着太子妃也能如此大方。 上午刚刚提过,下午就来了圣旨,倒是一语成谶了,拿着黄灿灿的圣旨,他嘴角的笑意有些掩不住。 可虽然说圣旨是下来了,可自从那日小四小五死了之后,澹优对他的态度明显了变了些,他有时候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日看着苏玉珩同她歪倒在床上,他竟气恼到没去帮忙她扶他,而这一路,也不知道这种场景出现过多少次,想想就有些气郁。 原本打算去长公主府找澹优来着,可偏偏王府中有事要处理,他只能等着天黑了再说。 而另外一边 “什么?陛下给彧儿赐婚的是符家丫头?”皇后手里的黛石一抖,好好的眉毛就花了,朝廷有制,若没立太子妃,太子可以先纳妾,侧妃,但立了太子妃之后,除非太子妃三年无所出,要不然是不能再立侧妃和妾了,皇帝这个婚赐的她猝不及防,自从马氏死了,她都还没物色好给他送个人过去,如今看来,要不就是符家丫头,要不就是柳氏和韩氏,她得找个做眼线。 而随后放下了黛石,皇后坐在妆镜前看着自己已经不再风华绝代的脸,长眉终究是画不好了,眉角微微下耷,心底不安,上官彧算嫡长子,当得上太子说起来名正言顺,但原本符家对九殿下是一个支撑,如今符崴英符南瑾不在,符家光剩了个上官忆这个没什么权势差不多只有个名号的长公主,这对九殿下来说没了外祖自然亏一筹,但对一个太子来说太子妃的母家毫无权势这一点好处也没有,怎么琢磨都不像是真的要立他为太子啊。她有一种预感,若是上官彧被赐婚了符澹优,那上官麒是不是也要赐婚了,那会是何等人家。 是夜 “小姐?醒了?饿不饿?”尔雅看着刚刚苏醒的澹优一脸担忧,初一也没出去玩,一直都趴在她枕头边上,瞪着她那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没事。”感觉好了很多的澹优坐起身来,绘心正好端着粥走了进来,见她苏醒了笑道:“小姐,你该多穿些,受了寒也不知道,晕过去吓的夫人也差点晕了过去呢。” 结果她递过来的芙蓉鸡片粥,她还没胃口吃,边上的初一眼睛都直了,跳坐到她盘着的膝盖上静等着吃肉。“受寒?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 澹优确实没觉得自己又什么头疼脑热的,只不过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罢了,竟然也风寒了,果然这段日子自那绫山摔下来之后一路颠簸也没练武体质也变差了。可想到练武就想到了那圣旨,真被上官彧一语成谶,她真的要当他的太子妃了,而且还不能抗旨,这个节骨眼上,符家什么动作都不能有,只能乖乖的接受各种“皇恩浩荡” 尔雅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笑嘻嘻的问道:“俺听说皇上下旨给小姐赐婚了?是王爷?” “嗯。”澹优听见上官彧表情就开始不自然,将一块鸡片喂给初一,她叹了口气:“师徒变夫妻,这真的不算是不伦?”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8 绘心看她闷闷不乐的有些不解,坐到床边给她递了杯水:“小姐,王爷人不是很好?小姐失踪的时候他也是亲自去找了小姐回来的。” 绘心的话一出,澹优觉得好笑,侧过脸打量着她:“尔雅是上官彧的人也就算了,上官彧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符府家生丫头竟也向着他说话了?” “这!小姐。我只是……”绘心娇俏的小脸一瞬间憋的通红,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向尔雅求救。 尔雅忙道:“绘心说的是真话。苍梧他们没找到小姐,王爷随即就动身去找小姐了,整整一天一夜没合眼,将沿路的山河都翻了个遍。最后要不是得到信儿可能小姐在洛水,王爷也不必亲自去洛水了,那时节皇后娘娘生病,他本该去……” “关我屁事!”她总觉得这一切,上官彧早就知道了,上午那番话,等的就是下午的圣旨吧。如今尔雅她们越是历数上官彧的点点滴滴她就越是头疼,粥也不想喝了,直接放到小几上把初一也赶走了:“你们先下去吧。” 绘心难得看她发这么大脾气,有点慌了“小姐…” “下去!”初一那碗粥最后还是没保住。粥碗打翻吓得初一跟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就窜了出去,绘心怕她乱跑,望了澹优一眼,追了出去。尔雅也不敢再呆,无声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退了出去。 内室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澹优将披风也扔到了地上,然后钻进了被子里抱着腿,蜷成了一团,原本沉寂如水的心自从接到那圣旨就没平静过,怎么就真被赐婚给上官彧了?难道她就真的要变成他手里的梅花糕么? 这已经不是之前住的小院儿了,是将原本南瑾的院子重新布置之后给她住的,离上官忆的院子近些,半年未住人,虽然里外东西都换了,可南瑾身上那种轻轻的墨香仍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清水芙蓉香,交融出一种带着微冷的香味,没了清水芙蓉那种和暖。 良久,就感觉有人的脚步声,轻,但很稳,步子很小。很快,那脚步就由远及近,然后她感觉床沿坐了人。 上官忆抚了抚那隆起的被子,辨不清哪是前后,轻轻唤了声:“优儿,可睡了?” 澹优慢慢的打开了被子,露出已经憋的通红的脸,满头是汗,眼圈红红的望着一脸忧虑的上官忆:“母亲你怎么来了?” 上官忆见她打开了被子,也还好,稍微松了口气,从小几上的茶壶里倒了些水递给她:“绘心说你没吃下晚饭。我来看看。”自从听了那圣旨,她的脸色就不大好看,只以为是因为上官颉之前灭了符家满门之事引的她不想再接触上官家的其他人了。 澹优不语,坐了起来,接过水喝的时候,心里揣度了一下上官忆的心思,在颁圣旨的时候,她瞄了眼跪在身边的上官忆的表情,先是惊的一颤,有些不可置信,然后是有点难过,最后低着头的时候微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在她收回目光之后望了她一眼。 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后还是上官忆打破了沉默,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优儿,你不愿嫁给四殿下么?” “没有。”澹优回答的干脆,很平静,眼神安静的出奇让上官忆有些惊讶。 “那你为何将绘心他们都赶了出去?”上官忆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亲生女儿了,自从之前摔下马车过,到如今,再如何,感觉有些生疏了:“可是因为你哥哥和父亲的事?” 终于说到了点上,澹优放下了茶杯,点头道:“是,也不是。” “哦?”上官忆定定的看着着她。 烛火噼啪裂响,澹优的眼神落在杯中那残余的半杯水里,漂漂浮浮的茶叶上下翻腾,刚刚有些稳定落到了杯底,她一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腾,最后那杯茶被她泼到了地上,缓缓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为臣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说的是符崴英,一说的是上官忆和自己,如今已经是郡主,生死婚嫁就都与皇家扯上了关系,身份尊贵,但也要君臣之别为首。人就像水中茶叶,人世浮沉,随水随杯,也由握杯之人掌握,水是人情世故,杯是条条框框的规矩,而握杯之人却不好说。茶叶逃不出水,也越不出杯,除非玉石俱焚,那对握杯之人也没了利用价值,自己废了,却没伤握杯之人分毫。 一番话,上官忆理解澹优的意思是,她如今这样,因为上官家无情,但现在又不得不承了他的虚情。君为臣纲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压死人。如今符家已经势微,澹优身份尊贵,配得上上官彧当了太子妃。但就只有太子妃的名头,没有母家支撑,也杜绝了原本的外戚问题,更加断了九殿下的一切外祖家的后援,除了个贵妃的名号,母子俩在这次事件中什么好处没有还被牵连。 而二就是,嫁给上官彧之后,她也必须放下杀兄弑父之仇,但凡有点气性的人对此都会有些难以接受,可如今的情况,她不能不接旨。 叹了口气,上官忆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怀里,摸着这曾经小小的肉肉的手,如今已经十指纤长,柔若无骨,虎口和指腹都有了老茧,心中酸楚,眼泪瞬时夺眶而下:“优儿,我也知道,有些事要委屈你。虽然平反,但所有东西都回不来了,那也毕竟是我的弟弟,母后年事已高,也是我仅剩的家人了,此次也是他借母后之手才留住我在宫中,若不然,身为符家主母,我是首当其冲也要被杀的呀。 “委屈?我为何委屈?按母亲的话我不应该庆幸么?庆幸我劫后余生,庆幸母亲还被那舅舅救了下来?”澹优怒极反笑,知道上官忆想让她老老实实嫁过去,别惹上官颉,但这家人之说着实太令人恶心了。 “家人?还是君臣?他但凡念一点家人之情,本来流放的二哥怎么会被鞭打至死?”澹优有些能理解上官忆这种感觉,一下子失去的太多了,如今仅剩一个女儿,和虽不是一母所生,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那段她母亲不受宠,弟弟太子之位差点被夺的日子,他们三个真的也算是涸泽之鱼,相濡以沫,夫家已经没了,夫妹好歹贵为贵妃了也,如今事情清楚,到也没牵连了九殿下。弟弟赐婚之举到底存了些私心,好歹符家最后一脉如此也不至于真的零落。可这话说出来,真的有点刺心。 ------------ 若得人间雪满头 19 “优儿。”她哽咽着唤了澹优一声,未施粉黛的脸已经不似当年风华,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她将手从她手中挣开,替她抹了一下双颊的泪,悄声安慰着她:“好了,母亲,也没说不大婚,我不会折磨自己的,我知道分寸。” “我知道,彧儿待你不错,这小半年若不是他,上官皓也不会如此快的……” “行了,我知道了,母亲你回院歇息吧。我累了。”她不最后实在没忍住,有些耐烦的打断了上官忆的话,她理解的偏离了她的意思,她也没办法再说了,这劝解越劝解越乱了,她并非不会乖乖的大婚,也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忤逆皇帝或者上官颉,她还当她是半年前那个在她怀里撒娇的小丫头。 这也就算了…好来不提提了上官彧,她被绘心和尔雅念的已经一听见就有些头疼了。 上官忆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不过,借着烛光,澹优虽然还是有些气恼,但脸色已经不似之前那般难看了,长长的叹了口气,揽澹优到怀中道;“你好好休息,若是饿了,让绘心他们给你备些吃的。” “嗯。”胡乱应了一声。脸埋入那仍是清苦的檀香味道的怀抱,透着凉意的外衫贴在脸上,内心的烦躁反增没减。 上官忆走了之后,澹优复躺会了被子里,想起刚刚上官忆的话,满脑子都是上官彧。这是怎么了?上官彧似乎给她身边所有人都灌了迷魂汤,全都在说上官彧的好话。可自那下午他看见自己和苏玉珩之后,他对她的态度明显就不一样了一些,莫名有些气恼他的态度,加上赐婚这事,就更烦他了。 直到她睡着,绘心和尔雅才回来,初一晚上便跟着绘心睡在澹优隔壁的小间,尔雅睡在外间的小榻以防晚上澹优有事唤她,但是她睡觉很死,晚上她守夜澹优端茶倒水的事情就自己做了。 睡到半夜,觉得有些饿,午饭吃的少,晚饭没吃,喝了点药如今到有些胃疼。可实在也不想吵尔雅,就自己窝在床上忍着,逼自己再次入睡,可胃里那酸涩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辗转反侧了良久,终于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就听见窗栓响了响,原以为是尔雅没关好窗户,也没去多管,翻身睡了。可接下来就有人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然后自己就被拉入了一个凉的透心的怀里,冷的她的睡意全无,连胃都不痛了。 熟悉的松苓香,带着些雪气清凉,其实上官彧还是脱了斗篷的,可还是把澹优冷的够呛。 “你!”第一反应就是对着后面的人一个肘击,却被他伸手抓住了胳膊,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者吸取着属于她的暖香,鬓边的发和俗色的脸凉凉的贴着脖子,唯有呼吸温热,声音魅惑:“别动。我不会怎么样的。” “流氓!”澹优咒骂了一声。一边挣扎一边侧过头想去看他,明明之前听到他的名字一阵头疼,可他真的来了,心里到也没那么烦躁了,可惜月光不好,又背着光,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怀里真的冷,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放开我,冷!” 他将头抬了起来,轻笑着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会儿就不冷了。” 最后还是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才发现他穿的很单薄,就一件外衫和中衣,难怪冷成这样。,她拖了边上叠着的一床备用的被子砸到了他脸上好没气道:“大晚上不睡觉,师父来徒儿闺房调戏徒儿?” “你可以喊出来,这样,就真的变成调戏了。”他心情还不错,笑纳了澹优扔过来的被子,简单讲自己也裹了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她那满脸怒色和羞怯的脸接着道:“不过是未婚夫婿调戏未婚妻子罢了。” 整个被子里比屋里还冷,她将自己的被子抢了过来掖掖被角隔绝了自己和他把自己包成了粽子半坐着看着悠然躺在她枕头上的上官彧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得睡觉呢。” 他终于敛去了些许脸上的笑意:“听说你有些风寒,晚饭没吃,来看看罢了。” “你派人监视我?”澹优话一出,发现有点不对,她没感觉周围有暗卫,然后才想起,尔雅原本是他的人。 “怎么样?好些了?”欣赏着眼前被激怒的像个小刺猬一般逮住什么扎什么的澹优,知道她已经知道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的了,他眼底满溢温柔和笑,自从得了那圣旨,他感觉这二十年大概就这天还能高兴些。 澹优歪靠着一个靠枕,懒得看他,仰望着素色的帐顶:“本来没事,现在是真的感觉不好了。” “好好吃药,既然赐婚,接下来半个月会很忙。”他柔声的嘱咐。 “少闲扯,反正大婚当日我不会是具尸体不就行了?”提到赐婚她就感觉心里憋的慌。 此话一出,半晌上官彧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和暖的脸色添了些冷意,然后猝不及防的他将她从靠枕上拉到了枕头上,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诶!你!放开我!得寸进尺!”澹优发现他真的在她这有点给点颜色能开染坊,挣脱了半天,这次没能挣脱他的桎梏。眼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她的心猛的跳的快了很多,两颊做烧,都没脑子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像等待捕杀猎物的蛇吐信一般,轻,且充满危险。 逃避着他温柔的能溺死人的目光,咽了口口水,下一秒就是一声大喊:“尔…唔…” 雅字没说出口,虽然她提前撑着点了,可上官彧的唇还是覆了下来将她剩下来的一个字吞进了自己嘴里,如狂风般落下却出奇温柔细腻的吻让澹优脑子和心都空了一下,尔雅没喊过来,到给这家伙偷香的机会了。 最后,这个吻在澹优第二次咬破了他的唇告终。他舔了下自己出血的下唇,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道:“怎么每次都不老实?” 澹优翻了个白眼,往下缩了缩,驳道:“老实的是你院儿里的韩氏和柳氏。” 上官彧失笑:“与她们何干?徒儿这是在吃醋?” “滚!”她抬手就是一记手刀,还好上官彧反应快,捉住了她的手,挑眉浅笑:“怎么越来越粗鲁了?看样子不能再让尔雅伺候你了。” 调戏也调戏够了,上官彧握着她的手重新老老实实的躺到了一边,也没枕枕头。 澹优的脸还是通红的,他的手很大,虽然养尊处优,但练武之人,手掌并不细腻,老茧粗糙,手掌将她的手包裹,暖的厚实。他握的紧,她也没再抽回,两个人就躺在各自的被子里望着帐顶,除了澹优有些不稳的呼吸,和涨红还没恢复的脸,刚刚暧昧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0 她真的会吃醋么?应该不会,毕竟当初在留青院住着从头到尾她也没觉着上官彧晚上留宿韩氏或者柳氏那有什么不对,总比老过来拉着她说话要好。原本刚刚想着的还是,若成婚以后,估计会同在留青院没什么区别。 “昨天,是我母亲的生祭。”他没头没脑的冒了一句话。 澹优愣了半晌,反应过来道:“睿娘娘?” “嗯。”他点头:“往年不会喝太多,昨天确实有些多了。” “哦,你都知道了?我吩咐过管家……”刚想说管家,可看着他的脸,澹优才发觉,昨天应该陪着他的苍梧一直不在…感情那家伙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自己家主子耍流氓和出丑…真是太厚道了! “嬷嬷自我两岁时走了之后,没过半个月就死了。母后的侍女向母后禀报的时候我偷听到的,死之前被人扒光了衣服非礼了,最后扔进了河里。”他微微笑了一下,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嬷嬷那慈爱的脸继续道:“那段时间母后有孕,无暇顾我,哥哥们对我也不好,整个皇宫对我近而远之,只有嬷嬷每天乐呵呵的陪着我玩,那日若不是我吵着要吃糖,她不会离开,也不会因为救我而废了双腿被驱逐出宫。” “难怪昨天我失口喊你彧儿你会那么难过。”回想起昨天他的眼神,认识他这小半年,他的眼神可以怜悯,可以冷绝,可以凌厉,可以淡漠,可以无波,但不会出现那种无助和悲凉的眼神,待人云淡风轻,但处事一向都是比较凌厉的,他习惯性的掩藏掉会暴露自己弱点的的信息,跟鹰一样。 他侧过头深深的望着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想他一个堂堂王爷,被这问题憋了如此久,竟还有点不敢问。 那日回到驿馆本来想看看澹优如何了,结果隐约听见了“你这是要个保镖,不是媳妇儿。”还有苏玉珩借酒撒疯的胡闹:“我不!”然后就是一句没完的话:“……俩一起睡哈,乖。”当时他就在门外停下了脚步,内心有一种冲进去将苏玉珩打一顿的冲动,可最后他还是板着一张脸走到了门口,然后就是那幕澹优被拉到在床上,苏玉珩眼见美人在侧,他嘟着个嘴就要亲过来,澹优似乎察觉他来了,愣了愣,一记手刀,一声闷哼,苏玉珩晕了 “那日,你和苏玉珩……”他的声音有点犹豫。 “啊?你说的哪天?”澹优看着昏暗光线下不大看得清楚表情的上官彧的脸有些莫名,回想了一下,好像跟苏玉珩独处的时间很多,但基本上都是在办事,还有就是在洛水扮夫妻,结果晚上就多了个男的,搞的半个洛水镇都在传有个姑娘竟然新婚就又找了个更高大帅气的夫君云云…就知道那小二会多嘴。 “那日苏玉珩喝多了…”上官彧着实有点不敢去回想当时的画面,头别了过去。 “额。”澹优想到那天的事情脸色变了变,两个大老爷们让她一个人扛醉鬼,就光看着有点不悦:“那天,师父你和苍梧明明都看见了,为什么不过来帮我?” “那你们这一路,就那一次?” “一次什么?平日都是一人一个房间啊。”澹优挑眉看着身边的男子,好没气的解释道:“那天他喝多了,我本来想扶他回房间,他跟我说他喜欢我,然后还拉我陪他睡,我说:行行行,你睡,等上官彧回来你们俩一起睡哈,乖……额……”说的时候没在意,说完她注意到上官彧的表情很复杂,危险的气息弥散,她抱着被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师父,我错了!” 上官彧鹰眼微眯,眼里一下闪过好几种情绪,好笑的看着她:“什么叫我和他一起睡?!” 澹优皮不笑肉笑:“要不然呢?难道我和他?他不是喜欢我,只是胆子小,把我当他的保镖而已,如今有了十八,也不会再需要我了。” 听见刚刚澹优的口无遮拦虽然真的怔了一下,但心底却一下子松了。眼神重新变得柔软如月华,嘴角不自觉的扬到最好看的的弧度。 他刚刚还雷霆之怒,一会儿又温柔起来让澹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躲到了床角,半晌好像回味过来了,他刚刚那意思,是误会了什么? “额嗯……师父?你那天在吃醋?”这下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日之后他就有点阴阳怪气的,对苏玉珩也好,对她也好。 “是又如何?为师还不能吃醋了?”他也坐了起来,回答的干脆响亮,脸都不带红的,不过心中的疑惑没了,整个人更是神清气爽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澹优心底有点痒痒的,他居然会吃醋?刚刚还说她,怎么看都感觉他比较较真吧。 抱着被子坐在床角,他安然的躺在床上,睡姿很优雅:“师父,是你向皇上求的赐婚?” “求赐婚?”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上官彧半支起身子,昏暗下鹰眸里仍旧看得出有些疑惑。 “不是你向皇上求赐婚的?” 他哑声失笑:“为什么要求赐婚?你若不愿,为师说了愿意等。” 上官彧开口认真的看着她,笑的无比的真诚和暖道:“本王第一次说想纳你为妃,就是认真的。本王喜欢你,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就能纳你为妃,在接到圣旨那一刻,我很欢喜。” 腾,刚刚卸下来的大红脸一下子又红了,她到底没经历过男女之爱,心里的感觉很懵懂,虽然不会像厌恶苏玉珩一样厌恶上官彧对她做一些比较过分的动作,但一开始习武的时候,两人也是有肢体上的接触的,她只以为那是习惯,如今,倒要好好审视一下了:“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这是实话,她到现在也就觉得是顺其自然,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点点滴滴的细节如今都糊了。“若是如今我嫁给师父你,你还会把我当作那梅花糕么?” “梅花糕?”上官彧在脑海里努力的搜索着。最后失笑出声:“为何你会想到这个?” 澹优叹了口气,既然上官彧坦诚了,她不妨也坦诚一下:“之前小四小五死的时候,我有点不敢置信,但这是师父你的做事风格。可以利用的,你会毫不留情的利用,我也是棋子,苏玉珩也是,我们都是。这圣旨来的时候,所以我想过是不是你去求的赐婚,婚嫁之事我并不怕,我很怕,我会变成下一个小四或者小五。”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1 她望着他,月光灰蒙蒙的,他正在听她说话,很认真的听,眼里都是暖意,这与之前有些不同,却也有些相同,眼神似曾相识,但那情感她记不大清了:“师父,你太厉害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当初找师父的时候,我说过的初衷只是想自保,想推掉那三公子母亲他们既定的婚事。可到了后面,就不得不随波逐流了,定远侯,皇上,师父,或者王国章,苏玉珩,都能把我玩弄于鼓掌,我那自保的初衷早就去了九霄云外。如今,尘埃落定,我被赐了婚,我不能左右,也没有能力左右,但我真的不想做棋子,或者左右别人,或者说,我还不能适应这种左右来左右去的真相。” “优儿,过来。”他张开了怀抱。 澹优犹豫了一下,从床角挪到了上官彧的身边,落入了他的怀里,心跳又变得很快。 第一次,澹优主动的进入了他的怀抱,她不过十五,身形虽然叫其他姑娘高些,但还多病多灾的她还是比较瘦的。抱起来的手感绝对算不上温香软玉,有点咯,他将头轻贴着她的额头,微微有些胡渣刮着光洁的额头痒痒的:“我不能完全保证你不会随波逐流,因为很多事,我亦是随波逐流的。但在我这,你不会是梅花糕。也不是所有梅花糕,我都会送给别人。 虽然不知道他所言的有几分是真,但如此坦诚的机会以后估计也不会多,她选择相信。 轻轻在额头印下一吻,他将她放到了床上,笑的和暖,声音低沉却轻柔:“早些休息吧。明天开始会很忙。我还得回王府处理事情。” “还要处理事情?”澹优发现他这段时间真的算是脚不沾地了,一直就在奔波,但从来不知道到底奔波的是什么。 “嗯。”上官彧点头,下了床披上了斗篷,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好吧。”澹优的声音也不似平日,蜷进了被子里就露了个头在外面,瞪着俩大眼睛在昏昏月光里看着上官彧嘱咐了句:“师父回去小心。” 上官彧一怔,弯下腰伸手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子,假意板着脸斥了句:“还叫师父?” “咳。”澹优抬手捂住了刚刚被他捏过的鼻子,心底麻麻的:“平日不是师父就是王爷,总不能喊全名吧?” “叫彧吧。” “哦,彧吧?” 啪,头上一个爆栗,上官彧挑眉:“再说一次试试?” “唉,别打我啊!彧!行了吧?”澹优捂着头整个埋进了被子里,黑暗中撇了撇嘴嘟囔了句:“小气,都不让开玩笑的。” 被子外面传来一阵压低了声音的笑。然后就是窗栓的响,一切重归于静,除了凌乱的备用的被子和带着松苓香的空气,刚刚那些就像做梦一样。 上官彧这一来,至少让她有了静等这大婚的心思。他喜欢她,可她对他的是喜欢么?她还是有些分不清习惯和喜欢,但愿她没托付错人,虽然自从账本上看见那几个名字,她心底就一直惴惴不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等醒过来的时候,确实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上官忆以为她想通了,因为她没有再闷闷不乐的等着成婚了,跟绘心她们也讨论了一些婚礼的时候的妆容,妆容什么的细节,因为时间很赶,婚服是没办法慢慢做了,要去尚服局试之前就备好的几套备用的婚服。 而婚前礼,纳采,问名,合八字,纳吉,在一天之内就完成了,内宫太监带着个大雁跑来跑去一整天,大雁都蔫儿了。 而至于纳征,因为太匆忙,皇后那边也没准备的妥当,整个宫里也算是忙的鸡飞狗跳的。请期只是走了个过场,因为是赐婚,日子也是一并定好的。 而上官忆这边,因为没了符崴英和宗亲,母家又在准备太子的聘礼,所以她找出了自己当年出嫁时候的礼单,然后将东西都以双倍数准备,之前皇帝赏赐了不少,符府之前也没有抄没财产,家底还是有些的。 澹优在此期间重新学了宫廷礼仪,彩排了婚礼仪程和太子妃的受封仪程,婚服不合身跑了几次尚服局去试穿调整,连初一想看见她都难,整天被绘心和尔雅及宫中的嬷嬷缠着无法抽身。 而上官彧这边,同样是彩排仪程,,然后就是将清河王府简单的改造了一下就不再另造太子府了。原本上官颉的意思是再造一个太子府,虽然如今是来不及用了,但以后还是要搬进去。上官彧以刚刚过了灾年,本来国库就不大宽裕,还要准备这些那些的着实麻烦,就辞了。 而澹优这边也表示,聘礼她不会要,走个过场之后,并一半的嫁妆都上入国库然后拿去赈济灾民流民,两人此举一出,还没成婚,就被民间传的神神叨叨的。 后来上官彧干脆也奏请了一次大赦天下,朝中罪分十等,一等鸡鸣狗盗之类的小罪,的杖责之后释放免除牢役,二等降为一等,同一等责罚,三等降为二等,同二等责罚。但七等以上不予赦免,而七等以上基本上都是杀头和流放的罪。大婚之日,举国同庆。 忙了半个多月之后,终于迎来了大婚的日子。 民间说,这符家郡主出嫁,长公主搜罗了世间万千美好,加上公里贤贵妃娘娘的赏赐,于是成就了令人艳羡的十里红妆。确实,整个嫁妆的奢华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姑娘羡慕,而无数男子估计也做梦都想有个如此的媳妇儿吧。这些令人艳羡的嫁妆一半以后是要拿来赈灾的。 能娶她的是大婚当日也要册位太子的皇家七殿下。这齐人之福是要有身份的人才能想得起的。 这一日,左仆射苏玉珩本来没打算去参加太子的册典和大婚,他把自己关在了梅林的梅庐里对着一盘残局发呆。可后来被一个黑衣男子硬是拎到了现场,然后全程陪同他参加完了所有典礼。 这一日,那刚刚弱冠的太子着太子服冠,煦日寒风中如苍松翠柏。毅然立于九层台上,承天命,即为太子,受百官朝贺。 这一日,也不过刚及笄却经历了抄家灭门之祸的郡主以一身婚服代替了太子妃的朝服完成了太子妃的册封礼,手执印绶,一袭红衣如火如焰,端庄典雅,受命妇拜贺。 不管外面传的多风光,多么威严,多么波澜壮阔。一切也只有经历的人才最有发言权。 因为繁琐的迎亲程序还要兼顾太子妃册礼,从半夜就起来收拾的澹优在摇晃幅度正好的轿子里就差没睡着了。而此刻外面高头大马上的还不是上官彧,是贤贵妃娘娘之子,他的表兄,当今九殿下:上官麒。 因为太子册位要半日,太子妃册位也要时间,所以干脆由弟弟先迎亲然后代哥哥完成太子妃的册位仪式,等差不多了。上官彧也差不多能到。到了就拜堂,告谕天地宗庙。上官麒代为迎亲,一身赤色绣云鹤锦袍,显得很是精神,他的长相与上官彧有几分相似,但更阳刚一些,眉眼硬朗,轮廓分明,而上官彧有些阴柔之感,气质上上官彧是冰冷拒外的,对熟人会好些,而上官麒对谁都是和暖的笑,属于第一眼就会很让人信任那种,这一路过来,也迷倒了不少少女。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2 可就在万事俱备,澹优端正站在礼台前正由表兄上官麒先代为掀开盖头让她先完成太子妃册位的时候。 一个疯疯癫癫道袍破烂极不修边幅的道人却闯入了太子府,腾挪转移之间非是人所能及的境界,大内高手竟不能近身分毫,连上官彧必杀令和十八卫也亦如此。一群必杀令和十八卫还有御林军瞬间就将两人和一个喜娘还有上官麒围在了刀剑之中。 那道人来到澹优面前定住了上官麒,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腕就要拽她离开,还用密语传音之法对她道:丫头,和我走,这是为了你好! 澹优看着他并不认识,心里有戒备,那老道拉了几次,她愣是没挪步子。眉一蹙,厉声责问着那道士:“不知何方仙长,今日小女子大婚,你却要带我走?” 那道士似乎有难言之隐,干裂脱皮的嘴唇动了几下,那浑浊发黄布满血丝的眼里满写无奈。他有不能说的理由,而且一定要带她走。 澹优见那道士迟迟不说,而身边围着的御林军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好在册太子妃只是高程代皇帝宣旨。此刻仪式也没正是开始,命妇们还未觐见。她不想大好的日子见血,就趁道士不注意,一个手刀将他钳制自己的手打的下意识缩了一下,成功脱出后,从袖中拿出来拿随身携带的袖弩抵到了他的皮肤皱皱巴巴的脖子上:“今日大婚,我不想见血,有什么事,道长可以明日再说。今日还是请去吧。” 那老道摇头又过来拉她,身上很重很重的寺庙的熏香气,甚至还有隐隐的血腥气,刚伸出手就被澹优躲掉,急得他直跺脚,道:“不成不成,若是今日成了婚,以后再说什么都晚了!” 澹优脸色一凛,浓妆之下,手下重了几分,音调提高了几分:“快走,要不然人越来越多,天罗地网,你是大罗金仙也会插翅难飞。” 老道干黄的脸上写满着急,时不时的看着日头:“丫头!我真不能说为什么要带你走!你就不能信老道一下么!” 澹优注意到他一直看日头,手里的袖弩也就松开了,只要不动,她不动手,他自己时间一到怕也会离去,便放和缓了声音:“今日我不能走,不用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也有个时间限制。快走吧。”说罢将身边的定住身红娘一推,砸到老道身上之后,她一把拉过上官麒立刻退进了身后御林军形成的保护圈中。 老道没死心,仍想过来,澹优知道他本事大,便干脆将箭弩抵到了自己脖子上,威胁道:“走吧,或者你带走一具尸体。” 最后,老道深深的望了眼澹优,隔着刀剑隔着御林军,他那干凹的眼里有些湿润,喃喃道:“罢罢罢。”三个罢字后,一阵青烟,那老道就消失在了众军包围中。而红娘和上官麒登时也恢复了正常。 一群人跟大梦初醒一般看着一切,都有点不敢相信,最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高程在幕后看一直没动静出来催促,才在吉时之前开始了太子妃的册封。 随后的册封很顺利,刚刚的插曲也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澹优也没打算告诉上官彧,至于那老道,她打算结束了再查。 完成仪式后,她一身红妆金冠,站在高台,台下是觐见的命妇,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高高在上,虽然其实命妇也不过数十人。 而太子妃册位之后,上官彧结束了那边的册封匆匆赶了回来。 盖着盖头,她也看不见正走进来的他今天一身黄袍的上官彧什么样,自从那一晚上之后她也再没见你过他。而其实上官彧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的婚服。 《礼记昏义》中记:妇至,婿揖妇以入。如今变成了,妇揖婿入了。 行揖礼的时候,她才终于从甩动的盖头缝里看见了已经换了大红婚服的上官彧。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这些礼仪完成之后,他们就成了真正的夫妻。 进入大厅之后,皇上皇后也刚是刚同上官彧一起赶到的,端坐上首,注视着两个人行礼。 沃盥,共牢食黍咂酱酳在高公公的高声唱喝中,一项项的进行直到最后的三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就是送入洞房。 原本是要闹新房的,可毕竟是太子成婚,也没人敢说闹洞房,而绘心和尔雅已经在洞房等着澹优了。 被喜娘搀着跟着上官彧进入房间之后,因为后面上官彧还得去宴饮,所以他将澹优扶到喜床上做好之后,交代她如果饿了就随便吃些。不必太顾着礼仪而饿着自己,便离开了。 澹优从最后那句送入洞房的唱喝之后心就异常忐忑,如今到了这房间里,更加紧张了,手心里满是冷汗。 绘心和尔雅将喜娘支了出去之后从一个食盒里取了一碗汤圆鸡蛋出来递给她道:“小姐吃些吧,王爷吩咐的,还有一下午呢。” “可我盖着盖头啊。”澹优幽怨的吹了吹面前挂着的盖头,拨了拨下面的流苏,光盖头就算了,这流苏这么多,汤圆也吃不定心了。 最后澹优吃着,绘心和尔雅就帮她支着些盖头,只要不影响她吃东西就行了。 先吃的是鸡蛋,她爱吃流黄的,尔雅她们准备的也是流黄的,身心也放松了些,可吃到汤圆的时候,她咬了一口就给吐了出来,将碗筷递了出去,而盖头外却传来尔雅和绘心的笑问:“花生的?” 澹优没反应过来:“花生的。” 两个丫头听完这回答笑成了一团,道:“小姐自己说生的,可要早生贵子。” “啊?”就这样,吃个宵夜也被摆了一道,她的脸已经红的可以滴血了。 一顿婚宴,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等到天色尽黑,酒宴也就散了,席间上官彧的心思不在歌舞不在美酒佳肴,一心还是想着早些回房去的,所以基本上没怎么喝酒。 好容易结束了一切,客人交给上官麒和管家他们之后,上官彧就回了婚房。 而婚房内,绘心和尔雅已经离开了,只有喜娘陪着她,她坐的骨头都僵了,才听见了外面沉稳熟悉的脚步声。 虽然喜娘也在,但整个新房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整个被布置的大红色的婚房被两根手臂粗的蜡烛明黄色的光照的暖暖的。 上官彧慢步走到澹优面前,她平日里不是特别爱穿红色衣衫,如今这婚服虽然是临时改的,但也很合身,衬得她身材玲珑,肩若削成,纤腰不盈一握。 “我揭盖头了?”他提醒了一句。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3 “嗯。”澹优应了一声。倏的坐直了身子,就差没把头伸过去给他掀盖头了,这戴了大半天,她如今看什么都是红色的了。 上官彧脸上泛起了笑,伸手将束缚了她半日的盖头揭了,入眼的是澹优带着羞怯之色的脸,头上就一个头冠,还有一些钗饰,他都帮她把能摘的先摘了,也让她轻松了一些。 自及笄宴之后,她不涂脂抹粉了,何况练武涂脂抹粉妆很容易花,如今是大婚,她便不得不化妆,本就生的不差,如今淡扫蛾眉,因羞怯垂下的眼眸,睫毛纤长,在脸上投射很淡的影子。轻点檀唇,极淡的妆容却衬的她如同雨后的栀子,纤尘不染。 呼吸滞了滞,上官彧差点忘记接下来要做什么。喜娘赶忙将合卺酒递了过来,上官彧便坐到了澹优的身边,将合卺酒的另外一个匏瓜瓢递了过去。 他们喝合卺酒,喜娘蹲了下来将两人的衣角和头发都结到了一起,到此也就完成了所以的仪式性的程序。 收拾了一下之后,喜娘退了出去,整个洞房便只有两个人了。 澹优偷偷抬起头看了眼正在打量她的上官彧,试探性的唤了声:“师父?” “嗯。”他含笑应了一声,伸手附上了的肩,感觉她这一身艳红衣衫有些单薄:“冷么?风寒刚好,坐在这怎么不加个披风?” 澹优指了指边上的一个炭盆摇了摇头:“绘心她们备了炭盆,不冷。” “优儿今晚真美。”他凑近了些,轻轻贴在她肩头,那原本若即若离的清水芙蓉香是如此真切。 “这就算嫁了?”澹优虽然平日都被他调戏惯了,可这会儿真的独处一室,心荒的厉害,向往边上躲可奈何他箍着自己的肩。 上官彧笑了,坐正了身子,伸手抚上了她那尖削的下巴将她的脸掰着正对向了自己:“怎么?觉得这般不真实么?” “额,嗯……”她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对上那双有些迷蒙的鹰眼感觉下一刻自己的魂魄都能被吸进去,努力的拉回了自己的神志,双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头一歪,从他手里解放了自己的下巴,将一切暧昧迷离都化为了前云:“师父。我得先说明了…” “嗯?”上官彧看她正经了也正经了些。 澹优眨了眨眼,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你若还是将我当那梅花糕,我会离开的。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掺和太多朝堂中事,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好好当个清河王妃,然后……” 其实她也没做好太详细的计划,这赐婚太突然,这些日子她都没什么时间去想以后的事,可在上官彧看来,红烛映照下一切都变红了的情况下她那小脸羞的绯红的,腾出了另外一只手反握住了她的:“然后什么?” “你…”澹优就知道他会错开重点,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嘴一撇:“我说认真的。” “哈。”上官彧看她被逗怒了,赶忙答应:“好好好,我知道了。以后,只要是你的,我都护着,谁都不会是梅花糕的。你可能信我?” 看着上官彧的脸越凑越近,那松苓香的味道也越来越浓,澹优心跳的更加快了,想想后面要发生的一切脸烫的很,坐的边上了一些:“那只看师父以后表现罢了。” 上官彧信誓旦旦的点头:“都依你。”说罢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优儿,闭上眼睛。” 他声音极柔软,充满了魔力。她稍微怔了怔,闭上了眼,身子却有点不自觉的在颤抖。 等上官彧脸凑的近在咫尺,她突然睁开了眼,望着他靠近的脸红着脸别过头去看着前面桌上两只手臂粗凤凰花烛,声音小如蚊吶:“那个,蜡烛能熄了么?” 上官彧失笑:“其他都行,这个要等它自己燃尽才行。”他将她搂进了怀里,柔声安慰道:“不敢看就闭上眼就好了。” 再次闭上眼,预料中的吻轻轻落下,带着合卺酒的香味,湿润的唇,慢慢深入,触电般的酥麻,她不大会回应他,他便一直迁就她笨拙的反应,直到忍不住笑出声,她环他在后面拧了一下他的腰,将头埋进了他怀里,脸板了板:“不准笑。” “优儿,放松些。”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手紧紧的握着他背后的衣服,怯怯的睁开眼,昏黄中,上官彧温柔的笑就像一坛百年的酒,她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别过脸去:“放松不了。” “那…要不先睡吧?”上官彧小腹的灼热他知道,但眼前的人好像实在是没准备好从少女变成少妇,来日方长,总会有一天的,这点时间他还是等的起的。 澹优愣了一下,上官彧已经坐了起来准备脱喜服了:“睡?那……” 上官彧将喜服脱掉放到了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披散如瀑的黑发还缠着他的发,他邪邪一笑:“你还没准备好。” “额……” 大洞房的,好不容易有了点感觉,他居然鸣金收兵了,真不像他上官彧的风格。 上官彧望着她一脸五味杂陈的,心里憋着笑,正打算撩开被子卧下的时候,澹优终于鼓了鼓勇气,坐起来也将自己的外衫脱了,跨坐到了他腿上,双手环着他脖颈,甜甜一笑,将吻送到了他唇边。 刚刚被上官彧调教了一下,她也有点经验了,他偷扬了下唇,将怀里的澹优反压到了床上,吻比之前更为用力,也更碎,他解掉了她碍事的衣服,就剩下了一件里衣,而左肩上,有一个圆圆的疤痕,看得出之前这里伤的很重,伤疤有些狰狞,他愣了一下,澹优赶忙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央道:“别看。” 上官彧叹了口气,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她受过这伤,许是那时候摔下绫山受的?这时候反正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那双一直凌厉的鹰眼里此刻不是怜悯,是疼惜,他轻轻吻了下那伤疤,一边吻一边将澹优紧紧的搂进了怀里,仿佛想揉进身体里一般。 缠绵渐深,他伸手附上了她娇俏的脸,浅浅的啄着她的唇:“优儿,我爱你。从第一眼开始。” “真的?”爱不爱的,现在混乱的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轻笑,贴了贴她的脸颊:“骗你做什么?不过当时你那狼狈样,到好像真的不大惹人怜。” 她往边上躲了躲,不服的回嘴道:“哪有人掉水里还优雅的?你以为谁都是这名满京城,优雅无双的七王爷?” 上官彧被她逗笑了,轻轻在她锁骨上印上一吻:“你怎么到这会儿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4 冬夜寒,春宵帐暖 缠绵之后,上官彧帮她洗了澡,却在中途她就昏昏睡去一直到第二日清晨。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上官彧正睁着眼看着她,眼中满戴着笑意:“醒了?”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袭来,她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最后是被上官彧哈痒逗出来的。重新被他搂入怀中,他将头靠在她头顶,轻声问道:“还疼么?” 她红着个脸不去看他,声音很小,蒙蒙的:“还行。”其实后来发现,走路都会受些影响,好在练过轻功,步子轻匀,外人也看不出来。 “起来吧,今日要进宫去见父皇母后。”上官彧喜欢看她这娇羞的样子,比平日更温柔,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有些不舍放开这温香软玉,但事情还是要做的。 澹优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收敛了去羞怯之色准备起身换衣服,才发现里衣没遮住的好多地方都是吻痕,匆匆的捞过中衣套了起来却没发现穿的是他的衣服。引的上官彧在后面直笑。 穿好衣服,澹优才唤了绘心和尔雅打水洗漱。绘心收拾床被的时候,那雪白的床单上的一片殷红宣昭着她家小姐已经正式变成了少妇,她的脸也不禁红了一下,替她有这么个好归宿开心。 两人用过早饭,一起去了宫里,因为大婚,这几日上官彧也是可以不用上朝的,但过了这几日他就将接手相应的国事,也会比之前更忙。 上官颉在上朝。两人先去了凤翔殿。皇后看着澹优表现的很亲切,对这个婆婆,澹优其实心里并没有亲切的感觉,不知是因为她那艳丽的妆容,还是因为她那双上扬的凤眼,之前被召见的时候离得远倒也没觉得,如今就在身侧,她不自觉的在往上官彧身边靠。 一直到中午吃毕午饭,上官彧被上官颉叫走去说些事情。她就只能一个人面对她了。 凤翔宫内,清雅的熏香和华丽的装饰有些格格不入。澹优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端坐在皇后的身边,皇后优雅的捧着一盏茶含笑看着她道:“优儿昨日辛苦了。” 对着上官彧,可能还会害羞些,可对着皇后,她没有太多的感觉,但还是装作羞涩的低下了头:“优儿不辛苦,只是父皇和母后昨日连着主持了册典和大婚,刚刚优儿闻的母后咳嗽了两声,母后可要注意凤体呢。” 皇后掩唇一笑,喝了口茶悠悠道:“年岁大了,有些风寒,到难为你细心了。”然后将话锋转到了上官彧身上“彧儿从小便不与兄弟亲近,话也少些。如今你入了太子府,可以多陪他说说话。” 话少?陪说话?澹优倒是没觉着他话哪少了,这平日里倒是喜欢言简意赅。她喏喏点头:“是,优儿定会好好辅佐殿下的。” 皇后将茶杯放到了一边的小几上,眼眸里带着些嗔怪:“诶~要你辅佐些什么?我们女人家,何必掺和他们男人的事情。”说着,她瞟了眼她尚很平坦的小腹:“只要你能早些给他生下个小殿下,就算是最好的辅佐了,本宫这把老骨头,还等着抱金孙呢。” 这才刚成亲,澹优都没考虑过孩子的问题,皇后就已经将这提上了日程,着实快了些,她脸上飞霞:“优儿会努力的。”边说她起身过去蹲到了皇后身边挽着她的手:“母后看起来左不过二十多,哪里就老了?” “哈。”皇后失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呀,这话说的着实太动听了些!” 澹优甜甜一笑,抬头看着皇后满眼真诚:“哪有,优儿说的可是实话。”没那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青春常驻的,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青春就是她们最好的争宠筹码,就算是皇后,也免不了要以色侍君,否则只能是有事钟无艳,没事夏迎春。 皇后宠溺抬手的点了下她的鼻子,眼中的温柔和慈祥满溢:“你嘴乖,本宫喜欢你,以后若是太子府里没事,你就多来宫里逛逛陪陪本宫。”说着说着神色稍微暗了些,有些伤感:“儿大不由娘,如今这彧儿就更不常来了,怕是以后当上太子,就更没时间咯。” 如今皇后还是指望着上官彧能登上皇位的,虽然这儿子不大服管,可成了太后,她就有的是手段从后宫牵制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工具。 可毕竟不是生母,况且出了嬷嬷的事,虽然当时皇后确实因为怀孕有些自顾不暇,可何尝也不是觉得自己腹中的才是她值得去爱和守护的,对于一个情敌的儿子,她的抚养不是无私的。所以月份大了之后就随上官彧生死了,却没料到都已经怀了五个月了,竟流产了,是个男孩,自那之后,皇后表面对上官彧更为疼爱了,可上官彧也学会了装,他会是皇后的好儿子,但不会是属于皇后的傀儡儿子。 而因为在宫中成年,但总在后宫也不是事儿。前朝就出现过皇子觊觎皇上的妃子,结果被削去爵位,剔除宗庙的,所以上官彧的拘澜殿在整个皇宫的最边上,远离后宫,有事或者被召才会去皇后宫中。也因此,皇后要找个人对上官彧进行监视,之前是马氏,接下来她希望是澹优,毕竟上官彧对她还是很上心的。 澹优知道皇后这话不单纯,但她得单纯,乖巧的点头:“是,优儿以后若无事就过来陪陪母后。” 两人随后又闲聊了小半日,言语之间除了让澹优经常来陪陪她,就是暗示她天色近晚。上官彧派人来传话说今天有事就不出宫了,晚上仍住上官彧之前的拘澜殿。皇后也正好有内侍府的事要处理,便找了个宫女带着澹优在后宫中转转,然后带她先去熟悉一下拘澜殿。 澹优告辞同那那宫女一同出来,绘心已经在殿外等了。 云壤跟着皇后也二十多年了,宫里的老人,又是皇后的心腹,所以地位比一般的妃嫔都要高些, 出门还没等绘心给自己行礼,就先将云壤介绍了一下:“绘心,这是母后身边的云姑姑。” 绘心了然垂着头,向云壤恭敬的行礼:“见过云姑姑。” 云壤那双沉寂的眼里永远不会透露出真实的喜恶,她带着一贯的谦和的笑也福了福身算回礼了,道:“多礼了。”然后看向了边上的澹优:“太子妃请随奴婢来吧。奴婢给您带路。”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5 三人和一些小婢女从中轴线左边的凤翔宫出来后经过了御花园和那偌大的御湖,如今正是冬月,湖里却还有几朵莲花开着,在这冬日萧萧也算一道奇景。澹优停了停脚步,云壤便知道她是在看那莲花,解释道:“这湖水底有一脉热泉,只有冬日才回有热泉涌出,所以这半个湖的水都是温的,这莲花也正是因此才盛绽。” 其实她并不在意莲花而是看的湖对面的风波亭。既然云壤解释了,她也就接茬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眼前寒风中曳曳的莲叶荷花,这大冬日的,美则美矣,可让夏荷活在这严冬,光靠底下这一脉温泉,想必也是艰难的:“这湖水并不是满湖全温的么?” “是。”云壤点头:“只有这莲花盛开的一片是温的,其他地方的水仍是冰寒刺骨的。” “哦~走吧”澹优点头,淡扫了眼这湖光坡景。这整个御湖边上并非只有一座亭子,除了风波亭,离拘澜殿最近的应该也是离那荷花最近的亭子,可当初上官彧的嬷嬷却把他带到了风波亭,那里离拘澜殿虽说也不远,可那地方的水却远离了那脉温泉,想必也是有人故意让他们不得不去风波亭的。 绕过御湖,边上除了一些妃嫔的宫殿隐在山石是一处棋画馆,还有一处戏台,供嫔妃们玩乐时用,如今正冷,也没什么人。过了御湖便是离拘澜殿最近的亭子:留云亭,离近才发现,这留云亭的设计让她想到了当初在绫山那连廊亭,很大,可以供数十人再次赏景。 上次来拘澜殿是被晕着来的,走的时候也是被苍梧送出去的,如今真的自己走一遭才发现这里的设计真的跟苏玉珩府有的一比,倒不是说遍植松竹,而是假山石和一人高的香樟之类的树组合的洞和岔路太多,若是不熟悉的人,真的会走很久才能走出这迷魂阵一般的山石林。 逛也大概逛了逛,送也送到了,云壤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临走的时候,澹优给了她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她一开始并不接受,后来几番推让,她还是带到了手上,那上好的羊脂玉手镯难得一见,何况是一只少见的青色羊脂玉手镯,只要是个女子就不会不心动,可她更属意手上那只不她手上是大婚当日上官彧送她的一只银镯,不算精致,但因为传了很多辈的女子,那种无华的沉厚感最是难得。 进了拘澜殿,上官彧好像还没回来,乌泱泱几十人行过礼之后,她也都给了些赏赐。然后遣走了所有人就留下了绘心陪着她。 绘心是第一次进宫,一路上澹优只要捧到她的手她的手就是潮湿冰冷的,很是紧张,紧张自己会出错,也紧张澹优会不会出错。如今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也放松了些,坐到了大殿一边的一张椅子上深呼吸:“呼,小姐,今天见皇后娘娘可顺利?” “娘娘人不错。其他的没什么。左不过是说些家常罢了。” 澹优打量着这装饰风格几乎与太子府无二的拘澜殿,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宫里还是在太子府,除了墙上那几幅上官彧自己的字画真迹与太子府挂着的古人真迹字画是不同的,居然家具陈设都是一模一样,熏香也依旧是那松苓香,镇静安神。 终于稳定了心神,绘心起身给澹优倒了杯水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奴婢是没见过皇后娘娘,但听宫里的奴婢说皇后娘娘对宫人甚是严格,不容犯错的呢。” “哦?”澹优接过茶,坐到正首的榻上,斜靠在那柔软的垫子,清澈的茶汤,飘着一朵红梅,恍然又看见了那湖中的莲花,她垂下了眸子,淡淡道:“可统摄六宫还要兼掌内侍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皇后的威严是必要的。” “那小姐以后也要这样么?” 澹优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抿了口茶道:“且看你家太子本事罢了。” “哦?看本殿什么本事?”熟悉的声音,慵懒的调。 上官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内室了,刚刚她们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澹优闻声一愣,还好没有说些什么坏话,要不然被抓个现行了。 她斜睨了偷听墙角的上官彧一眼,原本的朝服已经换成了日常的锦袍,头发也散了下来,刚刚估计是睡了会儿了,眼角眉梢都是慵媚之色,收起刚刚一刹的惊慌,悠悠道:“殿下你懂就是了,何必让臣妾说那么明白?” 绘心赶忙行礼,上官彧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坐到了澹优的边上,他将她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边的小几上,邪魅一笑:“本殿倒是不懂。还请太子妃娘娘明白告诉?”语罢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从软枕上拉到了自己怀里:“这半日没见,可想我了?” 澹优顺其自然的躺在他的怀里,比靠着软枕暖和些,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伸手附上了他那又长出点小胡渣的下巴,娇俏一笑道:“想…”凑上去轻啄了下他微凉的唇然后鬼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是想吃饭…” 上官彧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听话,也笑了,附上她的唇好好的品尝了一番,怀中的人柔若无骨,只是依附着他,身上的清水芙蓉香河淡淡的胭脂香味此刻感觉甚是魅惑,呼吸变的急促,手开始不安分的上下游走,他凑到她耳边轻啄了下小巧的耳垂低声道:“要不吃饭前先把为夫喂饱了?” 感受到上官彧眼神里的灼热,澹优成功挑起了火,却没打算去救,果断从他怀里脱身坐到了边上理了理衣服,将刚刚那碗没怎么喝的茶端到了他面前,挑眉看着他凑近道:“这还没天黑呢。白日宣淫,万一哪个宫人看见了,你这刚上位的太子不想做了?” 这丫头真的是,上官彧刚刚燃起来的火被她这么一瓢冷水瞬间下去了大半,看着她那双眼底带着狡黠的眼,他告诉自己,晚上不会放过她的,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接过茶水道:“这一宫之人都被你遣走了,绘心又在外面,好好的闺房之乐你还煞风景。” 澹优扯扯唇,拿出绣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茶水,轻声道:“夫君想演戏我奉陪,可看戏的人都走了,还演给谁看?”说罢眼睛余光瞟了瞟有一扇未关严的窗户,那里原本的眼睛已经不见了。 绘心刚出去,就有人趁着她开门的声音打开了窗在偷窥,刚刚说话声音小,门窗紧闭未必听得见,后来窗户开了,上官彧明显察觉了,说话声音明显高了一些,她也就随着他了,那人见上官彧在折腾她的衣衫,两人又是耳语。很快就合上了窗户离开了。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6 上官彧见她明白,心里感叹了一下这徒儿真不能随便教,要不然很可能青出于蓝而虐于蓝,喝了口茶,清苦的味道后带着淡淡的甘,唇间还有她清水芙蓉香的气息,毫不保留赞赏的看着身边的澹优“还是夫人聪慧啊。为夫要好好赏你才行。” “那…晚上分床睡行么?”脸上不自觉的有点发烫。 “不行。”回答的干脆,没有商量的余地。 3额,那我去跟绘心睡。” 上官彧昨天刚尝到些甜头,今天晚上是断不会让肉溜走的。眼神一凛,带着些挑衅的意思:“她敢?” 澹优实在是有点不大喜欢昨天晚上的感觉,虽然前奏的好的,上官彧也极尽温柔了,可后面是真的痛,好歹也让她歇两天呀。 那张娇艳的小脸瞬间就垮了,撇撇嘴,就算不分床,也不能让动手动脚的。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理上官彧的茬了,只道:“那先吃饭吧。中午吃的少,有些饿了。吃完饭我们去留云亭走走?” “去那做什么?这大冷的天,你风寒也刚好。”上官彧对留云亭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平时也很少接近那地方,因为那基本上都是后妃呆的,而且自从嬷嬷走了,他也不再接近这御湖边的亭子了。 澹优努力回想了一下幽怨是什么感觉,然后尽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去……还是不去?” 上官彧有些吃不消她那故作幽怨的眼神,全身都毛了,一拍大腿:“去!” 澹优收回了那‘幽怨’的眼神,狡黠一笑,看着上官彧对她刚刚的表现一脸嫌弃满心满意,心底决定以后就这么对付他了,比明着开战好用多了,然后唤了绘心进来吩咐道:“备膳。” 两人吃了些东西,澹优走过一遍对那拘澜殿外的山石迷魂阵就有些印象了,特地没让上官彧带路,自己带着他从里面绕了出来,再拐个弯绕过一小片树林,树林掩映后就是留云亭。 天色已黑,乌云层层,怕又要又一场大雪。御湖边已经掌灯,寒风掠过,烛火映照之下湖面波光粼粼,那几朵莲花临风半绽,幽幽花香参杂着远处梅林传来的梅花香,沁人心脾。 澹优加了件灰鼠皮的斗篷,此刻站在这临湖的亭中,风咋吹,还是觉得有些冷,不自觉的抱臂搓了搓胳膊看着身边立着的上官彧,罩了件大氅,风吹衣角猎猎,烛火昏黄,将他高大的影子在身后拖了很长很长,这寒风铺面,他道一脸淡然如常,经常如此,冷也好,热也好,他都那种不咸不淡的表情,也看不透在想什么,就像那晚找她,明明衣衫单薄,连一向温热的身上吹的都冰冷的,可却从容的轻功来去,冷热不管,还不会受风,也真是让人艳羡的体质 “这里,经常都是些妃嫔来的?皇子们不来么?”澹优往他身后躲了躲,正好让他挡住了湖边的风。 上官彧远眺湖光山色,点头:“如果是未成年的皇子的话,偶尔会跟着母妃一起来这边,但成年皇子一般不会,这里也算后宫,虽然拘澜殿就在后面,但拘澜殿的人都会从另外一边的风波亭绕道。” “所有嫔妃?” “不是,一般都是些妃位带着自己宫中的小主来,,基本上也都是贵人阶品,一殿主位,怎么了?”他察觉到身后侧人一直在往他身后躲,有些无奈,明明是她要来湖边的。 “没事…”找到个大树好避风的澹优裹着斗篷探出头看着:“只是感觉这地方景致如画,若是人人都过来,莺莺燕燕的一排,这倒也是一处风景线。” 上官彧转过身将她揽入了怀中,将她纳进了自己的大氅,大手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笑道:“这估计得等到夏天才能看得见,如今这时节冷,除了贤妃娘娘极爱荷花,还有几她几位与她交好的会天好无风的时候来逛逛,其他时间鲜少人来。” “哦~~她经常冬天来看荷花?” “不知道,毕竟我与她也不是很熟,这也是偶尔听见宫人们交闲话知道的。”他低头拿那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一阵麻痒从头上传来,惹的澹优一阵轻笑:“走吧,回去吧,这里冷。” “你该剃须了。”她转过身看着他,那双鹰眼中,原本眼神的寒漠被温柔替代。 “好。”他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劳烦夫人回去帮为夫剃?”说罢,在一声轻呼声中,他将她打横抱起,轻提一口气足尖点地一跃离开了留云亭。 拘澜殿内室,几个炭盆将内室哄的暖暖的,连请冷的松苓香此刻闻起来也暖和了很多。珠帘声碎,没有想象中的玉体横陈,只有两个人对着镜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沐浴之后,上官彧真的让澹优给他剃须,结果拿剑的手拿这剃刀着实费劲,在他下巴上留下了几个血口子。 “啧,拿剑的时候太恣意了,这小刀反而难以掌握。”看着铜镜里下巴伤口还在渗血的上官彧,澹优心里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只剩下感叹自己手艺真的不堪大任的份儿了。 上官彧看着自己媳妇儿这笨手笨脚的完全没有之前的灵活很是郁闷,表情很复杂,尤其是这一脸的伤口这明天可怎么见人。 “优儿,你要负责!为夫被你毁容了!”他也学会了幽怨,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当日三公子的那个男伴,凄凄惨惨,边说还边指指下巴,昭示她刚刚的罪过。 “唔……可是你让我给你剃须的!”澹优嗅到了点危险的气息,连着倒退了好几步。他那双眼睛里不止幽怨,还有一丝精光。 上官彧知道澹优猜到他的意图了,眼看着澹优捂紧了衣服逃也似的爬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茧。在后面坐着也不动,眼底嘴角那笑意如何就掩藏不住了。 给自己上了点药膏,他脱去了外袍也到了床上,澹优背对着他装睡。如瀑的秀发披散着,刨花水和头油的味道萦绕在鼻。思索了一下,重新拖了一床被子盖上,而不是和她一个被子。 感受到身后的人重新拖了床被子过来,她一愣回过头看着昏昏烛光下他那张精致的脸疑问:“你?” 他微微一笑,鼻息暖暖,喷洒在她的额上:“在外面坐久了,冷。” 那一晚他直接就进她被子了,说是不在意,可到底还是记住了。 澹优心下一暖,脸上绯红的,主动的将他拉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将那备用的被子盖到了上面,蜷进了他怀里,她的寝衣是热的,他的其实也还好,并不很冷,稍微适应了一下,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抬头看着他笑了:“冷怕什么?以后风雨都是要一起的。”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7 他的瞳孔缩了缩,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四目相对间,一切都是了然的。接下来的事情让澹优深觉得这老狐狸是故意造气氛的,如今想脱身显然悔之晚矣,自己送上门的,自己就得受着,她也认命了,仍由他脱掉了自己的寝衣,第二次的坦诚相待,他凑到她耳边笑着咬了下她的耳垂,鼻息和暖,引的她一身战栗,声音足够轻柔,让人无条件的想沉沦不复:“风雨共济。” 雨点般的吻落下,意乱情迷,澹优眼前一切都在变的模糊,却只有他越来越清晰,披散的发,精致的容,只对她才有的万分温柔,这一切来的有点猝不及防,她接受的有点胆战心惊。而且这种温柔很容易上瘾,不能自拔,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会是如何境地。 寒风呼啸一夜,窗纸的声响一直没停过,在屋中还以为会下雪,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澹优只觉得腰酸。可上官彧精神头却异常的好,很早就去皇上那了,内室中只有绘心留下照看她。 起床洗漱,正要吃饭,上官彧也终于回来了,相对于她眼下乌青,他的那张精致的脸依旧精致,没有黑眼圈,没有红血丝,唯一的两处就是下巴的伤口和脖子上的一处红痕,他特地戴了个围脖,可还是露出了一点,澹优看得见,其他人也能看见,脸不自觉的就又红了。 “刚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坐到她身边,给她盛了碗粥,神色如常温柔平静。 没接他的粥,瞥了眼边上憋红了脸的绘心,她拿起一块饼先啃了起来。 上官彧了然,将绘心遣了下去,澹优这才接过了粥打量他的一身衣衫:“不是不用上朝,为什么一身朝服?”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明黄色的太子朝服,着实有点嫌弃这颜色,可这就是朝服的颜色:“说是不用上朝,可临近年关了,有些事还是得做的。” 澹优哦了一声咬了口饼:“那今日回去么?” “回。”上官彧抢了她手里那块咬了两口的饼,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惹的澹优送了他一个白眼,自己吃过的东西格外香不成,却听他道:“明天要陪你回门。” 澹优一怔:“太子也要回门?” “太子也是女婿啊!” 她居然无言以对,原本因为身份问题,她以为不会回门了,所以也没考虑过回门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如今一说,倒是有点头大了,巴巴的看着他吃着自己的饼:“要准备些什么?我之前……” “没事。”他送来了一个安慰的眼神:“到时候回府我让管家去准备就好。你要去见见柳氏和韩氏,毕竟现在你才是太子府的主母,也不是当时住在留青院的小妾了。” “哦。”他不说,她也差点忘记了,这府里还有两位小妾在,可如今因为上官彧当了太子,这身份就不好定了:“柳氏和韩氏人不错。那要给她们侧妃的身份么?还是侍妾?” 上官彧嘴里的动作变慢了下来,望了眼澹优面前那碗刚喝了一口的粥,澹优就将粥碗递了过去:“说……” 上官彧端着粥喝了两口,心满意足,贼贼一笑,回道:“随你。” “你赢了!”澹优扶额,也没胃口吃东西了。就看着他吧唧吧唧的吃的正香:“我吃过的东西好吃?” 上官彧摇头,坦然道:“不,其他的没人试毒。” 澹优的眼皮跳了跳,嘴角微抽,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握拳,咬牙看着吃喝正开心的他,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以防自己下一秒就一袖弩射过去,一字一字,皮不笑肉笑的对他道:“上,官,彧…你今天还是住拘澜殿吧,别回去了。”然后送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起身离开去吩咐绘心收拾东西准备回太子府。 其实上官彧只是因为早上起床没吃早饭就去上朝,下朝回来发现绘心就准备了一份吃食,才抢了澹优的,试毒,不存在的,他还给她留了她最喜欢的包子,可她没动。 吩咐完绘心收拾东西,她也没有在回殿内,而是转出了拘澜殿去了那风波亭。 及近,却发现已经有人在风波亭了,是上官麒。 昨夜一夜北风,雪没有下来,今天出了太阳,却更加冷了。他一身玄色的衣衫,披着一件墨狐的斗篷,墨发高束,那与上官彧有几分相似却更坚毅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宛如一只孤独的鹤,立在亭前远望着御湖,不知道目光落在何处。 “九殿下?” 听见澹优唤他,他朝这边望了过来,微微一笑,招手示意她过去。 及近,他先行了礼:“见过嫂嫂。” 澹优赶紧扶住了他:“论辈分你是我兄长,我不能受这个礼。” 上官麒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澹优没和上官彧和侍女一起出来,不自觉的就与她保持了距离,礼貌笑问:“今日皇兄不是应该在宫中,怎么没陪着嫂嫂逛逛?” 澹优摇头望向他身后,一直跟随他的莫邪也没在身边:“他有事,我一个人出来走走罢了。九殿下也没带着莫邪来?” 他目光落到眼前的御湖上,却不似在看那湖边的荷花:“莫邪去帮我到母妃那拿东西了。” 顺着他多少的目光,在波光粼粼之中,她终于看见他看的是什么了,是几只鸭子。这宫里还有鸭子? “那是鸭子?”澹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人在御湖里放鸭子,这放点鸳鸯之类可能还好理解,放鸭子,还是家鸭,是打算吃? 上官麒并不介意澹优拿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已经习惯了。淡淡一笑:“是鸭子,我养的。” 对他这个特殊的爱好,澹优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只觉得新奇,但也算有心的,便道“九殿下真是好兴致,人家都养鸟养猫养乌龟,你这大冬日里在这放鸭子。”说着走下了风波亭,凑近湖边的时候,发现围栏确实有点矮,那湖面因为有热泉的问题也没冻上,几只鸭子还挺肥,白色的羽毛在阳光直射下的波光中将它们都隐藏了起来,若不仔细看还真会恍惚。 “它们为什么都不叫?”澹优虽然没养过鸭子,但也在厨房见过鸭子,那叽叽呱呱的也不如此刻在湖面上的鸭子安静。 上官麒神色暗了暗,嘴角的笑有些勉强:“它们的舌头被拔掉了,这是我养它们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拔舌?”虽然眉梢吃鸭舌,可这么活着拔掉舌头,想必他当时的心情肯定很复杂。至少他现在的表情就很复杂。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8 “对,毕竟都是呱噪,但后宫里的娘娘们不喜欢,所以皇后娘娘便让我将他们的舌头拔掉了。”眉眼间多少无奈都付与那一笑之间,这些鸭子是他从小看着养大的,虽然在其他人眼中那是食物,但他很久之前就不吃荤了,所以这些鸭子都是养着玩的,但因为后宫人不喜欢,就算他是皇子,也没办法,而且之前府邸要翻修,如今他才又住在宫里,不放心别人照看,鸭子也就要做出相应代价。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银哨子,一声清鸣,那些鸭子都从湖中飞了起来,整齐的列队就像大雁一般,排成一行飞向了他们,到近前的时候,领头的一只鸭子落到了最左边的栏杆上,剩下的七八只鸭子也很有秩序的落到了栏杆上,非常端正的站着,就像列队接受检验的士兵。 他竟将这群鸭子都养的这么循规蹈矩?澹优惊叹于这些鸭子的表现:“九殿下怎么做到的?这些鸭子竟如此听话?” 上官麒耸肩,上前去很温柔的摸了摸那领头鸭子的头慢慢道:“在这个大笼子里呆久了,循规蹈矩是保命的根本,连鸭子也不例外。要不然谁知道明天他们会不会变成别人餐桌上的一道菜?”那鸭子很乖,闭着眼随他抚摸,羽毛油亮,一点也不必别人养的鸟儿差。 今天的他似乎特别感慨,原本他应该还是比较开朗的,如今眉眼间不散的愁云,难道跟上官彧封太子有关? 澹优默了默,勾了勾唇:“但殿下不应该被困在这个笼子,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一片天地。这皇上是不会干涉的。” “可母妃没怎么想。”他抚摸鸭子的手停住了,望向他,眼底的情绪复杂,嘴张了张,半晌道:“她想让我同皇兄争太子位。” “我知道,若不是符家的事情,你是可以即太子位的。”澹优心底了然,若不是出了定远侯之事,上官彧之前洞察,而九皇子和贤妃娘娘因为被符府的事情牵制,被软禁无法动作上官彧的太子位不会来的如此简单。 “可我不想做鸭子。”他看着她,说不上清风霁月,很自然,眼底那份对于名利的放逐很明显。 澹优长叹了口气,不想再对着他那眼神,让人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也算是被她所累的:“那你是感谢他,还是会恨他。” 他将那群鸭子重新赶回了湖里,翅膀的扑棱声几乎盖掉了他的话:“世事如棋,恨有什么用?定远侯是我亲叔叔,却害死了我的外祖满门,如今一死,可怜的只不过是那郡主罢了。至于感谢,七皇兄对我而言,也算是对立面,虽然他为舅舅家平反,可终究也是母妃眼里的与我争夺皇位之人。” “作为符家的人,我希望你不想争太子,因为,即使上官家欠符家的太多。可若是要争,就是以满门性命做赌,我,贤贵妃娘娘,我母亲,你,你的妃妾孩子,一切如今的平衡被打破,朝堂一阵血雨腥风。已经赔进去这么多,再赔就全军覆没了。”寒风拂过面颊,刺骨寒冷,她脸上扬着淡漠的笑,很坦诚:“可如今作为上官彧的太子妃,我希望你会想争太子,因为如今状态,你会有一个好的婚事会有一个很好的外家让上官彧动不了你。这种制衡很好,至少父皇希望如此。”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嫂嫂真的觉得如此么?” “假的。你信么?”她笑的灿烂,说能融化这冬日的寒风是假的,可确实会让着寒风暖和些。 “信。”他眉间的愁云少了些,至少有人觉得他可以不争,他很开心。 正在这时候,莫邪拿着一个盒子过来了,及近对澹优行礼的时候,她才发现,莫邪拿着的是一盒鸭食,也是糟践了那上好的紫檀雕的盒子了。 主仆二人喂鸭,澹优虽然对毛茸茸的东西不能抗拒,但鸭子吃的太多,看着就想到了鸭肉粥,早饭被上官彧抢了她如今倒觉得有些饿了,告辞就回了拘澜殿。 一路回去就感觉怪怪的,结果进了那石林之后,才发现,在石林上面,苍梧正站在上面,假装看风景。 她也不同他计较,只回道拘澜殿去找那罪魁算账。 拘澜殿,上官彧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正坐在榻上看书喝茶,暖暖的炭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翘着二郎腿好不惬意。 进门他也没说话,澹优就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去去寒气,看着他一副心不在焉书都拿到了的样子凑了过去问道:“你让苍梧去监视我?” 他头都不抬,还看着那倒着的书,淡淡的吐了两个字:“没有。” 澹优啧啧两声,将他手里那拿倒了的书抽了出来看了看书皮,赫然几个字:三字经 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我怎么不知道太子还看三字经?还倒着看?” 上官彧脸色有些不自然,架不住了,将书抢了过去拿正了继续看,偶尔扫了她一眼,脸色有些发白,双颊确实红的,明明要出去还穿的这么单薄,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口却是另外的事:“不饿么?” 坐到了他边上的榻上躺倒在他大腿上改变了他二郎腿的姿势,仰望着他,笑盈盈道:“饿!早上那些早膳有毒,这不是没吃么。” 上官彧随手从边上拿了一个梨,面无表情的塞进了她嘴里:“垫垫,回府再吃。” “嗯。”澹优从善如流的叼着梨啃了起来,心里很踏实的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今天在风波亭遇到九弟了。” 他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捞了捞,布料有些滑,怕她掉下去,眯着眼看着她怀里吃梨吃的不亦乐乎,接了她的话茬问道:“说了什么?” “鸭子。”她如实回答。 “哦。”上官彧那双鹰眼里毫无波动,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上官麒的鸭子的舌头被下令拔掉的时候他也在,他第一次看见他红了眼眶,却咬着牙装着平静的回了句:是。然后亲手拔了所有鸭子的舌头,说来也奇怪,那些鸭子竟也没死。 “我想吃鸭子。”梨虽然甘甜多汁,可不顶饿,她扔掉了梨核就这他的袖子擦了擦手又蹭了蹭嘴,招来了上官彧嫌弃的眼神:“没有。” 玩弄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给他编了个小辫,脑海里却在斗争着要不然说上官麒的事,苍梧既然去了,想必他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最后看着他那一脸的:我很不悦,还是说了出来:“贤贵妃娘娘让他与你争太子之位。” 整个内室静了一会儿,那双鹰眼从书上讲目光投到了怀里的温香软玉脸上:“我知道。” ------------ 若得人间雪满头 29 “父皇会给他一个强大的外戚。可我没有。”她微不可闻的叹息他听见了,整个符家覆灭,兵权不复存在,她的出嫁,是没有任何后盾的。这赐婚是利益均衡的,她在大婚之前,就听苏玉珩说了,皇上有意将护国大将军的女儿方如懿册为九王妃,年前就能定下,也可能年前就如他们一般匆匆就成亲了。 上官彧放下书,定定的看着她,凑近眯着眼看着她,温暖的鼻息近在咫尺,喷在脸上:“我有你啊,你不是一个顶十个?” 澹优耸肩,眼底扬起了明媚,上官彧有些时候的话好听的不像真的:“你教的好打架一个抵十个还差不多” 在她那樱唇上落下一吻,他嘴角勾起得意的笑:“谬赞。” “其他的她一个敌我十个。”又被吃了豆腐,给点颜色就泛滥的家伙,每次该正经的时候就会有些插曲:“上官彧你脸皮一直这么厚么。” 上官彧挑眉,笑意明显了,凑到她耳边道:“不厚脸皮这么会有你?” 又一次红着脸从他怀里脱了出来,差点就沦陷在他的圈套里了:“这话说的真对。” 上官彧失笑:“去唤了绘心,我们回府。” 青衣人轻步疾入,妇人锦绣罗衫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盘着一串佛珠,面前摊着一本经书,轻敲那经书边上的木鱼,香炉中檀香在这严冬让这原本点了炭炉子的内室寒凉了不少。 行礼之后,青衣人无拘自立:“娘娘,殿下,见到太子妃了。” 木鱼声暂停,佛经喃喃,昏昏烛色下,檀香沉浸了这一身华服,一切都变得枯凉:“哦?说了些什么?” “属下当时来取鸭食,没听见什么,只是殿下似乎很高兴。” “知道了。”珠翠幽光荧荧,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薄凉微叹:“去准备准备吧,断了他的念想。” “这……太子…” “无妨。”她打断了莫邪的话:“下去吧。此地不是你能多呆的。” “是。”莫邪不敢耽搁,领命离开。 而脚步刚抬,木鱼声就又在背后响起,不紧不慢,似他未曾来过。 绘心让宫人在乾祥门备了马车,可最后上官彧跟澹优两人是赛马回的太子府,绘心则坐在太子专属的马车里体验了一把主子的感觉,除了晃的她想吐,每次坐马车她都没觉得坐在这马车面又什么好的,宁愿去外面和车夫坐在外面,还能看看风景。 因为正值中午,街上人并不多,而且他们挑了几条比较僻静的道,所以也没怎么扰民,至于赛马的结果,上官彧赢了,澹优那匹马烈一些,不服管,她还是喜欢灵雎和灵霄,便干脆让上官彧将灵霄和灵雎带回王府养,反正这寒天里草场也没什么能吃的,反倒照顾不好两个小家伙,上官彧欣然同意。 回到太子府,管家都吓一跳,没见过哪个太子带着太子妃从大街上一路驰马回来的,柳氏和韩氏早上就收到了他们今天会回府的消息,所以早就在花厅等着了,虽然是旧相识,但这主母第一日正式回府,她们照道理是要敬茶的。 上官彧去书房处理公务,澹优独自去了花厅,柳氏和韩氏行了礼被她扶住:“两位姐姐不必多礼,之前住在留青院,也没少得到两位姐姐照顾。如今虽然身份变了,但优儿对两位姐姐的心不会变。” 韩氏和柳氏脾气相仿,两人都谦逊的笑了,柳氏低下头道:“娘娘说的折煞我们了。 澹优让她们俩坐到了下首的位置上,自己也没坐到上首,只站在那,脱掉了斗篷交给了一边侍立的丫头,然后让人端了两杯茶过来,自己端了那托盘托着两盏茶给韩氏和柳氏跪下行礼,韩氏柳氏吓的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被澹优让婢女又扶回了位置上,看着她们微微笑道:“这府里,虽然我为主母,但两位姐姐先我入府,让两位姐姐敬茶,我过意不去。优儿在此给两位姐姐敬茶,希望两位姐姐以后和优儿一起侍奉殿下,不要互生嫌隙,让殿下操心。” “这…娘娘这太折杀我们了,我们本就应该是姐妹,一起侍奉殿下,又如何会有嫌隙?”韩氏额上汗都下来了,看了眼身边同样被惊到的柳氏,两人交换了眼神,赶紧从她那托盘里端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将澹优扶了起来。 澹优站起后,依旧谦和恭敬的行了个宫礼:“谢谢两位姐姐了。”她今天给足了两个先进来的侍妾的面子,但面子是相互的,她能给她们尊敬,但她同样是主母,对两人有管制权。 韩氏和柳氏对望了一眼,也给澹优跪下表了忠心:“我们二人,虽然没什么才德,但既然娘娘如此看中我们二人,我们二人以后愿为娘娘分忧,好好侍奉太子殿下。” 这一跪澹优受下了,将她们二人扶起后,她将之前让上官彧去请求皇上给的册位旨给了她们俩:“这是父皇给的册位圣旨,从此两位姐姐便是太子侧妃,也算平起平坐。”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太子与我们是荣辱与共的。” 韩氏和柳氏郑重的点头,跪下受了那册位旨意,心里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原本知道有概率会被封位侧妃,但大婚当日却没有任何圣旨,也不知道到底上官彧和澹优是怎么想的,如今澹优将这地位给的如此干脆有点出乎意料,虽然这府里如今只有韩氏柳氏和澹优一妻两妾,但三年后上官彧是还要再纳的,如果三年内上官颉驾崩,他在登基之后可以选一次妃,这时候地位就很重要了。 而荣辱与共,皇后既然有意思要让澹优给她盯着上官彧,这两个皇后肯定也会知会,今年年初的时候皇后有意将十四殿下尚不满十五岁的也是没了母妃的上官彦再过继到名下,若是皇上同意了,变数就又多了一重,上官彦的脾气秉性跟他母亲一样,懦弱无能,唯唯诺诺,只求保命,若是到了皇后手中,而上官彧不受控制,她难保不会异储。 一直没吃饭的澹优又刚骑过马,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也没心思再跟韩氏柳氏耗着了,便让她们俩带着旨意先回自己的院子,有什么事,再一起商量着办。然后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院子让尔雅给自己弄些吃的。 尔雅知道他们中午回来,早就准备了些吃的,澹优回去的时候正好能吃,正好炖了只鸡,虽然不是鸭,但也都是禽类,于是跟初一两人平分了一只鸡,就留了碗鸡汤给上官彧送了过去。上官彧在书房看着那一碗清汤几个素菜和那张纸条:没毒,有点欲哭无泪。 下午,上官彧将开好的回门的礼单让苍梧送到了澹优手里,澹优就扫了眼就将礼单交给管家准备去了,左不过是一些金银之类的,都是些送过来又送回去的东西,好生无趣。 稍事休息了一下,她想起大婚那日好像没看见苏玉珩,便又换了身衣服去了苏府。 ------------ 若得人间雪满头30 她发现只要她去苏府,天就开始下雪,就跟有窦娥似的,上次去下雪,这次去仍旧是下雪的。 在院外,她遇到了十八,两人聊了几句,十八说苏玉珩这会儿应该在梅庐研究棋谱,她就翻墙进了苏府直奔梅庐去了。 五色梅花开的很好,清雅的梅香隔很远都能闻得到。漫天雪花,梅骄竹傲,给这一院添了不少诗情画意。 这次苏玉珩是放下帘子的,所以她也没看清他在里面做什么,等凑近掀开帘子才发现苏玉珩居然抱着棋罐子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个棋子。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啊……砍头好痛啊……还我命来……”澹优在他耳朵边上压低了嗓音,喊得如鬼如魅,苏玉珩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个激灵坐起来就喊:“十八救我!”打翻了棋罐子,白棋撒了一桌一地,还有的滚到了亭外去了。 十八此刻就站在墙头看热闹并不动作。 “左仆射大人好睡啊?”换回了正常的声音,苏玉珩恍如梦中,迷迷瞪瞪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鼻尖那熟悉的香味不是幻觉,他猛地睁大眼睛回头看了澹优一点,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见,见过太子妃娘娘。” “苏玉珩,我们什么时候用的上行这么大的礼了?还没睡醒?”她眯着眼打量着这个还在揉眼睛的男人,心里那相见的喜悦冲掉了一半,有些不悦。 苏玉珩摇头,也没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恭敬道:“如今身份不同,虽然没人,但礼数还是要到的。” “你……再如此我以后就不会再过来找你了!就这样吧!”本来好好的心情,这下是真没了,澹优说罢甩袖就要走。 “诶!”苏玉珩一把拽住了她的裙子,后来才发现有点用力,她裙子本来就有些大不算合身,这一拉差点没拽下去。 她瞬间脸就变了几变,回过头瞪了地上那半跪半趴着的苏玉珩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放手!” 两人对坐在棋盘两边,澹优的眼神里满是杀气,苏玉珩的眼神里也难得的有了凌厉:“动手吧。” 澹优挑眉看着他,很自信的勾了勾唇:“你先来。” “哦。”苏玉珩乖乖的拿起一枚黑子落到了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几番交手,战况愈发焦灼,澹优却不下了,将子投回了棋盒之中,啪嗒一声脆响:“那日大婚,你没去?” 苏玉珩身子一僵,低头假装研究棋局,点头道:“去了!” 他确实是去了,被十八拎去的,是上官彧吩咐的,所以他有点生十八的气,也没让十八陪着下棋了。 “不高兴了?”澹优也低下头去看他的神情,剑眉耷拉着点,眼神里有些许落寞之色。 “没有!绝对没有!”苏玉珩怕澹优多想,猛地抬头,没过脑子就回答了,回答的太武断,而且苏玉珩那张脸在澹优看来着实看不出任何喜悦之色,满脸写的都是我很难过,我在强颜欢笑。 “哈。”澹优轻笑一声:“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只道你并不是喜欢我,短短那十数日,你能了解我多少?” 他刚抬起的头又半垂下,咬着一点唇,将那玉棋子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好好的温凉玉棋子摸索的都发了烫,眼前确是之前心动之人,可如今的感觉却不再似当初,淡淡的扬了唇,努力的让自己的这抹笑看起来释然:“我知道。所以,我祝福你和上官兄。” “真的?”话虽如此问,澹优在他眼里可没看见释然二字,颇有些无奈,单手撑着头,手指在冰凉的汉白玉石桌面上轻轻的叩着,目光落在他额前的发上,道:“做个游戏如何?” 苏玉珩终于将那捂热了的棋子放下,手拿下去之后,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湿汗,偷偷舒了口气直视着她,一双深瞳带着些疑问:“哦?什么游戏?” 澹优端起一边已经凉透了茶喝了一口,凉茶从口腔进入,瞬间把心肺都凉的打了个冷颤,可这会儿她再不说开,他的心只会感觉比这茶水更冷吧。待五脏六腑都适应了冰冷的感觉,才道:“闭上眼,我问你问题,每个问题两个选择,你必须凭心意在第一时间回答,不能犹豫。” “就这样?”这个要求不难,苏玉珩有点不大确定澹优要做什么,但他相信澹优应该不会做点什么拿他开心的事情,澹优坐正了身子,正经的点点头,他便也不犹豫了,理了理衣衫,坐端正与她四目相对:“好。”然后乖乖合上了眸子。 澹优理了理思绪,看着眼前虽然闭着眼,但睫毛一个劲儿颤抖有些不自觉想睁开眼的苏玉珩,深呼吸了一下: “苹果还是橘子?” “橘子” “香蕉还是梨?” “梨” “花生还是瓜子” “花生” “玉米还是小麦?” “玉米” 问题越问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苏玉珩心里没底,但还是按着自己第一喜好机械的回答着澹优提出的问题。 “棋还是书?” “棋。” “竹子还是梅花?” “梅花” “客栈还是家?” “家” “鱼还是熊掌?” “鱼。” “我还是十八” “十八” 说出答案那一刻,澹优笑了,笑容一绽,驱散了整个梅庐围绕不去的寒雪之气。苏玉珩见她一笑,自己被自己的回答给惊愣了。 她让他睁了眼,坦然道:“到底你要的是个能护你周全的人,无关男女,而且如今十八很的你信任。” 苏玉珩初睁开那带着些呆滞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了清明,胆子小,是他的软肋。他一直想找个能保护他的人,而澹优在关键时候的表现让他产生了混乱的感觉,心思变成了要留住她,而留住一个姑娘,就要娶了她。如今换了十八,他只要带着他就好。 认清了自己的心,对着面前的女子,反倒不那么自然了。 澹优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他却只是有些局促的望着她,观察着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过了半晌,他才极别扭的开口,眼神也闪烁了起来:“我们,还能跟之前一样么?” “你个呆子!”澹优送了他一个大白眼:“不和之前一样那我今天还来做什么?”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任彤心里的大石和苏玉珩心里的大石都被搬开了,那一瞬的轻松感觉,很好。 心甘情愿的接下那个白眼,苏玉珩心里坦然了很多,整理了一下表情,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左仆射,素手如玉,重新拿起棋子准备落下,也忘记了澹优还没下子,还未落下之际,倒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底下一停,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巧一笑:“我觉得是太子妃娘娘绝对无事不登三宝殿。刚刚那只是顺便的吧。”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1 澹优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有些不爽道:“你不要揭穿我好么?好歹让我在自我膨胀一会儿呀。”统共没找过他几次,到被他找到规律,刚刚树立的伟岸形象岂不是瞬间就没了? “哈。”苏玉珩失笑望着她的窘态,刚刚的精明荡然无存:“太子妃娘娘有事我苏某能效劳的,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听着他那狗腿的回答,澹优掩唇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经,望他道:“咳,我要当时定远侯府定远侯,管家,管家之子,和那个副将的的口供。全部。” “全部?”苏玉珩有些吃惊,那事完结了也有些日子了,可这几次澹优来最终都离不开那件案子,想了想那档案的去向,有些为难道:“现在都封档到刑部了,如今接近年关,事情太多,我不一定能调的出来。” “我不着急。”澹优只是要看看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好。”既然并不着急,苏玉珩便点头将事情应承了下来,郑重道:“那最早年初一之前,最晚十五,我将那档案誊抄一份给你,至于原本,那还是要留在刑部的。” 苏玉珩做下了保证,基本上事儿就不会出差错,她心底最后一跟弦松了下来,咧嘴一笑,豪放的拍了拍他的肩:“大恩不言谢!” “娘娘,你一介女流,动作不要这么……这么……”苏玉珩看着她有时候跟个大老爷们一样,很难想像她在成婚的时候竟然能如此娇羞,原以为她这样,会变成她娶上官彧他也不会惊讶。 澹优切了一声,收回手不屑的剜了他一眼:“也只是对你罢了。” 说罢,重新拿起了棋子,看了眼棋盘布局:“诶?刚刚你是不是多落了一子?拿起来。我还没下呢!” “啊?有么?”苏玉珩装傻。 澹优眼神一凛,黑瞳幽深不见底,声音瞬间比梅花上的雪还冷上三分,皮不笑肉笑:“拿……” 苏玉珩被她瞪的心慌,咽了口口水,乖乖的将刚刚下的棋子拿了起来:“拿,拿。” 结果两人这盘棋就因为刚刚那一子之差,澹优赢了半子,险胜了苏玉珩。 两人从刚刚飘雪一直下到雪覆满枝,一片白茫茫的,整个花园变成了琉璃世界。 “要我派人送你回去么?如此大雪,你一个人回去有点不安全吧?”看着满地莹白,天上还不断再下雪,苏玉珩虽然自信她有那个本事能来去自如,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也不能怠慢。 “不用。”澹优将那帘子掀高了一些,风拂过,片片雪花落到了灰鼠斗篷上,停留一会儿,然后化成晶莹的水珠,梅香混合着雪清冷的香味,闻起来格外沁人。远方翠竹覆雪,青白相映,近处白梅和青梅已经和雪融成了一片,仿佛绽开的不是梅花,只是一树雪。 确实有些湿冷,她将自己的斗篷裹紧了些迎着风雪踏出了梅庐回头看向苏玉珩,冻的双颊有些红的小脸上露出了和暖的笑:“趁现在雪小,我先走就是了,反正太子府也不远。你也不必送了。走咯。” 话音落,还不及苏玉珩再说什么,她便已经足尖点地跃上了梅梢然后向院外而去。 苏玉珩看着她渐渐融入风雪的娇小身影,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眉头轻展,嘴角勾起了微笑,美人如斯,画中仙,可遇,可求,不可得。 澹优凌枝踏雪,翩翩然的跃出了院外,就见不远处一匹马奔着她就来了,听着马蹄声就知道是灵雎。 “灵雎!” 她一声唤,灵雎听的出来是谁,奔的更快了,身形优雅,四蹄有力,踢踏声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清晰。最后停到了院墙下,澹优纵身跃下正好落在了马背上,顺手就摸了摸灵雎那顺滑鬃毛,灵雎回应似的打了个响鼻,她嘿嘿一笑,虽没有马鞭,可灵雎是骑惯了的,不必马鞭,就拿手拍了一下灵雎屁股,灵雎一跃而起,四蹄高扬跑了起来。 可还没撒欢儿的跑两步,她自己就慢慢减下了速度,然后就看见前面风雪中,上官彧一身青色锦袍披着黑色的猩猩毡斗篷正骑着灵霄慢慢的向她们走过来。也不知在风雪中多久了,头发和斗篷上都落上了白色的雪花,乍看着像个雪人。 及近,澹优勒住了灵雎的缰绳,对上上官彧那双鹰眼,他的目光里是能感受得到的温暖柔软,似要将这漫天风雪融化:“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府里有事?” 他也不直接答话,将她从灵雎的马背上接到了灵霄马背上坐到了自己身前,用斗篷紧紧的裹住了她,抖落了一斗篷的雪,也抖落了一斗篷的清冷。低头附到她耳边,声音低柔:“你都来看苏兄了,我难道不应该来拜访拜访?” “可你又没进去。”气息温暖流转在她耳边,刚刚冻的有些发木的耳朵这会儿有些发烫。 他挑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你进去过就好了。怎么样。冷么?”温柔起来的时候,上官彧确实有一种让人沉迷无法自拔的魅力。语气里的关切她听得出来,而且他居然没吃醋。 不过再想想,十八就在边上不远处,他想知道什么,十八基本上也会如实禀报,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轻夹了一下灵霄的肚子,灵霄会意,走的很慢,灵雎就在一边跟着哥哥,澹优还是想自己骑马的,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侧过头看着他笑了:“不冷,我们各骑一匹吧。好久没跟灵雎玩了。” “不准。”相当霸道的回答,上官彧就听进去了她前面一句不冷,剩下的自动就没听进去,整理了一下姿势,一手握缰绳,一手揽住她的小蛮腰,然后将她禁锢在了怀里,依旧两人同骑一匹。 风雪渐欲迷人眼,路上早已经没了行人,他们俩就跟个傻子似的在学里骑马漫步还没有撑伞,两人的头发,斗篷上很快就沾满了雪,因为比较冷,雪化的慢,身上的雪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她也放弃了去骑灵雎的想法,就瘫在他温暖的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定,没事就伸出手去接雪花,仿佛还是半年多前那个小丫头,憨憨的笑:“上官彧,我们今天,也算一起白头了。” 澹优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有些不爽道:“你不要揭穿我好么?好歹让我在自我膨胀一会儿呀。”统共没找过他几次,到被他找到规律,刚刚树立的伟岸形象岂不是瞬间就没了? “哈。”苏玉珩失笑望着她的窘态,刚刚的精明荡然无存:“太子妃娘娘有事我苏某能效劳的,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听着他那狗腿的回答,澹优掩唇笑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经,望他道:“咳,我要当时定远侯府定远侯,管家,管家之子,和那个副将的的口供。全部。”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2 “全部?”苏玉珩有些吃惊,那事完结了也有些日子了,可这几次澹优来最终都离不开那件案子,想了想那档案的去向,有些为难道:“现在都封档到刑部了,如今接近年关,事情太多,我不一定能调的出来。” “我不着急。”澹优只是要看看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好。”既然并不着急,苏玉珩便点头将事情应承了下来,郑重道:“那最早年初一之前,最晚十五,我将那档案誊抄一份给你,至于原本,那还是要留在刑部的。” 苏玉珩做下了保证,基本上事儿就不会出差错,她心底最后一跟弦松了下来,咧嘴一笑,豪放的拍了拍他的肩:“大恩不言谢!” “娘娘,你一介女流,动作不要这么……这么……”苏玉珩看着她有时候跟个大老爷们一样,很难想像她在成婚的时候竟然能如此娇羞,原以为她这样,会变成她娶上官彧他也不会惊讶。 澹优切了一声,收回手不屑的剜了他一眼:“也只是对你罢了。” 说罢,重新拿起了棋子,看了眼棋盘布局:“诶?刚刚你是不是多落了一子?拿起来。我还没下呢!” “啊?有么?”苏玉珩装傻。 澹优眼神一凛,黑瞳幽深不见底,声音瞬间比梅花上的雪还冷上三分,皮不笑肉笑:“拿……” 苏玉珩被她瞪的心慌,咽了口口水,乖乖的将刚刚下的棋子拿了起来:“拿,拿。” 结果两人这盘棋就因为刚刚那一子之差,澹优赢了半子,险胜了苏玉珩。 两人从刚刚飘雪一直下到雪覆满枝,一片白茫茫的,整个花园变成了琉璃世界。 “要我派人送你回去么?如此大雪,你一个人回去有点不安全吧?”看着满地莹白,天上还不断再下雪,苏玉珩虽然自信她有那个本事能来去自如,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也不能怠慢。 “不用。”澹优将那帘子掀高了一些,风拂过,片片雪花落到了灰鼠斗篷上,停留一会儿,然后化成晶莹的水珠,梅香混合着雪清冷的香味,闻起来格外沁人。远方翠竹覆雪,青白相映,近处白梅和青梅已经和雪融成了一片,仿佛绽开的不是梅花,只是一树雪。 确实有些湿冷,她将自己的斗篷裹紧了些迎着风雪踏出了梅庐回头看向苏玉珩,冻的双颊有些红的小脸上露出了和暖的笑:“趁现在雪小,我先走就是了,反正太子府也不远。你也不必送了。走咯。” 话音落,还不及苏玉珩再说什么,她便已经足尖点地跃上了梅梢然后向院外而去。 苏玉珩看着她渐渐融入风雪的娇小身影,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眉头轻展,嘴角勾起了微笑,美人如斯,画中仙,可遇,可求,不可得。 澹优凌枝踏雪,翩翩然的跃出了院外,就见不远处一匹马奔着她就来了,听着马蹄声就知道是灵雎。 “灵雎!” 她一声唤,灵雎听的出来是谁,奔的更快了,身形优雅,四蹄有力,踢踏声在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清晰。最后停到了院墙下,澹优纵身跃下正好落在了马背上,顺手就摸了摸灵雎那顺滑鬃毛,灵雎回应似的打了个响鼻,她嘿嘿一笑,虽没有马鞭,可灵雎是骑惯了的,不必马鞭,就拿手拍了一下灵雎屁股,灵雎一跃而起,四蹄高扬跑了起来。 可还没撒欢儿的跑两步,她自己就慢慢减下了速度,然后就看见前面风雪中,上官彧一身青色锦袍披着黑色的猩猩毡斗篷正骑着灵霄慢慢的向她们走过来。也不知在风雪中多久了,头发和斗篷上都落上了白色的雪花,乍看着像个雪人。 及近,澹优勒住了灵雎的缰绳,对上上官彧那双鹰眼,他的目光里是能感受得到的温暖柔软,似要将这漫天风雪融化:“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府里有事?” 他也不直接答话,将她从灵雎的马背上接到了灵霄马背上坐到了自己身前,用斗篷紧紧的裹住了她,抖落了一斗篷的雪,也抖落了一斗篷的清冷。低头附到她耳边,声音低柔:“你都来看苏兄了,我难道不应该来拜访拜访?” “可你又没进去。”气息温暖流转在她耳边,刚刚冻的有些发木的耳朵这会儿有些发烫。 他挑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两只手:“你进去过就好了。怎么样。冷么?”温柔起来的时候,上官彧确实有一种让人沉迷无法自拔的魅力。语气里的关切她听得出来,而且他居然没吃醋。 不过再想想,十八就在边上不远处,他想知道什么,十八基本上也会如实禀报,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轻夹了一下灵霄的肚子,灵霄会意,走的很慢,灵雎就在一边跟着哥哥,澹优还是想自己骑马的,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侧过头看着他笑了:“不冷,我们各骑一匹吧。好久没跟灵雎玩了。” “不准。”相当霸道的回答,上官彧就听进去了她前面一句不冷,剩下的自动就没听进去,整理了一下姿势,一手握缰绳,一手揽住她的小蛮腰,然后将她禁锢在了怀里,依旧两人同骑一匹。 风雪渐欲迷人眼,路上早已经没了行人,他们俩就跟个傻子似的在学里骑马漫步还没有撑伞,两人的头发,斗篷上很快就沾满了雪,因为比较冷,雪化的慢,身上的雪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她也放弃了去骑灵雎的想法,就瘫在他温暖的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定,没事就伸出手去接雪花,仿佛还是半年多前那个小丫头,憨憨的笑:“上官彧,我们今天,也算一起白头了。” 头顶上传来他低沉如磬的声音,注视着前方白雪,眉眼中满满的柔情如丝如蜜,缠绕她,让她沉浸无以自拔:“嗯。一起白头了。” 风雪中,两个人,一匹马,走的很慢很慢,垂发被风吹着相互交缠,还记得新婚夜那晚喜娘将两人的发结在一起祝愿这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今天,倒是两全了。 正在走着,突然边上的灵雎一声嘶叫,上官彧原本和暖的脸色瞬间降到了冰点,这种天果然合适杀人么,如此就迫不及待了? 刹那间数只羽箭飞来,直直的射向灵霄,边上的灵雎还好闪的快,要不然那箭矢也会落到她身上。上官彧扯下斗篷挡了一波,但后面的一波很快就又来了,灰蒙蒙的天,皑皑白雪,那些人穿的衣服也和这天气一般,灰白色的,有时候在粉墙黛瓦中难以看清他们的位置。 怕连累到上官彧的动作,澹优从他怀里钻出跃下了马,,上官彧震惊的看着她跳下马,刚想说什么,澹优打断了他的话急道:“他们的目标八成是你,你先回去。”然后拔下头上的发钗帮在御箭无暇顾及灵霄的上官彧一钗插进了灵霄的屁股,喊了一声跑。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3 灵霄原本看着这阵仗没敢妄动,如今屁股吃痛,一声嘶鸣,抬起蹄子就往远处跑。 灵霄走后,灵雎立刻凑过来接应澹优,澹优轻巧熟练的跃上马,因为一部分刺客已经去追上官彧了,留下来对付她的并不多,加上她的实力也从未在某些人前展示过,刺客只知她是个王妃,警惕不高,她有把握能全歼这些人。 骑上灵雎,一路奔驰,刺客在屋顶上飞纵,找到了当初在草场训练时候的感觉,她从腰间取下了那个小袖弩,灵雎背上有一个小箭囊,里面有数十支箭,灵雎的速度帮她躲掉了稀少一些的箭羽,熟练的将短箭装上箭弩,连发几箭,一侧的刺客纷纷中箭落地。而另外一侧的见大事不妙也瞬间就转换了策略,其中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线将头上的一个小扣隔空扔到了另外一侧仅剩了两个刺客手里,是玄冰铁丝,他们要拦马! 在马上移动速度快,加上灵瑞又习惯于马上射弩,所以两侧刺客风雪中交换了眼神落到前面不远处的路两侧,以灵雎的速度,如果现在闯过去,那锋利的玄冰铁丝会勒断她的腿,澹优赶紧拉住了缰绳,然后两发箭弩射了过去,那两人身手矫捷,躲了过去,可澹优已经没时间再装一次箭弩了,好在灵雎最后在那玄冰铁丝前停下了脚步。 不敢拖累灵雎,她跃下了马,直接跟两个刺客和后面追上来的刺客正面交锋。 飞快的装上了弩箭,干掉了后面追来的几个没来得及躲过弩箭的刺客,一波七八个刺客如今就剩下了三个,也是最狡猾的三个。四人在雪地中僵持,任由雪花飘落在纤长的睫毛上,可澹优却不敢眨眼。 三个刺客交换了眼神,两个佯攻,一个实攻,澹优应接不暇,只能先找机会射中了那个为首的刺客,剩下的一个被轻巧躲开,而实攻的那个,一把剑直接划破了她下意识挡剑的胳膊扎进了原本就有个疤的左肩。 瞬时的吃痛,她的脸一下子苍白如纸,因为近身攻击,澹优吃痛的情况下也找到了机会将那实攻的刺客的剑硬生生以肩骨将它拗断,然后一个手刀劈下那人手中的剑,断剑落地刹那,她抬起一脚踹了出去直接扎进了另外一个刺客的腿,而身边的实攻者,被澹优一只袖中藏着的短箭扎中了脖子,鲜血四喷,沾了她一身都是,地上的雪上也散了不少,那实攻者脖子被插,身子一软,当场殒命。 那伤了腿的此刻看着眼前女子如此狠辣有些心惊,第一反应是跑,澹优将肩上留下来的剑端徒手取了出来,剑锋出体,一身冷汗,唇色微微有些发紫,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痛的。她握住那剑用尽了力气,直直甩出去,正扎进了那逃跑刺客的后背,瞬间,还不及一声呼喊,那刺客也一命呜呼,摔倒在雪地。 边上的灵雎看着主人衣衫染血就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凑了过来,澹优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和理智爬上了特地伏下身子让她上马的灵雎,然后一头栽倒在了灵雎的背上失去了意识。 灵雎侧头看了一眼,赶忙就往之前的王府如今的太子府跑。一地厚雪,马蹄声急,身后那些尸体,箭矢和满地的鲜血在漫天的飞雪中渐渐失去了色彩,跟她滴在地上的血一起最终被大雪覆盖。 上官彧那情况比较好,很快就遇到了苍梧,两人配合默契,将那些刺客一一斩杀了,可当他们回头想去找澹优的时候,澹优已经被灵雎驮着一路狂奔回来了。 因为没有止血,又是趴着的,血流了不少,衣衫浸湿不算,灵雎的毛上和蹄子上也都有了,湿答答的,一路殷红血滴从刚刚打斗处一直延到到眼前。 上官彧上前几步将澹优扶起就看见她那张小巧的脸上早没了血色,唇色微紫,抬眼皮的力气都快没了。呼吸一滞,心瞬间就凉了,松开了握拳的手,铁青着脸色赶忙将她从马背上抱到了自己怀里。还好,移动之后,伤口疼痛换回了澹优一些意识,虽然不大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但迷迷蒙蒙的就感觉回到了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松苓香气提神醒脑。睁开眼,是刚刚杀红了眼满脸愤怒和这会儿心疼的无以言语的上官彧,她勉力一笑安慰道:“我没事。”然后很打脸的晕了过去。 澹优需要医治,上官彧看了眼身后的尸体,眼神淡漠,扫了眼边上的苍梧,冷冷吩咐:“让人把这里收拾了,我先回太子府。” 苍梧看这任彤满身的血也是心惊的,连忙抱拳点头:“是。” 再抬头时,上官彧已经骑上灵雎带着澹优飞奔回太子府了。 “殿下?这,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接娘娘回来的么?”管家看着上官彧脸色铁青,眼里急的都快冒火了,就这这般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将胸前满是鲜血的澹优抱着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登时老脸脸吓得惨白。赶忙上去帮忙扶着,却被上官彧吼了一声:“闪开,召太医!” 管家好心相扶一下被吼的愣了神,很快回过神来之后,赶忙回身冲进府内去找太医,上官彧抱着澹优一路能跑就跑,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脚踹开门,正在屋内打扫的绘心和尔雅吓了一跳,可看着上官彧怀里的澹优一切就都明白了。赶忙让开道让上官彧将澹优放到了床上。 昏迷之中的澹优就像一朵被风吹的快凋谢的花,呼吸微弱,整个人身子也凉了。上官彧唤了绘心赶紧去接太医,绘心会些轻功,脚程快,将已经赶在半路的老太医一路就拎到了房内,吓得老太医自己差点没喊救命。 上官彧的脸色很这会儿是真的寒若三九冰雪,明天就要回门了,如今却出了这种事情。 太医虽知道轻重,不敢多言,但哆哆嗦嗦行个礼还是被上官彧踹了一脚催促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礼!”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4 太医没顾得上揉屁股就跪倒了床前,让绘心她们解掉了澹优衣衫露出了肩上的伤口,伤口很深,太医看了都吓了一跳,赶忙把了把脉,探了探鼻息又翻了翻眼皮,最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对上官彧道:“娘娘这剑伤虽然伤口深,但没有伤及什么要害,如今情况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待老臣给娘娘清创止血,再服些汤药,应该很快娘娘就能苏醒。” “既然有对策就做。”上官彧没耐心听他那套说辞,坐到了床边看着澹优,神色紧张的握住了她凉掉了的手,心里乱成了一团。 可那太医却迟迟没动,上官彧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努力压下了心里的烦躁,沉下声道:“有话讲!” 那太医这才哆哆嗦嗦的继续道:“这,这娘娘肩上之前有陈年旧伤,如今再次伤了,恐怕这左臂以后一到阴雨就会痛,至于痛到何种程度,不可知,而且,在不能举搬重物了。” “保命要紧。”上官彧这回算体会到什么叫急病遇到慢郎中了,再三压下脾气,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抖似筛糠的老太医吼道:“一切后遗症,等好了再说,快来给她清创上药!要不然我让你全身都在阴雨天痛!” “是是是。”太医终于不敢再罗嗦了,唤绘心将外面才赶到的医女喊了进来,他口述,医女帮着处理伤口。 寸长的伤口,几乎贯穿的深度,外翻的皮肉,浓重的血腥味,整个内室里早没了之前的平静,除了来去的奔忙,没有任何人说话,绘心和尔雅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忙不迭的端热水,送东西,祈祷着澹优千万别出什么事。 初一在榻上看呆了,也不敢靠近,只闻得这血腥味就已经让它心生恐惧了,她的印象里,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而澹优身边的男子也不是第一次如此暴躁。 一番忙乱之后,澹优的伤口被包扎处理,衣服也由医女和绘心换上了干净的寝衣,太医终于有时间擦了把头上的汗,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上官彧瞪去开药煎药去了。 一切都结束之后,绘心去抓药煎药,尔雅将初一带了出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上官彧和昏迷着的澹优。 刚刚还在马上嬉笑着说一路白首,如今就只能躺在这床上沉沉睡着了,他的手已经不知道握了多少次拳。 “爷,收拾好了。”苍梧将外面的残局收拾了一下,又找了京兆尹的人将刺客的尸体抬道了京兆府衙,让他们务必找到凶手。可苍梧知道,这批人,是不会有任何人指使的,不会查到任何证据,但这事儿还得做。 上官彧坐在床边垂着头半晌没说话,他已经慢慢了恢复了平静,也开始想着如何反击了。手里澹优手的温度慢慢的回暖,脸色也不似之前惨白如纸,他也没那么担心了,眼神中除了无奈和心疼就是杀气。 “娘娘,还好么?”苍梧看着上官彧的脸色变了几遍,心也跟着颤了几颤之前瞥了眼澹优,之前前襟都是血,衬着也看不清,这会儿看,灰白色的脸看着就心紧。 上官彧稍微怔了怔,整个人松了松,看了眼澹优,脸色又稍稍好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没事了。” “那……接下来?” “杀。”很久没有眼神如此凌厉了,苍梧心惊了一下,没敢再抬头看着上官彧,有点犹豫: “爷,这动静,未免太大了。” “动静大?”上官彧冷笑了一声:“她下此手的时候什么时候考虑过动静了?这才刚即位就如此,甚至亲侄女都不放过!”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这会儿上官彧在气头上,苍梧也不敢再劝,转身准备退下,就听见了澹优的声音。 “杀什么杀?诶……”澹优恰好苏醒就听见了上官彧带着怒气的声音,猛的一动忘记自己肩上有伤了,一阵的呲牙咧嘴,调整了一下之后平复了一下呼吸,哑着嗓子继续道:“堂堂的皇贵妃,你派必杀令去杀她,这要被她扣上个犯上作乱也不为过。” 上官彧没料到她会醒的这么快,有些惊讶,看着她一动弄的痛的表情都扭了,心下一紧斥了一句:“刚醒哪来这么多话!” 澹优白了他一眼,望向了苍梧,声音里满是虚弱:“你,你去,杀鸭子。” “鸭子?”苍梧有些没明白过来。 上官彧倒是明白过来了,杀鸡儆猴。皇宫大内,杀得了成日在上官麒眼皮下的鸭子,也就能威慑的了贤贵妃。看着澹优那双迷蒙的眼睛,了然一笑,寒冰尽释:“正好晚上给你炖汤!” 而苍梧此时才想起来,上官麒就养了一群鸭子,一开始还以为皇贵妃居然会养面首,可如今,这大概是必杀令成立以来最让人难以启齿的一次任务,集体去杀鸭子。 上官彧既然允了,他也不敢耽搁,转身离去准备去了。 而澹优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一阵温暖从手上蔓延到了心底,伤痛减轻了不少,虚弱的冲一脸担忧之色的上官彧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丢脸了。” 上官彧斜了她一眼,帮她掖了掖被子,叹道“知道丢脸等好了就好好练功!” “嗯。”她长舒了口气,然后再一次晕了过去。 澹优的在昏迷中混混沌沌的到了一处地方,辨不出是何地方,只觉得千山万壑都很荒凉,满世界只剩下了风的声音,云都是血红色的。 而远处,似乎有一场大战,虽然,只有两个人。一白,一红,两人看起来并非凡人。招式凌厉,罡风阵阵,她几乎站不稳。 红白二人都多多少少受了伤,一团白光之中,那白衣人的唇角还残留着没擦干的血,而红衣人,面目狰狞,就像是地狱来的恶鬼,而且竟有两张脸,一张三目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一张容颜姣好,一双凤眼狭长,眼神中却透露着比另外一张脸更甚的杀气。因为有两张俩,所以一开始无论白衣人如何进宫,他都能守得住。 后来白衣人渐渐体力支绌,眼看就要落败,他划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滴到了剑上,原本银白色的剑身瞬间变成了墨黑色,那红衣人不屑的看着白衣人的垂死挣扎,然后就见白衣人蓄全身之力将所有功力都灌注到那把剑上,然后也不顾红衣人的连番招式,豁出命去将那剑扎进了红衣人的心脏处,那红衣人原本还在嚣张,他似乎不惧那剑穿体而过,可后来脸上却显出了惊恐之色,那白衣人的脸面看不清,笼在白光之中,但看他捂着胸口,想必受伤很重,之间那剑将红衣人慢慢的变淡,最后完全化作一缕青烟,白衣人收回剑撑着地单膝跪着,将那一缕青烟收到了掌心,然后看着那一缕青烟从刚刚的伤口渗入自己的血液,最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伤口已经愈合了,他筋疲力尽,两膝跪地,剑一摔,整个砸到了地上。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5 澹优原本想走过去看的,可眼前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任凭人呼喊,敲砸,这眼前的障碍就是过不起,眼看着那人倒在地上却无计可施,心中一阵无力,然后自己也晕了过去。 上官彧一夜没睡,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重伤的澹优喝了药没多久开始发烧,然后开始说胡话,竟说一些:小心!后面!之类的说就罢了,还手舞足蹈的,将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的伤口又崩开了,不得不再次换药重新包扎,还要时不时的给她换头上的冷毛巾。最后折腾到快天亮的时候,她一声轻叹,似乎放下了什么,然后就没了任何动静,吓得绘心一度以为她死了。上官彧原本在边上小憩也被惊醒,后来发现她只是睡的更沉了罢了。 而澹优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并不记得之前在那荒凉境地的事了,只觉得全身疼,肩膀的伤口尤其疼,而上官彧,和衣睡在床外边,手环着她的腰,眼下乌青,薄唇微抿,眉头皱着,一看就是因为她折腾了一夜。绘心和尔雅也在外边的小榻靠着睡着了。 刚想将一边备用的被子拿过来给上官彧盖上,就看见上官彧挣开了眼,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声音里有些疲惫,不似平日的慵懒之感,悄声道:“别动,伤口小心又崩了。”然后自己将被子拖了过来,支起身子脱掉了外袍重新躺下。 “睡会儿吧。我好多了。”看着他躺在自己身侧,她也不敢再动了,任由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却顾着她的上,将头埋进她的颈项,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和,她就这么呆望着帐顶,回想着刚刚梦中所发生的一切,却这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鸡鸣三声,上官彧自动就醒了,绘心和尔雅已经去给澹优煎药和准备早饭了。 看着上官彧真是属狗的,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眼下乌青就没了,重新恢复了活力,她稍稍侧了侧身就为了方便看着他:“醒了?不再睡会儿了?” 上官彧眼神还是有些惺忪,摇头,支起身子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看她脸色红润了很多,也就放心了,道:“今天回门,如今这样是去不成了,我去遣管家和岳母说一声。”说罢,起身自己穿好了衣服,稍微收拾了一下,正好绘心她们端着药和早饭进来了。 “殿下,吃些东西吧。”绘心将早饭都从食盒里端了出来。米香和小菜的香味瞬间弥散了整个房间,将原本残留的一些血腥味驱散。 不闻见味道还行,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今天上官彧也确实饿了,转头看向了澹优,关切道:“饿么?” 澹优只觉得有点渴,便摇了摇头:“你先吃吧。我吃了药再吃饭。” 虽说她没胃口,可上官彧最后还是给她喂了些粥,毕竟如果不吃东西喝药伤胃,吃过饭,还没来得及去跟管家说,就看见管家竟匆匆的赶过来了:“殿下,长公主来了。” “什么?”上官彧闻言鹰眼一眯,沉吟了一下,让管家先请上官忆在花厅等候,自己等等就去。 管家走后,他来到室内,就看见澹优已经下地了,绘心拗不过她正在给她穿衣服。 “你怎么下来了?”上官彧脸上带着些薄怒,一把抱起她又要放回床上,却被她拦住了:“诶,母亲来了,我难道就这么躺在床上?” “可你伤还没好!”他有些抓狂,怎么这女人总喜欢想一出是一出! “没事,这点伤撑不住我就不是你徒儿了。”澹优勉力从他怀里挣出去站定在了地上,转了一圈,冲他一笑:“看吧,没事。” 他眼里隐忍着她的行为,瞪了半天,她也没妥协的意思,只能他先妥协了:“好吧,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跟我或者绘心说。” 她点点头,让绘心给她上了些唇脂和腮红,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些。然后两人携手走出了房间。 风雪已停,阳光甚好,院中的一株白梅如今已经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雪了。每走一步,伤口都有一种撕扯的疼,她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只但愿上官彧的脸色不要太难看,要不然等下上官忆就是看见她能站起来,也不会信她没事了。 路过花园的时候,就看见苍梧拎着两只鸭子正好路过,看样子上官麒也该知道了,她手握紧了些,但愿这次还能缓缓,让宫里那姑姑能消停些。 “母亲?” 轻唤了一声,那花厅中的华服女子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略施粉黛,虽涂了腮红掩饰了,可这脸色还是苍白的,心下一紧,几步上来握住了澹优的手,泫然欲泣:“优儿。你可还好?我听谁你遇刺了。怎么样,伤的严重么?” 澹优勉力一笑扶着她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安慰道:“没事,母亲,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只是遇到了几个流民,摔了一跤有些擦伤罢了,哪里就严重了?” “真的没事?”上官忆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上官彧,上官彧也点头:“优儿确实没事,请长公主放心。” “放心?我哪里放心的下?”上官忆心疼的帮澹优理了理鬓边垂下来的发,有些责怪的看着上官彧:“这才大婚第二日就受了伤,彧儿,你出门怎么都没照看好优儿?” 澹优赶忙拉住了上官忆替上官彧开脱:“此事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母亲别怪他,也是他救了优儿回来的。” “可我……”上官忆看着上官彧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罢罢罢,你这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说两句呢,你就一句维护上了。” 澹优失笑,将侍婢端上来的茶递给了上官忆,道:“这事儿是母亲着急了些,也是优儿的不对,昨日应该先着人去跟母亲说一下,也省的母亲来一趟了。” 上官忆接过茶,见澹优能说能笑的,并不似传的那么严重,上官彧的表情也并不担心,神情也稍微轻松了些,抿了口茶:“左不过也是闲着,你既然受了伤,这门也就别回了,如今我来了,权当已经回过了。” 上官彧闻言,跟澹优对了一下眼神,原本新女婿回门也是要敬茶的,如今既然不回去了,他就在这把茶敬了,也算全了礼,想罢,他让身边的侍婢又准备了一杯茶,上官忆端坐上首,澹优立在上官彧的身侧,两人一同敬茶,只是澹优身子不好就没让她跪。 上官忆本来是忧心忡忡来的,如今既然优儿没事,也算欢喜,便笑着将两杯茶都接了,然后跟两人都说了些祝福的话。 原本上官忆是要留下来吃午饭的,可公主府来人说宫里来人了,她便只能匆匆回去了。 等送走了上官忆,澹优已经有些力竭,伤口作痛。瘫坐到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上官彧打横将她抱起向房间走去,将她的头靠到了他的肩上:“何苦为他瞒着长公主。”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6 她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左肩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淡淡答道:“这事又不是他的错,虽然符家势微,但母亲到底是长公主,也算是有些底的。若是没这个底,我怕父皇在许他个比护国大将军更硬气的外家,若真是如此,你这不就更加显得势微了。” 上官彧哦了一声:“那为夫倒要谢谢你了?” “呵,当然要谢我。”她皱着眉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道:“要不然我母亲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唠叨完。” 上官彧将他往怀里搂了搂,特地侧着身子给她挡了些风,挑眉看着怀里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的澹优:“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受伤的消息,你猜岳母长公主是如何知道你受伤的?” 澹优实在没心力气说话了,脸往他怀里凑了凑:“你去问苍梧带回来的鸭子。我晚上想喝鸭汤。” “好,你睡醒了,就有鸭汤喝了。”话音落,他低下头,她已经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母妃,鸭子肉,可要尝尝?”上官麒将一盘鸭子肉端到了贤贵妃面前,那就是当日他在御湖放的自己养了数年的鸭子。贤贵妃的脸色神色平静,拨动着手里的佛珠,时不时的敲一下木鱼,口中喃喃吟诵佛经,淡淡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并不说话。 见贤贵妃不说话,遣走了所有的侍女,上官麒将那鸭子肉全砸到了地上,责问着对着佛像已经坐了半日的贤贵妃:“与儿臣争皇位的是四哥,你为什么要对优儿下手?若优儿真出什么事,长公主又怎么会放过你我?太后又怎么会放过你我?” “优儿?”上官麒也已经弱冠,可贤贵妃娘娘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的痕迹,她极其淡漠的看了眼上官麒,手里拿着的佛珠不曾停下转动:“你何时又与她如此亲近了?” “母妃!” “够了。”贤贵妃冷冷一笑,一双曾经眸光流转风情万种的丹凤眼,如今已经失去了光彩,那双眼睛里除了冷漠和失望,再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就是因为你一直柔茹不绝,就是因为我那个没用的哥哥,要不然你如何会失去这太子之位。我又怎么会一直被那个贱人牵制?你既然有这个机会争却不争,难道真的要让那个贱人再收了一个你的弟弟你才会知道如今你的地位是有多艰险么?” “什么?”上官麒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皇后娘娘要再过继一子?” 贤贵妃娘娘垂下眼眸,淡淡道:“整日的折花饮酒,若不是我护着你,你何曾会有如今逍遥?” “母妃,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又如何?”贤贵妃手里的佛珠停止了转动,带着一丝嘲讽,那贱人,也算给自己挖了个坑:“上官彧翅膀硬了,她自知不再受控制了,要一个更好控制的,这也是你的机会。” 上官麒从小就看惯了贤贵妃的争,甚至为了他,害死了与她情同姐妹的韩睿文,而他从来没后悔过,也一直觉得,他的儿子是帝王之才,却没想到这孩子越长大越是没了当年的雄心:“可我不想当太子,就是当了太子,谁又能保证不会有另外一个上官彧与我争夺,这样活着太累了!” “你还小,没有资格说累。”贤贵妃抬了抬头,看着已经弱冠的儿子,下巴上淡青色的胡渣印记也表明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了,可他又有多大呢?在自己的羽翼下呆了太久,他看不透只有胜者才有可能有一世太平,于她,于韩睿文,于上官彧,都是如此。 “母妃!”上官麒又唤了一声。 “不必再说了。”她听够了儿子的借口:“那些鸭子已经死了,而你也该长大了,我不会再替你谋划多久了,你若是执意如此,以后别踏进这个宫门半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说罢,将佛珠放到了托盘中,从蒲团上站起身转身去了内室。 留下上官麒看着那一地的鸭子,想到了那日湖边的澹优,是他告诉上官忆澹优遇刺的,可澹优竟瞒下了一切,所以上官忆到头也只觉得澹优只是出门遇到了流民,若不然,如今他和贤贵妃也不会这么安静的在这里争执了。谋杀太子,太子妃,这个罪,足够千刀万剐的。杀鸡儆猴,可遇到了齐天大圣,这鸡,如今算是白死了。 “爷,宫里来人传话,九殿下端着一盘鸭肉去找了贵妃娘娘,和贵妃娘娘似乎吵了一架。然后九殿下失魂落魄的就从咸福宫出来了。” 天色已暮,上官彧刚准备澹优喂药,她昏沉一觉到这时候仍旧没有醒的迹象。苍梧便站在屏风后回话了。 “知道了。”上官彧应声放下手里的药碗,她昏迷中不知道是痛还是因为做了什么梦,一直咬紧着牙关。药一点也没能喂进去,试了几次,他到底放弃了,轻柔的帮她擦着唇边溢出来的药汁,神色有些倦怠,吩咐道:“下去吧。等一下让螟蛉过来一下。” 苍梧领命而去。 怀里的人,依旧睡的昏沉,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在脸上投下一片倒影,唇色已经恢复了些,双颊还是没什么血色,他骨节分明的纤长的手附上了她小巧精致的脸,叹道:“杀鸡儆猴,可惜,遇到了齐天大圣了。”这对母子,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将符氏推入万丈深渊,可笑澹优还觉得上官麒是个不愿争名夺利的君子,有那么一个不择手段的母亲,又何来的君子? 盼了半天盼到了她苏醒,上官彧让人将药温了温重新端了过来,让她歪靠在自己的怀中,极温柔的一口一口的拿着小勺给她喂药,这药配的极苦,她喝的眉头打的都快成死结了也没吭声,喝完最后一口她都快吐了,一阵阵的恶心。 “鸭汤还喝么?”轻轻放下药碗,几乎没发出声音,她病中怕吵,他就几乎不发出其他声音,连初一都被赶去绘心房间睡了。 “不要。”澹优嘴里的苦味还没散尽,有些不待见鸭汤,歪靠在他坚实的怀中,尝试着动自己的胳膊,神色淡漠,微微一叹:“这药真苦。” 上官彧失笑,不知道哪掏出来一个小锦盒,里头是做的极精致小巧的粽子糖,也不直接喂她,自己先吃了一个,然后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辗转厮磨之间,将那粽子糖送进了她嘴里顺便舔掉了她唇边残存的药汁,才发现那药是真的苦。 离开的时候还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及近处,他呼吸声渐渐变重,俊脸眉眼含着些戏谑之色,勾了勾唇角:“怎么样,还苦么?”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7 澹优脸上飞红,有些呛到,轻轻的咳着:“这几日大夫可吩咐了不能活动,你还这般?” 上官彧长眉轻挑:“尝尝也好,不是说夫妇要同甘共苦?” 澹优被他逗笑却又不能笑,憋的难过,嗔怪道:“也就你能把耍流氓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调戏也调戏够了,他将她放平到了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淡淡道:“行了,睡会儿吧,肩膀还痛么?” “吃过药不疼了。”原本没在意过肩伤,他提起之后她试着动了动,才知道果然良药苦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肩伤在痛,只微微有些痒。 他想了想还是没将她以后不好举重物的事说出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作为一个太子妃,她也不会去做些什么粗活,至于持剑拿刀的,有他和二十一卫在,他有信心护住她。伸手摸了摸她那喝了药有些发汗的额柔声道:“这两天好好养着,我将初一放绘心房间去了,这几日不准她过来找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被他跟老和尚一样念念念的一点也烦躁不起来,往被子里缩了缩,最后还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对着他那双满溢柔情的双瞳:“你会在这陪我么?” 上官彧原本是打算去书房的,可被她这柔弱的一唤,心软了,点了点头,脱了鞋和外套躺到了她身边揽住了她小小瘦瘦的身子:“不走了,留下陪你睡会儿。” “嗯嗯。”虽然已经成为夫妻数日了,可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往他怀里偎了偎,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乖巧的闭上了眼:“谢谢。” “傻瓜。谢什么。”上官彧知道自己之前对她有些严苛了,可这都已然成婚,却还会这般生份的道谢,他心下有些酸酸的:“以后不用道谢了,知道么。” “这才是废话。”澹优原本的睡意被驱散了些,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向了头顶上的他:“谢是不分亲疏的。彧。” 在遇刺三天后,上官颉给上官麒赐婚了,仍是方如懿,虽然也是个将门女子,却不似澹优这般跟活猴儿似的,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在京城也有些名气。而婚礼,选在了大年初一,因为太皇太后身子怕是撑不到年后了,是贤贵妃请求赐的婚,并提前了原本应该在年后的婚期。 澹优知道自己这杀鸡儆猴失败了,后面一旦成了婚,上官麒方面就有了兵权,方如懿的哥哥接替了符南瑾的位置官属兵部,而上官彧这边,虽然也掌握了一万的金吾卫禁军,也有一些将领属意于上官彧与他交好,可如今大婚,三年不能纳侧妃,也拿不到与那些将领想联系的筹码,而方如懿方可已经有了几十万大军的筹码。 可转念一想,若是贤贵妃真的要动手撕破脸显露锋芒到好了,皇后与她一直针尖对麦芒,皇上就会同意了皇后再继一子的要求,培养上官彦压制上官麒,上官彦软弱,只能做个阿斗,皇后太想当吕雉和武则天,忽略了培养一个阿斗的难度,也忽略了上官彧在朝中的实力,等真的祭出上官彦压制了上官麒,没了上官麒的上官彧将是一只她再也控制不住的猛虎,也是一只会吃了人的猛虎,到时候她所想再不济也能当个太后的梦再醒,就晚了。 这个年,过的格外热闹,却也格外冷清。 澹优原本说要陪着上官忆去祖宅祭祖守岁,可上官忆不愿涉足那供奉了自己夫君和儿子的地方,便没有去,只让澹优代去了。 而上官彧要进宫去谒见皇上和皇后,同他们一同守岁,澹优走不开,就让柳侧妃陪着上官彧进了宫,绘心尔雅和初一陪着澹优回了老宅。两人第一个年,就不能在一起过了。 老宅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年岁大一些的仆人在,少了些少年人的欢声笑语,坐在屋内看书的澹优真的是被这吃人的安静折磨的头疼。 初一跟尔雅去外面放烟火玩,结果回来的时候初一引以为豪的大白毛绒尾巴烧秃了一截,被绘心狠狠的嘲笑了一番,连着澹优也不厚道的笑了,打趣道:“谁让你去玩火的,如今,是要刘嬷嬷不止给你做个衣服,连尾巴套都得做一个了。 就这样,初一的狐狸心碎了一地,决定独自赏月不再理屋里那几个坏人了。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梅林,一人身着黑衣,带着斗笠,坐在一棵较大的梅花树上,静静的看着远处老宅的灯火和焰火,一口一口的将手里的酒灌入喉咙那辛辣从喉一直烧到胃,整个人才终于在这寒夜里暖和了起来。 蓦地,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了眼帘,正是赌气跑出来了的初一。她不懂的什么风雅,但只觉得这路过的梅林好看,就自己摸索过来了。 及近,才发现了坐在梅花树枝干上的黑衣人,吓了一跳,可嗅嗅味道,却应该是熟悉的人。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反而下了树,将愣在雪地里的初一抱了起来摸了摸那顺滑的皮毛,打量了一下道:“长得跟初一还挺像。” 初一彻底认出了这人是谁,也就不害怕了,甚至还有些讨好的意思,她舔了舔黑衣人的手,黑衣人哑然失笑,只觉得着野狐狸竟然也这么亲人,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变得吧,却看见她摇起来的尾巴有一截没毛,不禁奇道:“你这狐狸尾巴怎么少了一截毛?” 这时候的尾巴就是初一不能言喻的痛啊,她吱了一声,从黑衣人怀里跳了出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还真是个有脾气的狐狸。”黑衣人叹了句,目送初一离开后,又拾起了一边的酒坛灌了两口,眼底好不容易燃起的明媚被悲伤所替代,半年了,到底还是没能放下。一轮皓月,寒风习习,吹落一树艳红成阵,掩去了他独行的背影,花香酒香犹在,宛若幽灵。人面不知何处去,梅花依旧迎寒风。 而他走后不久,一匹骏马从京城方向来,穿过梅林,马上的人勒住缰绳停下了马,随手折了一枝含苞欲放后再次扬鞭催马,向远处的符家老宅奔去。 说是守岁,可没到子时,三个人就都犯困了,老宅的王嬷嬷给她们端了些饺子过来,三个人这才稍减困意,围坐着一起吃饺子,新旧交替,更岁交子。 饺子蘸醋,越吃越香,初一老远就闻见了饺子的香味,也不管刚刚她们嘲笑她尾巴的事情了,一路狂奔回了院子,趁着绘心起身去倒水的功夫,就借着她坐的凳子轻巧的跃上了桌子,凑到了澹优面前要饺子吃。 澹优挑了个馅儿最多的放到小碟子里推到了她面前,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那黑曜石般的小鼻子,湿漉漉的,带着些夜的凉意,暖暖一笑:“你也要吃饺子守岁了。” 有了吃的,初一并不在乎澹优说了什么,也没发现自己的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块小木牌,一路奔跑之后,竟然没甩掉。 随后被尔雅看见给解了下来,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发现自己不认得上面的字,便交给了澹优:“小姐,这上边写了些啥玩意儿啊?”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8 澹优放下筷子接过那木牌看了看,有些眼熟,上面的字是阳刻,因为经常被人摩挲,以有磨的平了,有些难认,可最后拓下后发现,是个硚笙两个字。 看见这两个字的一刹,澹优的心一惊,筷子被拂落到了地上,一声轻响,随后那木牌也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烛火昏昏,照着那木牌影子拉的很长,一片阴影。呆坐在凳子上,目光始终落在那张洒金梅花笺拓印下来的两个字上,神色怆然。 尔雅还有些莫名:“小姐咋咧?这牌子有啥不对么?”反正她对着这个木牌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可澹优的脸色确实难看。 硚笙,石桥竹生。这是南笙的小字,府里除了上官忆,符崴英,就只有南瑾和她知道。这小牌是当初在游花灯集的时候澹优买的一块木牌找人雕的,雕的时候,生字多了一点,一点生机的意思。如今,尔雅手里这块木牌,那笙字也多了一点。难道这真的是巧合么? 她一把将正在吃饺子的初一抱到了怀里,在她身上又是闻又是摸的,惹的初一一阵尖叫,最后在初一尾巴毛里发现了一瓣红梅,这府中种的是腊梅,只有远处那梅林才是红梅。 收起脸上的不可思议,在绘心和尔雅惊诧的眼神中,澹优飞奔出了门,以轻功快速的跃到了那片梅林,可梅林还是那般,除了风声,就是落梅之声轻轻。月光皎皎,艳红色的梅花在风中飘落一地,如银月色,给地上的落梅镀上了一层霜色。 遍寻无果,月色云笼更加朦胧,数百株梅花笼在月色中,如朱砂被水晕染,糊糊的,可心中那个猜测的结果却越来越清晰明了。 正在发呆,身子一轻,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熟悉的香味,是上官彧。 “优儿可是来接为夫的?”上官彧邪魅一笑,一边策马一边将澹优搂在怀中用斗篷将她兜住,顺便偷了个香。 略带惊诧的看着漏夜出城的上官彧瞬间收回了心神,她从侧坐变成了跨坐在灵霄背上被他偷了香脸上还是有些烫,抬眼看他鬓发间不知何时沾上了梅花花瓣,轻巧一笑,帮他拂落花瓣:“你不是在宫中陪父皇母后?怎么出城了?柳侧妃呢?” “父皇喝多了,母后随他先回寝宫了,柳氏在拘澜殿。我这可是专程来陪你的。”说罢,献宝似的从身后的斗篷下拿出了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递到了她面前:“怎么样?小美人可愿与本殿今夜赏梅守岁?” 伸手接过那梅花,也没细看,就将那梅花插到了马鞍一边的一个小桶内,撇撇嘴,往他怀里钻了钻,轻哼一声:“谁要同你赏梅,我还得回去吃饺子呢。” “啧,这才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他笑叹了一句,佯装调转马头要走还特地对着灵霄道:“灵霄,小美人不待见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 澹优失笑勒了勒马缰,灵霄的速度慢了些,扑面而来的风也和缓了许多,话语也不再被风声淹没,她坐正了身子,侧头看着身后的上官彧,眸光在他脸上流连着,噙笑道:“你要回去,为何不放我下来?” 上官彧不以为然将她搂的更紧了些::“神女无心也是神女啊,襄王有梦,带回去看看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啊灵霄?” 灵霄反正没听懂他主子说了什么,但知道自己回应一声总是没错的,于是打了个响鼻,还特地多踏了几蹄子,惹的澹优拍了他脑袋一下,佯怒道:“你什么时候也这么不正经了?赶明儿就找个阉猪的把你变成公公。” “哈哈哈哈,你这也太狠了些。”上官彧在后面笑的停不下来,灵霄装没听见,一路向着祖宅而去。上官彧从宫里逃了出来心情还是很好的,也没在意道澹优的神色与以往不同。她袖子里握住缰绳的手松了松,将那块木牌放到了袖子里,背对着上官彧,目光落在那边上的红梅上,半垂下了眸子,一半是因为风大,一半是因为她那日在账本上看见的硚,被她证实了。 回到祖宅,绘心和尔雅也没想到上官彧回来,赶忙端着饺子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上官彧迫不及待的打横抱着澹优放到了床上,随即欺身将她压到了身下,吻上了那思之甚久的唇。 自从澹优上次肩膀受伤,也足有快一个月没碰她了,说真的甚是想念她的味道。 “优儿……”他伏在她耳边低低的唤着,亲吻着她的耳垂和脖子,手在她身上游移,将她的外衫脱下扔到了床下,仍在努力压制着,欲望在眼中清晰可见,他哑着嗓子轻笑:“我现在才算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澹优回应的有些勉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感受着他抵在自己小腹上的欲望和他越来越狂热的吻和动作,扬唇笑道:“你这话说的,让两个侧妃怎么办?” 上官彧笑了,惩罚性的咬上了她的唇瓣:“太子妃,这是在吃醋么?” 疼的她一皱眉,嘤咛一声,将他推了推:“没有,没有。” 将澹优最后的里衣也给扔地上了,上官彧捉住了她那不安分的手,幽幽道:“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跟你相比?” 突然他停了下来。伸手抚上她那精巧的脸庞:“大婚的晚上没说,优儿,我们要个孩子吧。女孩儿,不会卷入这些纷争,我会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跟你一样可爱,如何?” 澹优没睁开眼,嗅着他那浓郁的松苓香,她不想睁眼,天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是正经还是痞痞的,不管怎么都好,这话总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就对了,感觉得到他的鼻息近在咫尺,最后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借着昏昏的烛光看着他那被照的一半明一半暗的俊脸,小脸发烫:“好,好啊,可要是生了儿子怎么办?你要登上皇位难道就不要儿子了?” 上官彧感受着怀中的人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窝在怀中,轻轻笑了,慢慢凑到她耳边:“儿子以后再说,若真生了儿子,就交给长公主去养,我们,继续努力…” “诶。” 接下来澹优想说的话,被他封印在了嘴里,他压抑了快一个月,愿意这么慢条斯理的做足前戏也算是辛苦他了。 而第二天还有上官麒的大婚,所以上官彧缠绵之后在天亮之前又起身返回了京城,而澹优没什么大事她可以等天亮了再回城进宫。 早上醒来,边上床榻的早已没了温度,她撑着有些酸痛的身体。昨天晚上是上官彧帮她穿的寝衣,她是只管睡的,虽然也小心了,可肩上的伤一夜折腾下来还是开始隐隐作痛。 绘心和尔雅准备好了进宫的礼服和早饭,吃过早饭,两人服侍着澹优洗漱梳妆,澹优平日里练功都是穿着的箭袖衣衫,如今要穿这宽袍大袖的,着实有些不适应,更何况太子妃的头饰也很多,压的她都矮了一截。 ------------ 若得人间雪满头 39 从起床,澹优就将那木牌握在了手里,握了一手汗,梳妆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南笙真的没死,但为何没现身于与已经平反的官忆和她报个平安?还有就是,为什么当时苏玉珩在乾州得到的账本上会有那个硚字,他平日里一直在将军府,如何就会卷入了定远侯的事情中? 螟蛉说是他到了才知道南笙已经被鞭杀,也看见确认了是南笙,后来也偷回过南笙的尸体,可她检查过,虽然面部有些腐败,但胎记做不了假,他的内胳膊上有一块椭圆的胎记。若是要偷梁换柱,那大理寺就必定有人帮他,就是南瑾也未必能让大理寺帮他的忙,何况是已经失了势又本来就没什么官职的南笙?这背后还有一个人,会是上官彧么?还是贤妃娘娘? 胡思乱想间,所坐的马车已经到进入了京郊那片梅林,没有昨晚柔和月光的映照,在一夜寒风后,树上的花瓣没有之前那般多了,又一批新的梅花被风吹下,铺了一地,如火如焰,仍由车轮滚过,早就不复当初在枝头的高冷孤洁,真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可怜的是,连香味都被那飞扬的尘土掩藏,一世也曾盛绽却敌不过一夜寒风,也就做了下一季的花肥。 放下了帘子,她端起那刚起好的薄荷茶吩咐道:“绘心,让尔雅她们路过一下左仆射府,再去宫里。” “可,这样不是会……”今天起的本来就有点晚,如今再绕道左仆射府,就怕赶不上进宫先给皇后行新年礼问安了。但话说了一半,就被澹优一个冰冷的眼神扫的全咽了回去。她隐约觉得,小姐自昨天看见了那个木牌,似乎又回到了符府刚出事那会儿,好不容易暖起来的神色,冷冷的,看什么都没了之前的温柔。 轻轻抿了口茶,黛眉微蹙,喝个茶还得小心不弄掉唇脂,着实麻烦,心里一阵腹诽,脸上神态依然,澹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不会来不及的,是我去左仆射府,不是太子妃的车架去左仆射府,可明白了?” 她话说的坦白,绘心了然,松了口气,回应了澹优投过来的目光,笑着点头应道:“是,娘娘。”然后钻到车外去吩咐了尔雅将车架路线改变。 太子妃的车架目标太大,在夫人和母亲都不在的左仆射府停留,还没有上官彧的陪同左右不大好。等靠近的时候,澹优就从打开了马车车厢后的一个机关,从后面跳下了车直接跃进了苏玉珩的宅子。 苏玉珩刚换好朝服,正准备去参加上官麒的婚礼,刚要拉房门,就看见门口两个小厮头一歪倒到脸地上,一身华服,满头珠翠插的跟妆奁盒一般的澹优正站在门口打量着她,吓得他心跳差点停了,不住的抚着胸口:“娘娘你这大清早过来给在下拜年来的方式也太特别了” 吐槽还没吐槽完,澹优不由分说就一脚踏进了他的房间里顺便门关了,将他拉进了内室,开口就问:“口供拿出来了?” 苏玉珩看她神色如此匆匆,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嗨’了一声:“你这样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发生了,昨天刚刚誊抄好的。”说着从朝服的袖子里取出了一小叠纸,也算是奋斗了几个晚上的成果。 澹优也没来得及歇口气,将那口供收好之后转身就要走,被苏玉珩拉住了衣袖:“娘娘,你到底要做些什么?这大过年的跑来要这个?” 澹优想了想还是没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华服和满头的珠钗,有些无奈:“今日不合适闲聊,要同他去请安。口供的事,多谢了,改日在登门道谢,若是上官彧问起,你就说口供我一直没来拿,我知道十八一直在监视着。”连珠炮似的说完,然后就挣开了苏玉珩的袖子三两步到了门外,跃出了苏府。 苏玉珩看她不想多言,也没敢再喊,若是耽误了请安,她回头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他。 澹优匆匆来,匆匆去,他出了门才发现,不止是自己的小厮,连十八也晕了过去,她之前做事从来不避着上官彧的人。这回看样子是真的有问题了。 匆匆赶上马车,绘心看着她如此迅速的就回来了还愣了一下:“小姐,你这是去跟左仆射说了什么?都等不及在九殿下的婚宴上说了?” 澹优坐定给自己灌了几杯茶才稳定了呼吸:“没事,之前上官彧给我的一块玉佩我掉他那了,去取了而已,让尔雅他们快一些。” “好。”绘心并不怀疑澹优的说辞,毕竟婚宴上人多眼杂,在京城,送玉佩就是有意与对方的意思,要是被人看见了确实不好。便出去催促尔雅和马车夫了。 到了宫门口,上官彧已经在那等了,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墨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表情淡然,所有路过的官员皆不入眼,只等着那辆太子府的马车过来,眼中才有了一丝情感,唇角扬起深深的笑意,上前去亲自将澹优从马车里抱了下来,在一众官员的注目礼下,挽着她的手往宫里走,微微颔首,看她有些倦色,关切道:“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么?” 澹优回以一笑,迎上了他的目光,在他倒影着自己容颜的瞳里检查着自己的头饰和妆容,还好,刚刚的一路奔波没掉什么东西,妆也没花:“没事,时辰不早了不能再耽搁去请安了。” “好。”他紧握了握她的手,澹优身子僵了僵,上官彧察觉将刚撤离的目光又投了回来,她赶紧掩掉了心虚,脸上浮上了一丝羞色:“你的手很暖和。” 上官彧刮了刮她的鼻子,眼神里满是宠溺:“下次出门让绘心给你备个手炉。”两人一举一动在一边路过的朝臣眼里,上官彧和澹优简直恩爱的让人羡慕,太子之尊还亲自到宫门来接。 上官麒的婚宴准备的不是很充分,但也盛大热闹,护国大将军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怠慢,所以一应东西其实准备的虽然不逾越规矩,但暗里都压了上官彧和澹优一头,可当初那些嫁妆什么都捐掉了,相对于这次护国大将军的嫁妆总归意义上是不同的。 整个婚宴,澹优一直坐在上官彧的边上附合着说笑,饮酒,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就会去摸那叠口供。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切。上官彧被上官颉留下有事要说,澹优先回了太子府。 ------------ 若得人间雪满头 40 回到太子府之后,澹优将绘心尔雅都遣走了,然后在内室一个字一个字看着定远侯和管家还有管家之子他们的供词。 那妖兽的得来写的并不详尽。只说是偶然一个县官在那堤坝附近得到的,而那县官的妹妹,正是定远侯王爷的侍妾,所以这县官就将这东西上交了,却再上交过程中发现了那妖兽的异常之处。定远侯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在意,只当是个玩笑,可后来自己实际去了乾州之后,诸方求证之后说那妖兽实是个凶兽,嗜血成性,原本觉得不祥,可黄云波和王国章却说此乃天意,当初上官颉也是非常手段取得的皇位,如今,他做的也够久的了,问定远侯想不想也做九五至尊。 定远侯的态度暧昧,王国章就让黄云波在三不管地带的洛县修了起了堤坝,美其名曰是要防川,却暗地里将那妖兽养了起来。原本是拿死囚的尸体喂的妖兽,可后来那妖兽要吃活物,而正好又出了灾情,他们便以修缮堤坝为名开始招流民给妖兽做食。因为流民来自各地,无从查其来去,所以直到上官彧他们察觉,也就只有洛水茶馆中遇见的人说出了一些,所以他们也就被灭了口。 而曹无庸记录下来的账本里出现过两次一个隶属于上官彧的暗桩,当时澹优为了避免这事儿扯到上官彧的身上让定远侯反咬一口,就将那账本的名字改了重新誊抄了一份,但后来看账本发现,定远侯的银两道了黄云波和曹无庸处之后,他们都会有一部分是给了那个硚,账本上都有记载,当时苏玉珩发现那给硚的账除了几笔小额的,有一笔是一百万两,硚字正是洛水镇那个赈灾款的收款人的名字,但最后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收款人,而唯一知情的县官又死了虽然后来有一个堤坝的督造顶了硚的罪,整个案件里,除了那个被澹优篡改了名字的暗桩,就还有一个硚是没有被抓住的。 而硚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令去接受的银两,为什么不是县官直接去领而是一个无姓的人去,口供中,黄云波一口咬定硚就是那个督造,但定远侯和管家之子管家的口供里,始终没有提过还有一个硚的存在。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只有定远侯要造反,而是黄云波他们掩护了硚的目的,硚让王国章去怂恿了定远侯的谋反。而硚一直在洛水,就也有可能没是硚将拿东西交给了县官让县官一层层的上交而黄云波再顺水推舟的让定远侯有了反心,原本定远侯手里也是有军权的,所以皇上还是很倚重他的,以至于符崴英案办理的十分的快,很快就结案了。 而一旦激发了定远侯的野心,一切就没了硚的事情,所以硚除了之前几笔和那笔一百万的,就再没出现在过账本上,剩下的就都是王国章,黄云波和曹无庸的事情,一直到东窗事发,定远侯加快了脚步露出了马脚也让他们查到了洛水发现了一切,硚不用出手,却引诱着一切的发生,最后就帮她灭了定远侯,可如此推敲出来,王国章让定远侯将京城附近的守军统领符崴英换了,八成也是那硚的意思,加上正好澹优把定远侯的三公子名声弄的一败涂地,定远侯就照做了。硚借着定远侯的手拿掉了符崴英的兵权,最后又拿掉了定远侯的兵权,而如今,这两个人的兵权都在……朝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将军,抚远将军:韩无叶手里。 韩无叶算是上官彧母家最后一个男丁,从小就被养在军营里,平日里与上官彧政见不合,是上官麒那边的人,所有人只知道是因为贤贵妃与韩睿文交好,才帮着韩家留下了血脉,却不知韩无叶能活下来都是那时候韩睿文最后安排的。 一条线理清楚了……上官彧为了上官皓的兵权,派了硚去给了县官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凶兽,让上官皓动了谋反的心思,从而诱导他收了符家兵权,然后上官彧又让黄云波,曹焱的华晋让他们拿到了真的账本,一路上还追杀让一切更真实,最后引诱查到了洛水的堤坝,王国章又做了必死的决心,带着黄云波和管家之子去了定远侯打算起事,却被御林军抓了个正着。 难怪最后两个人招的如实的爽快,将定远侯卖了个干干净净。 也难怪,听说方如懿将嫁给上官麒,上官彧手里没什么实际的兵权却能如此淡定,因为上官彧母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要跟上官彧夺位之人手下的人,韩无叶是上官彧的另外一个暗桩,他的兵权看似散乱也都远在边关,可也正因为在边关,有些事情可以置身事外,也不会被牵扯,但边关关系一国安危,却也是重中之重。 可澹优不明白,为什么王国章会以命帮上官彧夺兵权,他明知道这是从一开始就是没胜算的,却还是奋不顾身的做了。 猛然,她想到了之前苏玉珩跟她说过闲话:王国章在数十年前,与上官颉争夺过韩睿文,韩睿文属意王国章,可上官颉是皇帝,王国章没有跟他抢的权利,后来在韩睿文进了宫,王国章很快就因为参与舞弊被贬外地。后来更因为韩睿文的死年纪轻轻就一夜白头变成了老翁,如今算也左不过五十,可当初澹优匆匆一眼,极像一个七十多的老者。 虽然王国章没得到韩睿文,但对韩睿文的儿子,他尽力了,甚至有可能,上官彧就是王国章的儿子,而这上官家的太子位,此刻就在一个可能是外姓人还实际掌握了边关上官彧手里。 想到这里,这屋里再暖和的炭火也暖不了澹优颤抖着的冰凉的手,上官彧棋盘上的棋下不好,可这棋却下的如此狠毒,牺牲了自己培养的暗卫,牺牲了一众朝中官员,却依旧一副置身事外,若只是提前洞察了的态度,坦然的踏上了这由数百数千人的血肉堆砌出来的路登上了太子的位置,名正言顺的得到了一部分的兵权,也有了边关的兵权。 房门声响,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上官彧回来了,赶忙收起了那些供词和自己错愕的眼神,她装坐在梳妆镜前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上官彧进入内室,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走过来从后面揽住了澹优的腰,将头靠在她肩上,嘴里有这浓重的酒味把松苓香的味道都盖住了,可如她所见,今天他婚宴上明明没喝什么酒。 “南笙还活着,是么。” 劈头盖脸的一个问题,让上官彧怔住了,抱着她腰的手也僵了没有说话,澹优从他怀里挣开,直视着他的带着些迷离的双眼问道:“他到底是谁。他不是符家的儿子,对不对?” 上官彧站直了身子,依旧沉默以对,澹优冷笑了一声,继续追问:“是你为了兵符杀了我父亲和大哥,对不对?” “优儿。”唤了一声,面沉似水,声无波澜。 ------------ 若得人间雪满头 41 “你别叫我!”澹优手一用力,将手里的玉梳拗成了两段,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呼吸起伏太原本宛若春莺的声音此刻冷若寒霜刺骨透肌,闪烁着的怒火点燃了入夜暗沉的瞳,质问道:“我到底还是你的棋子,一枚杀了亲生父亲和哥哥的棋子,对不对?” “韩无叶是你的人。那个账本上的硚,是南笙对不对?”他越是不说话,澹优的心就越凉,说明她猜对了:“南笙到底是谁!你非要我去问我母亲么!” “是嬷嬷的儿子!” “哈。”澹优将手里的断梳放到了一妆台上,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眼泪已经滑到了嘴角,抬手抹掉眼泪,压制了自己哽咽的声音继续问:“那那日在湖边你救我,也是他同你说的?” “是。” 当年嬷嬷被赶出宫确实是因为犯了错,而出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孩子是上官颉的,当时也是醉酒之后的事,嬷嬷出宫之后,当时腿已经断了,她几乎是靠乞讨捱到了生产,最后在一对乞丐夫妇的帮助下生下了南笙,后来南笙被放到了一座石桥边的竹林边上,那是去积云寺上香的必经之路,而路过的,正好是上官忆。她收留了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取名从南叫南笙。这也是上官彧十五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必杀令之后才得到的消息。而那时候他就已经联系上了十岁的南笙,并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澹优对他的诚实还是满意的,她深呼吸了一下,整理了心绪,微微笑着看他那双鹰眼里复杂的情感,归结到底都是用来掩藏阴谋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到底,我还是你的棋子。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利用我?让我接近上官麒帮你打探消息好对付贤贵妃?上官彧,我们和离吧。” “不可能。” 上官彧薄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终于没那么淡定了,但是异常坚定,手在背后握着拳,静静的站在那看着她那一脸的平静,就想当日符家被灭门时一样,平静的可怕,甚至连哭都没有。 他知道她今天去找了苏玉珩,也猜到她拿到了之前那些人的口供,但十八没来告诉他,说明她越过了十八,可没想到她居然偷了当初的账册,也发现了南笙还活着。 她知道上官彧不会同意的,如今,只有她才能接近上官麒,他此刻还需要她,她也已经气无可气了,幽幽道:“你是觉得……我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杀了我父亲,害死我哥哥,甚至还巧言令色的骗婚之后,我还能如之前一般隐忍么?”说罢,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的男人:“之前,定远侯设计害死了我父亲,我可以忍,因为我杀得了他。如今……”她将当初他大婚之日送她的玉佩拿了出来递到了他面前:“我杀不了你,所以,我也不想忍了,我不想等到什么时候我价值尽了,就会和小四小五一样,被自己信任的人眼看着死在别人手中。” 说完一切,她深呼吸了一下,如释重负:“你那晚说的话,我会忘掉。明日,就和离吧。我不想再随波逐流。求你也别在想让我卷入你们的勾心斗角。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她一直在说,上官彧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接那块玉佩,因为他无话可说,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这是事实,可喜欢上澹优,这是意外。他在婚后就没想过要再让澹优做些什么,也在尽力的让她避开这些,可最后还是晚了。 屋子里还是那和暖的松苓香气,和这会儿闻着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 上官彧没接,澹优就将玉佩轻轻放到了一边的书案上,转身离开了房间。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上官彧和那块还带着温度的玉佩,除了那起伏的胸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出门没多远就看见绘心带着初一在玩,见她来了还没行礼就被打断了:“绘心,我们回公主府。” “啊?这天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要回公主府?”绘心看了看这阴沉的天色,发现澹优的脸色比天色更阴沉,眼角有泪水,心底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没说出来,将初一抱在怀里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尔雅端着果盘刚从小厨房出来,看着澹优脸色不好,绘心的表情怪怪的,便上前问道:“娘娘,咋了?身子不舒服么?” 澹优摇了摇头,从绘心的怀里接过了初一,对尔雅淡笑道,:“没事,我回公主府一趟,你留下,照顾太子吧。” “哦哦哦,那娘娘可要带些什么?我去准备?”尔雅没那么细心,也没发现澹优眼角的泪,而且想想明天就是初二了,是该回娘家,加上之前回门日没回门,只管着要张罗澹优回去的东西。 澹优没说话,抱着初一径直走了。尔雅在后面摸了摸头,平日澹优总是对她们有说有笑的,今天总感觉笑道有些勉强,嘀咕道:“跟殿下吵架了?也没听见啥动静啊?” 初一在她怀里四仰八叉的躺着,倒着看着澹优再次沉寂如水的眼眸,当初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明媚,如今再一次化作了过眼云烟,她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此刻的澹优心里很难过,但她难过几乎不会哭,只会一个人闷声呆着。 绘心很快准备好了马车,澹优什么也没带走,也没有回头,只是上了车直奔公主府去了。 上官忆乍一听澹优回来了还一怔,这还没到初二怎么就回来了?可面儿也没见着澹优的,澹优拿上一些东西就又离开了,也没有留在公主府。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老宅么?”绘心跟着澹优一路走路出了城,看着方向,大概就是去符家老宅的方向。 “嗯。”乌云密密,寒风习习,澹优用斗篷将初一裹了裹紧,踏着满地的梅花瓣不急不缓的走着:“今晚就住老宅吧,以后,也就住老宅了。” “你和殿下……”绘心知道自己的身份按道理不该问,可自昨天晚上,澹优就心不在焉,这上官彧刚回去房间不过片刻钟,澹优就冷着脸出来了,按往日,应该不会如此。 “我们。和离了。”她说的云淡风轻的,神色淡然,好像完全没当回事。 “和离?”绘心的脑子炸了一下:“小姐,这皇上赐婚,岂能说和离就和离的,何况这……” 澹优并不想听呱噪,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开口道:“若你再多嘴,便先回公主府吧,不必跟着我了。” “小……”绘心刚想喊,就将话咽了下去,默默的跟在澹优身后,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 若得人间雪满头 到了老宅,老宅里的几个仆人看见澹优回来了也是一阵纳闷,赶忙收拾了屋子点上了炭盆,绘心又让他们准备了些热水和食物,澹优却一样也没要,直接去了祠堂。那里供着符崴英,供着符南瑾,供着之前符家的七八十口人的牌位,原本空荡荡的令牌供台,因为那件谋反案,如今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祠堂常年熏着檀香和安息香,环境异常的沉闷,她点了一盏蜡烛,一点微光在昏暗的祠堂显得那把微不足道。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有些憔悴的脸庞,她将烛火放到了一边的供台上,然后笔直的跪到了地上的蒲团上。 望着眼前数百个灵牌,她内心说是还无波澜是假的,微微叹了口气:“父亲,大哥,是不是我真的太自私了,若我当初真的嫁给定远侯的三公子,是不是他就不一定会想收回你的兵权,而是通过拉拢你来达到他的目的,虽然他也是一颗棋子,可至少,到时候我就有机会能救父亲和大哥了。” 祠堂自然不会有人回应她,她自嘲一笑又道:“可我转念想想,若真嫁给了三公子,没了如今这一身本事,当上官彧对定远侯下手,怕也只能给定远侯一家陪葬吧。而符氏也因为与定远侯一家有瓜葛而会一起被杀,如今,怕也不能再在这与你们说话了。” 祠堂阴森,门前挂着的两只镇妖铃偶尔被穿堂入室的风摇响,叮当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可怖,也显得格外的能打入人心,她似乎很熟悉这种佛铃的声响,沉稳,厚重的声音像一位老者在声声喃讼。 门栓轻响,身后一阵凉风,有人带着一身梅香,冲淡了这一室的檀香。 “是他让你来的?”澹优并不看后面的人,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点了一柱香恭恭敬敬的插拜了三拜,插进了香炉。 后面来人似乎也不着急,就等着她将这一切做完,翩然转身,确实任是那熟悉的脸,可那双眼睛,和如今的身份都不一样了。不说他,就连她也已经不似去年了。 见他不说话,澹优站到了与他并排,却是背对着的,先开了口问道:“这里,可还是你的家祠?” “十五年,自然不忘。”声音浅淡无波,话说出来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一丝情义。南笙侧头看着这个之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妹妹,如今好像高了些,嫁了人,模样也更娇媚了,少了些去年的稚气,那一双眼睛,也没了去年的天真感,或者说,是连去年的那半分,也没了。 澹优扯扯唇,有些嘲讽的意思:“那你死里逃生为何不去见见母亲。她虽是养母,可这十五年,并没有亏待你。” 南笙眼神里的光随着头的转动而熄灭:“我,还能见她?”他也有些看不清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符家的二儿子,而是皇家的排行第十三的皇子,却不得宗庙承认,如今还跟着自己的四哥谋害了养父母一家,他还有何脸面见她? “好了,不说这个。”澹优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尴尬,何况他和她一样,是符家灭门的推动者,这种心情,谁又不是一样的?转头迎上了他带着伤怀的目光,淡淡道:“你既然不是符家的人,我也没资格让你去见应该算你姑姑的母亲,他让你来,可是有什么话说?” 南笙点头,转过身来与她并肩,看着祠堂外一棵已经没了花的腊梅在廊檐下的昏黄灯光照射下显得尤为孤寂,那最后一缕梅香已经不知在哪个夜里就随寒风霁月去了,就像这背后一祠堂的牌位。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交给了澹优:“这是四哥让我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知道。” 玄色的玉牌,在昏黄的灯下异常的黯淡无光,上面隐隐约约的有一个令字,是二十一卫的调令。 只是扫了一眼那令牌,澹优没有伸出手,二十一卫,她已经还了,如今再回来,也不过多个给他通风报信的,摇了摇头:“我不能要,这是他当初给我的,我还给他了,如今再拿回来,也没什么意义。我白日也同他说了,从此一别两宽,不再过问关于他的事,他也别拿事来牵绊住我。” “他只让我给你,却没让我带回去。”他的语气平淡却坚定,投过来的目光里倒影着她的影子,早就物是人非,恍惚却还在昨日骑马观花,想想,他自己都在内心嘲笑了自己。 澹优无所谓的耸耸肩:“那你放在那灵牌那吧。若我要,我自取。大概除了我,谁拿着这令牌也不会调动的了二十一卫的。也不怕人偷。”三两步走到了门外,过堂风确实有些大,她没穿斗篷,有些寒颤,却没表现出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着这已经一年没见,下巴有点冒胡渣的南笙,微微一笑还似当年,眼底带着疲倦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既然不拜,便走吧。” 身后衣料猎猎之声传来,她知道他已经跃上了屋檐,便也迈步进了院子,没入了没有灯火的暗处:“但愿你我下次相见,不是刀兵相接之时。” 回屋洗漱,躺倒在床上,她辗转难眠,偶尔真的感叹人生一世,一世多少别无选择,她这会儿是一点也不想跟那个皇宫有什么关系,上官彧要是不同意和离,那就自己去,好歹除了太子妃的名头还有个郡主的名头也是能上达天听的,打定了主意,蒙被一觉,迷迷蒙蒙之间总感觉上官彧在边上,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 第二日,大清早就起床写了封奏折就让绘心给拿去交给了上官忆,也没告诉她里面写了什么,只让她拜托上官忆随便找个由头进个宫将那奏折交上去。 送走了绘心,一夜没睡好的她又爬上床睡了会儿回笼觉。 绘心回来的时候说她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上官彧正好去了公主府,看起来并不轻松,同上官忆聊了很久。 他去找上官忆她也不想猜是为什么,那奏折是蜡封过的,只能拆开一次,她也不怕上官忆会看那奏折内容,再加上她还特地让绘心去了趟宫中给贵妃娘娘透漏了些消息,等奏折交上去了,就算上官颉不想让两人和离,贵妃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堂堂太子殿下,大婚不过数月,就被太子妃给休了,这要是传出去,也不知道是欢喜的人多还是嘲笑的人多。 绘心回来之后,她说她之前放了些东西在东城的一家当铺,让绘心去帮她赎回来,却没给她当票,绘心也不大典当东西,等到了那发现不大对的时候,澹优已经收拾了些散碎银子和一些玉器,趁夜色离开了老宅,一个人踏上了一个漫无目的的旅程。 ------------ 雨散云飞尽不回 刚过春节,天气还是寒冷的,可白天太阳却好,澹优一身粗布麻衣代替了平日的锦衣华服,将头发高束,戴上了人皮面具,这手艺也是萧司睿教的,虽然她学的不及他万一,但这会儿收拾收拾也化身成了一个流浪江湖的小伙。 此刻她优哉游哉的躺坐在一辆牛车后面的草垛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儿凌空晃荡,抬头看所见的不再是四四方方的天,远离了那华丽的牢笼,这会儿感觉还不错。她原本没什么目标,可游览了几处名胜之后,她才觉得她之前只把自己局限在京城和固定的几个地方是多像个井底之蛙,所以趁着还有些钱,她打算把这大好河山游览一下。 “小哥,前面就到双叶镇了,你得自己下来走了,老汉我不从镇子走。”赶车的老汉很淳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一双浑浊深陷的眼,看透了这世间一切,也更加豁达随和,澹优说要拜托他带他一程,他二话没说就让澹优上了车,一路上偶尔聊聊,也正好排遣寂寞。 “好咧,谢谢大爷!”澹优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背着行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老汉身边,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双手奉上:“老大爷,这是给你的辛苦钱,多谢您带了我这一路了。” 老大爷哈哈一笑,没接钱,只拍拍他的肩道:“出门在外,谁还没个要帮忙的时候,老汉我没什么用的上钱的地方,还是留着当盘缠吧。”说罢,拉着牛就走了,澹优看着老汉潇洒而去的背影自嘲的笑了笑,将银子收了回来。然后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和身上的草屑,从官道进入了双叶镇。 双叶镇已经靠近轻雁关了,却一派江南景象,完全没有大漠西北应该有的苍茫,难怪被称为塞上江南。 而轻雁关也算是一处交易的圣地,很多从波斯,天竺,楼兰之类的来的人都是在这里和国内商贩进行交易的,离关近,城防力量也不弱,两方都很放心。 进入双叶镇之后,她随便找了家客栈先放下了行礼,然后去集市上逛了逛,没走一段儿就看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年轻人正牵着两匹马,其中一片匹马在卖,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他那双眼睛,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形狭长,眼中带着些商人的狡黠,但却没掩盖他眼底的澄澈,而且那年轻人虽然是络腮胡子,但就算是澹优阅人不多也觉得那张带着些稚气的脸有些不大相符,却不过这个地界,出现什么人都很正常,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看得出那要卖马是匹好马,不比灵雎和灵霄差,最好的其实是他身后那匹不卖的,虽然身上脏兮兮的,看起来瘦弱,但那似乎是西域的汗血宝马。 澹优颠了颠腰间的小荷包,想着自己若光靠脚走确实累,便想买下那匹马,上前粗着嗓门压低声音道:“马倌儿,这马,怎么卖?” “啊!这位小…”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身量瘦小此刻却一身男装带着人皮面具的澹优,一瞬间好像了然了什么,贼贼一笑:“这位小哥,你可是好眼光,我这匹马,这腿脚,这肌肉,这毛色,绝对是上品啊。” 澹优不想与他废话,说的太多,她的嗓音就没那么粗厉了:“少废话,开个价,若是合适,我就交钱牵走。” 那络腮胡青年见她爽快,也很爽快,拍了拍那马的鬃毛,咧嘴一笑,伸出了两个手指。 “二十两?”虽然这也对于一匹好马,不算贵,但普通的马,已经可以买两匹了,澹优摸了摸钱袋,有些犹豫。 可那青年却摇了摇头笑道:“二两。” “二两?”这就是个亏本买卖啊!澹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这便宜的都有些可疑了。 身后路过的一个大爷听说这马只要二两,立马推开澹优凑到了那络腮胡青年的面前:“嘿嘿,我出三两,这马,卖我如何?” 那络腮胡青年看着眼前大爷一口黄牙,大腹便便的,有些嫌弃,只勉强赔笑,看着他身后的澹优道:“这小姑…小哥先定下的,不好意思,轮不上您了。” “可他不是还没付钱么?”那大爷打量了澹优一眼,又瘦又小,脸色蜡黄,衣衫粗制,一看就是穷人,不屑的啐了一口,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到了那青年眼前:“这是十两,足足比你那原价高了五倍。怎么样。卖我吧?” 澹优确实有点舍不得钱,如今她是坐吃山空的,看有人抢,她也不想多生事端,觉得要不还是去买个骡子或者驴吧,便转身要走。那络腮胡青年看澹优要走,竟拉着马也跟着澹优走了。那大爷一脸莫名:“诶!这有钱都不赚,非去追那穷小子。呸。” 那青年充耳不闻,追上了澹优后拍了拍她的肩,露出了一口大白牙:“二两,小哥可愿意买我这马?” 澹优看着这个有钱不赚的傻子,心里做了一番斗争,最后在他那真挚的有些可怜的眼神以及被路人围观的各种眼神中,她掏了二两银子交到了那青年手里道:“二两,马我牵走了。” 那青年点头:“好咧。”说着,将马缰和马鞭交给了澹优,于是就这样,澹优拿买一头驴的钱买了一匹好马。 可天上就真没掉馅饼的事情。第二天,她骑着马正在打算去轻雁关边上的月牙泉看看,就被人从背后射了一根迷针,她瞬间失去知觉,从栽倒在马背上。 再次醒过来,却是在营帐中了,看着环境,却不像是一般国内驻军的营帐搭法,倒像是叶罗人的营帐。 刚醒来,就有一个络腮胡,脑袋前面光溜溜的,后面就留着一搓小拇指粗的小辫儿的穿着灰色狼皮衣皮坎肩和麂子皮靴的彪形大汉掀开帐门走了进来,看着她已经苏醒有些惊奇,嗓门粗大 :“哟,小子不错么,中了迷针这才两个多时辰就醒了?”然后就拎着她的衣领子一把把她从地上的草垛上拽了起来,给拉到了帐外。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动现牛羊,这曾经只是她看过的一句诗,如今却成了现实,虽然如今只是满眼的黄草,寒风刺骨,可依旧壮阔。她居然已经在关外了,还真到了叶罗人的地盘。 那大汉将她带进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帐内,里面几个络腮胡的大汉正在喝酒吃烤肉,炭盆烧的正旺,每人面前一个,而边上就是切好成块的各种肉,还有几坛子酒,整个营帐内满溢着酒肉香。 见澹优被拎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放下了手里的酒碗,好好的打量了澹优一番,对身边的兄弟道:“啧,这小身板,难怪要来偷马,看着瘦黄的脸,不知道多少日没吃过饭了。” 另外两人哈哈大笑:“他居然能牵走星野,这才是一件奇事。” 虽然被他们说得有些混乱,但有一个名头她听的很清楚:‘偷马’。 ------------ 云散云飞尽不回 2 “我何时偷了你们的马了?我这都才第一次来关外!”他粗着声音打断了几个人的谈笑,虽然知道辩驳无力,这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中了迷针现在也使不上力气,但现在辩驳也总算能争取点时间,等自己体力恢复了,没准还是可以逃出去的。 背后被那大汉狠狠的踹了一脚,几乎没让她吐血,他斥道:“谁他妈允许你这么跟大汗说话的!” 年长的大汉的三角眼瞪的老大,一脸的好笑的制止了那大汉踹第二脚,道:“没偷?没偷为何星野会在你胯下?难不成是他自己跑去关内的?” 正在这时,一个蓝袍青年掀开营帐帘子走了进来,眉清目秀,与众人不同之处就是他没留个络腮胡,但看着眉眼,澹优觉得很眼熟,最后看见了他腰间的佩刀,她猛然想起,这就是昨天卖马给她的青年,虽然经过了乔装,但那双带笑的眼睛她记得,而且他明显也认出她了,路过她的时候,朝她挑了挑眉。 那蓝袍青年上前单膝跪到了那年长之人的面前:“乌梢见过父汗,见过两位叔叔。”乌梢一个是叶罗可汗泰攀唯一的儿子,这个他之前了解过,他的两个叔叔巴曼和墨脱似乎也只有女儿没生得儿子,所以三人对乌梢即为疼爱,以后这可汗的位子也就是乌梢的了。 这家伙是故意的!乌梢被喊起身落座的时候,眼一直瞟着澹优,他知道她会被抓! “是,是我偷的星野!大汗!”澹优眼神落在那有些得意神色的乌梢身上,改变了口风。 泰攀哦了一声,眼神稍凛:“你承认了?” “对。”澹优一个劲儿的点头:“我,我还有个同伙!是他带我来偷马的!如今不能光我一人受罚!” “同伙?”泰攀的酒碗里被巴曼倒满了酒,他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饶有兴趣的继续道:“说来听听?” “就是他!”澹优忍住刚刚被那大汉踹了一脚背后的剧疼感觉,抬手指向了乌梢,道:“前两日他跟我说他知道哪有好马,可以让我偷来,我们俩对分银子!” 乌梢没想到她会直接指认自己,咧嘴一笑,假装不经意的擦拭着手里的切肉刀:“小哥,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呀。我可是一直呆在营地没出去过的。”说罢看了看脸色有些变化的泰攀,似乎泰攀并不希望乌梢去关内。 澹优并不怕他,只看着泰攀道:“那日与他接头,我虽看不见他的脸,但我在他手心抹了一点千岩灰,千岩灰是关内的东西,摸在皮肤上,七日都会有那种泛着珠色的灰迹,水洗不掉,而且千岩灰不易得,我也就一点,那天就抹在了这个脖子后有一红色胎记的人手里了!” 乌梢的笑有些不大挂的住了,泰攀的脸色也阴了下来,乌梢脖子后确实有快胎记,至于千岩灰,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还真是自己儿子做的好事。 半晌,营帐里没人说话,最后墨脱看着大哥的脸色着实不好看,就先吩咐澹优身后的大汉道:“行了,知道了!巴图鲁,你先带这小子下去押着,晚些时候再理论!” “是!” 巴图鲁领命,有一把拎起澹优跟拎小鸡似的拎回了原来的帐篷,给她捆了个结实,临走的时候还警告了一番,顺便找了两个小卒将门看了起来。 “乌梢,你又私自去关内了?”泰攀将酒碗里的酒一口饮尽。看着这个已经成年,却玩心一直很重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父汗…你不能听那小子一面之词啊!他实在毁谤我!毁谤!”乌梢腹诽着一不小心被抓住的澹优,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墨脱却替泰攀道:“昨天你回来的时候,我跟你父汗都看见你手上的千岩灰的灰迹了,你还抵赖什么!” 泰攀深深地看了眼乌梢,眼里有些不奈:“星野只听你的话,那小子要是没你带着,怎么可能带走星野?” “好吧,父汗,我错了,任打认罚!”乌梢见抵赖不过去了,两个叔叔又都在,就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承认了,反正最后也不会怎么样,两个叔叔一定会为他求情的。 可这回乌梢猜错了,两个叔叔不但没求情,还落井下石了,最后泰攀罚了他十鞭,然后去马厩扫一天马粪。 被抽了十鞭第二天还要去马厩扫马粪的乌梢相当郁闷,挨完鞭子,听了母亲的一通唠叨,他拖着脚步就进了关押澹优的营帐。 “你倒是吃得好,睡得好?”乌梢看着澹优大口的吃着巴图鲁送来的手抓饭,一点没有被囚的苦恼,心里有点不平衡。伸手就将她的抓饭端到了远处的地上。而此刻澹优被捆着,统共就个嘴能动,饭在面前还好,如今这点距离,也算是远在天边了。 “都是你阴我,还不让我吃饭不成?”澹优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继续趴在草垛上,不再看他。 乌梢看澹优好像真的生气了,上前去戳了戳她的背,语气和缓了些:“别气了,我也是图好玩。父汗说了,明日就放了你。你在这关外没地方住,就先住这,要不然你们的关门下钥之前你是回不去关内了。” “你们说话算话?”澹优终于扭过了脸看着他了。 “算话算话!”乌梢有点高兴,伸手去摸澹优的脸叹道:“你这人皮面具真精致!能给我做一个么!” 澹优闻言不自觉的想伸手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有没有脱胶才想起来自己还被捆着,便只能昂着头看着乌梢那张难得的带着纯真的笑的脸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的了?” 乌梢点头:“我也经常研究这东西,可都不如你这个精致,但是你身量小,眉眼之间还是女气了些,举止也不似男子粗狂,而且腰间的还是个绣花的钱袋,所以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女子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他跟献宝似的说了一堆,澹优却没听进去几句,只知道他想跟她学做人皮面具。心里思量了一番,便顺水推舟道:“要我教你可以,你给我松绑,而且后面不能有人看着我!我就教你!” “好……”乌梢原本听见她肯教他挺高兴的,可下一秒脸就垮了:“不行,我可以给你松绑,但这营帐得有人看着。” “额…也行吧!”澹优点头,只想赶紧解决自己现在被捆住的问题,既然乌梢说了明日就会放她走,想必也不会食言,她也实在无需出这营帐,也免些是非。 乌梢给澹优松了绑,澹优让他准备了些材料和一面镜子,然后将当初上官彧当初教她的易容之术七七八八的教给了这个玩心十足的叶罗小王子。 从下午折腾到了晚上,他终于做的有模有样了,澹优却已然口干舌燥,靠坐在草堆上:“小王子啊…这面具也做了,我也教了。我能先喝水吃饭了么?我可不想明天饿晕在路上被狼吃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3 心满意足学到手艺的小王子乐颠颠的答应了澹优吃喝的请求,去给她拿了一坛酒和一些肉还有抓饭,乌梢坐到了她对面地上,两个席地而坐,吃肉喝酒,两人虽然想见时间不长,一开始也有些矛盾,但这一下午下来,乌梢是个心思很单纯的人,满脑子就是玩,澹优也对他有了一种自然的放心,当然,也是因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你是从哪来的?”乌梢给澹优削了一大块羊肉递了过去。 澹优擦擦手,这条件也没有洗手的必要了,接过羊肉咬了一口,鲜,嫩,香,一点也不膻虽然就是一般的水煮羊肉加了些香料,却比关内的羊肉好吃了很多:“我从京城来的。” “京城?那里好玩么?有草原和羊群么?”乌梢的印象里,基本上所有地方都应该有羊群有草原,这样,才算是个好地方。 “没有。”澹优摇摇头,垂下了眸子,也没之前的兴高采烈了,灌下了一口烈酒,那种辛辣从口腔一直蔓延到了喉和胃,她喝惯了京城的绵柔酒,如今这烈酒倒是真的有些不适应,微微皱着眉头淡淡道:“京城以后很多房子,很多人,然后,就是很多很多很不能理解的事。” “切,没有草原和牛羊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你可还打算回去?不打算回去就跟我混,嗝,不能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但至少不用整天在外奔波,这里山清水美,牛羊多,多好,嗝。”一口酒喝的太急,乌梢连着打了几个嗝才缓过来,可到没影响他叽叽喳喳说话。 澹优笑了,抬手拍了怕乌梢的肩:“多谢你的好意,可惜,我还想喜欢江南的瑰秀,这大草原的辽阔我有些不大好的回忆。来,喝!”说着,给两人的酒碗里都添上了酒,大口的喝着。 乌梢常年跟着泰攀和巴曼他们喝酒,酒量自然不差,但澹优刚喝了五六碗,就眼发眩耳发鸣了,指着乌梢就开始数落:“好你个上官彧,害死我爹,害死我哥哥,还骗我跟你成亲,说你喜欢我,我呸!说话不算话!你个老狐狸,你个废物!嗝!” “上官彧是谁?你跟他有仇?”澹优说话含含混混的,乌梢没大听明白,但是老狐狸,和废物他听得很清楚。 澹优眼花,一会儿眼前是上官彧,一会儿是乌梢,自己都觉得好笑,自顾自的就开始笑了起来:“乌梢,你觉得我喜欢上官彧么?可我为什么知道他从一开始相遇就在利用我之后我却做不到一刀捅死,嗝,捅死他?” 乌梢扶着摇摇欲坠的澹优,将她的话听了个大概,就是被男人噗;骗了身子骗了心,他撇撇嘴,豪气的揽着她的肩又给她添了碗酒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单恋……那什么来着?” “上官彧。”澹优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 “啊对,上官彧!”他顿了顿:“草原上的女子,谁家汉子要是伤了姑娘的心,姑娘的哥哥一定给那汉子腿打断!然后姑娘可以潇洒再嫁,何必纠结?” “呵,哥哥?”澹优冷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乌梢那精瘦的脸,挤不出肉来,又揉了揉自己已经喝的发红的脸道:“我害死了我哥哥,我的夫君是罪魁祸首,我是帮凶,呵呵。我哪里来的什么资格去喊哥哥?嗝。” 乌梢被她哥哥夫君,罪魁帮凶的搞的头大,加上酒劲儿上来了,就更糊了,因为草原上,夫君也可以叫哥哥,只能同情的看了澹优一眼感叹:“你们那京城的事情可真是乱!” “乱吧?嘿嘿。我也这么觉得,嗝。所以我走了。再也不想回去了,嗝。不想回去了。”她深呼吸了一下,把已经到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看着帐外已经漆黑,酒坛也已经见底,她从他身上瘫软到了草垛上,看着眼里重影了的乌梢,提醒道:“今天喝的差不多了,嗝,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吧?嗝。” “对,是,是该回帐了,嘿嘿,明,明天再,再找你,你喝。”趁自己还清醒,乌梢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交给了澹优,咧嘴一笑,眼里都是关切:“这里,晚上冷,先盖,盖着,我去找人给你弄床被子。”说罢,抄起酒坛,晃晃悠悠就出去了。 澹优抱着那带着酒香和肉香的斗篷歪在草垛上,呆愣的看着帐顶,眼前浮现出南瑾,符崴英和管家,绘意他们的脸,即使远离了京城,她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就不要再沉浸在之前,可内心总有个声音一遍遍的提醒着自己,是她间接害死了他们,是她做了帮凶。 舔舔有些干的嘴唇,她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不让眼泪掉下来。直到有人给他送了一床被褥和一块大的熊皮毯子。她也看不清是谁,只知道可能是巴图鲁,道了声谢,就简单在草垛上铺了铺褥子,而后将毯子被子和乌梢的斗篷一起盖在了身上,歪倒在草垛上沉沉睡去。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宿醉之后的头疼让澹优一阵恍惚差点忘记了自己还在叶罗的营帐,随口就喊了绘心,然后发现自己睡在草垛上,身上的被褥和毯子乱七八糟的横竖铺着。 起身收拾了一下,走到帐外,门口依旧有人守着,她问两个守卫要了些水,冰冷的河水带着雪气,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整个人也清醒了。 刚收拾好,就看见巴图鲁将自己的包裹带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乌梢。 “这大汗让我给你的。”巴图鲁将包裹递给了澹优,还附了一张简单的地图,澹优也没看包裹,很放心他们,然后目光绕过了巴图鲁,望向了来给她送行的乌梢:“昨天晚上谢谢你陪我喝酒!” 乌梢脸一红,豪气的拍了拍胸脯道:“小事儿,以后若是还想来,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备好了美酒和肉等着你!” 澹优点头,将行李背到了背上,向巴图鲁也道谢了之后,绕过两人了,离开了大帐。 离开了叶罗人的聚居区,才算真正的进入了草原。如今尚未开春,天寒地冻的,草场上的枯草上都结着霜冻,踩下去都是硬邦邦的,没有下雪,可她的棉靴很快就被枯草上掉下来的霜冻给沾的湿透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4 离开京城已经一个月了,可上官彧的和离的事儿居然一直没音讯,而绘心也断了联络,她现在空留这个不知道多少人想得到的太子妃的名号总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些眼巴巴看着这个位置的人,如今整日的奔波,她的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从早上走到中午,没吃早饭,想着包裹里还有几块干饼,便找了块平底,打开了包裹,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干饼,还有那二两碎银子,一些肉干。估计是乌梢放的,一个大老爷们,有时候还挺细致。 没有水,所以她只吃了几口就没在吃了,虽然她脚程快,可这走了一半天了这地图上还有尽二分之一的路没走,而轻雁关是在夕阳下山之前就要下钥的。 也顾不得有人没人了,反正她现在一身男装,就是被人看见用了轻功也无妨。足尖轻点,她在已经失去了寒露支撑变得软烂的草上凌空跃着。 终于,在太阳快下山之前,她终于看见了轻雁关的城门。心下松了口气,至少今晚不用咋蛇狼遍野的郊外过夜了。 匆匆收了轻功跑了过去,没想到今天居然提前下钥,她几乎是在最后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刹赶到的门口。 “诶诶诶,小哥,我我我!我还没进来呢。”关城门的士兵看着瘦小的一条腿卡在了门缝里正打算挤进来的一脸讨好的澹优有些不屑,催促道:“快点快点!再晚了就该被将军罚了。” “诶诶,好咧。”说着就推开了门缝从里面挤了进来,随手从腰间拿了锭银子塞进了那士兵的手里,谄笑道:“嘿嘿,小意思,慰劳慰劳小哥几位了。” 见到银子,一切就都好说了,那士兵不动声色的将银子收了,做了个让她快走的手势,她却驻足不前凑过去低声问道:“小哥,我问问,这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哥打量了下四周也没什么人,便低声道:“九殿下被发现谋反,逃了。如今上边正下令追呢。” “哦哦哦。”澹优不住的点头,毫不惊讶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妖兽上官彧没交出去,就会重蹈定远侯的覆辙。 那士兵看着澹优居然没有一丝惊诧,反倒有些好奇:“你这小子,居然没惊讶?” “呵呵。”澹优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淡然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就过我们的日子。” “也是。”那士兵咂咂嘴,挺赞同他的话,回头看见看着换防的大军已经到了,催促道:“行了,走吧,走吧。” 离开了城门,她在城中找了个客栈住下,虽然因为上官麒的事情查的严,但之前她就做了份假的身份文凭,住个客栈是没问题的。 胡乱吃了些东西,洗漱完,刚躺到床上想着明天重新买匹马去月牙泉的事情,就听见窗栓响了,她躺在被子里身子一僵,这不是说轻雁城的城防做的很好么?怎么大晚上还会有人来偷东西? 摸了摸枕头下的袖弩她将被子撩开一条缝,就看见两个人影趁着月色从窗户跳了进来,其中一个的有点熟悉。 “嗖。”澹优一枝袖弩射了过去,那两人明显愣了一下,将脸转过来,原本背着月光的人的脸转过来一刹,澹优掀开了被子,声音有些愤怒:“上官麒?怎么你们上官家的都阴魂不散?” 更让澹优惊诧的,是上官麒身边的不是莫邪,是螟蛉。 “螟蛉?” 这下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二十一卫居然为外人所用了。 上官麒有些疲累和虚弱,站稳身形之后冲着澹优笑了笑::“四嫂,久见了。” 螟蛉的大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上官麒扶着坐到了凳子上,然后拿出了那块当初留在了符家祖宅祠堂的令牌递给了澹优行礼道:“主子。”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澹优坐在床沿趿着鞋,原本的睡意一驱而散,冷着脸看着螟蛉:“你是上官彧的人,如今却跟着上官麒,这还让我敢做你们的主子?” 螟蛉没动,手里仍然举着那令牌:“我们已经脱离了太子殿下。是一路追随着主子的,今日主子入关才认出了主子,路上遇到了被追杀的九殿下,九殿下受了伤,我才带着九殿下来找了主子。” “哈。”澹优被螟蛉这猪一样的逻辑气到了:“来找我做什么?二十一卫难道还护不了个人么?你们会找到我,上官彧就不会么?找我送死?”澹优想着她都易容了他能认出来也算是聪明,可如今这大方脸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把上官麒带到她这来了。 “优儿,不是螟蛉的错,是我让他带我来见你的,他会救我,也只是个意外。”上官麒说话没了之前的中气,在那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澹优别过头,伸手去拿过一件外套披到了身上,她自然不相信会有如此的意外,意外到正好能来轻雁关,意外到螟蛉能明知道会被上官彧的人发现还带着他来找到她,有些不奈对螟蛉道:“走吧,你赶紧带他走。上官彧既然要抓住他,想必很快就会过来了。” “优儿!” “干嘛?”上官麒的手握了握拳,嘴张了张,却最后一个字儿也再没发出来。 被他们俩推开的窗阵阵寒风灌入,即使披着衣服她都不觉打了个寒颤,而如今月色笼罩下的上官麒好像还是一身单衣,一直养尊处优如今突然经历这一番打打杀杀,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狼狈的同当日那个站在湖边玉树临风的九殿下根本不能比。 四目相对,她心到底软了软,不奈归不奈,冷静下来了也知道他既然都冒险过来了,想必就是有事要说,况且两个人如今一路追逃也够狼狈的,不管如何总得让他们歇会儿,语气不自觉就不似之前,柔和了不少:“有事儿说,歇够了就走,我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躲了上官彧一个多月,你也该知道也不想再管上官家的事了。 “我……”身影单薄,他的手攥着那已经染上了血和污垢冰凉凉不知道是干是湿的袖子,有些不敢再直视澹优的眼了,看不出她的不奈和愤怒是不可能的,可当她将这些都压下之后,刚刚鼓起勇气想同她说的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5 等了小半晌,上官麒到底没把话说出来,澹优真的是有些憋不住了:“你,这么关键时候又不说话了?” 偏巧这时候值夜的小二听着澹优的房间黑着灯却一直有嘀嘀咕咕的声音,他记得澹优是一个人住的,以为有老鼠,就过来敲了门:“客官?可是有什么吩咐?是有老鼠么?” 上官麒听见脚步声之后就没敢再出声,螟蛉怕暴露,第一反应就是贴到了那门那,一手中匕首已经握紧举到了胸前,请示性的看了澹优一眼:“主子?” 澹优赶紧瞪了他一眼,让他把手里的匕首放下,这时候要是杀了小二,恐怕明天整个镇子都会知道他们的行踪了。 正了正自己的嗓音:“没事,说梦话。劳烦小二哥了。” 好在小二也不纠缠罗嗦,在外面应了一声,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小二离开,三个人都松了口气,螟蛉等小二的气息彻底消失在了他的安全范围之后才将那匕首重新收回腰间,但澹优不确定小二还会不会再过来,既然上官麒对对她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她也因为小二突然过来,没那个心思再听了,起身去门口将螟蛉攥在手里的令牌拿了塞进了上官麒的手里下了逐客令:“行了,已经引起小二的注意了,你们不能再呆在这了,这人你既然遇到了就给你了,你不想说白跑这一趟是你的事,有这二十一卫在,你性命不会有问题,至于你们何去何从,我不想管,我也不知道。走吧走吧!” “主子?”螟蛉眼看着一脸无所谓甚至有些嫌弃的将那二十一卫的令牌塞给了上官麒,一瞬间心中失落无比,她是真的因为上官彧彻底不要二十一卫,也不要他了,可及时这样,那张一直一个表情的脸还将目光先放到了上官麒的身上:“九殿下身上还……”。 可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就听见‘咚’的一声,他甚至连扶门的力气也没了,一下砸到在了地上,而澹优眼前的上官麒原本惊诧之下想去还呼了一声,可自己一动,扯动了伤口,一下原本的血痂裂了开来,血流不止,也晕了过去。 上官麒受伤她知道,可因为光线问题,她不知道是有多严重,而螟蛉作为一个死士武艺高强却也因为保护上官麒而受伤到晕倒看样子点上蜡烛澹优才发现,不止是上官麒,螟蛉的腰上也受了伤,因为一直穿着黑衣,哪怕她刚刚就在他身边也没能发现。 两个人一起晕倒,澹优除了无奈也只能无奈,关掉那被吹的一直晃荡晃荡的窗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两个人拖到了床上,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势,上官麒是因为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如今奔波劳累,加上受了些伤,没能撑得住。螟蛉身上远不止一处伤口,她身边只有一些备用的金疮药,好在效果不错,原本血流不止的他也算止住了血。 忙乎了一晚上,她才将地上的血清理干净,撕掉了被单包扎了两个人的伤口,坐在桌边闻着这一屋子的血腥味和白药味,床被两个脸色苍白的大老爷们占了,今天也是没办法睡觉了,螟蛉既然找得到她,上官彧就也能找得到她,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果悲观一点,没准这时候苍梧已经知道了她的所在。如今两个人都晕着,若真的一直就放在这客栈,恐怕不到明天中午两个人就会变成刀下鬼了。 从半夜想到了天亮,她最终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关外去然后自己再换个地方,虽然上官彧现在只手遮天,但关外他是鞭长莫及的。剩下的让他们俩在大草原上去决定吧。 决定好了之后,天刚亮的时候澹优就去棺材铺买了两口棺材,一辆骡车,然后将两人都点住了穴道易了容。 从窗户将两个人拖进了骡车上的棺材里,一路奔着关门而去。 关门刚开,两边互相贸易的货物的车马将两边堵的水泄不通。因为要盘查,放行的速度比以往慢了很多,两人昏迷了一夜,她功力不足,点穴道不会很深,螟蛉若是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盘查的时候冲开了穴道她就真的救不了两个人了。 尚幸,轮到她的时候,发现这盘查的人正是昨天给她开门的那个士兵,那士兵也认出了澹优:“你今儿这一身孝是怎么了?” 澹优哭丧着个脸道:“唉,别提了,昨天去关外就是给我得了瘟疫的我爹和我哥买药,可谁想脚慢了些,回去的时候哥哥和我爹,已经,已经……如今正要应了里长的要求,拖去关外埋了,以防瘟疫扩散。”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而边上的人一听是瘟疫,全吓得的四散躲开了。 “什么?瘟疫?”那士兵也魁梧的身子也抖了抖,咽了口口水,军命难违,眼前就算是瘟疫也得查,便道:“那打开棺材让我看一眼,没什么事,就让你出去。” “诶,好。”澹优哭丧着脸抹了把眼泪,拿出一块方巾递给了那士兵,自己也蒙上了一块,打开了还没上钉的棺材板儿,一股异味儿瞬间就从两口棺材里飘了出来,有的人直接吐了。 那士兵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感觉跳上了骡车看了一眼,棺材里两个人满脸青黑,都是烂疮,看不大清容貌,可眉眼与上面发下来的画像不一致,就赶紧跳下了骡车对着澹优摆摆手:“行了,盖上吧,赶紧走。” 澹优心底松了口气,将两口棺材板重新盖上,然后顺利的溜出了轻雁关。 她骑马不错,可这骡子是真的脾气倔的很,她将车赶到轻雁关外臧云山几乎没对着那犟骡子喊破喉咙,而好容易远离了轻雁关,她成功停下了骡车,打开了棺材板,散了散那个充斥棺材的恶臭味道,也难为了这两个人在里面居然没被熏晕。而低头看时,上官麒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她。被他盯的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一手捏住鼻子一手帮他把身上的脏东西都给甩了出去,而边上的螟蛉已经冲破了穴道,抬手撕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没敢妄动,也躺在棺材里睁着眼看着她。 “醒了就起来。”澹优一边甩着马粪臭肉,一边神情淡漠的看着两个装死装到不想起来的人:“马粪臭肉的味道很好闻么?” 上官麒怔了怔,见身上的腐肉臭粪被扔的差不多,这才爬了出来,也没了皇子的架子,伸手去扶螟蛉,螟蛉身上伤重,要不是这些腐肉臭粪都盖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起来,刚爬出了棺材就颤巍巍的跪到了地上,低下了头行礼道:“多谢主子救命之恩。” ------------ 雨散云飞尽不回 6 寒风过,沙尘飞扬,满目黄草摇曳如波如涛,澹优半坐在骡车上靠着身后的棺材,随手在棺材板上擦了擦一手的马粪,远眺着这草浪和初升未久的朝阳,阳光尚未温暖,深呼吸了一下寒凉的空气,整个人舒畅了不少,及时他在地上跪的如此的艰难,她也没多看一眼:“我说了,我不是你的主子,如今令牌在谁那,谁就是你的主子。救你们,我怕是已经暴露了,你们俩要保命,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了,上官家的事,我不想管。你们自己去吧,这骡车留给你们。” “好。”他这回没有再罗嗦。看着神色淡漠的澹优费力的扬起了笑:“多谢,四嫂,将我们送出了关外。”上官麒没有再喊她优儿,他对她还是说不出原由,也不敢再亲昵的唤她。 “好说。”澹优从骡车边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也不想停留:“就这样吧,你们俩好自为之。我走了。” 在螟蛉和上官麒的注视下,她就这么离开了臧云山,一身粗布麻衣包裹的娇小身躯在初升朝阳映照下的荒草大漠显得那么渺小,可偏偏后面两个人的眼里这荒烟蔓草的壮丽景象都不如这决绝的声音身影。 太子府 “九殿下好像到了轻雁城,螟蛉脱离了二十一卫,不见了。”苍梧恭敬站在上官彧身后,上官彧早就沐浴过了,一身睡袍,披散着如瀑墨发,歪头靠在圈椅中正在看着那些弹劾上官麒的奏折,确实,他再一次用那妖兽除掉了上官麒,只是除掉的太顺利了些。自从上次定远侯一事,上官颉确实已经是惊弓之鸟,这次证据呈上,很快就废了贤贵妃,也下令捉拿了上官麒,可上官麒在莫邪护送下逃了,逃的太轻松,而螟蛉如今脱离了二十一卫,他倒是想通了。 “二十一卫,不能留了。”他眸中波澜一带而过,眉头舒展,在手里的奏折上落下了一笔,语气轻松,就像在说萝卜白菜的事。 “可只有螟蛉一人脱离,为何……”苍梧有点不敢置信,他居然就这么放弃了二十一卫,明明数月之前他还将二十一卫重新补全要交给澹优。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的很长,同苍梧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微微侧过头,他抬起来看着边上跟着他已经数年的苍梧,薄唇微扬:“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嘴了?” 月色蒙蒙,冷宫里,贤贵妃依旧拿着手里的佛珠,那是二十年前,韩睿文送她的佛珠。她跪在一块破蒲团上,神色淡漠,佛珠转动,口中喃喃讼着佛经。 “怎么样?” 她感受到了身后的一阵冷风,毫不惊讶,漠然开口。 “回娘娘,殿下已经在太子妃的帮助下离开了轻雁关去了关外。”身后正是莫邪,而月光下,他此刻的容颜与螟蛉一般无二。 贤贵妃点了点头,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的烂草混杂着蜘蛛网,淡淡道:“那丫头,如今在哪?” “去了月牙泉。” 佛珠停了停转动,她侧过头看着莫邪的地上拉得老长的影子应了声:“知道了。随她去吧。她毕竟是哥哥唯一的血脉了。” “可,若是她在,保不准殿下就会……” “会什么?”贤贵妃带着些怒意的打断了莫邪的话,睨了他一眼:“她已经脱离了上官彧。按她的个性也不会回来了。上官彧此战赢了,他也该的得意了。且先这样吧。至于麒儿,他该受着的就受着。” “是。”莫邪顿首不敢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道:“螟蛉暴露了,上官彧对二十一卫动了手。” “嗯。”贤贵妃重新拨弄着佛珠,微微叹了口气:“你那弟弟也算是辛苦了,如今还得靠他保护殿下,你让他小心些。然后,将那长桌上我的书信交给泰攀大汗。” “是。”莫邪领命而去。 寒夜中,贤贵妃对着月光,仍由从破烂窗户里贯透进来的风将屋内的灰尘蛛网和碎草屑布条吹的乱飞,脱簪待罪,她这几日未施粉黛,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月光柔柔,恍惚回到二十年前,当初,她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面前是带着温和笑容的韩睿文。 她眯着眼看着那清冷的月光,感受着寒风刺骨,檀唇轻启,宛若梦呓:“姐姐。这二十年过去了。你儿子长大了,国章也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你说,我该什么时候下去陪你?可惜了麒儿不像彧儿。若不然,他如今也该是太子了吧。”她将那佛珠放到了面前的地上,难得一笑,仍是当年风采:“如今,我再最后帮麒儿一次,姐姐你看着些,若我赢了,你可要担待着点。” “小哥,来来来,你一个人坐那也是无聊,不如过来同我们一起喝酒啊!” 月牙泉边,因为周围都是沙地,不大好铸造房屋,所以也没什么客店,很多慕名而来的旅人都是自带了帐篷来的,如今是天冷,人不多,这会儿这只有澹优和边上几个书生模样还有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在。 他们看澹优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数星星,便邀请她跟他们一起喝酒。 澹优本来想拒绝,可是旅途无聊,如今听着有人说说话也好,渺无人烟的情况下,光霁月清风太寂寞了,便过去了,却以身子不好推脱了没喝酒。 她不喝酒,那几个人也不恼,随她去,几个人是这周围一个郡县的,那道长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当时他们被打劫,是这道长救了他们,后来才知道那道长也是来月牙泉的,几个人便一同来了。 这月牙泉边上完全没有人家,但也因为如此,天地显得格外的宽阔,天上银河岸明月朗星,地上月牙泉波光粼粼,倒影天上明月和繁星,双月相印,甚是美好。 虽然看着那道长不认识,但这让澹优想到了那日在大婚上遇到的那个道士,他执意要带她走,却最后就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后来也不曾找到过他的消息,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当初做了一场梦。 听着那几个书生摸样的人谈天说地,古今中外侃了一大通,澹优因为女扮男装易了容但声音细,就没怎么说话,悄悄的打量着那道长,道长坐在她对面,年岁莫约四十多,墨发高束,一丝不苟,长眉长须,凤眼斜扬,一看去有点像三清观里供着的太上老君,眼睛时不时的就会瞟到她,那目光意味深长,给她一种他一直在等她过去找他的错觉。 ------------ 云散云飞尽不回 7 几人聊到半夜,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几个人也都喝的迷糊了,各自打了个招呼,去月牙泉边洗洗就回到了各自的小帐里蒙头呼呼大睡。 其他人都去睡了,只有那道长端坐原地没动,眼前的一杯酒都摆了半天了他也没动。澹优也没走,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火堆,是不是将一边的之前捡的干柴火扔进了火堆里,火光会瞬间大了些发出些噼噼啪啪的声音,两人都没说话。 再次抬眼看去,道长那双狭长的眼又在打量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澹优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打破这种僵局:“道长自我一来就一直在看我,有何指教?” 那道长微微一笑,撤回目光投到了面前的火堆上,声音沉似钟鸣:“我等布衣,怎么会指教的了太子妃娘娘。” “哈。道长莫要信口开河,我是男儿身,怎会是太子妃?”澹优的瞳骤缩了一下,因为是一身男装,所以她改换了个霸气点的坐姿,心中揣测着对方到底何人,竟能知道她的身份,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确实不是当日那个道士,莫不是她什么时候与道观结了缘?怎么好像有事没事就有道士认识她。 那道长朗笑,道:“我若说我不是坏人,娘娘怕也不会信,我只说,我能救下太子一命。娘娘,可感兴趣?” “呵,不感兴趣。他们上官家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掺和。”说着,将剩下的柴火都甩进了火堆了,这会儿听见关于上官家的事情她就头疼,跟这清风明月一点都不合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转身就要走,却被道长喊住了,幽幽道:“若是一直留着那饕餮兽,太子殿下,命不保矣。” “哦,道长要是要救,便自己去就好了,我已经远离了朝堂,你找我也没用。”澹优僵硬着这张假脸,背对着那道士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那道士依旧坐在火堆旁烤着火,眉眼带着些笑意,捋了捋并不算长的胡子:“陌上新桑旧人采,旧人采桑换新裳。” 被那道士扰乱了心情,昼夜温差大,她带的被子薄又远离火堆,一晚上冻的觉也没睡好,好容易蒙蒙天亮的时候有了些睡意,就被另外几人收拾东西的声音闹醒了,实在无法成眠,便也起身收拾了准备离开,出了小帐篷才,只有那几个书生在收拾东西了,昨天那道士不见了,一问那几个书生,书生道估计是回千里潭了,那道长说他在那处清修,来此等一个人,这几日却也没见着有人来找,估计也不想再等了今天很早他就离开了。 “哦。”澹优点了点头,心道,估计他等的就是澹优,可惜澹优没接他的话茬,便先走了。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不去管上官家的事了,是非也好,恩怨也罢,她杀不了上官彧,她也没必要救上官彧,就让他们内讧去吧。 离开了月牙泉,澹优便动身去了千佛窟,据说那有一千八百多座大大小小的佛像,甚为壮观。因为去千佛窟在月牙泉的反方向,所以澹优又回到了轻雁城,正好补充些水跟干粮以免在一路上遇不到客栈。 “殿下。” 那老道出现在了一处小茅棚中,茅棚里一张刚被拂拭去积年灰尘的杉木桌边,另外一个青衣男子端坐着,有些脏灰的手握着粗瓷杯,虽然难得有了些热水,但如今那因为长久没仔细清洗而油黑发亮的杯子,有些下不去嘴,试了几次还是放到了一边,掩唇咳了几声:“怎么样?” 老道摇了摇头:“太子妃,没有听得下老夫的话。” 青衣男子背对着老道的背影微微僵了僵,背光的脸上有些失落之色,半晌,叹了口气,将那老道遣了下去:“罢了,就这样吧。” “是,殿下。” 老道看着青衣男子无奈也很无奈,也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那茅棚,话不能说的太开,仅一句谶语遇到一个漠不关心的人,什么作用也没有。 老道走后一直隐在暗处的玄衣人走了出来,步子有些沉乏“殿下…要走了么?” 那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半抿的唇角溢出了轻微的咳嗽声,犹豫了一下将那杯水泼到了地上,缓缓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淡淡道:“走吧。” 而回到轻雁城,澹优却听到了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消息。叶罗要与朝廷开战,这些年虽然叶罗跟朝廷时常有些摩擦,可也不至于会到打仗的地步,而且这大冬日即将开春之际并非作战的好时机,一个冬天下来,去年的储备大量消耗,青黄不接的春天又什么都没有,再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开战的时机,可偏偏这是个事实。 而因为突然开战,原本还有些的过年气氛一笑而散,所以整个轻雁城进入了高度的紧张和戒备状态,对于通商贸易也开始限制,后面将会有大量的军队驻扎,能撤离的都撤离了轻雁城,澹优本来也打算收拾一下买些东西就离开,可因为大战,物价飞涨不算,还各种买不到,她在城中转悠了半天,该买的东西没买到,却在中途遇到了又偷跑来城内的乌梢。 “阿谭,你怎么还在这!”乌梢看见澹优显得很兴奋,轻盈跃下马小跑向了澹优一把就把她搂怀里了,虽然有些身高差距,但俩大老爷们就这么抱在一起,还是引来里两旁路人的侧目,乌梢仗着个子比她高些完全不管澹优的挣扎,把她揽的紧紧的,又蹦又跳,最后澹优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肘击给打退了好几步好笑的看着给自己易容了一张独眼龙脸的乌梢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个大老爷们能悠这些么?” 乌梢被揍了也不生气,咧嘴笑道:“这不是看见你高兴么!”说罢重新回来勾住了澹优的肩,脸有点垮:“阿谭,父汗要跟着关内朝廷开战了,你可知道?” “我知道……”澹优不动声色的脱开了他的勾肩搭背:望了望大街上,除了他们俩还算气定神闲,整个街上人马纷纷,都是携家带口的逃难的人,扬眉看着完全没有任何战争紧张感觉的乌梢道:“这兵荒马乱的,我也不瞎。” 俩人在忙乱的人群中太淡定了有些引人注目,把他拉到了不远处的一处茶棚,拴好马,对面而坐,给他斟了杯茶递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就开战了?这时候并不何时开战啊。” 握着那便宜的劣质的粗瓷茶杯,茶水的热度通过粗瓷传递到指尖,将在寒风中微微有些冷的手终于捂暖了些,乌梢眼里的明媚渐渐黯淡,情绪也没那么高昂了,垂头丧气道:“父汗不是那种喜战的人,可自从那两个人来了之后,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然后父汗就没听两个叔叔的劝阻,就以什么清君侧的名义就准备开战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8 “两个人?清君侧?” 澹优有些迟疑的嘬了口茶,那两个人她自然猜到了是谁,不过,这清君侧难道说的是上官彧?上官麒既然被追杀,想必一切势力也就被打压了,他却还挑起了叶罗与朝廷的战争,着实有些打错了算盘,毕竟叶罗现在真的不合适开战,可她很好奇,他是以什么理由说服了叶罗在这时候开战的。 乌梢点头,提到那两个人就气的眼发红,就差说话没带哭腔了:“就因为我去给两个叔叔求情,结果被父汗抽了几鞭子赶了出来,所以我才一气之下又来了这轻雁城。” “你现在赶快回去吧,听说今天下午就会闭关,早些出城,如今你这模样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出来你。”澹优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如今留在这城里危险,别让你父汗担心。毕竟已经决定开战了,你再气也没用。” “阿谭…”他低声唤了澹优一声,声音有些无助,拉了拉澹优的袖子,央求着她:“你跟我一起回去么?我有点怕。” 澹优心下莫名一紧,眼底闪过些柔和,声音也柔缓了些:“可就是我去了也于事无补,我比较不是叶罗人。” 乌梢眼眶一红:“可如今父汗不听叔叔劝阻,叔叔已经都返回了更深处的草场去调兵了,如今近关就剩下我和父汗了,我不想这么回去。” “你呀,好歹也是王子,怎么就跟个姑娘似的。”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能受得了乌梢的软磨硬泡,答应现将他送回叶罗营地,到时候若是回不了关,就干脆去天竺,据说天竺是佛教圣地,有个万佛塔比千佛窟更为壮观。 两人结伴而行,到了关门,基本上也要关门下钥了。两人也算是在最后一点混在了商旅之间摸出了城。 澹优选马不是特别在行,但这次挑的马倒是不错,脚程很好,跟乌梢的星野也能跟得上。乌梢说,那天带来的另外一匹确实是汗血宝马,叫赤练,这会儿被他父汗骑走了。 至于星野,乌梢说,星野是赤练的弟弟,是生下赤练的母马同草原上的最彪悍的马王配了之后剩下的,那时候他还不大当时天冷欲雪,所有的人都在围着火堆吃肉喝酒,乌梢被他父汗骂了,心情不好跑去马圈玩发现了已经破水的母马,星野那时候卡住了,母马因为疼痛一直嘶鸣也没能将星野生下来,身边的马看着只能干踹蹄子,而这时候乌梢的出现到让马群着实兴奋了一阵。 原本马群在踢踏的时候,人不能随意靠近,可这时候乌梢看着母马已经快力竭,就过去过去帮了一把,他当时都没有那初生的小马驹高,也没那小马驹大,偏偏就靠着之前从大人那学来给牛羊的接产方法将小星野成功的接生了,虽然到最后胎盘羊水泼了一身抱着刚出生的小星野跌坐在草堆上被压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而星野出生那一刻,大雪居然停下了,展现了漫天星光。 随后因为要寻找乌梢大人才赶过来,赶到时就看着他正全身血尿马粪湿漉漉的蹲在马厩里看着星野学着自己喝奶,母马对乌梢也是万分感激,号召了一群马都自觉的给湿透了的他挡风,从那以后,母马只让乌梢碰小马驹,其他人都是马蹄伺候,而因为小马驹出生止住了漫天大雪,星垂平野,所以乌梢就给那小马驹取了个文邹邹的名字:星野。 而星野因为血缘问题,继承了他爹那彪悍的性子长大之后也只唯乌梢的话是从,除了一个从小将他养大的马倌儿,他只听从乌梢的话,所以当初看着星野居然不排斥澹优,他很好奇,才将星野以二两银子给卖了,结果遇到了叶罗人认出了星野,以为是澹优偷了才将她搞晕带回营地。 两人逆风骑马,仍由冷风从领口胸口灌入,冷的她的肩伤不住的隐隐作痛,几乎就快撑不住了,才终于到了叶罗的营地。 再次回到叶罗营地,这次虽然是醒着来的,可勒住马缰时,早已没了当初的走的时候的一派祥和景象,军队已经集结上了,穿着毛皮衣衫没有什么统一着装的士兵们正在准备粮草弓箭和投石器,准备开战。 下了马,巴图鲁最先看见的乌梢,上前行礼的时候有些不屑的瞟了眼澹优,嗓门儿奇大:“见过王子,这小子怎么也来了。” 乌梢将澹优护到了身后,遮掉了巴图鲁打量澹优的眼光道:“这是我请来的客人,巴图鲁你别看见汉人就跟看见狼一样行么?他又不是坏人。” 巴图鲁颔首行礼,目光也不曾从他身后的澹优那离开过,语气有些不服:“可如今正要交战,汉人,不得不防。” “那父汗大帐里的不是汉人么?”乌梢鼓起勇气瞪了面相凶狠的巴图鲁一眼,从小到大巴图鲁是看着他长大的,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勇士,他很敬佩他,可如今这话确实偏薄了些。 巴图鲁不说话,他心里其实也不服上官麒和螟蛉对叶罗指手画脚,可如今另外两个人是座上之宾,他恨得动不得,也只能拿澹优撒撒气了。他眼里的无奈和怒意也不比乌梢少。 乌梢也不想理他,紧紧挽住了澹优的手,偏头对她道:“别理他。我们回营帐。”语毕就绕开了巴图鲁带着澹优绕去了自己的营帐。 而另外一边的大帐内。炭盆将大帐烘的正暖,一族之长的泰攀坐在兽皮大椅子上正研究着眼前的地图,满面愁容,粗眉不展,这轻雁关是潼山五关中最易守难攻的一个,他完全没有把握能攻的下,要不是此次贤贵妃的信,他不会拿着全族人的性命去冒险攻关。 而下首的两张圈椅上,一人长发半披,月白长衫外着墨狐大氅,黑白色衬的脸色苍白,长眸中带着些许倦意,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腿上盖着一张狼皮的毯子,前面一个炭盆,手里还抱着个暖炉子,正是上官麒,他不大适应这草原天气,之前追杀受了伤,这会儿来了染上了风寒,一直病厌厌的。而另外一边的螟蛉身子稍微强健些,虽然身上伤口未愈,但已经看不出什么病态了。 泰攀不是不知道此刻不是进攻的时机,他看着那布防图上那潼山五关如一条巨龙一般盘踞,虽然上官麒和贤贵妃都表示了关内已经安排妥帖,只要他按着计划来,不会有太大的事,到时候事成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但内心还是觉得隐隐的不安,粗眉紧皱抬头看着坐下两人:“九殿下,你们一直在关外,关内的事情,真的安排妥了?” 上官麒掩唇轻轻咳嗽,神色自若,完全没有泰攀的紧张:“这是自然,大汗自可放心,何况本王现在还在大汗这,有什么变故,我们二人项上人头奉上。” ------------ 雨散云飞尽不回 9 得到了上官麒的确定答复,泰攀将那地图收了起来故作轻松的挑眉一笑望向了下面的两人有些嘲讽之意:“我要你们二位人头何用?”在他眼里,上官麒和螟蛉的人头都不如帐外随便一匹马对他来说有意义。 上官麒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扬起脸看着他扯了扯唇,浅笑道:“只是这么一说,到底让大汗放心些不是。此次只是让大汗帮忙演场戏,所有死伤,我若回京,必然加以赔偿。” 泰攀仍旧笑了笑,沉默了。 叶罗的士兵也都是他的子民,他并不在乎贤贵妃允诺下的那些金银财宝和封底之类的,若不是当初欠了符家一个人情,现在也不会应了贤贵妃的要求带着上官麒以清君侧的名义去打轻雁关。 这次其实上官麒也没想到,螟蛉在澹优将他们送出关外之后带他来叶罗,更没想到,贤贵妃会书信一封让他与泰攀一起,以上官彧拿妖兽逼皇上立其为太子还加害于他妄图谋得皇位要清君侧为由去返回来打自己的国家。 他并不怪上官彧会陷害他,因为也算是贤贵妃动手在先,可贤贵妃将计就计将他逼的这一路各种逃命奔波着实下了狠心要逼他取跟上官彧抢太子,而如今他也算是退无可退,总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娘被上官彧握在手里而自己就真的在叶罗躲一辈子吧,这皇位太子位他不一定要,但命他还是要的。 帐中的氛围有些沉重,几人都缄默不语,门帘一瞬被掀开,一阵寒风吹入,惹的本来就有些风寒的上官麒不住猛咳了一阵,而一身戎装的巴图鲁似乎是故意的,将帘子掀的开大开停留了一会儿才大步迈了进来,右手抚心弯腰恭谨行礼:“大汉,王子回来了,还带了之前放走的那个偷马贼。” 泰攀正在头疼,也管不上乌梢的事情,十分不耐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知道了,知道了,这种事情随他去。你看着点就是。” 巴图鲁点头领命而去,出去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眼上官麒和螟蛉,眼神复杂,正好被上官麒看见。 上官麒承下了他那个并不善意的目光,也不怪他,毕竟他带来的不是和平,是战争,他也不关心那小王子干什么去了,但心中觉得巴图鲁说的那个偷马贼有些蹊跷。这时候,一个王子带个偷马贼回来做什么?而最主要他之前来的时候就听说那偷马贼是个汉人。 思量了一会儿,他便请辞出了大帐,想去会一会那个偷马贼。 而这边,乌梢去给澹优准备些吃的,澹优就一个人在大帐外玩着拴在帐门口的一只小狗,小狗完全不知道这会儿人们忙来忙去是为什么,只是抱着一根没肉的大羊腿骨又咬又啃,不亦乐乎。之前初一也喜欢咬着绘心给她做的一个小沙包玩,看着憨态可掬的小狗倒是有点想念那古灵精怪的初一了,可如今千里之遥,也不知道绘心和初一在老宅怎么样。 上官麒站在远处,风中带着些许草叶和沙,一切看起来都是模糊的,蹲在帐门口玩着小狗的人的背影看着觉得熟悉,犹豫了一下,他才提步,慢慢向着那人的方向走去。 及近,卷携着枯草和黄沙带着些牲畜粪便味道的寒风中,掺入了一丝极淡的清水芙蓉香,鼻子很敏锐的从那么多种味道中将那熟悉的味道剥离分析,他确认了眼前那个玩的不亦乐乎的人正是他那个表妹也是四嫂,乔装的男子。 “四嫂。”他站定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澹优跟小狗玩的正开心,就被这一声惊到了,整个人一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小狗还一路莫名其妙歪着头天真无邪的看着她那有点过激的反应。 没立刻回头,她慢悠悠的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干草和干牛粪渣,郁闷的脸上已经不知道作何表情了,怎么刚来就跟他遇上了? 腹诽了一阵儿,她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才转过身抬着向看着几日不见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但还是看起来病怏怏的上官麒,这一身白衣配着这黑色大氅,乍一看跟上官彧还真有些相似,看起来还真有点不大习惯,一脸皮不笑肉笑,粗着嗓子责道:“你认错人了吧,没看见老子是个爷们么?嫂什么嫂?老子姓谭,叫谭由!” 上官麒一愣,呆站在那仍由风裹挟这吹起他宽大的白袍搭到了一边的小篱笆上,粗刺扎透了那轻薄柔软的布料,澹优都能预料下一秒他要是一扯会发生些什么。 半晌回过神来,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振袖子,撕拉一声,那被勾住的袖子被撕了个大口子,澹优眼看着他撕掉了袖子,一瞬间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心道这王爷果真不大会照看自己。 空气凝结了一下,她轻咳了一声,化解了尴尬,上官麒双颊微微飞红,但表情没变,仍旧躬身施礼:“原来是谭兄,在下失礼了。” 一声轻哼,她抱臂打量了一下他那一副谦卑的样子和他那撕裂了的此刻如旌旗在风中猎猎飘飞的袖子,掩去眼底的真实的笑意斜睨着他,脸上挂着的笑的依旧冷冰冰的:“好说,在下这一介布衣,还配不上让九殿下唤在下一声谭兄。我还有事,先回帐了。” “诶…”上官麒没想到她会这么不想见他,喊了一声,也没再继续了,正好这时候乌梢端着肉和酒过来,看见上官麒站在他营帐前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后面就开始警告:“九殿下,这是我的营帐,不是父汗的大帐,里面有我的朋友在,麻烦你离远些。” 上官麒一转身就看着乌梢端着酒肉在不远处站着,眼里有藏不住的嫌弃,有些不大好意思,行了个礼,扬起唇微微一笑,完全没什么架子:“不好意思,打扰到王子了和王子的贵客了。” “你走吧,你别把风寒传染给我朋友,我进去了。”乌梢懒得看他那假客气,很不客气的就下了逐客令,上官麒毕竟是客,也不再停留,就转身离开了。 乌梢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端着酒肉就钻进了大帐。 他的大帐陈设不多,虽然他不一定在里面,但里面一直有炭炉取暖,一直暖暖的熏着不知道什么香,还挺好闻,同外面的环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澹优此刻就坐在凳子上脱了鞋架着有些冻僵了的脚烤着火,看着他端了很多酒肉过来,赶忙起身趿拉着鞋过来帮忙端。 相较于那日席地而坐,今天光明正大的在桌上饮宴要舒服很多。乌梢拿的是一坛他从轻雁关带回来的酒,因为上次澹优喝叶罗酒的时候,不过几碗就开始撒酒疯了,今天就换了一坛柔和的。 澹优闻着这熟悉的酒香有些惊喜:“哇,是上好的千秋酿~!”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0 乌梢点头一笑,他的笑比上官麒的更暖如春日,因为他从小就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单纯,在澹优心头久久不化的雪都被不经意的融化了:“这个是之前买回来的,搁了好久,父汗他们都喝不习惯,今儿你在,已经温过了,正好拿来喝。”说着他给澹优满上了一碗,再给自己倒了一碗,咧嘴露出了那雪白的牙:“谢谢阿谭能陪我回来。” 相对于京城喝酒的小盏小杯,这儿这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着实豪放,虽然澹优不是特别能喝酒,但这千秋酿喝个大半坛没问题,而且这会儿乌梢也高兴,就端起酒碗跟他碰了个杯一口干了:“小事,还得谢谢你收留我呢。” 乌梢一口酒咽下,嘿嘿一笑,给她重新满上:“这儿什么别的不多,就是酒肉和帐篷多,留下阿谭不是问题,谢什么?我们俩这么互相些谢,今天这酒喝起来就没滋味了。” 温温热的酒液顺滑的从口中流入喉咙,打了个嗝,酒气弥散开,喝着酒吃着肉,气氛再和乐不过,之前同上官彧在一块儿也没这般惬意放肆过。 趁着酒劲儿已经上头,她思量了一下,不打算将认识上官麒的事儿隐瞒他,对乌梢坦诚道:“其实,刚刚那个人,我认识。” 乌梢一块肉还没进嘴,差点掉地上,他一手拿这小刀,略带讶异的看着澹优,咽了口口水:“他可是京城皇宫的九皇子,你们京城是随便就能看见皇子的么?” “噗。怎么可能?”澹优原本还有点纠结的表情被他那夸张的表情一瞬逗破功,不自觉的就笑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他是我表兄。可是我已经不再回那个家了。” 乌梢闻言,脸上洋溢的笑容僵住了,投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黯淡了不少带着些不可思议:“表兄?你也是上官皇室的人?” “不,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了。”她否认的很快,有点不想面对之前的事情,此刻再提,根本开心不起来,再多明媚此刻也化为了过眼云烟。 垂下眸子,端起酒碗又灌了口酒,相对于叶罗酒的极度辛辣,这酒的柔和就像江南女子的手轻轻拂过唇舌,香味清雅,唇齿之间都是弥散的都是淡淡的酒香,扯了扯唇,笑的有些苦涩:“因为不喜欢他们,所以我与他们没瓜葛了。” “那,那你不能留在这!”乌梢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也不吃肉了,不由分说拉着澹优慌忙着就要送她出去:“他们现在就是要对付的上官家的人。” “诶诶诶,怕什么?”澹优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制止了他把她往外拖,他那一脸的惊慌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忙道:“我如今只是来这里做客的,况且都已经没有瓜葛了,有你在,他还能怎么奈何我么?” 被澹优一语点醒,乌梢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王子,保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了,立马就放松了,大口的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境,看着身边的澹优,带着些稚气的脸突然一本正经的抄起了她原本就被她拽着的手放在手心握的牢牢的,掰正她的身子让她正视着他,煞有介事的看着她的已经带上些醉意的双眼保证道:“我乌梢别的本事是没有,但是阿谭,在叶罗的地盘,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看他那么严肃,完全没有之前的玩态了,反而有些不适应了,她有些尴尬的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别过头去,有些不屑道:“你呀。也就身份有用而已,就你那三脚功夫,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事别抱着我哭就不错了!” “嘿嘿。阿谭你知道就好,干嘛说出来。”乌梢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坦然道:“我确实武功不好。但也就凭着我的身份,保下阿谭你绝对没问题,这草原上,除了儿子会被母亲保护,其他男人是要保护女人的!” “哦~”澹优应声,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也不过与她一般年龄的乌梢,奸诈一笑:“那我岂不是要多个儿子?” 原本是一句戏谑,乌梢听了一怔,原本还含笑的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几变,眨着眼看着澹优半晌没说话,手在下面一直不自觉的搓着衣角,最后跟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特正经的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阿谭,你…你看上了我父汗?要不考虑考虑我?” “哈?我我没事嫁你父汗干什么?”澹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乌梢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乌梢,你是太单纯还是太单纯还是太单纯?我只是开玩笑的。你说的只有娘保护儿子的,你若要我保护,你不成我儿子了?我嫁你父汗做什么?我现在可是男儿身啊!大战在即,谁还会有心思去娶媳妇儿?就你父汗那一把年纪都能当我爹了,他看得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呀。” 乌梢这才明白刚刚澹优说的多个儿子是什么意思,是他多想了太多,小脸红了红,窘道:“阿谭,你讲话我还真是有些不大好理解。” 澹优仍旧哭笑不得:“是你太单纯了好么?” “不过。”窘归窘,他刚刚提起的一口气倒是真的松了下来,欣慰的笑的又露出了那八颗牙道:“若你真要嫁给父汗,我也不会同意的,父汗已经有母亲,还有几个妾侍,要是你嫁给他就太吃亏了!” “嗯嗯嗯…”澹优点头表示同意,拉着他坐回了桌边给他倒了碗酒宽慰道:“放心,我在关内还没和离,现在还不能嫁人哈。” 和离?河狸?乌梢对有些关内名词有些不大能理解,一边端酒一边问道:“河狸是什么?那会筑坝的河狸?那玩意儿关内也有么?” “额?”刚刚只顾着宽慰乌梢了,结果把话说多了,这会儿听见和离虽然她知道乌梢的理解并非真的和离,可说到这个词就想到了上官彧,心底一根弦就绷紧了,很是不爽快,神情也黯淡了不少,无所谓的扬扬唇附合着眼前什么也不大懂的乌梢:“嗯,就是那会筑坝的河狸,还挺好玩的。” 乌梢光顾给她切肉了,也没看见她的神色异常,絮絮叨叨的就跟她开始讲那河狸的事情:“阿谭我和你说,那河狸啊,特别喜欢筑坝,然后就是各种找树枝,有时候连我们的篱笆也会啃,有一次,我和巴图鲁刚在一条和边上筑好的篱笆关好了一群小羊羔,结果第二天一看,羊羔都跑到人家的羊圈马圈去了,那篱笆都没了,然后那河里就多了个木坝,气的巴图鲁拿着棍子就要下水去揍那群河狸……” 乌梢说的眉飞色舞的,喝的也尽兴,言谈之间只觉得澹优的话稍微少了些,只想着可能是因为喝的有点上头了,也没在意,仍旧自顾自说着,澹优那双黑色的瞳底藏不住从心底翻上来的那些烦躁和忧伤,可此时也不想扰了乌梢的兴致,便只偶尔附合,低头灌酒,只想快些醉倒,醉倒了这些事儿就能翻篇儿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1 俩人一边絮叨的直从中午吃到下午,最后真喝多了,也没解外衣,就背靠背在榻上昏昏沉沉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澹优抱着乌梢的脚,乌梢抱着不知道什么落到床上的一个牛头骨,一睁开眼看见白花花的骨头黑黢黢的眼眶,吓的他一声尖叫,差点没给澹优踹榻底下去。 而晚上,就传来了消息,这次听说要开战,皇上派了太子上官彧为主帅,正好在轻雁关这边的韩无叶为副帅,叶罗打的就是清君侧的名号,如今上官彧一来,有说他不畏惧闲言碎语的要证明自己就是个好儿子好太子完全没用什么手段,是被污蔑的,也有说他是为了堵上幽幽之口借此亲手杀掉手上有他证据的上官麒,这样就高枕无忧可以平平安安的当他的太子了,到底怎么样,都是人的猜测,也只有当事人心里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消息,对澹优好坏参半,好的就是…上官彧不曾领兵打仗,虽然有韩无叶在,但叶罗也不一定就会输,坏的是,韩无叶在,他是沙场老将,若上官彧放手他做,他对叶罗这一片也熟悉,若是强攻,必然叶罗不会有什么好。 而上官彧对于要去轻雁关这一事表现的不置可否,上官颉的意思,反正上官麒谋反了,他又没什么军功,此次要是能立下军功,倒也就坐牢了太子的位置,但是他所知道的是上官彧没有兵权,却不知道上官彧有韩无叶这个暗桩,要不然他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了。 而临走之前,上官彧诶上官颉召进了宫中,上官颉也不知道作何想想法,竟让人将那装着饕鬄的盒子交给了他,说若是因为叶罗人剽悍而不能控,就酌情用这个传说中的凶兽解决,对上官麒也有些放弃的意思了。 就这样,上官彧就带着数万大军十多日日之内急行军道了轻雁关。而京城之内,上官颉同意了皇后要收上官彦为子的提议。 另外一方面,原本听说了上官彧要出去打仗,上官忆去了太子府本来打算将澹优接回家住一段时间,却被告知澹优一个多月两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太子妃不知所踪,也就是当初她莫名为什么绘心来让她替澹优交奏折然后上官彧过来问她澹优的去向,她以为只是小两口闹了什么别扭所以澹优耍小性子了,却没想到居然一出去就没回,当场就晕了过去。 轻雁关外,叶罗已经将数十万大军集结在了臧云山附近,澹优告诉了乌梢山上官彧可能用那凶兽的事情,可乌梢去跟泰罗他们说过之后回来却告诉澹优他父汗和上官麒他们并不担心,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 澹优想想自己也是白操心,上官麒和上官彧的输赢跟她没关系没,她就负责别让乌梢有什么事就行了。 “乌梢,你握剑的姿势还是不对。” 这段时间巴图鲁在准备作战,也没空理乌梢,乌梢就缠着澹优教他几招,他惯用的是箭和刀,没怎么用过剑,学起剑来总觉得有些不大适应,耍起来并不轻盈,更别提什么朔风回雪了。 而当初上官彧送她的剑,此刻还放在太子府,她走的匆忙也没带,自从大婚了,她也就不大用那剑了,一是女眷佩剑不合理,二是那剑拿着碍事,不如袖箭方便。这会儿要不是乌梢缠着非要她教,这种已经被淡忘了的事她大概也不会想起。 “可我还是感觉太轻了。”乌梢看了眼手里的木剑,完全没份量,耍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大雪刚过,天气阴寒,看样子还得有场雪,但他还是很难得去掉了一身裘皮,这会儿只一身夹棉赭色的箭袖裋褐麂子皮的靴子,一脚一个脚印的在雪地上耍着木剑,变成小辫平日里都披散着只用头巾扎着的头发难得的束了起来,之前的假络腮胡没能给他涨些年龄,这会儿头发梳上去那张稚气的脸倒是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澹优这会儿还戴着那面具,神情泰然,一身黑色的夹棉粗布裋褐,活动方便,外罩这一件狼皮坎肩,披着一件皮斗篷,抱着手捂靠在一边的篱笆上看他演练之前几日的交过的招式,这几日天阴下雪肩上的伤痛发作时好时坏,昨天下雪的时候痛的整个手和肩都动弹不得,今天好些,就被乌梢拉出来看他练剑了。 面对这乌梢的不满,她也没办法,这会儿原本小些的风有大了起来,夹着吹起来的雪粒子掠过脸上格外的疼,戴上了帽子,把自己小小的身子完全包进那皮斗篷里耸了耸肩,无奈道:“没办法,你这儿只有刀和箭,这会儿让巴图鲁给你铸剑他也没空理你,你先将就这练着就好,其实有的剑,比你手里这木棍都轻些,舞起来是一样的。” “跟这木棍一样轻的剑?”乌梢显然不信,最后一招星月同辉之后他一把将棍子插进了之前的之前堆的雪人里,歪头看向她:“不可能,随便一块铁都比这木头重多了。” 澹优知道他不信,见他停了下来,就将边上搭着的一件熊皮的斗篷给他扔了过去,自己也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往他的放向走去,笑道:“你别不信,关内铸剑大师的手艺好的可以将剑身铸的薄如蝉翼,柔软如竹篾片,这样就能藏在腰间,叫腰剑,极轻,但因为隐藏功能好,可以藏在腰带之后,所以其实比一般剑更好用些,就是太难得,举世我所见也不过一把。” 因为草原上的铸造工艺并不是说特别好,这地方也并不是特别的产矿石,所以金属在这不算贵重,但也不算什么便宜材料,也没有人会去浪费来研究做什么腰剑,他们要打就是拿刀真的对劈,哪有京城那些弯弯绕。 “这样啊!”虽然其实靠乌梢那点想象力是想不到薄如蝉翼的剑到底会是什么样子,那般薄还挂在腰上?不过他笑的还是很灿烂,随手将那插在雪人里的木剑给拔了出来凌空比画了几下刚刚的剑招,与稚气不大搭的狐狸眼里充满了期待:“什么时候我要是再去关内一定去找找,这草原上实在是没你们关内这些精致的东西。”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2 下一秒,之前那个雪人堆的有些高,几乎同澹优一样高,乌梢那剑正好戳在一雪比较松散的地方,一下拔掉剑,那块地方松的厉害,承受不住上面那个大大的雪人的头,然后那雪人的大雪脑袋瞬时的砸向了澹优的脸。 她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奈何肩上伤痛还在,乌梢虽然也拿剑戳了一下想挑住那雪球,结果都没成功,反而让澹优被那雪球散下的雪沾白了半面身子。 一切尘埃落定,愣神看着眼前被雪球砸的也变成了雪人的澹优,乌梢很不厚道的想笑,他憋住了,可边上几个守卫者的叶罗士兵没忍住,各种闷笑声瞬时在这片小空地的天空回荡,澹优一个眼神一扫,那几个士兵还是在笑,边上站着的乌梢哭笑不得,喝了那几个士兵一声,赶忙上来给她把身上的雪拍掉,连连道歉“阿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澹优甩了手捂同他一起拍身上的雪粒子,就听见低着头的乌梢实在忍不住了在笑,她抖了抖满脖子的雪,手和脖子都凉的直打寒颤,脸却通红的,往回退了几步也不让他在给自己拍雪了,瞪着眼板着脸威胁他道:“再笑,再笑我就不教了。” “噗,咳咳咳……我,我不笑了。”原本是真的不想笑了,可被她这么一瞪,一个大男人的模样却做着小女子娇羞愤怒的动作,着实更让人觉得好笑了。 澹优见他是真憋不住笑了,嘴角抽了抽,老脸还是红着,转身就要走被乌梢拉住了手:“咳,对不起,阿谭,对不起。我,我道歉,别生气。你肩伤没事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同触电一般的将手收了回来,也没敢回头:“没事,没用了,我已经生气了。”说罢,凭借轻功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士兵还笑成一团的空地往营帐方向去了。 “好了,别笑了。”平时乌梢就没什么威严,刚刚一声喝,这几个士兵几乎没人听他的,这会儿是真的板起了脸,他的声音还是第一次这般严厉,意识到捅了马蜂窝的几个士兵赶紧都住了嘴垂下头不敢再笑。 站在原地看着澹优离去,虽然也不是故意去握她的手的,但此刻手上残留着她的温度,还有那种与大老爷们不大相符的清水芙蓉香,他第一次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根据他阿娘同他说的,这可能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 而他们未曾顾及的不远处,上官麒站在营帐一边,灰白色的斗篷,有些苍白的脸,营帐挡住了乌梢他们那边的视野,但他这边是能看过去的。她同乌梢的一举一动都印在了眼底,那张淡定的脸上一双秋瞳不无艳羡,若是没有这皇位之争,若是没有这些世俗之事,他是不是也能同乌梢和她一般,任意嬉闹,自由自在,他很羡慕乌梢,真的羡慕。 轻雁城大帐内,上官彧一身战甲,英姿飒爽,正坐在桌后看着军事布防图,苍梧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他身边,衣衫上还带着外面风雪的寒冷之意,禀报道:“爷,太子妃娘娘,在叶罗。” “嗯。”上官彧淡淡的点了点头,没了其他回应,仍就是低头看着布防图,偶尔提笔在一边的小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娘娘同乌梢的小王子玩的很好。”苍梧继续道。 “嗯。”他还是那般波澜无惊,点墨,书写,一气呵成,整张布防图他已经研究了两天多了。 “爷…不用去请娘娘回来么?” 他慢慢的搁下笔,吹了吹那小册子上的墨迹,神色不变,启唇淡淡道:“不必,随她去吧。强请她也是不会回来的。” “可开战在即……” “如今,将她留在身边也未必会有再那安全。你照做就是,让轩辕去看这些吧,到底武功不济,护着些她。” “是……” “下去吧。” 吩咐完了,苍梧应声离去,留下上官彧一个人独坐军帐,苍梧刚刚不曾看见,他一直紧握着的手里有一块玉佩,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握在手心,摩挲着,它上面还有她些许的清水芙蓉香味道,但已经没了她的温度。 一别一月余,南笙曾说她曾说过:但愿你我下次相见,不是刀兵相接之时。如今,他也是这般想的。 冷宫 破窗薄裘,当初荣极一时的贵妃娘娘,转眼也在冷宫中呆了一个多月了,无悲无喜,不哭不闹,仍旧如常淡定从容,不管宫中如何风言风语,如何欺侮,她总是轻垂着眼眸,端跪在蒲团上,静静的敲着木鱼,盘着佛珠。给她送饭的宫人之前受过她的恩惠,倒也不忘本,虽然没有荤腥也不必贵妃娘娘的伙食,但每日都是新鲜蔬菜,干净的米饭。每次看着她都会禁不住想,作为一个后宫的娘娘,到底要心死到何种程度,才会有这份冷静,面对如斯寂寞,完全沉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日落月升,月色如霜,寒风灌入破窗,衣衫被吹的微微有些乱,压不住的衣袂轻巧的飘着,沾着些蜘蛛网和稻草。 “得,得,得……” 还是那熟悉的木鱼声,守着冷宫的宫人早就不知道何处偷懒去了。 “娘娘。” 六七天不曾路面的莫邪终于出现了。 神情冷淡,没什么期待,对她来说都是迟早该来的。她没有睁眼,没有烛火,这时候被云遮住的月亮,睁不睁眼,都是看不清的,停下了手里的佛珠,却没有停下木鱼的敲击声,声音干哑,似乎很久没有喝水了:“嗯……如何了?” “上官彧已经到了轻雁关几天了,这两天正忙着同韩无叶排兵布阵随时准备迎接叶罗的进攻。” 她终于点了点头声线平稳:“嗯…不着急,时辰还早。” “王爷,在叶罗一切都好。”莫邪补充了一句。 “……” 原以为她会乐意听到上官麒的声音,可她的反应极其冷淡,一句话也没说。 呆了一会儿,云开月明,如银月光洒在她那玄色的衣衫上,一刹那的睁开眼,那双深如古井,总也不见波澜的瞳里还是如常平静,没有一句是关于上官麒的:“下去吧,这地方不是你该久呆的。按计划来。”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3 建励十八年四月初,叶罗与关内军在轻雁关一战,轻雁关守军依踞易守难攻的轻雁关城胜了这场战争,然而澹优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乌梢。 两方混战之中,原本乌梢是同她在后方军营的,泰攀并没打算让他上战场,结果自己偷跑出去了。 澹优一眨眼没见着,就被跟着她的小丫头告知乌梢自己骑着星野奔战场去了。当时也顾不上更多惊讶,心里将这莽撞的小子骂了无数遍,她冲出营地夺了一个叶罗士兵的马一扬马鞭就追乌梢去了。 星野是赤练和草原野马的后代,脾气倔不算,奔跑起来完全不是一般马驹能赶得上的,澹优紧赶慢赶的等到了之后发现乌梢已经拿着刀冲进了两军的厮杀之中,因为换过衣服,她一时间根本找不到他人在哪。 后来叶罗士兵后退,准备投石攻城,她这才看见后撤的已经稀稀拉拉的叶罗士兵之中那个正骑着星野奔泰攀去的乌梢。催马上前,就看见后面已经开始准备投石,泰攀也在准备后撤,但是被几个敌军围住了,乌梢本来想去救援,结果脑袋顶上贴着就飞过了一块巨石,他一慌,从星野上跌了下来,晕倒在了死人堆里,泰攀原本是能杀了敌军突围的,可乍一眼看见星野就知道估计是乌梢来了,原本身先士卒正杀的昏天暗地的,就看见儿子倒在了死人堆里,一分神胳膊上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涌,澹优凭借着轻功踏上马背飞略落到乌梢身边,星野很通人性的正题他挡着些许敌人,但毕竟是马,除了踹也没什么动作,她赶到之后抄起乌梢的剑将围过来的几个岚岳士兵砍杀,将乌梢拖拽着往星野背上挪,左臂旧伤一直没好,她一边驮人一边还得挡着后面上来的岚岳士兵的围杀,虽然也有叶罗士兵帮衬,但还是吃力非常。 叶罗开始投石,轻雁关守军不能近攻就开始放箭,漫天箭雨之下,帮着她的叶罗士兵都被射杀,泰攀也已经撤退的看不见了,整个前方战场几乎就剩下了她和乌梢。 眼看着他她可能救不下乌梢自己还得被射成刺猬了,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后就发现不知道哪里突然射来几只飞镖,将原本要落在她身上的箭矢都打开到了别处,她这才有时间把乌梢完全挪到星野背上,自己也骑上了星野一边挥剑抵挡箭雨一边往回撤,泰攀这时候也让后续上来的士兵掩护着他们后撤。 最后,这场大战,主帅受伤,关门久攻不下,叶罗人不敢恋战,不得不鸣金收兵。 一路驮着乌梢骑着星野狂奔回营地,却没发现巴图鲁也跟了过来,泰攀让巴图鲁先同他们一同先行回营,由泰攀,巴曼和墨脱善后处理撤退事宜。 到了营地,乌梢被先下马的巴图鲁一把扛到了肩上扛回了帐篷,随后就匆忙去请军医了。 澹优拴好星野才匆匆赶去乌梢的营帐,就见他一个人直挺挺的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稍稍喘了口气,上前坐到床沿去探了探鼻息,还好,呼吸还是平稳的,赶忙先让小丫头去打了点水,趁着空档把乌梢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脸上和身上的血似乎都不是他的,能看见的地方也没有破皮,综合了一下目前只是晕了,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情况。 “乌梢?醒醒?乌梢?”小丫头端来了温水,澹优一边低声唤一边给他擦脸上的污血,擦的时候轻拍着他那还粘着些污血被风吹的冰凉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小脸,唤了好几声,就看见他眼珠子隔着眼皮微微的在颤,可就是睁不开眼。 正唤着,去请军医的巴图鲁掀了帘子进来了,说话丝毫不客气:“让开,让军医看看。” 澹优虽然知道没事大碍,但还是给那一下巴山羊胡子的老军医让开了道,她刚刚也就给他看了看四肢和脸上有没有伤,到底还是要军医好好查查才是,就先跟着巴图鲁到了外面。 刚出帐门,她还没来得及面对外面混杂着牲畜粪便味道的风,就被巴图鲁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整日跟王子厮混在一起,让你看着些王子,你看你人都看哪去了!若真被投石器砸伤,你有几条命赔!”从小到大都没见乌梢这个样子的巴图鲁虽是个个大老粗但毫不掩饰的满脸都是心疼,把战败的火和泰攀受伤还有乌梢晕倒的帐全算在她头上了。 他吼,她就听着,吼完了她扬着脸眨巴着杏眼眼看着比他高了一个头多比她壮一倍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臂睨着他:“将军骂完了?” “啥玩意儿?”巴图鲁没想到她会如此淡定,摸了摸后脑勺,带着些横肉的脸上茫然的很:“啥骂完了?” 寒风过,她一阵寒颤,肩上之前的箭伤在这苦寒之地也真的算是一种折磨,半垂着眼皮扫了眼自己手上和身上沾着的血污,身上的清水芙蓉香的味道被马粪和血腥臭早盖没了,难以忘却身上的伤寒之痛,身子往斗篷里缩了缩,扬起小脸凝眉正视着他的那双铜铃带着怒意的大眼驳道:“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待我知道我也去找了,也将他就回来了。这会儿乌梢人还没醒,你担心他我能理解,要骂骂,我受着。可将军你也要记着,先不提我也算是乌梢的救命恩人,我不是叶罗人,只是乌梢请来的客人,我敬重你,但也不是任人辱骂的,到时候乌梢醒了我倒要问问,几时叶罗有了给客人下命令还骂客人的理。” 她措辞激烈,把个武将出生的巴图鲁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只是着急昏了头才会拉着澹优当出气筒,结果澹优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受气包,也不大爱同他人说话,可正经的论起理来他是真的说不过她,一时语竭:“你…我…” 澹优拖着旧伤骑马本就身痛力乏,还担心这乌梢有没有其他伤,还被巴图鲁一顿骂,说不会气不打一处来是不可能的,听不得他那结结巴巴的声音,呛声道:“将军你现在有这闲工夫,还是去问候问候九殿下吧,明明是替他清君侧,他倒是稳坐军中帐,可大汗和王子却为了他流血流汗的,这算什么事儿?” 这句话算是真戳到巴图鲁的心窝了,他一直看着上官麒不爽,这会儿王子和大汗都出了事儿,他心里最烦的就是他们俩,但理智还是告诉他不能拎着上官麒的领子把他仍到库里木湖里喂鱼。 巴图鲁正被澹优的话说的脸憋的通红,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就听见不知道何时已经苏醒了的乌梢喊了他一声。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4 “巴图鲁。” 传出来的声音没什么力气,但咬字清晰,看样子是清醒了,澹优这下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了,念了声阿弥陀佛,她不信佛,但这会儿她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一句。 闻声,巴图鲁脸上羞赧忧愁之色瞬间就转为了欢喜,这也算是今天他唯一感觉还是比较高兴的时刻,也不再理澹优了,应了一声随手掀了帘子就进了帐子。 澹优也不知道这会儿乌梢是不是没穿衣服,也就没跟着进去,只等着军医出来的时候问了问情况,军医说只是惊吓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喝一剂药压压惊就没事了。 听着是惊吓过度的时候,澹优不厚道的扬唇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出去个战场吓晕了回来,还好去的时候他还知道乔装一下,回来的时候也就几个他的亲信看见了,要不然这传出去了,这未来要继承汗位的小王子怂包成这样,真也算是个笑话。 小丫头跟着军医去弄药了,她站在帐外裹着斗篷目送着他们离开后信步离开了乌梢的帐篷往后面的湖边走去,地上已经有了些青青草芽,一步一步踩着还没完全烂透的枯草,每一步动作,她都能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疼痛。 这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湖,乌梢说这片营地之前来的时候都没有,只是这回来了才出现的,不算大,但却解决了全军的用水问题,要不然还得去两三里外去抬水,着实麻烦。 站在湖边,拂过倒影着天空之色已经看不清原本水色的水面的风中带着些寒凉水汽,这里没有放牧,所以没了那些粪便的味道,只带着些草原上冬草的腥腐之味,也算是特色。看了那么多湖,这个并不算好看,她过来就是不想掺和乌梢跟巴图鲁说话。 抬头看着天色阴沉,都已经春天了,可这地方的春天似乎也只有地上那些草芽能体现一些,天完全没有和暖,灰蒙蒙的总感觉还要下雪,这裘皮也是穿上了这些天了没敢脱。 刚站定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同脚步来的,还有轻轻的咳嗽声。 “九殿下也来看风景?” 她未回头,声音冰冷,轻巧猜中了来人是谁。这时候,这会儿军营中都在忙着乌梢和泰攀的事,估计也只有上官麒能如此淡定了的过来了。 上官麒漫步到她身侧,她侧头看时,脸色倒是好了不少,但风寒还是没好,还是一袭暗纹白衣配着灰色的斗篷,看起来虽然高贵冷绝,但终究太素净了,看起来没有生气,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唇角时不时的会溢出咳嗽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来看看乌梢王子,巴图鲁将军说他还没醒,我便寻到这来看看优…谭公子了。” “那还是请九殿下回去吧,在下也不想看见殿下。”这次到底是因为上官麒和上官彧的事情才将原本单纯与世无争的乌梢卷进了战争里还差点受了伤,澹优无论于公或者于私这会人最不想见的就是上官麒。 他看着她面沉似水,完全没有对着乌梢时的温柔和暖,心中似遭钝击:“你若不愿参与这场战争,我可以让螟蛉送你离开。” “ 澹优嗤笑了一声,轻轻理了理身上被吹上了些碎草的斗篷,清眸侧眼看着他那还一如当初御湖畔般的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睛。当初看的是鸭子,如今,是她,有些干裂起皮的唇角扬起礼貌的笑:“不必。真的不必。兵者,凶器也,战场杀伐死伤难免,在下何德何能,能劳动殿下手下的人,左不过一条命罢了,舍给乌梢,我认了。”说罢她退后两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在下身体不适,就不陪着九殿下看风景了,先回营帐,告辞。” 话音还没落,她直起身子转身就离开了,留下了一阵同这大草原上的风完全不同的清风和淡淡的香味。 她若要走,没人拦得住,可这会儿乌梢没人管,若是她不在,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些什么事来。 上官麒仍旧是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手在袖中,握紧又放松,他不奢望回到从前,但如今这种相对模式,亦不是他所想要。 回营帐的路上,澹优揉着肩上的伤的时候猛然想起刚刚在混战时,那不知道何处来的打落了飞镖的羽箭,那镖的样子很熟悉,好像是见过的,但不确定是上官彧那还是之前什么时候执行任务的时候看见过,回想之下好像螟蛉也会用飞镖,而上官麒这回来找她时他也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救了她,可就算她救了,她也不会感谢他,到底他只是在赎罪罢了。 回到军营中,泰攀都已经来过了回去了,帐中炭盆正暖,掀开帘一股药味代替了之前总是挥散不去的酒香,乌梢已经换了一身寝衣正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 她动作轻了不少,脚步轻缓,慢慢步入,刚挪着坐到了桌边打算给自己倒杯开水暖暖身子,就被后面一阵咳嗽声给惊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小瓷壶给翻了。 回过头去,乌梢那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正看着她,眼神有些迷离。 “你醒着?” 见他醒了,也便给他倒了杯水,给他端到了床边,轻弯了弯唇角,眉眼含笑:“我可算真的多了个儿子了,怎么样?大石头掠过脑袋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乌梢面带羞赧,支着身子坐起来了些,理了理披散下来的微微带着卷的头发,声音毫无底气的反驳着:“我只是想去帮父汗,却没想到后面已经开始投石了。” 澹优笑着摇了摇头,待他坐好,将杯子递给他:“也就是你命大,要不是我赶到的快,你父汗也救不了你。” 他窝在毛裘被褥之中,接过水杯捂热了刚刚还有些凉意的手,水汽氤氲,一路被寒风吹的几乎皴开的脸这会儿也感觉水润了不少,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垂下,神色变了变:“我听见了,巴图鲁把我私自去战场的事都怪到了你头上。” “嗯?”澹优嘬了一口茶暖了暖身子,挑了挑眉看向他回道:“听见了又如何?这世上除了你父汗娘亲和你的叔叔,他怕是最担心你的。”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5 乌梢干抱着杯子有些不服气:“可他……” 话没说尽,咬咬唇,脑海里就浮现了之前巴图鲁跟澹优说的话,其实澹优拍他的脸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意识,能听,但说不了话,睁不开眼,听着巴图鲁极其粗暴的将澹优骂了,他着实很生气,可听着澹优将他也给训了,又有些欣慰,到底澹优强势些,不会干让人欺负了。 澹优看着他那一脸孩子气的怒容就觉得好笑:“可什么?所以你刚刚喊他进来就他骂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被澹优这么一问,乌梢有点心虚,低下头急急喝了两口热水,眼睛偷瞄着她的表情,轻轻的点了点头:“额,嗯…嗯…” 完全就像个孩子,澹优很不厚道的笑了,伸手点了点他那光洁的脑门,嗔道:“你啊…你啊…我回斥他是因为他把所有气都撒我身上了,但我确实没看住你让你去了战场,我该骂。可你这小白眼儿狼,要不是他护送,我们怎么可能回来的如此顺利?人家是关心你你却把人家骂了?” 本来就有点红的脸被她这一指更红了,往边上躲了躲,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尽才抬起头看着澹优那一脸的好笑:“那怎么办?道歉?” “当然。巴图鲁可是真的为你好。”澹优点头,黛眉舒展,眼角眉梢带着些戏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可你哪见过要儿子保护的娘?” “阿谭!”一口一个儿子,乌梢觉得自己脸都快冒烟了,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的嘟囔:“我哪看起来像你儿子了。” 澹优一直只把乌梢当个弟弟当个孩子看,偶尔调戏一下也挺好玩的,看着他羞红了脸瞬间刚刚的怒怨之气烟消云散了,凑过去盯着他那红的像个大苹果的脸笑的温柔:“怎么?还害羞了?” 乌梢梗着脖子抬起脸,眼睛却不敢看向她,目光闪烁,结巴道:“怎,怎么可能!”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杯子给我,休息休息吧,军医也让你多休息。”玩也玩够了,他无碍,可自己确实是有些累了,将他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 接过杯子那一刹,乌梢趁她不防备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倒向自己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 他那猝不及防的一吻落下时,澹优整个人都惊住了,一边庆幸俩人水杯里的水都喝完了,一边一掌推开了他,老脸不红是不可能的,原本和暖的脸上也带上了些愠色,杏眼圆睁:“臭小子!你这是干嘛?!” 乌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会把她亲了,一双眼睛看起来比她都无辜,局促的不行:“我,我……我只是想……” “睡觉睡觉。”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她把他拖着躺下给他盖上了被子:“真不知道你个小毛孩子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阿谭…”被强行拉着睡觉的乌梢看着澹优那变了几遍的脸色知道自己刚刚鬼使神差的一吻是真的惹到了她了,想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却被她按回了被子里,粗着嗓子命令道:“我不生气!睡觉!” 然后起身匆匆离开了他的营帐回到了自己的小营帐。 坐在床头,澹优对刚刚乌梢那个吻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一直将那小毛孩子当弟弟看,可如今这架势,这孩子已经不止把她当姐姐,当朋友看了,甚至动了男女之情。看样子这地方也不能再呆了,她此时此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小家伙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乌梢是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吻澹优,但此刻他也不知道算是后悔还是不后悔,虽然带着面具,但刚刚唇轻轻碰到她那温凉的额头的时候,他的心跳真的很快,但这种快并不是什么异常的感觉,反而应该算是一直他曾经期待过的感觉。 这次交战,泰攀受伤不算重,对于战败一事,他也没有过多的言论,整日还是同上官麒他们呆在大帐中,似乎在策划一下次的进攻。 建励十八年四月中,两军第二次交战,依旧是轻雁关守军胜,澹优没看出来这韩无叶的步兵排阵有什么特别的,但这两次确实叶罗都输了,没什么很大的损失,但是失败对于军心的动摇有点大。而这次没受伤的泰攀却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谋划着下一次进攻。 泰攀知道乌梢闲不住,之前澹优救下过乌梢,泰攀也亲自感谢送了她一些金银之类,结果她完全用不上,就送给巴图鲁算是替乌梢谢谢他了。这次乌梢和澹是被允许一同跟着上战场的,上阵是在大军之后。不过乌梢的年岁小些,武艺确实差了些,好在耐力还不错,大战几乎都一个人扛了下来,澹优就偶尔给他挡个箭。 而此次交战,她终于在高高的城楼上看见上官彧,上次光顾着救人,她没端详对面的主帅是谁,如今到底没那般慌张。 她在城下,一身叶罗的裘皮戎装,手里握着巴图鲁送的刀,那刀相对于其他刀要轻些,他后来才知道,当天澹优因为肩伤复发,去找了个军医给她扎针驱寒来着,结果听说了乌梢去了战场二话不说就骑马去追,结果肩伤就拖着一直也没好,对她的态度改观了不少。 他站在城楼上,身边插着岚岳的大旗,寒风呼啸而过,旌旗猎猎响声数里之外都能听得见,仿佛是一种叫嚣。那妖孽的容颜配上银盔铁甲完全不会觉得突兀,英姿飒爽,气势逼人。隔的远,眉眼虽然模糊,但还是那么熟悉,早已看不见当初的柔情。当然,他在城楼下数万人中没看见她,也没大将对着敌军脉脉含情的。 大战之后,连赢两场的上官彧都没有乘胜追击,只是隐隐的感觉有些奇怪,却不知道奇怪在了哪。 “爷,轩辕来报,两次大战,太子妃都…参战了。” “知道了。”他的背影僵了僵:“宫中可有什么变故?” 苍梧摇头:“没有,还没传信过来。” 上官彧背对着苍梧正在看地图,神色淡然,听完之后也没什么表示,就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6 苍梧下去之后,上官彧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眼神落在地图上的轻雁关上有些失落,喃喃道:“这数万人的对垒,难道还是免不了最后两人的刀兵相向么?” 建励十八年五月初,仲春时节,叶罗发动了第三次进攻,然后兵败了,这次参战的上官麒和螟蛉都被俘虏,还有就是本来并没有被允许再上战场却私自易容上战场的乌梢和发现了来追他的澹优。而此次败了之后,叶罗酒偃旗息鼓了,再没了进攻的消息。 而泰攀刚回到自己的营地,巴图鲁就送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不好,大汗,乌梢不在自己的营帐,连那个姓谭的也不在了。而守门的说看见了那个姓谭的出了军营。” 泰攀脸色一白,一马鞭抽翻了眼前的桌子,怒道:“这混账!铁定混进战场了!那姓谭的估计又是去找他了!” 这几次战争下来,泰攀对于一直护着乌梢的澹优信任了不少,之前也是他让澹优看着乌梢的,结果还是让乌梢上了战场,此刻恐怕已经跟着上官麒一起被俘虏了。 “那,现在大汗如何是好?”巴图鲁阚泽怒不可遏的泰攀有些拿不定主意。 泰攀深呼吸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没事,先等等,这次俘虏未必是坏事,我相信乌梢会没事的。” 巴图鲁以为泰攀会打回去,可如今的反应真的让他有些不可置信,确认性的唤了一声“大汗?” 泰攀烦躁的挥挥手:“先下去,我来想办法。下去吧。” “是。”既然泰攀已经做下了决定,而且神色看起来也不算糟糕,估计就是有主意了,便先退了出去。 原本按照之前泰攀和上官麒的约定,这些战俘是故意送上去的,上官麒所说是能保住尽量会保住,如今上官麒已经进去了,若是看见了乌梢因该不会出尔反尔,而且乌梢身边还有澹优在,这两人跟上官麒都认识,想必也就吃些皮肉苦罢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自我安慰,反正泰攀的心定下来了不少,再来也觉得乌梢这不听话的性子也该让他吃些苦头长长教训,要不然以后有些事他还会擅作主张。 看着被自己抽乱了一地的东西,叹了口气,仍旧坐回了兽皮铺好的椅上,单手撑着头揉着太阳穴叹这儿子自己是不是太过宠溺了,总也不见长大懂事。 轻雁关的俘虏营,没人知道身边的就是他们的王子,而且这次被俘虏的人其实并不多,也就几十号人,小兵丁都被关在一处不用了的营房牢里,上官麒和螟蛉则因为身份问题被关在了另外一处。 “阿谭……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私自上战场的。”乌梢看着眼前的境况万分后悔,要不是为了救他,澹优也不至于会跟他一起被俘虏过来,这也是他目前为止,任性之后后果最严重的一次。 澹优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自己的肩,肩上的老伤隐隐痛的有些厉害,抽去了她大半的气力,有些乏力的靠在乌梢的后背,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的,勉力一笑:“没事。你人没事就行,我会尽力救你出去。我带你回家,然后我们还是同之前一样,在草原上白天数云,晚上数星星。” 乌梢兴奋的点头:“当然好!阿谭你终于肯留在草原了!” 可旋而,转过头看了看脸色有点差的澹优,那些兴奋瞬间就云散烟消了,神色带上了几分忧虑几分后悔,咬了咬唇,轻声问道:“阿谭,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在战场上要你帮我挡箭,如今还要你陪我被俘虏?” 她笑了:“瞎说什么?你才多大?我应该保护‘儿子’不是么?”因为也就是前两天她才知道,这个子比她高的她以为已经十五六的家伙才不过十三岁,看起来着实有些不像。 “阿谭,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到时候。我来保护你?”他脸上泛上了红云,说话声音柔和了很多。 澹优脸上的笑意更甚,果然,这家伙的脑子里已经冒出了情爱的小芽,可此等情状,说这些早已没了当初的暧昧感觉,抬手给了他个爆栗,对上他那澄澈的眼睛,嘲道:“小孩子家,想什么呢?等你长大你也看不上我了。” “不会的!我发誓!”乌梢急急的想表态,结果一动,澹优就因为无力歪倒磕到了坚硬的地面上闷哼了一声,她知道会留下后遗症,却不知道这么痛,有些艰难的支起身子骂道:“臭小子你想摔死我么?” 乌梢慌张着赶紧将她扶了起来靠到了后面的墙上,还给她弄了些稻草垫在背后:“不好意思,刚刚有点激动了。” 澹优的痛稍微缓解了一些,翻了个白眼,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气力虚弱:“你还是老实点吧,还不知道这主帅会怎么处置我们。”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苍梧就过来了,在一众战俘里扫了一眼,看见了瘫倒在墙上的澹优,冷着脸让身后的两个士兵将她拖出来。 乌梢一看有人要动澹优就着急了,挡道了她的身前抱住她已经有些发软的身子呵斥着眼前的士兵:“不要动我大哥!” 那两个士兵不由分说的就要踹乌梢,被澹优伸手挡住了,白着脸看着两个士兵道:“别动他,我跟你们走。” 乌梢眼眶都红了,拉着她的衣袖用眼神求她别走,唤道:“阿谭!你…” 澹优因为疼痛已经快没有神志了,眼前发花,摸索着拍了他的肩,很勉强的笑了笑,对上他那双担忧的眼宽慰道:“没事,阿谭不会骗你的,我去去就回,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我不…阿谭,我怕。阿谭…”他的经过两三场大战了,他还是跟个孩子似的,一急声音带上了哭腔,澹优甚是无奈,这会儿上官彧不找她反而不是好事,只能安慰似的的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放心,阿谭会回来找你的。” 苦求无果,如今的澹优旧伤发作也不能怎么样,乌梢最后还是放了手,红着眼任由澹优被两个人架走了。而之前被架走的人,都有去无回,他并不知道阿谭是岚岳的太子妃,也不知道他同上官彧的关系,他的眼泪在澹优的身影消失在眼前那一刻流了下来,却只能在对着她的背影呐呐喊着:“阿谭。” 而澹优被架出去的时候,正眼都没看苍梧一眼,她知道,刚刚俘虏被带进来的时候上官彧就站在一边,他看见她了,她也是故意让他看见他的,要不然没办法救乌梢。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7 归雁楼 “爷,太子妃带来了。” 苍梧先进来禀报,澹优跟着两个士兵站在门口等着,金字牌匾上‘归雁楼’此刻看起来有些晃眼。这归雁楼修的极华丽,在这苦寒的边城,这怕是唯一一处华丽的所在。 熏香清浅,炭盆炽灼。 上官彧坐在书桌后,墨发半散,难得换下戎装换上了日常的衣衫,柔软保暖,比铠甲银盔暖和不少,青白色的衣衫,素净的很,不像他平日里的风格,看起来却更为清雅了,不像个将军,倒像个隐士。 此刻刚写完奏折,墨迹未干,他放好笔,头也没抬,轻轻的吹了吹那墨痕,淡淡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苍梧领命而去,让澹优独自走进了房间,随后带上了门,相对于这归雁楼富丽堂皇的装饰,她这一身可以说是极为寒酸了,青灰色的夹棉裋褐上沾着各种血污,黑色的裤子上沾着马粪鼠屎,麂子皮的靴子也已经千疮百孔,早已没了放水防寒的效果,这会儿脚已经凉的没知觉了,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稻草和蜘蛛网。脸上还要精彩些,此刻虽带着面具,血污和泥土马粪糊了一脸,但唇色还是已经因为肩膀的疼痛泛上了苍白,双颊早也失去了粉色。相对于之前的风光,她如今应该是这辈子最落魄的样子了,要多狼狈多狼狈。 从门口走到内室,一共十五步,每走一步,澹优的心都跟着乱一分,而真的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心里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偌大的归雁楼的一搂,就他们两人,就这么静默着,就这么一个桌里,一个桌外,松苓香的味道被她身上的异味代替,他却也没有任何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整个归雁楼安静到连外面的人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看见我。”声音轻的仿佛呓语。 上官彧终于抬起头,深深望了她一眼,这狼狈样让他心中不禁自问,两个多月她是经历了什么?消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微微愣了愣,随即站起来绕过书案到了她面前,语气跟之前一样,带着些无奈。他发现了澹优不止是瘦弱,脸色不好,之前受过伤的左肩一直不自觉的在抖,而那鹰眼中的平静再也装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怜惜之色,张了张口,过了会儿才发出声儿来:“怎么样,最近,还好么?” 说着,他缓缓的,试探性的伸出手,见她没什么抵抗,才轻轻附上了她带着面具的脸,宛若在触碰着一件极为精美的艺术品,找到了易容面具的界点,一点点撕下了她脸上的不知道已经戴了多久的面具,露出了原本姣好的面容,黛眉微蹙,星眸含露,只是没了那面具,她的脸色看起来还要再差一些。 任由他揭下她的面具,故作轻巧的扯了扯唇,努力的做到笑靥如花,清眸与他的深瞳相对,声音甜美:“没死,很好。” “回来吧。不好么?”他垂下眼眸,纤长莹白如玉如竹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手里的她戴过的面具,血污和马粪的味道混着些清水芙蓉香的味道,甚是奇怪。 澹优很努力的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不被肩上的伤痛抽走,笑意深重,带着些嘲讽:“回来?不是已经和离了。” 上官彧手里一紧,面具被握成了一团,滑腻腻的手感与手间的老茧摩挲着,就像此刻的心,被她的话语摩挲着,瞳孔皱缩,再看时,她脸上的冷漠似曾相识,可记忆中她不应该如此才对,他微不可闻的深呼吸了一下,声音沉似钟鸣:“你知道这不可能。” “哦。”澹优应了一声,在关内一个多月,也没听到和离的消息,怕是他到底截下那奏折按下了。半垂下眼眸,看见他锦衣华服的腰间悬着那块玉佩,心里五味杂陈的,这块玉佩是当初感情最好的时候所赠,如今,物是人非,微微勾了下唇角,叹了口气,他居然还带着,然后眼前一黑,再也没能抵过肩伤的疼痛,直直的向倒下。 “优儿?”他眼见着她往后倒去,心慌的快跳出来了,喊了一声,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那软如水的身子,紧紧搂到了怀里,就看着她的眼皮微微的颤,瞳孔上翻只剩下了眼白,最后无力的合上。 温香软玉再入怀,却是这种场景,是他着实没料到的。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就这么晕了过去,他明明已经交代过要优待俘虏的。 “苍梧,请军医。” 再次醒来,在一个小间里,没有窗,只有点着几盏明烛油灯,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张宽大的床可以并排躺下好几个她,锦被浓熏,柔软温暖,低头看时,衣衫已经换过,似乎也帮她洗沐过了,这床比她当初在乌梢那儿的小榻大了太多,心下感叹这将士们住帐篷,他住归雁楼,这华丽堂皇的,也正是太子该有的待遇。 床边的雕花小几上放着一碗不知放了多久,但这时候还飘着白汽的药,却不曾看见侍候之人或者上官彧。 在山水人间游荡了这些日子,她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且她现在不能生病,要不然乌梢就没法救了,想着费力的支着身子想去拿那碗药。 都快够到了,门口处就出现了上官彧青白色的身影,微微愣了愣,还是自己去够药。 “放着我来吧。”语气温柔的能化冰融雪,说话时还在门口,下一刻人就已经到了床边,要不是衣袂带风,轻轻搭落,她都怀疑他刚刚是不是就在床边的,他的轻功也可真算是上乘了。 既然有人代劳了,她也不犟着,软软的靠到了上官彧现帮她理好的软枕上,接过了他端来的玉碗,扫了眼那黑黢黢的药汁,闻着就极苦,原本就不爱喝药,说不会犹豫是假的,可想到乌梢还在受苦,到底眼一闭,心一横,咕嘟咕嘟,毫不犹豫的将药喝的见了底。 “你也不问病症,随口就把药喝了,不怕我毒死你么?”他微蹙的剑眉舒展开来,淡粉色的唇唇角扬起,笑的明媚恍若当初,接过那已经干干净净的药碗放到了边上的小几上,眸子里闪过一些明亮之色。 “要我死你刚刚就可以杀了我。”她活动了一下左肩,疼痛没有之前厉害了。睡了一会儿也恢复了些体力。 他知道她不能原谅他,说的也并非无理,带着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会儿她就是说破了天,他也没有生气的理由。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8 虽然她也没正经躺着,但他习惯性的给她掖了掖被子,目光和手最终都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停留着,原本他是想去握她的手的,被她躲开了。一向凌厉的鹰眼中的脉脉温情他今天显露了无数次,似乎要将之前那一个多月的都补回来一般,笑的宠溺:“你可知道,你怀孕了?” “什么?”她吃惊之下,猛地就坐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小腹,又看了看上官彧那郑重其事的表情知道他好像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他这一句轻巧的话就像一个炸雷,劈到了她的头顶上,嗡的一声,眼前就只剩下了上官彧的脸,他后面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你有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上官彧见她实在是躺不住,就将边上他的斗篷拿着给她披上,他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算日子大概就是过年那天晚上。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差点激动的没抱住军医亲上一口,他和她居然有了孩子。可军医说,母体劳累过度,加上之前的肩伤这几日发作,这孩子虽然已经快三个月,却仍没有保障。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喜悦一刷而净。他吩咐军医用最好的药,他也会努力让澹优接受这个孩子,虽然以她的性子,怕有些难。 “呵。”澹优看着上官彧含笑的眼睛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太郑重了,就觉得不像那么回事了,冷声一笑,杏眼中带着些愠色:“上官彧你这样有意思么?难道我的身体我不知道?都已经多久没…”她咬了咬唇,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对着他的脸又有些不大自在,干脆别过脸去道:“而且这几个月也一直有葵水…怎么可能怀孕!” “可军医说的,没错。你确实有了。”他平静应对这澹优的质疑,其实知道她怀孕的一刹,他幻想过一切美好的画面,当初大婚的时候,他也想过,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她会是何种表情,自己会是何种表情,可如今,他只能假作平静的应对她有些过激的反应。 “那就把军医喊过来!”澹优抄起边上的枕头就砸了过去,真是哭笑不得,她自从离开了京城之后总扮男装,都有点忘记了葵水这回事了,如今一想,确实自从除夕那晚之后就再没来过,最近胃口也确实不好,可总在战场上混,面对的是尸山血海,任谁闻见那些味道都不好过,感到恶心她也是自动忽略了,可她真没料到,这时候居然有了孩子还被他知道了! 上官彧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又让苍梧将军医喊了过来,军医一进屋就感觉气氛不对,上官彧负手立在灯前,影子拖的老长,脸也拉的有些长。床上的澹优呆坐着,脸色比他之前来的时候要好些,可还是白的吓人,秋眸半垂着,神情讷讷。 见军医来了,她急于想知道上官彧有没有骗她,可那俊逸年岁大了,加上此刻气氛实在不对,走路慢了些,若是眼神可以杀死人,他都已经被剐的只剩下骨架了。 “快些过来。把脉。”澹优实在被那军医磨的没了性子,满眼的无奈和不耐烦的看着军医一步三挪,也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平日里给将士们诊察也这般磨叽,上官彧手底下居然也能容得下他。 那军医被她催的一个激灵,终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的床边,心里嘀咕:“明明刚刚才诊过脉,如今这要吃人的架势又是发生了什么?”虽然心里直发慌,但他还是按部就班的拿出了软枕和丝帕覆到了澹优伸过来的腕上,哆哆嗦嗦的开始把脉。 半晌,确认他之前把脉无异,长松了口气,抬眼瞅了眼神色复杂的澹优,默默后退了些,以防她一个不小心就伤及无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道:“回将军和这位夫人,这位夫人是喜脉,已经三月左右,之前母体劳累,如今胎儿虽然已过三月,但仍不是很稳定,需要静养。” 澹优亲自见证了噩梦成为现实。眼前一黑差点又歪倒了下去,硬撑着身子,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不由的伏到床边干呕,一边干呕还不忘拿个枕头把军医砸走:“下去!” 负手背立着的上官彧听着她动静不对赶忙过来遣走了军医坐到了她身边,帮她顺气拍背,一边拍顺便唤了人端了些热水过来备着。 而她好容易止住了吐,还是觉得有些恶心,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心情支撑着坐了起来,一副颓丧的样子等着有些视物模糊的眼睛看到东西能清楚些,半晌吐出了一句话:“上官彧!你怎么这么能啊!” “什么?”上官彧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可看着她坐在床上都摇摇欲坠的还是将她扶着躺回了床上,看着她一双虽然还看不清东西但已经带着怒意的眼睛,神色凄凄,无奈道:“这孩子,你要不要我不知道,但身体确实是你自己的,之前劳累,加上身孕,你这几日要静养。” 头晕眼花,被强行按回床上,肩伤隐隐作痛,她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努力的深呼吸,抬头看着床边的上官彧,想着她昏迷也有段时间了,要赶紧将乌梢救出来,便道:“行,要我静养也行。俘虏里还有一个跟我一起被俘虏来的少年,苍梧知道,放了他,我就留下,静养!” 上官彧神色一喜,没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爽快,至于那些条件,他一个将军放个俘虏还是可以的,一切只要她答应了就行,心底一根弦一松,他蹙着的剑眉终于再次舒展了开来,郑重的点头,语气也松泛了些:“可以。”然后给她重新盖好了被子,站起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却听见外面苍梧一面进来一面急道:“将军,吴,吴参军他把俘虏都杀了。” “什么?” “什么?” 上官彧跟她四目相对,心叫不好,赶忙问:“哪里的俘虏?” 苍梧看了眼床上的澹优,犹犹豫豫回道:“之前…太子妃娘娘呆过的那个营。” ------------ 雨散云飞尽不回 19 “乌梢!乌梢!”澹优双眸瞬时睁大,不自控的喃喃念着,眼前好容易清晰的一切因为眼里涌出来的泪水而再次模糊,乌梢还在里面!她说了要带他回去的!想着,她慌忙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可动作太快,刚喝下去的药一下子从胃里涌到了喉头,又是一阵恶心干呕。 “优儿!”上官彧上前去扶却被澹优一把推开了,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痕,胸口的闷痛难抑:“是你对不对!是你下令韩无叶杀了俘虏的对不对!” “我……”上官彧怎么思索也没想到韩无叶居然会杀掉俘虏,可还没来得及解释,澹优就已经下床趿着鞋踉踉跄跄的冲出了房间,苍梧也没拦得住:“娘娘,外面要下雨了。”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大雨看眼着就要来了,她连滚带爬的往之前呆的营地跑。 一声炸雷,大雨瞬时而下,苍梧和上官彧在后面竟没能跟得上她。 等到了那营地,已经满地鲜血和尸体,俘虏基本上都是被砍了头的,身首异处的惨烈景象,大雨中弥散着的浓重的土腥味和血腥味,她一脸惶惶然的走在那些尸体之间寻找着那个少年的身影。 很快,她在最后面看见了被大雨冲刷的头发已经盖掉半张脸的乌梢的头,他那俊秀的小脸上血污被冲刷殆尽,假脸皮已经起开了一角,他到最后都还睁着的澄澈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再也不会眨动了她说了要带他回去,她说了要保护他的! 任由大雨冲刷着一切,身边的血污在一点点的被冲散,乌梢的身体就倒在她面前,他的头就在她脚下,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乌梢的玩笑,听见他刚刚的祈求,她就不应该离开,她应该陪着乌梢一起去死! “没事。你人没事就行,我会尽力救你出去。我带你回家,然后我们就在草原上白天数云,晚上数星星,好不好?” 乌梢点头:“当然好!阿谭你终于肯留在草原了!” “阿谭,我长大了你嫁给我好不好,到时候。我来保护你?” “小孩子家,想什么呢?等你长大你也看不上我了。” “不会的!我发誓!”“臭小子你想摔死我么?” “不要动我大哥!” “阿谭!你…” “没事,阿谭不会骗你的,我去去就回,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我不…阿谭,我怕。阿谭…” “放心,阿谭会回来找你的。” 不到一个多时辰之前的一切还在眼前,她还同他在玩笑,她说了要带他回家的,他说长大要娶她的! 她跪到在他的尸身面前,看见他手指甲缝里都是泥,再将他尸身抱了起来,赫然四个字:“阿谭,再见。” 阿谭,这次,我不怕了,可我以后也再见不到你了。我不能保护你了。阿谭,再见。 “乌梢!傻子,怎么就不表明身份?!你个傻子!我说过要带你回家的,我们走,我们回家,我们回去找你父汗!”澹优抱起他的头颅拼了命的想装回尸身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她一直唤着乌梢,可怀里的人却越来越凉,她将他的头颅抱在怀里,不住的哭,除了哭,她如今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算是符家灭门她都未曾如此激动:“乌梢。你醒醒啊,我们,我们回家,草原上很快就会开满鲜花了!我们可以去看花了!”雨水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温暖,也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 上官彧看着澹优哭的伤心欲绝,却也不敢贸然上前,一把拉过边上的一个士兵满脸凶恶的叱问:“这小子临刑前说什么了?!” 大雨冲刷一切,那被强行拽着领子质问的士兵眼看着有人冲过来抱着俘虏的头大哭,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会儿又被将军拉着责问,说话早不囫囵了,哆嗦道:“回,回将军,我,当时我只是在四周守卫,只听得有个小子说他是叶罗的王子,吴,吴参军说:你要是王子我还是叶罗的大汗呢,然后,然后就把那小子押到了地上,那小子挣扎了一阵儿在地上不知道写了什么,吴参军咒骂了两句,砍,砍了。” 听着这回答上官彧感觉血都凉了,心肺剧痛:“什么?吴森什么时候得得命令要杀俘虏?!” 那士兵继续道:“我,我也不知道…他,我,我只听说,今天他今天战场抗命,被副将军斥责了一番,回来就说养着这些没用的人也没用,就,就给杀了。” 手下之人公报私仇,这已经让上官彧很愤怒了,这会儿还杀了澹优心系之人,他眼睛一红,虽然努力的压制了眼中的杀气,最后还是手下一紧,扭断了那士兵的脖子,将那士兵的尸体一把甩到了边上,那士兵就像一块破布被扔了出去,手里的刀松开甩到了澹优近前,‘当’的砸到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乌梢,我们要回家的,我答应了你父汗的,乌梢。”声嘶力竭的呼喊却再无回天之力,头脑混沌之中她没听见这士兵的回话,只是那刀落地铿锵之声,却让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上官彧预感不妙,只见他突然放下了乌梢的头与尸身安放在一起然后疯了似的抢过了那地上的刀拔出就要自刎。被上官彧一块石子打掉了手里的刀,一个眼神然后苍梧乘机到了她身后,原本想一记手刀让她晕过去,却被澹优俯身腾挪到了他身后扫腿将他绊倒后,一个肘击加上手刀措手不及的打晕了。 打晕了苍梧,上官彧已经到了身边将她禁锢在了怀中:“优儿,人已经没了,你非要陪着他去死么!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大雨没有丝毫渐小的意思,声声质问,她听的并不大正切,雨水冰凉,全身湿透,哪怕这会儿被上官彧揽着,她仍旧冻的脸色惨白如纸,檀唇也早没了血色,微微颤着,已经忘却了一切的疼痛,一个巴掌甩到了上官彧的脸上,挣开他的怀抱重新扑过去将乌梢的头揽在了怀里,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上官彧去扶她,却被她一眼瞪的愣住了,就看着她一只失去了幼崽的狼,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杀戾之气,一时间,两人就如此在雨中对视着。 “上官彧,送我出城!” “不行!如今大雨,如何出城?!” “送我出城!我不是在商量!” ------------ 雨散云飞尽不回 20 两人正在僵持,却突然四周杀声四起,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上官彧和昏迷的苍梧就被自己的军队控制了,而最后出现的是韩无叶,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笑的有些狰狞,宛若地狱而出,而韩无叶身后,是原本应该被关在营帐中的上官麒和螟蛉,她心底升腾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然后就被人从后面一刀柄砸晕了。晕过去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上官彧喊的优儿。 上官麒原本刚刚从俘虏营出来悄然到了韩无叶的帐中换上干净衣衫,穿了多日的裘皮,此刻终于换上了锦袍棉服,轻快了不少,但带着些凉意,忍不住轻轻的咳,此刻已经成功被俘虏入城,一切都在他母妃的掌握之下,想必距离成功也不远了。 可刚出来坐定边上打算倒些水压压咳嗽,就看见螟蛉来进帐来报说吴森将那几十个叶罗战俘都杀了。 “咳咳。什么?吴森把俘虏都杀了?”上官麒乍听见这消息手里刚端起的杯子一下就砸落到了地上,心道他并未下令韩无叶要杀俘虏,而且之前同泰攀也说过,对叶罗士兵,若被俘虏,缴械必不杀,可如今吴森居然杀了全部俘虏,难道是上官彧的意思? “是。”螟蛉点头。 “是太子的意思?” 螟蛉回想了一下刚刚所见情景,摇了摇头:“似乎不是,刚刚看见苍梧看见行刑神情似乎并不知情。” 猛然想起好像之前被押解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澹优的身影,上官麒脸色变了几变,追问道:“那可有见太子妃?” 螟蛉点头:“太子妃是被俘虏了,不过被太子先行带走了。” 听着螟蛉回禀上官彧将澹优带走了,原本应该放松的,可他心底却完全放松不起来,盯着那地上的茶杯,眼前猛然就出现了乌梢的脸,眼神一滞,倏的站了起来看向他道:“太子妃过来的时候身边可跟着人?” “人?太子妃一个人被苍梧带走,并没有……”原本螟蛉也不知上官麒是何意思,可突然想起原本泰攀是让澹优和乌梢一起呆在大营的,澹优既然被俘虏了,那就是乌梢也一起出来了,恐怕也被俘虏,心中也暗道不好,瞳孔猛缩,惊道:“殿下你说的是乌梢王子?” “不好!”一声不好,他还没来得及带螟蛉去找乌梢,韩无叶就进来了,说一切已经就绪,他神色一凛,一挥手,宽袖迎风:“知道了!快随我去刑场!” 这是上官彧极难得的直接同上官麒说话的机会。 外面在下雨,地牢里潮冷的很,气味难闻,光线极其暗,他根本看不清远处站在牢门外的上官麒的模样。 虽然没动什么大刑,可这里暗无天日的也让他这个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王爷着实有些吃不消,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但心中却不似小时候那般迷茫,如今一心只想能让上官麒保住一直不愿对上官麒动手的灵瑞:“我已经是阶下囚,成王败寇,无所谓,优儿……” “我会照顾好她的。”上官麒没想过自己会跟上官彧这般相对,面对这气味难闻的牢房不自觉的皱眉压制了自己的呼吸,都是养尊处优的,也不知道他呆不呆的惯,只可惜他现在空有个名头,螟蛉他们都是听命于贤贵妃的,这已经算是条件比较好的牢房了。 上官彧知道如今澹优没有入狱,就是贤贵妃还是念着点亲戚情分的,如今虽然上官麒可能没什么实权,但对澹优,他想必还是能照顾的,活动了一下伤口,铁链声脆响,惹了一阵尘扬,呛的他有些咳嗽:“她有了身孕,之前劳累,军医说孩子还不稳,你多照看些。” “她……”上官麒有些惊讶,她居然有了身孕?可之前却还那般在战场拼命,不觉有些心疼,点了点头,轻笑:“好。我会让军医好好照顾的。” “那就好。”上官彧有了上官麒的保证心安了不少,看不见上官麒的模样他也不去费那劲儿再看了,忍过了那一阵咳嗽,就没再说话了。 上官麒原本还以为他会对他喝贤贵妃多加咒骂,可这般情形,倒像是已经看破红尘对权位毫无依恋了一般,有些纳罕:“皇兄,就不恨我和母妃?” “恨?”上官彧笑了:“咳,我现在有资格恨?” 上官麒默了默:“这些事……” 上官彧并未听他讲完就道:“自从澹优走了我便已经再慢慢将事情都交给苏玉珩了,要不然,你觉得贤贵妃会如此轻易的将我扣下?” “优儿她……” “她不喜这些。”他眨了眨眼,撩开了眼前乱七八糟的头发:“当初若不是我,也不会顺着贤贵妃让她家破人亡,我欠了她的,是要还的。” “皇兄,你真的不会觉得不甘心么?”上官麒对上官彧同澹优的感情多少有些耳闻,之前两人便是师徒,相处时日并不算很长,但从探子那得到的消息,两人感情笃深,所以当听说澹优知道真相之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之后,虽然知道可能是母妃动了手脚可仍旧很惊讶,而如今上官彧居然能为了她这般委曲求全让他更为心惊。 上官彧嗤笑摇头:“若是在优儿和荣华富贵中选,怕我再选多少次都会选她”说罢,往那牢门口望了望:“要没了她,这日子,过着无趣。纵惊天富贵,那华丽宫墙也不过冷窟冰窖,不得半分和暖。” “我会护好她的。”上官麒无话可说,虽他不敢说会有上官彧那般心境,但他却多多少少会有些许他的感受,澹优于他,算知己,算亲人,可到头不知道算不算相亲之人。 上官彧闻言看着他的方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还有孩子。”他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上官彧笑的由衷,虽然也不知道如此昏暗光线下他能不能看得见,如今澹优已经不打算回到他身边了,他此种境况早已预料也不求其他,只但愿上官麒说到做到罢了。 ------------ 雨散云飞尽不回 21 归雁楼 澹优自醒过来也六天了,他们还在轻雁关,上官麒和螟蛉一直派人看着她。她一直只能在归雁楼这剑屋子里呆着,见不到阳光,看不见大地,没有风,也没有雨,也再没见过上官彧和苍梧。 “夫人,您,您少吃点!军医说这在这么吃下去对孩子不好啊!”自从那日乌梢死了,上官彧和苍梧被捕,澹优连着两天没吃饭,然后就突然想通了,一言不发,开始狂吃,似乎要将之前没吃的都补回来,吃到吐,也依旧在吃。吃多少吐多少,吐了继续吃,边上伺候的侍女跪着劝,哭着劝,无论如何,她都充耳不闻,。 而依照上官麒的意思,一切除了不能出去,都依着她,可她这么疯了似的吃了吐又在害喜期,这几日不仅没吃胖,反而更瘦了。可谁也不敢劝,越劝吃的越多。这都已经第五只鸭子,第七只蹄髈了。 脚步轻响,上官麒一袭天青色锦绣长袍缓步踏入了房中,屋中除了轻轻的清水芙蓉香,就剩下了一股酒肉香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大摆筵席,两个侍女看见上官麒来了都稍稍松了口气,忙忙的行礼,巴望着他快些遣她们下去:“殿下。” “下去吧。”上官麒看着两个侍女一副苦瓜脸,稍稍驻足,如愿将她们两个遣了下去,随后才轻飘飘的坐到了澹优的对面,衣袖带风,微微寒凉,这是她六天第一次感受到外面的气息。 他自那天去看过了上官彧,一直没稳定好自己的心绪,足等了几日才敢来看她,坐定桌边,静静看着她往自己嘴里鸡鸭鱼肉一通乱塞,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一身淡绯色的衣衫包裹着的已经不是肉体,而更像一副骨架,在这么下去,怕没几日她就得撑不住了。云鬓未束,未施脂粉,脸色不与几天前在雨中一般苍白,但这几日的吃了吐,吐了吃,仍旧没什么神采,他一坐半晌,她眼神只在桌上的菜上流连,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他这里过。 “优儿。”到底被这磨人的沉默折磨的受不了了,她不说话,他便开口打破沉静。明明在上官彧面前话是极多的,可如今却少魂失魄的。 “怎么?我好得很,不劳殿下费心了,没事就走吧。”澹优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喝了口茶,然后头也不抬的继续吃。 “你一定要这样么?”上官麒的眼里满是无奈和疼惜,眼前的人不在乎自己,他实在无法忍受她这么折磨自己了,她这点倒是和上官彧很像,伸手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鸭腿:“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腹中的孩子着想,在这么折腾下去,你撑不到生产。” “管你屁事!”澹优终于赏了个冷眼,然后胃里一阵翻腾,她也不忍着,直接趴到一边的桶里去吐。上官麒也不再说了,起身去帮她抚背,被她冷漠着推开:“呕,走开,呕。” 她如今的模样,跟他那冷宫里的母妃,是那么的像,眼神里都是失望,甚至还有绝望,难道他就真的如此让人觉得失望和绝望么? 等她吐完,他给她递了杯水,却被她打翻了。眼神淡漠,嘴角却还是挂着笑的,笑的比外面的风更冷,如刀似刃,划着他的心:“殿下还是回去吧。我再怎么也算是罪人之妇,别最后再给我扣个**的帽子,我和孩子,承受不起。” 说罢,等呕吐的感觉消失了,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扶着桌子缓慢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内室而去,完全不打算管后面站着的上官麒。 “符澹优!”上官麒喊了一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吃痛哎呦了一声,他立马就松开了。还没等澹优有所反应,便上前去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符澹优不怒反笑,下意识的一只手挡住了小腹一只手撑着他的身子,望着他那一脸的没办法:“怎么?你陷害了上官彧,如今他还没死,你就要霸占你的嫂嫂了?” “你非要把话说那么难听么!”他低吼着,一只手强制性的将澹优护在小腹上的手和撑着他的手拿开,举到了头顶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子,避免自己压到她的小腹。 “你觉得我还能说些什么?”澹优望着他,内心沉寂的就像是月牙泉,偶尔有些流沙会流入,但是却激不起滔天的浪。 当时在叶罗她就奇怪,为什么几次交战,几乎都是点到而止,还都是上官麒下令撤的兵,他根本无心于进攻,而是在找机会被俘虏。 韩无叶是上官彧的暗桩没错,可他也是贤贵妃的一棵明桩,一棵没有变过心的明桩,就像螟蛉一般,蛰伏在上官彧身边,只等着一切成熟,然后反扑。 她终于知道了那老道为什么会说那凶兽会是上官彧的催命符,因为上官麒被俘虏,他当日就上书了上官颉,上官颉命他速速带着上官麒返回,却不知道韩无叶叛变已经俘虏了上官彧,上官彧当然不会按时返回,而上官麒则会让一直跟随这上官彧的螟蛉出面杀掉上官颉送来催回旨意的使者,一连杀了七个,拦下了七道圣旨,上官彧拥兵自重还斩杀信使不是小事,这几乎坐实了他要谋反的罪,而最重要的,那饕餮兽还在上官彧手里,上官颉不得不怕,他不怕上官彧拥兵轻雁关,他怕那凶兽。这也就成了上官彧的催命符。 而上官麒,只要等着上官颉发兵征讨的时候,象征性的打两场,然后将上官彧祭出去,就说他擒下了上官彧这个反贼,而之前的种种,他可以全推到上官彧身上,因为他是已经拥兵自重而不是定远侯那种尚未成事,这样的结果,会比之前的定远侯得到的下场凄惨百倍,不止上官彧,上官忆也会被牵连,还有就是澹优。 至于之前的账本,苏玉珩也算是一颗棋子,王国章给她们的账本早就已经不是最初的账本,最初的账本出了王国章的手就已经被掉包,多了硚字,上官彧知道账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改了,而她顺便将一切引到了洛水,进而发现了那妖兽,至于上官彧是这么得到妖兽的,估计就要问贤贵妃了,这妖兽是当年符崴英的父亲符老将军还是个小卒的时候在一次出征西域的时候得到的,此事除了符崴英就只有这个女儿知道,后来出嫁的时候,她偷偷将这个妖兽放在了嫁妆里带去了宫里。 ------------ 雨散云飞尽不回21 后来上官彧欲对定远侯下手夺兵权,她就将那妖兽祭了出去,她只要将妖兽祭出去,后面的事情几乎定远侯和上官彧就帮她全做了,她坐看定远侯设计杀了符崴英一家,看着上官彧和澹优联手将定远侯和王国章送上了断头台。 她知道按上官彧的性子,那妖兽他不会轻易毁去,所以就将计就计,。让上官彧对上官麒下手。她也伪造了口供,让澹优知道了她从一开始就被南笙和上官彧牵着走最后澹优离开了上官彧,她任由上官彧上奏上官麒谋反,自己被打入冷宫,一步步的看着自己的计划实现,将上官彧从太子位上落下来将上官麒送上去,她知道,上官麒柔茹寡断,不合适做皇帝,可她有孙子,她可以等,等孙子长大了扶持孙子登基。 至于皇后,她一直隐忍,任由皇后当初拿还没出生的上官麒逼着她却害死了与自己情同姐妹,一路相互扶持的韩睿文,也不仅仅是因为皇后,也是因为上官颉和王国章,她喜欢的两个男人,一个宠她,一个为了他哪怕被贬也不吭声就走了,她看着皇后杀了韩睿文,明明可以阻止却一声不吭,她冷眼看着上官颉抱着韩睿文的尸身哭,甚至是王国章因为她的死而一夜变成老翁。但是若不是皇后,上官彧也活不到现在,还有就是那该死的嬷嬷,原本可以淹死上官彧,却没想到被救了,后来上官颉就看紧了上官彧,加上皇后失子不能再孕,就开始对上官彧重视,她就暂时停止了自己的计划就像在草丛中伏击猎物的豹子,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来等待和诱捕猎物。到头来,一切都是她的棋子,她一步步的完成了自己的计划,牺牲了可以牺牲的一切。 可惜,澹优这一切明白的太晚了,她也总算知道了那道长最后一句:陌上新桑旧人采,旧人采桑换新裳。却始终不知道,那老道是上官麒派去的,可偏偏最后她没重视,错过了一切。 “优儿……”他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唤了一声,曾几何时上官彧也是如此。 “…”半垂下眼眸,并不理会他,如今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任由他在自己脖颈间轻轻蹭着,呼吸温热喷洒,围在脖子上长毛的围脖毛被吹动,轻轻抖动,皮肤上一阵轻痒。 “对不起。”他这三个字说的有些太轻巧了,他以为会很难说出口,明明,她最初是理解他的,他不想这么做,可贤贵妃的存在,他有些事,不得不做。 “要真觉得对不起,就放我走吧。我累了。”澹优直视着上官麒的眼睛,他的眼底那份淡泊,如今变成了一份纠结,纠结着一切,他在那鸭子死的那天,就已经变成了鸭子。 “好。” 上官麒居然轻巧的就同意了。随后坐起了身子偏头看着她,努力想着当初他们在那御湖边的时候他的笑,如今却没了当时的味道,有些怔愣自己的变化,最后自嘲一笑:“我出去以后,这屋里不会在有人限制你了。军中也是。” 如上官彧所愿,他尽了最大的努力,让澹优得了自由。 “多谢了。” 他也不问她后面会做些什么,只是答应了她离开的要求,澹优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些什么阴谋,但如今若是不走,难道就没有置身在他们的阴谋之间?她在叶罗躲了一个多月,仍旧没能逃脱上官彧和上官麒,如今又会有什么改变。 他起身翩然而去,她仍旧躺在床上,目送他走到门口,将踏出门的时候,他停留了一下,回头,给了澹优一个大概跟当初一模一样的笑:“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还是当初笑容么?她恍惚间也记不起来了,所以也没应他。 等着上官麒离开之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魄一般,瘫软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已经到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也将乱如麻的心理的更乱。 他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选择权,如今虽然也不是他所选,却是上官彧所选,也算是一个交代了,他保不住上官彧,但好歹要保住他这个哥哥的一脉骨血符澹优,世间之物,他所留恋的大概也就符澹优一个了,是死是生,是成是败,一切都是千里之外那个冷宫中寂寥的人在掌握,他只是她所养的没了舌头的鸭子。 过来很久,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换了一身劲装,拿起了苍梧之前留下的荧月,摸了摸小腹,叹这小家伙来的确实太不是时候,然后大步迈出了屋门迎接外面的风霜雨雪,阴晴圆缺。 上官麒果然说话算话,再出门时,已经没有人再阻拦她。外面的空气很好,终于过了凛冬,阳光和暖了不少,蓝天,白云,一眼望尽的城池和城池尽头已经小成一条线的草原。她的乌梢还躺在冰棺材里,她要带他回家,她也要去看看上官彧,机关算尽最后却还是输给了一个深宫妇人,如今还不知道被关在哪处。 先见到的是苍梧,他将之前一切都告诉了她,她恍然才知道,若不是上官彧,她怕活不到如今,就最近的,若不是上官彧派了二十卫的轩辕一直暗中护着她,她怕是早被流箭射杀在了当初的战场上,虽然他也是多少无奈,但到底还是想着让她远离那些繁琐之事的,自她走后,他从上官忆那到底套到了消息,不动声色的在上官忆将奏折呈上去之前替换了,所以到头来她也没跟他和离的了,他如何舍得? 而另一边的地牢里,上官彧终究满身伤痕,四肢都被镣铐铐着,第一日上官麒走后,他没少挨打,可这两日总算消停了。地牢里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很暗,几乎没什么照明作用,他有些费力的抬头看着那小窗露出的一线天,舔了舔已干裂的唇,还没到送水饭的时间,而这样的情况这已经是第五个白天了,还没到晚上,也不知道,苍梧和澹优的情况如何。 栓门的铁链声响,原以为是上官麒。 ------------ 雨散云飞尽不回 22 一阵清淡的香味飘来,他的瞳孔骤缩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撩开了挡在面前的头发抬头看去,门口一个纤小的身影在那豆灯照不到的暗处若隐若现,直到澹优点上了边上的火把,他才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这几日,她又清减了,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了她因为一身劲装而看起来有了些圆润的腰肢,心下松了松,还好,都没事。 读懂了他的目光,澹优走到了他面前,很难得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坐在地上的稻草垫上,潮冷的地牢中,头发散乱,大冷的天只穿了一身中衣上全是口子,精瘦的身子若隐若现,多处鞭伤,脸上也有些挂彩,堂堂一个王爷,渴到嘴唇干裂只能靠口水来滋润,这几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却还在关心着她,或者说,她腹中的孩子。 她蹲下身子,帮他撩开了垂在脸前的头发,手指抚过他那干裂的唇,勾勾唇苦笑了笑,将自己腰间的一个小水囊解了下来递了过去:“喝些水吧。” 上官彧半垂这头始终没敢正眼看她,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了手接过水囊,喝了两口,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他记不清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他这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不少,但只有两次是她给的。 喝完水,澹优收回了小水囊,拉过他的手,那双曾经握笔握剑,虎口和拇指都是老茧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莹白的手,如今沾满了身上的血污和草屑,甚至可能还有跳蚤的尸体。可还好,还是温暖的,这几日,她有些不敢睡觉,她怕一觉醒来,上官彧就像乌梢一样,就这么没了,甚至没看上最后一眼。 虽然天气和暖了些,但地牢还是湿冷的,她穿的暖和,却也因为这时候不能受凉,理了理稻草稍微堆的厚了些她才敢坐到了他面前,然后将他那脏兮兮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他还很小,没什么动静,这几日虽然吃了吐,但她安胎药没少喝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的很温柔,可再上官彧的眼睛里的她此刻应该是这几个月以来最温柔的时候,檀唇微启,她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盼着她说这句话:“他很好。我也是。” 上官彧抬起头看着她,薄唇开合,没发出声音,只是唇瓣抖了抖,极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腹,一滴泪滴到了澹优握着他手的手上,温热的,甚至有些烫。 “师父。” 下一秒,澹优猝不及防的抱住了他,完全没在意他现在已经不是玉树临风么,锦衣华服,已经没有了淡淡的松苓香,甚至已经不是干干净净的了。身上散发着血腥味和一些伤口没及时处理的一些腐臭味。 他挣扎了一下,却没敢用力,怕伤到她,她的胳膊还有旧伤。 “脏。” 他终于开了口。 “哈。”澹优在他耳边忍不住笑了,两行清泪却低落在了他暴露的伤口上,微凉的温度让他颤抖了一下,她却没松开他:“都老夫老妻了,还嫌弃你么?” 老夫老妻么?他们成婚到现在不过五个月,还有三个月是分开的。大概,也算吧。他终于有了抬手拥住她的勇气,此刻他已经想了很久,自从大婚那日就想了,他怀里,是两个人。可没想到在这种环境里实现了,他算算又欠了她一笔。 “对不起。”上官彧跟上官麒说出了同样的话。 她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闷着头不想让自己的哭声太大,哽咽着道:“我都知道了,无论如何,你要活下来。不管是为了我还是孩子。不管我们以后会不会和离。” “好。”他郑重的点头,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她的轻轻的清水芙蓉香味,虽然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可能,很难吧。一子落索满盘就已经不再为他控制了。 “你要是死了,我就打掉孩子,嫁给上官麒。” “好。”他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上官彧,我爱你。”她将他搂的很紧,凑到他耳边,喃喃道。 “嗯,我知道。我也是。” 居然被他这言简意赅有些气到,她一拳轻捶了一下他那坚实的后背,嗔道:“上官彧,你不是挺会说的!这会儿这么就没话了!” 上官彧闭上了眼睛,将她的纤腰环住:“不想说,能抱着你就好。” 短暂的相聚,她也不知道上官彧能不能活着等她将那饕餮带给道长杀死,但是至少,孩子和她的回来,会让他撑一段时间。 告别了上官彧,外面天色已暗,她之前听上官麒提过,将那装了妖兽珠子的盒子放在了归雁楼的一楼书柜的暗格里。 于是她重新返回了归雁楼,上官麒不在。两个丫鬟也没拦着她出入。 拿到了那盒子,她没打开,若是打开了,这里怕也没人控制的了他,她还不想玉石俱焚,很多人,都是无辜的。 带着盒子从后窗跳了出去,然后一路就逃出了轻雁城。 最后离开轻雁城的时候,月正高悬,星星很少,月光下的轻雁城很美,远处那一线的草原上的夜空想必更加辽阔,更加美吧。可惜,乌梢再看不见了。 “殿下,太子妃,出城了。” “嗯,随她去吧。”上官麒站在床边,仍风吹衣领,凉风灌的胸口冰冷的。 从人家家里偷了匹马,拉了个路人问了问路,她一路狂奔向千里潭。路上顺道绕到了扶桑山,在地牢中,上官彧告诉她南笙带着二十卫在那,可以接应她,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可到了扶桑山,她却只看见了南笙,对于她要去千里潭,他怔了怔,没有立刻答应跟她一起去,最后还是两人一起去了千里潭。 澹优不知道,上官彧诈死留下的二十卫,在她一路来找南笙的时候,就已经都死了,如今能护她的,已经只有南笙了。 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她几乎一直在策马,她一直在祈祷,祈祷腹中的孩子不会这么不争气,祈祷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终于在到达千里潭的时候她一头栽倒在了马背上累晕了过去。 等她睁开眼,眼前是一个宽阔无边的湖,并不是想象中的一个潭,南笙坐在她身边照顾她,一言不发。 “什么时辰了?可有看见道观什么的?”澹优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道观,可这湖边除了一些低矮的灌木,方圆数里,什么都没有。 南笙的神色复杂,淡淡的摇头并不说话。 ------------ 云散云飞尽不回 23 澹优支撑着爬了起来骑上马,将这整个湖边都逛了一全,没有道观,没有什么道长,甚至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只有偌大的一个湖,那镜子一般的湖面,没有风,连一点波纹都没有,静静的倒影着蓝天白云。不管是之前问人还是地图,这里都是千里潭没错,可那个道长呢! 她赶紧策马回来找南笙,南笙正等湖边着她,见她越来越近,喊道:“我们回京城吧。” “回京?”她接受不了南笙这个提议:“不!我要救上官彧,我要带乌梢回家!我怎么可能回京城!”澹优一个劲儿的摇头,喃喃着这几句,几乎是摔下马背的。面对着冷静的有点异常的南笙心底那种不好的预感正在扩大。 南笙将已经昏昏沉沉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澹优的衣领一把抓住吼道:“根本没有什么千里潭!根本没有什么道长!根本没有什么饕餮兽!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难道你到现在都不想看清事实么?”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没有!我要救上官彧!我要救上官彧!我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我还要带乌梢回家!”澹优捂住耳朵不想去听南笙说了些什么。眼泪就在眼眶,她不让它们流下来。 “啪!”一巴掌,狠狠的落到了她的脸颊上,一道掌印和那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什么都没有!不会的!”澹优一边摇头一边捂着被打肿了的脸,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 南笙一把将她的肩抓住想要让她认清事实:“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饕餮。没有你说的道士,这里是千里湖,优儿!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澹优感觉眼前就像是一场噩梦,醒不过来的噩梦,她拼了命挣开了南笙的禁锢,去将马上那盒子拿了下来,却没拿稳,砸到了地上。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饕餮兽,从来都没有。那盒子里滚出来的,是一个琉璃球,因为撞击,已经碎了。什么都没有。南笙终于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确实什么都没有,饕餮,只是一个莫须有的东西,从来没人能见到真正的饕餮,那水坝,那人齿,那些枉死的人,他们确实在水坝里养了个巨大的老虎来哄骗世人,也确实拿人去喂了,可从来没有什么饕餮。就算是定远侯,也没见过,只是一个莫须有的东西,上官彧知道,贤贵妃也知道,但就是这个莫须有多少个将计就计,多少的物是人非,多少的血流成河,害死了符崴英,逼死了定远侯,将所有人都调动起来,为了一个莫须有,为了那莫须有后面的兵权,莫须有后面的权利,所有人,除了上官彧和贤贵妃。所有人都暗示了那饕餮的存在,陌上新桑旧人采,旧人采桑换新裳。 所有东西,最可怕的不是饕餮,是人心,是猜忌,是权利。所有人都被猜忌,权利蒙上了双眼,于是,就为了一颗琉璃珠,竟然死了那么多人,出了这么多事,而这只是深宫妇人的一个手腕。 知道了真相,澹优跪到在了地上,她不得不去接受,她也很快知道了上官彧的用心,因为贤贵妃让人给他带话,若是不照做,连澹优也保不住,他特地没告诉她饕餮是莫须有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从一开始就输了,但好在,他赢了澹优。这一来一回于千里湖的路程,足够轻雁关发生很多事了,他留南笙在扶桑山原本就是要拦住澹优知道真相的,可最后南笙没有拦得住。 “我要回去!”她再次骑上了马,小腹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上马的动作开始隐隐作痛,她有些茫然的伸手护住了小腹哭着求着这孩子:“孩子,你爹正在受苦,你不能在这时候让娘倒下。” 好在,这孩子虽然只三个月多,却似乎懂事了,小腹没有再痛。澹优收敛了一切情绪,重新扬鞭策马,她回头看着南笙,嫣然一笑,宛若盛开在忘川边上的花,眼神坚定道:“虽然他可能快死了,可我也不想就如此独活。” 南笙目送她绝尘而去,有些无奈,可最后嘴角扬起一笑:“这个妹妹,我怕是要奉陪到底了。”然后也策马追上了澹优,两个人一起返回轻雁关。 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可到了轻雁城外,突然一枝流箭向澹优射了过来,没有射中她,因为南笙发现的早,他从自己的马上跃了起来横到她身前帮她挡下了这一箭,最后越过了她的马,滚到了路边,直接摔下了路边的万丈深崖,最后一刹,澹优只看见了他冲她的一个微笑和那箭没入他身体的声音,整个世界那一刻是极安静的。 “二哥!”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拉住他的手,他就已经摔落了山崖。而流箭还在射向她,根本没有时间悲伤,泪水溢出眼眶一瞬就被迎面来的风吹的没了踪影,连泪痕都不曾留下。 自从乌梢之后她心中似乎也预料到了这种结局,之前苍梧提到过二十卫是跟着南笙的,可她这一路并未见到,南笙也绝口不提,此种情况下不应该会是这样。而上官麒轻易让她出了轻雁城,南笙的接应,似乎上官彧和上官麒就是故意放她走的,想让她离开,可南笙最后没犟过她,陪她回来送死了,又那一瞬她是后悔的,后悔不该让南笙跟着她过来,可如果是她一个人过来,中了箭摔下悬崖,上官彧和上官麒又会是何种情景。 最后她躲过了那漫天的流箭,胳膊上被箭蹭破了皮,腿上也有,她拼命护住的小腹还好,没事。及至城门口,她弃马,足尖轻点,关内的城墙并不算高将,借着城墙边上高大的梧桐,她跃上了城墙,握着荧月的手一直在颤抖,她告诉自己,她还来得及,她要去问上官彧个清楚。 砍倒了几个城墙上的弓箭手,她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随她而来的上官颉的镇压大军。 众军都被下过命令,不能阻碍澹优的行动,所以她一路很顺利的就到了归雁楼,上官麒不在,她去找了地牢,却发现苍梧和上官彧也都不在了。 “殿下,好像,太子妃娘娘又回来了。”螟蛉离在归雁楼的飞檐上,身后的归雁楼最高层,上官麒被圈禁了起来,因为他太轻易的放走了澹优。 “嗯。”上官麒手中握着一根羽毛,是鸭毛,很白很柔软,在身边带的时间长了有了一点点香气,目光一直流转在那羽毛上,手不自觉的抬起想去抚摸,却最后停在了咫尺,微微侧头看向了倒影着螟蛉身影的窗,将羽毛扔进了面前的一个烧的正旺的炭盆,笑了笑:“这一切快结束了。真好。” 螟蛉在外面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置可否,他只是个手下。 ------------ 雨散云飞尽不回 24 “谢谢,你活到了我回来。”她有些木然,嘴角却带着笑。 “上官彧,你做了一辈子的师父,大事小事护了我那么多次,怎么就护不住你自己!你为什么要答应皇贵妃!你怎么做师父的!” 声声怨怼,他再也回答不上来了。昔日种种,历历在目。 昔日练袖弩的时候: “师父…能不练了么?” “不行。” “啊…” 过了一会儿 “师父,你在干嘛?” “这批箭不好,剩下的给苍梧送去吴叔那换一批,今天不必练了。” 她在外跟睚眦做任务的时候被偷袭,暗中有人帮她挡了一箭,却没照顾到身侧有人执剑刺过来,被他一把拎到怀里数落: “啊……哎呦。” “平日让你不要偷懒!这剑离的如此近,你的袖弩是白拿的么?” “师父,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杀我的?诶!轻点拎我领子,快掉了!” 她手臂受伤,他找了一处地方给她包扎伤口,明明很关切: “还疼么?” “不疼” “嘶…疼!师父您能别这么用力么。” “忍着。” 难得的一日一起坐在摇椅上晒太阳喝茶: “上官彧,你说,真的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信我就信。” 抱起他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但残存着温度的头,拨开了他那凌乱的发,看着他那在逐渐变得浑浊的眼,轻轻的吻上了他已经没了温度的干裂的唇,依旧是那淡淡的松苓香,勾起微微一笑,泪水与他残留在脸上的泪混合到了一起,沾着他的鲜血滴落到了地上,轻轻的闭上了眼:“上官彧,如今和不和离,如今我们是真的天人两隔了,师父,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只是…是不是我知道的…晚了些。” 最后,她没能带走上官彧的尸体,甚至是头颅,但她带走了乌梢的全尸,而全程,并未见过上官麒,一直是螟蛉在处理,一切也都是晚上进行的。除了上官麒和螟蛉,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如此在意的,是叶罗的小王子。她将乌梢带回了叶罗。完成了对乌梢的诺言,泰攀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愤怒之外伤心事必然的。他将他葬在了风景最美的一处,这样,他白天可以看云,晚上,可以数星星,寂寞了,会有鸟儿陪,下雨了,回有大树遮,可惜他再尝不到那美酒和鲜美的羊肉,也不会再有阿谭,陪他了。 “殿下…若是乌梢王子回了叶罗…”螟蛉看着澹优一人驾着一辆骡车乔装成了送菜的趁着天刚刚有些亮光一路往城外走,心中有些烦乱,一方面希望澹优离开,一方面却又不希望他离开,若是离开了,这贤贵妃所做的一切就都会付诸流水了。 上官麒临窗而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他看不见澹优的身影,所见不过是大漠寒凉的春早,静静听着风吹过耳边呜呜声响,似泣似诉,却不知道是为谁泣,为谁诉,清俊的染上些边关风霜的脸上挂出一抹清淡的笑:“既然错了,就错吧。天意如此,阻拦何用。” 确实,因为韩无叶误杀了乌梢,虽然上官麒和贤贵妃已经将一切都坐实了,但泰攀因为失子之痛不惜一切代价亲自入京将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想上官颉交代了个明白,最后上官麒回京之后当即被打入了天牢。最后削去爵位终身幽禁王府。而贤贵妃谋划了这么久,最后却送了皇后一个人情,特地告诉皇后韩睿文怕猫,毁了好姐妹杀了好姐妹的儿子,甚至不惜害死了亲哥哥一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一个极其烂俗的理由。最后,不过三尺白绫,一缕幽魂。 而上官颉知道了上官彧的情况最终没有动上官忆,而柳侧妃也有了身孕,他便等着柳侧妃的孩子出生,若是男孩就立为太子。柳侧妃很争气,真的生了个儿子,跟上官彧同一天出生。而奏疏和上官麒,始终没有提到澹优的下落,绘心带着初一回到了公主府,上官忆将她收做了义女,改姓符,也算给符家留了个后。忧思过度的上官忆,一年后也死了。 “睿儿姐姐。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韩睿文看着眼前粉面含春带着羞怯笑容的符瑗瑛盈盈笑着,两人坐在湖边一处小亭中,满眼烟波浩渺,堤岸垂柳繁花,春意盎然。 “我……”符瑗瑛羞的脸通红的,抓住韩睿文的手半晌也没说囫囵话,只道:“有喜欢的人了。” 韩睿文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真的?这是哪位青年才俊能入的了你的法眼?” 符瑗瑛小嘴一嘟:“哎呀,又不想说了~” 一处酒楼包厢 “睿儿,我们走吧,走了你就不必入宫了。” 面前的蓝衣男子想去握住面前泫然欲泣的女子的手,却被她躲开了,怅然若失。 韩睿文凄凄一笑:“你这是在开玩笑,我若走了,兄长怎么办?长公主刚刚生下南瑾,这圣旨下了,你就该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睿儿。” “好了,不必说了,这几日就要入宫,你我,不必再见了。”说罢,韩睿文起身就要走,王国章有些慌,伸手想去拉她的袖子,可最后却只让那极好的绸缎丝衣从手中滑走了,而这一别,他不曾预见,这会是一辈子。因为他不曾察觉,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站着另外一个清瘦身影,满脸清泪。 春风初度,冷宫院正当中那棵玉兰今年到底没能开花,一院冬日的萧瑟终于盼到了春的嫩光,可她的记忆还在冬日的孤冷,身上的轻纱薄衫覆着的身体依旧感觉极其的凉。 冷宫里,梁上三尺白绫,荡悠悠,一身半世的纠葛终在太监的宣读之后,将于此结束。 符瑗瑛被发素服,面无表情的站上了凳子,手摸上了悬在眼前的系了扣的白绫,很轻,很柔软,她终于扯唇勉强笑了,依稀可见当年风华:“姐姐。到头来,我还是孤零零一人要去找你了,国章和你,在那边过的还好么?” 眼中蓄泪终究没能盛住,一滴划过脸颊,落到了前襟上,在周围监刑宫女的注视下,将头伸入了白绫扣中,脚下用力,踹掉了那垫脚的凳子,嘴角仍旧是笑着的:“姐姐,但愿相见,你们别怪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一错再错无可回的。” 至于澹优,人生十数载,千年前,她死于十六岁,千年后,她也在十六岁的时候消失在了人间。 三千繁华,终究一场空梦,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所有这人世的爱,恨,别,离,生,死,都不过是一个劫。一个灵瑞从上仙变成上神的劫难罢了,那么多人的死,只得了一个果,雨散云飞后,历尽雷劫,她与人间前尘再无瓜葛。而千百年前,她是靠着辛夷渡过了自己飞升上仙的劫,千百年后,辛夷又陪她度过了这个凡尘的劫,这一路还很长,上官彧没有陪澹优走到那风雪里的白头。辛夷,又如何? ------------ 山有木兮木有枝 整整一天多,自那日灵瑞去追小雨消失之后,跟着连出去找她的辛夷也不见了,疗愁和忘忧一合计可能是灵瑞历劫的时候到了,却没想到这次历劫辛夷也要参与其中,也不知道这一年多他们是这么过来的,但唯一知晓的是,灵瑞回来的时候,一身青色裋褐,脸色白的很,嘴角噙着血,前襟已经被血染的差不多了,看见疗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因为归劫时受了天雷晕倒在了她怀中。 灵瑞睁开眼,原本模糊的世界开始慢慢变得清晰,疗愁那张可人的脸出现在了视野里,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回来了,醒过来时已经是在浮光掠影的房间,怎么都感觉人间那一切像是她一个梦 “你终于醒了。” 疗愁笑盈盈的给她递了杯水:“恭喜啊,从今以后,我可要叫你灵瑞上神了。” “终于归劫了?”她看了看自己通体的仙气,确实已经和辛夷的差不多了,经历了那几十道天雷,她的阶品终于到了上神,虽然疗愁也早该到上神阶品了,可她是要下凡的,说是等下凡之后再做决定到底以后是位列仙班还是生生世世轮回为人,若是位列仙班,估计到时候也会同她一样,顺便就历了雷劫,而忘忧,因为之前那段辛夷不肯说的过往,他终究只能做个上仙了。 “上神呢?” 喝了些水,整个人清明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撑着半坐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人间一年,天上一天,什么都没变,可也似乎什么都变了。 疗愁道:“上神跟你差不多时间回来,也受了些伤,忘忧在照看。” “回来?他?” 疗愁点了点头:“他同你一同下界历劫了。” “这……他不是已经是上……”正说着,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里面原本应该有她和上官彧的孩子。可摸到小腹那一刹,她倒是愣住了一会儿,猛然想到了历劫所要经历的天雷,整个人一下子慌了,水杯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握住了疗愁的手,惊慌道:“疗愁,阿翁,阿翁在么?” “在啊?。”疗愁看着她脸色瞬白,刚刚还有的飞升的欢喜之感一下就没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反握住了她的手关切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疗愁,帮我把阿翁找来,帮我找一下阿翁!” 她一个手抚着小腹,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疗愁的手,眼里的惊慌,恐惧,让疗愁看了都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也不敢耽搁,忙安慰道:“好,我这就去找阿翁,你先别急。” 很快,阿翁就到了,对于刚回来就找他这事儿他是嗤之以鼻的,边进门边对一直催促他的疗愁道:“这丫头能有什么事?你这么着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不就是个天雷么想当年……” 正说着,绕过屏风看见灵瑞满脸惊惶的坐在床上,周身仙气已然不同,两只手放在小腹上,喃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也吓了一跳,指着她一张眉头皱成山沟的小脸上满是疑问,问疗愁道:“这还是那丫头?” 疗愁焦急点头:“就是因为醒过来就这样了,所以才唤您来看看的。您快去看看!”说着就从搀着阿翁坐到了床边的小凳上。 “丫头?”阿翁唤了一声。 灵瑞回过神来就看见阿翁坐在床沿了,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个劲儿的晃着阿翁,口中喃喃:“阿翁,看看我的孩子,看看我的孩子,刚刚经历天雷,他……他……”话说不囫囵就算了,还晃的阿翁都找不着北了,一边头晕一边求饶道:“哎呦,哎呦,别这么晃了,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灵瑞慌乱中被阿翁一喊,触电似的松开了阿翁,然后一脸仓皇的自己将手伸到了阿翁的手里,眼神里除了焦急就是恐惧,哽咽道:“阿翁帮我看看,这孩子,这孩子跟我一起经历了天雷劫,我,我……” “什么?孩子?”疗愁和阿翁对望了一眼,阿翁赶忙扶住了她的手开始把脉。 他的神色由一开始的疑问,变成吃惊,最后慢慢的恢复了往日从容的样子,将灵瑞的手放回了她身前,笑道:“没事没事,孩子挺好的,以你现在的品阶,说不定一出生就是个上仙也不一定。”说完发现不对,老脸上都是吃惊:“这谁的孩子?” 一听说孩子没因为天雷劫受影响,整个人刚刚绷紧的身子瞬间就放松了些,原本耸着的肩塌了些,心有余悸的抚着小腹喃喃:“上官彧,还好,我们的孩子还在。” 看着灵瑞都有些痴痴傻傻了,疗愁和阿翁都感觉有些不大对,她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回到了浮光掠影还是如此神伤激动? “她醒了?”依旧是记忆中那云淡风轻的表情。辛夷墨发半披,一身白衣,白靴,腰间挂着那串菩提铃,走路时轻轻作响。很快就绕过了屏风绕到了床前,及目就是红着眼眶正扶着肚子的灵瑞,眉头微皱,将眼里原本的担忧之色都隐了,还是一如往常的云淡风轻,开口问疗愁道:“这是怎么了?” 原本还在恍惚的灵瑞听见了辛夷的声音有些熟悉,一抬头看见他,便震住了,在疗愁和阿翁的一阵错愕中,她撩开被子奔下床直接扑进了辛夷的怀里,是他!他还没死么? 将头埋在他怀中,很温暖,没有失去温度,她紧紧的拥着他,害怕再一次的失去,闷声哭了起来“上官彧,你还活着!” “放开本尊。” 辛夷神色微微的错愕,垂下了眼眸看着跟八爪鱼一样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澹优,凉薄如旧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我不!我不要再放手了!” “我不敢再放手了,再放手,若是在没了你,我去哪里找!” 灵瑞刚醒,始终还没分清自己是符澹优还是薛灵瑞,她只把眼前这个与上官彧一模一样的辛夷当作了聊补自己那份最后的错失的稻草。 哭泣,哀求,伤心,一切的一切在人间的隐忍,此刻似乎瞬间就爆发了。 辛夷抬了抬手,却没推开她,负手于背后,看着怀里直抽泣的灵瑞有些无奈:“找什么。本尊不就在这。” ------------ 山有木兮木有枝2 怀中的人闻言,哭泣的声音突然停了。 猝不及防,一个吻落到了辛夷的如花瓣薄凉柔软的唇上,凤眸圆睁。让他想起了在人间的种种,可他如今已经不是人间的上官彧,他是上神辛夷。 终于,在微微的犹豫之后,他毫不留情的推开了灵瑞,好看的凤眼带着些怒气,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灵瑞,声音虽如旧凉薄,但多少带了些温和:“你在做什么。” “我……”被他无情的推开,她呆站着看着她,,回忆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没有熟悉的松苓香,他没有了人间的霸道无赖,他的声音甚至比人间的更加冷淡,他的眼神里也没有半分温柔,只有淡漠和隐隐的怒气,他不是鹰眼,是一双更狭长的凤眼,甚至连吻都是凉薄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灵瑞,他不是上官彧,即使他曾经是,如今也已经不是。 怒目扫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她一眼,辛夷只给疗愁甩下一句:好好照看。就拂袖而去,留下了一阵清风,带走了灵瑞对于上官彧还活着的所有的幻想。 而经历了刚刚的一场混乱,闻着身上残留的淡淡的玉兰香,灵瑞给了自己一巴掌,吓了疗愁一跳,赶忙过来扶住她抓住了她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灵瑞收掉了脸上所以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疗愁道:“我很高兴。我终于飞升上神了。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了。” “灵瑞…”疗愁有点不忍心看她这表情,将她扶回了床上,盖上了被子,柔声道:“现在在浮光掠影了,之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上神也不会真的生气的。你先休息,我让阿翁给你开些安胎镇静的药。好么?” 没有了刚刚的失常,灵瑞突然的安静让疗愁和阿翁更加担心,将她安置在床上后,两人对视了一眼,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出了灵瑞的房间。 及至屋外的小花园,疗愁才拉住了阿翁的衣角问道:“阿翁,你刚把脉,确实是有孕了?” 阿翁瞪了她一眼,刚想驳斥,就被疗愁一个噤声手势憋得差点没打个喷嚏,压低声道:“我骗她做什么?确实有孕了,此次下凡是真身下凡,若是在人间受孕也是正常的。” “是……上神的?”她壮着胆子猜了猜,虽然她也不大能接受,但此次辛夷下凡,回来之后一开始的神情也有些不大对,拿着一块玉佩发呆,可听说灵瑞也回来了,就一下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而刚刚看灵瑞的神态,明明就是看见了心爱之人,辛夷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眼底最初还是闪过了一丝的疼痛。 阿翁老脸一红,悄声回道:“有可能,虽然两人在人间没有之前的记忆,但若是在人间有了感情……看样子,辛夷八成就是人间那丫头的心上人,两人还在一起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辛夷就已经站在不远处了,疗愁和阿翁赶忙闭了嘴,一脸讪笑的看着他道:“没事,只是在讨论,中午给灵瑞炖天麻乌鸡汤还是虫草花鸡汤。” 阿翁咳嗽了一声,瞪了她一眼,嗔怪道:“真是胡诌什么天麻乌鸡!不能吃天麻,就虫草花鸡汤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我也去配药。” 两个人赶忙就分道离开了。 看着窃窃私语还一脸心虚的两人,辛夷知道他们八成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原本已经走了,后来却不自觉的又折回来了,最后屋里一片安静,他心底倒是更紧了些。 缓步走到廊下,屋外阳光和暖,鸟语花香,可紧闭的房门内感受不到一丝和暖之意,可以听见她因为刚刚哭泣而有些粗的呼吸音。最后他也只是稍微停住脚步站了一下,然后就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房门内的床上,灵瑞蜷在被子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认清事实,她已经不是人间的澹优,她已经尊位上神。他已经不是他,他现在是上神,一个高高在上,地位甚至高于天君的上神。人间一切只是她经历的一个劫,唯存的,是她腹中的孩子。 辛夷比她回来早一些,可情况却不容乐观,一回到仙界直接便去了秋水堑屏,等到了那,恢复仙身之后承受不住心口的那阵剧痛,连着跪到几次才进了秋水堑屏,设下结界关上了洞门,一口血再也没能憋住,吐的一地殷红。 瞳中的黑色和紫色几乎是对半的,吐完血感觉血气顺畅了些,虽然胸口仍旧疼痛难抑,但他还勉强趁着坐到了原本调息用的一块巨大的寒冰石上,冰石寒力能稳住他的血气也能压制他胸口的剧痛。 身后的一盏长明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了身前,淡金色的影子同那另外一个影子都很明显,眼神凛凛:“这人世一游,还不够么。” 那影子并不能说话,但明显又亮了些,像是在示威,他胸口疼也加剧了三分,又是一口血。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伸手点住了自己身上所有危险的穴道将那躲藏在他身上的那另外一个影子的主人重新封住,强行调息起来。 周身原本极其微弱的仙气终于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慢慢盈沛起来,一身衣衫已然汗湿了,满头的冷汗让他更加难以支撑这疲累的身子,最终在勉强调息到自己满意的状态,胸口也不再疼的时候,支撑不住歪倒在了寒冰石上。 他在秋水堑屏昏了大半日醒过来时瞳中紫色已经退却,黑瞳如旧,再离开时,他没换那一身带血衣衫,却已经恢复了如旧的从容温文的上神之态。 回斜阳烟雨的时候,一身玄色八卦道袍的阿翁不知道从哪绕过来的在前面拦住了他,一把胡子撸的快秃噜了,眉眼间完全没了之前同疗愁在一起时的轻松和八卦:“她腹中孩子是你的?还是他的?” 辛夷脸上的温柔平静瞬间消失了,抚了抚袍袖,眸光黯淡:“本尊也不知道。” 阿翁的眉皱的极深,望着他很是忧愁:“唉!怎么会出这种事?” 可眼前那比他高出了一个多头的辛夷却多了几分淡然:“人间的事,在仙界不作数,本尊不是人间的上官彧,本尊是上神,辛夷。” “你……可那怎么说都是你的孩……” “够了。”阿翁越说辛夷就觉得眼前的光越暗,胸口原本压制了的疼又在蠢蠢欲动,只能打断了他的话:“阿翁还是回药庐吧。” 话音没落,他就已经消失在了阿翁的眼前,留下阿翁看着一园子毫无变化的春色,他并不是看不见他眼中那紫色越来越明显,他阳光下双重的影子也越来越明显了,他以本身下凡本来就让人出乎意料,照道理一个上神是不会参与一个上仙的天劫的,可因为那影子的存在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数千年之前他就劝他不必隐瞒,他却一意孤行,看如今境况他怕是也只能勉强再撑数年,灵瑞此刻才成为上神,又有了身孕,他所期望的,她能做到么? ------------ 山有木兮木有枝3 自辛夷走后,她因为刚刚历劫终究有些力竭,在躺了整整一天,中间只有疗愁过来给她送了一次饭食,她就喝了些汤,将药吃了然后就一直闭眼睡着。 第二天,醒过来时,她似乎又是当初那个喜欢找机会偷懒,做任务的时候掉链子还得给自己去补救每次都弄的狼狈不堪。 “疗愁,上神可在浮光掠影?”她终于有胃口吃饭了,疗愁也松了口气,要是一直不吃,刚刚飞升上神仙力不稳如何才能护得住孩子。 “在。”疗愁同木兰收拾了一下碗筷微笑道:“这会儿正在花园跟小雨玩呢。” “那我去看看他,刚飞升上神,昨天……”她手里的药碗滞了滞,垂下了眼眸一口饮尽。 疗愁了然,也不搭茬,只嘱咐她如果不舒服及时唤木兰,然后收拾好就带着木兰离开了, 花园中,四季如春的浮光掠影,永远不缺花香,不缺鸟语。 小雨懒洋洋的趴在铺了小软垫的石凳上,辛夷难得换了一身玄色的劲装正在练剑,剑法已然臻于化境,人间跳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练剑亦如此,剑身很薄,在阳光照射下,剑身折光如波光,。 “上神好雅兴。”她还是如昨的一身素白,头发虽梳的规整,但还是显得有些随意了,本来就因为经常习武不大打扮,所以本来头上钗饰就少,如今加上一身素白色,如今看起来素净的有些像棵白菜。 闻声,辛夷瞥了眼她,动作滞了滞,收掉了剑势,负手背对着她,语气清淡:“好些了?” “好多了。”她点头,有些扭捏:“我是来道歉的。昨天……”话没说完,当着疗愁和阿翁的面调戏上神,这要是被园中花花草草听见了,真的是要贻笑仙界了,毕竟有女子的地方就有八卦,何况花草仙大多都是姑娘。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他表情淡然的将剑收回了剑鞘,放到了一边的石桌上,小雨看见他停了下来,便起身跃到了他身上,他顺势就将她揽入了怀中,抚摸着她顺滑的皮毛,眼神中带些宠溺。 “那上神,如今我已然飞升上神,可要去天宫?” 她听疗愁说,如果已经飞升上神,是要去天宫拥有自己的宫殿,如今想着,自己怀着身孕,也不能一直就住在浮光掠影,要不然以后孩子出生了,这喜静的辛夷八成会想杀了她母子俩吧。 辛夷抚摸着小雨的手慢了些,颔首,轻轻的应声:“嗯。” 她哦了一声,却听辛夷接着道:“这羽毛还没长满,就急着离开浮光掠影了?” 灵瑞只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似乎之前上官彧说过类似的,在她即将离开清河王府的时候。小脸上浮现尴尬之色,只能如实道:“没,只是如今我有着身孕。上神喜静,若是孩子出生了,怕就没个安静日子了。” “那收拾收拾吧,下午,本尊带你去。”他回答的很干脆,背对着她,她也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大概也能猜到他现在眼里肯定都是嫌弃之色,果然,他还是怕吵的。 “好。”灵瑞应声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小花园。 “她走了?”辛夷问着怀里的小雨,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半张面具,银白色的面具下,他的大半张精致的容颜都被暗藏了,神色之间说是淡然如常,却藏了很浅很浅的伤感。他不愿她在看见他这张脸了,再忆起人间是非,他怕自己也做不了后面的事了。 小雨虽然也去了人间,但她只是去负责吃喝的,她看得出辛夷有些不忍,但有点不大明白,明明在人间也算是恩爱的,可为什么到了这浮光掠影,就一定要形同路人,叹了口气趴在他胳膊上,幽幽道:“走了~” 听她道灵瑞走了,他明显放松了些,抱着小雨看着眼前花草繁茂,幽幽花香静不了他那颗已经无数年头未曾浮躁的心 一直看书看到中午,她这一次人间历练,却到底还是没能修身养性有那个看书的兴致,这书她一半天就看了几页,未来千年,还不知道能看的了多少,估计等孩子长大了,这书她都未必能看完读懂。 中午疗愁给她又炖了份鸡汤,她有些食不知味,如今真的要准备离开了,有点不舍。 疗愁看着她郁郁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以为她和辛夷没谈好,如今这身份,算不上是这浮光掠影的女主人,腹中却有着主人的孩子,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辛夷会不会将她在天宫也娶了。 下午,辛夷先找了灵瑞,看见辛夷带着面具出现的一刹,今天一直都是玄色衣衫,墨发高束于顶,垂在鬓边的发在面具外,动作之间轻轻晃着,从头到尾都是黑的,显得脸上那银色的面具很扎眼,星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的疑惑,却随后了然了,从头到尾两人只是交互了一下眼神,便一同腾云去了天宫。 原本灵瑞是打算自己腾云的,可辛夷没让。她便一如往日,坐在云头上。辛夷坐在她身后,安静的看书。 这千百年,这云海虽然每天都不一样,可也每天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翻涌,一样的清风,云淡风轻之间,她记起了当初同乌梢一起趁着天好坐在草垛上看云看太阳,双眸清亮,眼底的温柔掩藏不住,唇角不觉扬起带着些苦涩的笑,喃喃着:“孩子,这就是云海,你乌梢叔叔说要数云,你看看,这云海是不是比人间看着更美?”纤纤素手轻抚着小腹,照人间的算法,她不到一日也就该生产了,可到现在小腹也没见大,后来问了阿翁,说是因为体质特殊,可能是三年,可也能是十二年,天上,人间,,具体,要看她的身体和仙气。 天上三年就是人间一千多年,何止物是人非,恐怕千年之后,就已经沧海桑田了,人间一切,终究就如这云海,看得见,摸不着,伸手想抓住,却无论如何都会从指间溜走。 辛夷在身后静静的听着她的话,面无表情,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私心里倒有些希望风能大些,这样自己就不会分神了。 ------------ 山有木兮木有枝4 一路上,虽然一心二用,看书腾云,却平平稳稳的,等到了南天门,守门的天兵还是那几个,来过几次,也想熟了,灵瑞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还没等辛夷拿出了那玉牌,他们便放行了,无意间瞥了一眼一身素妆的灵瑞,周身仙气已经与辛夷一样,有些不可置信,这短短数年不见,她竟然已经飞升上神了? 从南天门望去当初点兵去北海的的时候的记忆仍在,如今却不知道阿丝娜和黄昭他们如何了,不觉看的有点愣神,直到辛夷回过头来唤她:“愣着做些什么?” “啊,没事。”她微笑打了个马虎眼,还是看不惯他带着面具的样子。说罢就紧赶了几步追上了辛夷:“多谢上神等我。” 辛夷眼中倒影着她的笑脸,勾唇一笑以回应:“无妨。” 两人前后再次走向了那大殿,边上的桂花仍旧,馥郁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中,闻之欲醉。 到了大殿,还是当初那个白衣仙娥,她说天帝如今在花园里下棋,留下话让他们来了之后直接去花园便好,于是他们俩又从大殿绕道了花园。 一池芙蕖,当年也就是在这认识的敖嘉,如今好像已经回了北海了,她哥哥不在了,她变成了北海的女君,虽然封地减少了,但依旧是一君之尊。 “诶诶诶,你下错了!下错了!”还进花园,就听见了玉帝的声音,天帝正在跟天后下棋,天后的棋艺不精,如今正被天帝叫着改着,其实只是天帝发现那子下下去之后他会失掉三子,忽悠天后罢了,天后也不理论,随着他去改了。 “见过天君。”辛夷不用行礼,可灵瑞初升上神见礼是必须的。 天后手下停了停,侧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沉浸在棋局里完全没在意边上多了两个人的天帝提醒道:“辛夷和他徒儿来了。” “来便来了,随他去。”天帝有些不奈的摆摆手,下一秒手就僵住了转过头来一看,没看过辛夷戴面具,棋子子就掉在了棋盘上:“辛夷?” 辛夷难得一身玄色衣衫,倒是也不错看,比白色显得身形挺拔了不少,也更精神些,一身都是黑色的只有脸上带着半幅银色面具,微微颔首,施礼道:“见过天君,天君,好兴致。” 天帝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衫和刚刚撸上去的袖子,受下了那一礼,摩挲着手里的棋子打量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一身白的灵瑞,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辛夷身上,心叹这师徒俩是要做黑白无常?这这也算心中所想,眼神清明,嘴角噙笑,意味深长的道:“你不是随你徒儿下界历劫了?这朕前日才听说,你们今日就回来了?” 灵瑞见辛夷不说话,估计又是懒得说了,便上前一步行礼回禀道:“回禀天君,小神历劫只人间一年多,并未一世。” “哦?她就是那个下凡历劫的小仙?”天后听了天帝的话倒是对灵瑞有了兴趣,笑的慈祥,将灵瑞唤过去:“来,让我好好看看。” 灵瑞瞥了眼辛夷,辛夷极其轻的点了点头,她才走近了天后。天后算算在人间时应该是与天帝差不多年岁,两人也生了好几个孩子,可不知道是不是天宫的风水真的养人,她如今看起来只是同比灵瑞长几岁的容貌,头上的钗环虽多,可看起来却并不累赘,配上淡淡的妆容,显得极为雍容华贵,通身气派衬的起天后这个名号。 天后喜欢孩子,虽然灵瑞年纪也不笑小了,算算也一千多岁了,可在如果可以就能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不会羽化的天后看来,除了辛夷和几个创世参战的几个上神,其他的大概都只算是孩子。 及近,她亲切的拉住了灵瑞的手,灵瑞有些不适应,想抽回手,但对上她那热情的笑,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仍由她握着。 天后贵为天君的王后,同时也是掌管生育的上神。她如今身子不大显,原本是看不出来的,可天后手碰到了她的脉,脸上无不露出惊奇的神色:“你,有身孕了?” 虽然天后的声音不大,但天帝还是听见了,也是一震,手里的棋子砸到了棋盘上,一声轻咳掩过尴尬,打眼看时辛夷却还是一脸淡漠,云淡风轻,似乎灵瑞有身孕这事儿他完全不关心。 “是。小神历劫归来时是有身孕了。”灵瑞的脸上不自觉的飞红,也有一丝尴尬,这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她一个女仙住在只有辛夷一个上神的浮光掠影居然怀孕了,很难不往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设想,好在这周围没什么侍婢,要不然第二天这八卦整个天宫就该知道了,她干脆去下界找个山头住住吧,再不踏足天宫了。 “哎呀,真好!我可喜欢孩子了,可惜,年岁大了,子女又还没婚配,如今嘉儿也回属地了。”她顿了顿,想了想,不无兴奋的继续道:“如今你既然已经飞升上神,便是可以自己在天宫开衙建府的。不如便留在天宫吧。也省的辛夷照顾不好你。如何?” 她还想好怎么跟天帝说开衙建府之事,倒是被天后一顿抢白了。还没想好对策,就听见身后的辛夷轻巧道:“那,便要多劳烦天后娘娘费心了。” 天后其他事可以不上心,但这事儿她却极欢喜,忙道:“不麻烦,哎呀,真好。”说罢就让这灵瑞坐到了边上的另外一张石凳上。 瞥了眼天后和灵瑞亲昵如母女,天帝又咳了一声,心里有些不大爽快,这事儿本来应该他做主的,这会儿却被天后一顿抢白,当着辛夷的面儿,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天后略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将灵瑞护在了身后,幽幽道:“老头子,你觉得如何?” 老头子?天后这般容色青春,天君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左右,这一声老头子,着实喊老了太多了。 “都依你,都依你。她的仙册上午辛夷派人送了来,我已经给交到了府司了,府司说,有一处府衙是之前修好,但一直未有足够品阶的神仙能住,如今你既然欢喜,便让她住进去也好。“一声昵称,天君老脸都不觉一红,什么事也就都随了天后了。 就这样,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这事儿居然就这么成了,而天后干脆也不让灵瑞回浮光掠影了,只交代了两个仙娥去取她的东西。 天帝和辛夷似乎还有话说,天后就带着灵瑞先去看自己的属宫了。 ------------ 山有木兮木有枝5 两人本来似乎就没什么特别的等级之分,便相对而坐,将刚刚的残棋收了,棋子各归棋盒重新开始了一局。 天帝执白先行,微微抬头,看了眼辛夷:“她腹中的孩子……?” “是。”辛夷承认了,接在他后落下了一子:“被封印了记忆,人间的事我也不能控制,所以……” 天帝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的眼神,再下一子,道:“那如今,你不打算给她个名分?” 辛夷不再落子,转头去看着不远处的一池芙蕖,清风拂过,一池花叶联动,清雅的芙蕖香混合着很淡的桂花香气,甚是好闻,缓缓道:“如今,该想想怎么应对后面的事才是重点。她在人间一世已经错付。何必到了这天上依旧如此。” “错付?”天帝笑了.,笑的意味深长。 “我同她只有师徒之情。”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可他呢?最近如何?阿翁来报说你的情况并不如之前了。来得及么?”收敛了玩笑神色,他终于正正经经的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声音清脆,震人心弦一动。 “是。”辛夷点头,无论内心如何,表面依旧是一池静水,道:“要加紧了。” 面对他的淡然神色,天帝却有些不淡定:“她如今对你动情,已有身孕,此事,可还有把握?” “别无选择。”四个字,眼神透露出无奈,他缓缓落下一子,最后发现,自己还是被天帝吃掉了一片,没能挽回大局。长眉一挑,将棋子一撂轻叹:“又输了。” 而另外一边,灵瑞跟着天后在宫中一路闲逛到了之前府司给她安排的府邸,不大,门前的牌匾上书:佛桑一渡。 天后看了看牌匾,咂咂嘴,感觉有些不妥,便看着她征求意见道:“可要换?” 灵瑞在这些事情上本来就不大用心的,叫什么名都一样,便乖巧一笑,摇头:“没事,就这个,挺好。” 天后又抬头看了看,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院子,既然灵瑞欢喜,她也就不说什么了,由侍女扶着带着灵瑞进了府。 进门一处影壁墙,后面是个小花园,都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开的甚是喜人,圆形的小花园中间有一口缸,里面的莲花开的正好,是小金莲,灿灿金色在微风中曳曳。一路过了花园的小径是一间花厅,这倒是与人间的小院没什么区别。后面是通往内院的廊,内院也不大,有几间房间,因为自修造好就没神仙住过,所以一应东西都是新的,每日也有侍女洒扫,倒是随时都可以入住的。 逛了一圈,天后与她坐到了后院的一处小亭内歇会儿。侍女端上了茶,天后还特地吩咐将她的换成了果茶。 这后院不似前院,种的是几个玉兰如今不是开花的季节,所以只有绿油油生机勃发的叶子,树边一些灌木倒是都开着些小花,但没什么香气。她乍看那灌木的小花的时候,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灌木丛边上有一处小鱼池,引了不知道何处的一处泉水进来从设计的假山上缓缓流下,声音淅淅沥沥如同雨声一般,到也悦耳。 “怎么样,累么?”天后眼中关切之色溢于言表,优雅的端着茶盏,她轻轻吹开了漂浮在液面上的茶叶,清雅的茶香在亭中散开。 灵瑞抱着茶盏却不喝,微笑回道:“没事,娘娘,阿翁也交代了要多走动。” 天后眯着眼笑着:“那就好,这院子你先住着,如今你有身孕,也不大好再改动,等孩子出生了,若有想改的,再改就是了。” “是,娘娘,多谢娘娘费心了。”灵瑞看着眼前的天后恍惚就像看见了上官忆,若是在人间,她知道自己怀孕了应该甚是欢喜吧,可惜,她已经不再是人间那个符澹优了。 “哪里,左右我在宫中也是闲着的,到底不如跟你们这些年轻人多逛逛来的开心些。”她放下了茶盏侧头看着庭外的风景,虽然千年看尽了无数繁华,可如今她还是当初人间心思,期待着花开花落,期待着她喜欢的一切都会发生可喜的变化,这太难得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凌华宫中人来报说有仙官有事要报,天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离开的时候还嘱咐有什么事就去凌华宫找她。 送走了天后娘娘,有些不大熟悉天宫的多风环境,小亭中只剩下她一个人,风吹叶动簌簌作响,流水沙沙之声不绝,她看着漂浮在那茶盏中的些许桂花,念起了之前在人间喝的薄荷茶。 “灵瑞?”疗愁抱着一个包裹带着几个青衣小仙娥,出现在了院子的入口,灵瑞飘忽道千里之外的神思瞬间回归了本体。 “诶?你怎么来了?”她起身迎了出去,疗愁是辛夷的左膀右臂,浮光掠影很多事情都要她处理的,如今天后派去拿东西的人没回来,倒是她先来了。 疗愁嘻嘻笑着:“不止我,还有一个也来了。”话音落,从她身后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声音中有些不服气:“你怎么就没看见我?” “你的个子这么小,我哪看得见你?”灵瑞对小雨的亲切就像对初一,或者说,对初一的亲切是来自小雨。她张开怀抱,小雨很自然的就跃到了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东蹭蹭西层层,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她怀里,睁着眼睛,黑曜石一般颜色光泽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好奇:“听说,你也有了小侄子?” “啊?小侄子?”灵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疗愁将东西交给了身后的小仙娥让她们都放到灵瑞选好的卧房之后,才空出手戳了戳她的小鼻子解释道:“她的意思是你有身孕了。” 灵瑞无奈的看了眼怀里眼里放光的小雨露出了一丝警告意味的笑:“不管是之前你阿姐的,还是以后我的,你都不能吃!” “啊!为什么!看起来可好吃了!”小雨那张脸瞬间就垮了。 “不准!要不然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的漂亮哥哥了!”灵瑞又强调了一遍,在小雨眼中,什么都没有漂亮哥哥重要。 “不,不吃了!”连声告饶,最经不住有人拿漂亮哥哥威胁她,立马投降了。那怂样跟刚刚兴致勃勃的想吃婴儿的样子鲜明的对比。 小仙娥们收拾好了东西,又都回到了院子里,齐齐的向灵瑞行礼:“奴婢们见过上神。” 灵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虚扶了一下为首的一个,让她们都站起来了,身后的疗愁道:“这几个是天后娘娘分拨来服侍你的,上神也将我分派来照顾你了,他说你如今有孕,想必也习惯了浮光掠影的饮食,就让我跟着来照顾。” “那浮光掠影怎么办?” “没事,有忘忧在。”疗愁接着道“而且上神也将十月寒洞的人调来浮光掠影了。不必担心。” ------------ 山有木兮木有枝 6 看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灵瑞犹豫了一会儿,摆正了仪态,以一院之主的身份训话道:“新飞升上神,我也是第一次住在天宫。有些外面的规矩我不是很懂,但在我这没必要这么多规矩,外人在的时候守着些规矩就行了。” 小仙娥们纷纷应声,疗愁适时的出来给了她们一些好处,这倒是跟在人间没什么区别,有些好处,办事才会勤谨些。 遣下了小仙娥,灵瑞走近了卧房,陈设很简单,看见床上叠好的一套宫衣,她才想起来刚刚疗愁带着的是她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却没带来,问道:“疗愁你什么都没带?这如何住在这?” 疗愁从袖中拿出了菩提铃在她面前晃了晃,道:“我东西不多,就放在菩提铃里带来了,省了些手脚,那些小仙娥平日也不是给人搬东搬西的,我也不是主位上神,这些还是不劳烦她们的好。” 一席话,倒是让灵瑞不好意思了,她的资历比疗愁低,如今疗愁却来服侍她,好在有些小仙娥,以后有些什么事她还是打算不麻烦疗愁,等差不多适应了,可以让疗愁回去帮辛夷,便道:“这些日子要麻烦你了。我对这天宫不熟悉,到时候有什么不对的,疗愁你要记得提醒我!” 疗愁点头,不在乎的道:“这是自然,上神唤我来本就是来帮着些你的。”说罢将她手里的小雨抱了过去:“你先换上宫衣看看,如今在天宫,除了仙气,就是看衣服识人的。” 天上的神仙,也是人间上来的,看似平静祥和的一切,其实都与人间一样。 素色的云纱宫裙,虽然因为小腹有些显有点紧,但总体来说是极合身的,穿起来的感觉很轻很柔软,即使穿的很少,也不会受凉,虽然都说天衣无缝,但其实没什么天衣无缝,神仙的衣服也是要针线缝纫的。 穿上衣服,在疗愁面前转了个圈,在她眼里看见了些许惊艳,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比之前那套白衣白裙看起来要精神些。而因为怀孕和刚刚历劫回来,所以仙气不大盛,穿上这一套看起来倒是添了几分。 “不错,这宫衣你穿这甚美,”疗愁赞赏道。 “美则美矣。”灵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等月份大了,就又得换了。” 疗愁噗嗤笑了,上前道:“没事,改改就行了,况且这宫衣还是很好做得的,他们要是懒得做我给你做。左右在这也没什么事。” 说到做衣服,虽然灵瑞的女红一向不好,之前勉勉强强给云娘的孩子做了些衣履,可这么多年没再做了,她早将那些都忘记了个干净,既然疗愁会,她就打算央着疗愁学,打定了主意,她嘿嘿一笑,拉起疗愁的衣袖道:“疗愁,你教我做孩子的衣服吧。” 虽然她的绣花确实还不错,可这缝衣服的针脚着实差,跟着疗愁学了几日,这针脚也没什么进步,她干脆就先绣了个小荷包,荷包的锁边之类的与小衣服是一样的,但是要简单些。 她也没想好绣什么图案,就在绣绷上随意的绣着牡丹,结果绣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绣成了玉兰,仍是牡丹的颜色,确是玉兰之姿,这红色的玉兰到有些像上官彧,美而俗,但俗的让人觉得雅。对着最终绣成的玉兰绣片她到有些犹豫要不要做成荷包了。 最后想了想,她还是将那绣片剪裁成了荷包,既然前尘已是往事,如今再记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她已经认清了事实,及时留下这玉兰荷包,也只是给这个孩子多带个跟他爹有关系的东西罢了。 辛夷回到浮光掠影,小雨,疗愁,灵瑞都不在,灵鹤和忘忧又不大爱说话,整个浮光掠影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他也更懒于说话,钻入书房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天色擦黑,书房没有掌灯,青纱帘将投入室内的月光变的柔和,地上雕花窗棂重叠着的带着些许金色的影子如今仍旧和那黑色的影子非常和谐的相处着,他有些恍然的靠在榻上,一挥手将那青纱帘变厚了不少,月光被完全阻隔了,整个室内一下就剩下了幽幽的灵珠光。 极目处的影子终于不见了,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那串菩提,而是那时候人间澹优离开王府时留给他的那块玉佩,而灵瑞手上,也还带着当初韩睿文留下的给未来儿媳妇的银镯子,单手撑头倚着扶枕,轻合双眸,任思绪浮游,紧握手中的玉佩早已没了人间时那份温度,也没了人间的清水芙蓉香。 “哇……哇……”一声婴儿啼哭极其响亮。 稳婆终于打开了房门,一脸喜气道:“恭喜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女孩儿。” 薛珺闻言终于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盼了这十个月,终于瓜熟蒂落了。立马跟着稳婆进了已经被侍女们简单收拾过的产房,薛夫人疼出来的一头汗还没干,疲累的已经睡着。而边上襁褓里的小家伙的小脸那皱巴巴的还没能长开,心中已经将她长大之后的样子设想了千百遍。 经过一番商量,薛珺给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叫灵瑞。因为薛家夫人信佛,佛语阿难,如世间有优昙钵树,但有实无有华,天下有佛,乃有华出尔。原本是叫优昙,可薛夫人觉得优昙并不好听,便改了优昙的另外一个别称:灵瑞。 而灵瑞出生那天,后山多了一棵玉兰树,长得很大的一棵玉兰树,它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整个薛府。 一转眼,小灵瑞三岁了,整日没个停歇的时间,薛夫人和丫鬟姆妈追着她满院子的跑。 摔倒就变成了常事,何况院子里铺的都是鹅卵石,小脚丫一个不稳就会绊倒,可最让薛家夫人觉得奇怪的是,灵瑞摔倒了从来不哭,有时候还会咯咯的笑,一开始还以为她摔糊涂了,可后来次数多了,薛家夫人也就没那么在意了,而且也只是在小花园才是摔倒,次数并不算太多,左右多注意一些就好了。 而从小灵瑞的眼里,她身边时不时就会有个大哥哥,一身白衣,长的极漂亮,手腕上总挂着一串白珠子,只是不给她玩。每次她要摔倒的时候,这个别人看不见的大哥哥就会护着她,即使真的摔倒了,可却是感觉不到疼的,大哥哥极其温柔,比爹爹和娘亲都温柔。有时候她一个人偷偷跑来小花园看花,他就会出现在她身边陪着她,一直笑着,笑的很美。 有了大哥哥的陪伴的日子变成了个习惯,只要她去花园,几乎都能看见大哥哥一身白衣飘飘的坐在那个爹爹给她扎的秋千上或者花园的小亭子里冲她微笑,伸手要带她玩。 灵瑞八岁的时候,总听家里的侍女小姐姐和仆人小哥哥说什么喜欢喜欢的,还会亲亲,她就在想,大哥哥会不会喜欢她,然后她就趁着爹爹和娘亲外出做客,跑到花园去找他。 ------------ 山有木兮木有枝 7 他还是那般清逸打扮,宛如谪仙,或者说他是个仙可她的印象里并没有这个概念。静静坐在亭子里,手里端着一盏茶,端起,放下,极优雅。她没喝过他喝的茶,他说小孩子不能喝那个茶,喝了会肚子痛头痛。 大哥哥极少说话,她一溜小跑直接跑去扑进了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味一如之前的撒娇:“大哥哥,灵儿喜欢你!”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学着侍女小姐姐的样子,吧唧就亲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大哥哥的唇。 凉凉的,软软的,带着一点点的茶香的唇瓣比吴妈妈做的桂花甜糕都好吃,她扒着他的肩眨巴着大眼啃的很仔细,真的是啃,就像~啃吴妈妈做的鸡腿一样。 她的大哥哥着实没想到她居然这般早熟,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从自己肩上扒下来,唇已经被她‘吻’的肿了起来,而罪魁还一脸陶醉的。 “灵儿,你胡闹些什么?”难得的板着脸轻斥了一句这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小丫头,可她却一点也不怕,小脸上洋溢的笑都让他不忍再说些别的。 小灵瑞嘿嘿一笑,仍旧扑进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两颊因为她的偷香成功难掩的兴奋变得红扑扑的:“灵儿喜欢大哥哥啊,我看见芝香小姐姐说完她喜欢吴齐小哥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哈。你这丫头好的不学,怎生跟着大人学这些。”她的大哥哥笑了,笑的很明媚,比她看见的她觉得最美的花和最美的晚霞都要明艳些。 “这个不好么?”灵瑞有些不大懂,明明吴齐小哥哥很喜欢的,可她的大哥哥虽然笑了,可眼里总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看不懂就看不懂,她也不去纠结,补充了一句让他的大哥哥瞬间被自己口水呛住的话:“反正灵儿决定以后嫁给大哥哥!就像芝香姐姐跟吴齐哥哥说的一样!” 这回大哥哥没接话,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搂在了怀中,目光投落在院中秋日的萧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灵瑞没看见那目光。 良久他才放开她,让她坐到了边上的一张石凳上,将身边的一盏茶端给了她:“说了这小半日,渴么?” “真的可以?”这是他第一次让她喝他的茶,有些不可思议。 他郑重的点头,将杯子就递过来了一些。 有了他的首肯,她自然欢喜的不得了点了点头,伸手将杯子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喝完茶,她又同他的大哥哥玩了会儿秋千,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 “上神,你将药给她喝了?” 一个青衣女子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端看着床上那个睡的昏沉小丫头,额上刚刚玩出来的汗还没来得及擦,双颊粉粉的,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煞是可爱。 “嗯。”他点了点头,坐到了床沿,用手帕极温柔的将她额上的汗擦了擦,带着些笑,凤眸一直在她脸上流转:“再大些她也要谈婚论嫁了,印象太深刻,会过早的让她知道本尊的存在的。” 紫衣女子了然的点了点头,感叹道:“整整八年,人间八个春夏秋冬,终于盼得这小丫头长大了。” “嗯。”他的微凉的手指拂过她有些热的脸蛋,小家伙梦中哼唧了一声,嘿嘿笑了,念叨着:“大哥哥,灵儿喜欢你~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一番话说出来,紫衣女子一愣,随后噗嗤笑了:“上神,这丫头哪学来的这些?” 他脸色微凉,睨了眼她,声音凉薄:“孩子的玩话,你也当真么?” 紫衣女子自知失言,捂了捂嘴赶忙请了罪,之后随即离开了房间。 他帮她掖了掖被子,将她这小小的身子精巧的容貌映刻在了眼中之后,也离开了。不敢回头,只怕回了头会心软。明知道还有八年就能再见了,可为何他对这小家伙竟有些不舍,不舍告诉她真相,不舍让她去背她的宿命。 而等她等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了,记忆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曾经出现在她床前,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中从那日起总感觉有些空空的,可过了些日子,那白色的影子就彻底的从她的生活儿记忆中消失了,她仍旧是那个被娘亲天天念叨着要学学琴棋书画的小丫头。 而现实…… 在天宫呆了一个多月,她的肚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倒是天宫的闲话开始多了起来,传什么的都有,有说这孩子是天帝的,有说这孩子是辛夷的,也有说这孩子是忘忧的,然后她想捞住辛夷所以借了种来蒙骗辛夷,还有说什么下界的什么小仙啊,总之什么都有。原本都不管的,可最后传到了天后的耳朵里,说什么也就罢了,天君算算也几十万岁年纪了,背这种锅也着实有些尴尬。 而且,原本天后是好心将澹优接来天宫的,况且阶品也够,但有小仙就开始传天后妒忌,要控制住灵瑞母子种种,越传越离谱,果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和是非,而如今,她走也不能走,一走,反倒是落实了天后拘禁她的说法了,便只能依旧住在天宫,但是减少出门的次数,几乎闭门不出。 有一日,群仙众神都去了天后的瑶池会,整个天宫有头有脸的几乎都去了,天后担心她有身子在人多的地方不好,况且这满世界的流言蜚语实在是难听,如果有些什么事,那天后才真的是说不清了。 但是众仙不在,她倒是能出来透透风了。 仙界风光,与人间差的并不是太多,澹优在御湖边上坐着数花,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灵瑞?” 一回头,竟然是贪狼星君。 “贪狼星君?”她赶忙起身行礼,被贪狼上前几步扶住了,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何况你现在有着身孕。” 这一千多年间,除了灵珠君的事,后来也有几次她来找天帝借贪狼帮忙,两人一来二去就变成了好友。 澹优看他一脸优游,竟然在这御湖边逛着,倒不像其他仙君,巴不得多见见天后,微微一笑:“贪狼星君好雅兴,瑶池会却来这御湖边赏花?” 贪狼抱臂也打量了一下她:“你不也是,听说你飞升上神了!还没恭喜呢。” “不过一个名头罢了,我也没什么实际的好处,整日就是占着一处仙府吃喝度日罢了。” “近日你可听说了辛夷上神的事?”两人坐到了湖边的一处小亭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将一御湖的芙蕖美景都尽收眼底。 边上的小仙娥给他们奉了茶,相对而坐,贪狼的一番话倒是让她平静了一个多月的心又泛起了波澜,嘴角微扬:“哦?上神又去杀了什么妖王还是又揽下什么事了?” 贪狼眼睛闪过一丝疑惑:“他病倒了,你竟然不知?” ------------ 山有木兮木有枝 8 病倒?荒唐,除了初到浮光掠影的时候见他伤过一次,这千百年来,小伤偶尔,可从来没人敢用病倒了这几个字来说过他。 脸上神色不变,但手里的茶盏不自觉的晃了一下,滚烫的茶水翻出了茶杯滴到手上,一阵灼痛让她瞬时松开了杯子,还好贪狼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杯子放到了桌上,关切道:“没 任由小仙娥擦着手和弄湿了的袖子,她依旧是那种谦和礼貌的笑:“没事,只是乍一听有些惊讶罢了。” 贪狼松了口气,但眉头仍皱着,接口道:“谁说不是?这辛夷上神此番一病,多少是非都出来了,还好都不是什么大事。这不,前两日刚从下界回来,今日正好瑶池会,天君这才给了一天时间休整。”明亮的眼睛里反射着她的影子,此刻的脸色不算好看,她是不是把一切都太流于表面了? “事很多?”她没了再端起那杯茶的勇气,伸出手又放下了,冰凉的石桌面和手上仍未散去的灼热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啊。”他点头,喝了口茶补充道:“都是些小事。你虽然是他的弟子,但如今身子不方便,这些事可以由我们代劳处理了,也让你们浮光掠影轻松一些。” “那倒是要多谢贪狼星君了?”确定那盏茶凉了,她才端了起来,勾了勾唇,不在是那仪式化的笑,道;“还是老规矩,连饮三杯,只是我如今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了。” 之前鉴于经常因为你帮我挡一箭,我替你挡了一招而一直谢来谢去,都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来来回回的反而尴尬了,于是一次战后饮酒,她提议道,谁要是欠了对方人情,就自喝三杯,这样不会喝太多,也就算是还了那大大小小的人情了,贪狼倒是没听过还有这种算账办法的,欣然同意,然后几百年一直沿用。 “诶。一杯就够了。”看她饮完一杯,怕再烫到她,伸手将她手里的杯子夺了放到了桌上,贼笑道:“这本来就是天君下来的旨意,帮浮光掠影也算是天君的意旨,你剩下两杯可以去和天君喝。” “天君?”灵瑞摇摇头:“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 “这事儿不提了,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贪狼知道最近风言风语很多,但她知道灵瑞的性子,看得上辛夷可能还说的过去,看得上天君是不可能的,自顾自的抿了两口茶,瞬间清新略苦的味道就在舌尖弥散开,他砸了砸舌,有点不大习惯这苦味,道:“你可要去看看上神?真好今日有些事要去浮光掠影,你若要去,我们可以同去。” “这……”灵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绝了,道:“还是不了,等疗愁过来了,你们俩一起回去就好了,我就不回去了。” “那好吧。疗愁何时回来?”贪狼的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茶杯,他并不知道疗愁也会在。话音没落,疗愁就到了他身后:“嗯?贪狼星君找我何事?” 疗愁却帮她那了件披风,这天宫的风很多,尤其是在这御湖边,灵瑞刚刚是吹得手脚有些凉才让疗愁去拿了披风,可如今手脚都是燥热的,到也没了披披风的必要。 疗愁突然出现,贪狼的脸刷的就红了,从凳子上跟触电一般弹了出去将位置让给了疗愁:“你,你坐。” 疗愁手里拿着披风给灵瑞披上,一脸好笑的看着有些发窘的贪狼:“什么事竟让贪狼星君如此脸红?” 贪狼被一问,完全没了战场上的英姿飒爽,倒有些像姑娘,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灵瑞:话也说不囫囵道“她……她……她有话说。” 灵瑞背对着疗愁,掩唇偷笑看着贪狼的样子,估计是喜欢疗愁,但看破不说破,侧过头拉着疗愁的手问道:“你知道上神病倒了么?” “这……你知道了?上神特地嘱咐了没……” 辛夷本来就说了不必惊动太多人,谁知道不知道谁,就把他病倒的事情传扬的到处都是,搞的大事没有小事不断,灵鹤和忘忧整天脚不沾地,连带着天宫天族也跟着忙,本来也说要瞒着灵瑞的,疗愁气哼哼的瞪了眼站在亭子一角的贪狼:“就你多嘴!” “瞒着我做什么?” 灵瑞闻言,气笑了:“真当我出了浮光掠影便不是他的徒儿了?” “上神不是这个意思……灵瑞…”疗愁见灵瑞神色有些不悦,更加讨厌贪狼了,剜了他一眼。 贪狼也不知道这些,被她瞪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直看着灵瑞求救。 “你不用再剜贪狼了。他脸不剜都要出血了。”难得看见贪狼脸皮这么薄,应下了他的求救,长舒了口气对疗愁道:“我知道上神他有自己的考虑,只是我如今不方便过去,疗愁你贪狼一起回浮光掠影吧,我一个人没事。” “真的?“疗愁自知道的时候就有些想跟灵瑞说,但辛夷点明不让灵瑞知道,她不擅于撒谎,到现在也没想出什么理由,如今倒是一切都不用纠结了,可看着灵瑞这样子,她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将灵瑞一个人留在天宫。 见疗愁神色复杂,眼里满是担忧,她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的笑道:“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天界,我就是再招人恨在天界想必也没人敢在天界动手,何况再不济我也是个上神,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教我这么本事么?那些大妖小怪我也不是白杀的。” 说灵瑞在这三界九州没个仇人什么的是不可能的,这千年她帮着辛夷处理浮光掠影所辖大小精怪的事,多少都有些不服管却不得不憋屈着的,明里暗里使绊子的要不是没遇到,天界中也有些得罪的,可大部分神仙都知道辛夷和浮光掠影的名头,如今灵瑞又是天后的座上宾,她料想除了那些长舌神仙嚼嚼舌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招数。 “那……” 疗愁被灵瑞说的有些无言以对,望了眼边上的贪狼又看了看眼底自信满满的灵瑞,只好点头并叮嘱道:“那我先回去看看,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天后娘娘。” “恩,你放心。”疗愁照顾她照顾的有些习惯了,总有担不完的心。可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辛夷不让疗愁离开,但那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那是后话。 叮嘱完了灵瑞,疗愁又将后面几个小仙娥给叮嘱了一番,将一些不能做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最后贪狼站在那听得耳朵都木了,才弱弱开口问道:“好了么?”他现在算是明白孙悟空的感觉了。 对于这个泄密的,疗愁气的有点牙疼,瞪了他一眼,声音也不似平日的温柔,应该也算是吼了:“好了!” 然后又叮嘱了灵瑞要注意一些周围环境什么的,这才跟着贪狼一起离开了御湖。 望着两人打打闹闹离去的背影,她倒是觉得没准以后两个人就能走到一起了,都是天族,况且年龄也合适,但疗愁千年之后就要去投胎转世的,如此一想,反而还是觉得不要去掺和的为好。 而浮光掠影,灵瑞离开没几日,他在修道场练修天星措的时候突然就晕了,还好当时忘忧守在身边及时带他去了阿翁的药庐,而这段时日,他总是睡睡醒醒的,混沌的很,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 山有木兮木有枝 9 “大哥哥?大哥哥~~为什么又见到大哥哥了!灵儿这是在哪?”她还是如同八年前一样,一看见他就往他怀里扑,虽然她在人间没有什么实体,可在江山永夜她却可以同常人一样以魂代体生活。 初被抽魂离体的灵瑞被辛夷带往了江山永夜去凝魄筑体附魂为了后面去浮光掠影做准备,却没料到到了江山永夜他将她的魂魄从玉晶瓶中放出来的时候,之前喂下的相思一品居然失去了效用,时隔八年,她又想起了她,而记忆还停留在她八岁那天。 说起来真是讽刺,明明叫相思一品,可这茶确是因消除煮茶之人最想让饮茶着忘记的事情而被调配出来的,清淡如茶,却效力极强,所以这八年时光,灵瑞的生活中就再没想起之前的种种。 “这里是江山永夜,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呆在这。”辛夷心中错愕,可神情上却没什么变化,也并不去解释她的其他问题,只是简单的说了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江山永夜?可这明明就是个一般的小宅子啊~”灵瑞看东西还是以一个八岁孩子的目光去看,他不回答的东西,她很快也就给忘记了,只觉得这他们落身的花园极美,都是些奇花异草,最主要是这里居然有她最喜欢的秋千。 这江山永夜确实是一座小宅院,是在九重天之外的无夜天境中的,名为江山永夜,可却几乎用人间一样,一年四季,一年便是无夜天境外其他天界的一天,这里有用仙法幻化出来花花草草,清风鸟语,整体同灵瑞在人间的家有些像,但院子小些,可花花草草都是灵瑞没见过的,花虽多,香味却极其清雅并不馥郁。 “你逛逛吧,本……我去收拾收拾屋子。”这次辛夷过来并没有带人过来帮忙,有些事就得亲自动手了,好在两个人都不必吃东西,要不然只会一点基础厨艺的辛夷怕是要让她饿死在这江山永夜。 “好啊,好啊。”听了辛夷的话,灵瑞也不拘束,毕竟之前同辛夷玩了那么几年,早是熟识的,应声儿的声音还没落,就像脱了笼子的小鸟在这花园里玩了起来。 辛夷很难得动手做杂物,明着用仙法又怕吓着灵瑞,只能关着房门忍着一屋子的尘埃放出了几只小花草精帮忙清扫收拾,但她们也只能帮着收拾收拾屋子。数千年没来这地方了,就算是仙境这尘也堆了一层了。 可就快结束的时候,灵瑞在花园玩腻了,到处找辛夷,辛夷门关上之后并未设下结界,被她一推就开了,眼看着辛夷正指挥着小精灵门们归置着东西。 “灵儿?”辛夷正懊恼自己怎么忘记设下结界,灵瑞却没有任何惧怕的样子,看着那几个小精灵反而十分惊奇,后来他才想起,自三岁起他就以灵的方式呆在她身边,除了她睡都看不见他,她也早就习惯了,这些精巧可爱的小精灵她自然也不会怕的。 “好可爱!”一声欢喜的尖叫之后乐颠颠的就奔着正抱着抹布擦多宝格底层一个宝蓝色花瓶的小精灵随手就戳了戳。 那小精灵没见过生人,加上抱着抹布正擦的认真呢,被她猛地跑过来一戳,一回头看着灵瑞一声尖叫其他小精灵都被吓的变回了原形:花瓣草叶。 没被小精灵吓着,到被被自己吓的变回原形的小精灵给唬的愣住了,见她愣在那原本还杵仔仔原地的辛夷三两步就到了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怎么了?” 结果她回过头来一脸委屈泫然欲泣:“大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下都不见了。” 辛夷一愣,差点忘记她如今的还是个八岁孩子的心智了,勉强笑了笑,空出一只手捻诀,口中默念了几声,将那几个小精灵又唤了出来,柔声安慰她道:“你看,她们在你身后。” 灵瑞原本不大信,嘟着嘴回头一看,就见着之前那几个小精灵重新出现了,正看着她打量着她,因为辛夷在,她们原本的惊恐也抚平了不少。 小精灵又出来了,灵瑞也忘记了委屈了,脱开辛夷的搀扶就去同小精灵交朋友去了。 辛夷只好现将她和小精灵送到屋外,也不避着她了,重新唤了些小精灵帮着收拾。 第一日就在这些繁杂的收拾整理中过去了,随后的日子,辛夷一个清心寡欲在其他神仙面前极少言谈的清冷上神如今得一个人照顾着虽然已经二八年华却心智却只有八岁的灵瑞,还得分神去将之前备好的他送去西天灵山释迦摩尼如来佛那养了一千多年的玉兰花瓣给灵瑞做个身体。 晚上灵瑞怕黑,死皮赖脸的要跟辛夷睡,原本俩人是都不用睡的,可灵瑞却不知道为何已经变成魂魄了在这江山永夜却能保留人间的作息,好在不会觉得饿。 等她收拾停妥躺倒被子里,辛夷仍旧如同那天离开的时候一样,在床边帮她掖好被子,然后就到外间暖阁小榻上去看书,可没睡一会儿她光着脚就从床上跑到了小暖阁就像之前小时候一样,扑进了他怀里,辛夷下意识的往外推,可她却活像个八爪鱼,粘在身上根本推不开,有些尴尬:“灵儿,你这是做什么?” 灵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穿着睡袍,他低头就能看见隐隐春光,此刻目光有些无处安放,水杏眼睁的圆圆的,抬头看着她带着甜甜的笑:“小哥哥,你陪我睡吧。爹爹娘亲之前都会有一个陪灵儿一起睡的。” “咳……” 辛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做了这么多年上神,总被个小毛丫头调戏着实有些荒唐,虽然眼前这丫头心智仍小,可这身子却已经是大人的了,这话从小时候的她嘴里说出来算是童言无忌,这会儿单看她的脸绝对带着诱惑的感觉。 见辛夷愣住了,灵瑞又重复问了一遍:“大哥哥?” 辛夷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心道不能再似之前那般相处了,何况这丫头自从那日之后就动了些男女之情的心思,于是一瞬间就手扶着她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脸色一冷,将原本柔和目光从她脸上收了回来落在那卷一直握在手中微微有些汗湿的书卷上,沉声道:“睡觉去,若不然今夜便不用睡了,去书房抄书。” 从来他对她说话都是极温柔的,如今一声沉斥,灵瑞一下懵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一直站在冰冷地面上的脚有些凉的生痛,瞬间感觉很是委屈,嘴一瘪,眼眶一红眼看就要哭出来:“大哥哥凶我,我要回家。”说完就往外跑,也不管这地方她熟不熟。 回家?她已然身死,哪还有家可回?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0 辛夷一挥手,及时将门封住,她跑到门边试了几次没能打开真的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回家,我要爹爹和娘亲。” 白天玩的开心她一点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在辛夷那没同意她的赖皮她就念上了爹娘的好了。 她在门边哭了很久,任凭她摔门敲门踹门,辛夷也只是沉着脸端坐在暖阁内看着她发泄。 等她哭的差不多了,力气也用尽了,软软的坐倒在了地上一个劲儿抽噎的时候,他才放下书卷起身走到了她身边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回了内室的床上。 脸色虽然依旧沉寂如霜,但目光中是带着关切的,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伸手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掉,半垂下眸子不去对上她那双幽怨的眼,淡淡道:“不哭了。那个家,灵儿回不去了。” 灵瑞不大明白他这句那个家回不去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这会儿她的大哥哥应该不生气了,可眼泪这会儿还是止不住,抽泣道:“那,那灵儿不回家,大哥哥,会,会陪着灵儿么?” 辛夷摇了摇头,揉了揉她柔软如丝绸的发,唇角一抹浅笑:“那大哥哥去将书拿过来看。在这边陪着灵儿睡觉,灵儿能不哭么?” 退而求其次,灵瑞懂这个,而且这屋中就这一张床,若是辛夷在床边看书,累了也就便会在这床上睡觉,想了想,她点头同意了,沙哑着声音道:“好。” 辛夷点了点头,袖子拂过她那已经凉透了的小脚,只一瞬,原本那些冰寒感觉就已经不见了,然后极其自然的帮她盖好了被子:“那我去拿书,灵儿先躺好。”说罢就要去原来的暖阁拿书。 灵瑞总有些不大放心,一手拉了拉他没收回去的袖子,抹了把眼泪:“快点。” “嗯。”辛夷笑了笑,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去暖阁拿书。 而等她回来的时候,窝进被子里的灵瑞经过刚刚那一番折腾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 他原本还算打算去暖阁的,可又怕灵瑞突然醒过来了看他不在有哭闹,只得做靠在床栏看书。 灵瑞也是真的累了,一夜下来身都没怎么翻,睡的很熟,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辛夷仍旧坐在床头边看书,手中盘着那串已经看了这些年却一点颜色也没变化过的一串菩提念珠。 7 “大哥哥早!”她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生怕自己在做梦,一边抱还一边蹭,将之前睡觉流的口水都蹭到了他的前襟上。 他也只能受着,双手张开任她抱了个舒服才道:“灵儿,去洗漱吧。等下大哥哥有事同灵儿说。” “好!”灵瑞揩油也揩够了,颠颠的就松开了他下床趿拉着鞋自己就去打水洗漱了。 辛夷之前便已经收拾停妥,她既然起床了,仍旧唤出了小精灵将床榻收拾了一下,自己还是去了暖阁的小榻上看书。 简单的收拾之后,辛夷将换好一身箭袖裋褐的灵瑞带到了一出小溪边,溪边有一块大的平坦空地,铺架着竹子编扎的台面离地一尺,上面有两张蒲团。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种男式的衣衫,满是好奇的各种探索这裋褐的构造,一直问为什么辛夷是大袖子自己是箭袖,辛夷是白衣自己确是青衫。 辛夷对她的问题选择性的忽视了,只让她坐到那蒲团上。然后在自己登上竹台的时候用结界将整个竹台都罩了起来,让原本照在身上有些发烫的寸寸阳光瞬间就柔和了,就像是在屋中一般,拂过耳畔的风变得正好,十分温柔。 灵瑞本就不是定的下心来的人,这会儿刚坐上去就看他手掐诀念咒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然后才坐到了自己对面的蒲团上,又不敢随便起来,有些奇怪的打量着周围明显变化了的一切,:“大哥哥,我们坐在这要做什么?” 辛夷不多言,将手腕上的菩提念珠多缠了几圈变成了手串,她只觉得辛夷不光长得好看,他的手也极好看,骨节分明,如初生嫩笋莹白。 他让她端正盘腿坐好,闭上眼。她将信将疑的闭上眼,虽然对辛夷无条件的信任,可这会儿还是很好奇的,想偷偷睁开眼,却被他发现了,轻斥了一声:“闭上。” 然后等她好抬头挺胸端坐好之后,她就觉得原本有些凉飕飕的周身渐渐的暖了起来,一股暖流从背后蔓延全身,慢慢就有些犯困坐不住了。 “累么?” 辛夷第一次给她渡仙气养魂,她仍是肉体凡胎魂魄,怕她经受不住,而且这才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额……恩……”灵瑞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听见他问,点了点头,发现不对,又摇了摇头,有些回醒过来,歪过头也没敢睁眼看他,笑的灿烂:“没,没事。” 思索了一番,辛夷也没再持续多久便收了手,而灵瑞已经惬意的倚着他支在她背后的手上昏昏睡去了。他没发现,手一收,她猝不及防的就要往后摔了,辛夷赶忙伸手去扶了一把,她便直接倒在了他怀里。 ‘吧唧’ 她也不知道为何,倒在他怀中一阵玉兰馨香让她鬼使神差的就对着辛夷的唇吻了上去。 辛夷脸刷的红了一阵儿,然后就又如昨天晚上一般脸一下就冷了,凤眸半眯,一把推开了她扶她坐好之后倏的就站了起来,随手将那结界收了背着身子冷声对她道:“会有小精灵带你回去。不必跟着本尊了。” 灵瑞虽然知道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抛下她有些怔愣,而下一秒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她的面前,而一个小精灵不知道从哪飞了过来,也是昨天见过的,巴掌大的小精灵小小的手牵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声音细小却极甜美:“姑娘,我们回去吧。” 灵瑞恍惚了一下,想哭,可这会儿除了小精灵没人看,瘪瘪嘴,看了看无辜的小精灵点了点头:“好。”然后站起来理了理衣衫任由小精灵带着自己离开了小溪边回了江山永夜。 有时候辛夷真的觉得这丫头是不是在糊弄他,自从八年前那次轻吻之后,她虽然心智不够,也不明白这吻的意思却总执着于此,每次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眼就感觉心中有些发涩,不自觉的就用手抚住了胸口,隐隐的疼不断提醒着他,她和他就算没了这仙人之隔也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这会儿心智不全还在筑体的时候。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1 面对着眼前窗边的一株供养在琉璃瓶中那半开的玉兰,玉雕般的花瓣带着些许露水未干,暗香幽幽,他将那颗已经沉寂了他自己也记不清年月如今却因那身在江山永夜的小丫头而渐渐显露出不安和浮躁的心中所有的情感按下,她如今就是这一株尚待雕琢的玉兰,未来,不再任何人手中,却也被任何人都掌握着,而他只会是一个推手,一只将她推向深渊永生沉沦的手。 以花筑体是上古的秘术,之前太乙真人也不过是用与人只关节相似的藕为哪吒做的躯体,而灵瑞却必须用供养佛前的玉兰,这也算是个精细活,统共一朵玉兰要雕琢出女体还是育成身体极费功夫。 辛夷在玲珑一梦一直呆到天黑才回江山永夜,而等他回去的时候正看见灵瑞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也不知道她拉着小精灵去哪找了些瓜果蔬菜做了两菜一汤,已经凉透了。 灵瑞自小溪边回来之后就跟小精灵将江山永夜都逛了个遍,发现后面的小花园里种着些瓜果蔬菜,虽然她不会做,可小精灵知道一些,她心想着刚刚偷亲辛夷把他惹恼了想给他赔罪,就央着小精灵带她做饭,小精灵说辛夷和她是可以不必吃饭的,可她却不听,不带就哭,好不容易里里外外忙乱一通,手上身上被热油烫了多处才折腾出了两菜一汤,可饭菜做好了眼看着日薄西山,左等他不回来,右等他不回来,问那小精灵小精灵说不知道辛夷在哪,实际上也是得了辛夷的命令吩咐她不准离开江山永夜。 等不到辛夷,她一心只觉得是辛夷真的恼了她,坐在桌边哭的伤心,小精灵怎么劝也没用又不敢随便将她一个人留在江山永夜,只能任由她一直哭到累的睡着,好容易等她安静了些酒看见辛夷一袭白衣从屋外的黑暗中款步渐近瞬间就感觉向溺水的人抱到了一块救生木头一样,完完全全的将刚刚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上神,灵儿给上神煮了些吃的原打算赔罪,可上神回来的晚了些,灵儿就觉得上神不要她了,哭了好一阵儿,这才止住一会儿累得睡着了。”看着梦里也撅着嘴的灵瑞,小精灵第一次觉得凡人是真的烦人,可虽说烦人,但有时候倔起来也挺可爱的。 “嗯。”辛夷帮她盖了盖小精灵给她披上的外套,扫了眼那些饭菜,饭一半是焦黄的,菜和汤看起来有些大杂烩的意思,完全没有胃口,一拂手,饭菜汤盘就空了,只留下些菜汁,权当已经吃过了。 做了个吃过饭菜的样子,辛夷对那已经被灵瑞折腾的有些晕头转向的小精灵温和一笑:“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小精灵终于得了赦令,行了个礼瞬间就变回了原体,一朵极小的雏菊落到了桌边。 “灵儿,醒醒,去床上睡吧。”原本想抱她去床上,可又怕她多想,只能先将她唤醒。 灵瑞正做梦梦见在自家花园和辛夷荡秋千,猛的听见了辛夷的声音还有些觉得恍惚,眉一皱,咂咂嘴,软声梦呓道:“大哥哥不生气了,灵儿知错了。” 辛夷闻言原本伸出去要拍她肩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她那瘦小的身子上逡巡一番,最后还是眸一敛,唇一抿,将手拍了下去:“灵儿。” 这下灵瑞是真的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见了眼前一片白,再看原来自己盯着的是辛夷的前襟,抬头看时,辛夷正一脸无波无澜的看着她。 “大哥哥?” 灵瑞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唤了一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袖子,确认是辛夷回来了,很是高兴,忍不住就又要扑进她怀里,可想到上午他那般神情就忍住了,刚刚的兴奋劲儿一下就没了,有些伤怀的垂下头,余光瞟到了桌上的盘子这才想起来,猛地一抬头拉住了他的袖子,明媚的笑将刚刚的阴云一扫而散,一眼的期待和歉意:“上午是灵儿不对,灵儿给你……” 可当她满心欢喜的看向桌上她好不容易准备的饭菜的时候愣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都已经只剩下个盘底和汤了,以为是小精灵都吃了,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僵硬了,转过身看向他的时候有些委屈:“大哥哥……这……” 辛夷了然她想了些什么,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一笑,将灵瑞所有的不开心都一扫而散了:“我吃了。很好吃。” “真的?”灵瑞有些不可置信。 “嗯。”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看了眼她故意藏在袖子里那因为被油烫了而胡乱包了一同的跟个小粽子一样的手:“手还痛么?” “不,不痛了。”灵瑞笑的灿烂,将手背到了身后,此刻辛夷温柔的眼神和轻柔的语调比什么药都有用,脸上挂着笑心中也是欢喜他终于不生气还夸自己做的饭菜好吃。 辛夷看她那傻笑瞬时将自己温柔的表情收了收:“还是重新处理一下吧,随我进来。”说罢转过身就要去内室。 可灵瑞却没动,望了望桌上的杯盘碗盏:“可这些怎么办?” 辛夷没有回头:“等等大哥哥来收拾吧。灵儿今天也辛苦了。” “嗯嗯嗯。”灵瑞听他这般体谅她,乐颠颠的就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内室。 还好,只是烫红了些,没有起泡什么的,辛夷从一个小盒中取了一盒药膏给她涂上之后一瞬那些烫伤就消失了,手上也不痛了,自然也不必再包扎了。 看着自己手神奇的变化虽然知道眼前的大哥哥并非凡人,但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忍不住崇拜的看着他:“谢谢大哥哥,大哥哥的药真好用。” 辛夷的表情变化不大,收拾好了布条和药膏吩咐她道:“累了就洗漱了准备休息吧。” “恩恩。”灵瑞手不疼了,她的大哥哥也不讨厌她了,也没有不要她,心情甚好,自己去洗漱了一番换了睡袍麻溜的钻进了被窝里。 也不用她说,辛夷很自觉的抱着一卷书就坐到了另外一边的床头,她就这么窝在被子里一直看着辛夷的脸,一盏烛火不算太亮,外罩着琉璃罩子,折射着的光柔和了不少,暖暖的黄色照在他精致的侧脸上,凤眸狭长,眼角微扬,黑色带着些许紫色的瞳此刻正盯着手中的书卷,高贵无双却并不显得雍容,只是与这一身白衣相和看起来很清淡,是她见过最美的人,心中想道:大哥哥这般漂亮,明明对她也是极好的,却偏偏为何不让她嫁给他?是不是他心中有了欢喜的人云云。 思来想去,最后看着他那极漂亮的凤眼实在是没忍住,又怕他恼,就先往床里挪了挪往被子里也缩了缩唤了唤他:“大哥哥。” 辛夷正看的入神,被她一唤并没有抬头,轻轻翻了一页书:“嗯?” 。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2 灵瑞心中给自己鼓了鼓气,望着他那半明半暗的俊脸眨了眨眼睛,声音很小:“大哥哥喜欢灵儿么?还是有其他喜欢的姐姐?为什么大哥哥总不喜欢灵儿说喜欢大哥哥?” “……” 辛夷没说话,半垂下眸子,身子往外转了转,只感觉有些头疼,这话他并不知道如何回答手中机械的盘着菩提。 灵瑞一直等到睡着,辛夷也只是看书,目光不曾落到她这一次,她等着等着眼皮就开始打架,然后在他极细微的翻书声和菩提轻叩声盯着他那被微微有些晃的烛影照的一半明一半暗的脸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过来,仍旧是梳洗之后就去小溪边,辛夷会以仙气帮她养魂育魄,然后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就会让小精灵带她回江山永夜,自己仍旧去玲珑一梦。只是这次交代了她不必再做那些吃的,他和她在这个地方并不需要吃东西,而且她现在是魂体食物并不能很好消化。 日子就这么一直重复着,自那晚之后,辛夷便很少同她再说话了,那双原本望向她极其温柔的眼底多了无奈和歉疚,可她始终不知道他这些情感的来源。 每日的仙气养魂,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原本轻飘飘的感觉不见了,变得有了些分量,还以为是自己胖了,可也没见得哪儿多出肉来,整日跟小精灵厮混在一起白天在江山永夜的花园里玩,晚上便由辛夷陪着睡觉,在她的映像中,辛夷似乎是不用睡觉的,她也从未见过他的睡颜。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多,辛夷在玲珑一梦的玉兰体已经差不多有了雏形。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所以有些部分还是要让女子来做,便唤来了疗愁。 那日上午给灵瑞渡完仙气之后疗愁就派了式神蝶说已经到了玲珑一梦,辛夷便仍旧让小精灵带着灵瑞会江山永夜,自己去玲珑一梦交代些事情。 可小精灵没能看住灵瑞,她走到一半就偷偷的回了小溪边然后按着自己这一年多来的摸索找到了玲珑一梦。 而玲珑一梦中,疗愁来之前辛夷并没有交代过具体要做什么,这会儿让她细致化那玉兰体反正也没什么外人,辛夷在外间打坐调息,这江山永夜的仙气不足,他这一年多一直持续在渡气没有好生调息过这回也趁着疗愁过来让她交代阿翁带了些药过来,他服了便入了定,疗愁在里面就算把这玲珑一梦翻个个他也醒不过来,而疗愁在里间宽衣解带对着镜子拿着一把琉璃刻刀对着那已经有了雏形的玉兰体思忖着如何下手。 却不曾想到,她边上的一扇窗外,有双眼睛眼眶已经红了,灵瑞自她开始宽衣的时候就已经在外面看着了,而不远处隔着一个屏风她依稀能看见辛夷的影子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灵瑞看见了她脱衣服,看见了她披着薄衫去屏风不远处的小锦盒中拿刻刀就没往下看,以为她要去找辛夷,虽然只有八岁的心智,但人小鬼大的她偷看过春画,瞬间就想到了些乱七八糟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自道难怪辛夷总会来这玲珑一梦,对她的欢喜不闻不问的,原来真的是有了欢喜的人,而且还是个极美的女子,自然是她比不上的,虽然气恼的很,却十分无奈。 刚离开那窗没多久,绕过一片小竹林,小精灵就找了过来,小精灵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些什么看她泪眼婆娑的唬了一跳,可问她她只说刚刚看了个好大的毛毛虫,吓到了,小精灵也未多想,安慰了她几句就带着她离开了。 回到江山永夜,她满脑子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疗愁宽衣解带的时候的模样,有辛夷在屏风后的模样,以及等等等等,让她十分烦躁,也不想跟小精灵玩了,关上房门窝到了被子里委屈的哭。 小精灵还真以为有那么大的毛毛虫能将她吓成这样,也不敢劝,就守在门外听着动静。 灵瑞在被子里哭了半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辛夷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她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想了想疗愁的身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大了这么多,但乍一看跟疗愁的身子也是差不多的,虽然脸差了些,可自己也不算太差,心道凭什么辛夷就喜欢疗愁不喜欢她,凭什么辛夷只愿陪她睡而对她只愿意抱着书静静看着她睡。 纠结了一番,灵瑞觉得,既然辛夷能接受疗愁,就一定能接受她,何况她是这么欢喜他,既然疗愁宽衣解带陪他睡,她也可以,就下床极快的洗漱收拾了一番然后套上睡袍就窝在床上坐等辛夷回来。小精灵看他这般忙乱还以为她就要睡了,何曾想到她已经想的太多了。 而另外一边,辛夷调息结束的时候,疗愁已经好好观察过自己的身体细节穿好了衣服在对玉兰体进行细致雕琢了,因为非一日之功,但辛夷还挂念着灵瑞就交代她仍旧呆在玲珑一梦就好,自己还是回江山永夜明天再过来。 回到江山永夜,屋中已经熄灯,辛夷看着小精灵守在门外还有些诧异今天怎么灵瑞不怕黑了,居然一个人熄了灯已经睡下,小精灵也没提今天她没看好灵瑞让她差点找到玲珑一梦的事,只道她可能有些累了,就变回了原形。 辛夷能在有些光亮的黑暗中视物,所以进屋的时候也没点灯,心中还在想今天倒是可以在暖阁看书了,但不放心灵瑞是不是会踹被子,就过去床边看了一眼。 而其实完全不懂男女之事为何物的灵瑞这会儿就专心的等着辛夷过来今天晚上一定要让陪自己睡,证明自己并不比疗愁差。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渐近,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加快了。 辛夷走近床边坐下,就看见她歪躺在床上头蒙在被子里,正要伸手去帮她把被子拉下来些,就冷不丁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的灵瑞一把揽住用尽力气压到在了床上。 “你干什么!”辛夷原本伸手想去把她推开,才发现她连睡袍也没穿,赶忙就捞过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灵瑞这次是铁了心要睡了他的大哥哥,嘴一撇,牢牢的就抱住了他的脖子不撒手,带上了哭腔:“大哥哥,今天晚上陪灵儿一起睡吧。” “你!” 他气急,想推,可触手的柔软让他不敢再推,只能去拉她环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知道到底该说灵瑞是真的天真无知还是很有心机,她居然连贞洁也不要了就这般同他坦诚相待,辛夷有一瞬极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点烛,要不然这剩下几个月他们俩是真的无颜相对了。 “大哥哥,别动。灵儿只要抱抱就好。”灵瑞头埋在他的颈项,有些瓮声瓮气的,她知道他会反抗,可她不怕,她知道,只要坚持,今天晚上必成。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3 “松开!灵儿听话!”辛夷手中已经捻诀准备如果她还是这般耍赖他就用仙法让她睡着再做打算。 结果灵瑞见他一直不肯就范,有些急了,抬头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努力的想对上辛夷那双此刻并看不清的眼,十分委屈:“大哥哥,你为什么都和大姐姐睡了就不愿意陪灵儿!” “什么?” 辛夷手一松,眉一皱,趁她在抽泣还是将她从自己脖子上解了下来按回了床上用被子裹了个严实,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质问着眼泪已经到了眼眶哀叹自己不争气的灵瑞:“你今天去哪了!” “我……” 灵瑞的眼泪被他这一声低吼吓了回去,没敢隐瞒将实话说了出来:“我今天去找大哥哥,看见,看见一个大姐姐脱光了衣服去找大哥哥。 辛夷今天入定的早,完全不知道疗愁在玲珑一梦居然脱了衣服,有些尴尬,可更让他觉得头疼的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完全错解了疗愁的动机,难怪她一上来便这般。 苦笑了一声,他确认她已经被裹的严严实实之后点亮了床边的琉璃灯,烛火照亮一隅,她被裹在被子里就像个还没破茧的蝶。 收敛了刚刚恼怒的神情,他极其严肃的看着一脸委屈巴巴的灵瑞缓缓道:“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要给你筑个新身体?” “记,记得。”灵瑞点了点头,想抬手擦不知道何时流出来的眼泪他也没让,生怕她走光,自己伸手过去帮她擦掉了泪痕,很温柔,让她感觉刚刚那个吼她的大哥哥似乎是在做梦,现在这个才是真的。 辛夷极轻柔的帮她把有些松垮的被子按好,解释道:“她是过来帮忙的,今天她有…的时候,我在打坐,并不知情,而且等我打坐结束的时候,那个大姐姐已经穿好衣服在帮灵儿雕琢新的身体了。” “雕琢新的身体?” 他一番话让灵瑞刚刚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也忘记了哭,一门心思研究上了辛夷说的新身体。 辛夷点头,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目光也落到了她头顶的枕头上不再看她的脸:“是,我毕竟是男儿,有些事,总得交给女子来做。” 明白了辛夷找那女子的用意,灵瑞对于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有些不忍直视了,原来只是为了帮她雕刻身体,可她却这般想人家,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脸一红,整个人蜷进了被子里,半晌才冒了个头跟个背着壳的乌龟似的,看着辛夷有些不大好意思:“大哥哥,对不起。” 辛夷刚刚气恼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也不会真的同没脑子的小丫头生气,摸索了被她脱到一边的睡袍递了过去,淡淡道:“穿上吧,早些休息。” 可灵瑞却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哥哥灵儿穿好衣服,你还能陪灵儿睡么?”说罢她生怕他不同意,还赶紧补充了一句:“就一次,灵儿想抱着大哥哥睡。” 辛夷原本想拒绝,可最后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只道:“等等。”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话一出口,灵瑞就觉得他是默认了,欢喜的不得了,拉过他放在她面前的衣服钻进被子里就套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他拿了颗小明珠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熄灭了烛火。灵瑞已经主动自觉的挪到了床里给他腾了个地方,他站在床沿好一会儿很是犹豫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太过任性了,可最后实在被她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盯的有些燥了,这才退了鞋袜和衣躺到了床上。 灵瑞也不在乎他穿没穿衣服,只知道她这一年多的夙愿总算达成了,见他已经躺好,试探性的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她很喜欢他身上的玉兰香,闻着让人格外舒心,这有记忆的五年,几乎每天她都能闻到这个味道,极其清雅温柔。 他躺的中规中矩的,任由身边的小家伙慢慢的往他这边蹭,却到底只是抱着他的胳膊要不就是偷偷搂着他的腰,纠结到最后她伸出手臂将他圈在了她那并不大的怀抱里,小脸埋在他的胳膊和床之间,极其用力的吸着属于他的清香。 这一夜是绝对不用睡的,他如是想。其实,他更想的是等她睡着了,他仍旧坐到床头,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睡就好了。 半晌,她兴奋够了,也在他的带着些许夜露冰凉和院外花香的轻纱外衫上蹭了个够,扬起脸看着他,借着那明珠幽幽的光空出一只手极其小心的去摸了摸他披散在枕头上的头发,柔软的像丝绸,凉凉的又像触及了水流,她偷偷的笑了,这过去同他相处的日子里,也就此刻是最美好的。 他却依旧是那般淡定的脸,歪头看着不老实躺着的她,眨了眨眼,没有微笑,声音清淡:“睡吧。明天还要去小溪边。” “恩恩。”她这会儿开心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了他的指令自然是听的,放弃了一次一次戳他的头发,重新伸手抱住了他,胳膊短不一定能抱全,但能抱多少抱多少,整个人跟树熊一样挂着他。头还是贴着他的胳膊,挂着笑乖巧的闭上了眼。 他的身子不算热,却也不算凉,可这会儿她在身边,他总觉得有些燥,看她已经安然入睡,他睁着眼看着云纹帐顶在脑海中将之前所看的书都回想了一遍,算算日子,离离开这里左不过还有三个多月,他并不打算让灵瑞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到时候仍旧是一杯相思一品,她的人生会在浮光掠影重来,之前种种,都不会被记住。只可惜相思一品对他无用。 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辛夷最后闭目养神神思晃晃再睁开眼时也差不多快天亮了,而灵瑞可以说是十分满足了,半夜口水都流湿了他半个袖子,而早上灵瑞醒过来的时候,辛夷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其他颜色的衣衫,虽然款式同白色的都一样,甚至腰间那铃铛都是一样的,可她还是觉得今天的他比昨天的他更好看了些。 “醒了便起来吧。等下要去小溪边。”他还是那般清冷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比昨天更加冷淡了几分。 可灵瑞一夜修整,精神头很足,心满意足的她乐颠颠的点头就跑去洗漱换衣服准备跟着辛夷去小溪边。 渡气完成,辛夷仍旧要放出小精灵带她回去,她却没动,坐在蒲团上巴巴的看着他:“大哥哥,我能去看看那个姐姐么?” 辛夷收了结界,摇了摇头:“还不行,若是完成了,我会带灵儿去的。”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灵瑞还是乖乖听话了,昨天小精灵没看好她让她去了玲珑一梦他已经当着她的面将那小精灵训了一通,心中对小精灵十分过意不去可辛夷这次也没唤出之前的那个小精灵,而是换了个,将她看的更牢一些。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4 可还没回到江山永夜,在一片小树林中的时候,她觉得这次这个小精灵飞的有些慢回头看了一眼,可就这时候,她头顶上就落下了一个黑色的瓶子,然后整个就进入了那个瓶子再没了神识。 那小精灵原本是跟着她的,可不大出来,翅膀刚刚被蜘蛛网缠住了,解了半天刚飞到灵瑞身后,就看见一个紫袍人拿着一个黑色的瓶子将灵瑞的魂魄收了进去,吓的她都没敢叫出声,直直的就往玲珑一梦一通飞。 那紫袍人收了灵瑞站在原地已经看见了小精灵脱逃却并不追赶,被面纱遮住只露出一双没有瞳全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感,待小精灵如他所想的飞去找辛夷之后,他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小精灵跌跌撞撞的到了玲珑一梦,疗愁还在修整着玉兰体,辛夷正在调息,看见小精灵惊慌的闯进来就知道怕是出了事,神色瞬间凝重了不少,嘱咐疗愁一定不能离开玲珑一梦要顾好玉兰体之后在暗自在整个玲珑一梦设下了结界然后随着小精灵去救灵瑞。 那紫袍人并没有躲藏,而是直接大摇大摆的坐在了江山永夜花园里的秋千上却并没有摇晃,装灵瑞的瓶子就在身边放着,见辛夷来了,没有半分惊讶,拿起瓶子站起身来直直的拿那双毫无灵气的眼睛望向皱着眉却仍旧表情清冷无波的辛夷晃了晃那瓶子挑衅着他,并不开口。 “放下瓶子。本尊不愿在此地杀生。” 辛夷站定身子将四周扫看了一下,却感受不到其他邪物的气息,而这等精怪邪物虽然不值得他动剑,但能闯入无夜天境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想罢将手腕上的菩提幻出了一把竹骨丝面折扇,一瞬打开那扇面上一朵艳色的辛夷花颜色极其惊心。 那邪物歪了歪头,将瓶子放到了怀里,拍了拍手,一霎间,之前隐藏在园圃花草之间的青袍人一下全从园圃中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四面八方登时便全是那紫袍人的手下了。 辛夷脚步微挪,将边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精灵收回了袖中,凉薄勾了勾唇,凤眼微微微睁大了些,口中喃喃,手中折扇轻颤,只是几下扇动,身边围过来的数十个青袍人便齐齐被扇飞了,一院花草被扇的枝折叶断,浓重的草味土腥充盈鼻尖。 此扇虽然威力大,但攻击范围并不大,所以虽然围过来的青衣人被扇的魂飞魄散失了踪影,但他们本就是幻化出来的傀儡,不值一看,那紫衣人站在原地看着青衣人一瞬覆灭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眼珠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柄剑,等他和辛夷之间的草叶花瓣尘埃落定,他瞬间便凝起剑意执剑直接刺向了辛夷,似乎并不惧怕他的反击。 辛夷面对他如此直接的一招稍有犹疑,迟疑之后,他执扇去挡剑,剑尖戳到扇面之后那黑衣人凌空旋转了一圈稳稳落地然后握剑一个横扫直冲着辛夷的腿来,辛夷足尖轻点避过一剑扬扇要挥那紫袍人收了剑势单膝跪地以剑相撑,不急不慢的将装着灵瑞的瓶子拿了出来在辛夷面前晃了晃,辛夷连忙收了扇子,若是刚刚一招出去,灵瑞在瓶中恐怕也难保。 因为紫袍人并不说话,所以两人就这么一个在空中一个单膝跪在地上对峙着,而趁这功夫,辛夷背在身后的手唤出了另外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小精灵,同他密语传音了一番之后,那小精灵趁着辛夷落地钻到了边上尚未被扇毁的植丛不见了。 “本尊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将她还来吧。”见那黑衣人从头到尾只是拿着瓶子自保却不在有其他动作他忽然想到了他们怕是想调虎离山去疗愁那毁了玉兰体,若是那边毁了,灵瑞之事自然是成不了了,这数千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而若是那边没成,他这边只消一掌毁了灵瑞即可,其实现在黑衣人就是在拖延时间,他知道辛夷虽然是上神,但遇到这种事也是分身乏术。 那紫袍人见他了然,喉咙中发出了呼呼的声音,微微眯着眼那原本全黑的眼终于出现了瞳仁和眼白,辛夷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随后就被面前的紫衣人以极其快的速度一掌打在了胸口,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干脆利落的吐了出来,呼吸微促,虽然速度很快,但还是沾脏了前襟,雪白的衣衫上原本的泥点还没拂去此刻多了血花,红白相映,分外惹眼。 稳住身形,他以袖子擦了擦唇边残留的鲜红,拭去鲜红之后的唇色微白如樱色,随后折扇收起,菩提仍旧盘在手腕,祭出了那柄一直沉寂在腰间菩提铃中的阿难剑,银白色的剑身极薄也很窄,不过二指宽,若不是能反射正午的阳光,他手中所持几乎无物,只是凭空捻着剑诀罢了。 “这么多年,这还是你第一次出来。” 胸口的闷痛还没过,他以剑相御,直视着眼前已非之前那个紫袍人的人,心口那空落落的感觉告诉他,刚刚那一失神加上之前仙气耗损,到是让他的一魂一魄逃了出来。 “呵呵哈哈哈,是啊。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模样。怎么样,我送你的这份礼你可还欢喜?”紫袍人鹰眼一挑,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张辛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他摇了摇手中的瓶子,在他心口呆了这些年,加上出来的只有一魂一魄,他操控起紫衣人的身子有些费力,却并不影响他的心情,毫不拒晦的对上了辛夷那双漆黑沉寂的瞳幽幽开了口,声音极其沙哑,似乎他之前从未开过口。 “放开灵儿。” 阿难蓄势待发,他没有半分玩笑之意,眼前人虽然只有一魂一魄附在这傀儡上,可以他之前实力,即使一魂一魄也是极难对付的。 “哦?我为何要放了她?”他有些玩味的笑了笑,伸手去敲了敲那黑色瓶子,凑到耳边听了听,虽然其实灵瑞此刻在瓶中并没有动静。 整个江山永夜的院子除了风吹残草的声音,极安静,辛夷的眼皮微微敛下,将那剑横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阿难锋利,触碰到皮肤的一刹,脖颈上便出现极细的一道伤口,血珠渗出,顺着银白色的剑身就要滴落,同前襟的血混合,那艳红妖冶如彼岸之花,语气清冷,神态自若仿佛这剑不存在:“若要动手便趁早吧。所拖延的时间终究有限,本尊想你那些喽啰,此刻连本尊设下的结界都不曾能突破,你虽逃出一魂一魄,不必白费力气,但终究有个时限。” “哈”紫袍人勾唇一笑,极其轻狂:“竟在这么短的时间也想着瞒下我设下结界?说罢目光从他的脸上游移到了他那广袖长衫半遮着的手中握着的阿难上有些蔑视:“可你该知道,阿难根本杀不了你,也杀不了我。”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5 辛夷握着剑,并不在乎这剑再深一分:“阿难杀不了我,但若是宿体残损,我大可以以沉睡再封你十数万年。到时候,不怕不能再寻一朵优昙婆罗。可你可还愿意再等这十数万年。” “呵呵呵呵。”虽然脸上表现的也同辛夷一般无所谓,可紫袍人的脸色明显差了些,他受伤,他的一魂一魄感同身受,虽然气郁,但也有些无奈,今天这些功夫怕是只能寄希望于辛夷这仙气未盈法力缺失的时候结界被攻破了,可到现在玲珑一梦那也没个信儿,恐怕疗愁已经将那帮子废物都解决了,自己在这逼着辛夷自残也无用,便上前了两步,一手握住了剑身将剑身掰离了他的脖子,嘲道:“辛夷啊辛夷,你就这么听天界那帮子自私鬼的话么?” 辛夷不说话,趁他握着阿难,突然抬头向他身后使了个眼色,然后紫袍人手里的瓶子就被绕道到了他身后的小精灵抢了,他下意识想去抓那小精灵却仍旧没松开辛夷手里的剑,辛夷却趁这一刹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另外一只手中的扇子祭出,开扇为刃挡住了紫袍人伸向小精灵的手然后一个肘击打掉了他握着阿难的手,随后收了扇将阿难没入了紫衣人的胸口。 “嗤”了一声,剑锋穿插过衣袍布料撕裂声音极轻随后就是剑身没入紫袍人身体的声音,下一刻,他的瞳便没了之前的紫色恢复了全黑眼,一剑刺入胸口不算,辛夷执扇的手更是一扇子震碎了他的内元,让那紫袍人死了个透。 而之前占着紫袍人身子的一魂一魄也在剑身没入胸口内元震碎的一刹重新回到了他的胸口。强忍着眼前的昏花,辛夷抽回剑,随着那紫袍人的尸体到底羽化,他也重重的跪到了地上,尘埃和破碎的花草被轻扬的衣袖扇起,缓缓落下,可他胸口的剧痛确实那般愈演愈烈,最后不得不强封仙元,以免因为过度的疼痛是仙元不稳若真那样,怕后面的缚灵入体就做不了了。 “咳咳咳。” 等了一会儿,胸口的痛好些,小精灵也从外面抱着装灵瑞的瓶子重新飞了回来看他有些疲态似乎受了伤有些慌乱,却人小力微只能干着急:“上神,你可还好?” 辛夷只觉得心肺隐痛未消,喉头腥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却仍旧想小精灵摆了摆手示意他并无大碍,可当他要强撑着站起来的时候腿一软,膝盖重新磕到在了青石板路上,血随着咳嗽声从唇角渗出。 小精灵吓的够呛,才想起手里还收着个魂魄怕是能帮上忙,赶紧将灵瑞放了出来,可灵瑞魂魄虽然得辛夷仙气滋养,但终究是魂魄,这黑瓶中戾气太重,仙元尚未结成她终究是抵挡不了的,放出来的时候尚不省人事,小精灵没帮上忙,反而要让辛夷费法力仙气去将灵瑞的魂魄养起来。 灵瑞放出来时,胸中疼痛大多已经挨过去了,看着早上离开时还欢蹦乱跳的灵瑞这会儿静静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辛夷解开了仙元,稍微打坐调息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站了起来,随后便将灵瑞从地上抱了起来安置到了屋**室的榻上。 帮她把凌乱贴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还停留在当时被收进瓶中的那种恐惧中,唇紧紧的抿着,眉头深皱,他轻叹了口气,毕竟也就是个心智八岁的姑娘,这一下怕是也让她着实吓到了。 疗愁放来了式神蝶,说她那边虽然糟了袭击,但有结界和她在,玉兰体并未受损,但整个玲珑一梦算是被翻了个个,他便先遣了小精灵去她那帮着她收拾玲珑一梦。然后渡了些仙气先将她魂魄疗养。 有了仙气,灵瑞的周身的痛感慢慢消失,脸上表情也好了些,可仍旧在昏睡中无法清醒。 辛夷去抱了床被子给她盖上,随后到院子中将一切恢复了原貌,这才有时间去打水洗漱将染了血的衣衫换去。 虚耗仙气太多,他在江山永夜后院一脉温泉沐浴的时候也顺便调息了一下,这温泉有些温养的效果,也正因此,他入定的有些深,都没发现有人跌跌撞撞闯过了他设在外面的结界进了温泉屋。 灵瑞在辛夷离开之后没多久就因为仙气盈沛而慢慢转醒了,可一睁眼就没看见辛夷在,只闻到了幽幽的玉兰香,而自己的脑子也有些混沌,明明记得自己被一个黑瓶子收了进去,可这会儿却感觉跟做梦似的。 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她确信辛夷回来过,只是如今不知道去了哪,而且连小精灵也不再了,有些纳闷,便起身循着那清幽的玉兰香一路摸到了温泉屋。 辛夷的结界对她没什么效果,她一路极其顺利的通过结界摸索到了屋中,推开屋门就看见辛夷正端坐在泉水中,原本披散着的墨发以一根青玉簪挽在了脑后,水汽氤氲中,他精致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凤眼合着,眼角上扬的弧度刚好,显的眼形极美。灵瑞不是不知道他在温泉屋可能是在沐浴,但好奇心驱使她还是想看看,没穿衣服的辛夷是什么样的,可惜,只露出了个看惯了的脑袋,只能欣赏他近似于睡颜的打坐时候的脸,却看不见其他的。 原本灵瑞还想凑近些,因为泉水清澈,想着还能看些别的,却在不经意间手碰到了辛夷搭在一边小屏风上的菩提铃。 银铃声将他唤醒,没感觉到什么邪气,辛夷闭着眼都知道怕是那小丫头闯进结界了,毕竟疗愁没来过江山永夜,断不会找过来的。 “不准再往前走了。”他倏的睁开眼,灵瑞还握着菩提铃不想让它响,被他这一声下的一个激灵,‘啊’的喊了一声,忘记松手,拽下菩提铃就先冲了出去。 冲出来之后的灵瑞只感觉自己的脸烫的可怕,她偷看他洗澡居然被发现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可偏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这要是惹了他生气了,这不是亏了? 正想着,才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他的菩提铃。一愣,想回去还给他,却看见他居然已经穿好了衣衫站在了她身后正看着她。 辛夷原本是恼怒她偷看他洗澡的,可想着她刚刚离的远,想必也没看见什么,何况刚刚受了惊吓,也没想去苛责她,看她手里拿着菩提铃,原本抿着的唇轻启:“这铃,若是欢喜,便送你吧。” 灵瑞原本握着菩提铃的手还有些出汗,红着脸畏畏缩缩的不敢去看他的表情,生怕他责难,可他的这番话倒是让她愣住了,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他:“大哥哥说这铃送我??”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6 “嗯。”他点了点头,走到了她面前,将那小铃铛缩的更小变成了一支银钗,随后将那钗插到了她原本并无珠饰的发间,面无表情道:“以后不准再偷看我洗澡,若不然,我便不会再看着你睡了。” “额,哦。”不咸不淡的一句威胁和警告,灵瑞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脸上温度也恢复了正常,乖巧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插在自己发间的铃铛:“我,大哥哥,我之前……?” 辛夷知道她要问什么,迅速的打断了:“没事,只是早上渡仙气太多,你意识无法承受出现了幻觉。”言罢,从她身侧走过向前院而去,一点停留等她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辛夷的解释并不算完美,可灵瑞没想那么多,偷看人洗澡没被罚还得了个小饰品,她已经很高兴了,至于幻觉不幻觉的她不在乎,看他离去,便也小跑着跟了上去,脑子没了之前的紧张感之后,之前忘记问的一连串的问题就重新被提了出来:“大哥哥,为什么小精灵不见了?是她去找你的么?灵儿是在小树林晕了么?是大哥哥带灵儿回来的么?……” 紫袍人的出现,就像一场梦,一个不好的梦,却也称不上是个噩梦。一切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第二天,第三天,一切还是跟之前一样,晨起去小溪边,等仙气渡的差不多了,她便随着小精灵自己回来,辛夷仍旧去玲珑一梦同疗愁一起将那玉兰体细化。 一转眼过去了三个月,离两年还有最后半个月,这三个月里,虽然辛夷已经对住在玲珑一梦的疗愁的来意做了解释,可这小丫头一门心思的想去正式看看疗愁,可辛夷这次派的小精灵看的特别严,而且辛夷说她刚结好仙元,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晕倒在树林了,所以就一直没出过江山永夜。可时不时的她还是会不死心的跟辛夷提两句,辛夷每次都是沉默应对。 直到这一日,早上的事儿都结束了,辛夷仍旧收了结界却没有唤出小精灵来带她回去,她坐在蒲团上看着辛夷和明晃晃的日头有些纳闷:“大哥哥,今天灵儿要自己回去么?” 辛夷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将她搀着站了起来:“你不是一直想见那大姐姐么?今天就能见到了。” 虽然是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可灵瑞却着实有些不可置信,她眼睛睁的特别大:“大哥哥,当真?可……” 他打断了她的话,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垂下眼理了理衣袍,嗔了一句:“时机到了而已,少呱噪,走吧。” 灵瑞看他不大想说话,事实上自从那天他偷看她洗澡之后,他的话真的变得极少,一天所说不过十句不到些,今天已经算是说的多的了,极其郑重的点了点头,笑盈盈道:“好~” 然后乐颠颠的跟在辛夷后面一蹦一跳的跳下了并不算高的竹台,喜悦之情都写在了言行之间,虽已经十六七岁,按着人间都十八了,可这心智真的是个问题。 辛夷一边留着神怕她在后面太开心了会跌撞,一边背手盘着菩提珠在她身侧一步远处带路,两旁青竹翠松,一袭白衣无双,灵瑞一向极其喜欢辛夷的容貌和身形气韵,此刻这种环境下,她真觉得辛夷这般才算得上是神仙人品。而且,他好像确实还真是个神仙? 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去玲珑一梦见疗愁,她很高兴,也有点兴奋,之前那次偷窥只看见了疗愁的背影她就慌慌的挪开了眼跑了,也不知道到底长的是何种模样,不过想想,辛夷都这般俊美不凡,想必能让他请着帮忙的,也绝对会是个倾世美人,至少,从那天的身材来看,也是极好的。 “到了。” 辛夷冷不丁的停下了脚步,身后还在臆想的灵瑞没防备一头撞到了他胳膊上:“哎呦。” 听见她唤,他一回头看她站不稳一手就拖住了她的腰,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的平静,只有眼神与平日那般无波无澜相比多了些许温柔和关切,但这种情感成分极少。灵瑞有时候真的有些不解,明明温柔起来极其美的一双眼一张脸,为何总要摆着这般云淡风轻的表情。 “看够了?”辛夷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想收手又怕她摔着,眉一蹙,瞪了她一眼。 “啊?哦哦哦。”灵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不是自己的脑补画面,是真的盯着辛夷的脸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站稳了身子往外蹦了一步与他保持了距离,小脸上笑的有些痴:“大哥哥这么漂亮,灵儿怎么可能看得够?” 闻言,辛夷收回手睨了她一眼:“贫嘴。”言罢,前走两步一挥手撤掉了设在玲珑一梦之前的幻境结界,侧头看向心虚的在后面对手指头脸红的跟番茄似的灵瑞:“进来吧。” 灵瑞知道有结界这种东西,可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幻境结界,眼前原本是有路的,可辛夷轻轻挥手,白袖子拂过一刹眼前的路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是一条小径,而小径的尽头就是玲珑一梦的洞口。 而这结界师自那日之后辛夷才每日设下的,以防他不在的时候还有人来捣乱,也防着灵瑞没事儿误闯过来。灵瑞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再次偷跑过来,一般的结界进不去就进不去了,可这幻境结界是会被困在里面,永远出不来的。 暗自被自己抹了把冷汗,她随着辛夷一起迈步跨过原来设着结界的地方,等她走后,辛夷仍旧将那结界恢复了,一刻也不敢放松。 疗愁不知道今天辛夷会带灵瑞过来,乍听见玲珑一梦外有说话声还有些惊讶,出洞门一看,正看着辛夷带着灵瑞从小径而来,虽然她见过灵瑞,可那也已经是人间的十年前了,如今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个大姑娘,虽然辛夷说过她如今的心智还是当初那时候。 收敛了眼中的惊讶之色,她换上了平静的面容缓步就迎了过去,嘴角噙笑向辛夷行了个礼:“见过上神。” 辛夷只微微颔了颔首,侧头看向灵瑞,只见她又是刚刚那副情景了,呆呆看着疗愁也不知道像这些什么。 灵瑞都听大人和戏本子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如今这疗愁,削肩蜂腰,纤纤身量,柳叶眉,瓜子脸,面若桃花,剪水秋眸,颇有灵气,一笑眉眼弯弯如下弦秋月,这是从里到外都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她虽也有些自信于自己的美貌,可同气质不凡,温柔静娴的疗愁是确实将她比了下去,难怪辛夷会欢喜她。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7 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对疗愁这身材相貌嫉妒的紧,不自觉的就一把抱住了辛夷的胳膊,努力想昭示辛夷是她的,她是绝对不能染指的。 疗愁看出了她眼中有些敌意,望了望辛夷,辛夷想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抬步离开,却被灵瑞接下来的一句话惊的差点被脚下的卵石路绊倒。 “大哥哥跟灵儿一床睡过了,你不能跟灵儿抢大哥哥!” 理直气壮的将之前辛夷好不容易陪她睡了一夜的事抖搂了出来,她不懂睡过的真正意思,可在场的另外两个确是知道的,虽说童言无忌,可这十六岁的大姑娘模样说出这番话,这得让人觉得有些接受不能。 一言出,边上辛夷脸上黑红交替,瞬间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灵儿你胡说些什么?” “咳……” 对面原本还想问候灵瑞的疗愁嘴张在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眨了眨眼,想笑却不敢笑,目光在灵瑞身上逡巡着,顺带会看两眼自己已经气的有些不能维持原本清淡情态的主子,脸憋的通红的,跟灵瑞的脸一般红。 “怎么了!灵儿说的是实话丫。” 灵瑞见疗愁和辛夷表情极其怪异,完全不理解,看着自己已经空掉了的手,有些憋屈,嘴一瘪,心道难道她示威的方式错了? “没,没有。上神和薛姑娘还是快些进去吧。”疗愁不敢去搭灵瑞的话,看辛夷被这话呛的真的有些无奈,而且有些没法下场了,赶忙将二人往玲珑一梦让。 “大……”灵瑞原本还想牵着辛夷的衣袖进去的,可辛夷是真被她那句话噎住了,也不侧身看她,径直就从疗愁面前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玲珑一梦,完全不顾后面的灵瑞。 眼看着辛夷进去了,疗愁这才道了灵瑞身边,和善一笑:“我只是上神的手下,并非姑娘所想的关系。”说着,她看向了辛夷即将消失在洞口处的背影凑到灵瑞耳边低声道:“不过,姑娘倒是第一个‘睡’了上神的人。” “真的?”灵瑞看着疗愁有些戏谑的表情不大相信,嘴一撅往玲珑一梦的门口望了眼:“大哥哥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欢喜的人。” 疗愁却换了一脸肃然:“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 “啊?那……”灵瑞心中莫名的欢喜,脸上羞怯之色也愈显,红扑扑的双颊似熟透了的秋果,她居然是第一个同她的大哥哥一床共眠的姑娘。 可还没高兴一会儿,辛夷凉幽幽的声音就从玲珑一梦中传了出来:“疗愁,你何时也会多嘴了。带灵儿进来。” 疗愁咳了咳惶惶应了一声,挽住了灵瑞的胳膊就往洞中走,她知道这几句辛夷怕是听见了,这语调怕是有些恼了,妄议上神是非,她今天见着灵瑞确实有些失态了,暗自告诉自己接下来不可再多言了,要不然回浮光掠影怕就得挨罚扫雪了。 灵瑞还在偷喜,脚步比多嘴的疗愁轻快多了,也没想着这时候辛夷的怒气,一边想着疗愁刚刚那句话不住的心底偷笑,一边把思绪匀出了一半儿期待起了辛夷说了一年多的为自己筑的玉兰体。 玉兰体总体已经完成了,此刻正泡在一个巨大的玉石浴桶中,浴桶中是这千百年来浮光掠影中所有玉兰花上收集的经过净化的晨露,此刻玉兰体是个同灵瑞模样一般无二体型如正常姑娘,却在形容上更精致些的供灵瑞栖寄的躯壳。而自疗愁来了之后,身子部分便都是有疗愁经手的,如今既然已成,离两年之日也渐近,他这才些想带灵瑞过来试试能否将她如今的魂魄与玉兰体融合。 再见辛夷的时候,他已经入了内室,隔着屏风背对着那玉石浴桶端坐着,见她们两人进来了,便吩咐疗愁先带灵瑞去浴桶中泡着,然后他再教疗愁和灵瑞如何进行附魂。 当看见另外一个自己,或者说是自己即将进入的身体的时候真的感觉十分其妙,因为一开始辛夷跟她解释她已经死了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哭,哭了很久,可后来想想,若是能一直有辛夷陪伴,死了也无妨,就是这样的…不孝,后来的时间辛夷会教她一些心法和结仙元,慢慢跟她解释他会给她另外一个身体。原来她脑海中曾经千百次想过当看见这玉兰体的时候自己会是何种心情,会不会吓一跳,可事到临头才发觉,其实也还好,只是真的感觉他的大哥哥是无所不能的,当然,顺便也对疗愁的感觉好了很多。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好好的,灵瑞坦诚的与自己即将附魂的玉兰体对坐在玉石浴桶中受着他透过屏风传递过去的法力加持,加上疗愁的护法,如果顺利,几乎是可以提前完成附魂,可当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疗愁突然停手唤他说灵瑞吐血了。 辛夷原本一直闭着眼,闻言倏的睁眼,就看见疗愁已经给灵瑞披好了衣服,而灵瑞被自己的血呛的一个劲儿的咳嗽,因为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哪怕那次被紫袍人挟持她也是没意识的,何况辛夷都说她已经死了,但如今吐血,她还是哇的就哭了出来。 “不哭,没事的,灵儿乖。”疗愁没哄过孩子……尤其是这种身形已经及笄却心智只有八岁的孩子,越劝灵瑞只觉得心里憋屈,更想哭,哭的更大声了。 辛夷收手虽然快,但仙力收太快反噬自身也没能立刻就站起身,等到了灵瑞身边的时候,她泡在浴桶中嘴撅的可以挂油瓶了,边上的疗愁不会哄,只能干帮她擦眼泪和嘴角还在流出来的血。 隔着衣衫却还是能准确的封住她的几处大穴,灵瑞嘴角渗出的血终于止住了,他才开口柔声安慰着已经哭的“好了。没什么大碍的。” “可灵儿,灵儿还是怕。”疗愁的安慰对灵瑞来说不痛不痒的,可辛夷一句却顶的了她的无数句,任由辛夷将自己的穴位点住,她的金豆豆就没停过,等辛夷收了手,她整个人裹着一件被沾湿了的衣服就扑进辛夷的怀里开始蒙头哭。 “有大哥哥在,灵儿不会有事的。” 辛夷并不躲闪,吩咐疗愁去取了自己的一套干的衣衫过来给灵瑞换上。今天便到此为止。而看着血正在水中扩散开心中疑虑陡升,灵瑞的仙元结的很好,虽之前被收进那瓶中,但并无大碍,如今这情形似乎也不是什么严重情况,她气息不稳,可脸色并不算差,尤其这哭声,真中气十足。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8 思索着,疗愁取了干净衣衫过来了,他扒开了挂在自己身上不肯下去的灵瑞,又安慰了几句,自退出了内室等疗愁先帮她穿换衣衫。 等了一会儿,疗愁出来,却不见了辛夷。 “上神。”疗愁寻到洞门,看他站在洞口看着前面一片翠竹正在愣神,唤的声音很轻。 “如何了?”他转过身来,衣袂轻扬,玉兰香混合不远处竹叶清香,并不馥郁,很清雅。 疗愁望了望身后:“哭累了,我让她在榻上先休息休息。” “嗯。”他点了点头,眉头轻锁:“你离她最近,可有察觉有何异常?” “这……”疗愁几步到了辛夷身边,回想了一下刚刚的一切,似乎也没什么异常,虽然灵瑞心法学的浅显,但她所听她并未念错,所有动作也是对的,她也同辛夷一般疑惑为何会让灵瑞吐血。最后她勉强找到了个可能的理由,可神态也变得有些局促,抬眼看向比她高了半个头的辛夷:“上神,是不是,因为隔着屏风?” 隔着屏风本就是为了避嫌,而且这屏风很薄,原本他都没在意过这一层薄薄的纱会对仙力有什么影响。 两人同望着竹林好一会儿,看着灵鹊在竹梢和一边的一棵早没了花的梅花树枝桠之间跳转,各有心思却基本上也都是在想灵瑞的事,若灵瑞没受伤,按她的性子这会儿估计也是这般闹腾的,最后,辛夷也实在没想出些别的原因,便道:“那过两日再试试吧。这两天让她修整一番。” 疗愁点头:“那上神有事吩咐再唤我吧,我进去看看薛姑娘。” “去吧。” 辛夷没跟着疗愁进去,往洞外站了站,抬眼看着这玲珑一梦原本千百年不变的风和日丽,说来也奇怪,今天居然没了太阳,天也阴沉了下来,倒是像要下雨一般。 过了不一会儿,大大小小的雨滴真的落了下来,砸在竹梢叶角,噼啪作响,不一会儿洞外的竹林便起了雾,整个竹林似被白纱笼罩,如虚如幻。 辛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再这天上看见过雨了,他也没躲,任由冰凉的雨水沾湿锦衣华袍,沾湿他披散着的长发,亲吻他极美的眼角眉梢,滑过他的额和双颊,停留在唇边,从下颌滴落与尘土相融。 衣衫一点一点的被雨水湿透,头发一寸一寸被雨水沁湿,他一直保持着抬头看天的样子,抬起手,早已不复温暖的手摊开,让雨水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温热。 他曾经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雨之后救下的他。那淫雨霏霏的日子里,他是那样的小,那样的无助,所以他救下了他,他该后悔么?想想好像也不,这辈子,他做了这么多事,却唯独这一件好像一直不曾后悔过,一直是这样。 “大哥哥。” 冰凉的雨水被一把竹骨油纸伞青白的伞面代替了,回过头,灵瑞正在犹豫要不要给辛夷加披风,疗愁去整理玉兰体了,她醒过来没看见辛夷披了披风出来找他就看着他立在雨地里,袍角沾上了泥水也不自知,只是微微仰头看着青灰色的天,这才拿起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搁置的伞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走了过来。 “怎么出来了?” 辛夷转身看着她有些诧异,疗愁一向衣服颜色都是青白灰紫居多,这套青灰色的衣衫套在她身上看起来显得她更加清瘦纤巧。到好像这一年多他虐待了她似的。可这也断没有魂魄长胖的理。之前看脸色还是粉润的,这时候再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伞面衬的,她的小脸有些发白。 “我醒了,大姐姐将自己关在结界里我没敢过去打扰,就出来找大哥哥了。” 她眨巴着眼,把举着披风的手收了回来,呆愣愣的打量着被雨水浇的从头湿到脚的辛夷,重点已经不是辛夷冷不冷了,而是,这人长的好看,就算是在雨中这般狼狈模样看起来也是极美的,美的让人不自觉的就会想心疼,尤其是他刚刚回转过来的时候的眼神,那眼神灵瑞不大明白,可心中却感觉被揪了一下,有点酸疼酸疼的。 “进去吧,等雨停了便回江山永夜。” 习惯了她对着自己发呆,辛夷表情如旧冷静平和,唯一能透露出些许关切的也只有那半垂下掩饰着情感的凤眸了。从她手里接过了她手上的披风重新给她披上,顺便将伞也接了过来将她带到了洞檐下。 “大哥哥,你在难过么?”她仍由他给她披上披风,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没有。”他回答的干脆利落,比他这衣袖袍角上滴下来的水都干脆利落些,也同他们一般温度。 面对他的回答,灵瑞满心不信,伸手附上了他的脸颊,她的手是温温热的,只是比他现在的脸稍微温了一点点,手指拂过脸颊带走了眼角和双颊的晶莹液滴,带着点冷冷的香和雨水气息,她跟个老学究似的微微叹了口气,:“之前,大哥哥不在的一天,灵儿的一条小金鱼死了,灵儿想哭,然后把脸埋进大水盆里去洗脸,这样,就算是流出来的眼泪也没人看见,要不然就会被吴妈妈和娘亲看见了会笑话我这么大了还会因为一条小金鱼哭鼻子。可当时灵儿真的很难过。”她顿了顿,扬起的笑灿烂将这雨中的阴霾驱散:“大哥哥,没事的。这次没成功,下次灵儿会让自己好好的附魂的。大哥哥不难过。” “乱猜些什么?他的瞳皱缩了一下,抬手将她的手拿开,收掉了伞,甩了甩上面的水将伞仍旧立在了墙角边,半个身子都是背对着她的,似乎有些不悦:“打坐去。” 灵瑞瘪瘪嘴,看不见他的神情,可这语气她还是听得出来的,他嫌她安慰的不好才她去打坐。她不喜欢打坐,坐在那就是半天不能动,奈何今天已经惹的他不悦好几次了,如今也不敢逆着,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拖着步子往洞内走。 等她拖沓的步子声彻底消失了,辛夷在僵硬着转过身来往洞中看了看,抬步想进去,才发现自己这一身还是潮的,他不大喜欢什么事都用法术,可这会儿没有更换的,也就只能用法术将头发和衣衫都弄干了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疗愁坐在桌前整理着已经恢复了花朵大小的玉兰体,设下的结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所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见,专心致志的用琉璃刀细化细节,跟之前的不足。而灵瑞自己找了个蒲团坐在小榻边的一张小桌边,说是在打坐,倒不如说是在发呆,她是真不喜欢一个人打坐,要是没人看着,她能这么盘腿发呆一整天。 熟悉的玉兰花香将她的神识唤回,等她再看时,辛夷已经如同在小溪边一般,找了个蒲团坐在了她的身后,看样子是准备继续渡仙气给她。两人四目相交却都默契的一言未发。 ------------ 山有木兮木有枝 19 整个玲珑一梦安静的只听得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所见的只是一个除了温柔的笑就是面无表情一脸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可眼神总不经意出卖自己想法的大哥哥和背对着她完全与外界隔绝了的大姐姐,两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附魂操心和努力,好像就她没心没肺,还去安慰别人,也难怪她的大哥哥会有些生气了。 心中有愧,她也不敢再开小差,辛夷吩咐什么她都照做,比平日认真不少,争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的第二次附魂能一次成功。 雨,一开头就没了个了局,连着十日,一直不大不小的,不能去小溪边,两人也没回江山永夜,眼看着就要到两年之期,辛夷和疗愁倒是没着急,可灵瑞倒是真的在这方寸大的玲珑一梦逛的无聊的已经快憋疯了,辛夷又不大说话,疗愁和他总呆在结界中只留她一个和小精灵玩,下雨又不能出去,她也没那伤春悲秋的心思,实在无聊了,就搬着凳子跟小精灵一切坐在檐下数竹子数花数雨。 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数到哪了,辛夷和疗愁那边终于不再总呆在结界中了。 “灵儿,进来。” 半晌没听见辛夷说话了,乍听着一声唤她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小精灵将她唤回了神,凳子也不要了,颠颠的就跑进去:“大哥哥?你终于出来了!” 这小半天没见,疗愁和辛夷已经将内室的屏风撤了,重新准备了玉石浴桶和玉兰露。那玉兰瓣又变成了本质人体泡在水中,虽然是冷水,却也有一层薄薄的雾,只能看着她挽着发脑袋露在水面。 “我要下去么?” 还是当日的阵仗,灵瑞心道这憋了数十日了,终于有了机会重新附魂了说着就要脱衣服,被疗愁一把抓住了往辛夷的方向看了眼:“诶诶诶,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啊?” 灵瑞这才看着辛夷不知道从哪拿了条白绸递到了疗愁手边,疗愁接过白绸转到了他身后将他的眼蒙了起来。 “这……?” 原本之前辛夷是坐在屏风后闭着眼的,今天撤了屏风她还有些不适应。如今看着才知道他是打算蒙着眼帮她进行附魂。 帮辛夷蒙上了眼,疗愁这才让她将衣服脱了泡进那冰冷的玉兰晨露中,原本就不大暖和,进了水中对着一模一样端坐对面的自己的新身体,着实有些瘆得慌,打了好几个哆嗦一直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出岔子让大哥哥不开心了这才定下了心神,等准备好了歪头看向了疗愁却没敢去看后面端坐打坐的辛夷,虽然平日都让他看着自己睡觉,可这会儿脱了衣服总觉得有些害羞,比那日将他扑倒在床上更让人觉得不自在:“大姐姐,准备好了。开始吧。” 疗愁只是个护法的,这话终究还是得辛夷听到了才做数,望了眼辛夷,辛夷点了点头,理了理袍角,这才正式准备开始第二次的附魂。 这次也不知道是因为灵瑞的心态摆正了不少,还是确实因为没了那层薄纱的阻隔使得辛夷的法力能好无阻隔的传输到灵瑞的魂体内,这次的附魂很顺利,眼看着灵瑞的魂体一点点的变淡,那玉兰体的手指渐渐有了些动作,而当辛夷和疗愁都满头大汗的时候,整个附魂终于完成。 习惯了身体轻飘飘的感觉,如今突然有了实体,就感觉四肢头身跟灌了铅似的,睁开眼,事物从模糊慢慢清晰,疗愁已经准备好了衣衫在边上了,光洁的额上还有些许汗珠挂着,此刻大功已成,嘴角多少带着些欣慰的笑,两人相视一眼,灵瑞口语问她能不能让她给他解开眼上的白绸,疗愁看了眼辛夷,虚耗过度这会儿还在调息,让她却解开想也没什么大碍,就点了点头笑着将衣服递给了她。 不无兴奋的活动了活动身子,等稍微适应了些就马上将衣服快速套了套蹑手蹑脚的站到了他面前,凑近了打量他的脸,伸手将他额上的汗擦了擦,解掉了他眼上的白绸,嘻嘻笑着跟献宝似的在他眼前转了几个圈,也不知道是在显那极精巧玉兰体还是那身疗愁的素灰色的衣衫:“大哥哥,灵儿附魂成功了,大哥哥高兴么?” 附魂极其看似简单,但也是极其耗费心神的,疗愁不过护法没什么感觉,可一切都是辛夷承受着,如今看着神色虽如常,可也只是勉强撑着,他自闻道那淡淡的玉兰晨露味道就知道她凑过来了,也难得她没搞鬼,睁眼就看着她那适应这玉兰体倒真同在人间所见无二,疗愁用心,这身子比之前更加精巧细致些,她那轻巧的笑容让他原本压沉的心不觉轻松了不少,目光流转在她的周身,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了这数十日难得一见的笑,点了点头:“好看。” “多谢大哥哥,这……”听着辛夷这般夸她,正笑着,疗愁也没管,在后面将东西收拾了,却不料她话说一半,只感觉原本好容易有了些着落的魂体突然一下又轻了,瞬间就没了意识,软倒在了地上。 “灵儿。” “姑娘?” “上神,这可如何是好?失败了?”不知过了几日,疗愁见着灵瑞仍旧直挺挺的躺在小榻上,脸色如常,就像睡着了一般,魂魄没见出来,可也没见玉兰体醒来,这次附魂失败与否完全不能下定语。 辛夷帮她把着脉,神色凝重,自那日一着急调息时出了岔子双腿就没了知觉,暂时站不起来了,这几日都是靠着小云活动:“暂时无妨。”他收回了手,皱眉看了眼跟睡着了一般的灵瑞,眉眼中的忧虑之色掩不住:“怕是那日魂体被人动了手脚,如今勉强附魂,苏醒只是时间问题,可融合不会似之前那般顺利了。” “可明日就是……”原本两个人都是好好的来的,可这会儿辛夷双腿没知觉不能随意活动,灵瑞又在昏迷,似乎根本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辛夷没由的她说完,帮她盖好了被子吩咐道:“去备相思一品吧。明日就回浮光掠影。” “啊?”疗愁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时候……” “江山永夜和玲珑一梦的仙气并不盈沛,她的魂体和玉兰体都需要仙气持续养着才能融合,如今本尊已经没办法再输仙气给她……”说话,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白色锦袍遮住的盘着的双腿:“况也要回秋水堑屏疗伤。” “是。” 疗愁见他决意如此,也不能再驳,到底浮光掠影也不能一直由忘忧守着,她也出来了一日多了,也不知道是何情形,点头出去准备相思一品。 这是她第二次备相思一品,也都是为了一个人备的。 ------------ 山有木兮木有枝 20 茶备好了,看起来同一般的茶水没什么区别,疗愁端到了床边,辛夷已经收了小云盘腿坐在榻里,正在用唯剩的一些仙气将她不稳的仙元护住,见她来了只吩咐她将茶放下,便让她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原本氤氲着热气的茶慢慢的凉了,他收回手,却没发现灵瑞的眼皮动了动,,随后衣角就被拉了拉。 “大哥哥?” 迷迷瞪瞪睁开眼,辛夷端坐她身边,幽幽的玉兰香萦鼻,自那一晚上她抱着他睡之后,他就再没再床上坐过,只是将书桌从暖阁搬到了里面内室,每晚都坐在床边看着她睡。 躺了这些日子,她说话声音都变了,原本的附魂的轻松感不复存在,虽盖着被子,可周身上下都觉得寒冷侵骨,原本这几日混混沌沌的昏睡着已经习惯了,可今日突然有了辛夷的仙气感觉好了些,辛夷刚收手她不适应就被冻醒了。 “感觉如何?”辛夷没想到她会醒的如此快,但心中多少感觉轻松了不少,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大哥哥,灵儿是不是又惹祸了?灵儿这次没有不认真,真的。”看辛夷的表情并不轻松,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正说着话就晕了,怕他又责怪自己没心没肺,连忙解释了一通。 辛夷却摇了摇头,将她伸出来拉自己衣角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的。不觉握住多捂了一会儿温柔笑了,安慰道:“没,灵儿做的很好,是大哥哥没做好。” “大哥哥尽力了,灵儿知道,灵儿不怪大哥哥。”从手上传来的丝丝温暖,让灵瑞的原本有些发白的双颊泛上了些粉色,听了辛夷的话她心中倒是有些高兴的,因祸得福,他终于第一次握住了自己的手。 多少有些害羞,她歪过头正巧看见了边上那一盏温茶,便想伸手去够,被辛夷拦住了,将她扶坐了起来,这才伸手勉力伸手将那盏温茶端到了她手里,刚刚醒来,附魂并不算成功,她虽然勉强能动,但手上终究没什么力气,等她着实端稳了他才松了手,轻声嘱咐道:“虽然不烫了,但还是慢些喝。” “恩恩。” 虽然头点的跟捣蒜似的,可真觉得渴了,这杯茶她到底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可喝完就觉得眼前就开始慢慢的模糊了,整个人也渐渐失了力气,心中慌了,可却再也使不出力气,只能仍由眼前陷入黑暗,周身冰冷更甚,唯剩下的温热就是辛夷握着她的手传来的些许。 眼看着她喝下那盏茶,辛夷抿着唇,手几次想伸出去阻止却最后放弃了,十年前她喝下了这一盏,十年后她仍旧必须喝下这一盏。 相思一品喝下片刻就会有感觉,她的眼神慢慢的迷离,人在枕头上也躺不住了,整个人歪靠到了他这边,他伸手扶着她的头,随着她的力气一分分抽去,连着他的心也一分分的如石入海。手慢慢的收紧了些,她的温凉从掌心蔓延大了心底:“灵儿,睡吧。睡醒了你仍旧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薛灵瑞,到底日子还长着呢。迟一日是一日。” 前前后后七年,多少日夜,听了那么多声的大哥哥,如今终究是听不见了,眼前人的形貌早已不是当初那三岁顽童,心智虽小,可到底已经长成,如今这玉兰体也是照着十六岁时模样雕琢,对着她的睡颜,她对他的心思,不管只是单纯的对长辈的欢喜还是真的参杂着男女之情,如今这一杯茶下去,一切也如同那氤氲的雾气,刹那存留,一阵吹散。 疗愁在外听了些动静,怕辛夷如今行动不便不能处理,进来却看见灵瑞手里端着空茶盏歪靠在辛夷怀里,辛夷半垂首,恍惚间似有一滴晶莹落下,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站在那愣愣问了声:“上神?姑娘她……” “喝下了。你将茶盏收了吧。”辛夷依旧如常的从容淡定,将灵瑞那翻了的空茶盏收了递了出来,疗愁几步上前去接了,匆匆一眼发现辛夷一手不知道握着些什么。 辛夷掩饰的极快,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将歪倒了的灵瑞扶正躺下,等疗愁走了,摊开手,手中滴泪晶莹。虽非鲛人,但他的泪与生俱来就是凝化成琉璃的。 等疗愁再回来时,辛夷的神情早已没了之前的伤怀,只吩咐她将东西收整明日就可以回浮光掠影了。 那一天,雨终于停了,辛夷先遣了疗愁回了浮光掠影,自己带着幻化成了一朵玉兰瓣的灵瑞回了江山永夜。 雨后微凉,天色渐晚,一盏琉璃灯照亮一方昏黄,床榻上,他和衣躺着,窗半开,清夜沁凉,晚风拂过,窗纸娑娑响。江山永夜这闻了两年的花香带着些泥草香气让人闻着舒心,天地万物,如今只剩了这一枕清风和缕缕花香。 那片掌心大小的玉兰瓣重新幻化成了人形,正躺在他身边,她喝了茶这两日怕是都会睡着,正好这两日可以将养仙元。 恍惚之间,他合着眼总会思量若她醒着,若她没喝那盏茶,她该是多欢喜。 在湖边又坐了一会儿,灵瑞只觉得清风侵体生寒,便唤着身后两三个小丫头准备回佛桑一渡。 天宫确实哪哪都是有仙气,哪哪都是有光的,可有光的地方就一点黑暗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在人间被追杀次数多了太敏感,她自从离开了御湖之后每走一步都感觉两边落到树被风吹过的簌簌声都怪怪的。 最后,走到一半的时候,整个路上安静的可怕。她停下了脚步,一个名唤流云的小仙娥两步走上前,垂着头行礼问道:“上神,有什么事么?” “你们不觉得有些不对劲么?”她挑眉,打量了一下四周,仙气如常,光线甚好,三个仙娥也没什么问题。可真的太安静了,风声都变得很小,树叶几乎没了簌簌的声音,一切都跟睡着了一般。 因为孕期紧张,她偶尔会有点疑神疑鬼的,小仙娥们都有点习惯了,流云半抬着头看了看四周,一切都如常啊,便回道:“怕是上神累了,我们早些回佛桑一渡,奴婢去给你煎些静心安神的药。” 灵瑞对这几个有点心高气傲不怎么把她放眼里的小仙娥没办法,谁让她资历不够呢?不自觉的握着腰间随身携带的荧月,她微微叹了口气,复又看了眼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只能再往前走,不自觉加快了些脚步,争取早点回到佛桑一渡。 没走几步,一阵罡风扑面而来,灵瑞有些防备,在那罡风到之前就本能的捻诀撑起了结界,紧跟在她身边的流云倒是没事,但是后面的两个小仙娥直接被打到了数丈开外,法力不够的她们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再没了胸口的起伏。 ------------ 山有木兮木有枝 21 流云一下子也慌了,没想到在这天宫居然会出这种事,一声尖叫吓得直往后拖,灵瑞见状大喝了一声:“不想死就别动!”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她被掉在地上的之前小仙娥手里的东西绊了一跤直接摔出了结界,被随罡风来的一箭直接射中了脑门,还没喊出声就横尸当场。 灵瑞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那流云一眼一边收掉了结界抽剑抵挡着不断朝她飞来的流云箭,始终都没有看见到底是谁在向他射箭。 “混账,是谁在天宫放肆!不想活了么?” 她被那些挡不尽的流云箭折腾的有些不耐烦,怒斥了一声收回剑,蓄势一招落风回雪将周围所有的树都给削了半个头,而随着树的顶端砸落,几个鬼面傀儡化作了黑烟飘散在了空中。 这天宫居然还有傀儡?随着那几个鬼面傀儡的消失,流云箭也就停了,不敢大意,她提着剑侧着身子一步步的往前走,满地刚刚被她削下来的落叶和树枝让她每一步几乎都会踩到这该死的曳地宫裙。 咒骂一声,似乎回到了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一剑将这曳地宫裙的裙摆也给削了,削下来的裙摆落地的一瞬间,她看见裙摆上流光倒影闪过一丝光亮,有人从背后偷袭!她一个闪身,那人的刀就从灵瑞的胳膊贴着就滑了下去,灵瑞一个肘击将扑身过来的另外一个鬼面傀儡砸倒在地,提起荧月毫不犹豫的就扎了下去,那傀儡只是稍微动了动,就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了,用力有些大,她直接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作为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粗暴?” 一个带着些嫌恶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能同时操控这么多傀儡,这人的法力应该在灵瑞之上。 灵瑞撩了把因为动作幅度有点大而凌乱的鬓发,撑着荧月站了起来,在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不屑的喊着:“出来,不要鬼鬼祟祟的,你也不是打不过我。” “呵,小女子倒有自知之明。”那声音笑了笑。 “废话。要打就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像是很闲的人么?”她很讨厌这种死要面子就是不肯出来的敌人,因为她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对她下手,这样她在明处一举一动就很被动了。 “啧,身为上神,你这话说的,真是粗鄙。”一个紫衣紫袍紫色兜帽遮掉大半张脸的人的影子逐渐出现在了前面的路上,他的隐身之术就像辛夷的剑术一般,已臻化境。随着他的出现,一颗棋子向她飞了过来了,及近的时候幻化成了一张大网,原本打算躲开的灵瑞赶忙提剑砍了下去,却被那网罩住,瞬间全身就动弹不得了。 “你!” 灵瑞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网,心里一阵的呜呼哀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他卑鄙吧,这是在对战,兵不厌诈,说他狠毒吧,他也没出杀招,只是这棋子幻化的黑白线网就像水一样,刀劈之后还会立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但靠到人身之后就会变成坚固的网而且有一定的固定性。 “我什么?”那紫袍人语气板硬,慢慢的靠近,他每近一步,这网便收紧一分,等到他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手里的荧月剑已经因为过紧的捆绑而不得不被扔到了地上,整个人就像个端午的粽子。 萧奉是极不愿来天界的,这地方让他觉得晦气,将军刚回来没两天连自己的身子都还没适应过来就让他来探探天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上神,结果这上神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个有了身孕的女子,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这就让他更加不爽了,他讨厌女子。 灵瑞不想说话了,瞪着那紫袍人,眼中的火似乎随时都要把那紫袍人烧了。还好那紫袍人话不多,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会骂出什么粗鄙之语,在人间跟尔雅其他的没怎么学,但是骂人还是会的。 紫袍人等了等,没听见意料之中的咒骂,倒是有些新奇了,伸出手,只是轻轻的在她身上戳了戳,那网就像无数条泥鳅,聚集,合并,然后原本覆盖除了头以外的全身的网集中到了她的手和脚上,限制了她的活动,目光挪到了她那耸起的小腹,眼中的厌恶之色稍稍减了些,手回了手负在身后:“怎么?不骂了?” 灵瑞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他既然还有空跟她废话,她就没什么性命之忧:“要是骂你一句能砍你一刀你现在基本上也就变成齑粉了。”其实如果眼光也能发出杀招的话他也至少死了数百次了。 “你不问问我是来干什么的?”他的声音冷了下来,绕到她身后,看了眼后面仙娥的尸体,碍眼,抬抬手,也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咒语,那些尸体便化作白烟收到了他袖中,地上的鲜血也一抹而净,那三个小仙娥就像从来没在这世上呆过一般,其实原本就是会羽化的,时间问题而已,可他就是看不过了。不过灵瑞是眼不见心不燥,此刻背对着动不了没看见。 “你这不是打算说了?”灵瑞不知道他在后面做什么,头又转不过去,最后放弃了挣扎,乖乖的挺直了身子站着。 “小女子,你的性命可在我的手上,难道你就不怕?不想知道我来做什么?”那紫衣人忍不住的干笑了一声。 她之前试图看那紫袍人的脸,却发现他不止戴着兜帽,甚至还带着面具,一张同傀儡一样的面具,面具下,那双黑的仿佛能将人吸下去一般的瞳看不见任何情绪,就像是死人的眼,除了没有那层白膜,怎么也像个傀儡。 紫袍人的言谈举止充满了对女子的不屑,她也不知道他还要跟她耗多久,有些不奈:“要杀要剐随你,我在三界结缘不少,结怨也不少,谁知道你是那个高人派来的,这九重天你都能来去自如,杀我一个小上神,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杀。谁说我要杀?得考虑一下,我虽杀女子,却不杀孩子”他在后面虽然离得很远,可声音却就像是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那不同于常人的冰凉吐息让她为之一震,之前当真以为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上神,结果女子果然都是废物,尤其是怀着身孕干会耍嘴皮子的妇人。 她别过头好笑的看着他那鬼魅面具道:“这么说我要感谢我肚子里的孩子了?麻烦快点考虑,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哦。忘记你还能喊了。”紫袍人站直了身子,那双黑瞳被眼皮覆盖,心道这么久没见过女人了,都忘记该干嘛了,虽然将军没让他杀了她,可他看灵瑞很不爽,一个小女子,当什么上神?于是从宽袍大袖中抽出了一把精致的琉璃匕首,也不看,直直的插向了灵瑞的脖子。 ------------ 山有木兮木有枝 22 灵瑞被反扣在后面的手一直没闲着,趁着傀儡叨叨,她一直在拿袖中的一枝小袖箭在割已经具象化了的棋子化成的捆在手腕绳子。那小袖箭还是贪狼送给她的,是金刚石做的箭头。软硬通吃。 在那匕首就要靠到她脖子的前一刹,她终于得了手,闪身躲开了那把匕首因为脚不能动,她一手抓住了他那匕首的手,瞬时就将他的手掰了个方向,一个手刀从他的手里打落了匕首,在他因为错愕而睁开的眼睛里,她半弯下身子接到了那差点掉到地上的琉璃刀然后很快的站直身子将那匕首反架到了那紫袍人的喉结处,另外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肩将比她高大的他禁锢到了自己怀里,手里的袖箭对着他的胳膊,随时准备他一动就扎下去。 勾唇一笑,她威胁道:“别动,别想着隐身,你隐身咒念出来之前,我绝对会将这匕首和袖箭插到你的血管里。”她扫了眼那上面布满了管道制作精巧的匕首,笑容染上了一抹血色:“一口一个小女子,搞的跟你不是女子生……”灵瑞话说一半,顿了顿,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忘记你这么一把年纪了,你娘是不是都已经轮回次数太多你自己都忘记了?你活着的时候也是你嘴里那不屑一顾的小女子生的?” “什么屁话?一个小女子,还想困住我?”他在面具里发出闷闷的笑。 灵瑞挑眉,挑衅道:“你大可以试试。”说着,那金刚石的箭头就已经划破了他的紫袍,一瞬间的闷响,那尖刃刺破皮肤,扎进了肉里,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能让我好奇一下,是那路高人,派你来杀我这个小女子的?” 这金刚石妙就妙在他在皮肉里能绽开撕裂骨肉,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撕裂的痛,那紫袍人心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惹,闷哼了一声:“有意义么?不是你要死就是我要死,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就不废话了,你有去死的决心我很欣慰,那就麻烦你去死之前给我解开脚上的东西。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灵瑞将那金刚石箭头又插入了三分,基本上已经到骨,那转动的箭头研磨骨头,更痛。 那紫袍人侧着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不肯就犯,灵瑞眼中猩红渐泛,手下更狠,箭头穿骨,暗褐色的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了一地。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紫袍傀儡就感觉那箭头怕是有毒,原本将军命令就不是必杀,如今这小女子不好惹,若再不抽手她不用喊自己都得葬送在她手上,他萧奉一世英名最后死在一个女子手上,真是耻辱,比被一个女子威胁更耻辱。想罢,他另外一只手将她脚上的束缚收回,也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胳膊上的疼痛轻了些。 “不好意思”灵瑞的脚已经恢复了自由,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话音还没落,就已经插入了那紫袍人的脖子,紫袍人一只手原本想上来抓那匕首,被她拔出匕首一次砍下,他的手指瞬间断了三根,没有时间呼痛,瞬时间手和脖子的血喷出如泉,温热腥气的暗褐色的血溅了她一脸。 她已经很快的将他的尸体扔到了一边,但一身已经被她割破的宫裙然成了红色。 “下次要动手就动手,废话这么多,不是等着反击么?” 冷着脸抹了把额上的汗,踹了脚那尸体将那金刚石袖箭从他胳膊上拔了下来,动了他的袖子,匝了匝嘴,也不知道为何,她对这紫袍人绑她之事虽然厌恶,但却并不恨烦,甚至都不想让他落入天君之手,只道:“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还是去死比较好,若不然被天君抓住了,恐怕就不是一顿揍了。”刚说完,那三个白衣仙娥的尸体化成的白烟从他袖中飘出仍旧还是原来地方的三具尸体。失去了意义的法术,一切都是空谈。 危机解除,除了被削掉的树顶,一紫三白,满地鲜红,空气里淡淡的木香混合着脸上身上腥臭的血味,她胃里一阵翻涌,不敢再去看那些尸体,强忍着不适感,这会儿留下也没用,这天上的人基本上都在瑶池会,要不然这么大的动静早该有人喊天兵天将来了,扫了眼前面被削下的树顶,她拾起了荧月,一个人踉跄的往佛桑一渡走着。 没料到那紫衣人会在那棋子上下毒,之前手上的割的快,脚上的因为勒的紧,陷进了皮肉,虽然不多,但毒素还是进入了血液,尤其本来紧绷着的神经一下放松了,走出去没多远,因为毒素的问题,她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临昏迷之前,她扯唇笑了笑,虽然有点后悔刚刚没能省那一刀,但如今真要就这么死了,紫袍人死了也算拉了个垫背的倒也不亏。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正好那日天后派人给她送些桃子来,结果就看见她晕倒在了路上,后面几具尸体,吓得那些仙娥各种大喊大叫,终于招来了天兵天将,实在是马后炮。 因为束缚时间不长,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小仙娥们赶紧找了医仙来看了看,服下了解毒的药,而且因为中毒不深,对孩子也没事影响,有惊无险。 而因为这件事,疗愁被辛夷罚了,连带着她也被召回了浮光掠影,此刻就在辛夷的屋里,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病倒了的状态,生起气来,比她还有力气些。 “为什么不喊天兵天将。” 她被强制按在圆桌后边坐着,辛夷背对着她质问着,神情看不见,但是语气里带着稀薄的愤怒,他这是第二次如此对她说话。 “喊了有用,那紫袍人又怎么可能到这九重天,闹大了只不过让更多的过来送死。”她撑着头看着他的背影慢吞吞的狡辩着,一席白衣完全不会衬得他瘦弱,反而他的背影让人很有安全感,很精壮厚实的感觉。 “哦?”辛夷半转过身子睨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戴着面具,慢条斯理的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衫缓缓道:“你还有理了?” “没,没有。”灵瑞被他睨的心里发虚,此事确实算是凑巧,那紫袍人罗嗦了些,要不然她也没时间自救。 “先下去吧。疗愁刚从水牢出来,你去看看。”辛夷不爱多说话的毛病又犯了,还下了逐客令。 “疗愁怎么去水牢了?” “擅离职守,她自请的处罚。”辛夷重新背过身去,这回连带着面具的脸也看不见了,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哦,那上神我先去看看。”没想到自己这一个安排最后没帮得上忘忧,还让疗愁挨了顿罚,她瞬间也没了对着辛夷的心思,说了声就要离开。 “等等。” ------------ 山有木兮木有枝 23 “等等。” 脚还没迈出去一步,他却喊住了她:“本就是师徒,以后不必再跟着疗愁他们喊上神了,喊师父吧。” “是,上…师父…”其实在人间她唤师父比较多,天界就是上神,要不然总觉得衬托不出他那辈分,今天虽然不知道他干嘛非让她改口,可到底上神和师父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称呼,叫什么都一样。 而她离开关上门那一刹,站在书案前背着门的辛夷脸色一白,黑血从唇角溢出,抬手擦了擦嘴角腥气的血,他拨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衫,那心口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如今是青褐色的,而看见那青褐色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瞬的艳红,随后整个瞳都变成了邪魅的紫色。 紫瞳持续的时间很短,瞳色恢复之后,他迅速的起手在胸口几处点了几下封住了那青褐色蔓延,而因为虚耗太多,更多的血从唇角溢出,最后闷声咳出来的一大口血都是黑色的,而黑血吐出之后,那双曾经黑如夜空的双眼底染上了一层再也恢复不了的暗紫色,柔和的阳光穿过纱帘,那若隐若现的紫色和不受控制的唇角微微上扬邪魅的笑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疗愁的房间里,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很重的药味,代替了原本清雅的花香,加上投射进来的阳光被纱帘柔化,屋里有些暗,紧闭的门窗让一切沉闷的很,本就简单的陈设如今显得有些压抑。 她在这都数千年了,还没被罚去过水牢,回来之后有些恍惚还梦靥,辛夷便让她修养两日,据说那里的麒麟兽甚是可怕,一般都是责罚一些无可救药的小仙才会去的地方,原本不信,可想想当初上任灵珠君就是被麒麟杀掉的,何况如今连一直很坚强的疗愁都被吓成这样,看样子是真的可怕。 阿翁给她开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灵瑞去的时候她刚躺下。 “疗愁,如何了?喝了药感觉好些么?”难得疗愁的气色这么差,国色天香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憔悴和疲惫,身上还有些擦伤。 看见她来了,半支着身子要坐起来被灵瑞上前几步给按回了床上:“别乱动,喝了药躺下就好。” 疗愁轻咳了两声:“没事,水牢有些冷,我受了些风寒罢了。”她笑的有些虚弱,不过眸子是明亮的,声音因为生病而更加柔软,真的是让人闻之欲醉。 “没事就好。”她给她掖了掖被子,问道:“刚来的时候听忘忧说你回来之后有些梦靥,那水牢的麒麟真的如此可怕么?” 疗愁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变得牵强,眼神也避开了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这倒是让灵瑞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是麒麟?” 灵瑞让疗愁将水牢里所有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被子,似乎要将它扯烂,樱色的唇瓣也有些颤抖,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竟然能让疗愁吓到如此。 看着她的表情实在痛苦,灵瑞连忙伸手抱住了她的双肩,轻轻拍着,把她从那些不想回忆的记忆中拉了回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道:“疗愁?你还好么?你要不愿想就不想了,先睡会儿吧?” 刚收回自己的手要去帮她理被子,她的手就被疗愁一把抓住了,眼神里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惊恐,说话腔调都变了,手一个劲儿的抖:“灵瑞,你知道么,九黎之主要回来了。” “九黎之主?”这是一个几乎只存在于典籍之中的名字,毕竟已经过去了十数万年,天地之间似乎都没什么人能记得起这号大神的存在了。 这九黎之主,叫雁回,是上古魔神蚩尤的私生子,后来被封印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有一日重回了天地,还召集了一些妖魔鬼怪发誓要为蚩尤报仇。最后被一位上神打败重新封印了,至于封印在哪不得而知,但此时之后,天地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不管是人是神,总是善忘而贪乐的,所以这十数万年来,除了典籍,也没什么再记得住这雁回了。 “对,就是九黎之主!”疗愁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两分,眼神里的惊慌也更多了些,可这没边没际的东西如今再提起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置信,灵瑞心下一片惊诧,脸上却依旧镇定,问道:“你怎么知道九黎之主要回来的?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似的?”若是真的要回来了,以天地之间的消息互通,早就炸锅了吧,天君也不会如此优游下棋开朝会了。 疗愁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声音沙哑:“麒麟,是麒麟。上神……” “师父什么?” “上……”疗愁的眼神在她脸上转了几圈,嘴张了张却将原本的话都改了,神色沉了不少,握住被单的手紧了紧道:“那水牢的看守麒麟是雁回的坐骑,这段时间它变得异常的兴奋和暴躁。” “什么?”灵瑞的脸色变了几变,看疗愁那纠结的表情自己也一头雾水:“麒麟有问题那为何不让忘忧同他说?” “上神,上神他……”疗愁假咳了几声,装着气弱不再说话,她刚刚已经差点将话都说漏了,若被辛夷知道,她怕是有十个身子也禁不住这水牢之刑,只是麒麟原本训守他的天兵天将发现他身体上的封印上出现了已经消失数十万年的九黎之主的力量,那封印已经快撑不住了。想辛夷这次病倒事情之后,之前沉寂千年的事也实到了该了解的时候了,辛夷瞒了这千年,差点在她这一番话前功尽弃。 “他?”灵瑞听疗愁的话听的一头雾水:“他早知道了?你这话怎么说的这般没头没脑的?” 疗愁摇头,连忙道:“没有,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上神便去了,应该,应该没事了,咳咳。” “那应该没事了?”灵瑞虽嘴上这么说,可心底那种不好的预感有点扩散开来。她帮疗愁盖好了被她挣掉下来的被子,安慰她道:“你先休息吧,师父好像去秋水堑屏闭关了,这麒麟的事既然他已经管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若真有事我如今可以直接同天君说。” 勉强糊弄了过去,疗愁脸上挂着欣慰的笑点了点头,心下松了口气,还好灵瑞一向不是喜欢深究这些事的。 又坐了一会儿,给疗愁喂了些水,她也不在在浮光掠影留着了,免得辛夷从秋水堑屏回来又叽叽呱呱的数落她。 心中怀疑,她虽不想将麒麟的事放在心上,可私心里想去天君那探听些消息,毕竟那麒麟一直是在浮光掠影的,关系着辛夷疗愁忘忧木兰一众大小仙的性命,可她在浮光掠影这些年,到今日才发现,她对浮光掠影的认知只有烟雨斜阳,秋水堑屏,花园和修道场以及药庐和几人的房间,好像着实懒了些,估计小雨这些年逛的都比她多些。 ------------ 山有木兮木有枝 24 天君不在大殿,在书房,等灵瑞到书房的时候,门外没什么人,大门紧闭着,就听见里面似有贪狼的声音,贪狼好像在跟天君禀报着什么。 “天君,那水牢的麒麟兽,已经控制住了。” 天君的声音依旧庄重,丝毫不乱:“那就先压制住吧,他的神力非等寻常,既然辛夷处理过了,此刻也妄动不得。” 上古神兽不能随意射杀,若射杀了是要遭天谴如六道轮回九世的。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之前已经捕获了麒麟却一直不能处置,只能先安置在浮光掠影的水牢,一来本就是水麒麟,二来本来就是辛夷当初收服的,自然只有辛夷镇压的住。 贪狼领命后,天君又问道:“辛夷的情况如何了?” “这……上神的情况不容乐观。” 贪狼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已经近五成的功力散了,如今更是已经释放出了雁回的法力解封了麒麟兽,恐怕……”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天君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这话不用你提醒本君,先下去,有事再来回。” “是。”贪狼看天君不耐烦了,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应声之后眼看就要出来,灵瑞赶忙隐身闪人。 一路离开了天君书房,也不知道要去哪,一步一踹着过长的裙摆漫无目的的走着,辛夷竟然已经失去了五成的功力?可他的神色一点也看不出来,仍旧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九黎之主的事情天君已经知晓了,可却密不外传,难道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贪狼所说的辛夷释放了雁回的法力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步一走,脑子一步一摇晃,她就觉得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什么也理不清,什么也看不透,他也什么都不会说。到现在了他还是将一切瞒的滴水不漏,要不是今天听见贪狼的话才知道那句病倒了所言非虚,恐怕也不会再知道他还有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身边无一人知晓。 在天界晃荡了很久,朗月初升,清风徐徐,天宫已经是夜晚,人间又是一年过去了,转眼已经快过去人间四五十年了,回首想想,在人间那一劫之后,也不知道那些剩下来的人,如何了。 芙蕖花香渐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御湖边,之前在离开御湖之后就遇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此刻的御湖依旧花海叶浪,幽幽月色投照在满湖芙蕖,每一朵芙蕖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琉璃色。 芙蕖香将心中的郁闷疏散了些,她坐到了边上的一处小石登上,恍惚就看见不远处有来人,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着御湖闲逛? 等及近,那人似乎也愣了一下:“灵瑞…上神?“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阿丝娜!若真是阿丝娜,灵瑞算了算真是许久没再见过她了! “阿丝娜?”有些不可置信,灵瑞忙起身迎上前去,发现真的是阿丝娜:“你如何上天庭来了,黄昭呢?” 阿丝娜自兵乱平息之后,也再没遇见过御隼,花了数百年才从那些思绪中把自己择了出来,如今一切就像她当初一般皆是过往云烟了,之前她还不能理解阿丝娜当时的痛苦,后来才发现那是一种比切肤之痛更甚的痛,四肢百骸就像被海蠕虫钻遍一般,而且这海蠕虫还摘不掉,去不了。 后来黄昭代替了御隼的位置,展露了潜藏的军事才能也成了将军,千百年的陪伴他凭借自身的努力如今也是上仙了。而且与阿丝娜多年陪伴,如今也在一起了,早已生育了一个孩子,两人过的也算是和美。 “好久不见,如今姑娘已成上神了,可喜可贺啊!”阿丝娜笑着随着她从暗处走到了有光的亮的地方,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灵瑞,清雅素净的宫裙量身定做,风拂过,清新飘逸,发饰很少,但真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本身便有些姿色,不必太多珠钗翠环就已经楚楚动人了。如今身量比之前高了些,但是瘦了,没什么精神,眉眼之间带着疲倦之色。 灵瑞也是难得如此开心,便道:“不过刚升上神,诸事不熟,就是个名头罢了。”说着拉着她坐到了湖边的石凳上。跟着阿丝娜的小仙娥上了茶。 阿丝娜坐下的时候无意之间碰到了她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微的隆起了。眼神瞬间明亮了一下:“灵瑞……你?”边说她边伸手摸了摸灵瑞的小腹。 不说都差点忘记这孩子还在肚子里,低下头仍由阿丝娜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神色不悲不喜,只淡淡道:“按日子算差不多四个月了,可如今还很小呢。” 阿丝娜看着她的神色有异,便遣退了仙娥,声音也轻了些:“这孩子,不是上神的?” “是,也不算是。”灵瑞有时候有些刻意去忘记这些事情,比如这孩子,若不是阿丝娜看见了,她在这呆坐一夜估计也不会想起来,想起那个带着面具的脸,想起之前在天君书房所听见的话。 她笑了笑,对上了阿丝娜的一脸莫名解释道:“这是我下凡历劫的时候,上神也一起下凡了的,可都封印了记忆,最后在人间成婚了,也便有了这孩子。可如今已经不是人间了,人间的一切也就都结束了,这个孩子也算是个意外。” “那很好啊!至少这样,上神就是羽化了,也就有后了!” 阿丝娜原本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显得倒是比灵瑞开心的多,她虽然知道辛夷对灵瑞有感情,可没想到两人竟还有这段下界一起历劫的缘分。 “什么羽化?等他羽化,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她扯扯唇笑了笑,虽然现在他失去了五成法力,可他依旧是上神,那个可以让天地共主都客客气气对他说话的上神。 此话一出,阿丝娜有些不明白问道:“你不知道上神当初从我这拿走的是什么么?” “什么?” 灵瑞将放的有些不稳的茶碗放平,淡淡道:“他不大爱说话,所以我作为徒儿也不去管他所做的事。” 阿丝娜道:“是这世上最后一颗上古芥子种。” “芥子种?这不满人间都是?”灵瑞疑惑,辛夷在鲛人族折腾了那么久,就为了拿到一颗芥子种? 阿丝娜抿了口茶,苦笑着摇头:“据我所知,上神已经拿到了摄魂玉,芥子种也拿到了九霄铁,还差两样东西,似乎还不可得,等都拿到了,估计就是去黄泉九幽借幽冥之火淬炼成剑了。 她说的有些没头没尾,灵瑞听的是越来越一头雾水的:“炼剑?他为何要炼剑?他不是已经有阿难了?” 阿丝娜敛去了脸上最后一丝笑容正色道:“因为他就是古籍上记载封印了雁回的神,而且,是他将雁回封印在了他的体内,而淬炼那把剑,就是为了杀了他自己。” 阿丝娜没觉得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荒谬,可灵瑞确实真的一脸完全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会杀了自己?他还封印了雁回?” ------------ 繁花落尽月沉西 “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雁回的坐骑麒麟会在浮光掠影?”她知道灵瑞会有些难以接受,可更难以接受的她还没说,而即将她要说的,也会让灵瑞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圈套一个由他起始,却要由她来结束的圈套:“上神不是要自杀,若我没猜错,是要由你,杀了他。” “你在开玩笑!”灵瑞闻言喉头一紧,胸口一阵憋闷,眼前原本就昏暗的世界一下就黑了,幸好阿丝娜在身侧将她扶住。 “我并没有开玩笑,这天宫的远古上神都知道。我父君也是远古上神之一,这也是当初他同我说的。”阿丝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也彻底让灵瑞心底那个隐隐不安变成了难以拒绝的现实。 “可为什么是我?我不过就是个刚刚升级的上神,法力,能力都还不如疗愁,为什么不是她?” 灵瑞的表情很复杂,扶靠着桌子,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在橙黄色的烛火下看起来绯红的。 她努力咬着唇压下着心中的各种感觉。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会的,她好不容易结束了人间的一切,好不容易能看着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好不容易可以告诉自己,即使一切都只是一个劫,她也能接受。如今她所求的全部不过是能生下孩子,能告诉孩子,你的父亲还活着。结果阿丝娜这一番话让她护在手心心头的这一点希冀又变成了梦幻泡影。 阿丝娜知道她接受不了,只是在她身侧帮稳住了她的身子,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不是普通的上神,你是佛祖面前自辛夷封印之后便供着的一枝优昙花,只有你身上的佛性,才能控制的了芥子剑,疗愁控制不了。” “狗屁佛性!” 灵瑞只觉得闻着她身上那幽幽的香十分烦躁,一把将她推开,下一刻便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到了地上,幽微的光下看起来是血都变成黑色的,很是骇人。 抹了把唇角残留的血,她一脸好笑的回看她道:“这些年我杀掉的人,妖,鬼,仙,不计其数,我还有什么佛性?难道佛性就是让我像螳螂一样,杀掉自己心中所念所想之人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御湖都在回荡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 阿丝娜站稳到了一边,看着因为血气急涌而吐血之后脸色涨红的灵瑞薄凉一笑,抱臂四扫周围入画夜色,淡淡道:“所以你觉得为什么辛夷上神会将人间的你千辛万苦的收魂敛魄以花筑骨?为什么他会明明在你受伤之时心急如焚却最后要装作一脸冷淡。他并非无情之人,但他知道终有一日会负你,所以对你总是淡淡的,可我没料到你们竟会一同下凡历劫,虽然这让上神有了后继,可如果你放不下,上神也会放不下,你的痛苦他不会不懂,但他除了冷眼旁观将一切进行下去,别无选择。” 阿丝娜的言语如钉似凿,扎在她的心头,无论那笑到底是何意味,她只相想通了一件事,难怪他自从那日被她抱过之后就开始戴上了面具,难怪他会让她住到天宫来,但他最后还是派了疗愁来,让疗愁照顾她,听闻她受伤恐怕也不是疗愁请罚,是他将她关入水牢的。 两人之间突然就沉寂了下来,风过花香,掺杂着些许的血腥气,灵瑞捂着胸口垂着头,阿丝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在片刻之后她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凉,身子轻轻颤抖着。 而再抬头时,所见灵瑞已经是满脸泪痕,月色如霜一霎染发鬓观似雪,所以她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杀他而生的,她在人间被贤贵妃操控了一辈子最后失去了他,说到底人间一切也是有他这个上神的操控的,而如今在仙界又被他操控着要让她再次失去,而且是永永远远的失去他。这不公平,她从来就没得选择! “灵瑞?” 阿丝娜料着她会伤心,眸光清冷,碧蓝色的眼中盛着最美的海水映着三界最美的星月夜,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嘴角那抹笑显得那么的意味深长:“这是事实,你无论如何都需要面对,而且总算上神是有后了不是么?况且已经爱过了,不是很好么?” “好?若是御隼还在,你会选择黄昭么?若是没有那碗堕胎药,你还会接受如今这一切么?!你也不能!你也爱过,你如今虽然已经嫁给黄昭,可你心中最重的还是御隼,不是么?”灵瑞猛然回想起了阿丝娜唇角刚刚闪现过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阿丝娜回突然出现在九重天了。 她是为了报复辛夷,报复她。可她只知道阿丝娜可能误会了辛夷为了鲛人族而劝御隼离开,却不知道,阿丝娜这悲剧都是辛夷一手造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交出芥子种。 原本阿丝娜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数百年前,她在南海看见了已经成为南海水君的敖乾。敖乾并没有死,这所谓的大战,只是辛夷与敖乾的交易,敖乾不想再呆在北海,他喜欢上了南海的水君,但是南海水君是女君,两位水君是不可能成百年之好的,而正好那时候辛夷找到了他,说鲛人族和兽族恐有大战,让他协战兽族,但是必败,他甚至教他学会了开启天海星流阵的方法,并将原本其实已经失落的天海玲珑交还了北海。 最后确实一战败了,他死遁前往了南海,同南海水君成婚,他以为这千百年过去了不会有人再想起这事了,便卸去了伪装,却不知阿丝娜回偶然经过将他认出。而天上地下,只有浮光掠影和黄泉九幽各有一只麒麟兽,当初虽然黄泉九幽的麒麟兽也私逃了,可最后却是在灵山发现的他,而不是与灵山十万八千里之隔的鲛人族。而她最后回想起来,那天大雨,虽然冲刷了一切,可灵珠君身上的没有燎痕,而黄泉九幽的是火麒麟。浮光掠影的是水麒麟。 “不会。” 阿丝娜笑的阴冷,虽然很自然的回答了灵瑞的问题,可她在长袍大袖下的手却握紧了,整个人绷的像纺机上的线一般。 没有再管阿丝娜,灵瑞擦掉了说话时流出嘴角的血,站起身看了眼前的阿丝娜一眼,她已经不是初见时的女子,她也不是了。既然已经提前知道知道了前因后果,她就有选择的权利了,苍生与她何干,若能护住辛夷一命,负了天下又如何,只要她躲起来,等着这一切发生,到时候辛夷就会和雁回共存,到时候就算地覆天翻,她也不介意,只要还能看着活生生的辛夷就够了。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 想罢,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微笑了一下:“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不管如何,如今,我到底有了一次提前选择的余地。”说完,便以移行幻影之术消失在了御湖畔。 刚刚的一切瞬间结束了,远处的小仙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丝娜一袭红衣站在御湖畔,烛火映照下的鲜红与月色下清冷的淡色芙蕖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她无语抬头看着星河灿烂,她也不想开战,不想牵连众生百姓,不想牵连她那还不满百岁的孩子,可她不甘,就因为千百万年前辛夷一个善念,凭什么她就要为了天下失去御隼和那个尚未成型的孩儿,凭什么她要忍着辛夷设计杀掉自己的父君的恨?天下苍生虽大,可她有怎么不是天下苍生其一? 不过她是真未料到辛夷竟对灵瑞瞒的如此之好,似乎是今天她说了她才恍恍惚惚的明白了一切。在他眼中,他亏欠了她一生,却不曾想,他的一念,欠了多少人的一生,这又如何去还? 灵瑞离开了九重天,有没有再回浮光掠影,她去了趟十月寒洞。那附近的星云峰夜晚有最美的星辰。 正好灵鹤被调去了浮光掠影,此刻的十月寒洞真的冷冷清清的,除了寒月就只剩下灿灿星光,没有进洞,她坐在当初与云娘一起坐过的洞口,回忆当初云娘问她有没有过心上人。如今想来,云娘问的大概是她和辛夷。 千百年,云娘的尸身怕早已消散与那一峰苍翠为伴了,而她却怀着孩子,坐在这洞口,若她不是什么佛前的优昙花,若当初没有被辛夷救下,如今她也早转世投胎数百轮回了,至于阿丝娜说的她是佛前供养的优昙,说实在,她并不大信,她没有什么佛性,甚至还有些嗜杀,每次杀人的时候,一开始的紧张到后面的麻木到最后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能灭掉一个小妖,她若有佛性,那人间监牢里的大概都是圣人。 在十月寒洞门口坐到人间天明,一夜露寒,沾衣微潮,朝阳薄暖驱散一夜风凉,她等边上的鸟儿给雏鸟都喂完了食才从那石凳上起身,犹豫了一夜,她还是想去那当初与辛夷一起渡劫的国家看看。 腾云路过了那一片草原,只见轻雁关仍在,朝阳初升,薄雾未散,草原上一片氤氲之气,看不真切哪是关内,哪是关外,当然,对她来说,关内关外此刻不过一朵云的事罢了。她犹豫了一下,停下了云,去了当初埋葬乌梢的地方,数十年过去了,当初那颗腰粗的树已经变成了一人合抱不过的大树,而当初乌梢的小小一方坟地,如今却还是那般大。 “乌梢,阿谭来看你了。”她坐到了他的墓碑前,没有带酒。 她也没勇气去黄泉看他一眼,若是看了,她怕她会忍不住想救他,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收魂敛魄以花筑骨的本事的,想想,倒不如随他去的好,这数十年过去了,若是转世投胎,他如今估计也已经娶妻生子了。想必肯定很美好。可能仍然是在这片草原的牧民家,也可能是在某一个平凡的人家,只但愿他不会托生在帝王富贵之家,一世为名为权所累。 正在枯坐闲聊,就听见远处有马蹄声渐近,她赶紧隐了身形,之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分骑三马,最终停到了乌梢的坟前,打眼看,那中年男子与乌梢很像,那女子虽然也四十岁左右了,可看起来很有活力,至于那毛头小子,倒是真出落的跟乌梢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澄澈自然。 “哥哥。我又带着阿丽亚和森那来看你了。” 原来是乌梢有了弟弟。 虽然隐着身形,但有那一瞬,那森那似乎能感觉的到她的存在,他并没有很专心的听乌梢的弟弟跟乌梢说的话,而是看着灵瑞这边,露齿笑了。那神情,跟乌梢一模一样,然后他看见森那做了个口型:“阿谭。”然后森那的目光又回到了他父亲那,似乎在想刚刚自己为什么会看向灵瑞这边,明明是空空如也的。 瞬间红了的眼眶,她还是很欣慰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他投胎了,变成了弟弟的儿子,看得出,一家人很和睦,然后就听见乌梢的弟弟在道:“森那已经说定了隔壁部落的一位姑娘,下个月就成婚了,希望你在天之灵能祝福两个孩子。” 祝福与否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灵瑞希望这一世的森那能能在这广袤的草原上看尽云起云散,数遍星辰,不留遗憾。 离开了草原,她腾云来到了当初的太子府,如今还是太子府,不过住的已经是上官彧的孙子了,柳侧妃有孕,同年上官彧生辰之日,也算他们大婚一周年的时候,她便生下了上官彧的孩子,如今已经贵为太后,而上官彧的儿子上官延已经成为了皇帝接替了上官颉的位置。如今上官延的儿子,算算是她的孙子也都成婚了,可她肚子里的还没切实的动静,想想真是有些可笑。 整个王府的布局已经不似从前,上官喆的相貌与之前的上官彧很像,他此刻正拥着自己的太子妃在案边教她写字,眉目之间尽是柔情。 虽然之前也与上官彧一起习武,但似乎这种安静习文作画的时间很少,最多的是下棋,可那臭棋篓子输了还不认账。 看着上官喆和太子妃的恩爱,从前种种,历历在目,但还是那句话,就跟这房子一般,地基是一样的,布局却已经变了,连着里面的人也变了,心也变了,他们会忘却有她这个祖母,有上官彧那个因为反叛被杀的祖父以及一切的一切,人都是善忘的,可神却是不能忘的,人能转世,神在一定条件下几乎可以算是永存,这给了神无数的时间,也同时拥有了无数的寂寞,不是断情绝爱,此生又如何能不寂寥,就是真的断情绝爱,那也是另外一种寂寥,将一切埋葬在心底,再将心撕碎,不去直视,永远孤寂着,宛若高高在上,其实早沉沦在了尘埃。 就这样,在人间,她游荡了一年多,每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因为仙气会聚集,若是停留时间太久,就会被天上发现。而且因为有孕身子变化太慢,这也会让凡人怀疑。 而九重天。 “天后娘娘,灵瑞上神可曾回来过?” 忘忧匆匆来佛桑一渡取荧月剑,却被仙娥告知,灵瑞一直就没回来,荧月剑一直落在佛桑一渡,便先来找了天后,可正在修花剪叶的天后也是一愣:“自从去了浮光掠影,不曾见到回来,怎么了?” 忘忧拿着荧月剑心底升腾一种不好的预感,拜别了天后,赶忙回来将事情告诉了辛夷。 而此时,正好星云峰的土地来交之前辛夷交代的东西,听闻了忘忧的话道:“一日道前我倒是在十月寒洞看见过一位上神,但她只略坐了坐便走了,因为离得远没认出是灵瑞上神。 “上神,这灵瑞她为何去了凡间?”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 辛夷坐在案后翻着从芥子院借来的典籍,神色并不轻松,案头正放着荧月和锋芒。那双黑瞳的紫色越来越亮,他的时日不多了,此刻她去了人间想必之前有人来报看见她和阿丝娜在御湖边有所争吵,是阿丝娜将事情都告诉她了,眉深皱,他吩咐道:“你和疗愁去人间看看。务必保护她的安全,昆仑前些日子有了动静,这几日想必还会再动手。” “是。”忘忧领命离开,辛夷才身子一软,靠到了桌案上,极力的压制着胸口的起伏,忍着疼幽幽笑了:“怎么,又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出来了?” 黑瞳瞬间变成了紫瞳,一个更加魅惑低沉的声音缓缓:“数十万年,我确实迫不及待了,难道你不期待么?你真的觉得优儿,还能杀了你么?她都已经逃走了。” 紫瞳慢慢的又恢复了黑瞳,仍是辛夷的声音,扫了眼眼前的书册:“闭嘴。” 而阳光投射到地上他的影子正越来越淡,而另外一个影子正在越来越明显。 人间 灵瑞的肚子看起来还是没大的起来,算算日子都可以生一箩筐了,可自己的肚子如今怎么看最多也就五个月,不过这孩子在人间的生长速度比在天宫快很多,这时候她已经有些行动不大方便了,此刻正坐在一处小堤上钓鱼,正是人间五六月,天不算冷,也不算热,阳光和暖,很合适钓鱼。 一身粗布麻衣代替了之前的仙衣宫裙,感觉更为舒适,一上午下来,也没钓到几条鱼,不过她到底只有一个人,也不怕。 天色近晚,她正准备收了鱼竿回家,费力的从小堤边上站起来,却被后面一阵风差点又给推湖里去了,周围没人,她直接使用了仙法,在贴近水面那一刹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利落的翻身,很快的站直了身子,凌驾于水面之上,看清了刚刚暗害她之人,果然不是人。 “哟,这又是哪路神仙,过来人间害我这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嘴上虽说,可看着与当初紫袍人一般打扮的眼前的白袍人和这白袍人刚刚的行为,她几乎断定他们是一伙的。 白袍人看见她的脸整个人愣了一下,自己就摘下了兜帽和面具,这张脸,赫然是苏玉珩。 “苏玉珩?”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她到没想到居然是他会要杀了她,而且他居然也是神仙。 “苏玉珩,那是人间的名字,我,叫昆仑。”苏玉珩的声音还如之前,可那桃花眼里原本黢黑的瞳仁如今却是暗红色的。 “好巧。”她扬唇“我也已经不是之前的澹优了。”趁昆仑没什么动作,她将袖中那只袖箭直直的射向了他。 昆仑神色不变,竟抬手去接那袖箭,灵瑞惊讶之余连发了几招,却都被昆仑躲过,包括那一只袖箭,他是真的徒手接住的,她扔出那只袖箭也是用了几成功力的,没想到昆仑比那日的紫袍人法力还要高些,也不敢恋战,如今身子不便她更加没胜算打过如今的昆仑了,招来祥云就用了移行幻影之术消失在了湖面上。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想着应该也甩掉昆仑了,可停下云头一刹,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吓的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下云头,昆仑似乎并不想伤害她,一把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奈何粗布麻衣经不起他那一拉,她还是跌下了云头,昆仑赶忙跃身过去将她一把搂在了怀里,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重新唤来了云,两人同站在一片云上。 “你不是要杀我?为何还要救我?”从他怀里脱开,她蹲坐到了云上抬头看着重新戴上面具和兜帽的昆仑,以免在有什么动作再摔下去一次。 “原本是想杀你的,可如今不想了。”在面具下,昆仑的声音变得深沉,那双有这红色瞳仁的桃花眼,里面的情感是眼熟的,可那双眼前却是陌生的。 “哦,那你让我下去吧。”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你?” 灵瑞耸肩,看着眼前的云海翻腾道:“昆仑我在典籍上看见过,你是九黎之主的人。而你也没必要杀我。” “哦?”昆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他倒是没想到这个雁回交代要杀掉的人,竟然是人间的澹优,天宫的上神灵瑞,而且,她的孩子居然还在。 “因为我不会杀了辛夷,也就不会杀了雁回,我并不介意他和辛夷共用一个身子,我要的是活生生能站在我面前的,我腹中孩子的爹。”她说的坦诚,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你信我么?” “信。”昆仑毫不犹豫的就回答了,转而一笑:“可雁回不会信的。” “那你还是杀了我好了。省的留下我,成为一个祸患。”灵瑞闭上了眼睛,引项就戮。 半天,面前的人没说话,背过身去将背交给了她:“跟我回昆仑吧,只要等到雁回觉醒了,你也就没有必要再杀了已经占用了辛夷身体的雁回了,只是时间问题。” “好。”勾唇一笑,坦然,她答应的爽快,要是辛夷发现她不见了,肯定会派忘忧和疗愁寻找她,如今她在这九州大地哪一处都会被两人找到,唯有去了昆仑,那里仙气很盛,但也是至邪之地,是一般仙者不会去的地方。仙气可以养胎,邪气可以隐藏她的行踪。 就这样,两个人就一起回到了昆仑所在的昆仑。 这地方的布置和人间的苏府很像,月牙竹林,五行五色梅花,甚至还有那个名字很奇怪的梅庐,走下云头,她几乎怀疑他是吧整个苏府搬到了这昆仑来了。 “你是把整个人间的宅子都搬到这昆仑来了?”她挑眉看着很淡然的看着她惊诧反应的昆仑。 昆仑负手前去,给她带路,幽幽道:“为什么不是我是照搬的这里的布局去的人间?” “你是主子你说了算。”灵瑞对这熟悉的环境很有好感,没有想象中的昏天暗地,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这昆仑看起来也算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但这里,都是九黎的残部所在,也被认为是个邪地。 梅庐里,放着棋和棋子。他的习惯一直没变。左右没事,她坐了下来,肚子大了些已经有点碍事,嫌弃吧,里面小家伙还踹她,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把玩了一下,有些贼的笑了一笑:“要不,手谈一局?” 昆仑摘下了面具和斗篷,很自然的坐到了对面凳子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时隔数十年的再一次对弈,已经没了小童和十八,端茶来的是一个妖族女子,模样不错,衣着大胆,看起来虽也是千娇百媚的,可却也些英气在那如水的眸子里。 “还有多久,雁回才能回来?”她慢慢的落下一子,她棋路虽然稳,但昆仑的棋艺一直很好,在人间就很好,在这几十年间也进益了很多,只下了十几手,她便已经显露了败势。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 “不知道。我也只是奉命等待而已。”他下的速度比她快些。 “我可不想在这地方生孩子。” 她撇撇嘴:“好虽好,可都是妖魔,谁来给我接生?”真是小气,他一招都不肯放水啊。 “哈,怕什么?”他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棋局,半开玩笑道:“要不到时候我给你接生?” 灵瑞手抖了抖,看了眼他,咽了口口水,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肚子,小脸上一脸的不信任:“你在人间那胆小的样子我还记得,别我还没生你先吓晕了。” “有那么胆小么?”昆仑摸了摸鼻子,人间的事情他都记得,可印象里自己也没那么差。笑道:“那我到时候去山下给你抓个稳婆过来,做了这么久的妖神,我还没正经的抓过人。” 灵瑞点头:“可以试试。”端起茶碗,他还记得人间她的习惯,端上来的是薄荷果茶。 蓦地,她想到了些什么,撑头看着一本正经研究棋局入神的他:“之前我是下凡历劫修上神,你也是么?” 昆仑很自信的投下了一子,半抬眼皮看着她嫌弃道:“谁跟你说过妖神不需要历劫么?” “那,我们俩要真打起来,我若没有身孕,我能赢你么?” 昆仑送了她一个皮不笑肉笑:“再修炼个几万年或许可以。” 灵瑞咂咂嘴,喝了口水,扫了眼棋局,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昆仑,你这几十年是退步了么?” “嗯?”昆仑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刚刚还稳赢的棋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灵瑞赢了七八子,而棋盘已经满了,已经没必要再下了,灵瑞赢了。 脸一黑,不顾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灵瑞,他一挥手,黑白棋子全回了棋盒,棋盘上干干净净的,咬了咬牙:“再来!” 也就是在昆仑这,她找到了当初在人间的一些欢乐时间。昆仑还是那个脾气,还是那般的爱棋,但没当初的胆小。如今虽是一个伸手就能灭了她的妖神,但她跟他没有利益冲突,甚至有了一致的目标,所以两个人可以相处的很好。 而浮光掠影,阳关不似往日明媚,辛夷坐在书案后,虽晒着太阳,可手还是微微有些凉。虽捧着书卷,可神色已经大不如之前了,眼睛虽在书上,可神思都在手里那块玉佩上。 正在愣神之际,忘忧敲门走了进来:“回上神,人间没有灵瑞的仙气了。” 辛夷的呼吸一滞,心跳似乎停了一下,手里的书放下,玉佩被不动声色的收进了袖子里,望向忘忧的那双紫色已然快覆盖黑色的瞳里有些疑问之色:“如何会一丝仙气也没了?” “我一路追寻到了人间一处湖边,就再没感觉到灵瑞的仙气,而且,在她仙气消失的地方,有一些妖气,很浓的妖气,跟麒麟兽身上的一样,恐怕……”忘忧没讲话说尽,抬眼对上了辛夷的眼,他知道辛夷该明白他所说的意思,担心灵瑞已经惨遭毒手。 辛夷却没有再疑惑下去,凤眼微眯,垂下了眼睛将书卷合上吩咐道:“罢了,先不必再找了。” “什么?”忘忧怀疑自己听差了。 辛夷面具下的半张脸上扬起了往日的笑,云淡风轻,却看得出来很勉强:“没事了,她若是殒命,天象会有异,更何况她如今遇到的怕是旧相识。” “旧相识?” 辛夷点了点头:“不会有事,去休息吧。” 忘忧看他镇定,又一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了辛夷的房间。 忘忧刚离开,那个隐在辛夷体内的邪魅声音响起:“昆仑和她在一起,你难道不惊讶么?” 辛夷深皱着的眉头稍稍松开,忍着心口剧烈的疼痛,有些挑衅的笑道:“惊讶的不应该是你么?昆仑居然没杀了她。” 那雁回却也无所谓,道“他本来就没有必杀的命令,只是权衡罢了,本座看你那徒儿,是不打算杀了你了,要不,你便也从了我,免了这血雨腥风,本座答应你,不会为祸苍生,只找当初背信弃义的天君,何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雁回笑的轻狂,他很享受这种隐忍千万年即将破茧而出的感觉,当初辛夷胜他半招他落败,被他封印在胸口的时候,大概他也没料到,他会提前千年冲破封印,如今辛夷这种很想将他置之死地但是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感觉比那次大战更加畅快。 辛夷真的是无可奈何,握着那块玉佩,强压下越来越强的雁回的意念重新翻开了书页,却忘记了刚刚自己看到了哪。 而这次,雁回投在地上的影子,已经明显的开始盖过辛夷的影子。 灵瑞按理上说算是深陷敌营,可现实却是她在昆仑每天无所事事,抱着肚子跟孩子说话。仙气越盛,孩子长得越慢。细算算,已经人间快七八十年了,可腹中的小家伙还只有勉勉强强六个月大的样子。虽然孩子越大,她的活动能力就越低,这时候如果昆仑要杀了她也易如反掌。可昆仑如今却没什么事就过来陪着她,两人天天呆在梅庐下棋看梅花,偶尔兴致好了,就弄点雪应应景,有时候他会下山去猎些野味来,两人在雪中吃烧烤联诗。 天君大殿 往日他的脚步都是很轻的,可如今整个大殿都能听得见他踢踏的脚步声,空荡荡的环境里这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无限落寞。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黄泉九幽?” 天君坐在那至高无上的君位上,同辛夷不同,他还是那般丰神俊朗,雍容不凡,一手撑头一手执卷,看着下首已经消瘦了一圈的辛夷,心中有点没底,如今他功力不到三成,如今去对付那黄泉九幽的麒麟,无异于送命。 辛夷苍白着脸色,唇色泛紫,已经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但语气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无碍,那畜生还伤不了我。” 天君坐正了身子,理了理袖袍,让人给他换了杯热茶,忖度了一会儿后摇头:“不妥。还是派贪狼破军和擒枭随你一起去吧,这是旨意。莫不可强闯。如今的雁回已经不是那你的重伤就使其强行沉眠的,若是你魂散,怕雁回就鸠占鹊巢了。” 原本就坐着的辛夷腰杆还是挺的那么直,端看这仙娥端过来的刚泡的清茶,黑瞳清明仍在却从眼底已经空洞了起来,犹如一棵青松,已经被从最深处蛀空,仅剩下这坚毅外表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他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好。” 天君点了点头淡淡吩咐他喝茶,他不怀疑辛夷的能力,也不怀疑他的心思,但他却不得不防着已经来报有了动静的昆仑。 ------------ 繁花落尽月沉西 5 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 明明是大夏天的昆仑偏偏梅庐还下雪,大清早的一场雪下来,梅庐外的梅花都被雪盖的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雪了,好在也不算太冷。 而到了下午昆仑终于让出了太阳,地上雪化了些,灵瑞这才踩着已经被晒的松散散的雪到梅庐同他饮茶下棋。 “他要去黄泉九幽了。”昆那双桃花眼自棋局开始了就一直盯着棋盘喝了口茶,不咸不淡的陈述着事实,又落下了一子。 灵瑞摸了摸肚子,小家伙最近很喜欢闹腾,她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小家伙,还是棋局,淡淡道:“所以呢?” “去看看么?他要去铸剑。”他抬头看了眼她,神情自若。 “不去。”她手里停了停,棋子踌躇良久不下。 “我要去。” “去吧。”她终于下了一子,神情一下放松了。 昆仑忍不住了:“你就不担心我做点什么?” 她挑眉,淡淡道:“你会做什么?那身体里还有没能出来的雁回。你又杀不了他,伤了他对雁回也没好处。” “真是冷血的女人。你会杀了他的,对么?”昆仑看了眼棋局,基本上是赢了,这段时间下来,她的棋艺飞涨。 灵瑞微笑:“你若希望如此来谋权篡位,我倒是可以考虑奉陪,就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再找个夫君来。” 那笑的让昆仑寒毛直竖,还了她一个皮不笑肉笑:“谢了,我下午就动身。你要是无聊,就让十四娘陪你去山下走走。” “你赢了。” 棋子落下,一声脆响,她稍怔了一下,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冷血。 她垂下眼眸,将棋子放到了棋盒里,之前昆仑就说他已经不到三成功力,如今还下黄泉九幽铸剑,到底是打算最后逼她杀了他么。他怎么忍心,人间让她看着他死,如今要逼着她杀了他。 地狱十八层,十八层最可怕。黄泉分九幽,以九幽最热。而辛夷铸剑所要用的就是九幽的地火,至阴之火。 九幽麒麟,同浮光掠影的水麒麟一跃,乃上古神兽,极为凶残,守护九幽地火,欲及地火,就要通过麒麟。 破军和贪狼,擒枭算得上天君手下的得力战将了,可对这次的任务也十分没有把握,能闯九幽者,若是法力无损的辛夷恐怕可以,但他如今只有三成功力,而他们三个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是他的三成。 通禀了阎君,去往九幽第一层的路上会经过阴阳路和奈何桥,阴阳路上的百鬼众魂交杂在一起的哭闹声刮刺着四人的耳膜,来了这地府的,没几个是能坦坦然然的,除了辛夷一向淡淡的,破军,贪狼和擒枭算得上是悍将,可也没能承受得住这阴诡气氛,一路都只盯着辛夷的素白瘦削的背影。 好不容易穿过了其他八层到了九幽,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虽衣衫是特制的,防火隔热,可每呼吸一下就感觉心肺泡都是在开水里,这还是已经提前服用过凌凝丹的。而那麒麟兽此刻正伏在地上休息,呼噜打得震天响,蜷成一团乍一看就是个通体赤红的大火球,其貌似狮但更形容更加狰狞,尖牙利爪配上那巨大的双翼,看起来比水麒麟更骇人一些。而在这恐怖的上古神兽身后的石门里,就是地火所在。 三人还没能适应这太上老君八卦炉一样的环境,便发现天帝派他们随着辛夷,不只是为了麒麟,也是为了被料到会来抢东西的昆仑。 昆仑数十万年前也不过一个小将,可如今已经不容小觑了。他出手,他们三个联手倒是敌得过,可这是在一切打斗不会惊扰到后面的麒麟的情况下。 “东西放下,其他的我不要。” 昆仑翩翩然落地时,衣袂被热浪掀起,到来看起来倒是比他们几个潇洒,一袭天青色衣衫衬的身材欣长,白色的傀儡面具遮掉了俊美的容颜只露出了那一双清媚的桃花眼,白色的兜帽披风平添了几分霸气,所有东西也都是特殊的材质,能抵御着九幽的炎热,就是不大防火。 他通身素色同对面三个习惯性一身赭色的武将形成了鲜明对比,却也让这炙热环境多了一丝精神上的凉意。 他特地一来就表明了自己的意图,因为灵瑞告诉他,话太多,只能给对方找机会来反杀你,反派不是死于神对手,大多死于话多。 贪狼和擒枭破军对视了一眼,三人默契的挡到了辛夷的前面掩护辛夷,顺便偷眼看了眼身边熟睡的麒麟,咽了口口水:“出去打,若是吵醒了麒麟,我们都得只能在这被烤成干” 昆仑原不赞同,他一直在关注三人身后并无动作的辛夷,随后觉得三人碍事,就佯装着同三人出去等三人出去之后他一招打散了三人将三人封在了九幽入口之外放出了傀儡去对付他们,自己又回去找了辛夷。他正在想办法打开石门。 相对于人间的富贵王侯模样,此时的辛夷更加像神仙,之前在人间好歹为了护住灵瑞能甘愿赴死,现在却是个逼自己怀着孩子的媳妇杀自己一心想着救别人的无私败类。 轻巧一枝流云箭贴着辛夷的肩飞过,打断了辛夷开门的动作,被他反手一挡正好砸到了麒麟的尾巴上,麒麟睡得好好的,尾巴一吃痛,瞬间醒了,那盆儿大的眼睁开的刹那两人都愣了愣。 “混蛋。”辛夷很难得的满脸怒容的瞪了昆仑一眼。 昆仑嗤了一声,他是故意惹醒麒麟的,在人间被他抢走了灵瑞,而自己也有妻室自然是配不上她的,这时候已经不是人间,他这招借兽杀人他觉得还不错。 麒麟的职责就是守护地火,他苏醒之后并没有去在意另外一个门口的昆仑,而是直接袭击了离他最近的辛夷。 辛夷想逃,却被麒麟一爪子按住了衣袍角,另外一爪上来就是一下,他虽勉力用结界抵挡了一些力道,可这一记极重,胸口就像放进热水里的冰罐子,内脏碎裂般的疼痛几乎没让他晕厥过去,嘴里涌出的血顺着尖削的下巴滴的白色的衣襟一片艳红。 昆仑看辛夷伤的重,知道自己是玩过头了,暗道一声不好,赶忙上去给了麒麟一箭吸引了它的注意力,那麒麟扇动翅膀打开了昆仑的一箭,随后一回头,化地火能量喷吐炽焰,昆仑因那翅膀一打有些惯性的被甩到了麒麟的身侧,眼见着那炽焰直冲自己而来,咒骂了一声,迅速的趴下往后翻滚了几圈躲开了,但披风的衣角还是被点着,还灭不掉,让他不得不扔掉了袍子直接面对这份灼热。 ------------ 繁花落尽月沉西 6 辛夷在这期间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眼前刚清明些就看见昆仑的面具碎裂掉了下来,看清了昆仑真容的辛夷稍微愣了一下,昆仑也不敢站直身子,半蹲着躲在麒麟身后躲避着麒麟的目光的同时也发现了辛夷之前拿来的包裹砸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便飞身想过去抢夺,谁知道辛夷竟然拔下了刚刚插到麒麟尾巴后来被打落的一支箭虚虚挽弓射了过来,一箭随热风过,将那包裹带到了麒麟后爪子边。 “你这算釜底抽薪?还是同归于尽?” 昆仑气的差点没想上去揍辛夷一顿,却还得再心里默念告诉自己,雁回在他体内,如今刚刚受了伤,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可还心有不甘的咬着牙瞪他瞪的桃花眼都快冒火了。眼见那扔到麒麟爪子边的包裹甚是头疼。 辛夷冷哼了一声并没直接接话,只靠在边上石墙上努力的调息了片刻后才毫不避讳的对上他那快着火的双眸道:“有本事便去拿那包裹。” 昆仑扬唇一笑:“少得意,你会做的,我也会。”说罢,手摊开,另外一只流云箭出现在了掌心,他凭空做挽弓状,出现了一个虚虚的弓。 嗖的一声,那箭离弦而出,直插中那包裹,他一收手,那落在麒麟脚边的包裹就离开了麒麟的脚,但麒麟发现有人在他的地盘拿东西便不干了,一爪子按住了那包裹,又是一口炽焰,昆仑躲闪不及时,那火焰正中了胸口,倒没什么燎伤,但却似一记重拳砸到了胸口,登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俩人倒算扯平了。 边上看热闹的辛夷看准了麒麟正在对付昆仑,撑起身子爬了起来却一个踉跄又摔了下去,捂着胸口一个劲的喘息,似乎在努力的压制着什么。那双漆黑的瞳忽而黑,忽而紫,变化之频繁有些诡异。 正在跟麒麟缠斗着无法分身去管辛夷的昆仑正在恼怒这麒麟不讲理却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可看向辛夷,他那眼神着实不像在唤他。 最后辛夷的瞳还是恢复了黑色,他按着刚刚摸索出来开石门的方法将石门打开直接钻了进去。 因为石门打开而有些暴怒的麒麟也不想再跟昆仑玩躲猫猫了,两个爪子其上,将昆仑拍到了地上,随后蓄力于一爪就要落下将他踩扁,他都已经做好了被踩成肉酱的准备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就感觉这炙热环境突来一阵微凉的风拂面,随后一条白绸飞来将他裹住,硬从麒麟兽的爪子下将他拖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他一脸惊诧的看着正操控白绸将自己脱离麒麟的灵瑞,一身劲装裹着同他一样的白披风挺个大肚子动作有些不大敏捷,而且因为穿着深色衣衫配着白色披风,此时她看起来四肢更加纤细了,而救下昆仑她也没放松警惕,一边将辛夷往门外带一边神情凝重盯着麒麟以防麒麟有下一步的动作。 而被拖行的昆仑认命虽灵瑞拖拽这,临了也没忘了捞一把被麒麟踹开的包裹。 好不容易灵瑞设下了结界挡住了麒麟追出来,拖着他到了八幽,还没喘口气,就遇到了刚跟傀儡缠斗完的贪狼破军他们三个,一看着灵瑞手里白绸裹着的昆仑,还以为是来帮他们的,谁料想灵瑞面不改色的直接射出了三根冰针,三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砸倒在了地上。 “你杀了他们?” 昆仑挣开了灵瑞的白绸抱着包裹站了起来看着地上三个的样子有些不寒而栗,还好灵瑞刚刚没直接拿针射他。 灵瑞摇头,收回了白绸,踹了踹离她最近的贪狼确认失去了意识,淡淡道:“晕了。片刻就会醒的。” 昆仑终于喘了口气,赶忙拆开了包裹,结果刚拆开一个结脸色就白了,将包裹一砸,剑眉倒蹙,桃花眼里那暗红的瞳变成了猩红色,怒道:“他耍我!” 灵瑞看着他一脸怒意有些怔愣,歪头去看了包裹随即就明白过来了,也不提辛夷可能将东西都放在了浮光掠影专有的菩提铃中的事,只笑了笑,道:“兵不厌诈。” 昆仑孩子气的踹了一脚那包裹,后来又觉得不踩两脚似乎不解气似的,又补了两脚,恼怒之下没发现身怀六甲的灵瑞在这极热的环境根本带不了,这短短一会儿已经满头的汗唇色发白了。 “好了。” 看着他跟个丢了糖的孩子似的乱踩那只有两件斗篷的包裹灵瑞有些无奈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宽慰道:“他进去了我们出去守株待兔也行,这里太热,我吃不消。” 昆仑这才抬头看着灵瑞神色确实有些不大对,赶忙就跟着她出了八幽到了冥府。通向八幽的一路上的小鬼基本上都被打趴下了,他们进出倒也没什么阻碍,只是这一路过去都是游魂野鬼,倒是让灵瑞的肚子一个劲的痛,最后痛到脚一软干脆跪到在了地上。昆仑也不敢耽搁,打横给她抱起来直接飞出了冥府带着她回了昆仑。 离开了那阴森诡谲之地,灵瑞瞬间就觉得好了些,可肚子还是觉得痛的厉害,吓的昆仑一回到梅庐就把巫医拖过类给她把了脉,巫医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一通折腾下来,吓的他一脑门汗却只得了个不咸不淡的结果,只是因为冥府的阴气太重,她的活动又太大,动了胎气,其他的没什么。昆仑听说母子具安,也算松了口气,将那颗快跳出嗓子眼的心放了回去,眼见着脸色逐渐恢复的灵瑞咧嘴一笑,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我欠你一条命。” 灵瑞静静的靠躺在被子里,仙气稳定加上巫医的诊治,小家伙在肚子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肚子不再痛了代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无力感,让她不自觉的想睡觉,看着昆仑的眼神都迷离了起来:“你不也救了我?我们两清。” “那不一样。”昆仑的手护在肚子上,笑嘻嘻道:“那是我儿子,我必须救。” 灵瑞闻言瞪了他一眼拍掉了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哪里就是你儿子了?最多是个干儿子。” 可昆仑却正经了起来,那双血红色的桃花眼定定看着她:“等雁回出来了,我们成亲吧,我会像对亲儿子一样对他,你也别回仙界了。何如?” “你……” 灵瑞有些感觉又好气又好笑,睡意被驱散了大半,她半支起身子对上了他的眼睛解释道:“在人间不就说清了,你并不欢喜我。你只是没有安全……” 话没说完就被封缄在了口中,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让灵瑞整个人呆住了,昆仑双手环住了灵瑞,现在的腰肢已经不再纤细,大腹便便的也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他将她轻轻的放到了床上,离开了她那因错愕而微张的嘴,凑到她耳边,祭出了最温柔的笑:“我知道,人间我要的是你的保护,可在昆仑,我可以保护你。我要的是你。” ------------ 繁花落尽月沉西 8 梅庐 这两天昆仑没再下雪了,树梢梅瓣上的雪化了之后,五色梅花被太阳晒的都有些没精打采的,整日坐在亭子里看着这一成不变的傲雪梅花和毅然青竹,有些时候真的有些乏闷,灵瑞此刻正歪靠在傀儡备好的小躺椅上晒太阳,虽没了风雪,可这雪化的时候的太阳暖意根本不够。 无意摸了摸肚子,算算日子,才发现这肚子到现在好像还是没圆多少。这地方邪气和仙气并存仙气丝毫没比天界差,小家伙长的慢了许多,真可谓好事多磨。叹了口气,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苦涩:“小崽子,这个时辰,算是你爹在人间的祭日。” 正在跟肚子里的小家伙说话,冷不防就一个声音从梅林外传了过来:“天气如此之好,不如,去山下逛逛?” 听着声音像是昆仑的,灵瑞动作稍微滞了滞,可半支起身子扬起小脸看去时,因为正站在阳光下,光线刺眼她眯着眼好半天才看清了站在梅林里的昆仑,一身锦绣浅蓝袍皂色靴,腰间上好的白玉镂空雕革带,头上也是同样的白玉冠将墨发高束,简单清爽却因配饰显得贵气不俗,整个人这么看比平时俊朗了许多,而身为妖神,他此刻的容颜不知道是不是光的缘故或者是梅林的映衬,似乎比之前更为精致一些,尤其那双暗红色的桃花眼,总觉得似乎带着些其他颜色似的。 “你不是昆仑。” 灵瑞倒也不害怕,重新躺了回去,伸手去将放在躺椅边上一个小拨浪鼓拿起来把玩了起来,摇晃之间,发出咚咚的声音,每次听见这个声音,肚子里的小家伙都会情不自禁的踹她。 雁回看着自己被识破了,也便不再幻化,恢复了原本容貌,蓝袍变成红衣,鲜红色的衣衫在梅林和竹林之间看起来很扎眼。而一阵风吹来,梅香和身上淡淡的异香融成了松苓香气,这香味淡淡的,却如此惊心。 闻到熟悉味道的灵瑞,不自觉的将目光从那拨浪鼓上转移到了那远处一袭红衣站在白梅之间的男子脸上。手里的拨浪鼓,一瞬砸到了地上,表情瞬间变了几变,檀口微张,半晌,才喊出了那个已经数十天没喊过的名字:“上官彧?” 上官彧?听见这个名字,雁回脸上微微有些诧异,整个呆站在了梅林中,脑子里不自觉的闪过无数画面,这些画面里,有个与他容貌相仿的男子,同眼前的女子,练武,骑马,成婚。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辛夷脑子里的记忆,可却也是他之前所经历的,毫无意识的张口道:“优儿?” 极熟悉的一声轻唤,不可置信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如洪水袭来,他居然就这般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 含于双眸的泪瞬间如决堤的水,倾泄而下,她立马翻身起来,撩起了裙摆匆匆的奔出了屋檐,直接扑进了梅林中那还在回忆中没找到出路的人的怀里,细闻了那味道,确实是上官彧最喜欢的那幽幽浅浅的松苓香,可如今比之前却了些其他的感觉,让人闻了心中有些发颤抖味道,温温的泪沁透了单薄的衣衫,揽住雁回腰的埋头在他怀里的人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师父?是你么?” 皆是人间惊鸿客,诸般是非忆起,雁回对怀中人个各种情感也稀疏回归,绷着的身子终于和缓了些。漂亮的鹰眼紫瞳垂下满目柔情替代了之前的凌锐,看着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双手最终相应的环上她早就已经不再纤细的腰,静静的让她抱着自己,将他的前襟哭的湿透。 可后一刹那,紫瞳变黑,他整个人再次僵住,将怀里的人慢慢的推开了一些,她却不依不饶的依旧蹭过来,雁回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最后看见她那杏眼满溢悲伤和希冀,他的黑瞳不自觉再次染上了妖冶的紫,这一刻,也许是该让她哭个够了:“哭吧。我在呢” 这一声,让怀里的人哭的更大声了,吓的原本在躲懒的傀儡都跑出来看却都被雁回给瞪回去了。 哭了好一会儿,眼睛又红又肿跟个小笼包似的时候,她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带着些许邪魅的笑,他似乎真的是上官彧,可那双紫瞳,和紫瞳里隐隐的黑,让她又有些迟疑,蓦地松开了眼前的男人,后退了两步,擦了把眼泪,挺着大肚子行了个简单的礼,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眸,恢复了些淡定,不好意思道:“一时认错了人,让雁回君受惊了,雁回君归来,尚未道贺,恭喜恭喜。” 雁回紫眸清亮,淡淡摇了摇头:“你怎知,就是认错了人?” 雁回此刻的脑子里其实一开始是很混乱的,他这个身子,什么都好,就是记忆太多,多到让他完全理不清,而且,凡间所有的情感,之前辛夷同她的经历,随时随地也在影响着他,胸前的温湿摆明了告诉他,她所想见就是他,可在辛夷归劫时他的魂体息眠,人世一劫犹如一梦,如今遇到了梦中人,这下怕是她和他还有辛夷之间的帐是更加算不清了。 从袖中将那人间那块大婚之夜送的,被辛夷摩挲了很久的玉佩递到了她手中,轻轻合上,他上前两步绕她身后环住她,抬手附上了她圆滚滚的肚子,她也没躲,歪头眼看着他嘴角勾起了记忆中那种温柔的笑,耳边呢喃细语:“当初不过三个月,怎么如今这么久了,看起来仍像六七个月的?” 玉佩带着三分温热和她的香味却已经不是清水芙蓉香,是淡淡的玉兰花香,同他倒是一样的。看着躺在手心的玉佩,当日他在人间袖手害死她人间家长的事都汹涌袭在脑中,有些气郁。 可想想那是人间事故和如今她心心念念期盼着的上官彧再次出现相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当初幻想过多少次上官彧能如此陪伴自己和孩子,如今真的实现了,手心那玉虽有些温度,可还是像做梦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她还是躲开了他抚在小腹上的手,又退了两步离开了那温暖的怀抱整了整身上的披风,微微颔首,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仙气越盛,长得越慢些。可…是你随着历劫了?可当初历劫的不是辛夷?” 本能让她生怕这是庄周梦蝶,这片刻温存总想靠的更近些时,却又觉得还是近而远之的好,否则让后面更加难以接受之前的一切。 ------------ 繁花落尽月沉西 9 灵瑞小脸腾的一下红了,她一把推开了他之后双手捂住了唇不无惊慌的看着他,闷声道:“我可是是有有夫之妇,早配不上你堂堂的昆仑之主了,也请你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否则,我就回人间了。” 昆仑的神色一下子凝住了,桃花眼移到了她的小腹上,最后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苦笑:“不管天上人间,你到底还是放不下他。” “放屁!” 灵瑞很没素质的骂了一句,骂完不光昆仑,她自己都愣了,咳嗽了两声缓解了一下气氛,道:“放不放的不提,我们现在不是一路人,所以,只要等雁回回来了,我便要离开的。到时候,只要所有人都能活着就好,我不惯什么苍天大地黎民万千,只管我和孩子,我只想他能好好的,好好的当我孩子名义上的爹。” “不留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的请求。 “不,我怕留下到时候做了什么惹了雁回,那我就万劫不复了。”她笑的很坦诚,说的很决绝。没有希望就不要给希望。 “好好休息吧。要七日,他才会从里面出来,到时候油尽灯枯,直接抢了剑,也好。”话说完,他别过头去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七日么。”灵瑞靠在软枕上喃喃,昆仑刚刚的那个吻的温度还在,可却并不会和上官彧又一样的感觉,深呼吸了一下,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安静的闭上了眼睛,静等着七日之后。 这七日的前六日,灵瑞几乎没下过床。自从那天之后,昆仑就不大过来看她了,只是偶尔遣了傀儡带些小玩意过来给她解闷,但她觉得傀儡本身就比那些小玩意儿好玩多了,他带来的都是些粗使傀儡,心智只同稚童,也不种地是不是有孕的缘故,她同他们玩起来比一个人玩那些小玩具好玩多了。 而九幽,贪狼,破军,擒枭三人已经在门口守了六日,那石门一点动静也没有,而那麒麟,自那日之后,就没在休息过,时不时就吼一声,整个九幽都为之晃动,阎君过来看了好几次,可都没办法。 而门后,辛夷将藏在菩提铃里的几样东西取出之后,几乎是耗着自己最后一点功力,炼化了芥子种,摄魂玉和菩提铃,锋芒以及荧月,然后将这些都融进了九霄铁,然后锻造了整整五天五夜。而这期间,他还要时不时的被封印在体内的雁回骚扰。 到第六日,芥子剑成,他抱着剑,筋疲力尽的他直接睡倒在了冶剑池边。 第七日,破军和贪狼,擒枭因为他之前叮嘱过,若是超过七日不出来,哪怕尽办法束缚麒麟兽也务必打开石门,所以设计引的麒麟兽暴怒之后三人分工合作竭尽全力将那麒麟引到了八幽关在了一处金刚石石室中,麒麟的怒吼整个九幽都能听得见,使大地震颤,鬼神心惶。 而石门打开一刹,辛夷仍抱着剑,这六日,雁回趁他耗尽心力同他争扛,虽之前他也服下了药来抑制他,可最后却是一双妖异的紫瞳渐渐睁开,唇角带着邪魅的笑,喃喃道:“到底你筋疲力尽了。” 而冶出来的剑,名曰芥子,他没有将它丢弃,虽灵瑞如今在昆仑出,但到底是能杀了他的利器也还是不落入天界之手比较好,而芥子剑,不止能杀了他,同样也能杀了贪狼破军他们。 一招出,贪狼三人刚刚斩杀麒麟兽已然力竭,没料到辛夷会动手,三人如同破布随风一般,直接砸到了地上,最后看了眼这猩红的世界,羽化在了这最深处的九幽。 等昆仑算准了日子赶到冥府的时候,冥府都乱作一团了,三个上仙都羽化在了冥府不算,连来铸剑的上神都拿着剑没回天界消失了踪迹,这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昆仑懒得看孤魂野鬼和阎君鬼差慌乱做一团,只觉得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居然就这么就到了,有些不可思议。 昆仑的风华殿,尘封多年的华丽宫殿,夸张华美的摆设,千万年未曾擦拭,除了那张榻,其他东西上,都蒙着厚厚的尘土,阳光下,随着空气流动而飞舞的灰尘,整个大殿,灰扑扑的。一人敞衣撑头侧卧,胸前莹白风光若隐若现现,凤眼轻扬,长眉入鬓,樱色薄唇微微抿着,嘴角若有若无的上扬,带着一丝丝的邪气,肌肤晶莹如玉,倾城之色。可惜,是个男人。 “雁回,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一回来就侧卧在这榻上,这些年,还没睡够?”昆仑一身蓝色锦袍,隐绣祥云,身姿欣长,站在门口,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背对着外面甚好的阳光,他的神情并看不大清,唇角似乎微勾,言语带笑,一双红瞳,在暗处闪现出一丝血色。 雁回半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曾经只用元神看过的脸上,慵懒的腔调,魅惑的声线:“事情如何了?” 昆仑走到榻前,闻着一股熟悉也算是讨厌的香味,这香味同上官彧喜欢的松苓香极其像但也有些许不同,眉头轻皱,这么些年跟这个上神,怎么品味还是如此庸俗?不请自坐在床前的踏脚上,撑头靠在床沿,眼神落在他那双尚未完全覆盖黑色的紫瞳上,淡淡道:“成了,十万大军几位将军都准备好了,不过,你这刚出来,就要开战,是不是太急了些?” 雁回被他看的有些不大自在,翻了个身,仰面躺着重新闭上了眼睛:“不急,本座的麒麟兽,可还在浮光掠影关着呢。那小家伙可已经数十万年没见了,不知道,长胖了没。”眼皮动了动,轻叹了口气:“本座估摸着,是饿瘦了。” “随你。既然回来了,昆仑我便交给你了。我去陪朋友。”看着雁回这懒洋洋的模样,他既然有了打算,那自己也就不必多言了,收回手,从脚踏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嫌弃:“这大殿一层灰比城墙都厚,也就你能躺得下。” “哈。”轻笑一声“知道本座要回来却不收拾大殿,还责怪本座?”兀的睁开眼睛,黑紫相掺的瞳在隐隐的阳光下泛着琉璃光泽,他侧过头看着他背立的影子,勾唇一笑,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什么时候多了个朋友?什么朋友,值得昆仑君放下他的主上去陪?” “要你管?”昆仑嘴角微勾,驳了一句,也不回头,拔腿就走了,到了门口,看着这暗黑色的大门,半歪着头:“等下我就找人来清理大殿。” 昆仑走后,一些傀儡便拿这些抹布笤帚水盆簸箕进来开始打扫大殿,整个大殿的灰尘漫天如同暴风雪一般。床上的人也实在是躺不住了,眉头一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眯缝着看了看和已经能见度不足一丈的大殿,瞬间就消失在了那留下淡淡他睡姿轮廓的榻上。 ------------ 繁花落尽月沉西 9(正 雁回对这些不在意,在意的是那种在人间失去在此刻有复得的感觉,何况这眼前场景绝对不会只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正色解释道:“想必是我的意识比较强,在人间的时候,辛夷没能压制住我,所有是我们共用了一个身体陪你历劫了,怎么,优儿觉得不好么?” 当初最后一眼还在眼前,她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的样子,到底硚也是没能哄的住他,他猜到了。 她听完解释,思忖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他,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温温热的,一刹那便如人间一般,沦陷在了那双温柔的让人不自觉就想沉沦的眸里,深呼吸了一下,她终于勾唇笑了,比他身后的阳光更加明媚:“所以我现在该叫你雁回还是该叫你上官彧还是叫你师父还是上神?” 刚刚还梨花带雨,下一刻却带上了明媚的笑,这女人看清事实的速度太快了些,他抬手握了握她放在他脸上的手。欺身上前,原本个子就高,她退的步子也小,这一下整个人几乎就压在了她面前,脸凑的很近,鼻息相交之间,他弯弯的嘴角笑容妖冶宛若彼岸之花:“优儿随意,不过,为夫还是欢喜听你叫夫君。” “那还是叫师父吧,人间唤了那么久,习惯了。” 身前的轻轻压迫之感,让她不自觉的脸上飞红,头别了过去,沉沦就沉沦吧,哪怕庄周梦蝶,哪怕他是柳梦梅自己是杜丽娘,那柳梦梅和杜丽娘人鬼殊途都能修成正果,何况如今他们二人? 两人正在说话,后面就多了一双眼睛,一双带着些醋意的眼睛。 “雁回君,你在我这昆仑,玩的还自在?” 昆仑被雁回支去找人收拾大殿,回来晚了些,却发现雁回正在调戏灵瑞,就多事站在竹梢上看了会儿热闹这才开了口。 心中还一个劲儿的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在人间陪着灵瑞历劫的是雁回,当初辛夷一身双魂,历劫的时候雁回本来估计是想伺机脱出的,结果出了差错反而替辛夷陪着灵瑞历了这乱七八糟的一年多。 雁回脸上的笑意更甚了,站直了身子,侧头看着竹梢上站着的说话酸溜溜的昆仑,幽幽道:“早就来了,现在才现身?” 昆仑从竹梢上跃下,将灵瑞揽到了身后,整个人挡到了他们之间:“这是我的地盘,雁回君要调戏我朋友好歹也提前打个招呼吧?” 还是先去取回你的小家伙吧。” 雁回笑容僵了僵,他不说,倒忘记了,果然美色误人。睨了眼昆仑:“知道了,多谢提醒。”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麒麟?他们说的是浮光掠影水牢的麒麟?灵瑞心下暗叫不好,赶忙扒开了挡在中间面前的昆仑喊住了雁回:“师父?” 雁回一身红衣,刚立到那梅梢上,被她一喊,立住了身形,侧过头看着她,紫瞳带着分疑惑,却好像一下就又明白了,扬唇笑的意味深长:“如何?” “你要去浮光掠影?” “是啊。”他淡定的点头,清风徐来,衣袂翩翩,所说的出尘公子颜色无双大抵就是如此吧,相对于辛夷的清雅如兰,雁回的气质更接近于上官彧,美而俗,却俗的很雅,与上官彧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血色,使整个脸上邪气大增。 “少动干戈,至少,别重伤了人,毕竟你用的还是他的身体。”她其他没什么好要求的,不管辛夷与他之间之前有何恩怨,疗愁忘忧他们到底算是无辜的。 果然,被他猜中了,雁回了然一笑,点头应声道:“好,为夫答应你。” 说罢,一抹邪红消失在了梅林,只余下他身上的香味和梅花香汇合的轻轻的松苓香,想想,如此多年未曾闻过,她却还能记得如此清楚,真有些不可思议。 她重新坐回了梅庐,昆仑紧随其后坐到了她对面,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拨浪鼓,晃了晃,清脆的鼓声在这幽静的梅林来回飘荡:“你将他错认成上官彧了?” 灵瑞摇摇头,表情自然的,从他手里接过了拨浪鼓:“这不就是……哪来的错认?” 昆仑神色凛然,手拨弄着棋盒里的棋子,眼睛从她的脸上扫到了她的小腹,有些警告的意思:“可他不该是完整的上官彧,他可能只是因为拥有辛夷的身子才会如此,你与我非同道,与他怕也非同路。你不是该离他远些。” “是……我的昆仑君。可他却是我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我在人间失去了他一次,如今,我何能在失去他一次?及时非同道又如何?何为同道,何又为非同道?左不过是个立场,可论立场,我何时又不是你们这边的了?”她漫不经心的接受着他的指教,他的担心并非多余,虽然用情越深,她便越没有杀他的理由,可雁回终究不是什么好人,他将会给天地万物带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战,她既然选择了袖手旁观,就难免会被之前寄希望于她的人所诟病。所有人都觉得,该拯救的时候应该拯救,却没想过,要牺牲从而起拯救的人到底有没有真的想过要去拯救,天族如此,众神如此,连辛夷 都如此。 她从初投红尘所有人就自然的想着她要杀掉辛夷,不管有没有情感,她要拯救苍生,不管于她牺牲多大,都觉得她既然在佛前供养千万年,就与生带来佛性,可却没人想过人心事会变的,她也不例外,她也没有所有人想的那般博爱,一世人间,她已经受他摆布失去了他一次,如今天宫,她就不会再让一切再重演了,管这世界地覆天翻,她只求远远的看着他,霜雪白首。 浮光掠影 辛夷不在,灵瑞也不在,整个浮光掠影冷清了不少。感触最深的是小雨,整天都感觉有些蔫蔫的,疗愁忘忧每日都忙来忙去的也没时间去陪她,她也不好去打扰两人处理事情,没事只能跟在阿翁屁股后面看他炼丹制药,没事就会被阿翁的失败试验搞的灰头土脸的。 而贪狼三人随着辛夷去了冥府羽化在那的事雁回估摸着天君已经知道了,如今他就是顶着辛夷的脸出来了,也没高兴再去天界走一遭,他是极怕看见天君那道貌岸然的模样的。 换下了一袭红衣,雁回以辛夷的一身最喜欢的白衣装束,拿着辛夷阿难剑幻化的假芥子剑,光明正大的就进入了浮光掠影,小雨被阿翁从药庐赶了出来,此刻就在门边晒太阳,看见他原本应该直接扑过去的,可今天却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怔怔的看了半晌,最后跑进了花园去找疗愁去了。 ------------ 繁花落尽月沉西 10 一路畅行无阻,他直接就到了水牢,黑色的瞳被紫色的眸代替,那原本被铁链束缚加强了封印此刻正伏地而眠的麒麟兽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那大如斗的眼睛睁开一刹,那邪红身影映入了眼帘。 雁回抬手,摸了摸水麒麟那粗糙冰冷还带着潮气的鬃毛,微微一笑:“还好,我的小家伙没瘦。” 感受到了实体的主人的存在,麒麟兽异常的兴奋,整个水牢开始晃动,一如地震一般。他翻身,骑到了麒麟兽的背上,那麒麟兽一声嘶吼,声音让整个浮光掠影都颤了颤,然后蓄积力量,它一举挣断了所有束缚着他的铁链,兴奋的凌空扬了扬爪子,直冲出了地牢之外。 雁回坐在他背上,随他动作幅度再大,自岿然不动,红衣随风猎猎如旌旗,替麒麟兽宣昭了这等候如此之久的自由。 水牢异动,原本还不大理解小雨那焦急神色的疗愁一瞬间脸色苍白,大叫不好,赶紧招呼了忘忧和一众小仙前往水牢。 等赶到水牢的时候,红衣如火的雁回优雅的撩了撩自己鬓边的乱发,笑的千娇百媚:“本座不过来接个小家伙到不必诸位大仙小仙如此兴师动众的迎接。” 虽然仍旧是辛夷的模样,但疗愁和忘忧对视了一眼,这已经不是上神辛夷了,而被九黎雁回代替了。 两人执剑,立在麒麟兽面前,将那麒麟兽堵在了水牢的门口,眼神难得的杀气:“麒麟兽不能带走。” “哦?”雁回歪了歪头,凤眼一眯,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他自然认识,是辛夷的两个得力助手,勾勾唇,他心情大好,所以说话也更随意些:“本座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浮光掠影的人来管了?” “少废话,下来!”忘忧不想跟他再多说,看着如今的辛夷变成这样,他怕再多看几眼就不忍再下手了。说罢,一剑祭出,直插麒麟的双目。 麒麟也不傻,看着剑来了,顾着点背上的主人,他跃身躲开了那一剑,扭过头尾巴一扫,将执剑的忘忧砸到了一边夹道的墙上,一声大吼,冰水从口中奔涌而出,将忘忧的身体瞬间冻住。 疗愁原本是配合忘忧声东击西的,奈何并不是只有麒麟兽的存在,还有它背上的雁回,雁回的法力比辛夷不相上下,她也不会是对手,雁回抬手,做挽弓状,一支流云箭射出,直奔这疗愁的面门而去,疗愁一个翻滚转身躲开了箭半跪到了地上。 麒麟兽刚要喷水成冰,就被雁回摸了摸他的鬃毛,给拉了回来,慢慢道:“慢着,小家伙,本座有份礼物要送给她。” 疗愁神色一凝,抬头看着坐在麒麟兽上的雁回,就见他从那宽袍大袖了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最后留下的一枚菩提铃。 而自菩提铃被他抛向了天空的一刹,贪狼,破军,擒枭三人的尸体,便从里面掉了出来。 满身的鲜血,眼前的贪狼仨人早就没了气息。疗愁脸上的表情变化及其的复杂,雁回乐于看着她如此的表情,撑着脑袋看着她:“怎么样,这份礼,可还好。” “我杀了你!”疗愁一声低喝,满眼通红,提剑就要重新杀去,麒麟兽早就蓄势待发了,看见疗愁要提剑杀上来,他也没再顾雁回的指令一爪将她拍倒在了地上,爪子重重的砸下,顿时疗愁便只瞪着眼睛干看着那麒麟高昂的头颅,头侧过去,贪狼就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伸出了手,却没办法去勾得到他,她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在最后的时光里,她静静的看着他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到底,她也等不到转世投胎了。但好歹两人倒是可以一同羽化了,想想,这样似乎也好。 “诶!小家伙,本尊没让你动手,你怎么就动手了?”话虽此说,带着些悔意,可眼里那笑容倒是没能藏得住,杀人的感觉,甚是美妙,他同意了灵瑞的请求,也确实没动手,他问心无愧。 浮光掠影为首之人,一死一伤,剩下的小仙也瞬间不敢再拦这麒麟,最后雁回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从大门出去了。 麒麟走后,忘忧的冰封之术便解除了,他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也晕了过去,小仙们赶紧将他抬去找阿翁医治。没人发现,一边的小雨,随着雁回的麒麟一路溜出了浮光掠影。 其实那贪狼早就羽化了,三人此时留下的,其实只是一个幻像,也是他在这世界存在的唯一存念,他留下这最后一点,也是辛夷特意留下的。 一路骑着麒麟兽招摇过市的回到了昆仑的大殿,一时间,天地皆知,他雁回,已经回来了。 “禀天君。”杀阵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帝,心底慌张基本上也都写到了脸上:“雁回,已经回来了,辛夷上神并没有能够让灵瑞上神杀了他。” “知道了知道了!”这已经是第一百零八个人来告诉他雁回回来的消息了,他坐在高高的君座上,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原辛夷之前也是料到了这情况的,留下的信儿是,严阵以待,不可急躁。他却也知道如今只要雁回还在辛夷体内就有转换之地,辛夷这十数万年都未让他们失望,便点将三军,将一切先准备好,以备不时。 挥挥手遣下了杀阵,他干脆就下令道:“从今天起,来禀报雁回之事的,一律都先去找云杉!本君没这个功夫一个一个的听你们重复同样的消息!”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这边来报,东荒暴雨成灾。那边来报,中原地震为祸,南方麒麟为祸。到底雁回还是先将天下搞了个地覆天翻逼着他先动手。 其实……这并不是雁回的问题,他只是让已经被困数万年的麒麟兽去松松筋骨,却没想到他会把这东荒中原搞的一团乱,然后还去南方玩水搞的海啸洪水泛滥。 而他,还优哉游哉的在风华殿里喝茶,看舞。 “雁回君,你的麒麟,差不多把天下都给拆……”昆仑急吼吼的走了进来,打断了身段妖娆的舞姬的轻歌曼舞,被雁回一个噤声的手势把剩下的话让昆仑都咽了下去。 他气的只能瞪眼,一巴掌拍飞了他手里的夜光杯:“行了,你的小家伙都要把天下都拆了,也就你如此心平气和,再过不了多久天君就该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酒香弥散,榻上雁回依旧漫不经心:“那就拆吧,反正也要拆的。大不了就是提早了罢了。”他笑的冰冷,意味深长,他出来了,不闹出点动静,不让天界出点血,就不好玩了。目光及处,只可惜了晕开浸润了榻的酒,数万年的珍藏,可惜了。 ------------ 繁花落尽月沉西 11 “你就打算如此就开战了?” “战,战吧,松松筋骨,也让天上那群享受了数十万年太平,当初背信弃义的老神仙们,有点危机意识,不好么?”鹰眼斜挑,侧目而望,昆仑是手下,也没再多说,只能颔首行礼:“行,你说了算。那我先去准备准备。”话音落提脚就打算离开。 “诶。”他慢悠悠的坐起来喊住了他,将砸落到榻上的杯子拿了起来,十指修长,莹然如玉,夜光酒杯琉璃色,映照在他那幽紫的眸子里,美的动人魂魄:“不急,先把小家伙喊回来,我倒不怕他再做点什么,别让天界的人伤了它,我可是会心疼的。” “是。就你那麒麟那么大胆子,谁敢惹他?” 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后面人又说了一句:“优儿,可还好?” “好得很,你要是惦记,怎么不自己去看她?”昆仑扫了眼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虽说之前也是这样放浪形骸的,可如今有灵瑞在身边他总感觉的他这般有些不妥,而且自从那天他去了浮光掠影回来之后,一直到今天才提及了灵瑞,着实有些怪异,这么多年,他在人间敢为了她直接弃了天下不要也要护她,如今人就在昆仑却反倒不敢见了。 人都想当神仙,可真的坐在那百无聊赖的看着花开,看着花落,可这花就没有真正开尽了的时候,是很心焦的。任这梅花开了落,落了开,铺了一地斑斓,恍若云霞,风一吹吹起一些带着阵阵幽香。 正呆看着风卷残绯,这雁回已经回来了,那芥子剑也在他手里握着的,如今她这大肚子也对他没什么威胁了,但现在天宫那些人是恨不得按着她去捅那雁回一剑,所以现在她想走但还不能走,她得等有了绝对的可以安生立命的所在和条件了,她才能离开这昆仑,离开这万年不变的花开花落了。 “千秋岁月一般美景,你在这坐了这么久,没看够?” 仍旧是一袭红衣,他坐在墙头,翘着二郎腿,竹叶被风吹着落到了那锦绣红袍上,红袖招招,鲜嫩的绿色和妖冶的红色对比鲜明,青丝半拢半散,吹到精致的容颜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此姿容当个男子绝对是浪费了。 她半抬起眼睛,看着墙头的一抹红色,嘴角半弯:“师父怎么还有雅兴,到这梅庐来?” 雁回勾唇一笑,紫眸目光落在了一身月白靠坐在石桌边把玩着棋子的灵瑞身上,问道:“怎么说?不欢迎?” 灵瑞收回目光盯着棋盘,一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一手端起边上的茶碗喝了口晾的正好的茶,随他在墙头吹冷风装潇洒:“听说师父将那麒麟放到人间去了,这人间都被搞得地覆天翻了。” “随它去罢了,如今,眼前的美人才是重点,不是么?”雁回虽不怕冷,可这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感觉感觉就像羽毛掠过心尖,撩的人哪哪都痒痒的,于是翻身从墙头下来,足尖轻点飘飘然落地,红袖似火,在那青白梅林里,这一抹艳红格外扎眼。 再次她因为那熟悉的松苓香回过神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雁回就已经到了她身后,一手就将她揽在怀里,这与上官彧如初一辙的动作让灵瑞心下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肘击,却被雁回轻巧的躲过了,双手将她打横抱起后自己坐到了原来她坐的凳子上,揽她在怀中,轻嗅着她身上的香味。 “别动。”他放轻了声音命令着。 眼前这张放大的脸,同上官彧一模一样,那嘴角若有若无的邪魅的笑,与上官彧一般无二的动作和差不多的臭不要脸……她真的在恍惚,她当初在人间喜欢的,是他么?真的不应该全是辛夷么? 看着他的脸,两个人半天没有动作,凉风轻拂过,玉兰香和松苓香在风送来的梅花香中变的难以细辨,四目相对,瞳中倒影着各自的影子,两个人,两样心思。 他松开一只手附上了她的脸,在外面坐久了,脸有些凉,触感却意外很好,就像初绽的花瓣,檀唇不点而朱,杏眼瞪得有些大,似乎在想看穿他这妖冶的紫眸,他偏不,故意垂下了紫眸,凑到她脸前笑意更甚:“还看?本座,有这么好看么?” “愣着做什么?难道,你也看上了本王的容貌?” 彼时上官彧边上正在喝茶,她在对面练剑,本来在想剑招来着,然后就看着上官彧的脸看呆了,最后就如同如今这般,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揽在怀里,歪头看他笑的有些促狭:“还看?本王,有这么好看么?” 常年握剑握笔,略略有些粗糙的手还带着温度,她刹那回到了当初抱着他那失去颜色和温度的头颅的时候,眼泪不听话的再次蓄积在眼眶里,伸手附上他放在她脸上的手,喃喃着:“你真的是上官彧么?” “优儿……你要本座如何证明,本座是你口中的上官彧。”雁回看着怀里人越来越迷离的眼神和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心中莫名一紧,不知道是他的心痛,还是辛夷的心痛。将头凑到她耳边,耳边呼吸温热,引的她一阵轻颤:“如何?” 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落到唇边,她被那妖冶紫瞳看的就跟中了迷魂术一样,赶忙推开了他的头:“不可。” 雁回不死心的又凑了回去:“有何不可?”说完很霸道的就封住了她的唇。 “诶…你…”在人间被他吃豆腐吃习惯了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如今已经十数年不曾如此亲密,而这人得寸进尺,眼看着就将手伸进衣衫里了,她被他禁锢着脱不开身便开始推搡他。 “别动。” 雁回禁,欲了这些年,回来虽也招了几个姬妾,却总觉得有些不尽意。加上上官彧的记忆,怎么肯就此放手,轻巧的将她推他的手握住,也真佩服他的法力,竟然一瞬就能将两人从昆仑的花园带回了不知道哪的一处房室,看着布置有点像上官彧的风格,他极喜欢在屋中挂画,而这边的布置让她想起了人间的拘澜殿。 抱着她直接放到了整理过的床榻上放下了帘帐,灵瑞伸手抵住了他压上来的身子,虽然他特意避开了她的肚子,如今她肚子也不算很大,可终究她也没做好准备同他… 他早已意乱情迷,伸手附上了她的脸轻轻摩挲着不住的将吻落在眼角和唇边,声音轻柔魅惑:“优儿,为夫想你了。” “孩子…”优儿一手撑着他往自己那隆起的肚子上看了眼,一边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到让他想到了大婚那天晚上:“我们就这么躺着吧。” ------------ 繁花落尽月沉西 12 雁回轻笑,身子往边上歪了歪,一手挪到了她肚子上摸了摸:“没事的。不是已经过了月份了?我会小心的。就这一次……” 不要跟一个已经被鬼迷了心窍的男人讲道理,若是上官彧觉得可以,多半这事儿他是必做成不可的,灵瑞瘪瘪嘴,知道犟他不过,如今久别重逢,他的要求不算过分,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极轻嘱咐了一句:“轻点……” 等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何时辰,睁开眼,雁回歪躺在她身边随手把玩着她的头发。如人间一样,雁回和上官彧一样会帮她穿上衣服,她只消自顾自睡着就是了。 见她清醒之后就这么呆愣的看着他,他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怎么又呆上了?感觉可还好?” “嗯……”她侧过身揽住了他的腰,整个脸埋在了他前襟衣衫:“就是感觉这一切跟做梦似的。”她顿了顿,眼眶溢出的温热液体沁湿了他前襟衣衫,声音哽咽:“当初在轻雁关,你和苍梧就在我眼前被砍了头,我抱着你的头的场景,这数十年我每日都会梦到。” 雁回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发丝微凉。他寄在辛夷胸口,多少都有受辛夷的影响以至于也就是见到了她才回想起了一切,如今虽然占了辛夷的身子,但终究他主他客,魂思难控,都快忘记梦是何种感觉了,柔声安慰着怀里犹如惊弓之鸟的灵瑞,虽知她不是人间澹优,一个上神,一个被天界仇视了千年的上古之神的后裔,他和她之间隔着的不止一个辛夷:“那只是一场梦,如今不是已经醒了。” “嗯。”她闷声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他将她从怀中让出,鹰眼微合,柔情溺人:“有个礼物给你。要看看么?” “礼物?” 两人收拾了起身,也没过太久时间,她被雁回用手帕蒙住眼带到了不知道何处的一处竹林,风过竹叶梢,娑娑声响合着不知道什么鸟清脆的鸣唤,此外就剩下了两人缓慢踩着地上黄落枯叶的碎裂声,想必是个极幽静的所在。 “到了?” 感觉不到眼前身影再晃动,她伸手摸了摸身边,雁回已经站住了,只轻笑了一下绕到了她身后准备给她解开手帕。 原本透过手帕朦朦胧胧能见到似乎有屋舍影子,以为他是要给她另外准备个住的地方,可等他神秘兮兮的将手帕拿下之后,眼前事物越来越清楚,眼前除了一处极简单的一处篱笆圈住的几间竹屋,一个玄色八卦道袍的老道正坐在屋前一张石桌边背对着他俩在独弈。灰白的头发半束半散,同玄色的道袍对比鲜明,看样子有了些年岁了。 正疑惑雁回为何会带她来见这个道长,突然想到这身形同她大婚当日所见的那个老道有些相像,有些不可思议的望了眼身边的雁回,雁回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回给她一个让她自己去看看的眼神 她上前两步才发觉这竹林和小屋之间是有结界的,她一脚跨过结界,那道长这才察觉了有人来了,转过身来,她正站在透进竹林阳光下,对他来说身上的光有些刺目,一双眼眼角微耷,眼睛半眯着,须发花白但并看起来并不是太老,只是人间五十岁人模样,带着一脸疑惑:“谁……?” “爹?” 那老道正是薛珺,已经数千年了,灵瑞自己都诧异,他曾经并不欢喜蓄须的爹如今居然成了 道长,而人间时她封印了记忆所以并未认出他来,可他却如何能在她的历劫中出现。 “灵儿?”薛珺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手中的子摔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他犹疑着站了起来,袖子拂落了一棋盘的棋子,揉了揉眼,又唤了一声:“丫头?” “爹!”确认了眼前真的是薛珺,灵瑞眼眶霎时红了,泪蓄满眶:“爹,我是灵儿。” “这……” 灵瑞见识过雁回的本事,生怕这是幻觉梦境,回过身来看向他,他几步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这是岳丈大人,当年你死了,薛家败落了之后,岳母病亡,岳丈大人入了空门,在人间历劫时,他误入昆仑受伤被昆仑手下救了之后正巧缺个守门的便留下了。昆仑也是前几日才认出。” 昆仑也是闲逛的时候看见他在看一幅灵瑞与另外一个女子画像正在悼念,细问之后才确认真的是灵瑞生父,身份确认之后难免就怕惹来天界的觊觎,也是前两日才接了他到了这幽静处。 父女相见,相拥痛哭之后叙话,雁回并不插话,灵瑞将这一千多年来所有想问的事情都问了个遍。 原来当年蝗灾之后,薛家虽然搬迁到了别地,但薛夫人因为太思念女儿,迁到外地不过半年之后就过世了,而薛珺因为接受不了妻女都离去了,委身了道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活如此之久,也不知道女儿如今到底已经成了上神。 而灵瑞这才知道,难怪当初她苦求辛夷想回凡间无果,辛夷怕是当时已经知道了她父母之事,当时魂体和玉兰体并不稳,稍有差错就前功尽弃,所以他连让她和父母相见最后一眼,哪怕看看母亲最后一眼也没让,这都数千年过去了,就算去地府怕也找不到当初母亲的魂魄。 她却不知道,当初母亲死的时候,她心智不过八岁,也只有了魂体留在江山永夜,整天想着的只有大哥哥,哪里还惦记母亲,虽疗愁带来了薛夫人可能命不久矣的消息,奈何辛夷那时候也不能离开江山永夜所以才只能错过。 “爹,那日我在人间历劫大婚,你为何会闯入?昆仑有结界,以你的道行,怕就算出得了结界也不能随便去更改一个上神的造劫吧?”同薛珺执手坐在了那已经收掉了棋盘的桌边,雁回作为魔尊之首亲自生炉烹茶,她看着跟上官彧很像却又跟辛夷相似的雁回拢发束袖,轻摇蒲扇,一本正经的看炉子煮水真的有些恍惚,眼前的父亲,身边的爱人,这一切失去的太仓促,回来的也太仓促。 “这……” 薛珺望了眼边上的雁回,也不知道当不当讲,毕竟他也是这两天才知道雁回君回来,雁回和昆仑对他是再造之恩,自己也算是雁回和昆仑门下之人。而自己的女儿竟然是杀了雁回的关键,雁回现在同一个上神一体双魂也就罢了,这两人都算是女儿的心中之人。 灵瑞看的出他有些隐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雁回,虽然他是上官彧,但到底她对他算是个威胁,薛珺不肯说,这恐怕同天界有关,思量了一下,一手握了握薛珺的手,一手抚上了隆起的小腹,淡淡一笑:“爹但说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无论何种情形,都不会再与如今有什么关联了。” 薛珺看灵瑞着实想知道,最后和盘托出了一切。 ------------ 繁花落尽月沉西(13) 曾见女儿嫁衣如火,这是一个做爹的期盼过很久的画面,可偏偏那时候是因为一只式神蝶他才去了人间,说是若去人间侯得同他女儿长相无二的女子大婚定要阻止,若不然其后之事恐难成愿。可奈何他道行不够,勉强脱了昆仑的结界到了人间却不能久呆,所以只在大婚上同灵瑞说了几句,当时的灵瑞自然不能当众逃婚,加上他在人间法力被限制,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原本以为也就是个同灵瑞长得极像的姑娘,为此事他还恍惚了好一阵儿,可如今一看正是自己女儿,而看之前昆仑和雁回的态度,那式神蝶八成是天界人所放要阻改灵瑞的劫数,也是狠毒,上神归劫之劫是天定的,不可能随意更改劫数,若强行变更,变劫之人不算,可能连着历劫之上仙永远被困在劫中生死循环。 式神蝶?那是辛夷才会用的东西,疗愁和忘忧虽然能够操控,但当初历劫的时候他们两人并不知道是如何历劫,只有最后追出来的辛夷恐怕入劫的时候知道了些什么,怕若是他们两人人间有什么结果影响后来之事这才用式神蝶不舍的牺牲疗愁忘忧却搏命一试去找了薛珺。而这也就是说,辛夷是知道薛珺可能还在三界之内未死未灭,可他也自始至终没同她说一个字,真真是铁了心的要逼她杀了他解决雁回这个三界九州大患,可他怎么就没算到,人间同她历劫的是他的身子雁回的魂,当初,他在人间可是欢喜同她成婚的,真是世事如棋,讽刺的很。 雁回在边上泡薄荷茶,讲一切听的真切,那紫眸有一会儿是黑色的,可他却没让辛夷能操控身子,辛夷只能听着薛珺将一切道出,眼看着灵瑞的脸色一分分的变差。 薛珺不知其害差点魂飞魄散这话着实让灵瑞有些后怕不管之前听着薛珺的话脸色多差,只薛珺抬头一瞬,她的神情就一如之前轻松了,安慰着有些惧怕雁回回做出些什么的薛珺,淡扫了边上正给他们俩斟茶的雁回:“原来如此。爹,如今我们既然相见了,便不会再分开了,你很快就要当外公了。” 雁回一直故意半垂着头,鬓边的发晃荡之间挡掉了她望向他眼的目光,只能看见他的唇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淡淡笑容,薛珺所说这一切似乎他早已料到,或者他虽没料到,但并不在意,真如灵瑞所言,早成了过去式再追究又如何。却不知道此刻存在的是被禁锢了的辛夷,黑色的瞳不能往向她,只能盯着眼前手中的茶壶,烧开的水将壶也变的滚烫的,可他握着竟然没有丝毫感觉。 到完茶,仍旧将小壶放到那一小炉上温着。灵瑞的目光时不时的投来,雁回也觉得让辛夷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强行重新占领了他的躯体,那黢黑的瞳再次变成了妖冶的紫色,邪魅的勾唇笑在那美艳的脸上再次绽开,极自然的站到了她身后,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她揉着肩,昆仑说孕期大了些,她最近总觉得全身会酸乏。 “优儿,可觉得累?” 见她和薛珺聊的差不多了,他才正式开了口,目光落在她有些单薄的肩上,摸起来的手感并不好。 灵瑞有些晃神,他手下用了些力,她的手松开了薛珺的手,薛珺怕灵瑞在此呆太久雁回会不悦,听着话音有些不对也不等灵瑞回答,顺着他的话茬道:“灵儿,你有身孕,此地寒潮,不是你能久呆的,随着雁回君先回去吧,爹在这很好,若你愿意,以后再来看吧,爹今日也有些累了。” 正在想辛夷之事的灵瑞被两个男人一顿抢白顿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眶薛珺还是惧怕雁回的,他目光虽不舍,可话是决绝的,况且这一天下来她确实也有些坐不住了,便点了点头,再次细细打量薛珺的容貌,虽薛珺数千年样貌保持的如旧时一般,但鬓发斑白终究让灵瑞看着心疼:“好,那灵儿先走了,爹在此要好好照顾自己。” 雁回闻言等她将手伸给自己将她扶了起来,对薛珺颔首算作告别,随后带着灵瑞离开了这处竹林。 “如今还不是时候,优儿,这些日子,你不能再过来见岳父大人了,可明白?”离开了竹篱小屋,雁回将周围的结界加强了一些,但单看却与常无异。 “知道,不就是怕天界之人找来。”灵瑞都没敢回头,生怕看见薛珺不舍的眼神自己狠不下心来离开,叹了口气挽住了身边的男人笑了:“这数千年都忍了,还怕多些日子么?” 雁回理了理有些沾上烟火气的衣袍轻轻挑眉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手:“优儿一向都是这般懂得。” 灵瑞并不似薛珺会惧怕他,直直对上了他那双妖冶紫瞳:“我该多谢师父夸奖还是该多谢雁回君夸奖?” “随你。”雁回宠溺一笑。 两人离开之后,一批青袍人便出现在了竹篱屋外,很快就隐了身形踪迹,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这次雁回没讲灵瑞带回之前的屋中,而是带到了风华殿,一个奢靡的有些过分的宫殿,比当初灵珠君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倒是配得上他这妖孽容貌和邪魅狂狷的。 虽然在人间,他有妾侍,也有些暖床,也会没事调戏歌姬舞姬,她作为太子妃,虽不算专房之宠,但上官彧是不会再两个侧妃那留宿的,若是真的晚了就睡在书房,当然。就算他半夜回来了,也是别想上床的,毕竟总会觉得很怪,一个可能刚同其他女子欢好过的男人,不管他是不是出于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她都不会接受他那晚跟她同睡。 雁回在昆仑养了不少歌姬舞姬,娇姬美妾更是一茬一茬的,而她没想到,刚到风华殿,就这般的辣眼,几个绝色美人不着片缕横七竖八的躺在宽大的榻上,身上只盖着薄薄的一层毯子,不过昆仑并不冷,何况她们也并非普通女子,她倒是不担心她们着凉,只是这般情况,怕是雁回去找她之前也没忘记来点什么前菜,想想瞬间一阵恶心,加上闻着屋中的甜腻脂粉味道同之前竹林清雅味道诧异太大,她踏进风华殿不过几步就冲了出去扶着外面的一只石狮子呕了起来。 肚子大了,弯着腰吐吧,腰疼,不弯腰吧,更觉得恶心,明明以后过来初期,可这回的恶心之感让她感觉一下又回到了那个昏沉惨淡的孕初期。 “优儿,怎么了?”雁回并未觉得这场景有什么不妥,这风华殿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来,除了昆仑,她算是第二个他觉得能随便进出的,可她这反应着实让他有些诧异,连忙跟了出来。 “呕……咳咳。”灵瑞吐都来不及,根本没办法回答雁回的问题,她拒绝了他帮着抚背:“别碰我,呕…” ------------ 繁花落尽月沉西(14) 一阵恶心的感觉过去了,雁回见她总躲着自己的安抚后面也就没敢伸手,眼看着灵瑞腰都已经快被肚子里的小家伙带的直不起来了,扶着柱子好容易站直了身子眼前都在发花,看着不知其然的雁回心中五味杂陈,他到底算不算真的上官彧? “优儿?” “我没事。”不着痕迹的脱开了他再次伸过来握住她胳膊的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抬头定神看了眼雁回无辜的脸,轻笑了笑,摸了摸肚子,故作疲累感道:“只是有些累了,这孩子不省心,我先回昆仑那了。” “你可以……”雁回望了眼身后的风华殿,意思明显,想让灵瑞同那群不知道什么动物修化而来的歌舞姬一同躺着。 “不必了,我还得回去服药呢。先走了。”她是一刻也不想再见那榻上乱七八糟的情况和回想之前的事情了。说完还没等雁回再说什么,她逃也似的就离开了风华殿,怕再呆下去,她吐不出来就算了自己还得交代在这莺莺燕燕横躺的门口。 雁回长眉一皱,眼见着手里灵瑞的袖子被抽离,自己也有些闹不清到底是这么了。 招了两个傀儡出来吩咐跟着些灵瑞之后自己又进了风华殿。 一路回昆仑的梅庐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之前同雁回的缠绵,一想到就想吐,以至于都到了梅庐了也没停下云头,等发现的时候从云头上差点跌下来,要不是昆仑正好在修剪梅枝眼看着她差点飞过头就知道怕是出了什么情况,心中还纳罕,不就是见个薛珺?怎么就高兴的都这样了? 纳罕归纳罕,总归是及时护住了她,可一看自己护下来的女人脸色青白完全没有喜色就更奇怪了,将她放到了地上:“这是这么了?怎么去见了薛先生到这般失魂落魄了?” “没什么。”灵瑞脑子有些混沌,顺带着连昆仑也并不想理,道了谢就回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灵瑞直接让人备了洗澡水,然后关门一通大洗,搓的身上通红的,也不知道是跟雁回置气还是在跟自己置气。 洗完澡,将雁回碰过的衣衫扔了,换了新的衣衫把自己裹的跟粽子一样蜷在被子中,睁着眼看着白色的帐顶,杏眼瞪得很大很大,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脚踝活动无意识摩挲着丝质的床单,轻滑的感觉让她那些不想想起的事情瞬间又回到了脑中,只能起身扶着床沿又是一通干呕。 吐的眼发黑,她无力的瘫靠着被子歪在床沿,不住的问自己:他真的是人间的上官彧么?还是只能算是一半一半?他之前从不会碰了其他女人再来碰她的,还是她如今就不该同人间一样,对雁回寄希望太多,应该听了昆仑的话,到底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就不该有那一条道的心? 正纠结着,门外就传来了昆仑的声音,有些焦急:“灵儿,可还好?侍女说你又在吐了,她们又进不去,可要唤巫医?” “没事。”缓了缓劲儿,灵瑞挥手撤了在门上的法术,门吱呀一下就被推开了。昆仑火急火燎就冲了过来,看她一脸憔悴的侧伏在床边,眸子一凝,坐到床沿不由分说抽过她的手就开始把脉。 好一阵儿那紧锁的眉才疏散开,将她扶正躺到了堆起来的枕头上,帮她理了理被子似乎松了口气:“怎么了?出去这半日,怎么都动了胎气了?” “没有。”灵瑞并没想将风华殿的事告诉昆仑,只安慰的笑了笑,摸了摸肚子:“只是看见爹太高兴了,可能动作大了些,现在月份大了,我却还没习惯呢。” 虽然灵瑞在笑,可昆仑何尝看不出她眉眼都耷拉着,她既然不说,想必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仍旧将话题围绕着孩子:“到底还是小心些好,你不也说这几日孩子总不大安分会踹你?晚些时候我还是让巫医来看看吧。” “好。多谢了。”昆仑言语关切,她也不好驳回,也怕他担心,便应了下来,但终究没心思再应付于他,挪着身子躺下仰看着他的脸,桃花眼还是如同人间一般,待她心思,她却不敢再自信了,道:“我有些累,想睡会儿。昆仑君离开的时候帮我关上门吧。” 她下了逐客令,昆仑极顺意的点了点头,把原本堆叠的枕头分散堆到了床沿之后就起身离开了,只余一缕梅香草味定心凝魄。 目送着昆仑离开,她从脑子里将之前背了多少遍也不愿再去背的静心咒翻了出来,闭上眼无意识的一遍遍的念讼,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遍,只知道这精心咒确实有效,一番念诵之后,她终于无意识的睡了过去。 而因为神思不凝,她都没察觉门外昆仑一直站到她睡着没了动作才皱着眉头离开。 风华殿 “哎呀,雁回君~讨厌~” “雁回君~来嘛~喝一杯。” 娇声软语,布帛撕裂之声,丝竹声回荡整个风华殿。琉璃杯盏,玉液琼浆,珍馐美味摆了满桌满地都是,都是凡人不曾品尝过的,如今却也同清水白菜一般。 “吱呀。” 绵长的吱呀声,这门每次开都这声儿,虽说风华殿是千万年不曾用了,有这声音正常,可声音往日听着还行,今天昆仑听着只觉得有点烦躁:“雁回君,你这门可该……” 结果一步踏入,入目旖旎春色更让她当场就呆住了,几个妖姬玉体横陈,不着片缕,衣裙脱了一地都是,从门口一直到床榻上都有,雁回正光着膀子搂着一个灌酒,酒液从那美人的嘴里慢慢溢出滑到下巴一路顺着洁白的颈项一直往下…… “雁回?”虽然说这种场面之前不老少见,可时隔这么久,加上又是辛夷的身子,真的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嗯?”雁回将头从美人身前抬起来,醉眼惺忪的看向门的方向,就这也不忘接下边上美人递来的一杯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啧啧声满大厅的响。 “你刚刚带灵儿来过?” 昆仑绕开一地的锦绣衣衫,要是这般情景刚刚被灵瑞看见了,她的反应就真不足为奇了。闻惯了清雅梅花香乍闻这么浓重的脂粉香气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雁回脑子里混沌着,撇开了边上的美人递过来的一瓣西瓜:“灵儿?灵儿是谁?”半晌才回应过来,从靠枕上坐正了推开了边上的美人,鹰眼一挑,眼中情欲被灭了大半:“你们关系这么好?” “废话,人间事我也……”昆仑顺着他的话茬说了半句发现有些不对,明明是灵瑞吃醋的事儿,怎么这回就变成雁回在质疑他们俩了? “你们下先去吧。” 兴致被雁回扫的差不多了估摸着昆仑过来有什么事,这些女人在也并不方便。 那些姬妾知道雁回的脾气,并不敢多留,收拾了衣履很快就消失在了风华殿,整个风华殿要不是满地都是珍馐美味,脂粉香混着酒香靡靡不去,还真以为刚刚那些女人不在。 ------------ 繁花落尽月沉西(15) 慵懒的套上了衣衫,他捞过一个靠枕歪靠在上面撩开了披散到颊边的发,紫眸扫过那站在门口还没能靠近他床榻半步的昆仑:“来寻本座何事?” 昆仑在下首找了张圈椅坐下,随手捞起地上一壶酒倒了杯尝了尝,桃花眼流转在那镶金的琉璃盏口沿上:“也没什么正经事,只是觉得有些可笑。你在人间那般维护着灵儿,最后为了保她甚至心甘答应上官麒和符贵妃以自己的命去换灵瑞和腹中孩子的命,可这会儿这么心就这么大了?” “心大?” 昆仑嗤笑一声,满饮琼浆:“你可知道,她回去吐的都动了胎气。” “什么?动了胎气?” 雁回原本没把昆仑来当回事儿,可被他这一句话倒是酒醒的差不多了,手里的琉璃盏也不玩了,神色一凛,美眸凝在昆仑的脸上,‘倏’的就从榻上坐正了:“这么会动了胎气?回去的时候不是只说累了?” 做回了神的雁回心思到底多了,对于人间的挚爱,虽有情,却也没人间那般专情了,这个昆仑也没辙,到底他是个被:“灵儿她到底是你这些姬妾里的一个,还是是你人间的挚爱?人间你做个太子三妻四妾她要端庄,你所做都没有这般。如今好容易久别重逢,你就给她看这场景?只怕是个在你身上用了心的姑娘都会寒心吧?” 雁回哪有心情听他数落自己,从榻上套上鞋三两步就凑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夺掉了他手中的杯子:“那她现在如何了?” 这回轮到昆仑装心大了,灵瑞那边他自招呼了巫医在她门外守着动静,也没什么好担忧的,瞥眼看了眼他那慌张样十分淡定:“没怎么,在休息。” 雁回不是瞧不出昆仑的心思,他既然来了,就是管上这事儿了,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就要把他拖下椅子:“走走走,别干坐着了,陪本座去看看。” “诶,你慌什么!堂堂雁回君,拖着昆仑君的衣服,成何体统?!”虽然知道雁回坐不住,可这拎着他走的姿势看起来实在是不雅。 雁回仗着自己有辛夷和自己两重功体在昆仑之上,懒得听他说话,连人带就被酒壶酒杯一起被拖出了风华殿。 等到了梅庐 两人刚到就发现之前吩咐的巫医靠在灵瑞的门外晕倒了,门大敞着,里面早就没了灵瑞的影子。 “昆仑,人呢?” 雁回两人一看门开着就知道大事不妙,冲进屋之后灵瑞带着玉兰香气的床榻早已经凉透,昆仑来回一趟时间并不是太久,照道理灵瑞该还是睡着的,可如今这情形,也分不清到底是被劫走了还是她自己就离开了,可再想她既然自己回了梅庐就不应该再离开。 昆仑没跟进来,在外面将那巫医唤醒,那巫医还迷迷瞪瞪的,他解的不是太完全,想是中了天族的法术,至于施术的是灵瑞还是其他天族人他也察觉不出,还是后来出来的雁回以辛夷的功体才完全解开了巫医所中的法术。 “让你看的姑娘人呢?”雁回先憋不住揪着那刚苏醒的巫医的领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问。 那巫医看着有些怒意的雁回和昆仑有些懵,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倒的也不知道,这么里面的人就不见了还惊动了雁回君,惶惶跪到了地上:“回,回雁回君,昆仑君,小,小臣也不知道啊。小臣刚在门口留了一会儿,就听见屋内有动静,刚想询问却感受到脖子上一阵冰凉,随,随后就不知道了。” “你!废物!” 雁回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打,昆仑虽不缺巫医,可这时候也不是训这巫医的时候,一把挡住了他的手劝道:“你打他有什么用?左右都是一个上神,除了昆仑,自然有的是办法找到她,你在这耽误就有用了?” “哼。” 雁回也没气昏了头收回了手,只觉得原本的灵瑞也不是这般小气的人,这会儿因为之前看见了几个姬妾玉体横陈的样子就吃了醋,心中也不知道是喜还是疑,喜的是灵瑞心中是有他,可疑的是,他现在用的是辛夷的身子,到底她是在乎的辛夷同那几个女子一起,还是他同那几个女子一起。虽然人间一世有情,可这数千年到底她是跟着辛夷的。 “好了好了,先去昆仑周围看看,若真是天族的人,去天族看看不就好了。” 这回算是轮到他拖着雁回去昆仑外找人了。 灵瑞是自己避开了巫医早便变幻成了一只式神蝶从窗缝里跑了出来,随后在屋内之前留下的法术在造些动静等巫医背身过去她才以另外一种手法撂倒了巫医,变幻成了随意那个侍女的模样离开了昆仑。 离开昆仑之后,她凭着记忆直接去了雁回藏薛珺的地方,她不放心薛珺留在雁回的地盘,一个是怕天族,另外一个是雁回虽不是辛夷能牺牲一切,但保不准她若是被逼着做出些什么事来他不会那薛珺要挟自己,这人还是自己看着比较好,这几千年她闲逛三界九州也不是没发现过一些偏巧的可以藏人的洞府,其隐蔽不会比这竹林和雁回的结界差。 可似乎她每次都是错过的命,等到竹林的时候,原本雁回留下的傀儡早就没了,而整个竹篱笆圈着的小屋也早没了薛珺的人影。 “爹?” 连着唤了几声,她小心的将这小屋前后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薛珺,可地上也没发现血迹,整个小屋的布置也并未发生什么改变,估摸来带走薛珺的人应该留着薛珺的性命,可她在竹香茶香,浇湿的泥土的沁香之中闻到了极淡的一些血腥气,想必他也是挣扎过一番的,外面的傀儡都羽化了也印证了猜测。至于这完全无变的一切,毕竟神仙都是由将一切瞬间复原的本事的,可唯一去不掉的,是空气中残留的味道。 如今整个三界九州,想要薛珺的,除了雁回灵瑞想必只有天界了,而她也是才知道薛珺存在的,到底是谁透露了薛珺的消息让人来带走了薛珺,难道这也是辛夷安排的?辛夷就这般不想活了么?就这般想让她杀了他?他再怎么说也是腹中孩子的生身父亲啊。到真是生的铁石心肠,同他那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管他事的脸还真有些陪。 之前就动了胎气,也没躺一会儿就出来找薛珺,如今那还不算太显的肚子隐隐作痛,这不省心的孩子真是不肯放过她,以至于她原本想去天界看看,却不得不先在石桌边坐会儿。 等坐下来冷静了冷静,盘算了一下,她才发现,这数千年,她的朋友只在浮光掠影和天界,倒是敌人三界九州漫布的,如今怕还得加上个阿丝娜。 浮光掠影回不去了,人间也不能贸然去,她如今法力弱,短时间隐藏仙气还好,时间长了在人间是要露馅儿的。而天界如今恨不得抓了她回去杀了辛夷顺带杀死雁回,虽然芥子剑还在雁回手中,可如果他们能找到薛珺,就说明可能有内应。 ------------ 繁花落尽月沉西(16) 而薛珺只是想必知道的人不会多,这内应必是雁回身边之人,要取芥子剑也不是不可能,想想也是可悲,为了杀个人,费尽心思的将她造出来,以花筑骨,她这小半辈子,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辛夷,被天君,被莫名其妙的一切操控着,好容易历劫时在人间肆意了一会儿,却发现是被自己亲姑姑牵着鼻子害,真真是可笑,如今能庆幸的估计也只有这个计划外的孩子和如今提早知道了一切的她了,至少她现在还能有个选择,只要她不出现,天界找不到她,薛珺就一定是安全的。 正思考着要不要回梅庐去,想想自己负气出来虽然跟昆仑无关,这一走他若发现了必要担心的,可回去吧,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昆仑会去找雁回,可之前那事儿真的让她恶心到了,有些接受不能,最后趁着肚子里孩子还安分了些招来了小云隐匿身形和仙气离开了竹屋自找栖存之地了。 “在人间,她知道了你的用心也是负气离开,如今,你肆意了一把,她可能又负气出走,这么这丫头在你这总会遇到这种负气离开的事?”昆仑和雁回已经派人将昆仑附近她之前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两人也招了小云一路往昆仑外找。 雁回嗤了一声,睨了他一眼:“你不也总说十四娘会在暗中跟着她,如今却为何连十四娘也不见了?” “十四娘之前请辞下山两日,谁知道你会将见薛珺一事搞成这样?”昆仑收了云两人落到了附近的一处山头上,原本雁回还打算直接骑着水麒麟出来找,幸好他劝住了,若是真被天界人带走到无妨,若灵瑞只是私自离开,他俩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人,天界若得了消息,才真是让灵瑞没办法了。 雁回被他说的不想说话,皱着眉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原本那派闲散模样正经起来跟辛夷极像,若不是瞳还是紫的,他都怀疑这会儿身边站着的一身红衣如火,前襟开叉开到肚子八块腹肌若隐若现豪放不羁的人是辛夷。 昆仑随手把他那大开叉给他拢了拢,桃花眼一眯,扫了眼他那腹肌,心道这辛夷平时看着干瘪没肉,没想到这身材倒是极好的:“可灵儿肚子已经快七月大了,因为孩子她的法力大不如之前,若是真被天族之人带走了,想必再回来你是凶多吉少了。” “你说,她和辛夷,有情么?” “哈?” 雁回歪靠到一边的一颗抱臂粗的大树,抬眼看着一树苍茏,伸出手挡在眼前,仍阳光透过指缝,辛夷的身子,保养的极好,同数万年前还是一样,唇角微勾:“她同辛夷过了这数千年,你以为辛夷为何会被本座压制到如此?他若没存了心思,便不会由的我来操控他的身子了,这些事,他想做却做不了,只能给自己一个借口,让我来替他做。” “你这意思,是灵儿看着那般春光,是在恼辛夷的身子做了这些,不是你?”昆仑有些摸不清他是不是在找理由给自己开脱。 雁回接下了他的鄙夷目光:“难道不会有这些?她到底有些分不清到底陪她在人间历劫的是我还是他,亦或者是我们两个并存,她的心思,想必不会只在我身上。” 昆仑越听这话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话怎么听都还是在吃醋,而且对他和她这一劫同辛夷和灵瑞这数千年相比完全不自信,怎么说也是个娇妾美姬身边无数的佳公子,这自信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不禁有些气郁:“你啊你啊,堂堂一个雁回君,想当初不管怎么说也是将天地搞的天昏地暗引的天地大战的蚩尤后人,你在人间同她经历那么些事儿,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么?” “行了,别说了。” 雁回神色微凛,斜着眼看了他一眼,他最讨厌别人将他不愿说破的事点破。站直了身子,林间的风并不大,只能微微扬起衣角袖袍,阳光从他头顶斑驳投下,地上原本应该有的双重影子,此刻只剩下了雁回的影子,辛夷那淡金色的影子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行,我的雁回君,歇也歇够了,你家娘子和孩子可还没信儿呢。”昆仑随他去了,到底现在人还没找到,说这些也只是平添两个人之间的争吵罢了。而且两人说了这半日,也没见个人来报信儿,想必这附近没灵瑞的踪迹,看样子确实要去天界走一趟了。 结果两人刚要离开,雁回身边的承钧突然出现说薛珺所在的竹林出了事,结界被破,那些留下的傀儡没一个活下的,薛珺失踪了。 听闻承钧回禀,两人对视一眼,都揣度着到底是谁所为,天界,还是灵瑞。 等到了竹林,一切都跟之前雁回来的时候无二,只是空气中弥散着的很淡的血腥味昭示着之前此处可能发生的一切。 “天界中人何时有这种手脚了?” 接二连三的事情串在了一起,昆仑实在不信这会是巧合,这处竹林是他选的,自他发现之后,在薛珺和雁回之前,他从未有带其他人来过,如今被人就这么带走了薛珺,和竹林周围明卫暗哨,这山周的暗哨也有,竟然没有一个能去禀报,要不是之前承钧过来回事儿雁回随口提了句,恐怕他得到最后才能知道这些。 “你觉得呢?” 雁回挑眉望向了昆仑,他抱臂扫看着竹林周围一切,这般不正常的平静,周围一地花草半点折痕踩迹也无,就算是司掌花草的辛夷也不可能将打斗中毁去的一切恢复成这般模样,天族中能有这本事的,除了几位尊神就是天君了,这事儿估计也轮不到他们来做。但他终究同这些天界上神打交道并不多,也不能妄言是非,摸了摸下巴,语气浅淡:“所见不过这些,雁回君想必也看在眼中了,雁回君透过天界中人之前交集较多,想必也有些看法了吧。” 雁回不置可否:“我先回风华殿去安排人手去天界探探,山头上的蛇虫鼠蚁惊扰太过也会让天界起疑。” 深望了这周遭一切一眼,昆仑耸肩:“你先回吧,我再去找找。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我不放心。” “随你。” 雁回听着昆仑这话一瞬就收敛了笑意,鹰眼一眯看了看昆仑没再说话,甩袖而去。 等雁回的人都走尽了,昆仑这才挪步到竹篱笆边将一朵极不起眼的小雏菊采了下来。 小雏菊放在手中,一瞬就变成了一张纸条,这是之前同灵瑞定下的一个约定,有什么事,若不方便,就以小雏菊传信,一来雏菊山野遍布不会引疑,二来这雏菊是灵瑞最喜欢的花,虽然跟玉兰不能比。 他刚来就注意到那隐在篱笆边上的小雏菊了,白色的花瓣金黄的芯中有一点朱红。 原来灵瑞到底不想让昆仑担心,所以干脆留下了一张字条来,纸条中也写明了不能告诉雁回,只道自己会找个好地方藏身,但不想回梅庐,让他不必担心,若有事她自会联系他。至于薛珺,她知道如果她不现身,不管是哪方带走了,他都不会有事。 ------------ 繁花落尽月沉西(17) 纸条一瞬被他揉成了齑粉松开手就被吹没了踪影,昆仑匝了匝嘴叹了句:“这小两口天上地下还真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灵瑞之前离开天庭遇到昆仑之前在人间闲逛了那么久也发现了几处风景极好但人迹罕至的地方,从云头上看所见却是看不见什么名堂的,这样光凭借仙气就不能找到她了。 可偏偏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要是不顺起来,诸事不顺,刚下云头,还没到那所在,就遇到了一个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人。 初见时他一身两相,穿着白底金线满绣各式菊花广袖长衫,如今仍旧长衫,却是一袭黑底金线满菊花广袖衫,肌肤似雪衬的身段妖娆像个人间勾栏的小倌儿,银丝高束,上好的木料雕了一枝菊为簪,施金绰银,尖削的瓜子脸,眉眼仍旧带媚却不似之前,多了数分清冷,血红色的唇瓣妖冶,还是那句话明明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的孤高清冷之花,却妖冶芍药牡丹犹不可及。 故人再逢,她着实没料到这都多久了,也就在奏报上知道些他的信息,如今真的见,真的想不到。小脸上惊诧掩藏不住:“帝隐?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在旧薛府是么?” 帝隐唇角微勾,歪坐在一棵大树伸出的粗枝上,单手撑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小臂,鬓边垂发遮了小半边脸,黑金色的衣衫跟树皮有些接近,修长的腿晃荡着,惹衣袂飘摆,同辛夷和雁回比又是另一种的美艳。 “我出来这小半日都隐了仙迹,恐怕这会儿昆仑都没能察觉,怎么到让你找到了?”灵瑞看着他的脸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情态冷漠,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站住了脚一手护着肚子一手背在身后准备抽出袖弩。 帝隐轻巧一笑,眯缝眼盯了她一下,极快的从树枝上翻身跃下,没在地上站稳就移行幻影到了她近前,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拿袖弩去抵挡他近前,他未及近就一掌打了过来,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肚子,只是虚晃一招没有实际的效用,灵瑞后退了一步,袖弩从身后举出还没射出就被他握住了手腕重新扳到了身后让她动弹不得,凑到她耳边道:“久别重逢,灵儿就这般不待见我了?” 怀着孩子本来就吃亏,月份大了活动不方便他来招快她躲挡不及也只能任由他将自己的袖弩缴了,侧头看他放大了的脸也不知道该不该慌:“你,你是天界派来的?是疗愁和忘忧让你们来找我的?” 帝隐不说话,轻吹了口气,灵瑞只闻到了一阵清香,随后就感觉手脚软了,眼一闭再无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布置,她没回天界,却被帝隐带回了薛府,这会儿她躺的是原来她房间暖阁的一张小榻,暖阁外的帝隐招呼着几个他手下的小娃娃在布置一桌酒菜,听见暖阁中有了些动静回身望了过来,目光真真清冷如清秋之菊。 “醒了?” 一杯清茶,一身锦绣,他站在榻边一手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扶着坐了起来,将茶端到了她眼前,笑了笑:“喝了会舒服些。“说罢,他目光从她脸上流转到了她那隆起的小腹又添了句:“那香,对孩子无碍。” “哦哦。” 原本以为会去天界,这会儿到了这薛府,眼看着熟悉的一切,灵瑞有些恍惚,似乎娘还会从那正大敞着随阳光投射的房间门端着一盘她最喜欢的糕点走进来催她起身,爹还会在门外学各种鸟叫虫鸣哄被气哭了的她。 接过茶碗,她没有犹豫就喝尽了,温热茶水让她收回了神思:“我以为你会带我去天界,可真是疗愁他们吩咐让你找我的?怎么带我来这了?” 将茶喝尽放到了边上的小几上,她有些吃力的从榻上坐到了床沿趿上了鞋想站起来,帝隐随手扶了一把,无悲无喜望了眼身后已经备好的饭菜:“先吃点东西吧。灵儿睡了这大半日,想必也饿了。” 他不说还不觉得,之前恶心,昆仑送了些东西她没吃,如今闻着香味,倒是真有些饿了,虽然很没骨气,但她还是从善如流的被他扶着坐到了暖阁外已经摆好了一桌的餐筵边抄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的清炒枸杞芽塞进了嘴里敷衍的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有事儿说吧。你一边说我也能吃的下。” 帝隐坐在她边上,替她盛了碗汤,她这才发现,这桌上一共就一副碗筷,他并不打算吃,眼见着汤到了眼前,他才淡笑道:“是有人着了一众小仙儿寻你,我之前曾听着手下的小精怪说在那处见过你,所以才去寻你,没想到倒是寻到了,并不想逼你去天界,可我希望你能去天界。” “你希望我去天界?” 灵瑞手里的筷子停了停,歪头看着他有些不解:“我若不去,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况且这事儿是我和上神还有天界和雁回之间的事,你虽得了上面的令要找我,你就当没找到我也就算了,如今希望我去天界是为何?” 帝隐垂下了眼皮帮她晾凉汤道:“为了帝锦和螣邪,我知道,当初不是因为螣邪内丹碎裂才让帝锦和螣邪身死不复,是帝锦同螣邪为了不欠累我,帝锦才杀了螣邪,可就是如此,辛夷上神也还是保下了两人的魂魄。这样之前的事儿他们俩既然身死也能给天君一个交代。” “……”灵瑞这才回想起,那日从凡间回来,确实辛夷第二日就入了秋水堑屏闭关去了,原本她还疑惑并不到两百年之期为何就要闭关。 “那现在呢?帝锦和螣邪如今如何了?”端过他已经给她晾凉了的汤,灵瑞食之无味,辛夷真可说是步步算计了,千儿八百年前就拼了命将螣邪和帝锦魂魄保下,只等着这天他若是不能主事了还能让人来劝她。 帝隐回道:“上神前些日子才差了人来说将魂魄留寄在了天界,虽不能复生,但也同我说了可以由我带下,过些年就可以重新转世投胎的。可后来天界传来消息,说是灵儿你不见了,忘忧上仙便让人传信来让我们看着些,可随后又传来了雁回君重生,辛夷上神没了踪迹,天界众人十有八九说只有找到你才能找到上神,只有上神才知道两人魂留何处,眼看着时日就要到了,若是过了时机,两人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呵。”灵瑞冷笑一声,放下了勺子:“所以你不知道天界之人为何要让我回天界么?我一个刚飞升的上神,这么久值得天界和浮光掠影这么找?” “不是因为……”帝隐低头看了眼她的肚子:“这孩子?” ------------ 繁花落尽月沉西(18) “孩子?”灵瑞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嘴角的笑更冷了,听了帝隐的话,辛夷当初有没有留下那两人魂魄到真的两说了,可怜帝隐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天界之人找人,还一直盼着还能就会螣邪和帝锦:“你若让我回了天界,我怕你也找不回帝锦和螣邪了,他们找我回天界,是因为只有我可以杀了雁回君,而雁回君此刻正占着你那上神的身躯,我要杀了雁回,就必会杀了上神,上神此刻神识被雁回君压制着,也说不出螣邪和帝锦在哪了。你去哪找他们的魂魄?” “什么?”帝隐不信辛夷会拿这种事诓骗他:“上神他被雁回占了身躯?你要杀了他?” “我腹中的孩子,是在归劫上神时同辛夷上神历劫时有的,可上神一身双魂,同我历劫的,是两人一起,也就是说无论是上神,还是雁回,都算得上是我腹中孩子父亲,是我在人间爱着的夫君,可天界中人容不下雁回,而辛夷自一开始要救我就是为了杀了他从而杀了数万年前被他封印在体内的雁回,我做不到杀了他们,所以才逃了出来,如今虽然在昆仑,但我并无杀雁回之心,对雁回没有威胁,所以雁回乐得接受我存在,如今你若是送我回天界……”灵瑞没往下说,也没了吃东西的胃口了,目光对上了他那依旧灿金色的瞳:“你还想让我回去么?” “灵儿……” 帝隐眉紧皱,确实没料到会出这种事,辛夷居然在体内封印了上古神君雁回?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之事,原本好容易有些眉目的帝锦和帝隐之事如今一下又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他那满头的银发不觉看起来又白了几分,眼看着眼前带着些许憔悴的灵瑞有些为难:“那如今……你要回昆仑?帝锦和螣邪怎么办?还是……” 这顿饭吃的代价真不是一般大,帝锦和帝隐到底是陪了她数年的,加上如今帝隐还看护这老宅,而且既然帝隐都找到她,想必天界在人间撒的网很大,她的所有藏身之所都不在安全,如今必须得先回昆仑了,灵瑞长叹了口气:“你先护送我回昆仑吧,我去帮你问问雁回是不是能让辛夷先将帝锦和螣邪在哪说出来,到时候若是有消息我会通知你,你也不用指望我会起天界帮你找,你要如何去找,我也不会过问。” “当真如此?”听了灵瑞的话帝隐心中好过了不少,又给她添了半碗汤,脸上终于染上了些许笑意:“那就真的要多谢灵儿了。” “汤我就不喝了。”灵瑞揉了揉太阳穴,推开了他送过来的汤斜了他一眼:“……你就不能信我一回么?” 没胃口吃饭,帝隐去安排了一下小精怪们,准备带她回昆仑,坐在花园里等着他。 记得词中人,蹴罢秋千,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青衣透。她这会儿也差不多,坐在秋千上,阳光和暖,照在身上微微有些热,却还是很舒服。人间已经过了端阳,天气虽然热了,花却开的更好了,到底帝隐是个花仙,对侍弄花草很在行,这原本一院荒凉,此刻花草繁茂谁还能记得千年前这地方的断井颓垣。 这般场景放在她活着的时候,是极常见的,不过她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记忆中总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时隐时现,那种感觉很熟悉,总让她觉得像辛夷,可想想也不可能,她和辛夷在一起时多是在修道场,要不就是在花园看着他练剑,而且浮光掠影的花园没有秋千。 “好了。灵儿,我们准备走吧。”帝隐将这宅子中的事都处理好了出现在了花园的入口,金色的光照着他那华贵的衣衫,整个人就庙里的金佛一样,好在头发不是金色。要不真闪的人看不清。 灵瑞原本还在晃神,被他唤回了神,她站起身将自己变回了玉兰花的形态飘飘然落到了帝隐摊开的手心。 帝隐将胖鼓鼓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放回了袖子里,招来了自己的小云隐了身形往昆仑山方向去。 他之前就未曾向天界通报已经遇到了灵瑞,这会儿隐了身形也就是因为他的小云飞不了太高怕凡人看见。 一路也算平稳,等到了昆仑的时候,他过不了结界,只能在昆仑附近的山头落下,却被不料就被昆仑手下的人给拦住了,话未来得及说,上来就是一通拳掌棍棒,好在帝隐的法力高强,几招就将那几个小喽罗给打趴下了,在昆仑的地盘到底也没下重手。 腾出手来之后,帝隐这才将袖子里的灵瑞放了下来,刚刚几招都甩了袖子,也不知道灵瑞现在如何。 灵瑞在袖子里被晃的差点没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好在帝隐收的快,及时将她放了出来,恢复了原身的灵瑞第一件事就是先扶着一棵不会晃的树先吐一会儿。 昆仑手下人都是见过灵瑞的画像的,灵瑞又时常都是青白色衣衫,偶尔也会在这山中闲逛,虽不说所有人都见过她,可认出她并不难。 “姑娘?你回来了?”其中一个为首的被帝隐的扇子打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看着她扶着树一通吐一下就认出来了。 “回来了,回来…呕…咳咳。”灵瑞还觉得有些不舒服,话没回完,又埋头吐,帝隐有些不好意思,终归是因为自己疏忽了才让她这样。上前几步来给她抚背,一边道歉又将随身一个水壶递给她让她漱口。 缓了缓,喝了口水,整个人从刚刚的晕眩中恢复了过来,灵瑞这才看见地上除了那为首的一个紫袍人,其他蓝袍,绿袍傀儡都还趴着,有些懵:“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重么?”帝隐收了水壶摸了摸腰间插着的扇子,扫了眼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傀儡:“这才使了三四成功力,手下留着分寸呢。” “啧啧,你那分寸……”灵瑞站直了身子揉揉腰,摸摸肚子,顺眼瞅了眼那扇子,心道当初疗愁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这群傀儡,淡淡道:“再留些也不为过……” 帝隐由着她嫌弃自己,看着满地傀儡也都渐渐回过神来了,也想快点抽身离开别牵连了灵瑞被天界发现了,便道:“好了,我不在此久留,以免天界人知道了。” “好,多谢送我一程了。”灵瑞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帝隐摆摆手,招来小云站了上去道:“还望灵儿能记得那事儿。我在旧宅等着消息。” “知道。”灵瑞应声,目送他隐了身形离开了这山头。 送走了帝隐,灵瑞回身看着半跪在身后的紫袍人眉一挑:“昆仑呢?回来了?”后来发觉不对,若是他没回来,他们怎么会问她:回来了? 那紫袍人却行礼道:“昆仑君还没回来,倒是雁回君来过,又回风华殿了。” “哦。知道了。”灵瑞点了点头:“那我先去风华殿吧,昆仑君若是回来了,同他说一声。” ------------ 繁花落尽月沉西(19) “哦。知道了。”灵瑞点了点头:“那我先去风华殿吧,昆仑君若是回来了,同他说一声。” “是。” 紫袍人应下,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抬头时,灵瑞已经挺着大肚子消失在了他眼前。 四下望了望,紫袍人感觉刚刚跟做梦似的,可鼻子前的玉兰花香是真切的,想着昆仑还在外面寻找,便随手捞起边上一个已经半坐起来的傀儡:“去找找昆仑君,说姑娘回来了。” 风华殿的门口,殿外的人看着风尘仆仆落下云头的灵瑞有些诧异,刚刚雁回才回来派了人出去,这人就这么回来了,连忙就要进去通报雁回被灵瑞拉住了:“诶诶,我自己进去吧。”说完几步上前抬脚就要踹门。 她虽然对之前那事和那些场景都觉得不大爽,可这大白天的,这雁回也不至于一直那般放荡吧,何况刚刚那紫袍人才说他刚回来。 可偏偏她最近是想什么什么都会出差错。那侍卫就是因为雁回一回来就找了一堆歌姬才要先进去通报,可灵瑞想着要给帝隐问事儿将他拉开了,他还诶来得及说话,灵瑞啊一脚一脚把门踹开了。 “雁……”门一打开,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交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真着实让灵瑞体会了一把什么**色满堂。 门突然被打开,雁回动作一滞,刚想发怒,却看见来人挺着个大肚子脸色极难看,也愣住了,不过也真的被他猜到了,她还真没事。却没想到她就这么闯进来了,门外他明明叮嘱了有人来要通报。“优儿?” 灵瑞眼一捂背过身去就感觉自己肺要炸了:“穿衣服。” 雁回没说话,灵瑞只听得后面并没有动静,心中还想着什么时候穿衣服都没声音了,等了一会儿,试探性的回头一看,那些妖姬确实不见了,可雁回依旧不着片缕,只在身上搭着个薄毯。辛夷的身子她没看过,之前的事儿她也没在意看过,如今一看,着实身材还是不错的,虽精瘦但还是很健壮的。 “打扰雁回君好事了,我是不是该赔罪?” 匆匆一眼代过,目光落在一边的一个兽猊香炉上,虽然香味不算俗,可这会儿加上那些妖姬的脂粉味莫名的有些让人觉得很不舒服。要不是因为有事要求他,她真的不想在这呆着,虽然这颜色倾城绝色,可这事儿他做的确实不厚道,自己跑了出去,昆仑都不在昆仑呆着了,他不过去昆仑晃了一圈回来又跟妖姬搞在了一起,在人间最没看出他有做种马的潜力?也没听说蚩尤之子同龙一般如此喜欢**啊。 雁回眼一眯,目光从她的脸上打量到了她的肚子上,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道:“你们没事吧。” 你们?灵瑞一开始还以为后面跟着进来什么人,后来才明白,这你们,说的是她和孩子,看样子这当爹的也还算有点良心:“好啊,当然好。” 灵瑞原地转了个圈展示了一下自己臃肿的腰身,勾唇娇笑:“托您老的福,去晃了一圈遇到老熟人之后又回来了。” 怎么看她那笑都不是什么正经笑,雁回也不能说什么……两次都让她撞见了他和姬妾们在一起,虽说没什么大碍,可自打被昆仑说了一番之后,他看着姬妾们都有些负罪感,可想着她这番醋也不知道到底吃的是他的还是辛夷的,还有昆仑那态度,她走了他比他都着急,有些不爽,也没讲话头接下去,直接嘴一撇,说话有点酸:“回来了不在昆仑那养着,到风华殿来做什么?” 灵瑞站的腰疼,在边上找了个椅子坐下,提壶自斟了一杯,却发现这风华殿连茶壶里装的都是酒“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我师父。” 雁回闻言,嗤笑了一声,捞过一边的衣袍也不穿,垂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索着:“我不就是……” 话说一半,他才明白,灵瑞所说的是辛夷,脸色一沉:“找他做什么?你还想着要杀了我么?” “杀你?”灵瑞的目光挪到了他那榻上枕头下压着的芥子剑,目光暗了暗,放下了那装了酒的茶杯手附上了越来越大的肚子:“我要杀,就不等到如今了。” “找他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在榻上也坐不住了,终于抛弃了那床薄毯,套上了裤子,穿上了那穿和不穿区别不是太大的外袍,趿拉着鞋几步到了她身边,就闻到一股子不属于昆仑也不属于他的异香,不像是女子用的,神色更加不好看了。 灵瑞闻着他那一身骚包的脂粉味眉头一皱,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头别了过去不去看他:“问些事儿,刚刚遇到的朋友有些事师父没交代。事关人命,不得不问。” 雁回‘哦’了一声,有一种扒了她的衣服让那异香彻底远离她的冲动,说话声音沉了不少,俯身凑到了她耳边,轻吐了口气,勾勾唇,笑的邪气:“若我不允呢?” 灵瑞被他这一口气哈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咸不淡的回道:“那我就只能以身谢罪跟着他去天界亲自去找了。” “男的?” “对啊,怎么了?” 她回答的无所谓,可身后的人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有些憋气,闻着这异香更加不爽了,心道她还真出去沾花惹草了,幽紫色的眸子里闪着火苗,也不说话,一把就把她从椅子里抱了出来就往榻边走。 “你干什么?!” 灵瑞没料到他会来这招,想想刚刚所见那春光如画就觉得那榻恶心,心道这雁回真的跟上官彧不一样,大种马一个,胃里一阵阵的翻腾眼看就要吐出来了,挣扎着就要往下跳,雁回却禁锢的紧,抿着唇皱着眉:“别动!” “你…呕…咳咳…” 灵瑞那个恨啊,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了袖弩就扣了扳子,他也不躲,硬生生抗下了那一箭,哼都没哼一声。眼看着鲜血从他的肩上流出将那暗色的袍子都沁湿了倒是灵瑞先慌了:“你怎么都不躲?” 将她轻轻放到床上,雁回占着的辛夷的身子到底不是铁打的,说不疼是假的,能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松手那一刹脸刷的就白了,伤口处的血流的更凶了,却也没顾得上那伤口,一把就把她的外衫给扯了,只留下了单薄的绯色里衣。 “师……雁回!”怕再伤到他,灵瑞仍由他扒了自己的外衫,一手紧紧揪着里衣的领子,一手捂着肚子往后一个劲儿缩,他那紫色的瞳此刻火苗窜的恨不得烧了他拿走的那件外衫:“你要干什么?” 雁回一把将那外衫扔了出去,还好她的里衣没什么味道,要不然他会在这种门庭打开的情况把她扒光了也不一定,而那扔出去的外衫,他头也没回,一把三昧真火烧了个尽,彻底消灭了那异香来源,随后恶狠狠的瞪了眼身下看着他那弩箭伤口也不知道算心疼还是算懊恼的大肚婆:“是对我哪儿不满意么!以后你不准离开昆仑,不准出去找男人!” 一席话吼的灵瑞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0) 随后明白过来,之前他有意无意的就在闻她身上的味道,因为刚刚呆在帝隐的袖子里沾上了些他的味道,这些年他没了帝锦的习惯,用的熏香也没那初见那般柔媚,怕是刚雁回闻出了些什么才把她外衫扒了,虽说事出有因,可这霸道态度着实让她不爽,就准他找女人,她差点被送去天界他都不管,还好意思管她去见男人?一脚踹到了他的腿上反吼了一句:“你他妈才出去找男人呢!” 雁回岿然不动,冷哼了一声埋头附上了她的唇狠狠的蹂躏了一番,有些不屑道:“我出去找男人,你怎么办?” “哈。”灵瑞对在她咫尺的男人的这个吻感觉很不好,抹了抹嘴,真觉得还有刚刚那些姬妾的味道,更觉得恶心了,默念了咒语从他身下就到了榻的另外一边,冷冷一笑,也懒得去管他那不要命的一箭了:“你都说我去找男人了,还缺你一个?!” “符!澹!优!”雁回吼了一声,整个大厅的都回荡着他的低吼声,天花板上的吊烛被震的乱晃,门口守着的人也打了个寒颤,雁回自回来了就没发过这么大脾气,心道也不知道进去那姑娘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了,这会儿听里面的动静就怕是凶多吉少了。 灵瑞刚刚有一瞬她真想抽过芥子剑给他一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杏眼瞪得老大:“干嘛!” “你过来!”她嗓门大了,雁回的表情到没那么狰狞了,因为他觉得刚刚受伤的左肩有些麻木没知觉了,随手封住了穴道,出血止住了,但还得拔箭将伤口处理了才行,这会儿她没穿外衫,他不想外人进来。 灵瑞虽然是来求人办事儿的,可刚刚雁回那飞醋吃的她着实也吃起了醋,毫不给面子的就怼了回去:“不!” 雁回哼了一声,声音软了下来:“你不过来,我自己拔箭包扎伤口么。” 听到他提伤口,她才想起来之前气昏了头给他那一箭,可他穿着暗色的袍子血留的不明显刚刚又吵架她都给忘了,他没了脾气,她也想着收拾好了没准他也就爽快答应招出辛夷之事了,撇撇嘴,甩了他一眼凑了过去:“臭不要脸。” 因为离的近,袖箭差点贯穿了他的肩,这到跟她肩上的伤很像,好在天界没隔三差五的下雨,她的肩伤之前有阿翁调理也好的多了。这回倒是轮到他体会一下当初为了给他断后留下的后遗症的痛了。 封穴止住了血,她之前没少替人处理过伤口,拔箭拔的十分利落,残余的血流的不多,正好边上有一个歌姬留下的一条棉外衫,她随手捞过来撕了撕就用上给他包扎伤口了。 虽说刚刚气的牙痒痒,可包扎伤口的时候,灵瑞还是尽量轻些。 “优儿。” 仍由澹优利落的撕掉外衫给他包扎伤口,眼见她从发间的菩提铃里取金疮药,他没想到她在浮光掠影竟也还得担着凶险,金疮药都是随身带着的,觉得刚刚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语气和缓了很多,目光也温柔了,精致的脸上刚刚的怒气一扫而光:“你可是在恼那日你看见的?昆仑说你那日吐的动了胎气。” “没有。” 灵瑞斜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打结的时候用了点力,疼的他不自觉抽吸了一声,抓着她衣角的手瞬间的收紧她感受到了。余光瞥了一眼,她那绯色的衣角已经被他握湿了。 灵瑞的态度摆明了告诉他他猜对了,他紫眸凝在她因为紧张而汗湿了的额:“那你是在恼我做了那事,还是在恼这个身子。” 话说开了,伤口收拾的也差不多了,灵瑞将药仍旧收回了菩提铃中,揉了揉那有些不堪重负的腰歪头看着他纠结的俊脸:“那在人间同我成亲的,是你,还是他?” 雁回眸子一沉,用仅剩那只能活动的手从后面将她揽在了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她特有的玉兰香萦绕鼻尖让人心静:“我不准你想他,人间也好,在这也好,你只能都是我的。” 想?还是不想?她自己都不好说,辛夷此刻就揽着她,可他身子里现在是雁回在,一切的一切就像水底的草,交缠错杂,谁让人间时他们两人一起同她历劫,她自己也分不清喜欢的是眼前的人还是眼前的身子,而且现在就算雁回现在就算是柔情似水,灵瑞也觉得心中有些膈应,他鼻尖都是她的玉兰香,可她闻到的是那些姬妾的脂粉香,嗤了一声:“那麻烦你下次碰了其他女人之后能别过来找我么。” “你说那天?” 雁回愣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她鬓边几绺垂发半遮半露的那泛红的双颊:“我这风华殿之前一向都有歌姬在,前一夜找了几个将军喝酒所以她们衣着…后来她们便睡在此处,那日我被昆仑抓了去找岳丈,找你之前都去同昆仑安排了岳丈之事。不曾同她们一处啊。” 虽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终归这结识让灵瑞对之前的是舒怀了不少,她面无表情的掰开了他抱着她的手,拖着笨重的身子往外坐了坐,也不敢动的幅度太大,生怕动到他的伤口:“那刚刚呢?” 这个雁回是没办法解释的,毕竟是灵瑞亲眼所见的,自己理亏,也不辩驳,坐到了一边,信誓旦旦道:“以后不会了。” 然后,只听得一阵衣料摩挲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唤:“灵儿?” “师父?” 雁回一声不吭的就把辛夷换了出来,猛地这喊了一声,灵瑞一回头看着雁回那紫眸已经变成了黑色参杂这紫色,辛夷确实回来了。 辛夷许久没出来了,也很久没见过灵瑞了,她的肚子大了很多,脸上看着却消瘦了不少,看起来更加显得肚子更大了。 余光瞥见身后藏在枕头下的芥子剑的剑柄,她不动声色的往那挪了拉着一件歌姬留下的衣服盖住了剑柄,随后麻溜的从床上站了起来离他远了些,生怕他发现芥子剑逼她杀了他,讪讪一笑:“师父,久见了。” 辛夷并没有提到那事,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的看着她的拘谨:“雁回肯轻易将本尊放出,可是你有什么事么?” “确实有事。”灵瑞定定的看着他,明明是一张脸,可雁回同辛夷除瞳色,确实都是不一样的:“师父,将帝锦和螣邪的魂魄放到了何处。帝隐找到了我,说若再不找到,他们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帝隐?” 辛夷听了这个名字好像有些陌生,愣了会儿神,低头看了眼看着自己在这一身放荡装束,稍稍动了动胳膊想去整理衣服就感觉到了肩上传来的异样刺痛,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问,半晌才将目光挪到了她的脸上:“他们两人都在江山永夜。可如今要将他们带出,还要去人间取一味药。”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1) 灵瑞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总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江山永夜?” 他点了点头,随手将开了衩的前襟正经的理了理:“是,在九重天之外的无夜天境中的。疗愁知道。” 他不愿去想当初在无夜天境的事,更不愿去想那十年之内发生的点点滴滴,每当那些事情重现在脑海中,他都不自觉的想逃避。 灵瑞先没管那无夜天境之事,左不过疗愁知道,她也不会回天界,只需要告诉帝隐就好了:“那要去取什么?” 辛夷道:“是当年曹老留下的那一株仙草。” 说到曹老灵瑞一下都没想起来,那是刚到浮光掠影的时候辛夷带她见的世面,可那曹老所赠那书生的都是几千年前的一颗仙草了,就算是仙草,在那灾疾遍地的人间怕也存不了那么久,有些怀疑的看着淡定的辛夷:“师父,那都上千年了,还能找得到?” 辛夷明显感觉到了雁回在压制他的存在,眼中的紫色又变的越来越多了,他还没能好好看看灵瑞,偏偏就又要回到身体中沉睡了,虚弱笑了笑:“应该还在。” 灵瑞闻言愣神搓了会儿衣角,想了想之前辛夷是带她和忘忧去的何地:“哦,那我去……” 等再抬头时,辛夷眼中的黑色尽退,嘴角那抹笑也不似辛夷那般云淡风轻,邪性的很,雁回到底没能让辛夷多留一会儿,不过他能这么爽快让他出来一句算不错了,到底这是拿命赌的事儿。 “去什么?又要出去?”雁回一回过神来就看着她在那挺着大肚子穿这薄薄的中衣坐在那发呆搓衣角,还是这个毛病没改,一想事儿就会搓衣角。 灵瑞被他这一声问的莫名有些烦,歪歪头看着两人悄无声息的变化,撇撇嘴:“要你管。” 雁回哼了一声,坐近了些捞过边上刚盖着的薄毯披到了她身上就看见她身后一件衣服正盖着枕头,芥子剑的黑玉珠剑穗露了一些出来,同这暗色的床单上有些相仿可烛火之下还是能分得出,极轻的叹了口气:“要出去就多带些人,别总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岳父的事,我同昆仑已经着人去天界打探了。” 这态度极大的回转让灵瑞倒是吃了一惊,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薄毯偏头看着神色自若的雁回有些奇怪:“你不拦着了?” 雁回瞥了眼自己肩上的伤口,捞过靠枕单手撑头靠了上去,笑了笑:“你的性子,拦着有用么?” 雁回这话倒是没说错,只要她想走,基本上雁回是拦不住的,不过现在与其两人呛着,他现在宁愿退一步。 灵瑞冲他做了个鬼脸:“那我先回昆仑了。雁回君还是在这风华殿好好逍遥快活吧,带人的事我从昆仑带就好。” 听着她如此随意的说昆仑,他也知道昆仑同她在人间也是一起历劫的,昆仑在人间做苏玉珩的时候对她也有些感觉,可他已经回来了,她住昆仑就算了,他这仙气并不盈沛,于她养胎不利,可这会儿什么都问昆仑要,心中有些不爽:“你是我雁回的夫人,这么总想着去昆仑那要东要西的?当我不在?” 灵瑞对他这无理取闹进行了无视,从边上捞了一件他的斗篷换掉了薄毯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看着又翻了醋缸子的雁回翻了个白眼:“你既然要开战了,我再要人去做那些没什么正形的事做什么。不过是取个东西交代句话的事儿,带上两个傀儡就好了,何况十四娘也快回来了有她在不要傀儡也无妨。” “那为夫是不是要多谢夫人替为夫着想了?”。雁回鹰眼带着笑扫量着她单弱的身材,同人间比她看起来老成了不少,却也瘦了不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要同天界开战了的,随手把玩着手腕上的那串菩提,自辛夷沉睡,那串菩提就变成了一串可有可无的手串。 灵瑞将自己的大肚子用斗篷裹了裹,不愿再看他那咸鱼的表情转身离去:“当不起雁回君的多谢。下次别让我再看着这风华殿春色满堂就已经是大恩了。” 回到昆仑梅庐,昆仑已经回来了,收到了傀儡的信儿他即刻就赶回来等她了。结果没想到她穿着中衣裹着斗篷就回来了,连忙让人去拿了件厚些的衣衫过来:“这么外衫没了?” 梅庐偶尔会因为昆仑的术法而下雪,比风华殿冷不少,落下云头的时候她打了个哆嗦,心中将雁回骂了无数遍:“被雁回扒了烧掉了。” “扒衣服?”昆仑被她这话说的有些没头脑,结果侍女拿来的衣服让她换了斗篷她裹了裹:“先回屋去吧,这里冷,等等再去找你。” “好。” 之前突然离开,昆仑不会不疑惑,虽然雁回没计较,可昆仑却还是想问问的,毕竟怕也不只是因为雁回那放荡不羁的场景了。 等昆仑再到的时候,灵瑞换了一身厚一点的衣服也没休息,反而收拾着似乎还要出去。 之前的衣衫现在都不合身了,现在的衣服都是来昆仑做的,虽说昆仑雁回也是上古神裔,可这衣着品味着实不是她能接受的,怪异的花饰就算了,颜色也极尽艳丽,镶珠配玉,之前那唯一一身素色的还被雁回给扒了,眼前这一身已经算是素净的了,却是大红色的,跟雁回的装束很像,那领子低的已经快把整个前襟都露出来了,到和当日去见猼阤的时候有些像。 正坐在妆台前呆呆打量着前襟镂空,后面昆仑就带着巫医过来了。 把了脉,说还是跟之前差不多,被昆仑打发去备药,侍女也被他遣走了,整个房间很快就剩下了他们两人。安静的连那兽猊中熏香的细微燃烧声都能听得见。 “你去过薛珺那了?”昆仑自进来了,目光就不自觉的往灵瑞前襟瞟,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看她穿红衣,这一身血红配着雪白肌肤同那雪中的红梅一般动人。 灵瑞正在想着去拿仙草的事,倒也没在意,给他到了杯水:“对,原本是想将爹接出来,总觉得在雁回那并不安全,可没想到还是去晚了一步。” 昆仑‘哦’了一声,接过水没喝看着她有点心事重重的以为她在想薛珺之事:“你觉得是会是天界的人做的么?” “没觉得。”灵瑞给自己到了杯水,刚想和又想到了之前雁回吻过,眉一皱,将水杯放下了:“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奇怪?” “对啊。”她点了点头,回想了一下之前在那竹林小院中所见:“偌大一个院子,爹虽不大修炼却也算有些道行,何况周围还有傀儡在,居然不着痕迹就能将人带走,雁回留下的人就这么弱?” 昆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你觉得是有人帮忙?”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2) “不知道。”灵瑞心中所想不敢和盘托出,她离开竹林之后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雁回之前也说了,他那天只同昆仑一起去安顿了薛珺,想必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薛珺之事,她和他过去时也没有人跟着,他的消失不应该有昆仑或者雁回的人帮忙,倒好像是薛珺自己想办法离开了竹林,可不管如何,他如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如果真的天界要用上薛珺,关键在她不再薛珺,而且其实他留在哪都是一样的,到底都是拿来威胁她的一个筹码,他们有何曾将他当作她的爹,她表现的冷淡些,到还能让他活的更轻松些,便道:“只要我不出现,爹不会有事。” 昆仑嗯了一声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要是寻常人,早就该准备着去救人了吧。” 知道昆仑这话是在嘲讽她冷血,她并不恼,当初在人间符家满门被牵连她也就那样了,一来符家确实不是本家,情感总是淡的,加上历劫时间又短,反倒是辛夷和雁回一直她都有印象所以在人间也感觉亲切些,回道:“救人还是算了。人都不知道在哪,如何救?天界若真将人带了回去,想必我去了就只有被擒的份,何必。” 昆仑被她那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呛到了,这表情跟辛夷是那么相似。她他真怀疑那薛珺是不是她亲爹了:“那那个黑衣小仙呢?手下人回禀的时候说你是让人送回来的,你要下山就是为了他吧。可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是。一个故人。” 灵瑞的目光有些闪烁,昆仑低着头看着杯中微漾的茶水没看见:“之前留下些事儿,他才找到了我,原本是要送我去天界的,可他没这么做,就当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我回来帮他打探些消息罢了。” 昆仑闻言心中暗思她所说的故人看样子是天界的人,而如今她既然被人轻易找到,想必人间也不安全了,就把目光从杯盏中移到了她那圆滚滚的肚子上“可巫医吩咐要静养,这事不能交代傀儡去做么?” 她摇了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变化的大肚子,摸了摸,眼中满是母亲的慈爱,自从怀孕以来这孩子就一直跟着她东跑西走的,长的也着实太慢,可也没办法,她实在做不到去杀了辛夷,人间做不到,此时也是:“怕是不行。那地方只有我去过,而且我也不大确定我所记忆的是不是对的,要去查证一番才行。” 昆仑咂咂嘴,桃花眼中带着些戏谑:“可雁回刚刚才着人来跟我说,你若要下山,一定要找两个稳妥的人陪着你。” 灵瑞轻轻笑了,可眼中却是无悲无喜的,心中道雁回真是不放心她:“就带两个吧。雁回说前两日刚召了将军议事,想必这一场大战就在眼前了,我会快去快回,不会耽误你们事儿的。” 昆仑道:“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可雁回的意思是等你回了昆仑再开战,若不然你在人间会更不安全。” “知道了。” 灵瑞点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勾唇自信一笑:“来回最多一天应该够了,我会回来的。你和雁回可以放心,再不济我也是个上神,没那么容易被天界抓住的。” 昆仑刚想说什么,就被侍女打断了:“昆仑君,药来了。” “你指两个人给我吧。我这就下山去。”灵瑞让侍女将药端过一口喝掉,抹了抹嘴角的药汁,一如当初在人间初见时,她摔的内伤,他煎好药之后她也是如刚刚一般,一口气喝尽,然后任由药的余味苦的她眉头皱成大大的川字。 “好。”昆仑应了身,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就让侍女也将她喊了出去,就看着屋外站着承钧和和赤霄,是昆仑的两个贴身的白衣傀儡。 灵瑞看着抱剑立的恭恭敬敬带着银白色面具只能从哪头发分别的承钧和赤霄直摇头:“你让他们俩跟着我?你怎么办?不行,换了吧。” “没事”昆仑站在她身边一把勾住了她的肩,阳光甚好,他的影子很高大将她的影子盖过了,一脸灿笑:“不过两个白衣而已,你还当我是人间的苏玉珩么?” 灵瑞掰掉了肩上的他的手:“不是说你没能力,只是他们俩身份……自雁回出来之后,你昆仑的名号这三界也是叫的开的,而且他们平日都跟着你,俨然就是你的象征,如今跟着我去凡间,太招摇了。” “有么?”昆仑摸了摸下巴看了看承钧和赤霄,反正他是没看出什么来。 可灵瑞执意不要他们俩,最后昆仑拗不过她,最后选了两个紫袍人跟着她下了山。 看着灵瑞消失在了梅庐,昆仑倒是突然想起来了个人:“十四娘还没回来?” 赤霄道:“十四娘要明日才能回来。” “哦。”昆仑点了点头,手里随手把玩的棋子被握的有些潮了,吩咐道:“那明日回来了让她跟着薛姑娘,寸步不离。” “是。” 天界 天君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下棋,尽管芙蕖清香阵阵十分沁人,可他还是长眉紧皱,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胡子:“怎么样。人回来了?” 来人行礼回道:“是。” 天君嗯了一声,眉头舒展开了一些:“可都按上神的意思安排妥了?” 来人点头:“一切都已经好了。” 天君狭长的凤眼眯着,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好,你下去侯着吧。” 下首侍立之人施施然行了礼退下,天君从棋盒里摸了颗棋子,眼前棋盘上差一子便能赢,却也差一子,就会输。 而人间,灵瑞带着两个人傀儡匆匆往薛家旧宅赶,等到时,帝隐正在浇花,见她来时神态自若,就知道是有了帝锦的消息,连忙迎了过来:“灵儿,可是有消息了?” 灵瑞连云头也没下:“是,上神说他们二人都在无夜天境的江山永夜。我不曾去过,跟我去一个地方取个东西,带着那东西去浮光掠影找疗愁上仙,让她带你去找。”说罢,一把捞过帝隐的袖子就将他拉倒云头坐下,风风火火的按着自己的记忆去找那张书生的老宅所在。 数千年,沧海桑田真的不是虚的,薛家老宅因为帝隐在还是能一如当初,可这张书生可是凡人,当又是辛夷带着她和忘忧过来的,她也只记得个大概的所在,如今到了这片地方,发现原来的的张家的宅子已经变成了一座庙。 塔铃佛语声声,震人心魂,这寺庙香火盛,对妖族并不友好,两个傀儡早在一百多里外就已经承受不住了,灵瑞和帝隐到无妨,只能先将两个傀儡放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呆着,只有帝隐和灵瑞两人一起下去。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3) 灵瑞化作香客在寺庙附近先打探了一番,周围镇店的村民道这佛寺就叫仙草寺,原本是个书生家,可书生家后来遭了劫,全家殒命,只剩下了书生和书生供在祠堂的一棵仙草,整座宅院所留下的也只有仙草和那处祠堂。 书生因妻儿故去,伤心之极,遁入空门,散尽家财在原宅处修了这仙草寺,镇寺之宝就是那棵仙草,可谁也没见过,不过这仙草寺因为颇为灵验,香火很盛,这都过去了一千多年了,庙非但没破败之态,反而换换住持,逐年翻修,跟之前也差不太多。 已经日薄西山,香客很少,剩下的进庙的多半是要投宿,两人隐了身形直接进了大雄宝殿。 虽说灵瑞也是在佛前供养过数千年的,可现如今对佛祖并没有什么好感,灵瑞跟帝隐大概描述了一下仙草的模样让他去方丈的禅房和后院看看,自己则在大雄宝殿和罗汉殿找找。 辛夷同佛祖是好友,可灵瑞却没真的见过佛祖,所以也不知道这尊法相庄严的泥胎金像到底得了那西天佛祖几分神韵,她也人间香客那般虔诚小心,在大雄宝殿左翻翻右看看,将大佛全身和莲座摸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些什么机关之类的也没察觉到任何仙气存在。 在大雄宝殿耽搁了一会儿,她转战了边上的罗汉殿,一百零八罗汉的金像较小,但全部展现在眼前的时候也将整个罗汉殿的三面墙都沾满了,烟熏烛灼,原本至洁至纯的佛像也有些被熏黑了,灵瑞粗打量一眼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的,随后也同之前在大雄宝殿一眼,一尊尊罗汉像摸了过去,从莲座到金身,摸了快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摸到了一尊很奇怪的在角落的一尊金身,居然是观音,而且这观音极眼熟,是当日辛夷在张书生家书房观赏过的。 她秀眉一皱,将那金像从上到下摸了摸,却在摸到那观音的莲座的时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现出了本身。 帝隐还在禅房中翻着方丈的东西,全然不知道外殿的灵瑞已经被人带走。 “天君,人带回来了。送到玉静池了” “好。”天君还在看奏折,并没有时间理会来报之人:“好生看着,还是按计划进行。” 那人领命而去,天君提笔蘸墨,抬眼看见案上玉瓶中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插着一支玉兰,愣了愣,笔墨也没蘸,唤了人将玉兰换成了金桂。 玉静池 巨大青色的重瓣莲花漂浮在玉静池中,仙气萦萦,周围朵朵小莲围绕,灵瑞红衣依旧,静静的侧躺在青莲中,双颊被青白色的莲瓣衬的有些苍白,樱唇抿着,睡的不算太沉,连梦中也是皱着眉的。 “这孩子这么睡着,真的没大碍么?” 天后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挂着笑,可眼神中却带着隐忧,她原本是不知道辛夷和天君居然设计将灵瑞骗到了仙草寺,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天君让她过来看着她了。 边上站着的御灵天尊捋了捋胡子,丹凤眼落在那火红身影上,如水清冷,神态自若,似乎这眼前一切不是他做的一样:“无妨,只是昏睡片刻,相思一品已经服下了。” 御灵天尊设了结界,就算是天后也不能接近那青莲一步,只能远远望着,自她离开佛桑一渡,如今再见肚子大了一圈,人也看着瘦了,也不知道她在雁回那受了何种的罪,有些心疼:“那相思一品真的会让人忘记前尘么?” “自是可以。” 御灵天尊之前见过灵瑞几次,跟在辛夷身后总是叽叽喳喳的,还带着个小狐狸,并不讨喜,况且本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才创造出了她,若这数千年的因得不出一个他们想要的果,毁掉这个因也不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喂个药茶:“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计,九黎之主眼看着集结了数十万妖魔鬼怪即将引发大战,若此战开,三界都将不得安宁,也只有让这上神忘记前尘杀了辛夷上神才能扭转一切。” “可……” 天后话未说尽,看着御灵天尊那冰冷模样就知道她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看了眼灵瑞,在玉静池边呆不住,嘱咐了御灵天尊若灵瑞醒了再唤仙娥找她,她去给她备些吃食就离开了。 御灵天尊恭敬的行礼之后目送她离开,然后坐到了玉静池边上的一处蒲团上打坐,他不喜欢水,可天后说灵瑞有孕又在妖邪之气盈沛的昆仑呆了许久,要一个仙气盈沛柔和的地方修养,想来想去只有这玉静池好些,这才到了玉静池。 而两人却不知道,灵瑞早醒了,只是一直动不了,她确实喝了相思一品,可因为之前在人间和初有玉兰体的时候喝了两次,相思一品对她已经没了效用,可却让她想起了之前在人间小时候和在江山永夜的一些片段,她的记忆中多了一个白衣人的影子,她一直唤他大哥哥,他对她极好,也温柔,可这些片段中,那白衣人的脸和身形一直都是模糊的。 偷听了天后和御灵天尊的话,灵瑞感叹天后还是如之前一般疼爱她,也感叹这天界中人,打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口号要去杀辛夷和雁回,却不说辛夷何曾不是天下苍生之一,只说一场大战会引的三界大乱,却不说若不是他们容不下雁回,雁回何必引这战。而另外她也在感叹,叹辛夷居然在数千年前就已经设下了仙草的圈套,她还奇怪为何他竟然能那般爽快的将事情告诉她,想必是半真半假的,如今也不知道帝隐如何了,有没有找到那仙草,到底她对不起他了。 既然知道了御灵天尊他们的计划,灵瑞自知此刻身单力薄,想逃出去很难,只能先将计就计,想必有天后在,她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至于这御灵天尊,一向同辛夷不和,也连带着看不惯她,她也并不想理会他。 而另外一边,帝隐在禅房终于的暖阁书架后发现了机关找到了那株仙草,等出来找灵瑞的时候,发现灵瑞已经现了本身站在大雄宝殿外面的一块石碑前看夕阳。 虽然她现了本身,但这会儿大雄宝殿外还有香客,他并不能就这么凭空出现,仍旧隐者身形抱着那装着仙草的盒子献宝似的到了她面前:“灵儿,找到了。我可以去浮光掠影找上仙去找帝锦了。” 可那盒子却穿过了灵瑞的身子,她瞬间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帝隐的面前,只留下了地上的一张压在石头下的纸条:帝隐,昆仑有事,我先同傀儡回去。灵瑞留。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没有看见灵瑞的影子,原来她是留下了幻像提醒他看纸条,难怪原本在镇上被各种偷看的衣衫奇特的灵瑞在这居然无人瞩目。而之前灵瑞已经将事情都交代清了,她也说了她不会陪他去天界找人,所以帝隐也没在意,将纸条收了收就要离开,却在恍惚之间闻到了一阵海水的咸腥味,四下望了望越来越少的香客,心中嘀咕了一句这地方在内陆,哪来的海水味道。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4) “这……”雁回站在她身边都能看见她若隐若现的双峰,俊脸飞红,一把收紧了罩在她身上的外衫‘哼’了一声:“太便宜昆仑那群小子了!” 布料猛然收紧,勒的她肩生疼,她嘤咛一声,拍掉了他的手自己裹着外衫,斜了眼他那大开叉的前襟不屑的回怼了一句:“我这衣衫哪有雁回君这般春色撩人?” 雁回被她拍掉了手,也不恼,一挑眉随手就勾起了她的下巴,轻笑着凑近她的唇边,轻嗅她身上那浅淡的玉兰香和鬓发间微微的潮湿咸气,暧昧之极:“这不是只有你在又只在风华殿么?” 灵瑞不似之前拒绝,双手揽住了他的腰,手虽揽着雁回,可眼角余光时不时的往床榻上瞟。娇笑着在两人唇即将贴近时微凉的唇瓣掠过他的唇角,错开了他的唇凑到了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惹的他微微颤了颤,悄声道:“谁又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没有别人在。” 浓重的清冷的松苓香,也灭不了这被有意无意的小动作挑起来的深邃紫眸中的焰火,雁回隔着她的大肚子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收了收,让她的头个埋在自己胸前,弯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往床榻走。 “优儿?” 雁回再次醒来的时候唤了一声,可发现身边已经空了,眼前从模糊变清晰之后,他只觉得有些头疼,凌乱衣衫被整理过,刚刚那一些到底是个春梦还是真的发生过,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分不清。 唤了侍卫端些茶水进来,他揉着头支撑着坐起来随手摸了摸枕头下,感觉不对,猛然掀掉了枕头,原本半眯着有些混沌的鹰眼瞬间清明,枕头下那柄芥子剑早就没了踪影。 端茶进来的侍卫看着一脸愕然的看着已经空掉了的枕头下的雁回,那气场让整个原本被兽猊熏香熏的和暖的风华殿整个冷了不少,不觉打了个冷颤:“主上,茶,茶来了。” 雁回见到剑不在了,心中一沉,感觉有些不对,鹰眼目光凌厉,投落在那侍卫身上,冷声问道:“可见着夫人出去了?” 那端茶进来的侍卫不明所以,吓的噗通跪到了地上,茶具砸了一地,滚烫的水流绽开来,氤氲水汽掩不了他的惊慌:“回,回主上,夫人,之前就离开了,吩咐不要打扰您休息。您,您不知道么?” “去哪了?” 那侍卫被他问的心惊,据实回道:“不,不知道,不过,看,看方向,好像不是昆仑君梅庐的方,方向……” 梅庐 五色梅花依旧盛绽,雪刚停,风吹过有些冷,昆仑放下了竹帘坐在梅庐里独弈,沏了一壶上好的茶,三泡未过,茶香却已经在梅庐弥散开来了,他正想着棋招,没听见梅林外吱嘎踩雪声响起,来人似乎很急,步履匆匆,刚到近前也没看清亭中帘后是不是有人就跪下行礼了: “昆仑君,主上,主上让你立刻去一趟风华殿。” 青袍人突然到梅庐来,一开腔吓的昆仑子儿没拿稳,‘啪嗒’掉在了茶水里,眼见着一杯好茶,半天的等待就这样被糟蹋了,虽不至于嗐声跺脚,可还是觉得很不爽,隔三差五的就火急火燎跑来报信儿喊他过去,他一边不耐的将那子捞了出来一边瞥了眼那急三火四的青袍人,并不着急:“怎么了,怎么了,你家夫人生了大胖小子了?看你急的!浪费我一杯好茶!” 那青袍人被他数落的也不知道该继续着急还是应该冷静一点,但看着雁回之前吩咐的神色,事儿绝对不小,回道:“回雁回君,,具体属下不知,不是夫人的事,只是,似乎事关芥子剑。” 昆仑闻言,脸色一变,早没了之前的闲逸,而刚捞起来的棋子又掉进了那杯极好的茶里:“什么?” 天界 自从雁回回来之后,原本平静祥和的天界就没那么平静了,自亘古就一直的淡金色的天空总给人一种被灰色的纱笼住的感觉,很压抑,一切都不似之前明亮,每个神仙的心中,也不似之前明亮了,都说当神仙好,可在凡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担上了可能灰飞烟灭不复存天地的风险。 芙蕖池边,还是当初敖嘉嬉玩的那个芙蕖池,芙蕖清艳,凉风拂过,花叶相互挤胁,千百年也不曾变过,旧死复新,新出代旧。而天君却还是那个天君,任花开花落千万年,他仍旧是天君,雷打不动的三界至尊。 当了这么些年的天君,自数万年前那次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压迫之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双凤眼狭长,眼角微挑,藏思绪万千,眼前芙蕖池虽大,可他的目光却不知该落在何处,三缕美髯,长须被风吹的飘了几根出来,剩下的刮娑着锦绣衣袍,衣料摩挲声作响,在这清净之境听着让人有些烦心。背手而立,背后脚步声细碎,他没回头,收在袖中的手有些冷汗:“回来了?” 身后人一身艳红瞬时恢复了本来的黑衣,原本的累赘的大肚子也随之消失了,轻纱薄衫勾勒腰身完美,精致容颜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若霜雪,一双碧蓝色的眸沉寂,倒映着天君天青色的背影,素手握一柄长剑,玄色剑身质朴无纹,却在剑柄出配了一条极华美的黑珠玉剑穗。 天君问,她翩然一施礼,臻首微颔:“是。” 天君袖中紧握的手松了松,点了点头,因为连日发愁而平添了很多皱纹的脸上眉头松了松,笑了笑:“辛苦了。” 阿丝娜对天君的这句慰劳毫无感触,碧蓝色的眸中有些不耐,将手中的剑留在了身边的汉白玉石桌上:“剑留下了。也希望天君能信守承诺,将药给本君。” “这是自然。”其实若不是她提起,天君确实有些忘记了,他含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转过身来,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个白瓷小瓶递到了阿丝娜手里:“服下这药,小王子的病会好的。” 接过药瓶,瓷白如玉,沁凉的,握在她已经被掐的发烫的手里有些凉的惊心,药拿到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天界呆着,也不想看着眼前这个和辛夷一起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而杀了她父君的天君,垂下眸子,蓝眸霜染,对着天君行了个并不规矩的礼:“多谢天君,本君告辞了。” 话音还没落,也没等天君说什么,黑色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这一眼望去都是洁白的天界。 留下天君微张着嘴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人既然走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木然的吹着风,目光落在那把玄色朴拙的剑上。 芥子剑,这算得上一个慈善的名,可偏偏是个利器,虽然它如今没有沾上戾气。随手拿起握在手中,珠穗碰响,它比想象中重,有些压手,鞘摸起来很粗糙,没想象中那么凉。除了上次雁回在杀了贪狼他们是用过,它一直在鞘里,像蛰伏着的一条蛇,剑刃是注了毒的獠牙,那是只对雁回和辛夷有用的毒。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5) 快了,很快了,天君如是告诉自己。这数万年的等待,数万年的提心吊胆,数万年的压抑,终于都要结束了,他不止一次的想象过,灵瑞将这剑插入辛夷的胸膛,虽然辛夷心软,没有将灵瑞培养成一把利刃,可他相信,没有了爱恨记忆的任何人都会变成一把极好的剑,哪怕她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有那千百年的陪伴,没了记忆,什么都没了,她会是一把好剑的,毕竟只是杀一个人,她就能成全苍生。 佛桑一渡灵瑞的卧房,原本淡淡的花香被饭菜的香气代替,在玉静池躺了大半天的灵瑞被御灵天尊和天后送回了佛桑一渡,由天后看着。 天后盼了半天才将她盼醒,正好饭菜都好了,也不拘着礼数去花厅吃了,直接在她的卧房就摆上了,更亲自帮昏沉醒来的灵瑞梳洗整理了一番,换上了宫衣之后才扶她坐到了桌边。 “灵儿,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天后难得亲自下厨,这段日子没见到灵瑞,她经常念着,如今见到了,她却已经被迫忘记了一切,她盛汤的手有些颤,端烫给她的时候,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的一刹,她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眶微微有些酸。 灵瑞装着没看出天后的异样笑的明媚,,见她手停留在半空,便道了谢从她手里接过烫碗,肚子里的馋虫被成功唤醒,拿起勺子吹都没来得及吹就舀了一勺送进了嘴里,刚出锅的烫,烫的她直吐舌头:“好烫好烫。” 天后原本还在伤怀,被她这猴急的模样逗的不自觉的笑了,给她递了杯手边晾了很久的温水过去,嗔了一句:“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这么还这么毛躁?” 灵瑞接过温水含了一会儿,终于压下了口腔中火辣辣的感觉,嘻嘻对天后笑道:“这不是天后娘娘的烫太好喝了,灵儿都忍不住了。” “你哟,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天后笑的温柔,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满眼关切让灵瑞恍惚想起了人间的娘,心中暗度不知道如今她在天界能不能见到薛珺,天后却没能看出她眼底掩藏起来的情感,夹了些鱼肉到她碗里:“多吃些,你这怀个孩子都瘦了。” “好~谢谢天后娘娘。”,天后善意的絮叨,让灵瑞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收回,乖巧点了点头正经吃起了饭。 因为失忆,天后干脆对她编了个身份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她是三公主驸马的妹妹,夫君被昆仑手下的承钧杀了,她伤心过度意欲自尽被救下后失去了记忆,天后可怜她身怀遗腹子,将她接到天宫中照顾。可灵瑞心里清楚,这故事那夫君就是为了让她有足够的理由去杀雁回和昆仑。而天界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让她去杀雁回,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有了方法去雁回那取芥子剑或者说已经拿到了芥子剑。 吃完饭,医仙端了药过来,灵瑞趁着天后一转身去吩咐侍女拿蜜饯的功夫,将药都倒进了随身的一个小无底囊中,现在除了必要的饮食,她是断不敢在天界吃东西了,毕竟吃东西的时候,天后同她一桌。 天后惊讶于灵瑞喝药的速度,却没有起疑,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昏睡着刚醒来若总蒙在屋中也难得神思清明。此刻在天后一干人眼中就是个任她们摆控的傀儡,虽看着她,但在天后所见范围内到不会限制她的行动,于是她欣然应下跟着天后出了佛桑一渡。 孩子越来越大,她的动作也不似之前敏捷了,因为她要出来,从佛桑一渡到御花园,天后将所有人都遣走了只留下了几个天后的心腹仙娥听用。 淡金色的阳光一如既往的和暖,可却不必之前的澄净。透过树荫透射进来的些许能铺洒到华美的衣袍上的温度都被拂过鬓边的风带走。虽一步一景入画,可走在这画中的人却都没心思欣赏。 天后时不时就会侧目看看灵瑞,她一直都在笑,一如他们希望的那般,似乎将前尘都忘记了。 “灵儿,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本宫的时候是在哪儿么?” 她貌似不经意的试探了一句。 灵瑞的步子滞了滞,行了个礼,被天后扶住,收敛了笑容,神色有些黯然,杏眼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哑:“回天后娘娘,灵儿,忘记了很多事,就连夫君……”说着,她双手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顺滑的布料下,腹中孩儿似乎能感受她在同他说话,轻轻的踹了踹她的肚子,惹的她一刹差点没能管住眼泪溢出眼眶,叹了口气掩饰掉难过:“如今,我所能记得的,只有我同夫君曾给这孩子取名叫逸儿,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希望他都能逍遥安乐。” “逸儿?” 天后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下,到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心道是不是御灵天尊修改了些许她残存的记忆,但明面儿上却没太大的表情变化,挽住了她的手腕,温暖的手掌附在她抚着小腹的手上,笑的慈祥宽慰道:“好名字,有本宫在,本宫会保的这孩子一身安闲逍遥的,灵儿不必伤心。对孩子不好。” “是。”灵瑞看的见天后眼中的疼惜,但这事儿天后始终是帮凶,即使现在她一心护着她。假意拭了拭泪从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翩翩然行了礼道谢道:“灵儿替逸儿多谢天后娘娘。” 天后心中其实恨不得此刻就将灵瑞送去雁回那,可她不能这么做,天君不会允许,那所谓的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也不允许,那些因为这等待千万年的结果而牺牲了的大小神仙也不会允许。 至于逸儿这个名字倒不是灵瑞胡诌的,是当初在人间的时候同上官彧闲聊的时候说起过的,她比较懒总想躲开是非,可偏偏是非却总缠着她,所以才想着给孩子取名叫逸儿,当时上官彧还嫌弃她起的名字,说若是个男孩儿,若要继承皇位也这般闲散安逸的,那不是要成个昏君。 两人正逛着,身边的仙娥突然就少了一个,等了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仙娥说天君要让天后去一趟大殿,天后问时发生了何事,小仙娥说传信的仙娥并未知会,她也不知道。 原本天后要带着灵瑞一起,可想起她如今都被看管着,自然不同往日可以跟她一起去见天君,便留下了两个靠得住的仙娥陪着她,说她等等就回来。 灵瑞乖巧的点了头称自己逛逛也就回去了,不会久呆,让天后尽管去便是。 等天后走了之后,她原本想着若是能脱开两个仙娥的看守,自己还能逃离仙界,偏偏临了发现自己仙元被锁,如今法力被封,根本不可能脱开两个仙娥的看守,试了几次不仅没能冲开封印,小腹还隐痛起来,让她不得不由仙娥搀着先到一处小亭中歇会儿。 ------------ 繁花落尽月沉西(26) 仙娥看她脸色不大好,倒了些水给她,她有些不想喝,这地方的东西,她是能不碰便不想碰的,正端着仙娥递过来的杯子犹豫着要不要意思一下抿一口的时候,突然在远处垂花门见一抹灰色绕过垂花门边上一颗桂花树正往园中来。 之前天后是将这园子中人都遣走了的,仙娥也没料到会有人进来,还没等灵瑞看清来人的相貌,其中一个仙娥就已经前往阻拦驱逐了。 那人明显并不畏惧仙娥,同仙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仙娥居然自己就让开了道,自己随灰衣人后跟着朝灵瑞过来。 没了桂花树的遮挡,灵瑞这才看见,灰衣人着的是僧袍,头上也是光溜溜的,看样子应该是佛祖驾前的那个罗汉真人,她虽之前同辛夷见过一些,但那灰衣人这形容的好像之前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他到这天界后宫的御花园来做什么。 等那灰衣人近前,她看清他的容貌的时候,手中的杯子一抖,差点掉在桌子上,好在她回转的快,身后仙娥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身后仙娥看见那灰衣人也稍微惊讶了一下,从她身后走出向那灰衣僧人极恭敬的行了个礼:“迦叶尊者。” 是林迦叶,他的模样同人间一模一样,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灵瑞也不曾忘记过他的脸,虽然这时候他没了满头青丝,头上多了九个结疤,一张脸看起来没了人间初见时那般朝气蓬勃,手中佛珠轻叩声刺耳,一双眼沉静似深海,淡淡的扫了眼施礼的宫娥,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 灵瑞没能料到这短短数日居然先后就见到了帝隐和林迦叶这两个数千年前的故人,尤其是林迦叶,虽然她回转仙界跟着辛夷去佛祖那的时候也会问及林迦叶,但都说林迦叶劫数未满,还不能归劫回归天界,如今见到了,如同梦中。 “这位是?迦叶尊者?” 眼神清澈,带着些疑惑之色,仿佛初见,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就要行礼,被林迦叶伸手虚扶了一把,星眉朗目带着谦暖笑意:“公主不必多礼。佛门之人,不拜也罢。” 他既然不想多礼,灵瑞也就没再虚客套,现在肚子大了,礼行起来早就不似之前便利了,况且其实这辈分也算不清到底是谁高谁低,仍旧坐回了身后垫子上看他一派闲逸早不似当年在人间金戈铁马热血男儿,这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他未参军之前相同:“不知尊者来此何事?” 林迦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了她身后两个仙娥一眼,灵瑞会意,让两人去亭子外等着,两个仙娥也不敢明面上多加管束,便应声离开了亭子,背对而立。 风华殿 气氛不算阴沉,熏香燃尽,伺候的人没敢进来添,静静侯在厚重的大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的,就在刚刚,已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被雁回吩咐困了到了虿池喂雁回养的那数千条蛇了。 “剑没了这次就由我做前锋吧,何况本来也没必要你亲自上阵。”昆仑一身月白长衫绣着竹子,闲散随意,原本他也没存了心思接受军务,所以穿的很随意,结果芥子剑被灵瑞拿走,雁回就不能再贸然出战了,他作为属下就得顶上。 雁回虽然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刚刚发落了那个不知道怎么就把水倒他手上的侍卫的时候那般狠厉表情也是比较难得的,可似乎对昆仑的话也并不赞同:“你看不起本座?” “呵呵,不是看不起你。”昆仑端坐在圈椅中正色看着他:“可不能冒险。等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为了看着你去送死?” 雁回抿了抿唇,纤长睫毛下紫眸凝在手腕上的菩提珠上,那冰凉的珠子已经被捂的温热,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温温的,不沁人,可那莹白看起来还是让人不觉得温暖,此刻他这平静,有些不大正常,但也不能拉出来问问。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将目光从手腕上挪到了昆仑那:“你也不信她么?” 昆仑耸肩:“不是不信她,是天界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为了培养他,牺牲了多少?他们不会允许功亏一篑的。” 没立即回话,鹰眸扫过边上的一个烛台,没了熏香燃烧的细碎声响,烛泪无声低落,油亮的表面倒影着他现在的模样,灵瑞一直都是不愿伤害他的,即使之前她刺了他一弩,可芥子剑确实被她带走了,若是真的到了天界,那天界想必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他此刻要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千万将士的生命负责,一切都要进行改变,也容不得他在犹豫了:“来人,将几位将军请来议事。“ 虽说大战未启,可这段时间,自他的宝贝麒麟下界之后,雁回所领的不甘于天界领导看不惯天上那群道貌岸然的老神仙的妖魔鬼怪们没少在人界作乱,因为人界作为妖物来说,食物最多,所有的攻防都是最薄弱的。他虽无心于牵扯凡人,但为了报复天界也为了分散天界的战斗力,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然,这种事情天界是不会容忍的,所以除了那场还在酝酿的真的针尖对麦芒的大战,其他的小战时时都有,几位前锋将军之前虽然也都隐匿许久,但最近也已经活动开了,对那场大战十分期待。 而商量的结果是:人间的继拖住部分天界的战力,其他的都有几位将军暗中整军集合,以昆仑为据点,今夜提前开战。 雁回回归之前,昆仑就已经将一直隐居于混沌的计蒙也请了出来,当初计蒙就是蚩尤手下一员猛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名字叫出来也是响当当的,有这个几乎与辛夷同等资格比天宫任何神仙都长一辈的将军在,他那大刀一出,说不会胆寒是不可能的。 天界御花园 金乌渐落,原本淡金色的光慢慢的变成了橙黄色,林迦叶走了不一会儿,天后就回来了,问林迦叶来做些什么。灵瑞说,是佛祖让他来送她一串菩提。 天后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辛夷一直就有一串菩提。 她陪她重新回到了浮光掠影,天后已经差人提前热了热之前没喝完的半碗汤,她在最初怀孕的时候不怎么忌口,可到了后期,反而越来越没胃口了,这加上前两天胎气不稳,药比饭菜吃的多,今天天后炖的汤她吃饭的时候也只勉强喝了半碗,如今出去吹了会儿风,正好喝点汤暖暖。 灵瑞没有推辞,结果仙娥端来的汤一口没剩喝尽了,汤喝完,碗都还没递给仙娥收走,她那这两日一直就不大老实的小腹就开始抽痛,一瞬间失力她瞬间就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在身边的天后一把没扶得住,边上仙娥也顾不上碗了,连忙过来搀扶,七手八脚的将她挪到了床上,她只觉得肚子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一开始还算能撑得住,最后疼的紧了手抓扯着床单几乎没把它撕碎。 ------------ 繁花落尽月沉西(27) 虽然之前未曾经历过生产,但这种猛然袭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心中慌的很,只怕腹中孩子提前就要出世了,虽然看肚子如今按月份算不过七月余,但也不好说,可能已经也该到了。 几个仙娥慌作一团,天后却瞬间就淡定了下来,指挥着仙娥找御医的找御医,烧水的烧水,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一通指挥之后,原本的慌乱就变作了井井有条。 很快,仙娥们都去忙去了,房间中就剩下了天后和她,灵瑞在床榻上疼的脸色发白,满头是汗,很快疼痛将她的理智都抽走,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直到在天后的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中彻底失去意识。 “大哥哥,灵儿喜欢你!” “灵儿,你胡闹些什么?” “灵儿喜欢大哥哥啊,我看见芝香小姐姐说完她喜欢吴齐小哥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你这丫头好的不学,怎生跟着大人学这些。” “小哥哥,你陪我睡吧。爹爹娘亲之前都会有一个陪灵儿一起睡的。” “大哥哥?” “睡觉去,若不然今夜便不用睡了,去书房抄书。” “大哥哥凶我,我要回家。” “不哭了。那个家,灵儿回不去了。” “那,那灵儿不回家,大哥哥,会,会陪着灵儿么?” “那大哥哥去将书拿过来看。在这边陪着灵儿睡觉,灵儿能不哭么?” “好。” “大哥哥,今天晚上陪灵儿一起睡吧。” “你!” “大哥哥,别动。灵儿只要抱抱就好。” 啊…… “这铃,若是欢喜,便送你吧。” “大哥哥跟灵儿一床睡过了,你不能跟灵儿抢大哥哥!” ……昏沉一梦,那个梦中时常出现的白衣人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最后,就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纱隔着他的容颜,她撩开了那纱,也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除了心惊,她似乎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原来,他和她不是只有这数千年的师徒之情,原来,她在很小的时候说过喜欢他。 喜欢么?大概是吧。 梦中,她还能体会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真美,美的不像话,难怪她会喜欢他,他也很温柔,温柔的不像话,甚至比爹爹和娘亲都要温柔,难怪,她会喜欢他。 记得自己在浮光掠影第一次醒来,他人未至一阵淡淡的玉兰香就已经先闻到了。从门外逆光跨步而入,脚步轻响,衣袂翩翩,一袭白色素锦长衫衬他肌肤胜雪莹白,墨泼发半束半散,一脸云淡风轻,五官比女子都长得精致,一双凤眼勾魂夺魄,长眉微蹙着,樱瓣薄唇盈盈带笑,礼貌谦和。她以为那是她人生,或者说新生的第一次心动,也是除了人间的上官彧,唯一的一次心动,却不料,原来极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可他还真如所知那般淡泊,整整人间十年相伴,她初次醒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他该是如何做到居然能那般从容对待她的。是个过客么?是她是他的过客,还是他是她的过客? 他这一生向死而生就一定要让她也这般向死而生么?隐瞒,无休止的隐瞒,多少次她几乎就要知道一切了,可他总会打断,数千年,他是这么做到让所有人都这般瞒着她的?也对,对一个能骗的自己无情无感的人,这大概不难吧,他不是上神辛夷么?三界,除了天帝,没什么神仙能同他相比肩了吧。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灵儿。灵儿?” 天后一声一声唤,泪水从眼眶画出低滴落在她的脸上,有些温热,随后很快就变凉了。 一屋子原本清淡的玉兰香此刻被血腥味代替,她努力的从梦境中回转过来,睁开了眼,正对上天后那双已经哭红了的双眼,忧虑?难过?不舍?现在好像没什么词能够具体形容天后的眼神,之前疼的时候喊的太多,如今说话几乎只能听见一点点声音:“天后娘娘……” “你终于醒了。”天后脸上的悲伤终于带上了些许的喜悦。 灵瑞首先感受到了小腹传来的疼痛,却感受不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了,杏眼睁大了些,有些无力的抬起手往小腹那摸了摸。软软的,他真的不在了,经历了这个让人清醒却又绝望的梦,她一时都忘记了该如何去伤心,或者,该如何去对有关于他的事伤心。他们容不下孩子的父亲,怎么又可能容得下这孩子? “孩子……” 天后看她终于恢复了意识,赶忙招呼着仙娥去倒水煎药,坐在床沿,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她握着她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的往下落,看起来比她都伤心:“灵儿,孩子。”她哽咽了一下:“没了。” “没了……”灵瑞麻木的重复了一边天后的话,两个黑如曜石的眼珠一直盯着天后:“没了……” “灵儿。”天后想解释些什么,却被端了茶水过来的仙娥给打断了:“娘娘,水来了。” “先下去。”天后还没来得及说话,灵瑞的目光就已经落到了那个仙娥那。 “可……”仙娥也没料到这么会喝了一碗汤就让这个上神没了孩子,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生怕天后责骂,如今灵瑞不想喝茶,她将目光落到了天后那。 她已经没耐心同那仙娥浪费口舌,也没顾着天后:“下去!” 天后知道那仙娥为难,眼看着灵瑞这个样子也不想再勉强她喝水了:“好了,东西放下,带上门,下去吧。” 仙娥应了一声,连着随后来送药的一起将东西放下就出去了。 而房门关上那一刹,里面传来了哭声,声音不大,但却让外面的人都不忍去听,都是之前服侍了灵瑞一场的,她期待这个孩子,她们都知道,可天君下了命令,这个孩子不能留,她们也知道。 伤悲,还没有诉尽。门外有仙娥急急来报:九黎之主突然率人开战了,天君已经点将应战,要让灵瑞姑娘一同去。 灵瑞眼角的泪痕还没干,听着外面焦急的禀告,正靠着靠枕在喝药的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将药喝尽了,天后还没讲药碗接过来,她便已经一口血吐了出来,之前喝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药和血的混合物将素色的被褥湿,黑红一片,就像是夜里盛开的红莲遇到了黎明。 “孩子!”天后想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没事。” 她淡淡的扫了眼那一被子的血污,叹了够口气,安慰性的冲天后笑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几次尝试弯腰去穿鞋,却最终都以眼前根本看不清事物而放弃,若不是天后扶着,她早一头栽下床去了。 “不去了!我们不去了!孩子,我们不去了!不去了好不好!你不要这样!” 天后不再让她离开床沿,心疼的将她娇小的身子一把揽在了怀中,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瞬间又出来了,揉搓她的头发,玉兰的混着血腥是那般的让人心惊,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孩子,我们不去了,管他地覆天翻,这一切凭什么都要让你来受着!” ------------ 繁花落尽月沉西(28) 相对于哭的跟泪人一般的天后,灵瑞还是同人间一般冷静,挣扎着想从天后的怀里出来:“天君既然要我去杀了他,我去便是。” “灵儿!” 黑夜如墨,九重天上看星星,极美,因为星星在天上,也在脚下。有风无云,月似银勾,莹白的光一如往常的照着九重天上糜华宫阙,清冷了那御道两边千百年一直盛开着的桂花树,桂树幽幽的香围绕在那最为巍峨华丽的大殿,这般馥郁,却驱不散众神众仙心头的因为提前开战而带来的那一片愁云。 花前月下,月无人赏,花无人问,群臣紧急朝议刚刚结束,雁回提前开战,虽然天界对战事有些防备,但猛地一次进攻,所有天界之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慌乱一团,与人间百姓无异。 好容易点将去应战,一群平日无所事事的老神仙终于得了空考虑该往哪儿逃了,天君也接到了去佛桑一渡回来的人的回禀:“回禀天君,灵瑞上神刚刚小产,极度虚弱,怕是……” “怕是什么?” 天君此刻对雁回已经没了耐心,但他确实没料到,刚让灵瑞了结了她腹中那个唯一一个与辛夷和雁回有关的孩子,雁回就开战了,都没能给灵瑞修整的时间,甚至他们连骗灵瑞的台词都还没对好。 那回禀之人看得见天君脸色很差,一脑门子的汗,刚刚在天后那已经被数落了一通,如今却也不能将天后的话直接传达给天君,着实为难之极,只能道“怕根本上不了前线,九黎之主的功体和辛夷上神的此刻是融合的,她若是功体完整,加上几位将军尚能近身…如今…” “好了,下去,下去!” 天君心中不是不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面子上他却没能表现出一点仁慈,将那回禀之人赶出了大殿之后,不耐烦的一本奏疏砸了出去,其他堆叠的奏疏也被袖子抚倒了,哗啦啦铺了一地。 “天君,你不计后果的杀了她腹中的孩子,如今这般,又能怪谁。” 天后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一直没现身。等那传信的离开了,她才缓步踏入了这巍峨大殿,一路向着那象征权利的龙椅而去,弯腰随手将那些散落一地的剧本捡了起来,一张仍显年少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可如今这笑在天君看来,比外面的风更冷。 天君对谁都能发脾气,唯独天后,不行。这数千万年,若没有她,他都不敢去想那些日子会是怎么样的,看着她一本一本的捡奏疏,他从那雕金镶玉的龙椅上走了下来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奏疏都接了过来:“叫人收拾就好了,你又何必捡。” 天后不做声,仍由他将自己手中的奏疏接了过去,仔细的端详着这个自己陪伴了千万年的男人,他的眉眼还如当初么?好像也不尽然,胡子长了些,那一双眼里,也不再只有她,太多太多的事情,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聊过了。 天君见她一直不答话,闻着她身上那血腥味药味和玉兰花的味道,不敢去看天后的脸,一本本的将拂落的奏疏捡起来:“她怎么样了。” “孩子没了,挣扎着要上战场。” 天帝的背僵了僵,站直了身子,心中感觉有些复杂,狭长的凤眼落在那明黄色的奏疏封面上:“好好照看。”他顿了顿,有些许尴尬的笑传来:“我会先让灵珠女君顶替一战。想必,也不会一战定胜负的不是么?” “嗯。”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些许从大殿外吹进来的风声,靡靡桂花香很快就将天后周身的玉兰香,血腥气和药味都驱散了。此话后,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再说话,天君一直背着身,两人就这么在大殿立着。 “主上,计蒙将军已经从包抄到了天君的后方,只待一声令下,便能与玄嘲将军前后围攻。” “主上,人间留下的也都已经在行动了,但那天君似乎对人间并不太关切,所派都是些低等级的小神仙。” “主上,其他几位将军都与天兵天将已经开始交战。” …… 前方战报不断传来,昆仑终于穿上了这自己都记不清多久没穿上的银甲,刚拿出来的时候,他都有些不可置信,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雁回终于可以亲自报仇了。 “尊者,趁现在战时,本座派人送尊者回去吧。” 他自出了风华殿,便已经变成了雁回的模样,如今尚未到他出场的时候,便一直留在军帐中听前方的消息。而军帐的围屏后,另外一个人已经在那坐了很久。 “将军如此便放贫僧回去,不怕贫僧同天君泄密么?”一身灰色僧袍的林迦叶明眸半垂,微微颔首,从围屏之后走了出来。从容淡然,完全不像身陷敌营的模样。 昆仑不以为然,理了理身上不大合身板的雁回的铠甲笑,恭敬的奉上一杯热茶:“若是如此,尊者便不会有此一遭了。” 林迦叶没接那茶,摇了摇头:“上神之前人间曾与本尊有些缘分,如今受天后之托来此一遭,也仅此一遭,了却前尘罢了。”说罢,行了个礼转身就消失在了昆仑的眼前。 昆仑端着那茶对着空气半天,最后还是自己喝了那杯茶,饮完之后,那杯子就被扔到了身后的地上摔成了十八瓣,松了松筋骨,一模一样的精致容颜,嘴角扬起了雁回那一抹标志性的邪笑:“来人,随本座去同天界那般子老神仙玩玩。”。 雁回不是没来过天宫,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如今靠着辛夷的些许记忆,一路摸到了林迦叶所说的佛桑一梦的后面小门。 因为大战,天宫中的守卫并不紧,只是外围严谨些,但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天后离开时,以灵瑞已经睡下了,遣了仙娥们在前面的外面侯着,他从后门进入没有惊动任何人。 后窗被推开极小的一条缝,一只小巧的式神蝶从窗缝中艰难的飞了进来。 灵瑞窝在床上抱着膝盖蜷在被子里,双眼无神的正等着他,思绪却停留在那些小时候的思绪里,都没发现雁回已经进了屋。 “优儿。” 雁回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打量床上蜷缩成一团的灵瑞,一阵心疼,三两步坐到床边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优儿,还好么?” “嗯。”灵瑞点了点头,有些委屈,本来憋得住,可抬头看见雁回那同辛夷一模一样的脸,有些忍不住了,背对着月光,没有烛火,只有微弱的夜明珠的光,他的脸很模糊,可不知何时开始,她不用看,也能将他的轮廓在黑暗中描绘出来。 泪水划过脸颊,‘啪嗒’一声,滴落在她身前的锦被上,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染了眉间心头,不自觉的伸出手附上他的脸,凉凉的,她知道她此刻不能哭出声,所以一直都在压抑,轻声抽泣着喃喃出声:“师父……” ------------ 繁花落尽月沉西 (29) 雁回从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出她到底喊的是他还是辛夷,可这些在这个时刻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赶快将她带出天界,想着,他将边上的一件外袍拿了过来给她披上,却在要将她抱起的时候发现她与他之间的阻隔没了。 他手下的动作停住了,腾出手附上了她的小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她:“孩子呢?” 灵瑞抹了把泪,将他的手从小腹上挪开,整个人埋在他怀里,闷声回道:“天后娘娘用法术暂时让孩子回溯到了三个月的时候,所以……如今看不出来了。” 天后的神色在仙娥忙乱去之后瞬间就恢复到了往日的淡定,一挥手关上了房门坐到了床沿,将灵瑞从床上扶了起来:“灵儿,起来吧。” 天后出去之后,来传召她的仙娥三两句回答中提到了天君恐怕要将灵瑞腹中这个可能碍事的孩子除掉,天后大惊,可却已经不能回去了,此时即使是她身边的人也都是天君的耳目。正在无奈之际,正好在御道上遇到了林迦叶,她借言要他帮忙问佛祖要几只供莲告诉他让她去御花园中同灵瑞提前说一声,回去之后,一切看她眼色行事,不然空伤及孩子。林迦叶这才出现在了御花园中。 初听的灵瑞的名字的时候,作了一世林迦叶的迦叶尊者还稍微愣了愣,不曾想到与他竟然同她一世而生,而且当初因为云娘的事,他是见过她的,只是当时不识。他是知道灵瑞的使命的,他的摄魂玉也因此才给了辛夷,可天后让他去提前知会她可能天君要伤她孩儿的时候,他知道这对等了千万年的那个结果没有好处,可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见到灵瑞的时候,他虽然对她的印象模糊了,可绕过桂花树之后第一眼,就认出了坐在亭子里的灵瑞,容貌虽与之前相同,但却更精致些。及近的时候再端详,她比人间见时瘦些,白色华美宫衣修身效果很好,可小腹隆的已经有些高了,原本纤细的腰肢臃肿了不少。眉眼之间有些许倦意,对身后的仙娥似乎有些忌惮。 于是他假借要替御灵天尊给她送一串菩提珠为由,趁着仙娥随后侍立在亭子周围的时候告诉她不要再饮食,一定要等天后回来才能回佛桑一渡。 而交代完灵瑞之后,他不做停留,立刻离开了御花园趁着天兵天将一团慌乱的时候幻化做了天兵的样子混到了前线找到了扮作雁回的昆仑,彼时雁回虽不能亲自上阵但仍旧留在帐中,听闻天后说灵瑞此刻在天界有危险,也顾不得是不是陷阱,依着林迦叶所说的潜入了天界准备趁天后去拖住天君带灵瑞离开。 虽说是虚惊,可雁回在黑暗中所见她的状态也并不好,重新将她打横抱起紧紧的拥在了怀中:“若真的他动手伤了孩子,我只希望你能放弃孩子,好好照顾自己。” “不会的。”灵瑞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上了他那双凌厉不知为何物的眼:“我不会给他机会伤害孩子。不会的。” 月光撒在鬓发如银,恍惚见当年人间的风雪白头,可眼前人到底是那个要与她执子之手,风雪白头的,还是那个陪伴她数千年却将一切都埋在心底的。 “呵。”雁回笑了,眼角眉梢的邪魅无需言喻,揉了揉她的脑袋,披散如瀑的发带着些月光的清凉,擦掉了她不断溢出的泪,他即使作为妖魔首尊的九黎之主也会无奈:“若不是天后,你怎么能自保。” 灵瑞没有接他的话茬,仍由他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尽,自己也稳了稳心神不再那般伤春悲秋,凄凄切切,直接问道:“芥子剑,是不是已经被天君夺了。” 初闻,雁回愣住了,她既然问了这话,就说明后来昆仑所疑不假,他在梅庐闻到的一股咸腥海水味不是灵瑞所有,就连说话的方式,那灵瑞也同灵瑞不同,即使她再恼怒雁回,她也不会将气撒到昆仑身上,也不会那般冷漠。而如今,他进来有些时间了,问道了药味,血腥味,玉兰花的清香,却唯独没闻到那咸腥海水味,随后,理清一切的他眸子一沉,点了点头:“是,在你走了之后不久,昆仑的两个傀儡带回一个假扮的你,从风华殿将芥子剑拿走了。” “呵,美人计么?” 她听到那句一个假扮的她就知道那假扮的人会做些什么了,脸一摆从他怀里挣了挣,别过头去:“若不然她如何能拿到在你枕头下的剑。”。 “这不以为是你么?”雁回见她有些不悦,也板起了脸,将她的脸扳正过来看着他,认真解释道:“什么都没发生,她用法术让我睡着了,等片刻之后我醒来,她已经将剑拿走了。” 她杏眼泪还在,水汪汪的,一副我见犹怜模样配这孱弱模样还真让人不自觉的想心疼,虽然他平日里够警觉,可在美色面前,确实会稍微迟钝一些,尤其是对她。 正说着,雁回猛地就收住了话柄,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已经抱在怀里的灵瑞重新放回了床上整理好被子,随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而屋外,阿丝娜一身戎装,同灵瑞的容貌一般无二,绕开了仙娥,她直接到了她的夫房间门口,碧蓝的眸子,略带着些倦意的眸子在那极精美的雕花棂上流转了一会儿,随后一抬手,门吱呀打开,同外面不同的清冷,屋中暖暖的,药香扑鼻而来,带着血腥气,她有些恍惚,看样子那些人说的没错,她的孩子,怕是真的没了。 “谁?” 灵瑞挣扎着从床上半坐起来,烛火被点燃,屋中一下子就亮了,刚刚习惯了黑暗猛然见到了亮光,她好容易收住的眼泪又被刺激了出来,眼前水汽氤氲,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觉得着一身黑衣戎装这气息十分熟悉。 “是我。” 阿丝娜看着她半躺在床上,抱着被子,脸被披散的头发衬的比身上穿的中衣都白,眼眶红红的,一双杏眼含露,这般凄凄惨惨模样和之前的她有何不同。 “啊?”灵瑞擦了擦眼边的泪,烛火将整个房间照的亮堂,看清眼前人除了那双碧蓝色的眸子,半披的发,将纤小的身材裹挟,这身材容貌同自己都是一模一样的。那双碧蓝色的眸她识得,是阿丝娜。心中道想必那天君派去风华殿的就是她假扮的自己了。可如今她对外还是失忆的,她也只能维持现在惊诧的模样对着她,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她的名字咽下,换了句:“姑娘,我们认识?我们长得好像……”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0) 阿丝娜听她回答稍微迟疑了一下,回想起御灵天尊所提她已经失忆了,娇俏一笑:“不认识。”明眸似海水湛蓝却早不澄澈了,眼底将对她的一切情感都掩藏了起来,可灵瑞还是看出来了 她几步到了床边坐到了边上的凳子上,四目相对,那一般无二的容颜真的让灵瑞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灵瑞装作不懂,歪了歪头上下将阿丝娜打量了一番:“姑娘,这一身装扮是要做什么?” “替你上战场。”阿丝娜说的很轻巧,勾了勾唇角:“你该知道,九黎之主同天界正式宣战了。” 灵瑞不解:“替我上战场?” 阿丝娜道:“不必多想,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有你能杀了他,可你既然上不去,我便替你去杀杀他的威风。”言语之间对她的武艺似乎很是有信心。 阿丝娜原本应该是不会去战场的,她是灵珠府的女君,虽说雁回挑战同灵珠府多少有些瓜葛,之前她也交代过雁回的手下,灵珠府是绝对不能骚扰的。人间她扮作灵瑞模样偷了芥子剑大概就是天君的意思是要挑拨离间。她是除了疗愁之外同她接触最多的,对她多多少少了解些。 芥子剑到手。灵瑞失忆,若能上战场,那就是她同雁回刀剑相向,她只需要看着就好,有情之人相杀,想必她心中是会极其痛快的。可偏偏天君没挑好时候让她落胎,一切有变天君才让她再扮一次她的。 有一瞬,灵瑞很庆幸,幸好天后心软了,幸好雁回在,若真的让阿丝娜上了战场,她确实杀不了他,可先是偷剑,再让雁回看着她要杀他,想必他们之间是真的说不清多少纠葛了。 灵瑞闻言‘哦’了一声,垂头摸了摸仍旧平坦坦的肚子,额前的刘海倒影在脸上一片阴影,也看不清现在的神态,只听见些许抽泣之声,然后就看着晶莹泪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砸在锦被上,清脆声音让人心颤,:“只可惜这孩子走的不是时候,若不然,我可以亲自为夫君报仇的。”说罢,她重新抬起头看着阿丝娜,一脸泪痕却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姑娘会旗开得胜的。” “哈。当然。”阿丝娜心中并不似想象中的愉悦,她曾经盼着灵瑞能将她所历之痛苦都经历一遍,父亲死了,爱人走了,孩子没了,凡间戏本子最惨也不过如此,可如今看着她失魂落魄即将被哄着杀了自己的师父却还这般心甘情愿,心中一紧,不敢再去看她,站起身来理了理一身戎装,她也是第一次穿这个,没想到还真有些英姿飒爽,至少在灵瑞眼中看起来是的,眼眶红了些,蓝色的眸中氤氲了些许水汽,薄唇扬的老高:“好好养着吧。我去了。” 灵瑞未曾见识过阿丝娜的本事,法力如何也不知道,但雁回不在,想必就是昆仑领战,昆仑虽说没雁回这般本事,但从年资来说就不是阿丝娜能相抗衡的,天君虽也不至于让她真的去死,但战场凶险,刀剑无眼的,总是相识一场,何况是自己和辛夷对不起她在先,没忍住伸手去拉住了她的衣角,触手是冰凉的玄铁甲,虽然轻,但防御是极好的:“姑娘,我虽不知道你同那九黎之主有何仇怨,但战场无情,姑娘,保护好自己。” 阿丝娜挑眉,将原本半散着的头发一把束到了头顶,猛一看也像个女将军,自信一笑:“会的。” 来的快,去的也快,几句闲聊之后,阿丝娜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阵浅浅的香和特殊的海水咸湿味道。 等阿丝娜走了,灵瑞松了口气,好在她没走,若不然阿丝娜这般过来了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想必他们俩还没出得了天界就会被天君派人拦下,雁回都到了天界,他这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你和她认识?”雁回熄掉了烛火从暗中走了出来,刚刚她的话也不是没听见,虽说是应付,可到底他没见过这女子,这仇怨估计是他占用这的辛夷同她结下的,怎么就轮到他来被这个黑锅了。 “千年前的旧相识。”灵瑞想自己从床上下来,却奈何因为天后的法术全身酸软全身乏力,刚撩开被子人就眼前一花往边上歪了,被雁回一把扶住揽在了怀中。 重新裹上了外衫抱起就要离开,雁回低头看着怀里有些心疲力乏的灵瑞:“那你那番话可是真心的?” 她抬头看着他,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什么?” “为夫报仇。” 灵瑞被他的话气笑了,轻搡了他一下:“不如我现在喊一嗓子,你去死一死,我来替你报仇?” 雁回却一脸正经的将她的头往怀里揽了揽,鹰眸微敛,带着些许欣慰之色望着窗户缝里透进来的一绺月光,想这天界,也就他觉得这光是暖的,沉声笑了笑:“我只是怕听见你会提到他的名字。” 灵瑞没说话,窝在他怀中闭上了眼,仍由他将自己变作玉兰花瓣他仍旧化作式神蝶携着花瓣从窗缝里飞了出去。 出了窗户,轻巧越过院墙到了甬道上雁回就将她先放了下来,化作式神蝶他也没办法带着她太久,还是打算化作人身隐身带她出去。 结果刚恢复了她的人形就发现她因为喝了些药犯困已经睡着了,放到地上也没能醒,他抱着她隐了身形离开甬道到了芙蕖池边,芙蕖池边风大,他腾出手支了个结界挡风,却在一晃神之际一只箭擦着鬓边飞过,莹洁无暇的颊上瞬间多了道血痕,鲜红从伤口留下低落到了灵瑞的眼皮上,她睡的迷糊,一抬手就要摸眼皮上的湿润就被雁回一把抓住了手腕:“别动。” 心下感觉有些奇怪,她猛的睁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自己眼上被施了术法看不清东西了,就感觉心被狠狠的抓了一下,挣扎着就要自己解开术法:“这是怎么了?” 雁回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将她揽在怀中,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一路过来就没什么人,他还在疑惑,却不料想果然被他感应中了。 芙蕖池这边植物比较多,一池芙蕖不算,还有边上的亭子和亭子后的桂树灌木丛。他和灵瑞都隐身着,就算如今灵瑞法力不济,可他这法力隐身是不至于这么容易被发现的,想必能射出这箭的并非一般神仙,至少能力同雁回是一般无二的。 想将灵瑞仍旧化作玉兰,一松手还没来得及捻诀就被稍稍恢复些气力的灵瑞从怀里挣了出去,一手解开了自己眼上的封印,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听见耳边几声‘嗖’‘嗖’下意识的蹲身反转之后,模糊中就看见几只箭从眼前掠过,直奔着不远处的雁回去的。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1) 心中还在疑惑,原本这事儿不该是只有天后和她知道的,如何就会有人发现他们?就被雁回一把拉住支起结界一边挡箭一边往后撤,剑眉倒竖,看着她有些怒意:“怎么就下来了?” “怎么这样了?!”灵瑞眼前从模糊变清晰了才看见他脸上一道口子,血流了半脸都是,想到刚刚自己眼皮上的,此刻不用摸都知道自己眼皮上那粘搭搭的是什么了,见他受了伤,不管是辛夷还是雁回,她都是心疼的,一边随他后撤一边回道:“你打算一个人从这逃出去么?你可熟悉这路?” 雁回对自己脸上的伤不屑一顾,只是觉得灵瑞这心疼有些浪费,毕竟不是他的身子谁知道她心疼的不会是辛夷,冷冷一笑,扫了眼空荡荡的周围,暗自揣度放暗箭的天界之人躲在哪里:“本座堂堂九黎之主,若不能护得夫人安全离开,这名号不要也罢。” 正说着,两人显出了身形,连着放暗箭之人也现了身形,确是窃魂,还有一群虾兵蟹将,也不像是构成威胁的,但人数不少,整个芙蕖池立马就感觉挤了。 窃魂是阎君身边的第一将军,以箭术精准闻名三界,就算是雁回手下的楚翎的擎涛箭也是比不上的。 月色下的兽纹鬼符的铜色铠甲泛着幽幽的绿光,能在天界遇到这般鬼气森森也是千万年头一回,赭色的发,高束脑后干净利落,铁灰色的脸上青铜面具雕着螭纹遮去右眼,另外边的大粗眉毛下,长入鬓的细眼血红色的瞳盯着两人,毫无善意,乌黑色的唇扬的很高:,声线沙哑:“九黎之主,要带着上神去哪?” 灵瑞虽也听过窃魂的名号,去阎罗殿的时候匆匆瞥过一眼,她知道他的箭术不错,却没料到他居然也被天君喊到了天界,想必昆仑那边开战之后,虽未及地狱,但因为天界人力紧促也去阎君那求救了。 “哈。”见着真身,原本雁回还有些绷着的神经倒是松了松,将气力尚未恢复的灵瑞往身后拉了拉,眉一挑,看着窃魂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扯唇幽幽笑了,比窃魂那模样更让人毛骨悚然:“原来是窃魂,当年叛离父君,如今你倒在阎罗那混的不错?” 之前窃魂在同计蒙一般,是蚩尤手下一员大将,可眼见着蚩尤势颓,就在蚩尤确立最后一战的战术之后带着战术投奔了天界直接导致了蚩尤战败身死,这也是后来雁回长大了些在别人那听到的了。而窃魂那右眼,当初就是被蚩尤一刀废了的。 窃魂虽然对当年背叛蚩尤有些愧疚,可自从受下了蚩尤那一刀几乎没死去,而后来雁回作乱,他也特地没有参战,就当报了蚩尤当初的救命之恩了,一心一意的跟着天君,后来又派给了阎君,但作为一个叛将,一开始天界大战初定的时候到哪待遇都不会好,表面上的风光,可当初的事谁心里都是觉得不舒服的,也就是老一辈知道当初事情的神仙羽化之后他的日子才好些。如今听了雁回这番话,伸手摸了摸那废了的右眼,啐了一声:“再如何也比你被封印万年,如今还得靠着讨好一个女人来苟活要好。” “讨好?” 灵瑞扶着雁回的肩膀站在他后面有些不厚道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你什么时候在天界人眼里这么怂了?明明是我求着你吧?” 雁回歪头睨了身后的小人儿一眼,对上了窃魂那唯一的一只眼,似乎不介意他这个说法:“你想讨好,可也没机会吧。”说罢顿了顿,回头在灵瑞有些发白的唇上落下一吻,仍由她帮自己把脸上的血污擦了,挑衅道:“不过你似乎也不缺要讨好的人。” 虽然窃魂一直躲在阎罗殿,但是是非一直没少传出来过,比如他一直想求娶阎君的二公主,可阎君看不上他,加上二公主年龄并不算大,所以他等了这么些年也没能求到,最近听说阎君已经在考虑二公主的婚事,似乎是有意同西海的联姻。只可怜他跟条狗似的被驱来喝去的这么多年最后连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还不能同阎君翻脸,依旧得讨好着。 此言一出,周围的天兵天将都知道雁回指的是什么,虽然都是因天君之令要同他围捕雁回的,可到底雁回如今占着辛夷的身子没还,辛夷这般的为天下苍生着想不惜耗千年之功培养了灵瑞是值得他们敬佩的,比这背主忘恩的窃魂不知道好多少,一个个白眼翻的比芙蓉池的花浪还多。 想呛雁回没呛到反被塞了一嘴黄连的窃魂那血红的眼珠子更红了,收回了手中的拘魂箭,从腰边的锦囊中取出了一个小琉璃球,琉璃球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正是薛珺。 窃魂将那琉璃球放在手心已确认灵瑞能看见,狡黠一笑:“灵瑞上神,我知道你没失忆,怎么样,可认得这琉璃球里的是谁?” 灵瑞自看见他拿出那琉璃球就已经认出了那是薛珺,秀眉瞬间就拧成了麻花结,要从雁回身后走出来被雁回挡了挡,可灵瑞没让他挡住,两人四目相对,月色和芙蕖池边幽微的烛光之下灵瑞脸上除了一些倦色就剩下些怒意,眼眶也不知道是熬红了还是气红了,目光只交接了一下,他就收回了挡在她身前的手。 站到了雁回身前,离那窃魂不过数丈远,那琉璃珠中的薛珺还能活动,似乎也看见了灵瑞,小小的人正趴在球壁上证正看着她。 “就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来逼我么?”灵瑞看着那琉璃球里的薛珺心中什么滋味都有,背在身后的手早就将一直放在袖中菩提铃发钗中的袖弩取了出来,如今还是花生大小的,但一瞬就能变成正常大小,却一直没动手。 窃魂却摇了摇头,手慢慢的收紧,那寸长的黑指甲掐在琉璃球上,稍稍用力就能听见琉璃珠的细微碎裂之声,他看着灵瑞的目光被完全吸引了过来,自己有了筹码,嘿嘿的笑着:“上神自己掂量。” 灵瑞的心随着他手一分分收紧,一记记的抽痛,她很讨厌这种二选其一,可偏偏天君就吃准了她的犹豫用了这招,气恼之下,她往前又迈了一步,对上了窃魂得意的脸,冷哼一声,:“我跟你去见天君。你们不能伤了他。” “哦?这是上神谈条件的时候么?”窃魂手又收紧了一分,琉璃珠已经有了一条裂缝。 “哦。”灵瑞了然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手心握着那袖弩,勾勾唇笑了:“那爹我不要了,你箭招呼吧。”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不是亲父女么? ------------ 繁花落尽月沉西(32) 结果灵瑞似乎是真不打算要了,跟雁回重新站到了一起:“连我一起杀了。师父这身躯重伤也不过就是给九黎之主一个机会彻底取代他的魂魄真正占了他的身子。到时候你就拿着我爹来威胁他吧。” 见过心狠的,却没见过这般心狠的,可灵瑞刚刚那种关切的眼神不像是装的,窃魂闻她之前的话虽然心中诧异,但脸色却如常的铁灰色也没是变化,手中紧了更多,只听的咔嚓一声,琉璃球碎了,然后就听着薛珺一声喊:“灵儿,救我。” 灵瑞眼看着琉璃球碎裂成渣一瞬就消失在了他的掌心,只留下了薛珺被他握着,神色一凛,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往外伸了伸,嘴张了张一句话没喊出来,被雁回一把握住了手,四目相对之后他摇了摇头。 窃魂知道灵瑞之前都是装的大义,手中握着薛珺就像捏着一只蚂蚁一般,没了琉璃球,只消他合合手指似乎就能将他捏死。 薛珺被窃魂掐在拇指食指之间,寸长的指甲直接怼着脖子,指甲尖跟刀刃一般锋利,他垂下眼皮看了一眼,吓得连抖都不敢抖,那脖子此刻就面条粗细,脆生的跟风中蛛丝一般。 “好,我跟你去见天君。”实在看不得薛珺这般情形,灵瑞一咬牙脱开了雁回的手毫不犹豫的就往窃魂那走。 雁回手中空了,原本的温度不再,眼看着灵瑞一步步的往窃魂那走,连着鹰眼中的温柔也不再了,眼中燃火,扫了眼周围围着的一圈又一圈的天兵天将,恨不得瞬时将他们化为齑粉。 灵瑞到了窃魂的身边,窃魂立刻就用捆仙锁将她所住,薛珺也被塞进了他袖中备着的一个木瓶,重新放回了腰间的锦囊。 窃魂原本也不指望能留住灵瑞,困住雁回,可如今灵瑞在身边,他心中有了些底,一声令下,身边围着的一群天兵天将瞬间就围了上来,刀枪剑戟什么都有,而将灵瑞拉在身后由另外两个天兵天将守着,自己在众军之后拉弓幻箭,一次三支直直的冲着已经同天兵天将打斗在一起的雁回射来 雁回之前被灵瑞扎的那一弩虽然用药不错,但也不是完全好透了的,手执着辛夷的阿难应对这排山倒海涌来的天兵天将,这车轮战术就算是功力再强也是撑不住的,何况肩上还有旧伤。 灵瑞站在窃魂身后,捆仙锁虽然能锁住她的身子却没有锁住她的手,躲在两个看守的身后,她暗自解掉了捆仙锁,就在窃魂松手刹那,她一直握在手中那豆大的箭弩瞬间变大,她拨开面前两人,手一抬,银白色的小弩箭嗖的就射了出去,窃魂未料到后面灵瑞会偷袭,手肘一箭吃痛,拉弓的手一抖,拘魂箭发出时歪了,正中再雁回身后的天兵天将身上,瞬间那三人就被射飞摔进了边上的芙蓉池没了动静。 雁回见那三支箭擦身而过,鹰眼一眯,手中阿难脱手凌空,周身凌厉之气使得天兵天将不能近身分寸,随后衣袂临风而动,一招万剑归宗,横扫了周围一片天兵天将,瞬时芙蓉池边血肉横飞,速度之快连一声呼喊都没有。 窃魂登时愣住,灵瑞握着袖箭将身后两个看守杀掉之后极快掠过了窃魂的身边,穿掠过横飞的天兵天将的血肉,点点片片的鲜红在眼中只似飘落的花雨结界之下,她一身白衣一丝血污都没沾上,说她是佛前供着千万年的,真是有些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只得了佛的阴暗面。 原本一群帮手,瞬间就变成了满地的血肉,九黎之主的手段让人胆寒,他虽也经历了些事情却也没料到他这般可怕,放下拘魂箭腾出手就要去掏那锦囊中的薛珺,那里还有装薛珺那瓶子的影子。 而血雾之后,灵瑞手里拿着瓶子靠在雁回的怀里挣看着他,整个芙蓉池半池花都被天兵天将血雾染红,而后,那些血雾开始变淡,慢慢的,所有尸块开始羽化,可芙蓉池的花颜色却被定格了。 “找这个??”灵瑞摇了摇那瓶子,嫣然一笑,随手对着他扔还了回来。 窃魂哪里还想去接那个瓶子,知道那里面肯定是没了薛珺的,咬着牙看着方丈外的两人,输阵不输人:“别以为拿到了他你们就能离开这天界,既然天君已经派了我来围堵,你们就该知道后面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你们。” “哦?”雁回收敛了杀意,扬唇一笑,紫眸幽幽,理了理衣袍袖角,拂去了沾身的埃尘,淡淡笑了:“是么?” 窃魂握着拘魂箭的手微微的发汗,赭发被汗浸湿,细长的眼扫看着四周嘴上虽然强硬却也已经开始谋划撤退。 雁回来之前不是没估量过天界的人数,如今算时辰,昆仑应该同天兵天将激战正酣,天界防备所用人数不会太多,而且天后既然放了灵瑞就不会对天君说他要来就灵瑞之事,想必也是天君猜度的,若是出动太多人,天后必然知晓天君意图,有天后在,想必天君也是难以留住他的,所以他并不惧怕窃魂这番话。 灵瑞并没有将那薛珺从木瓶中拿出来,只是往那瓶中加了些东西。窃魂没接那瓶子,那瓶子落在了他的脚边,灵瑞的目光一直落在那瓶子那,窃魂疑惑,低头看了眼边上的瓶子,又看了看灵瑞,灵瑞伸出手,空荡荡的,又转了个圈,示意她周身什么都没有。 窃魂还没明白过来,就见那瓶口的塞子掉落,刚刚灵瑞放进去的是一颗之前辛夷留给他的还原丹,薛珺的尸体从瓶口搭了出来,慢慢就变大了,变大了的薛珺慢慢的发生了变化,那般模样慢慢就已经不是薛珺的样子了。 “这……” 窃魂似乎也没料到这薛珺会是假的,很显然天君也没跟他说这个。 灵瑞有些力乏,有挂靠在了雁回的怀里,看着窃魂那般吃惊表情笑的明媚:“感觉好么?” 窃魂唇微微颤着,目光从他脚边的尸体上挪到了灵瑞的脸上,心中有些发寒:“你。” 灵瑞道:“我在初次见到这人的时候虽未察觉他不是我生身父亲。但第二次他私自离开了竹林伪作被人劫走时残留的仙气露出了破绽。辛夷上神倒是煞费苦心,数十年前就已经筹划上了,可生身父母同孩子之间的联系是不会因为相同的相貌和话语就被迷惑的。我虽在昆仑时日不长,位分上神,可我的仙气也被昆仑邪气影响了。而这人周身仙气虽然做了些隐藏,可全然不似一直在昆仑呆了些年月的。”说着,她停下歇了歇,杏眼中有些黯然,握着雁回的手的手紧了紧,咬了咬唇:“想必,我的生身父亲早就凶多吉少了。”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3) 窃魂越听越觉得心里发麻,这天君哪是要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明知道天后要放了灵瑞他也不好拧着却又不想真的放手这才让他过来,生死都随他。 “那你为何还要装作这般的紧张着假薛珺?” 她淡笑,提醒了一句:“你看看你的弓。” 窃魂再看时,他的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上了一枝极小的袖箭,而他目光刚落上,灵瑞伸手一催动,那袖箭动了一下,闻得咔嚓一声,拘魂弓瞬间断了。 看着窃魂的惊诧,雁回云淡风轻的抚了抚后面石桌边的凳子让灵瑞坐下,随后缓步向他走去:“当初若非你临阵叛逃,害本座父君战败身亡,这天下,怕还轮不到天君来做,如今你送上门来,本座怎能不亲自报仇?”说着,他侧目看了看后面的灵瑞:“倒是多谢夫人体贴了。” 其实刚看见窃魂的时候灵瑞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祭出这假薛珺的,同雁回也极小声的交谈了两句,雁回虽不知道薛珺是假,但灵瑞每行动一步她都会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也信任她。也就在刚刚他也才知道灵瑞的全部所做为何。 灵瑞刚刚勉强支撑,如今天后法术快要失效了,原本轻盈的身子开始慢慢觉得笨重起来,精神也差了些,歪靠这石桌边上淡笑回应:“这不是师父教的好么。” 窃魂看够了两人秀恩爱,看着手中拘魂箭已断,而周围的天兵天将血肉已经消散满地血污羽化,重新露出了汉白玉石的地面,前是宿敌,后继无援,他也算是到了绝境了,扔掉了手里的残弓,引颈就戮。 雁回紫眸眼底生出暗红,俊脸沉下,随手起掌,袖袍被微微吹扬,一阵风到了窃魂面前,一掌临头…… 解决了窃魂之事,天边金乌渐升已近天明,昆仑他们鏖战了一夜估计也已经暂时息兵了,雁回赶紧将灵瑞抱起一路风尘回了风华殿。 倚在雁回的怀里坐在云头上,路过了寒山的战场,入目朝霞灿烂,橘色的光还带着夜晚的凉,战场已然偃旗息鼓,没有尸横遍野,只有血流成河,因为不管妖还是仙,除了云娘那种道行不够的,其他的,死了就会羽化,不会留下尸体。想想啊,场面应该是很唯美的,尸体幻化成了带着血的灰,然后一阵清风,消失在天地之间,唯一留下的就是他们曾经握过的沾了血的兵器,告诉着后人,这兵器的主人曾拿着他战斗过,虽然不知道是有几任主人。 雁回见她有事昏昏欲睡的样,将她外衫裹了裹,说话同她分心,免得她受风:“灵儿,那真的不是真的岳父?” 灵瑞没立刻回话,双手将他的腰揽紧,将头蒙在他怀里,闻着那熟悉却又同上官彧不一样的松苓香,长长的喘息了一下:“是,也不是。他虽不是爹本尊,但他是有爹的一魂两魄的,这也是偶然听着御灵天尊说的。” 雁回感觉前襟有些潮,垂眸也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无限温柔:“你还有我在。” 灵瑞的哭声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是佛前的花,没有爹娘缘,历劫的时候符崴英死了,回来遇到了薛珺,却又是数十年之前天界安排的一个陷阱,却不料她的心思同一般女孩不一样,这些陷阱她都没能陷入,如今也死了。 回到风华殿门口,天色已经明,昆仑已经带着几位将军回来了,正在议事,雁回这才想起来如今昆仑是自己的模样,还没落身现形就重新回到了云头上去了昆仑的梅庐。 到了昆仑,灵瑞已经在自己怀中睡着了。他将她放回房间安顿好,随后在梅庐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昆仑回来。 一盘棋下到一半,昆仑耷拉着眼耳就回来了,很久没这般活动过了,一夜鏖战下来他都感觉整个人三魂七魄都快离体了,还得跟一帮子将军把后续的事情交代了,等终于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了,他在风华殿是一会儿也呆不住了。 等回到梅庐,就看着雁回优哉游哉的在那边下棋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摘下盔帽隔着那半卷的帘子就砸了过去:“我在那风风火火的厮杀,你倒在这下棋很悠闲啊。” 雁回随手支起一个结界,那盔帽砸在结界上就像砸到了棉花上一般,一点声响也没有,然后飘飘忽忽自己落到了桌边,他头也没抬:“小声点,她睡着。” 梅庐离着她的房间确实不算太远,刚刚昆仑气的够呛嗓门有点大,半院子的侍女都被他喊出来了,端茶倒水问礼请安的的一茬一茬的。 被雁回一怼,他一点脾气也没了,脸一摆压低了声音遣下了所有的侍女:“好了好了,下去下去。” 等侍女倒碗茶一瞬全没了影,他这才落座到了雁回对面,端起雁回已经晾了一会儿的一小壶茶咕咚咕咚一通灌,喝完也没尝出到底什么味道来,咂咂嘴,摸了摸额边鬓角的汗,往灵瑞的屋看了一眼:“如何了?没什么事吧?” 雁回紫眸微凝,流转在他双颊发红的俊脸上:“还好,你那边呢?” 昆仑歇过劲儿了,凉风一吹热汗猛的哆嗦了一下,瞅了一眼雁回的棋盘,随手下了一子:“确实有个女子假扮灵瑞,战场上遇到了,虽法力不济,但看着确是招招狠手,加上她身边的几个将军,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雁回早知道了到底是何事,并不惊讶,执子犹豫着未下:“之前在天界就见过了,同灵瑞旧相识,同辛夷应该是有杀父之仇,你顶着辛夷的模样她当然恨你。” 昆仑咂咂嘴,吐出了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喝下的茶叶,伸手要去摸雁回的脸被他一掌拍了,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你就不打算换个身躯么?就这么占着,灵儿到底该叫你师父还是叫夫君?” 雁回剑眉微皱,‘啪嗒’一声棋子声响:“我本身早被天界那糟老头子毁了,如今在辛夷身体中存留了这些年,已经开始有些相融,要找到合适的身躯很难。” “这也不是这么说。”昆仑将自己的那盏茶也给喝光了,一桌茶水一滴也没给雁回留:“不是有人间的那个上官彧的儿子么?那有辛夷骨血的凡人。” 雁回手中的子没再落下:“上官喆?” “这些年下来了,应该已经是上官旭了。”昆仑算了算日子,过去这么些年了,上官延的曾曾孙都出生了,如今和雁回本身年纪相貌相仿的只有上官旭了。 “寿数尽了?” 昆仑点头:“人间这时候乱作一团,他英年早逝,我已经叫人将他的尸体带到飘零台了。” 雁回歪了歪头,绕过了昆仑的头望向了他身后的雪花和梅花,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嫌弃:“那我是不是就成了辛夷的重孙?”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4) 昆仑原本只是一心想帮他找个能容身的躯壳,没料到这层关系,原本还在趁他思量的时候考虑棋局,一手举着嘴里叼着个棋子正无意识的咬着,这一句话出来,就听嘎嘣一声,那玉棋子把牙差点没磕掉了,赶紧把棋子拿开:“你要觉得不妥就不用了。呵呵。反正若是用了那凡人的身躯,你还得重新修炼,这空当还不知道会出多少事情。” 雁回嗤了一声:“再说吧。如今先考虑如何准备下一战吧,天后这次帮着灵瑞出来了,可芥子剑还在天界。” 昆仑不屑:“那剑留着就留着了,灵瑞在这不就行了?” “天界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随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也没看,正压在一朵飘到棋盘上的梅花瓣上,柔软过后的细碎声响,鲜红沾染了白色的棋子,恍惚又看见了灵瑞穿越那血雾到他身边时的样子,手紧了紧,垂下眼眸也不知道是看梅花瓣还是看棋局:“既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何况,若真的灵瑞不愿杀我,不知道他们还会想出些什么方法来。还是好好想想的好。” 虽说还有接下来的大战,但之前战了一夜,大军也要修整,昆仑和雁回就只让手下妖众继续在人间捣乱,持续消耗天族战力,这样一来连着几殿阎君那都已经忙乱做了一团,唯一还算清闲的就是昆仑的梅庐了。 灵瑞昏睡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才醒,雁回也在身边和衣睡了半天,当灵瑞一醒来睁眼就看见雁回还算平静的睡颜的时候,她伸手摸了摸那精美的就像画出来的一样的轮廓,又记起了那时候在江山永夜的日子,那时候虽然辛夷是坐在床沿看着她睡的,可她有时候醒来也会遇到辛夷合眸养神,神态极其安详,之前在人间虽然同上官彧在一起时间也不算短,可正经的看的也没几次,他起的都比她早些,如今看着雁回,模样几乎是上官彧和辛夷的一个中和,又上官彧的邪性,可这安静的时候,很像辛夷。淡淡的松苓香和她的玉兰香混合萦绕帐幔,她有些分不清,到底眼前是上官彧还是辛夷,抛去这一身红衣,她所希望的,到底是他是辛夷,还是上官彧。 连着休息了几日,她终于能挺着大肚子从房间里出来走走了,这几天天天被昆仑和雁回压着 吃药,吃饭,整个人胖了一圈,再出屋子的时候,带着些清冷的空气着实让她好好适应了一阵。 “怎么出来了?” 雁回刚从风华殿出来就看见灵瑞穿着浅黄色的裙衫,挺着个大肚子裹着个嫩粉色的斗篷正由十四娘搀着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的往梅庐走。 听见有人说话,灵瑞偏头去望,就见雁回一身宝蓝色黑线绣暗纹的袍子翩翩然就落在了自己数步之外。长发半束半散,鹰眼微眯,紫瞳含情,这姿容若是配上把扇子,想必在人间一个微笑就能迷倒一片,都不用那些喽啰动手。 “你怎么来了?”见他来了,她也没动,遣下了十四娘静等着他过来。 雁回也就在她面前是个吃软饭的,看她遣下了十四娘,颠颠的就凑到了她身边十分狗腿的将她扶到了梅庐坐下。 侍立在梅庐的侍女煮上茶之后就离开了,临走时放下了帘子,整个梅庐一瞬间没了风暖和了不少,可所能赏的风景是一点也没少。 “怎么样,逸儿昨天晚上可还乖?” 等侍女走了,雁回还是让灵瑞坐到了自己腿上,美其名曰自己这个人肉垫子更暖更软,灵瑞之前不肯,嫌咯的慌,可后来拧不过他也就随他了。虽然只是一晚上不见,可雁回总惦记着这两天灵瑞喊腰疼,原来以为是天后那法术的后遗症,巫医把脉也没发现什么,只能先吃药调理着。 “还好。昨天晚上闹腾了一半宿。”灵瑞歪靠在他怀里,拿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大肚子上,笑的温柔:“之前在天界不大活泼,想必也不喜欢天界的环境,这两天回来了,没事就会活动活动,想必也快落生了。” 雁回随着她的手轻轻抚了抚那大肚子,也笑了,一双凌厉鹰眼此刻柔和的不像话:“我就知道,没爹镇着你这小鬼就造反了,不过一夜不在,你就这般折腾娘亲,如今你爹我都不敢惹你娘亲,看你这胆子,等你出生了,我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灵瑞无所谓的看了眼他,看着这还没能完全展现的父子之情,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肆意的闻着他的松苓香,长长舒了口气:“随你们爷怎么俩闹,我只求能快些让这家伙出生,这一百多年了,怀的着实辛苦。” 雁回随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一把将母子俩搂在了怀里,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这算是他和她自人世那次争吵之后,这是两人最平静相待的时候,有时候他有些想结束这一切,不管是不是占着辛夷的身子,不管是不是有杀父之仇,夺体之恨,只有他们两个,隐居在一处幽静处,再生一群孩子,安静的带着孩子长大,或许还能带着昆仑,孩子太多就交给他也照看两个。 可想归想,现实是摆在眼前的,他已然是三军之帅,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手里的一切,他同天界,同辛夷的帐,也是要清算的,就算她是杀了他的关键,他也要留住她和孩子。 胡思乱想的烦躁,侧过头看着她的睡颜,那张初见时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如今同之前没差太多,可看起来却成熟了不少,今天她心情好,化了个淡妆,黛扫蛾眉,轻点檀唇,安静时候的模样比跟他顶嘴的时候看起来俊俏不少,雁回伸手在她的柔软的唇上蹭了蹭:“优儿,等逸儿出生了,再给逸儿生个妹妹吧。” 灵瑞没睁眼,拍掉了他的手,懒懒抱住了他的身子在他颈项蹭了蹭,深深呼吸了一下,嘴一瘪:“不要……太累了。” 雁回捏了捏她的鼻子:“可逸儿一个会孤单的。” 灵瑞哦了一声,握住了他不大老实的手:“那就让昆仑赶紧找个媳妇儿生个孩子吧。” “优儿。”雁回有些不死心。 “嗯……什么都好说,孩子免谈。”灵瑞察觉他语气不对,睁开眼看着眼前放大的帅脸,眼一眯,准备随时逃离他的怀抱。 雁回笑的有些惶然,察觉到身上的分量变轻,揽住她腰的手紧了紧扣住了,凑到了她的唇边轻啄了啄,细碎的吻惹的她一阵发麻“可我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被他吻的有点晕头转向,不小心砸了桌上的一个茶盏,就听见桌下一声动物尖叫,灵瑞赶紧推开了雁回站了起来,一个灰白色的小身影从她的裙子里钻了出来,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小雨。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5) “呀,你怎么来了?” 小雨被发现了并没说话,只是一下窜到了她的怀里,一身极漂亮的白毛如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大眼睛是干净的,可目光也没落在灵瑞身上,一直落在坐在凳子上的雁回身上。雁回看见这小家伙一愣,她同浮光掠影的那只看起来很像,就是太脏了。 小雨平日里不大见生人也很少自己出浮光掠影,如今也不知道这么居然找到了这来了,一时灵瑞又惊又喜也顾不上雁回了,有了狐狸夫君什么的都是浮云,又摸又搓的,完全把雁回扔在了一边。 正看着她因为和小雨的重逢而欢喜的紧,偏巧这时候有人来找雁回,他便也不再梅庐留着了,嘱咐了两句就要离开,灵瑞随口应了两声看他要走,抱着小雨放在大肚子上拖着就打算回房去。 雁回望着她如今大着肚子走路有些难,想上去帮一把,可她这会儿正兴奋,又不想去搅扰她,动作滞了滞。还是先了回风华殿。 那日小雨跟着雁回的麒麟一起离开了浮光掠影之后没敢一直跟着他,到底雁回和麒麟都不是吃素的,可她又不会腾云,被雁回的麒麟和雁回甩在天界和昆仑群山的交界处的天界时,她过不了结界,徘徊了很久,又不认得回去的路了,哭了好久,后来开了战,她在战场里乱窜之后误打误撞的到了昆仑,然后一路上靠着鼻子一点点嗅寻找着之前灵瑞留下的玉兰花香这才找到了昆仑的梅庐见到了灵瑞,算不得九死一生,可她这狐狸命真的是六七次差点葬送了。 小雨一来就一言不发,灵瑞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可小雨看着雁回在不肯言语她这才带着她回了房间。 “小雨,这里没人,要说什么就说。”回到房间刚坐下,小雨从她怀里跳到了地上,一下地就已经是泪眼蒙蒙了,出口就给了灵瑞一个炸雷:“灵姐姐,疗愁姐姐死了,刚刚那个坏人的麒麟杀了她,忘忧哥哥也受了重伤。” “什么?疗愁死了?” 她刚端起来的茶一下子全泼了,刚刚的欢喜劲儿烟消云散,跌坐到了凳子上:“怎么会?他身体里不还住着辛夷,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麒麟杀了疗愁?!” “我,我也不知道。”小雨现在想到那些画面就心惊,还连带着出现了当初在猼阤眼中的事,小身子在地上不住的颤抖。“我看着他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事。可后来就,就看见他骑着麒麟兽从水牢出来了,疗愁和忘忧哥哥带着小仙们去拦,忘忧哥哥先被打伤,后来,后来……” “后来什么!”灵瑞眼前模糊糊的,有些坐不稳,半晌才稳住身形,手被打翻的茶烫的通红的却不自知,看着地上哭的连话都说不囫囵的小雨,声音降到了冰点。 “后来。”小雨收敛了一下声音,泪眼汪汪道:“那坏人从菩提铃里幻化出了贪狼和破军还有擒枭将军的尸体,说是贪狼他们已经死了。然后疗愁姐姐就怒了,提剑砍了上去,就被麒麟兽拍倒在了地上,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跟他说过不要动手!而且……” 眼睛因痛而变的腥红,睁得很大只为了不让眼泪落下,五脏六腑感觉被重锤过一般,手死死的握着椅子的扶手,身子止不住的发颤,动作太大,衣袖拂过托盘,将一托盘的茶杯茶壶都给甩到了地上,喀嚓嚓碎了一地。 “他就是个废物么!他怎么连浮光掠影的人都守不好!还妄想救什么苍生!”有些熟悉的牺牲,灵瑞猛然想到了人间的上官彧为了能知道上官颉的事放任了两个二十一卫的死,她不得不多心想这次疗愁的死不会是那个寒石心肠的师父的一个计谋,可疗愁跟了他那么多年,甚至她可能会为了贪狼放弃轮回嫁去天界,如今…… 她不得不承认高估了雁回的承诺的可行性,也高估了她的话的在雁回心中的重要性,尤其是之前。 小雨看着她那般悲痛哭的更加伤心了一边哭一边回想着她认为重要的信息,声音哭哑了,但还能听得清:“我来的时候,听见另外一个人对他说,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们过两日还要和天界开战。” 灵瑞点头:“开战我知道,可如今如果开战,虽然忘忧如今受伤仍在浮光掠影,但以他的性子,若是疗愁死了,他伤愈了必然会找雁回报仇。” 小雨一听忘忧还要来找雁回,着急了,赶紧跳到了她身上,一个劲的那去咬她的衣袖“不,不能让忘忧哥哥过来,你,你快救救忘忧哥哥,漂亮哥哥如果知道了,会难过的!” “难过?” 她冷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屋顶的横梁,清泪无声溢出眼眶滑落脸颊:“他会难过?谁又知道这不是他设计好的?!他心心念念就为了让我回天界,让我杀了他,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只想要我孩子的父亲好好活着!难道这有错么!” 如今就算在心痛,她也是放肆的大哭都做不到,因为幅度太大了连着肚子里的孩子会动的很厉害。 小雨看她哭的伤心,却到底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跳到她身上头一个劲儿的蹭着她的手和肚子,泪珠吧嗒吧嗒的顺着眼边的毛往下落,只恨自己不能变作人形,这样,至少能抱抱她,总比她这般抱头闷声啜泣要要的多。 等她稍微稳定了一些,小雨的眼泪都快哭干了,继续道:“可疗愁姐姐都打不过的人,忘忧哥哥怎么可能打得过。你一定要救他呀。” 灵瑞听着小雨细软的声音觉得头疼,抹了把泪无力的靠着扶手,两眼无神的看着膝上的小雨:“救什么?我如今拿什么救?杀了你的漂亮哥哥?如今要拿什么才能救了忘忧又不会伤了他?” 小雨道:“那,那怎么办?” “你先回浮光掠影吧。” 她拎着小雨让她那双已经哭的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努力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告诉忘忧,,无论如何不能轻举妄动,如今要是轻举妄动,到最后师父身边的人怕是真的一个也留不下了,我不想杀了他,但我也不想让他再伤害浮光掠影的人来逼我杀了他,我做不到!” “我,我说了他会信么?”小雨的哭腔止不住。 灵瑞苦笑了笑,笑的比哭都难看:“不信?那就问问他,他到底要杀的是谁?如今在上神体内的雁回还是上神?他若搞不清这些,那就来送死吧。大不了我陪葬,多等个十数万年,这十数万年里雁回将有的作为,他们会喜闻乐见的。” “是,是。”被灵瑞那狰狞烦躁的表情吓到了,她从来没这么可怕过。 “你先走。我现在不能出昆仑。若是有事,你找个花仙来找我。”她将小雨放到了地上,催促她离开。 小雨没有人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她:“那,那我去了还能回来找你么?”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6) “算了算了,别最后连你也折进去了,我们一起去吧,他们抓了我也杀不了我。”小雨的担忧也是她心中觉得隐隐不安的,说罢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小雨抱在了怀里,正好用肚子托着。本来娇俏的小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一路出了昆仑,还没下山,就遇到了十四娘。 一袭青衣,明眸皓齿,身姿妖娆,一出来就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恭谨的行礼,语气平静:“姑娘,这是要去哪?” 她收敛了脸上复杂的神色和瞳里的不安,盈盈一笑:“这小狐狸迷了路,我送她回家。怎么,十四娘要同我一道么?” 十四娘是条蛇,按道理狐狸是在她的食谱里的,她摇头:“还是不了。但姑娘月份大了,带上几个傀儡去吧。”说着手一挥,身后几个鬼面傀儡就出现了,黑袍鬼脸,有杀伤力,却没有实体。 小雨受惊,赶紧往她怀里钻了钻,一边钻还一边尖叫,灵瑞脸上显出尴尬之色,看了看眼前的傀儡和十四娘:“我怀里的小家伙,不大喜欢他们,还是不了,反正来回路也不远,若有什么事,再唤十四娘就好。” 十四娘对她这番话并不是很放心,欲言又止,眼神又落在了正在瑟瑟发抖的小雨身上,最后才道:“那,姑娘早去早回,我便在此等着姑娘。” “那多谢十四娘了。”灵瑞微微福身谢过了十四娘,抱着小雨绕过傀儡一路下山。 “刚刚装的还挺像,你这大阵仗没少见,几个傀儡,如何就能把你吓成这样?”灵瑞招来了小云,隐了身形,坐了上去,怀里的小雨这才钻出头来,神色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坦言道:“不是装的,如今我还有什么是不怕的,漂亮哥哥变成了坏人疗愁姐姐不在了,如今,忘忧哥哥也受伤,如今只有你还在了。” 灵瑞摸了摸她小小的头,皮毛在风中被吹的有些乱,她很耐心的将那毛理顺,叹了口气:“你总有一日要恢复人形的,到时候你会遇到一个比你的漂亮哥哥更好的能保护你的人。我也不会在的。” “那如果疗愁哥哥要你杀了漂亮哥哥,你会杀么?”小雨躲开了她的手抬头看着她:“他们都在说,你被雁回控制了心性,如今,已经不是天族的上神,已经是妖神了。” “呵。”灵瑞料到了,端坐云头理了理被她压住的衣袖,干笑道:“我不想杀他,要不然我就不会躲到昆仑去了,至于他们要说什么,随他们说,即使我被万人唾骂又如何,他们不缺上神,我却缺我所珍惜之人。天下苍生,我只要那几个。其他的,守不住,与我何干。” “灵瑞姐姐……哪怕是漂亮哥哥拿着剑要你杀了他,你也不会做杀?” “他与我千年,为了杀他而培养我,确实太无私了,可无私的让人恶心。他既然要无私,我便自私,衬托他的无私,他的无奈,世人脏水如何泼我无所谓,他活着,就行。”人间八年,江山永夜的两年,她真的没有料到会有人真的是寒石心肠,她真不愿去想那十年中的点滴和这数千年的并肩,那张俊美清冷的容颜下,那颗冰做的心,难道真的没有一时一刻化开过? 小雨表情肃然,异常正经的对上了她那双不知道是爱还是恨的剪水秋瞳:“灵瑞姐姐,你喜欢上神么?” 她怔了怔,没料到她会问,如今冷静了些,也不会死之前那般歇斯底里了,却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脸上飞红,将她在怀里搂紧了些,笑了笑:“也许吧,如今,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我爱的是他还是雁回,还是人间的上官彧,到底他们三个如今只是一个人不是?” 小雨只觉得她现在说话她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就干点了点头,仍旧蜷在她怀里,眼前云海翻翻,满脑子都是有可能出现的灵瑞和辛夷的打斗,还有就是疗愁的死。而她也有段日子没回浮光掠影了,也不知道现在忘忧到底如何了。 两人一路回到浮光掠影,原本乱成一团的浮光掠影早已恢复原来的平静,整个浮光掠影有点愁云惨淡的感觉,疗愁已经羽化,只留下了些衣物,和地上的血。 回到浮光掠影,她没有直接去看忘忧,而是去了药庐。忘忧重伤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还不能随意活动,阿翁还在为他医治。 去的时候,阿翁正坐在书案后开药方,几个小药仙正围着他等着拿药方去抓药煎药,一抬头看见她,有些惊讶,手里的笔啪嗒落到了地上,一张老脸上也不知道是喜悦还是难过,喃喃了好久才从嗓子挤出了一句话:“丫头?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灵瑞笑了笑,眼眶泛红,放下了小雨,轻轻颔首看了看阿翁堆了一桌子的医书和药材盒子,想必忘忧的病让他也颇为头痛,心中很是酸楚,可脸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忘忧如何了?” 阿翁神色有些为难,蹲下身去捡笔的时候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温热的液体,再站起来的时候,却已经湿了满面,声音有些哽咽:“内伤,加上水麒麟的冰封之术,寒气入体,就是表面好了,也得调养个三五百年才能恢复了。” “三五百年?”这已经算是个很重的伤了,看样子雁回是真的没有手下留情。 “我带你去看看他吧……”阿翁看了看小雨,抹尽了脸上的潮湿,吸了吸鼻子从书桌后绕了出来,有些无奈:“想必,她已经把一切都跟你说了,疗愁…他自醒来就一句话不曾说过。” “嗯。”灵瑞点了点头,放下小雨跟着阿翁去了忘忧的房间,一路上,灵瑞对着依旧生机勃勃的一院花草,想到了之前一直照管他们的疗愁和木兰,胸口只感觉闷的厉害,而阿翁,一直垂着头只看路,那玄色道袍下的干瘪身子似乎被千斤担子压着弯了,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老了数千岁,莫名的落寞。 等快到了的时候,阿翁站住了脚步,望着忘忧的房门,他对面就是疗愁的房间,他有些不敢看,只将目光落在灵瑞的脸上:“丫头,我真希望你不要回来。真的。” 灵瑞一瞬间有些奔溃,可她在袖中紧紧握着已经将手心掐出血的手传来的疼痛将她奔溃涣散的心神瞬间就收了回来,表面上阿翁这句话仍旧过水无痕,但她怎么可能真的对阿翁这句话没有感觉,只是如今,越是冷漠,最后所得到的痛,才回不那么痛。 深深呼吸了一下,她会给阿翁一个礼貌的微笑之后,转身进了忘忧的房间,不敢再去看阿翁老泪纵横的脸。 进了屋,熟悉的药香,她之前刚刚经历过,却没想到如今在铁打的忘忧的屋里闻见了。 阿翁站在灵瑞身后:“他一直都这么躺着。”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7) 灵瑞嗤笑了一声透过屏风的纱隐隐绰绰的看着忘忧正在低低的咳嗽,似乎咯血了,看样子内伤真的不轻:“我看他恨不得现在就起身去杀了雁回。” 闻言,阿翁摇了摇头,神色忧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声音道:“老夫先去看着他们抓药煎药,你先去看看忘忧吧。” 阿翁走了之后,整个房间里便只剩了灵瑞,忘忧和小雨。下午的阳光,很和暖。可她也差点忘记了,这浮光掠影一直是四季如春,这暖是一直存在的,之前在梅庐的雪景中呆久了,乍一想到那一瞬会很舒心。可如今这浮光掠影,怕是没人再有这种心境去感受了吧。 绕过那薄纱屏风,忘忧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帐顶,他知道她来了,没有开口。 “如何?还好么?” 灵瑞先开了口,小雨跳到了床上,趴到了他的枕边,他伸出手去揉了揉小雨的头,半晌才将头侧了过来,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嘴角很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很难看:“还好。” “阿翁说,他吩咐人给疗愁和贪狼合筑了一个衣冠冢。”她坐到了床边的小凳上,素手纤纤,拿起床边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他到了一杯,递了过去。 “你觉得,我该让你杀了他么?”他直视着她,笑容消失了,整个脸很僵硬,充满了悲伤,谁又不是呢? 灵瑞抿了口水,迎回了他的目光,她不讨厌他现在看着她的目光,失望,愤怒,嫌弃,淡淡笑了:“可我们没人想杀了他,杀了疗愁的不是他,是麒麟。” “有什么区别?”他打翻了她递过去的水:“疗愁死了!贪狼也死了!早杀了他,贪狼不死,疗愁也就不会死,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杀了他,就不会有这些事了!”他的内伤很重,可吼的声音很大,她安静的接受着他的怒火。 他喜欢疗愁喜欢了这么多年,只求一个安好,结果却得来这么一个结果,这是她的错么? 灵瑞唇角的弧度大了些,修眉微挑了挑,将递过去的茶杯拿了回来,从边上拿了块棉帕子一点点的擦着被子上泼洒的水:“我杀了他,你们就会感激我么?我要那感激,能当饭吃么?” 一番奇怪言论,忘忧一下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以为你会不要我杀他,他同你们也是千万年的交情,远比我这数千年和人间一世来的要久远。”她看着他那琥珀色眸子里的惊诧。 “可却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并肩作战过的,曾经被他守护的。”擦掉了床单上的水,她手中的杯子还是那般平稳的握着:“就为了当初是他无意救出了被封印着的还是灵胎的雁回?他已经赎罪了,他封印了他数十万年。忍受着一身两魄。你们做了什么?” 忘忧没说话,她看着他,勾唇笑了:“你们责怪他。还有天君,明明当年已经休战,雁回元气大伤无意再打,他也是看着雁回长大的,你让他背将他解除封印的错,他背了,他中间调停了,两边止战了,你们私自偷袭,将他的成果付诸流水,他可曾怨过?你们败了,最后又逼着他去收拾你们留下的残局,他可说过什么?他无私,你们便一直利用他的无私,直到榨干他,然后就谋划着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要杀了他,还逼他自己培养这个要杀了他的武器。他可有怨言?他越无私,你们的自私就越明显,为什么你们可以自私,我不行?” “可……这些为什么天族的史集没有记载?”忘忧似乎对灵瑞说的这些不可置信。 灵瑞巧笑:“史书是由胜利者编的,他们怎么会将这种不光采的事情留下?你真以为神仙就全跟他一样么?” 忘忧道:“如今三界之中,九黎之主的所作所为涂炭生灵早就变成了天下大敌,难道就不杀了?” “可那是我在人间的挚爱,是我腹中孩子真正的父亲,到底是谁先对不起谁?我又如何能下手杀了他?更何况师父的身体他用着,谁也不想终日躲在昆仑,可我若是出现,一不小心就会被天宫按住,就如同今天我出现,又如何可能不会是他的逼迫,他若不放任雁回杀了贪狼,擒枭他们,疗愁何至于和麒麟拼命羽化?现在整个三界除了他,我就是另外一个罪魁,天君和师父千百年前甚至就已经想到了我今日的挣扎,我还能挣扎多久我也不知道。”灵瑞顿了顿喝了口茶,已经凉透,喝下去才发现,她如今的情况,不合适喝茶,眉头微皱,将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目光流连在忘忧的脸上:“更何况,天界之前让灵珠女君趁我被天君带走时骗走了芥子剑,但以他们的脾性,他们迟早会以正义的名义,逼着我,一剑杀了这个被他们逼迫了这么多年的上神,用命来偿还他们的罪过。” “灵珠女君?” 忘忧被灵瑞这么一提,到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前些日子,我听说灵珠君的小王子重病,灵珠女君来天界求药,跪了三天三夜也没用,后来也不知道为何,前几日我醒来时候听闻天君已经拿了药回去救小王子,女君后来问阿翁讨些护养仙气的药。” “重病?” 忘忧道:“虽说黄昭上仙如今已经是上仙,可当初女君怀孕的时候他仙体未成,所以小王子还是算是灵珠女君的孩子是和凡人生的,因为母体羸弱,生下来便一直多灾多难的,快一千年了也未能修成仙体,所有灵珠君上古神裔血脉在,可这么熬下去终究不是事,后来好容易修成仙,结了仙元,却因为仙气不能适应病倒,灵珠女君那时候也来找过阿翁,可阿翁却没办法,只有天君那有药。” 被忘忧这般一解释,灵瑞到想起那晚阿丝娜的眼神了,她有意无意的都盯着自己的肚子,想必她是知道了天君要除了她的孩子,所以过来看看,一个是失去过孩子的母亲才能知道另外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是多可怜,只是阿丝娜却没看出她并没有真的没了孩子,所以到底那心境是错付了。 灵瑞活动了一下筋骨,给忘忧掖了掖被子,了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之前我跟九黎之主说过战火不能延及灵珠府,也是有人盯着的,她一个女君是不应该到天界亲自参战的,如今为了孩子……” 忘忧经过这一番的争吵冷静了不少,疗愁的仇,是辛夷策划的,是雁回杀的,都是为了逼灵瑞杀了他,可这千年相处,就算是真的有了天下苍生的大义,谁又真的忍心杀了这个亦师亦友的长辈,何况按灵瑞所言,天界一帮老神仙将所有人都骗了,他就更加觉得他如今和灵瑞一样纠结了:“灵瑞,你如今回来了有何打算?还要回昆仑么?还是留在浮光掠影。” “我也不知道,我没办法再面对他了。不管是雁回还是师父。” ------------ 繁花落尽月沉西(38) 灵瑞靠到了后面的床栏上,她虽知道雁回刚刚出来有些肆意妄为也没把疗愁当回事,所以麒麟杀了她他一个字也没曾提起过,不管是谁设计的,是谁杀的,浮光掠影回来是回来了,要不要再出去可能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有可能如今天君的人就已经把浮光掠影给围了,就等着她出去了。 忘忧看她犹豫,偏头透过那薄纱的屏风隐隐绰绰能看见开着的房门外疗愁的房间,闷声咳了两声:“那就先留下吧。如今战乱,事情多,我和阿翁不能料理浮光掠影之事,你可以留下帮忙料理,这里是上神的府邸,就算是天君的人也不能随意闯进来的。” 说到料理浮光掠影的事情,她想起之前跟帝隐一起去找了那仙草,辛夷说是要去江山永夜才能找到帝锦和螣邪的,帝隐应该之前几日就来过了才对,可疗愁已经死了,帝隐应该是不会找到人才对,却也没见他去昆仑,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想着,她想着之前忘忧都昏迷着,估计之前的事情也不知道,便扶着床栏站起来理了理皱起来的衣摆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挂出了一个难的的笑:“忘忧你先休息,我有事去找找木兰和阿翁。” 忘忧也觉得有些累了,可小雨不肯走,要陪着他,灵瑞也知道她担心他,就将她留下了自己挺着大肚子去了药庐。 “阿翁。这几日可有个菊花仙来过?”还没踏进药庐就看见药庐一阵阵的往外冒黑烟,她不用进去也知道估计是阿翁不知道什么丹药又练砸了,捂着鼻子迈步进入,就看着阿翁头发都炸开了,满脸黢黑的在收拾丹炉。 “啊?什么?” 阿翁一边倾倒丹炉里请出来的残渣一边抹了接过小药仙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把脸,回想了一下头也没回,继续清炉子:“咳咳,这两天来的人那么多,好像就没什么菊花仙啊。咳咳,哎呀,你去问疗……” 疗字喊了一半,他自己也愣了,手里的笤帚滞了滞,摇了摇头:“没,没看见。这两天事情多,木兰也大了,都是她在做。” “哦。”灵瑞知道阿翁又想到了疗愁,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看着阿翁一边咳一边掩饰自己在哭心里也不是滋味说了声‘那我还是去问问木兰吧。’就逃也似的离开了药庐。 木兰是她和疗愁一手带出来的小丫头,自回来就没看见她,灵瑞拉了个园里的小花仙问了问才知道,这几天忘忧不在,她帮着处理事情,已经把自己埋在书房好几天了。 等到了书房,木兰刚把事儿都安排好偷闲喝了口水,猛抬头就看见多日未见的灵瑞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等确认了是她真的回来了,心中的委屈,害怕,所有的情感如洪水一涌而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起身绕过书桌飞奔着扑到了灵瑞的怀里哭的伤心:“灵儿你回来了!” 灵瑞不敢再哭了,怕一哭就受不住了,揽住木兰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她:“我回来了,不哭了。” 可木兰到底不算太大,哇哇哭了好久才止住,灵瑞的话也半晌没问的出来。好容易的等她平静了些,灵瑞给她擦了擦眼泪,倒了杯水递了过去:“木兰你最近几天有见到一个菊花仙求见疗愁么?” 木兰抽泣着摇了摇头:“没,没有,九黎之主宣战,人间的小仙事情虽多,但没看见有求见疗愁姐姐的。”结果说到疗愁,接过水还没来得及喝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有?” 灵瑞心中升腾出一种不祥之感,按道理那日虽然是辛夷设计的,可帝隐之事他计划之中的一个棋子,她被天君带走,那仙草帝隐应该能找到才是,当时他就火急火燎的要找仙草救帝锦和螣邪,怎么会如今倒不着急了? 可再问木兰,木兰说确实没有见到,灵瑞是越想越感觉不妙,自己现在又不能下界去薛家旧宅找帝隐,就只能派了个园里的小花仙先下界去看看帝隐现在什么情况。 可在书房等了半日,小花仙回来却道已经找不到薛家旧宅了。 “怎么可能?” 灵瑞看着小花仙那一脸的认真,之前的不详预感越来越明显,就算薛家旧宅是有结界的,可小花仙也是有些法力的,况且帝隐作为天界执掌仙他的结界对有法力的小花仙一个是不会有效果的。 小花仙看她一脸不可置信的又补充道:“我下界的时候确实见薛家旧宅已经荒废了,一园子的花草尽数都已经干萎了,整个薛家旧宅一丝仙气也不存了。” “尽数干萎?”灵瑞被茶呛了一口:“下界现在不该是夏天么?” 小花仙点头:“是夏天,可确实薛家一院花草尽数都干萎了。”说着,她想起了些什么,一拍脑袋道:“我问了另外一边的一棵老槐树,老槐树记性不大好,只记得有过一只麒麟来过, 可自从九黎之主临世,世间妖物甚多,我差点都忘记了。” “麒…麟……?” 风华殿 大敞着的殿门投入的阳光明媚,浓浓的松苓香从青铜的兽猊中悠悠扬扬飘散,空气里有些许粉尘飞扬,这原本笙箫舞乐不断的风华殿自那次灵瑞来过之后就一直再无丝竹之声。 唯一能跟他说话的昆仑刚回去,不能喝酒,不能带着歌舞姬助兴,雁回已经无聊到在翻看那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地图了。正看着地图上的灵字晃神,就听见脚步声响,之前昆仑派去找送灵瑞回来的帝隐的承钧回来了,却给他带来了一个并不乐观的消息。 “什么?死了?” 一直把玩在手里的琉璃杯子被随手甩了,正砸在后面的一个傀儡头上然后砸到了一边的地上,咔嚓一声碎成了渣,雁回从地图里抬起头来,鹰眼眯成了一条缝,紫眸灼灼打量着下首跪着的承钧:“具体点。” 承钧道:“之前昆仑将军派属下去寻那当日送夫人回来的小仙,据傀儡描述,属下一路寻到了一处隐在结界下的旧宅,是之前夫人在人间时的家宅,可当属下到的时候,那园子已经被破坏了,进入结界之后,就只看见一个黑衣仙者重伤垂危,临死之际只吩咐了将这个盒子和扇子交给夫人,说让夫人帮他去完成未完成的事,属下未来得及多问其他的事情,他就已经羽化了。”说完他将一个雕着一朵流云菊的盒子和一柄竹骨扇交给了雁回。 雁回放下地图接过那两件东西的时候,发现盒子里是一株仙草,并不多见,而竹骨扇扇面上,墨色菊花栩栩如生,凌霜吐艳。 ------------ 繁花落尽月沉西 (39) “先起来吧。”也不知道到底这扇子和盒子是做什么用的,雁回对这些天界的宝贝虽然有些了解,可这他确实没见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放下扇子和盒子重新抱上了地图,才想起来刚刚提到了灵瑞,总觉得有些不对,随口问了一句:“夫人呢?你派人回去昆仑了?” “是。”承钧道:“可将军说十四娘半日前见夫人抱着小狐狸说要去放生,可她在后面等了半天都没见到夫人的影子,随后再找时,发现昆仑群山已经没了夫人的气息,如今已经派人去找了。” “又不见了?” 雁回猛然想起了那狐狸,俊脸瞬间变得黢黑,手里不禁紧了三分,那张地图瞬间就皱成了老太太的脸,若真是浮光掠影那只狐狸,那想必之前他在浮光掠影杀了那女上仙的事她八成告诉她了。她那脾气,八成又赌气跑了。 “萧承,天界那可有什么消息?” 话音落,名唤萧承的傀儡瞬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天界没什么变化,只是听说浮光掠影前两日就对外闭门谢客了。” “闭门谢客?” “是。”萧承道:“因为主位上神不在,上仙两死其一,另外一个重伤一直未愈,已经无人主理事物,干脆就闭门谢客了。可今日却有属下看见浮光掠影的小花仙下界去了一趟。” “下界?去了哪?” 萧承默了默,瞥了眼下面站着的承钧,垂下头行礼道:“好像是夫人的旧宅…” “什么?” 雁回手里的地图彻底变成了废纸:“萧承,随我去一趟浮光掠影。” “主上?” 雁回扔了那已经被撕成几片的地图,瞬时将一身大红锦绣长袍换成了暗色箭袖劲装,墨发高束,紫瞳目光深沉投落在那敞着的殿门外:“她估计已经回去了,要在天界知道之前将她带回来。” 萧承不怕死,可如今雁回的身份和身体都比较尴尬,见着雁回这般决绝开口道:“可若是去天界遇到天界之人,不就是自投罗网?此事要不要与昆仑和计蒙几位将军商量一番?” 雁回摇头,抄起一边放着的阿难,目光落到了下首站着的承钧身上,勾唇一笑:“你回去将昆仑将军唤来,若本座不能在一日之内回来,想必就回不来了,他和几位将军整军踏平天界,为本座和父君报仇。” 说完,还没等承钧回话,他和萧承就已经消失在了大殿。 “上神。你没事吧?” 小花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眼看着灵瑞的脸色由粉变白,两只眼瞪得老大却一言不发的,半晌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像入定了一般。 “你,你先下去吧。” 木兰在一边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眼见着小花仙一直站在这灵瑞一个字也没有就先让她下去了,自己将灵瑞握在手里都已经握凉了的茶拿了倒了重换了一杯热的递到了她的手边:“灵儿,你这是怎么了?不管如何总得说句话呀。” “木兰,你说,这么会有人这么想死?” “灵儿?你说谁?” 茶水很烫,靠着她冰凉的手,她都忘记了缩,憋了一眼眶的泪,一滴也流不下来,先是疗愁,而后又是帝隐,想必他跟帝隐说的帝锦和螣邪的魂魄还在也是假的吧。帝隐也是注定了会死的,疗愁也是,江山永夜只有疗愁和她还有他自己知道,没了疗愁,她若也不记得,那帝隐这么可能找得到江山永夜。怎么会有人这般有决心一定要让人杀了自己…… “没。”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身出来,灵瑞挤了个笑容:“扶我回房休息一下吧。这半天下来我有些不舒服。” “好。” 木兰起身去扶她起来,却不妨她坐的久了脚麻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灵儿?没事吧?” 木兰眼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直直的摔坐在了地上吓得魂儿都飞了,她肚子里可是辛夷上神的孩子,若是上神真的不在了,怎么说也是浮光掠影的少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吃罪不起, 可灵瑞这时候摔得疼不疼已经不知道了,脚麻不麻也不知道了,僵着一张脸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木兰根本扶不动她,喊她她又充耳不闻的,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抬头就看见了阿翁好像在往这边来,连忙向阿翁求救:“阿翁阿翁,灵儿不知道怎么了,自刚刚就这样呆呆的,摔倒了也不站起来,我扶不起来。” 阿翁收拾好了丹炉整理了一下仪容正要过来找灵瑞给她把把脉看看现在孩子情况。大老远就看着她坐在地上还正纳闷这么了,听见木兰喊他也顾不得一把老骨头,只一瞬就到了灵瑞的身边,帮着木兰将她搀了起来,随手把了把脉,脉相不大好,可却也不应该是这种情形,长眉一皱,伸手在她那双呆木了眼前晃了晃:“丫头,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却没料到手还没晃几下,灵瑞突然身子一僵,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直接软倒在了阿翁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阿翁吓了一跳,招来小云将灵瑞放了上去,认认真真的把了把脉,眉头皱到了一起,神色凛凛吩咐木兰道:“快快快,木兰,带这小云将灵儿扶到隔壁上神的房间去放到床上。我去取药箱。” 木兰不敢怠慢,立马用小云带着灵瑞将她送到了隔壁辛夷的房间找了两个小花仙帮着将灵瑞抬到了床上,阿翁则去药庐取药箱,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一番忙乱,扎针渡气轮着来了好几遍,阿翁一头汗都急出来了,这才让灵瑞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见她醒来,阿翁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些,赶紧将刚让木兰从药庐拿来的要给她服了两颗,长叹了一口气:“丫头,你如今又开始魂魄不稳,若再这般下去,撑不到孩子出生你就得回炉啊!” 灵瑞刚清醒,只觉得刚刚那一口血吐出之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阿翁的那句话她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回炉,笑了笑:“回炉?阿翁你的丹药又没练好么?” “不是丹药!”阿翁被她这不合时宜的打趣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你当初附魂的时候就被动了手脚,后来在浮光掠影这数千年虽然将养的不错,可这段时间你总呆在昆仑,仙气同浮光掠影滋养你的仙气不同,又连番波折,你的魂魄和玉兰体又开始不稳了。” “哦。”灵瑞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对阿翁这个结论早就有了预料,她自醒来就在打量这房间,这不是她的房间,好像是辛夷的。几乎一样的香气,她真觉得他此刻就在她身边。 “丫头!”阿翁看着她那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是真的有些恼了:“你不顾着自己,总得顾着孩子吧,孩子这几日就要临盆了,若你还是这个样子,你撑不到孩子生下来的。”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0) 萧承默了默,瞥了眼下面站着的承钧,垂下头行礼道:“好像是夫人的旧宅…” “什么?” 雁回手里的地图彻底变成了废纸:“萧承,随我去一趟浮光掠影。” “主上?” 雁回扔了那已经被撕成几片的地图,瞬时将一身大红锦绣长袍换成了暗色箭袖劲装,墨发高束,紫瞳目光深沉投落在那敞着的殿门外:“她估计已经回去了,要在天界知道之前将她带回来。” 萧承不怕死,可如今雁回的身份和身体都比较尴尬,见着雁回这般决绝开口道:“可若是去天界遇到天界之人,不就是自投罗网?此事要不要与昆仑和计蒙几位将军商量一番?” 雁回摇头,抄起一边放着的阿难,目光落到了下首站着的承钧身上,勾唇一笑:“你回去将昆仑将军唤来,若本座不能在一日之内回来,想必就回不来了,他和几位将军整军踏平天界,为本座和父君报仇。” 说完,还没等承钧回话,他和萧承就已经消失在了大殿。 “上神。你没事吧?” 小花仙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眼看着灵瑞的脸色由粉变白,两只眼瞪得老大却一言不发的,半晌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像入定了一般。 “你,你先下去吧。” 木兰在一边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眼见着小花仙一直站在这灵瑞一个字也没有就先让她下去了,自己将灵瑞握在手里都已经握凉了的茶拿了倒了重换了一杯热的递到了她的手边:“灵儿,你这是怎么了?不管如何总得说句话呀。” “木兰,你说,这么会有人这么想死?” “灵儿?你说谁?” 茶水很烫,靠着她冰凉的手,她都忘记了缩,憋了一眼眶的泪,一滴也流不下来,先是疗愁,而后又是帝隐,想必他跟帝隐说的帝锦和螣邪的魂魄还在也是假的吧。帝隐也是注定了会死的,疗愁也是,江山永夜只有疗愁和她还有他自己知道,没了疗愁,她若也不记得,那帝隐这么可能找得到江山永夜。怎么会有人这般有决心一定要让人杀了自己…… “没。”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身出来,灵瑞挤了个笑容:“扶我回房休息一下吧。这半天下来我有些不舒服。” “好。” 木兰起身去扶她起来,却不妨她坐的久了脚麻了,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 “灵儿?没事吧?” 木兰眼看着她挺着大肚子直直的摔坐在了地上吓得魂儿都飞了,她肚子里可是辛夷上神的孩子,若是上神真的不在了,怎么说也是浮光掠影的少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吃罪不起, 可灵瑞这时候摔得疼不疼已经不知道了,脚麻不麻也不知道了,僵着一张脸坐在地上也不起来,木兰根本扶不动她,喊她她又充耳不闻的,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抬头就看见了阿翁好像在往这边来,连忙向阿翁求救:“阿翁阿翁,灵儿不知道怎么了,自刚刚就这样呆呆的,摔倒了也不站起来,我扶不起来。” 阿翁收拾好了丹炉整理了一下仪容正要过来找灵瑞给她把把脉看看现在孩子情况。大老远就看着她坐在地上还正纳闷这么了,听见木兰喊他也顾不得一把老骨头,只一瞬就到了灵瑞的身边,帮着木兰将她搀了起来,随手把了把脉,脉相不大好,可却也不应该是这种情形,长眉一皱,伸手在她那双呆木了眼前晃了晃:“丫头,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却没料到手还没晃几下,灵瑞突然身子一僵,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然后整个人直接软倒在了阿翁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阿翁吓了一跳,招来小云将灵瑞放了上去,认认真真的把了把脉,眉头皱到了一起,神色凛凛吩咐木兰道:“快快快,木兰,带这小云将灵儿扶到隔壁上神的房间去放到床上。我去取药箱。” 木兰不敢怠慢,立马用小云带着灵瑞将她送到了隔壁辛夷的房间找了两个小花仙帮着将灵瑞抬到了床上,阿翁则去药庐取药箱,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一番忙乱,扎针渡气轮着来了好几遍,阿翁一头汗都急出来了,这才让灵瑞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见她醒来,阿翁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些,赶紧将刚让木兰从药庐拿来的要给她服了两颗,长叹了一口气:“丫头,你如今又开始魂魄不稳,若再这般下去,撑不到孩子出生你就得回炉啊!” 灵瑞刚清醒,只觉得刚刚那一口血吐出之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可阿翁的那句话她只听见了最后两个字:回炉,笑了笑:“回炉?阿翁你的丹药又没练好么?” “不是丹药!”阿翁被她这不合时宜的打趣气的胡子都飞起来了:“你当初附魂的时候就被动了手脚,后来在浮光掠影这数千年虽然将养的不错,可这段时间你总呆在昆仑,仙气同浮光掠影滋养你的仙气不同,又连番波折,你的魂魄和玉兰体又开始不稳了。” “哦。”灵瑞淡淡点了点头,似乎对阿翁这个结论早就有了预料,她自醒来就在打量这房间,这不是她的房间,好像是辛夷的。几乎一样的香气,她真觉得他此刻就在她身边。 “丫头!”阿翁看着她那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是真的有些恼了:“你不顾着自己,总得顾着孩子吧,孩子这几日就要临盆了,若你还是这个样子,你撑不到孩子生下来的。” 灵瑞却不以为然,裹了裹他盖过的被子,静静的感受他的玉兰香围绕的时候的感觉:“那不正合了天界人的心愿……反正我不愿杀了上神,他们现在恨不得将我毁了,不是么?” “傻丫头!” 阿翁无奈摇了摇头:“你如果这次魂魄离体,不是死,不是魂飞魄散,你如今是不会轻易就魂飞魄散的。而是可以再次附魂,但这次之前就必须消除之前所有的记忆,而且这次附魂之后,你再出现魂魄离体就真的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存了。” “什么?” 阿翁看着灵瑞吃惊模样也愣了:“难道你不知道?” 灵瑞摇头,幽幽叹了口气,笑了:“难怪天界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自尽来保全师父。原来倒是自尽了他们更加方便了。” 说到自尽,阿翁倒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床边的小几上将荧月递给了她:“这是忘忧给你的。之前从天界取了回来,一直都是他拿着的,说你回来了就还给你防身。” “嗯。”灵瑞没有去接那剑,只是让阿翁放到了床边,这一两千年,她能拿得起锋刃了,却还是习惯拿着荧月,血红色的珠穗,血红色的剑身,经过一次变化之后重新变成另外一种感觉的血红,它上面沾了多少血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当初那把毫无戾气的剑,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杀人的剑。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1) 两人正聊着,突然小花仙闯了进来:“上,上神,阿翁,外面来了两个人要找上神,说是上神的夫君。” “夫君?” 灵瑞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是谁来了,可这种风声正紧的时候,他放着大战都不亲自上还跑来找她,倒是不怕她会因为疗愁之事捅他一芥子剑么? “这是辛夷回来了?”阿翁乍听见夫君两个字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可看着灵瑞那一脸的了然就知道估计说的是雁回,她说过,雁回虽是九黎之主,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在人间也同她一道历劫的。 灵瑞嗯了一声:“请他进来,到烟雨斜阳,我等等就到。” 吩咐了小花仙让他们先进来,灵瑞挣扎着就要起来,阿翁也没拦着,虽然现在魂体弱,但既然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不见是不可能的,若一直留在门口,想必天君他们的人很快就要找过来了,而小花仙没说是上神回来了,想必雁回如今也是经过乔装才来的。 临走的时候,灵瑞还是带上了荧月。 到了烟雨斜阳,雁回和萧承一袭赭色外袍,都带着面具,分不清那个是雁回,但凭着那幽微的松苓香,灵瑞还是极准确的用荧月挑开了雁回的帽子,血红色的剑身就在他的脖颈处。 “师……” 银白色的面具,精致的容颜,赭色外袍下纯白的衣衫,若不是眸子还是紫的,香气仍旧是松苓香,灵瑞真的要以为她眼前的是辛夷。 从之前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剑从他的脖颈处挪到了他的胸前,边上的萧承也脱下了兜帽,也是一身白袍,黑色的面具下,大方脸上一双漆黑的眼什么都看不见。 不说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想到疗愁的事,灵瑞心里还是感觉堵得慌,一手执剑抵着他的胸口不愿他再近一分:“你过来干什么?” 雁回没在意那剑尖直对这胸口,这原就是他的搓,若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只眼看着眼前的灵瑞除了脸色差了一点,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变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了一句:“那灵儿你为何会来这浮光掠影,难道昆仑住的不舒服么?” “明知故问。” 灵瑞侧过身不去看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像辛夷。 阿翁在灵瑞她身后扶着她没说话,可看着雁回的模样,连他这个一直跟着他的人也觉得,外貌无差,甚至第一眼就能将他完全当作辛夷,真的只是一双眸子的差别,可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就不一样了,辛夷的淡然出尘,雁回的邪魅轻挑熟悉之人很轻易就能感受出来。 “不知。” 雁回虽总看着灵瑞,但也知道阿翁一直在打量他,看灵瑞的间歇扫了一眼他,之前在辛夷的体内的时候偶然见过阿翁几次,有些印象,只是觉得之前似乎没有这般老态,看样子辛夷之事出来了,他也没少操心。 灵瑞嗤了一声,他这态度是一点都没有愧意,疗愁之事压下又泛了上来,握着荧月的手紧了紧,眼眶一红,垂下眸子盯着肚子托起的布料上的花纹:“为什么要在浮光掠影动手,你可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 “我确实没有动手,当初是疗愁先惹了麒麟……” 灵瑞板起脸看了他一眼,剑尖插重了一些,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辩解:“那麒麟不是你的坐骑么?” “可当时……”雁回知道现在她在气头上,想解释,可来之前所在心中盘算的多少话此刻看着她气红了的眼心中觉得还是随她去好了,她认定了的事就难改了。 灵瑞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更来气了,平时也不是不会说的,这会儿却又不解释了,咬了咬唇,斜睨着他质问道:“你在师父体内这么久,难道就一点不知疗愁在浮光掠影中地位么?一点不知我和疗愁共事千年么?你管不住麒麟,同一手杀了疗愁,有何不同?” “……优儿。” “别喊我…” 这场面,有些熟悉,不过当初是在太子府的卧房,如今是在天界的烟雨斜阳。 “嘶。” “主上?” “诶!” 猝不及防,雁回直挺挺的就将灵瑞执着的剑头插入了自己的前胸。一声闷哼没有,他的脸色一瞬就白了,殷红血顺着血红色的剑身流出,低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绽开一朵朵,如秋枫,如红莲落在白茫茫一片雪上。 “你这是干什么?!” 灵瑞大惊,连忙往回拔剑,却被他一把握住了剑身,她抽剑,剑身划破他的掌心,又多了一处流血的地方。 萧承见着剑身没入了自己主上的胸口,也是一惊,一手为爪蓄力就已经掐上了灵瑞的脖子,灵瑞吓蒙了,梗着脖子没动,阿翁嗐了一声连忙就要去阻止萧承,雁回到已经先开了口:“退下,谁准你同夫人动手了!” “主上!” 雁回胸中剑入了几寸不知,只感觉身体里的力气再被慢慢的抽离,可此刻萧承直接对上了灵瑞,他侧过头,剑眉皱着,紫色的眸不再稳定,一会儿变黑一会儿又还是紫色的,薄唇一抿,扫了萧承一眼,厉声喝了一句:“下去!” 血流的不算快,顺着剑滴落在地面上,绽开了血花,雁回就像看不见一般,在她和阿翁,萧承的惊诧之下松开了剑,幽幽笑了:“这样,优儿可能解气了?” 萧承松了手,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离死有多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雁回一眼:“你平日不是很能说么!这么到了这种时候就学师父闭嘴了?当这剑是玩意儿么!” 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雁回终于松了手,没入他身体的剑身一下被抽出,更多的血涌了出来,雪白前襟一下子变成了红色。 扔了剑,她两步上前抱住了他有些往下软的身子,萧承也吃了一惊,在他身后扶着他,心下暗惊以雁回的功体,不该受这一剑就如此。 阿翁好容易从刚刚那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情况里回过神来,让灵瑞萧承将雁回扶到边上椅子里坐下,随手将他胸前几处点住,以防血流过多。 虽不是第一次见着雁回受伤,可这距离他上次被她拿袖弩扎伤也不过过了十数日,如今又受了伤,旧伤新伤,这同她左肩那倒是越来越一样了。 “萧承,帮你家主上按住。” 她慌忙让萧承按住了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原来想说去药庐那药和绷带,才想起自己的菩提铃随身一直带着这些,赶紧从已经变成腰间配饰的小菩提铃中将那些东西拿出来。 “这,这不对啊。” 阿翁把了把脉,脸色变了好几变,检看了看雁回越来越白的脸俊脸和灵瑞,又看了看那寸余的伤口:“这不像是被荧月伤了。” “什么?” 灵瑞不明白阿翁此话何意,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刚刚被扔在地上的荧月,哪里还有荧月的影子,黑色的剑身,黑珠剑穗,是芥子剑,有人将荧月和芥子换了。 “芥子,芥子剑?”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2) 看着地上黑色的剑,灵瑞眼前一黑,要不是萧承扶得快,她就又要摔坐在地上了,手里的菩提铃砸掉在了地上,金创药摔了一地都是,绷带滚散了,沾到了刚刚雁回站过的地方,原本的一片猩红已经有些发黑。 “雁……师父,师父你没事吧?师父?” 顾不得地上的金疮药和绷带,灵瑞推开了阿翁整个人扑过去抱住了雁回,眼眶里蓄了很久的泪刷的全流了出来,不过眨眼已经满脸泪痕了:师父……” 雁回原本是有些怕的,不是怕痛,是怕芥子剑,怕真的到了她将他一剑穿心的时候,他会见到何种表情的灵瑞,如今突然就受了灵瑞这一剑,到突然就坦然了。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她却还是在他胸前蹭了一脸的血,血和泪水混在一起,整张脸都花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在心疼还是辛夷在心疼,只觉得到底他冥冥之中和这丫头缘浅,人间瞬间翻天覆地,如今这遭这么突然的就来了,她哭成这样,倒不像个要做娘的,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灵儿。”雁回趁着意识还算清醒,睁大了眼仔细的打量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灵瑞,忍着痛勉强伸手抱住了熊抱住自己哭的不知如何是好的灵瑞,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笑,脸上白的过了头透出了病态的红:“好了,不哭了。没事的。” 不哭?开玩笑?她坚持了这么久,却就这般捅了他一剑,她为何要拿着剑过来?她明明知道那都是辛夷的激将法,她明明知道她不能生气不能去质问他的,可偏偏忍不住将剑带了过来。 灵瑞摇头,又是那般无赖模样:我不听,我不听…师父……” 絮絮的念叨着,她的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索着,看着伤口渗血,要去拿金疮药,却又觉得先去拿绷带好,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一脸一身都是血,已经同她是一样的了。阿翁和萧承在后面根本挤不过来,只看着她慌乱做一团的将他圈在椅子里。 “优儿,孩子。”雁回眼前已经开始模糊,神思在一点点的涣散,就看着她像个护崽的母兽。慌乱的做这个做不好,做那个做不对,也顾不上自己还挺着大肚子,被血腥呛的止犯恶心却也不曾离他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过这一剑,她总感觉眼前的身子在慢慢的变凉,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身子,并不魁梧,清瘦却是有肉的,她一个环臂正好能抱住他,那双幽紫色的眼渐渐有了些黑色,她分不清到底是辛夷在还是雁回在,只是一个劲的念着,揉搓着他的身子不让他变凉,生怕她一个松手,眼前人就真的没了,哭的声音都变了调,一副花猫脸,哭的狼狈不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不想杀了师父的,师父……” 可在场恐怕只有阿翁知道,其实她不用道歉的,辛夷之所作,雁回之所为,早就该受这一剑了,是她一直不愿面对,他一直所求就是这一剑,如今虽不是他在承受着,可到底是应了他的心了。 身子倒是没凉,只是那双幽紫的眼睛最后还是慢慢的变成了黑色。 “灵瑞…” 熟悉的声音响起,再抬头时,瞳色不一样了,神情也不一样了。 “上…师父?”听着辛夷柔软的声音,灵瑞原本的泪意瞬间就收了不少,眼哭的肿的跟核桃似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时,雁回的意识慢慢的变弱,蛰伏了很久的辛夷的魂魄出现。黑眸虽不似当初清明,却还是那般沉着冷静,似乎受这一剑的不是他。 辛夷的回转,让她收回了原本涣散到天际去的思绪,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上半跪半蹲了很久,腿已经麻了,可她却不想动,抹了把血泪,心中的委屈被暂搁到了一边,直直盯着辛夷那双依旧淡漠的眼,一字一字道:“师父……你就真的这么想死么?” 辛夷闻言,垂眸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没有回话,只是理了理衣衫坐正了些,微皱的眉里透着对这一身血染衣衫的厌恶,都这般情景了,他仍旧要保持那上神气派。 灵瑞让萧承将她扶着慢慢的站了起来,却因为真的是麻的没了知觉,萧承虽把她扶了起来,可他不能松手,一松手她就又要往下摔去。只能就这么先扶着她,仍由她质问着眼前已经不是自己主人的辛夷,他是真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人确实已经不是了。 面对辛夷的冷漠疏远,她拿脏袖子想把脸上剩下的泪抹了,却发现根本抹不尽,心中气恼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为何就哭成了这样,脸上神色怆然难止,闭上了眼,也不再用力支撑,靠在萧承的怀里任由眼泪重新流了一脸:“大哥哥,你就真的不要灵儿了么?” 辛夷正在整理衣角,听了这话,手滞了滞,笑了笑,脸色越来越青,黑瞳一皱,却一句话也没能说的出来。 “大哥哥…到现在了,你还是要这样看着灵儿哭么?” 灵儿又喊了一声,绝然推开了萧承,任凭自己脚一软,眼看就要硬生生砸跪在地上,终于辛夷坐不住了,余光瞥见她要摔倒,在她摔落在地上之前将她起身将她揽在了怀里:“灵儿!” 两人一同跌坐在了地上,辛夷做了人肉垫子,灵瑞到没什么事,可他之前止住血的伤口崩了开来,一口血吐了出来吐在了灵瑞身前,又是一片艳红。整个人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气力,直接歪向了后面。 灵瑞赶紧拉住了他的袖子将他一把抱住,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即使他真的为了所谓的狗屁苍生要让她杀了他,即使他努力将自己所有情感抑制了这数千年,她若有险,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出来救她的,之前压抑的情绪一下重新爆发了,她将他紧紧的揽住,这回真的是辛夷,是她的大哥哥,是那个在人间守护了她八年的大哥哥:“大哥哥。师父,你还是要灵儿的是不是。你是喜欢灵儿的是不是。如今灵儿已经只有你了,连你也不要灵儿,灵儿可怎么办。” 正哭着,辛夷已经没了生息,阿翁在一边看着越发觉得有些奇怪,若是真的要羽化了,不该是如今这种状态,趁着灵瑞抱着他哭,蹲下身拉过了辛夷的手又把了把脉,原本跟灵瑞一样的哀伤之色到是没了,伸手拍了拍灵瑞的肩:“丫头,那一剑没中要害,这家伙命大,捡回半条命。” 原本灵瑞原不知道这芥子剑也不是由她的手刺下去就好的,也是要一剑中了要害才回让他和雁回一同消失。正在伤心时听见阿翁的话,瞬间的大悲大喜,她回过头看着阿翁一脸不可置信,还没来的及高兴,就眼前一黑,手一软,抱着辛夷一头栽到在了阿翁怀里。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3) “孩子,多少吃点东西吧。” 眼看着就要临盆,灵瑞却不吃不喝了,天后在佛桑一渡的门外已经来来回回七八日了也未曾见她一面,一直闭门守着辛夷仍旧昏睡着的身子呆坐在床沿精心伺候着他。亲自帮他换了脏衣服,擦了身子,梳了发,然后就是没日没夜的坐在床沿看着他,等着阿翁送药过来。 那日灵瑞刚晕过去,天界之人就闯进了浮光掠影,好在天后来了,天兵天将没有为难灵瑞,只是收回了芥子剑,将昏迷过去了的辛夷和她一同带回了天界。 回天界的路上,灵瑞醒了过来,同天后同在御撵上的她睁眼看见周围的天兵天将的第一眼就疯了似的从御撵上跳了下去,直接将另外一个御撵中的辛夷的身子抱在了怀里,抱着他站到了正好路过的云麓台,云麓台虽然名字好听,却是个凶险的地方,是天界众仙众神堕入轮回的时候要跳的,这跳下去是要去阎君处报备的,若不然,摔下去了,哪怕有九条命也能给你摔没了,更不论如今她只有不过一次机会。 天兵天将刀枪剑戟全上了,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着声道:“若敢上前一分,我必从这云麓台上跳下去。看是你们找到下一个能杀了他的人快,还是九黎之主手下将军们的刀快。” 后来僵持之下,天后出面驳了天君原本先将两人放到天牢中的意思,先将两人安顿到了佛桑一渡。然后就是现在的情状了。 大殿,桂花香气清幽,天君终于没一直坐在他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了,天后一身素服,脱簪待罪就这么跪在大殿前,算是给之前将灵瑞和辛夷安排在佛桑一渡的一切谢罪。 天君自知上次利用了天后理亏,可这次明明让忘忧换了荧月加上之前的事可以让辛夷在意外之下被灵瑞刺杀,如今非但没死,天后还要让阿翁去救,真是功亏一篑了,气的他的胡子都快着了。 “雅儿,你为何这般纵着那丫头!辛夷惯着她,将本该是一把刀的她惯成了这般模样,如今为何不乘此机会干脆让她杀了他。” 天后并没有因为脱簪待罪显得憔悴,依旧优雅从容:“可孩子是无辜的。” “可天下苍生也是无辜的!” 天后并不怕他开罪,只淡淡的垂下了眸子,拂掉了落在自己衣角上的桂花,淡淡的馨香落在指尖:“那孩子不是天下苍生之一么?灵瑞上神死了,她腹中辛夷的孩子也就死了,你要逼死辛夷,我阻止不了你,可孩子,你休想动。” 她极少用这种语气同天君说话,虽然温柔,但威严十足。天君知道,孩子是她的底线,之前他下药要打掉她的孩子的事已经让她不能容忍了,如今是她就是为了孩子也不会让步的。 “你……” 天后抬眼看了看天君,语气凉薄,她何尝不知道天君的难处,她要面对的是天君,可天君面对的是一群貌似为了苍生可以不惜一切,其实又同凡人没什么不同的食古不化的所谓的神仙:“如今就算雁回死了,他那数十万的大军也还是在的,他们不是乌合之众,灵瑞到了佛桑一渡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原本雁回的下属回去安抚众军了,若不然,你现在也不可能安然在这大殿上像这些歪心邪意了。” “够了!”天君吼了一声,震的周围侍立的仙娥都跪下了:“那就等她将孩子生下,可雁回必须得死!没了他,昆仑那些叛军,哪怕是我尽三界之力也要尽灭了他们。” 佛桑一渡,夜色已深,她却没有点烛。 窗外风过,吹落树叶簌簌的响,她充耳不闻,抬眼看着屋里那小香炉里幽幽冉冉的烟在透进来的月光下慢慢的升腾,然后慢慢的散开,哪怕一开始是那般坚固的香料块,如今也只是袅袅一阵烟,就像他,哪怕当初千百年可以并肩,可以同行,如今也同这烟一样,凝不住,抓不住了。 “师父……你怎么还在睡啊。” “师父,阿翁说,再过几日,逸儿就能出生了。” “师父,灵儿有点害怕,之前听他们说,生孩子很痛的。” “师父,灵儿想让师父陪灵儿生逸儿,可师父怕脏,生逸儿会有很多血吧。师父还是干干净净的最好看了……” “师父,你觉得灵儿叫你大哥哥好,还是叫你夫君好?雁回喜欢我叫他夫君,可我好像没叫过几次。师父若醒了,灵儿唤你夫君吧。” “师父……江山永夜的两年,你是欢喜灵儿的,是么?” 絮絮的念了不知道多久,她歪靠在枕头上,揽着他的身子,轻轻的蹭着他依旧温热的颊,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目光恍然不知落在何处,眼睛睁得很大,却到底没能让泪水只停留在眼眶。 “师父,灵儿只想要个师父,要逸儿的父亲,要个夫君,灵儿不要什么天下苍生,灵儿不喜欢天下苍生,明明师父已经承担过之前的错了,为何他们总不愿放过师父……” “师父,逸儿刚刚又踹我了。你说他会不会很调皮?我管不住怎么办?师父要好好的,你说过要和灵儿一起带逸儿看三界九州的美景,要和灵儿一起看着逸儿长大。” “师父,你说,昆仑在人间三妻四妾的,为什么在昆仑就找不到个媳妇儿呢?让他赶紧找一个媳妇儿吧,给逸儿生个小媳妇儿。” …… 从一个天黑,念到下一个清晨,无数声亲喃,无数的恳求,凡人有愿可以求神仙,可她这个神仙为何也会有这么多做不到的事。她又能去求谁呢? “丫头,该给他喂药了。” 阿翁又端了药过来,放在了门口,留下了话,便走了,他不是不想看看灵瑞现在的情况,只是灵瑞并不愿意见人。 吱呀,门开了,托盘被端了进去,她挺着大肚子端托盘应该很艰难吧。阿翁想着,不放心,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柱子后面,看不见她,也怕她感受到他在附近。 吱呀,门关上,他没能看见她的模样,他知道辛夷一心求死,她若真的要盼,只能盼着雁回的意识能抢过辛夷的,若不然,她哪怕耗到油尽灯灭,也侯不到他睁开眼。 “师父,阿翁又来送药了,灵儿给师父喂药,师父要乖乖喝药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念叨起了作用,这几日就算辛夷是昏迷着,他也依旧能将药喝下去,这也是灵瑞坚持下去唯一的动力了。 这几日,雁回不是没听见灵瑞一会儿同他说话,一会儿同辛夷说话,她没日没夜的折磨着自己的身体,也在煎熬着根本不能有所行动呢的雁回的心:“你为何要这么折磨她,天下苍生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一身双魂,两个人此时都没有实体,在辛夷内心的一处,看不见对方,也看不见自己。 辛夷的声音冷静如常,对此时两人的状态并不太在意:“报仇就那么重要么。” 雁回敌不过辛夷的力量,被他压制着憋了几日不能见到灵瑞已经快没耐心了,冷笑了一声“是他容不下你我。本座这么做有何错。” “阿南…” ------------ 繁花落尽月沉西 (44) 雁回听着这既陌生也熟悉的轻唤有些不屑:“不要这么叫本座,本座名雁回。” 辛夷默了默,些许温和化作云烟散去,变成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为了灵儿,你能放下么?” 雁回道:“放得下的该说我还是你?!你明明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你不会放任我这么用你的身体,你为什么非要逼他杀了你和我?这天下苍生真的对你这么重要么?那灵瑞呢?逸儿呢?” “这不一样。” “哈哈,辛夷上神。“雁回真的是被辛夷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气的快炸了:“有什么不一样?优儿一直是喜欢你的,哪怕你给她喝了两次相思一品,可她最后都能记起来,辛夷,你醒醒,你放任自己喜欢上了她,让她对你也有了好感,却这样的折磨她,这不公平。既然她的使命就是杀了你,你当初就该离她远些!” “若不诛心,如何得道。” “呵,诛的是你的还是她的?她是佛前供着的千挑万选出来的优昙花,可她现在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早就没了草胎木质,她是个活生生的会哭会笑的人,不是你想说让她忘记就能忘记的!难道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么?那你当初救我做什么!” “阿南。我从未后悔过救你,也没后悔过当初亲手封印了你。” “那如今呢?你就由着天君逼灵瑞杀了你?你不是没有后悔过,而是你从一开始就在后悔,你想弥补,弥补天界,弥补我,可你找不到一个平衡的方法,你用封印我来麻痹自己,麻痹天界,可天君那老头子不依不饶,最后你让佛祖去创生了灵瑞给自己一个杀了自己解脱的理由,与我同归于尽。说什么狗屁历劫?你花了几千年去谋划,可你为何不愿一开始就告诉她这个了局?你根本忍不住,忍不住要去呵护她,却不敢就像当初对我一样,辛夷,你这样真的是好人么?将她那颗极好的心一点点用刀凌迟,你的心肠到底是怎么长得!” 辛夷没有在说话,两人陷入了沉寂,而灵瑞,已经喂完了药,帮他擦了擦嘴角,将他的身子放到了床上。在这数日的冷静之后,她终于第一次收拾了一下自己,洗漱,梳妆,淡妆轻扫,将已经憔悴的容貌勾描的如之前美艳。 换上了天后之前给她准备的白色银线绣花的宫衣,她挺着阿翁说已经足月了的身子站到了他的床前,他呼吸平稳,像睡着了,却就是醒不过来,睫毛随着呼吸轻颤,精致的容颜,皮肤有些苍白,可仍旧是不用描画也极美的。樱色的唇轻抿着,此刻应该还带着些药汁的苦涩,躺了这几日,他的下巴尖削了些,冒了些胡茬。若他醒着,是绝对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的,可她没帮他剃须,她不会,在人间就不会。 “夫君,灵儿好看么?” 她转了个圈,笑的极美,就像他醒着一样,展示了一下她的新衣服,确实很漂亮的衣服,银线绣着翩然欲飞的蝶和大朵大朵的花。小心的旋转,衣袂轻轻的飘起,衣袖拂过他放在外面手,清雅的玉兰香,两人都是一样的。 转完圈,他没有动静,甚至眼球都没动过,她也没有难过,抚了抚肚子坐到了床沿,俯下身将长开双臂就像趴在他身上一样,可是现在肚子真的很大,她都可以抱不到平躺着的他了。 靠近他的胸膛,伤口愈合的很好,她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这就很知足了,若是那天真的一剑将他杀了,她怕也不会独活,哪怕还有孩子。 胸膛在起伏,她歪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唇角的笑自刚刚就没有收起过,就像他能听见会回应,凑到了他的耳边絮语:“夫君,这怕是灵儿最后一次抱你了,夫君,灵儿这么喊你你会生气么?其实,在凡间是喊的,不是么?不管是雁回还是辛夷,都是夫君,一个身子,一张脸,两个灵魂,可都是爱着的只有灵儿一个人。” 不知道温存了多久,灵瑞支起身子,抹了把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泪滴,在他唇角轻轻的啄了啄,还是那样的柔软,带着想象中的药香和一点点的苦味,看样子阿翁是真没饶了他,这药,配的很苦很苦。 “这……这丫头要做什么?” 雁回虽然在体内被雁回压制着不能苏醒,可灵瑞说的他一字不差都听得见,连着哭了这几日都没能听见她这般语气,他的意识里升腾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开始挣扎着要同辛夷的力量对抗,芥子剑虽然没能伤辛夷身体太重,可他的魂灵确是重创了的,之前的功力如今剩下不到一半,根本不能同辛夷比:“辛夷,辛夷,我也好,你也好,见见她吧,她这样我怕她做出些什么傻事啊!” 辛夷魂魄入了定,根本没有听见雁回的呼喊。 “辛夷!我求你了!你见见优儿吧!哪怕为了逸儿!就算要她杀了你,可也得先保得住她吧!” 不知道是他的活动太剧烈还是辛夷正好晃了神,回过了神来,听见了雁回的话,有些迷惑,他完全错过了灵瑞刚刚所说的一切。 雁回急火火的将刚刚所听重复了一边,辛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终于可以醒来看看她了。 可辛夷睁开眼的一刹,就看见灵瑞在屋中设了个简单的机关,将那最锋利的袖箭安在了弩上,一声弦响,那袖弩蓄满了力量射出,直接贯穿了她的两只胳膊,霎时带着玉兰香气的鲜血沾湿了那残破的衣袖,一身雪白被鲜红侵染,她刚刚拥抱过他的手如今已经断在了地上,从胳膊出被剑硬生生的戳断了。 而她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服药,没有哼喊,甚至连目光都没曾变过,曾经她手上划伤了包扎的时候也会哇哇乱叫的。 断臂落在地上,裹着的半截衣袖已经被血沾的湿透,而身体的残端还在流血,血流失的越来越多,她的脸色白的同衣服一样了。可她现在是不能直接包扎的。 “灵儿!”辛夷被这眼前血腥的场面惊的从床上几乎是滚下床来爬到她身边的,心就像被人撕裂了一样,疼痛都是双份的,他和雁回一起的,赶紧伸手帮她止住了双臂的血,将已经痛的没了意识的她一把揽在了怀里:“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抱逸儿了么?你怎么可以这样!” 灵瑞已经感受不到辛夷是不是真实的存在了,她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很希望这一刻是真的,辛夷又回来了,可以紧紧的抱住她。 断臂之痛,真的很痛,痛的她连一个笑容都不能对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辛夷挤出来了,好不容易让嘴角上扬了,却比哭还难看,从他怀里抬起头睁着一双已经模糊了的眼努力的想将眼前人的模样看清刻在心头,很显然已经成了奢望:“还好。赶上了看……”血液沁了他满身满手,她下意识往外挪了挪,嘴角的弧度很完美:“没了手,就不能杀了夫……” ------------ 繁花落尽月沉西(45) “阿翁,她如何了?” 还算和暖的阳光投射进了屋中,将满屋子混着玉兰香的血腥味加热了,闻起来是那般的灼人心肺。 “啪。”一个巴掌落在了辛夷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个血红的巴掌印,有打红的,也有没来得及擦尽的灵瑞的血的沾染。 阿翁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这一巴掌,是替疗愁打的,你为何对贪狼见死不救,你怎么能设计的了疗愁!” “啪” 阿翁一双眼中因为气恼不满了血丝,心疼的说不出囫囵的话,嘴张了很多次,才完整了说了出来:“这是替灵瑞打的!你当初为何要给她希望,却不告诉她结局,我和疗愁说了多少次?如今这局面,到底该怎么收拾!” 辛夷承下了这两巴掌,可表情也从刚刚的关切被一巴掌打回了之前的清冷,但眼角的晶莹再也掩藏不住:“她的手……” 阿翁看厌了他这云淡风轻的脸,一巴掌举了起来,却因为听见灵瑞无意识的一声哼,瞪着眼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垂头看了看腰间挂着的万物袋,抬手去摸了摸:“三天,只有三天,若我不能将这手处理好,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用手了。” 听阿翁说还有希望,辛夷仍由眼角的晶莹化作琉璃砸落在地上啪嗒作响,在袖中一直紧握拳的手瞬间松了松,目光都不敢往灵瑞躺的床上看一直落在阿翁肩上的阴阳鱼上:“那阿翁快去吧。我会照看她的。” “照看?”阿翁随手将手里的诊脉枕砸到了他的脸上:“她这两天就要临盆了!你又怎么照看?我又如何能分身两处?她这般昏迷情况下,虽然死不了,可绝对不会比死更轻松,断臂之痛,分娩……”阿翁没讲所有话说完,他已经说不下去了。这一切的发展早就已经失控了,而眼前这个罪魁,却还能这般的云淡风轻,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般的淡漠! “阿翁?辛夷?” 天后过来看灵瑞,结果刚进院子就看见阿翁和辛夷站在屋中,惊诧之下带着仙娥几步踏了进来就看见辛夷一身都是血,灵瑞躺在床上,阿翁一脸的心疼和愧疚之色,空气里都是带着玉兰花香的血腥味。 “这是怎么了?灵儿怎么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似乎正在僵持,天后心下一沉,赶忙绕过了他俩到了床边,刚到床沿就看见灵瑞两个胳膊断处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可及时这样,血还是沁了些许出来。 “灵儿!”天后已经不知道什么词可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本来这几日灵瑞因为不眠不休就已经憔悴的很,之前的妆因为包扎的疼痛也已经花了,蜡黄的脸,苍白的唇,断了的双臂,天后实在是想象不出到底在她不在的是发生了什么,能让灵瑞变成这样。 不止是天后,就是天后身后跟着的仙娥也吓了一跳,灵瑞现在的模样活像一个怪物,一个大肚子的怪物,已经算不得是个人了。 “阿翁!这孩子!”她踉跄着过来问阿翁,可阿翁红着眼根本已经说不出话,天后见问不出什么,又将目光投向了依旧清冷淡漠的辛夷脸上:“这是怎么了?!你醒了,她怎么手臂断了?” 辛夷半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琉璃珠:“她…自己用箭弩射断的。” “什么?”天后脚一软,要不是仙娥扶着她都能摔倒在地上:“这怎么可能?她……” 原本是想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可随即天后就明白了,左不过是为了保住眼前的辛夷。 阿翁唉了一声,看着眼前乱局一个头两个大,转身就要走,天后这才想起来这还有个医仙,连忙唤住了他:“阿翁,还能接上么?要不要,要不要本宫请太乙真人?” 阿翁停住了脚步,玄色的道袍原本很合身,如今倒有些松垮垮的了,花白的胡子和头发数日没有认真打理乱糟糟的,泪水打湿了的胡子眉毛黏在一会儿,整个脸上已经看不清快遮的表情了:“诚天后有心,但这到了这种地步的续断之法这三界之中除了老夫再无人懂的,何况这并非真人骨血。老夫要闭关两日,这两日丫头恐怕就会临盆了。老夫闭馆前会留下医案,烦请天后请个靠得住的医仙帮着照顾丫头。”说着,他侧头望了眼床上平静的灵瑞:“老夫会尽快出关的。” 天后听闻能接上灵瑞的手,自是欢喜的,连声答应,立刻就吩咐了仙娥去找一只为她所用的一个医仙来照看灵瑞,辛夷似乎看出了阿翁那最后一个眼神有些异样,阿翁出去之后也追了出去,可出去之后却已经不见了阿翁的踪影。 再回屋内,血腥味已经散去了不少,如今淡淡的玉兰香闻起来格外清冷,哪怕屋外阳光再暖,也暖不了这一屋子的心寒。天后遣走了仙娥,独自坐在床边在给灵瑞喂水,一直因为疼痛而出汗,她的唇已经干燥到起了皮。 “辛夷,你真的忍心丢下她羽化么?”她轻轻的帮她擦着嘴角的些许水珠,原本因为干燥起皮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唇此刻终于有了些许粉嫩之色。 辛夷几步上前坐在了屏风后的桌边:“使命诚然。” “是啊。使命。” 天后笑了笑,收掉了帕子,帮她将被角理了理,想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才发现,她已经没了手:“天君的使命,天后的使命,万物苍生的使命。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结局,神也罢,魔也罢,都一样。” 辛夷没说话,只默默的饮着茶。 天后站起身绕过屏风到了他面前,多少年所见,他都是这般云淡风轻的面貌,就算一身白衣尽被血染,似乎万事万物都是与他无干的,可当初天君逼着他去同雁回决战的时候,他眼中那种悲切让天后哪怕到如今也忘不了,是他一手将他护养长大,:“我做不得天君的主,也做不了那班神仙的主,如今只能保她到生产,天君还是要结果了雁回和你的。”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回给天后一个很淡的笑:“千百年前就做好的打算,如今自是不会变的,不会让天君和天后为难的。” 天后嗯了一声:“你如今要是要做什么,我便替你看护着灵儿,你去吧。” “好。”辛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触手摸了摸腕上那串菩提珠,想摘下最后还是忍住了,一袭血染衣衫瞬息之间换成了月白色的衣衫,仍是上神的清俊之姿,可瞳色已然是妖冶的紫色。 已经数日没有回昆仑了,虽然之前萧承已经回了昆仑,可如今到底还是要雁回亲自回去一趟才行,他誓要同那些夫君旧部向天界和天下苍生讨个交代,自然就得给他们一个如今的交代。 等雁回真的回转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佛桑一渡外了,他感受的到辛夷心的疼痛,却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回去将灵瑞仍旧带回昆仑却想起了之前所听到阿翁的话,昆仑的仙气和如今的仙气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不论怎么样都是天界的神。 ------------ 繁花落尽月沉西(46) 回到昆仑,昆仑已经跟计蒙他们在大殿中等了他数日好不焦心。 一见他还算完好的就回来了,众人皆松了口气,轮番的慰问之后,雁回简单的交代了几位将军几句就先请他们下去休息,等等再商量其他事情,风华殿仍旧留下了昆仑和他两人。 昆仑见没了外人,拉着雁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发现好像也没萧承说的那般可怕,除了有了胡子看起来沧桑了些:“如何?伤可还好?怎么脸好像肿了?” 雁回看不得昆仑突然对他这般亲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皱眉拂掉了他在自己身上的手:“这点伤没事,那剑到底没中要害。” 昆仑哂了一下:“那可是芥子剑啊,你现在法力估计一半都不剩了吧?”随后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歪头前前后后的寻找了一下,一拍脑袋响了起来:“怎么灵儿又被留在天界了?她可还好?” 雁回坐到了自己那宽大的椅榻上,随手抄起酒壶灌了一通,酒液溢出嘴落的满襟潮湿,他总觉的灵瑞的事儿出的很大,但辛夷却片言不说,他也没办法问出些什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直都是辛夷在,她似是出事了,可辛夷没有让我知晓到底如何了,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在外了,就没再回去。他说天后会护着她。” 昆仑看他那般饮酒知道他心里烦闷的很,可也没办法:“那接下来如何?” “整军,灵瑞快临产了,可她不能再回昆仑了,我想在她临产之前攻下天界。”说着,他撂下了酒壶翻了翻岸上的军情奏疏,眉头一皱:“这几日凡间和阴界情况如何?” 昆仑挑眉道:“还好,这几日闹腾的天界派了不少人下来,还是那句话,尽量拖延,如今天界的战力不足,阴界因为人间鬼魂太多自顾不暇,若是攻打天界,到确实是个极好的时机。” “嗯。那就定在明日,突袭天界吧。” “将军,赤霄回来了。”承钧突然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 昆仑闻声愣了愣,看了眼雁回,原以为是他派的,雁回看着承钧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出现,正也看着他,他才想起来是自己派去的,有些尴尬,咳了咳:“我倒忘了,之前派了赤霄去天界盯着天君那老头子来着。” 雁回知道昆仑虽然之前是跟着蚩尤也一直同他交好,之前的大战他也是出心出力的,可蛰伏了这么久,这些东西处理起来总归生疏了,何况这两天他不在他提心吊胆的估计也累了,只淡淡睨了他一眼替他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承钧下去之后不一会儿赤霄就过来了。 一身白袍在淡黄色的光照耀下似乎就要隐在那光里:“回禀将军,主上,天界倒是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是,天后招了不少医仙去了夫人之前所住佛桑一渡,还听说夫人,自断了双臂,一直没回醒,恐生产时会有危险。” 昆仑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什么?自断双臂?” 赤霄面不改色:“是。” “这怎么回事?” 昆仑望向了雁回,却看着雁回的神色同他一般惊诧,便知道刚刚他所说的辛夷瞒着他的事怕就算这个了。 “你下去吧。”打发了赤霄,他急不奈的凑到了上首雁回面前:“灵儿到底怎么了!你问问那天杀的上神啊!” 雁回并不等他来催问已经入了定去质问辛夷了。 “优儿自断双臂了?” 回到昆仑,昆仑已经跟计蒙他们在大殿中等了他数日好不焦心。 一见他还算完好的就回来了,众人皆松了口气,轮番的慰问之后,雁回简单的交代了几位将军几句就先请他们下去休息,等等再商量其他事情,风华殿仍旧留下了昆仑和他两人。 昆仑见没了外人,拉着雁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发现好像也没萧承说的那般可怕,除了有了胡子看起来沧桑了些:“如何?伤可还好?怎么脸好像肿了?” 雁回看不得昆仑突然对他这般亲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皱眉拂掉了他在自己身上的手:“这点伤没事,那剑到底没中要害。” 昆仑哂了一下:“那可是芥子剑啊,你现在法力估计一半都不剩了吧?”随后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歪头前前后后的寻找了一下,一拍脑袋响了起来:“怎么灵儿又被留在天界了?她可还好?” 雁回坐到了自己那宽大的椅榻上,随手抄起酒壶灌了一通,酒液溢出嘴落的满襟潮湿,他总觉的灵瑞的事儿出的很大,但辛夷却片言不说,他也没办法问出些什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直都是辛夷在,她似是出事了,可辛夷没有让我知晓到底如何了,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在外了,就没再回去。他说天后会护着她。” 昆仑看他那般饮酒知道他心里烦闷的很,可也没办法:“那接下来如何?” “整军,灵瑞快临产了,可她不能再回昆仑了,我想在她临产之前攻下天界。”说着,他撂下了酒壶翻了翻岸上的军情奏疏,眉头一皱:“这几日凡间和阴界情况如何?” 昆仑挑眉道:“还好,这几日闹腾的天界派了不少人下来,还是那句话,尽量拖延,如今天界的战力不足,阴界因为人间鬼魂太多自顾不暇,若是攻打天界,到确实是个极好的时机。” “嗯。那就定在明日,突袭天界吧。” “将军,赤霄回来了。”承钧突然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 昆仑闻声愣了愣,看了眼雁回,原以为是他派的,雁回看着承钧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出现,正也看着他,他才想起来是自己派去的,有些尴尬,咳了咳:“我倒忘了,之前派了赤霄去天界盯着天君那老头子来着。” 雁回知道昆仑虽然之前是跟着蚩尤也一直同他交好,之前的大战他也是出心出力的,可蛰伏了这么久,这些东西处理起来总归生疏了,何况这两天他不在他提心吊胆的估计也累了,只淡淡睨了他一眼替他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承钧下去之后不一会儿赤霄就过来了。 一身白袍在淡黄色的光照耀下似乎就要隐在那光里:“回禀将军,主上,天界倒是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是,天后招了不少医仙去了夫人之前所住佛桑一渡,还听说夫人,自断了双臂,一直没回醒,恐生产时会有危险。” 昆仑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咳咳!什么?自断双臂?” 赤霄面不改色:“是。” “这怎么回事?” 昆仑望向了雁回,却看着雁回的神色同他一般惊诧,便知道刚刚他所说的辛夷瞒着他的事怕就算这个了。 “你下去吧。”打发了赤霄,他急不奈的凑到了上首雁回面前:“灵儿到底怎么了!你问问那天杀的上神啊!” 雁回并不等他来催问已经入了定去质问辛夷了。 “优儿自断双臂了?” 任凭雁回恨不得掐死他,他的声音却还是那般的沉着“是。” “那你回来做什么?她要生了,还断了臂,你为何不陪着?” 辛夷音色不变:“因为要让你做你要做的。” ------------ 繁花落尽月沉西(47) “你让我带军去天界?” “是。” “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就是你求的果?” …… 辛夷却不再说话了,直接还是让雁回回转了 “你倒是说话啊?” 昆仑看他入定了好一会儿了,跟死了无二,拍了他的脸半天终于将他唤醒了却见他睁眼就杀气腾腾的,倒是愣住了:“到底是怎么了?” 雁回没回他的话,拿掉了他拍在自己脸上的手,招来了萧承:“传令三军,即刻出发,进袭天界。” “这么快?” 昆仑也不种地雁回和辛夷说了什么,就将这原本定在一日后的大战提前到了现如今,也顾不得问,他既然已经派了萧承传令三军,自己也喊了承钧去将计蒙等几位将军重新请来风华殿议之前拟定下的几项战策。 等令都下去了,雁回才道,灵瑞因为拿着荧月赌气却不知道荧月怎么就换成了芥子剑伤了辛夷和雁回自责之下自断了双臂,自认这样就算辛夷以后逼她她举不起剑自然就杀不了她了,辛夷如今默认了他攻打天界之事了。 昆仑虽对大战没什么意见,这是迟早的事,只是之前那次窃魂的事情之后,他对天界的事情就不似之前那般,他如今虽虚承这辛夷的身子可身体“这不会有诈?之前就已经遇到了窃魂,如今再遇到些别的,你的功体如何承受得住?” “无妨。等着吧,计蒙他们也该来了。”雁回回想当时灵瑞伏在他怀里说的那些话,紫瞳火烈,不想去管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只想着在灵瑞临产之前要料理了这一切事宜,她夹在他和辛夷之间夹在辛夷和那天下大义之间已经受了太多的罪了。 昆仑知他执着,咂咂嘴,拍了拍他的肩:“罢了罢了。这次我同你一起去,这条命生死随你了!” 雁回笑了笑,回望了他一眼:“你我这数万年没有并肩作战了,也不知是不是还似当初那般肆意潇洒。” 昆仑拿起了边上的阿难给他递了过去,两人四目相交:“战场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原昆仑是蚩尤,是在昆仑捡到的一个弃婴,那时候已将战败,他将昆仑交给了手下人抚养,给昆仑只留下了一颗棋子,说这世道纷乱太多了,希望这孩子以后能远离这些。 昆仑长大了些倒是真喜欢棋,整个就是棋痴,同雁回的相遇也是因为棋,虽然雁回的棋道不怎么样,可耍赖的本事一流,俩人是因为一局棋输赢搅打在了一起,倒是不打不相识,几回下来就变成了好友,后来得知雁回身份,他也是第一个愿同他向天界开战的。 可昆仑虽在棋艺上较为精益,文通武也不差,不似人间那般文弱,修习之后法力不在雁回下多少,当年与天界大战时两人并肩作战也算是出尽了风头的,雁回擅箭,昆仑擅剑,三界之内无人不知。 后那原本已经休战,昆仑因护着他而受重伤被雁回安置在了昆仑一处隐秘处,等他再苏醒时已经是沧海桑田一千多年以后,雁回也已经没了踪迹,原本那些将军之类的因当初休战也都隐踪匿迹了,就留下了他知晓雁回还在,也必将的机会卷土重来,在昆仑将所有事情都处理了,后知道了辛夷将一朵佛前供着的优昙花投世为人,他几次想去杀了那丫头,却不料辛夷在薛家旧宅后立了分身而且留了几日一直在人间陪着他也不能做什么。随后他感受到了雁回的气息,派了傀儡一路随着辛夷,到了江山永夜之后,虽未能截下灵瑞,却证实了雁回就在辛夷体内之事。 后辛夷知道了他的存在,即使他几次从中作梗他只将计就计。而他自己因为之前旧伤反复,前后也只挑唆猼阤和河童只是当时未得与计蒙等将军有联系,实力无强都失败了,随后又历劫,雁回的出现计蒙他们也随着就出来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三军十万。 计蒙和玄嘲原本就一直追随天界的,可天界众神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对他们这些天生地养的灵将嗤之以鼻,各种欺压,他们才追随了蚩尤和雁回,之前的一次大战雁回战败他们虽不甘,但雁回因信任辛夷已然决定同天界和解,杯酒辞将保他们周全,后昆仑说已经销声匿迹了多年的雁回仍在,几位本是不信的,可后来也确实感受到了辛夷身上雁回的气息,这才重新出山,当初受的气未能全解,如今既然有机会一盏,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之前等了数天他们以为雁回又要放弃了,如今突然再战,他们比谁都兴奋。 “你为何将辛夷放走!” 天君第一次对这天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奏疏甩了一地,那案上的白色瓷瓶里的桂花此刻也跟着奏疏一起摔落在了地上,同那碎瓷片和奏疏一起被泡在御湖的水里。金黄色的小花散了一地。 天后第二次脱簪待罪,还是为了灵瑞,奏疏在她身边铺着,上面大抵就是人间和阴界还有天界一群老神仙对雁回和他如今手下人的作为的痛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之。 她没看,伸手去在那一汪水里将那桂花拾了一朵起来,握在了手心里,那是她最喜欢的花,所以天君在御道周围都种上了桂花,它们和灵瑞花很像,却又不是一样的,灵瑞在这天界极难存活,比这脆弱些,所以这么多年也不过佛祖那供了一枝。 她见过一眼,真如佛经所言,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莹白花朵似千堆雪卷,隐隐萦绕祥瑞之气。可就是这样的花,三千年一开,开只一瞬。那枝灵瑞极小的时候就被供在了佛祖面前,面前在万年之后开了花这才被投入了尘世成人。 天君知道她喜欢桂花,却不知道她为何喜欢桂花。大抵是因为她有过一朵同那灵瑞一般,只绽开了一瞬便凋落的桂花。 天君在是个凡人的时候,天后便陪在他身边,哪怕历万千劫,他们都没分开过,同样没分开的还有一群孩子。最小女儿叫灵犀,怀孕时,天君正好历劫,天后被牵累受了几道雷,灵犀的出生的时候因为那天雷的缘故身体羸弱,一边喝奶一边就要喝药,一直都是天后和大一些的公主在照料,天君一直为所谓的天下苍生奔波着,她本是无怨无悔的。 因为那几道天雷,所以,灵犀生下时不似其他孩子都还是凡胎需要修炼,生下时就已经是仙体,但身体不好,仙元没结好,一直也同个平常孩子无异,也不知道是因为从小就喝药还是她是天生的仙体,她是百毒不侵的,最毒的蛇她也拿得,毒液与她而言就像水一般。 就这样,过了两年,灵犀两岁的时候,天后和几个孩子平静的日子就被突然从外赶回来的天君打破了。那时候九州大地有七州的百姓都染上了瘟疫,天君同神农找了多少药材终于配成了驱散瘟疫的药,可缺个药引。后来天君做了个梦得上天启示,那药引就是他的小女儿,灵犀的血肉。她是天生仙体,百毒不侵,若以她的血肉为药引,则可救九州万民。 ------------ 繁花落尽月沉西(48) 几乎没有犹豫,天君立刻回来要天后将灵犀交给他,似乎那不是他的女儿,那只是院里随便种的一草一木,他随意便可取得。 天后和其他孩子苦苦哀求天君不要带走灵犀,可天君根本听不进,他心中装的是万千黎民或者说是天君之位,就像赌徒心中装着的钱一样,灵犀就是那筹码。 小小的灵犀不过两岁,那时桂花开的正好,天后原本正带着孩子们准备做糖桂花,天后和哥哥姐姐因为灵犀跪了一地,哭的伤心,可她在边上并不懂爹娘为何会如此,小手小脚的也学着哥哥姐姐们爬上了凳子去摘桂花放在天后盛桂花的竹篮里,天君唤她,她笑的明媚,从小凳子爬下来奔向了许久未见的爹爹,可这也是被禁锢在结界里的天后最后一次看见她的灵犀。临走的时候,她的小手里还拿着一枝桂花,跟天后说,她也会摘桂花了,跟爹爹出去一会儿回来就帮娘和姐姐做甜甜的糖桂花。 可十天后,天君最后带回来的,只是那一枝带着血的桂花,已经干涸变成焦黄色的花上,那血却还是艳红的,就像刚滴上去的一般。天后跟疯了似的抱着那干桂花和灵犀之前穿过的小衣物呆在房间里整整七天,天君却送完花又走了,任凭其他几个孩子在外跪着,天后一直没出来,那几个孩子在外跪了七天,没有一句话。边上的那株桂花,静静的开着,花香笼罩了整个小院儿,金色的花落了一地却再没人去拾取。 后来,天君成了天君,天后成了天后,几个孩子也都成了仙君神君,灵犀就像没来过这个尘世一般,天君没再提起,所有孩子也都没再提起,可所有孩子的院子里都种着一株桂花,桂花树下埋着一小坛糖桂花,是灵犀走的那天天后做的。 后来,神农告诉天后,灵犀是被天君亲自一刀一刀割下血肉,滴尽了最后一滴血,剁碎了最后一块骨才死的,她一声没有哭闹,极其安静的赴死。也正因为这般死法,天后后来寻遍三界也未能再找到灵犀的一魂一魄。 天后问过天君为何会那般狠心,天君却说,使命诚然,她生而为万民,就该为了万民牺牲。 自那以后,天后作为司育之神再也没有生育,她极喜欢孩子,可后来却爱上了桂花,天君则也在天界种了很多的桂花,在天界的桂花,是人间桂花扦插的,因为仙气,他们一直都会开着,开的那么美,可灵犀却只如那形似桂花的优昙,生即为死,瞬息即灭。 千百万年,天君似乎早忘了他是踏着自己女儿的血肉才得来的这个天君之位,说是为了黎民大义,只有生身之母和照看着自会喝奶就必须喝药的灵犀的兄姊才会心疼灵犀,她只是个孩子,什么生而为死,死而为生的药引子,在兄姊和天后眼中,她不过是天君口中那万千黎民中的一个。 天后一直不说话,天君的怒气无法发散,脸憋的通红的,大袖一甩招来了仙娥和天兵天将:“将天后锁紧凤梧宫,非诏不得出来。” 天后依旧不言,脸颊两行清泪滴落在手中握着那一朵桂花上,很安静的起身跟着仙娥和天兵天将离开了大殿,一脚迈出去的时候,她展眼望了眼御道两边满植的桂花树,同那两道的桂花相比,她此刻素衣披发,身影是那般的单薄,水汽氤氲的眼前,仿佛就能看见灵犀那小小的身影在桂花树下攀着凳子要去摘桂花做糖桂花。 盛怒之下发落了天后的天君仍旧觉得不解气,看着一地杂乱的奏疏,他又唤进了一个仙娥:“灵瑞上神现在在哪?” 仙娥道灵瑞自断了双臂,如今昏迷在佛桑一渡还未苏醒,而阿翁已经闭关去想帮法帮她接手臂了。话说完,那仙娥战战兢兢的看着天君的背影,等着天君的发落,这几日已经好几个仙娥因为惹怒了天君被扔下了天界,这时候去凡间,只有一死。 不出所料,天君又是一阵恼怒,觉得天后是将灵瑞惯坏了,让明明应该去死的人还活着不说,还自断双臂,就算自断双臂,他也要接回去,不论阿翁是不是会帮她接好双臂,他就算耗尽天下之力也势必要将她那双臂接回去,亲自看她了结了雁回。 半晌,天君砸碎了那鎏金桌案上最后留着的一个砚台,那砚台在仙娥的脚边炸开,墨汁溅了她一裙子她分毫未动,就听见天君用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阴冷声音吩咐她道:“去,将她扔进天牢中。除了药什么都不准给。本君要看着她,亲手,杀了辛夷,了结了雁回。” “是。” 仙娥终于得了解脱,逃也似的下去了,天君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狭长凤眼睁到了最大,将眼前一切的鎏金绰彩,一切的繁华都刻在那漆黑的瞳中,这是他用尽一切换来的天君之位,他不容任何意外,不容任何人的侵犯。最后,他还加了一个:为了天下苍生,他绝对容不下雁回的存在。 灵瑞已经有些苏醒的意识了,她朦朦胧胧中就觉得自己被安置到了一个极其冰冷的地方,透骨的冷,混沌中她想伸手去护肚子,她受得了这刺骨的寒凉,可孩子受不了啊。 可当她想用手的时候,才想起,她已经没有手了,双臂只有隐隐的痛而已。她想醒过来,可她睁不开眼,只能硬捱着这份冰冷,心中不知道该祈祷什么,祈祷雁回,还是辛夷?她丝毫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 过了一会儿,她已经有些适应这寒冷的时候。就感觉身子被人抱了起来,然后,被裹了起来,没有熟悉的松苓香或者玉兰香,只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好一会儿,已经冰凉了的身子回暖,她终于有了些苏醒的感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放大的人脸倒是让她有些没料到:“迦叶尊者,你怎么来了?我在哪?” 林迦叶扬唇笑了笑,将那薄被给她裹了裹紧:“这是天牢。” “天牢?” 灵瑞打量了一下四周,昏暗的很,只有一盏油灯在外边壁上,她平日总感觉天界到哪都是亮堂堂的,却不知道这牢房跟那时候在北海的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少了些藤壶和烂水草,当日,连着那草垫子也没了。 林迦叶说,他是因为辛夷之事,触怒了天君,被关了进来,原本在她对面,后来他央了看守将他换到了和她一个牢房。到底他还是佛前呈奉的尊者,看守还是给面子的,过来的时候,他将自己的草垫和被子带了过来,帮被随意扔在冰冷地面上的灵瑞铺了铺,将她挪到了草垫上裹上了被子。抱着她给他取了好久的暖,才终于盼到了她醒过来,心中也松了些。 “倒是多谢尊者了” 灵瑞抱歉的笑了笑挣扎着挪动身子就像从林迦叶怀脱出来,林迦叶手扶着她的肩,也没跟她犟着,把她放到了草垫上,可一躺下她就觉得肚子疼,想必孩子也承受不住这地面的冰寒,只得仍旧由林迦叶抱着,灵瑞觉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了声谢。 ------------ 繁花落尽月沉西(49) 灵瑞有点讨厌这种说辞,可却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佛者,都是这般拿无情当有情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射断了的胳膊残端,心中有些凄凄:“人死如灯灭,可云娘到底同尊者有这一世缘分,我同尊者这短短数年尊者都一直记着,难道云娘……” 林迦叶打断了她的话,自己撑了半天也有些累了,靠到了有些潮湿的冰凉的墙上,望着那有些裂纹的牢墙和那盏外面的豆灯照亮了的一片白墙和那偶尔路过的一只飞蛾:“上神睡了这么久,可要听个故事?” 灵瑞没再继续云娘的话题,她感觉似乎触碰到了林迦叶内心中稍微有些柔软的地方,因为再抬头时,他那双桃花眼在昏暗中微微有些亮光。 见灵瑞没有反驳,林迦叶便开始一段不长不短的叙述:“很久之前,有一位姑娘,是个仙女,她很美,作为花神,她也是每天都要开花的,也因为是花神,她的花是四季常开的。 在她开在小院儿外。院里有个少年,每天出去,回来,都会为她驻足一会儿,偶尔给她浇浇水,除除虫,修剪花枝。每天,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在出门前给她一个微笑,回来时给她一个微笑。天缘使然,她喜欢上了这个少年。原本这事儿就只是两方默默的守护,可后来少年病了,病的很重,花神有些着急,就去天界求了医仙的药救下了少年一命,可也因为求药,两人的事被天君知道了,凡人同花仙自是不能随便相爱的,所以天君一道谕旨。将花仙抓了起来,重刑加身之后,她被限制了花开花落,一年,只能开一次,只能开一瞬,哦,对了,那花仙有个很可爱的名字:普雅。那少年再没遇到过花仙,很伤心,最后遁入了空门,得道之后,他如愿忘记了前尘,忘记了花仙,脱离了那段痛苦。 又过了多少年,少年变成了尊者,一心沉浸在佛道。花仙,就变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痂,也不愿去触碰,一块不会去触碰的痂。花仙也知道少年已经忘记了她,可她如何能忘记那个曾与她在人间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少年,如何能忘记他那已经刻在她心底的那些微笑。后来,她落生在了那少年修习的山下,每一年,那少年都会下山去镇集市化缘一次,而她就在他必经的路上等着他,等他经过时盛开那一瞬,将这累蓄了一年的芬芳只留给他一人。当日,她也是希望少年能看一眼已身处在万千花草中的她,能记起她。可是年华匆匆,少年每年都下山化缘。普雅也在山边每年都等着他,为他盛开那一瞬,但少年那么多年,就一次看见了她,并没有能够记起她。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日,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路过她,竟看见了她,她虽然一直都挂着和善的笑,可眉眼间的忧伤藏不住,那眼神,他一眼再没能忘记,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他终于在她面前停下了匆匆的脚步:“姑娘,你为何忧伤?”普雅有些惊异,因为凡人是不应该能看的到她是花仙的。可转眼又想到,这大千世界又怎么不会出现奇人异事,于是淡淡笑了,笑的很礼貌:“谢谢关心,只是,这是我的事。” 那少年,没有追问,离开了。 三十年后,那个少年已经变成了中年,自那次相遇,他三十年不曾来过这山了,她还在,所以他驻足,问了三十年前一样的话“姑娘,你为何忧伤?”花仙的回答也是如出一辙的,笑的很礼貌:“谢谢关心,只是,这是我的事。”中年人仍旧没有追问,回以一个笑容,转身离开了。随后,四十年,那中年人没有出现,第四十一年的时候,已经是老人的少年第三次在她面前驻足,原本的丰神俊朗,精神矍铄,已经变成了如今的苍老衰弱他依旧问了和第一次,第二次一样的话:“姑娘,你为何忧伤?” 及时岁月流逝在少年身上那般体现明显,可普雅仍旧那般美,笑的真诚:“你这一世,在我面前驻足了三次。这是我的因果,你实不该问的。我在等一个人,等他的一个回眸,一次相识,一个微笑。” 老人笑了:“我用这一生,等了你这个回答,足够了。”说完,他顿了顿,伸手附上了普雅的手,在山道上坐了下来,就在普雅的身边,从朝阳坐到了晚霞,当最后一抹霞色在天际消失的时候,普雅发现老人慢慢的睁开了眼,那双原本苍老陈旧的瞳焕发着年轻的光,老人看着普雅,道:“花开花落花有信。缘起缘灭缘无期。” 说罢,老人闭上眼结束了尘世的一生,临终时,他紧紧握住了普雅的手,等普雅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同老人来到了天界,见到了天君。老人是历劫的上古之神,他出面,替普雅和少年同天君争辩,最后天君终于请佛祖让那少年到了天君的大殿。 见到了花仙真身的少年在老人将两人的手叠放到一起的时候,想起了人间发生的种种,在普雅期盼了千百年之后,少年终于还了她一个微笑,一次四目相对。 而后,少年已经成了尊者,位阶无上,且已经许身佛门,两人自然是再无姻缘可言的,可天君在古神的建议下,决定让少年入尘世历劫,花仙一同前往,两人有九世可以相知相遇,但最终结局只看天意。归劫之后,两人要同饮相思一品,两两相忘。 后来,两人历经了九世坎坷,归劫之日,少年回到天界时,古神已经在等着他,他说,普雅已经喝下了茶,如今已经远离了天界,不知去了何处。少年端起了茶,微微一笑……” 林迦叶没讲故事说完,灵瑞听的原本还有些迷糊,可后来了然了,他就是那少年,云娘,就是那一世该相遇的普雅,如今的普雅饮下了茶已经不知去了何处,可少年为了留下那个微笑,为了能再次偶遇她的时候,记得给她这个她等了无数年的微笑,没有喝下那盏茶。 见灵瑞没有追问故事的结局,林迦叶坦然一笑,他知道她是猜到了结局。他没喝那茶的事到底不能让天君知道,如今,这只能是一个从他嘴里说出来给灵瑞打发时间的一个烂俗的故事。 半晌,灵瑞咂咂嘴,撑着从林迦叶的怀里坐了起来,侧身看着身侧的他,打量了一下他给她的微笑笑了:“我是不是该好好珍惜尊者这个微笑。” 迦叶桃花眼眯了眯,将她身后的草堆的高了些这样方便她自己靠着,唇角那抹笑比那盏豆灯明亮了不知多少:“上神说笑了。” 有些人,不是不念,只是其实还在,虽相隔天涯,虽可能相忘,虽一切都只是千百年前一个回眸一个微笑的事,求的不过一个两厢安好,各自安生,灵瑞不知道,不知道如今她自断双臂能不能求得这同迦叶和普雅一样的两厢安好,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按着字面理解吧。 ------------ 繁花落尽月沉西(50) 可随后,林迦叶告诉她,天后也被禁足了,阿翁已经闭关了,要帮她准备重新接臂,天君的人说,哪怕耗尽天下之材,也必须要将她的胳膊接上。可似乎阿翁让天君知道,若是三日之内接不上她的双臂,她就再用不了双臂了,就算耗尽天下之材也用不上了,这么算算,还有两天半。 大殿 金色的光笼着巍峨的大殿,仙气萦绕之下显得有些灰蒙蒙的,桂花依旧静静的开着,花香如此,醉人心脾,可所有人都记挤在大殿里。将那花的清香都排挤在了大殿之外。 天君端坐在那鎏金的龙椅上,一手撑头,看起来闲逸,确实阴沉着脸的,此刻,一帮老臣正对他念叨着雁回在人界和阴界的所作所为有多荒唐,有多残暴。表面沉静的可怕,手里握着的衣角已经被握湿透了,金线摩挲着他的掌心,也撩刮着他的心,凤眸所看得到的,是一帮子安逸惯了的老神仙此刻的惊慌害怕,看不到的是那天界与昆仑交界之处的蠢蠢欲动,或者说,是已经有所动作了。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前方有人将战报传来:“禀天君,昆仑突然举兵来犯,如今,已经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了。” 老神仙们炸了锅,叽叽呱呱着该如何是好,文臣这样就罢了,连武将也开始慌了,他们在害怕什么?大概是计蒙?还是玄嘲?还是那因为芥子剑已经损失了一半功力被天后私放回去的雁回? “别吵了!再吵就都滚去战场吧。” 前所未有的一声暴怒的嘶吼。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偌大一个大厅,数百仙神,连个咳嗽声都没了。 天君有点想笑,他就要靠着这帮人守住他这个帝位,这一帮人,连辛夷的一半都达不到。平日的安乐,到底都供养出了些什么? 沉寂了一会儿,幽幽的桂花香终于挤过了人群,到了天君的面前,他深深吸了吸那清香,歪头半眯着眼看了眼案上的那枝玉兰,声音依旧恢复了之前的沉稳温和:“吩咐边界,还是按之前计划进行,由几位将军带军先行抵抗,随后之事随后再观,有变故即刻回报,另外,将派遣下界的将军调回,严守天界……” 吩咐完了事情,天君将所有的大臣都赶出了大殿,自己也换去了一身累赘的朝服到了凤梧宫外。 凤梧宫名字好听,其实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是将当初在人间的家宅搬到了天界重新修缮了一番之后换了个名字。名字里有梧,可整个天宫,就这儿周围一棵梧桐也没有,只有院子里有一株已经枯死了很久的桂花树,自从扦插了枝条在天界之后,这棵树叶子就开始慢慢的变黄,然后枯萎凋落,不过几天的功夫,看起来就像已经枯死了多年的。 他没进去,但能感觉到天后就在院子里,望着从里落了锁的小院,整个天界,只有这处,看起来是这般萧索,他自当了天君就没再踏入这小院一步,平日都是天后和太子,公主们会过来清扫,他不想涉足这已经是前尘的地方。 “银铃。” 喊的温柔么?不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喊过她的这个小名儿了,天后在人间的时候,名字叫秦雅,小字:银铃,因为她的笑声极好听,如银铃一般。 天后没有回答,素衣白裳,呆坐在那棵桂花树下望着那横直交错的树枝,似乎孩子们还在身边,还在吵闹着要吃糖桂花,可真的回过神来,手里只是握着那一枝滴着血的桂花,哭已经哭不出来了,为灵犀该流的泪,在那沉默的七天已经流尽了。她听见了天君的唤,可她没有回答,两人之间唯一的联通大概就是风了。 天君不理解,为何她要帮着灵瑞和雁回,明明作为三界之母,她该爱的是天下万民。作为他的妻子,多少风风雨雨她都在身边陪着他,原本他以为她能知道他的苦衷,可这回,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了他的心思,他不想利用她,可她的所做真的让他失望了,失望到他如今都不敢再面对她。 可天君似乎始终没几起,他曾经有个两岁的女儿,自出生就跟药结了缘,她两年的短短一生里,他作为一个父亲,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她出生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兄姊和娘的时候,一次,是她离开,最后一次兄姊和娘的时候。 两人一个院里,一个院外,站了半天,没有一点交谈。最后,还是因为边界再次传来急报,他才离开。 而昆仑,计蒙和玄嘲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天界那班已经闲散了千年的天兵天将面前,他们这群在刀口舔血才从人间妖界存活下来的神妖鬼怪是真的妖魔鬼怪,可天兵天将已经只是能在凡人面前耍耍威风的神人罢了。 坐在水麒麟上,遥望战场,他喜欢这种厮杀,没有鲜血之痕,只有翩翩的羽毛,所有的一切都在刀剑之后羽化。小半日,赤霄从前方来报:“主上,第一道防线之后,计蒙将军和玄嘲将军势如破竹,已经攻下天界的第二道防线,用不了半日,想必就能攻到天界的南天门。但到了南天门,恐怕就不那么好攻了,天君那老头子已经将凡界的仙者召了回来,说是要严守天界。” 雁回点了点头,还没说话,他的麒麟倒是这万年来是第一次这般兴奋,硕大的蹄子蹬了蹬,扬起了满天云尘,一声嘶吼,鼓舞了我军的士气,让天界那帮子散兵游勇一阵胆寒。 他摸了摸麒麟那一直有些潮的毛,潮归潮,但手感极好,宠溺的笑了笑,俯身凑到了它的耳边,轻声道:“好了,小家伙,等等再使劲,现在在这闹些什么?” 赤霄也笑了,看了看麒麟那比雄狮还大了数倍的大头,长相虽凶,可这麒麟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孩子心性的:“小家伙似乎很想去天界玩玩。” “是啊。”雁回坐直了身子,那抹邪魅的笑重新回到了唇边,黑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这般英姿许久没见了:“小家伙,你的娘亲还在天界受苦,我们这就去将她救出来。” 昆仑原本没有坐骑,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只鹰当了坐骑,长得不大,可那几寸长的爪和几尺长的嘴看起来比麒麟那大脑袋更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麒麟的身后,它感觉到了却没什么反应,到让雁回惊讶了一番:“你这鹰不错,怎么看着像是如来那坐下的大鹏雕的后代?” 昆仑嗯了一声,有些得意之色:“你眼光倒是不差,还真是那大鹏雕的后代,就是长得次了点。没那大鹏好看。”说着,他摸了摸那雄鹰极顺滑的羽毛,歪头看了眼雁回:“等攻下了天界,我们去把那大鹏雕绑来玩玩吧。据说他可是佛祖的亲娘舅。” 雁回笑了:“那干嘛去不去找孔雀大明王?” 说到孔雀大明王,昆仑一脸嫌弃:“不要,那孔雀太花了,留给灵儿玩儿吧。” 雁回嗤笑,睨了眼他,拍了拍麒麟的身子,一声令下:“小家伙,还有昆仑的小鸟~我们去赏赏天界的花。” 昆仑没反应过来,就看着雁回骑着麒麟一跃而出,凌众军而欲直抵三军阵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的才小鸟呢!这是大鹰!小家伙,快追上去!戳他家小王八蛋的屁股!” ------------ 千秋冷月堪成忆(1) 前界混战,天界佛桑一渡院中。一众医仙没有去战场医治受伤将士,而是都堵在阿翁的闭关之所门口,说是要两日才能出关,他们虽身为仙界医仙,可还这未见识过这附魂之术之后的玉兰断体如何能再续上。都想见识见识。可没一会儿,天牢就传来了消息,灵瑞要生了。 “上神,感觉可好?” 林迦叶虽之前也照看了云娘一段,但终究是个佛门中人未见过生产,眼见着灵瑞此刻歪躺在草垫上身下开始有些水流出来有些无所适从。 灵瑞摸不了肚子,垂头看着,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此刻小家伙还算是安分的,羊水已经开始破了,可阵痛却还不明显,按之前照顾云娘的和阿翁传授的经验,破水到生还要一段时间,便深深呼吸了一下,笑了笑:“还无妨。” 林迦叶慌乱的点头,一会儿摸索着要给她盖被子,一会儿又帮她铺草垫子,看的灵瑞只觉得好笑,这慌乱的倒像是他生孩子,还得她来安慰:“尊者不必忙,我躺着就好了,已经派人去找了医仙,想必很快就能医仙过来查看了。” 医仙倒是来的还算快的,灵瑞连着林迦叶很快就被挪到了一处离天牢不远处的干净的房间,随之而来的仙娥也开始准备上了热水剪刀什么的。 他们准备的热闹,可灵瑞一点阵痛的感觉都没有,直盯着偶尔会因为小家伙踹一脚而凸起来一些的肚子纳闷:“逸儿。你这是玩娘亲呢?你爹不在的时候你要出来便出来吧,这会儿这么没动静了?” 林迦叶在屏风外左右前后的围着桌子转圈莫名觉得比自己生还觉得紧张,时不时就问一句:上神,现在可有感觉有什么不妥?比医仙问的都勤快。 灵瑞苦笑:“没有,尊者,你个佛门中人,这么比医仙都着急?” “本尊也不知道……” 林迦叶扪心自问了一下,为什么他紧张,他为什么紧张?这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灵瑞之前受伤未愈,气力不足,如今还得生孩子,怕她支撑不住,医仙们不能给她把脉,只能凭借触诊大概判断孩子的情况。整个小院里里外外,仙娥和医仙们之间的紧张气氛远超床上躺着等着阵痛发动的正主。 大殿中,刚刚已经收到了雁回他们已经过了第二道防线,直逼南天门的消息,天君手心的冷汗出了一层有一层,正皱着眉在等着南天门的消息,却被一个突然闯进的仙娥将之前的思路都打断了:“禀天君,灵瑞上神要生了。” 天君一愣:“要生了?天牢?” 仙娥道;“不,天牢阴寒,医仙们已经将上神挪到了离天牢最近的琼华台。” 天君的神色立马变了变,一拂袖,东西摔了满地,他站起身来,青白色衣衫无风微扬,一双凤眼睁开到了极致:“什么?医仙们去了天牢?前方将士还在大战?他们却围着一个断了臂的废人?还移到了琼华台?琼华台是大公主的闺房!哪来的胆!” 仙娥吓了一跳,噗通跪在了地上:“禀,禀天君,天牢不合适生产,可医仙们说上神已经不能再随意挪动了,这才安置在了琼华台。” 天君冷哼了一声:“传本君旨意,让医仙都去战场待命,琼华台不必留仙娥,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仙娥闻言全身都凉了,即将生产却一个医仙也不留,这是要置那体力双虚的上神于死地啊,可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镇定:“是,是。” “下去。” “诶?这么好像一下安静下来了?” 灵瑞在床上躺着,原本还觉得外面叽叽喳喳的十分吵闹,可突然一个女声传来之后,一切就安静了,安静的可怕。 林迦叶守在屏风外,只一低头的功夫,再抬头时,琼华台人就空了,只门外匆匆路过了一个仙娥被他一把抓住了:“这是怎么了?” 仙娥也有些慌,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个,这么帮着这上神生产?原本也想逃走,却被林迦叶抓了个正着,直摇头:“回尊者,奴婢什么,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然后也逃也似的离开了琼华台。 “尊者?怎么了?” 那仙娥的声音灵瑞听得不真切,但总觉得好像是出了什么事,问了林迦叶一句,可林迦叶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看样子那天君是真的恨透了灵瑞,之前传话除了药一概不给,如今要生了,更是医仙仙娥一个都没给她留下,这是逼着她死一次好再次附魂抹去她所有记忆么? “没……”林迦叶没字说了一半,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如今还该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 灵瑞听他那迟缓的言辞就知道怕是天君又下了什么命令,要不然这一院子的人不会无故离开的,望着那天蓝色的帐帘,她笑了笑,打破了林迦叶的沉默:“天君又下什么新旨了吧。” 林迦叶没回声,算是默认了。灵瑞不是第一次感觉天界很冷,但这次真的是冷透了,突然有些无助,也不知道雁回到哪去了,他是不是还留在佛桑一渡,他是不是醒了,他可人给他按时喂药…… 可还没伤感一会儿,肚子里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那种绝望,顶了顶她的肚子,极小的力气,却将她已经涣散了的精神一下就唤了回来,她现在还不能倒,不能放松,肚子里还有孩子,她得把他生下来,她也不能死,死了再附魂她就会忘记辛夷,忘记雁回,忘记这一切,若真的接好了手臂,她若杀了辛夷,那孩子在这无依无靠的世界该怎么办? 里面半晌没声音,林迦叶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听见灵瑞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些歉意:“尊者,只能劳烦你了,烧些水,孩子,我自己生。” 林迦叶掐着佛珠的手一下滑了,掐到了自己手上,血都掐出来了,可脸上神色倒是淡定了不少,一直绷着的身子也松了松,释然点了点头,理了理僧袍,转身看向了屏风后那模模糊糊的影子,郑重的点了点头:“好。” 生孩子的都淡定了,他作为一个佛者,又有什么好不释然的,那么多世轮回的苦都挨过来了,还会害怕帮个上神接生? 可他都还没踏出门,就看见一个黑衣女子蓝眸染霜,板着脸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几个仙娥。他未曾见过这女子,可却认得她腰间悬着的一枚玉印,眉眼间染上了些轻松之色:“灵珠女君?” 阿丝娜走近些礼也没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一身素淡僧袍的林迦叶,眉微皱,目光时不时就绕过他往屋里看:“她快生了?” 林迦叶难得面露慌色,不似从前淡然:“是,上神已经破水了。” 阿丝娜哦了一声,挑眉看着他那光亮的大脑门:“她要生了,尊者你在这做什么?” 林迦叶见阿丝娜虽表面上看起来不友好,可她自到了门口,那原本冷若寒霜的瞳就一直往屋里瞄,十分关切,就知道这八成就是救星了,如实道:“烧水。正如女君所见,此琼华台已经无人了。” ------------ 千秋冷月堪成忆(2) 阿丝娜哂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不是人?尊者还是去想办法把天后娘娘请来吧。”说罢,自顾自指挥着带来的仙娥烧水,准备剪刀纱布,将她带来的药拿去煎,有条不紊的,完全就无视了边上的林迦叶。 林迦叶听到提天后才想起,天后是司育之神,而且一直都是护着灵瑞的,如今天君既然招了一并医仙前往军前想必前方战事吃紧,想必也顾不上凤梧宫了,他必须现将天后请来,以防随后天君拿灵瑞和孩子做威胁。 想罢,他匆匆离开了琼华台去了凤梧宫。 而屋中,产前阵痛已经开始了,而且一开始就痛的极其频繁,几乎没给灵瑞一点适应的时间,疼的她除了咬紧牙关什么都做不了,恍惚之中就听见了林迦叶在外说到了灵珠女君,正疑惑,就看见阿丝娜一身黑色就迈了进来。 “阿丝娜?” 阿丝娜之前未曾被告知她自断了双臂,如今一看她的情形,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怎么了?怕我来杀了你?” 灵瑞趁着阵痛刚刚过去,努力的回想之前阿翁交代的生产时该注意的东西,一边努力深呼吸一边勉强挤出笑容看向了她那长精致的脸,上次见的时候,还是和她一样的容貌,如今再看,还是她的容貌更美些,那双碧蓝色的眼真的摄魂夺魄:“要杀也得等孩子出生了再杀不是么?一尸两命怎么会痛快?” 阿丝娜没想到都已经疼的满脑袋冷汗了嘴还这么硬,嗤笑着摇了摇头,坐到了床沿随手拍了拍她的大肚子,叹了口气:“这点力气还是留着给孩子吧。” 灵瑞还没来得及说话,又一阵剧痛传来她是一点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任由着阿丝娜帮她检查和收拾准备生产。 凤梧宫中,天后心中已经有了些灵瑞怕是已经要生产的预感,还在数着时辰清扫桂花树下的飞尘,就看见了那凤梧宫的门锁被人打开,不是仙娥,倒是林迦叶,微微有些诧异,可看他身上的稻草想起他也被打入了天牢,他如此贸然前来,想必灵瑞是真的要生了。 未及林迦叶开口,她就放下了笤帚,脱下了围裙,理了理衣袍,拢了拢发,几步到了他身前:“自知你来何事,走吧。” “天君那……” “天君?本宫,可是天后。”她灿然一笑。 林迦叶让开了道,歪头望了望天后身后这荒凉,与天界处处繁华无一处相似的院子,脚步停了停,随后才跟着她离开了凤梧宫。 而琼华台,灵瑞的阵痛已经到了间隔极短的时候,阿丝娜在一点点的诱导她用力,没有手,要不是阿丝娜递给她一块毛巾,她能把牙都咬碎了。 “灵瑞,要往下用力,等感觉痛的感觉来了再用力,省着点气力。”阿丝娜在耳边叮嘱着什么,灵瑞已经只能听得近一半了。第一次生产,理论再多等实践的时候总是后继无力的,双臂缺失的伤没好,之前又在天牢呆了大半天,虽有林迦叶护着可到底气力耗的有点多,还整整数天水米未进了,如今正要生产的时候,力气是用一分少一分。 “夫君…逸儿真,真是磨人啊……” “师父,好,好痛。” “不,我不要杀了师父。” “师父,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上官彧你混蛋!!” “大哥哥,灵儿怕。” 之前经历的画面混乱出现,眼前什么人都有,帝隐,上官彧,云娘……混沌之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生产的痛抽去了她大半意识,阿翁说她魂魄有些不稳,她如今才是真的切实的感受到了,总感觉下一刻就会魂体分离,而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孩子就再没人能护着了。趁着自己难得清醒意识了一些,肚子也不是很痛,她将阿丝娜喊到了身边,眼睛瞪的极大:“阿丝娜,一定要保住逸儿,若没了我,一定要护住逸儿,要等他醒,醒过来,将逸儿交给他。” 阿丝娜正准备看胎位,被她这一嘱咐倒是愣住了:“他?醒过来?” 随后等反应过来了,阿丝娜帮她抹了抹额上的汗:“你痛糊涂了?他已经回昆仑了,如今正在与天界交战,难道你都不知道?” “什么?回昆仑了?交战?”灵瑞脑子嗡了一声,怎么好像她晕过去之后错过了太多事情:“他何时回去的?天君怎么可能放他回去?” 阿丝娜摇头:“我也不知,我是后来被天君招上来的,大抵就是天后吧,天后因此事……” 话音还没落,天后就已经推开了产房的门,几步绕过了屏风到了她床榻近前接过了阿丝娜手里的毛巾接替她帮她擦汗,虽有些行色匆匆,但威仪仍在,说话掷地有声:“本宫在这呢。灵儿,你得好好的,要护住你的逸儿,如今只有你能护住逸儿了。” 而就在天后离开凤梧宫之后一会儿,天君就派人去找天后想阻止她去找灵瑞,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可等仙娥和天将回禀天君的时候,天君到没有似想象中那般暴怒,遣下他们之后他们还没出去,就听见前方来报,九黎之主大军已经到了南天门下。 雁回正与天将交战正酣,赤霄却突然到了身边:“主上,萧承前面抓到个医仙,说夫人已经临盆了。” 昆仑在一边给雁回挡招,听了赤霄的话眯眼笑了,红瞳幽幽。语气倒是有些不大和谐:“恭喜恭喜!恭喜主上要当父君了,可我们这南天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攻下。” 雁回遣下了赤霄,淡淡一笑,拍了拍麒麟的头,紫眸阴鸷:“小家伙,咱得玩真的了。” 而琼华台,情况并不容乐观,仅剩下的阿丝娜带来的几个仙娥忙的团团转,可到底都不是医仙,阿丝娜虽然有生产经验,但灵瑞连日事多,根本没办法正常生产,眼看着孩子的头已经可以触碰到了,但根本出不来。 “天后娘娘,上神怕是难产了。” “什么?”天后原本还在安慰着灵瑞,可阿丝娜话才说完,灵瑞实在是没料到这小家伙居然这么磨人,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眼白一番晕了过去。 不知道到了何种境地,被不知何处传来的阿丝娜和天后的呼喊声惊醒,睁开眼时四周皆是纯白,整个人飘在半空,翻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脚下轻飘飘的却踩不到些实际的东西,但行动却也同在陆地上一般。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肚子终于不那么大了,也没了生产的阵痛,失去的手也已经回来了。再看见自己的双臂上长着手倒感觉有些莫名的不习惯。 她死了?好像也不是,因为天后和阿丝娜的声音这般真切。她们还在唤着她的名字,听的不大真切,但声音很大,依稀分辨了一下,好像是自己晕了过去。 还没弄清眼前到底是什么境地,就感觉有一双手在拉她,下一秒,那原本已经远离的痛一瞬就又回到了自己身体,睁开眼,氤氲雾气之后,是天后阿丝娜焦急的脸,还有一张熟悉的老脸,阿翁出关了。 ------------ 千秋冷月堪成忆(3) 她死了?好像也不是,因为天后和阿丝娜的声音这般真切。她们还在唤着她的名字,听的不大真切,但声音很大,依稀分辨了一下,好像是自己晕了过去。 还没弄清眼前到底是什么境地,就感觉有一双手在拉她,下一秒,那原本已经远离的痛一瞬就又回到了自己身体,睁开眼,氤氲雾气之后,是天后阿丝娜焦急的脸,还有一张熟悉的老脸,阿翁出关了。 阿翁拔下了插在灵瑞几处穴上的银针,从腰中的小囊里取出了一双手,是她的。她倒是真没料到,阿翁居然做到了,连他也希望她去杀了辛夷么? 阿翁见灵瑞苏醒,松了口气,将手递到了天后面前:“这手已经修复过了但仍需要天后加持净化,净化之后,老夫会在这丫头生产之后立刻将它接上。” 天后自是因为灵瑞的苏醒放松了不少,接过那已经被清理修复过的断臂的时候却发现阿翁的脸色并不好:“净化之事好说,片刻即好,可阿翁,你的脸色?” 阿翁摆摆手:“无妨,只是加快了些,有些累罢了,天后自去,我在此为着丫头接生。” 他是医仙药圣,所说的话天后自然不疑惑,对已经因为阵痛虽恢复意识却还是有些混沌的灵瑞嘱咐了几句,带着断臂去了另外的房间进行净化。 有了阿翁在,阿丝娜也没那般手忙脚乱了,在阿翁的指挥之下,她在折腾了大半天之后,终于肚子一松,一切疼痛尽散,随后就听见了响亮的一声哭:“哇……” 灵瑞一下完成了从孕妇到母亲的步骤有些错愕,听着那响亮的啼哭,眼泪都下来了:“孩子?” 阿翁将孩子简单清理之后用床单先包裹了交给了阿丝娜,阿丝娜将孩子抱到了她的身边,如释重负一笑:“长得还挺像上神的。”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抱孩子,却想起了自己已经没了双手,看着阿丝娜放在身边床单裹着的皱巴巴丑丑的还在哇哇哭着的小家伙,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乖逸儿,不哭了。娘亲在身边。”说话,她凑过去在那皱巴巴的脸上亲了亲,苦笑了笑:“可惜娘亲如今抱不了你。” 阿丝娜指挥了仙娥清理着产房,才过来帮她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和泪水:“阿翁已经去天后那取你的双臂了。很快你就能抱到你的逸儿了。” 此话一出,原本凑在孩子身边的灵瑞瞬间表情就僵住了,重新躺回了已经被她汗湿了的枕头,看着一帐锦绣,泪水肆意:“阿丝娜……你该知道,我其实不想要手,我宁愿不要抱逸儿,若是要抱,他的父君怕就没办法看着他长大了。” 阿丝娜原本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放下帕子摸了摸那已经慢慢稳定下来的孩子:“可若没手,天君来要孩子,你拿什么保护他。” 话音落,去取手的阿翁就已经回来了,唇色泛着苍白的老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丫头。你糊涂啊。” 让阿丝娜将孩子先抱到天后那去之后,阿翁到了床边,床上躺着的头发汗湿满面潮红还没从生产中完全缓过劲儿来,眼角眉梢的憔悴难以言喻的的灵瑞,心中感伤,早就不是当年在浮光掠影辛夷房中初见那个迎春花衣衫的小姑娘了,这一生她真的是被辛夷负够了。 灵瑞眼闭上了没睁开,哽咽着唤了一声:“阿翁……” 阿翁知道她的心思,可现在情况也如阿丝娜所说,没了手,她是抵抗不了天君护不住孩子的,若她死了,那辛夷或者雁回怕是似的更快,何况,如今的战况,就算是雁回倾了十万大军到底也还是被堵在了南天门没进分寸。 他伸手帮她拭去了一脸的泪,温和的笑了笑:“到底是要有个了局的。” 褪去了衣衫,拆掉了之前的绷带,之前用药的时候为后续之事留下了不少余地,如今接臂比想象中要简单些。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灵瑞原本觉得凉飕飕有些发麻的断臂处就觉得有了些许暖意,等再睁开眼时,阿翁似乎正跪坐在床下垫脚凳上看着她。 泪水太多,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她下意识的抬了手,发现手真的好了,跟之前一样,仿佛之前那次断臂就是一次自己的幻想。 看她亲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阿翁原本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不少,还是那温和和蔼的笑,这回轮到他自己擦自己头上的汗了“感觉如何?” 灵瑞也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只能嗯了一声,回应道:“和之前一样。” 阿翁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锦盒和一把扇子递给了她:“这是之前雁回来浮光掠影的时候,他身边那萧承留下的,你那段日子总把自己关屋子里,老夫一时也忘了。” 灵瑞虽手臂接上了,可气力还是不足,只能勉强歪过身子却接阿翁递过来的东西,那盒子倒是没印象,可那扇子却是眼熟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这是?” 阿翁道;“打开看看,萧承那时候急着回昆仑,只留下了扇子,说是雁回原本就要给她的东西。” “这,这是……” 扇子打开一瞬,灵瑞的眼睁到了极限,手上所拿赫然是帝隐的那把,他一直将扇子视作是帝锦还在的象征,之前派了小花仙去看了,说是麒麟去了之后帝隐就不在了,如今这扇子从萧承那拿过来,那就是雁回从帝隐那拿来的。 放下扇子再去看那锦盒的时候,那锦盒里是当初曹老给张书生的那棵仙草。 虽然一早就猜到可能是雁回派了麒麟起找了帝隐的麻烦,可能也是因为她去帮他找东西却被辛夷天君设计拘到了天界。那帝隐法力高强,一般麒麟他绝对是可以应付了。也只有那上古的麒麟兽才能杀了他,可如今拿到了仙草和扇子,她还是觉得胸口有些痛,他明明也是能救他的,他都给了帝隐救帝锦和螣邪的希望,如今却让他带着希望去死,这种感觉,何如不告诉他?他要逼她也罢,何苦将其他人逼到这种情境之下。 “丫头。”看着灵瑞对着这两样东西神色不大自然,阿翁唤了一声。 回过神来,灵瑞才发觉原本阿翁的有些苍白的脸此刻都变得有些透明了,瞬间心中就升腾起了一种不安,将扇子和锦盒放到了一边连忙去扶阿翁的肩,却一手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去了:“阿翁?” 阿翁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也穿过了她的手,他的真身早就在帮她修复双臂的时候耗尽心血死了,之所以天下三界只有他能救下她的双臂,就是因为他也是草胎木质,灵瑞双臂损毁严重,他只有以自己的仙元才能将它修复,如今存下的只是一个灵体,一个存下他半生功体只能撑到接臂完成的灵体:“丫头,老夫怕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 千秋冷月堪成忆(4) “什?什么?”灵瑞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刚刚还在指挥阿丝娜和仙娥的药翁,帮她接了手臂的药翁,如今这么说出了这种话。 阿翁却淡淡道:“浮光掠影,回不去了。忘忧死了。如今,也轮到老夫了。” “忘忧死了?” 阿翁点了点头,眼眶湿润:“小雨已经被送到十月寒洞去了。荧月换成芥子是辛夷吩咐忘忧做的。” “我知道啊,可,可这又如何?他,他如今不是没事?阿翁,阿翁你不能骗我阿翁。”灵瑞真的觉得,这几天真的是将前面几千年的泪都要流尽了。她想像之前一样摇晃阿翁的身子,可手永远是扑空的,眼中的泪水不断往外涌,他那张颇具将领风范的脸似乎还在眼前,他打趣她长胖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每次涉险,除了疗愁,他也总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她不信,不信忘忧会就这么去死。 “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阿翁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可知,忘忧,是辛夷在封印了雁回之后,在雁回手下救下的一个小娃娃?他的父母兄姊都是辛夷杀了的,只留下了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忘忧。天君原本不想留下他,可辛夷却以他还是个孩子将他留下了。也正因为他的身份,虽然他很努力,可在天界,他是不被允许成为天界的上神的。辛夷给他取名忘忧,就是希望他能忘掉忧愁,可他也没瞒着他的生世。虽是辛夷一手带大的,可他心中说不恨辛夷,是不可能的。荧月,是当初就让他从天界取回来的,他也同天君有个交易,若是杀了辛夷,他就能成为浮光掠影的主人,历劫成为一个上神。这也是辛夷默许了的。可他换了剑,却也没稀罕那个真正的杀了他亲族的罪魁祸首的恩典。在雁回受伤之后,我随你们来了天界,后来木兰才过来,说他吩咐她将小雨送去了凡间,等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留下了一封书信,羽化了。” 灵瑞怔怔的听完阿翁的叙述,一个劲儿的摇头,挣扎着下了床跪到了阿翁的身边,眼泪不断的滴落在地面上,手上,却唯独再不能滴落在阿翁的衣袍上:“不,阿翁……你这故事不好听。这不是真的。你不能跟他一起欺负我,我可以不带着逸儿回浮光掠影,我可以去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将逸儿抚养长大,如今雁回可以住在昆仑,浮光掠影可以是他的,真的,阿翁,你快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快。” 溺水之人,所抓到的大物件,不会都是救命的稻草。于她,如今就是这样。 阿翁伸手想去帮她抹眼泪,最后还是收回了,脸上带着无奈的笑:“他确实已经死了。” “不……” 无论她如何哭,如何诉求,阿翁始终都只是那一句话,他真的走了。 挣扎,还有用么?灵瑞觉得自己已经不止于溺于江河,而是陷于泥沼,陷于流沙,她心心念念盘算保住的忘忧居然也死了。如今阿翁也这样了,整个浮光掠影,除了木兰,就这么散了? “丫头。”等她稍微平静了些,阿翁才望向了边上的墙,墙的另外一边,天后和阿丝娜正在帮上官逸洗澡,偶尔会些声音传来,淡淡道:“好好照顾好逸儿,好好护着自己,别再做傻事了。有些事,终究是要个了局的,不是你不想面对就能逃避,辛夷自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瞒你是因为他怜你,爱你,可他也知道,这终究会有一个结局,他不是没想过逃离这个了局,可他躲不开,也逃不掉,当初他选择已自身去封印雁回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就注定了,他所能做不过就是让你能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稍微过的自在些,无忧无虑些。哪怕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结局,可这却是天定下的了局。你如今不杀他,可以后呢?天君,三界,都容不下他,凭雁回那十万兵众,哪怕天后放了他,他又如何同天作对?” 灵瑞早已泣不成声,只是垂首摇头,半晌才道:“我只想要我孩子的爹活着,我只想要他远远站在我面前,哪怕不能在一起,我可以向普雅和迦叶尊者一样……” 话未尽,阿翁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她的面前,连最后一抹淡淡的影子也不复存在。 “阿翁……阿翁?” 眼见着熟悉的人一个个从生命中消失,堪比那流云从指缝中溜走,她努力要去抓,却最后只留下了一手的冰凉。 灵瑞瘫坐在地上,望着床边留下的锦盒和扇子,心中的感觉真的难以言喻,活着,面对的就是那个处心积虑要让她杀了他的辛夷,死了,不过再次被附魂,在别人的操控之下杀了他。 恍惚间,她看见了床边阿翁留下的一个小锦囊,她拆开了才知道,原来阿丝娜的小王子已经死了。这是他在闭关的时候听外面的医仙交闲话的时候听见的,天君给了药,可小王子还是死了,那药,是之前辛夷留下的。黄昭上仙也在出琼浪岛去人间的时候遭遇了昆仑的人,因为他救下了天界的一个受伤的孩子,他们将他杀了。她的父君,不是北海水君所杀,是天君和辛夷放出了水牢的麒麟…而且,当初的北海水君没死,只是去了南海变换了个身份成了南海的水君的夫婿,这一切都是为了要那颗只有灵珠君才知道在哪的芥子种,为了能她杀了辛夷。她是恨着他的。可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她才会来天界,来天界看着她帮她生下逸儿,然后看着她杀了她最想杀的人。 万千事情,究其根本就是辛夷自一开始就在为了让她杀了自己而不留余地的伤害着她所经历的所有事情中的所有人,除了林迦叶,可他也从他那得到了摄魂玉。她可以一再的装作那些伤害没发生,一再的容忍他将她所遇所珍视的一一害死,可这种视若无睹又能到几时?他该知她所求却仍旧如此,真的让她原本那颗只求着他能安好在他面前,不论他是辛夷还是雁回,是相守还是忘记的心彻底的被打入了寒冰地狱。 自私的人不可怕,无私才是最可怕的。求生之人救得,求死之人,救不得。 “灵瑞……” “灵儿?!” 当天后和阿丝娜抱着孩子再回来看灵瑞的时候,她已经歪倒在了床边,身下一大滩的血,整个人已经失去了颜色。 可当众人再寻阿翁的时候,外面才有人来报,阿翁的仙体在佛桑一渡被发现,发现之后就羽化了。 天后无法,只能现将灵瑞扶到了床上,再找守在外的林迦叶去抓个医仙回来。 等医仙回来的时候,灵瑞已经魂魄离体。 阿丝娜看着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灵瑞,再看看怀中抱着的还睁着大眼巴望着在四周在探索新世界的逸儿,她知道,她的愿望达到了,灵瑞魂魄同玉兰体已经分离,如今要救她就要再次进行附魂,而附魂之后,灵瑞会忘记一切,到时候,天君会让她杀了辛夷的。 ------------ 千秋冷月堪成忆(5) 而另外一边的南天门 厮杀之声已经一天,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虽战将勇猛,可十万大军在之前几战就已经损耗了些,加上天界同昆仑和人间不同,会降低昆仑众军的战斗力,在南天门同天兵天将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十万大军已经只剩下了一万,而后续却发现,阴界也抽调了一部分军队上来维稳天界。 “主上,阴界所派的援军到了。” 赤霄从最前方回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雁回却似乎并不在意,仍旧吩咐下去,只要对付南天门眼前的就好,而就在赤霄疑惑想问的时候,萧承来报:窃魂已经带着他的部下在天兵中杀了起来。 “很好。”雁回优雅一笑,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个消息。当初那一掌只是将窃魂打成了重伤,将他扔进了芙蓉池,虽芙蓉池水寒冷,但却有一定愈伤的功效,而后窃魂苏醒之后虽任务失败但到底不归天君管就回到了阴界,而阴界阎君忙于人间孤魂野鬼的事情对他所为也未放在心上,这次来天界怕是凶多吉少,他还是让窃魂打头阵带人来支援天界,留着精锐打算等他打光了再来,却不料窃魂带走了自己这些年带出来的军队到了天界之后同天军交界之后立刻倒戈相向,杀了天军一个措手不及。 南天门,原本久攻不下,可因为有了窃魂的加入,里应外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南天门,破。 “天君,不好了。南天门破了。”前方战报传来时,天君的大殿挤满了人,众神听闻战报都吓的腿肚子打转,可他却在听了随后来的一个仙娥的禀报之后,从御座后站起了身理了理衣衫,离开了大殿去了琼华台。 天后不知附魂会让灵瑞失去之前的记忆,吩咐被抓来的医仙一定要尽力救治。 因为有了第一次附魂,这第二次附魂就不像第一次那般复杂,医仙说她魂魄离体,虽危险,但也并非难事,要天后和阿丝娜还有林迦叶护法,由他重新为灵瑞附魂。 将孩子交给仙娥之后,天后,阿丝娜,林迦叶三人进入帮医仙护法加持为灵瑞重新附魂,而他们刚入定传功,天君就已经踏入了琼华台。 “这就是上神的孩子?” 天君一进来就看着阿丝娜带的仙娥抱着个襁褓站在门前同其他几个仙娥正在焦急等着里面的信儿,他一声喊,另外几个仙娥吓的将那仙娥藏到了众人的身后,全都看着天君不说话。 天君冷笑了一声,一掌将仙娥都拍开,将那襁褓里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逸儿隔空就吸到了自己怀里。 仙娥们要上来抢,却奈何她们根本不会是天君的对手,何况之前虽然天后吩咐了要照看好孩子,可阿丝娜的心思她们是知道的,也就都站在了门口,眼睁睁看着天帝夺去了孩子。 到了天君的怀里,逸儿睁着一双大眼巴巴的看着眼前的长胡子老爷爷,粉嘟嘟的小嘴开开合合,也不知道算是饿了还是在说天君什么。 天君只觉得这种感觉莫名的有些熟悉,可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感觉了,抱着孩子习惯性的哄了哄,逸儿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就看着他发呆,自顾自的想事情,对他的哄一点感觉都没有。 过了莫约一个时辰,天后先走了出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怔怔的睁着眼看着前面,也不看路,差点被门槛绊倒,还好边上仙娥一直在,扶了她一把。 随后出来的是阿丝娜,她在天后摔倒的时候扶了她一把,神情如常,她早知道这个结果,所有反应自然没有天后那般大。 而至于最后出来的林迦叶,他的感觉同阿翁是一样的,兜兜转转千百回,到底这个因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她逃避过,想更改过,可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天君看着天后出来的神色就知道灵瑞附魂之后确实尽忘前尘了,而最后一着,就是让她对上此时还不知情的雁回了。 “来人,将天后送回凤梧宫,严加看管。”一声令下,身后天将上前去要请天后离开琼华台,天后却在天将靠近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挣开了身边扶着她的仙娥,以袖中白绸将天将都打退直直冲向了天君要去抢天君手里的孩子。 天君看出了端倪,对上天后也没太心慈手软,随手就是一掌,天后虽受力却仍旧没有放弃,声东击西之后从天君手里将孩子夺了下来就要往屋里跑。 而屋中,刚刚醒来的灵瑞宛若新生,连玉兰体之前生育的痕迹也都不复存在了。她像逸儿一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看着身边感觉颇为诧异的医仙,天后和阿丝娜,林迦叶,还有床前乱七八糟的沾了血的东西,脸上的笑比外面投射进来的阳光更加明媚:“你们是谁?这是哪?” 天后只觉得有些莫名,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原本冰凉的手终于开始有了些温度,心中无限欣慰,脸上表情也相较于之前轻松了不少,可她的反应却让她感觉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灵儿,你不记得本宫了?” “本宫?灵儿?我叫灵儿?”灵瑞指了指天后,又指了指自己,一双大眼澄澈,完全没了之前的哀伤纠结。 “这是怎么回事?”天后心中的不详预感被证实,转而去问医仙,医仙摇摇头:“禀天后,上神之前进行过两次附魂,失败了一次后成功了一次,如今已经是第三次,其实每一次附魂之后之前的记忆都会被消除,只是因为第一次和第二次有失败,抵消了第二次附魂时的消除记忆作用,加上辛夷上神之前给上神应该是喝了相思一品,也抵消了一部分作用,但如今,上神是彻底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宛如初生了。” “什么?!” 天后满眼的不可置信,可望向阿丝娜时,阿丝娜的表情无半分波澜,那双碧蓝色的眸极平常的落在正在床沿盘腿坐着看她们几个人叽叽喳喳一脸好奇的灵瑞身上,她也是提前就知道的。 而至于林迦叶,之前就有所耳闻了,只是没想到是真的,他已经是佛门中人,如今之事只能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除了唏嘘,他其他多余的感情是想有也没了。 而当天后抱着孩子再次闯入房间的时候,灵瑞刚在医仙帮助下找了一套之前长公主的衣服先穿了起来换掉了身上又是汗又是血还破了两个袖子的脏衣服。 月牙白的一身宫裙显的已经恢复了的腰身不盈一握,虽身材同长公主有些差,但那小巧的身板和这一身衣衫到也没说特别不合适。尤其领缘袖口和裙摆都有淡黄色的丝线绣着小小的迎春花同此刻极富朝气的她很相宜,长发披垂着,些顺着肩滑到了身前,加上鬓边垂发修饰那已经恢复如初的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更小巧了,一双眼盯着眼前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天后她也不生气,理了理衣裙到了她面前极欢喜的转了个圈:“怎么样?怎么样?天后娘娘,这衣裙可好看? ------------ 千秋冷月堪成忆(6) 天后眼中蓄满了泪,嘴边还有刚刚因为应下了天君那一掌而流下的血,怀抱着逸儿看着眼前所见的灵瑞,分明就是个刚入世的孩子,这要如何跟她解释着孩子是她的?她可还有可能能记得起这些? 还没等她说话,天君所派的人就已经追了进来,强行将孩子抱走了,天后也被带走了。 灵儿看着她被带走,有些奇怪,这么还有抓天后的?难道天后犯错了?不过想想,天后到底是什么?她好像还没搞清楚。 等天后被带走,天君才走进来,再见灵瑞这般娇俏模样,那领缘袖角的第一眼看上去还是淡黄色的小花在他眼中不知道为何随后看起来是血红的。 正在错愕眼前的变化,灵瑞就已经凑到了天君的面前:“你是谁?” 身后天将将孩子重新递到了天君的手上之后圆睁鲍眼瞪了她一眼,提醒她:“这是天君。” “啊?”灵瑞摸了摸后脑勺,目光有些不自觉的放在那孩子身上,床单做的襁褓有些单薄,她看着莫名的感觉心疼那孩子,可转眼想想好像这孩子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就将问题又放回了天君身上:“天君?那和天后是什么关系?” 天君抱过孩子眼前视物已经恢复了正常,连看她身上的绣花也没了变化,优雅一笑:“是夫妻。天后,是天君的妻子。” “哦。”灵瑞点点头,想再问夫妻是什么,可想到这个词的是,她觉得心口有些闷,秀眉一皱,干脆的忽略了那个词,歪头绕过天君往他身后看了看,一脸的纯真:“那刚刚那个宝宝是天后的?天后这是去被人抱去哪了?” 天君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了看,极平常的回道:“去她该去的地方。” 灵瑞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这个看起来应该很厉害的天君身上问道:“那我该去哪?要跟天后去一个地方么?我怎么记得我好像一直呆在一个瓶子里?” 天君不答言,喊了阿丝娜过来将孩子抱到去找个奶娘照顾之后,将灵瑞带到了书房。 天君带走灵瑞的时候,却发现林迦叶不知道已经去了哪,立刻拍了天将前去找寻。 而南天门处,天军已经失守,雁回带着昆仑已经先行进入了天界。结果到大殿只看见了乱作一团的一堆神仙,没有天君,雁回嗤了一声就留下了麒麟和昆仑镇守大殿,自己带着萧承和承钧去找灵瑞。 之前抓到的那个医仙提过灵瑞在琼华台,他虽然不大记得天界的宫阙位置,但他也呆过一阵子的天牢,对琼华台倒是有些印象。 可等到了才发现,琼华台已经没了人,只留下了一屋子的被阳光烘烤的有些瘆人的血腥味。 折返回大殿的时候路过花园是遇到了一身禅衣的林迦叶,还没等他开口,林迦叶就道孩子平安无恙,灵瑞也无事,被带去了天君的书房,孩子被阿丝娜带走去找奶娘了,他先让他去凤梧宫一定要将天后带出来。 他不认识什么凤梧宫,萧承和承钧也不认识,林迦叶便自告带两人前去将天后带出来,让雁回务必先在此等着。 可林迦叶和萧承承钧刚走,雁回疑惑灵瑞怎么可能扔下孩子,想必天君怕是用了什么手段了,而且刚刚看林迦叶似乎也在躲什么人,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林迦叶急匆匆的也没说清,担心灵瑞的他也就没等在花园,自顾自去寻了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倒没什么看守的人,他上前一个流云箭射到了那书房的牌匾上,咔嚓,咚,那牌匾就掉下来摔成了两半,很满意自己的这一箭,他很快又续上了第二箭,直直的对上了那雕花的门,冷冷一笑,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示威的意味很足:“老头子,你的天君当到头了!将灵瑞交出来!” 可话是放出去了,但里面没什么声音,他还愣了愣,等回过神来时,身边已经被他喊来了一群天军天将,一个个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正对着他,数十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雁回比神经绷的比他的流云弓的弦都紧的一群乌合之众要轻松很多,鹰眸眸底带霜,只一个扫眼,时间似乎都是静止了,空气带着霜的凉感,至少对雁回面前的天兵天将来说是这样,他们面对的虽然是功体散失近一半的雁回,但他也是辛夷上神,实力不可小觑,他们就算联手,也不过是从一个找死的变成一群找死的。 正在对峙,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灵瑞。 灵瑞此刻已经没了之前的一派刚入世的天真表情,两只眼睛睁着,也眨,可看起来却像个傀儡,连动作都那么像傀儡,一手负在身后,披头散发,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的从书房走了出来,白色绣黄花的衣衫让雁回也愣住了,或者说是雁回体内的辛夷,在浮光掠影,她也曾穿过这绣迎春花的衣衫。 “灵儿?你双臂好了?” 雁回唤了一声,将手里的流云弓收了起来,而等灵瑞到了外面,天君才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还是这数万年来第一次雁回正面对上天君,他的容貌自是没改,那双看似悲天悯人的凤眸,他怎么都看不上。 看着天君在灵瑞身后,雁回心中有些不爽,伸手对还是面无表情,甚至连光照在脸上也毫无躲闪仍旧睁大双眼由光刺的眼泪直流的灵瑞又唤了一声:“灵儿,过来。他可对你做了什么?” 灵瑞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没有因为天君出来止步,没有因为雁回的唤而加快步速。 “臭老头!你对灵瑞做了什么?孩子呢?”眼看着灵瑞穿过围堵在自己周围的天兵天将向自己走来,他伸出的手想去拉,但又怕她刚生产完没有气力抵御这些乌合之众的围攻,只能先对上了天君分散了那群虾兵蟹将的注意。 天君还是他当初见的那般儒雅的道貌岸然,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垂眸看了眼地上碎了的牌匾,轻巧一笑:“本君能做什么?依九黎之主所见,灵瑞上神,可有半分损伤?” 雁回哼了一声,随手一枝流云箭绕开了灵瑞便射了出去:“你若敢伤她分毫,本座必将你碎尸万段,扔进畜生道永世为猪狗!” 箭是贴着灵瑞因走动飘起来的发丝过去的,她甚至目光都没有斜一下,只是唇角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唤了一声:“师父。” 天君并不怕那箭,都没要周围的天将挡,他自己一挥袖子便将那箭打到了后面的门板上:“九黎之主,这还没当上三界之主,难道就急着要杀了本君?” 雁回皮不笑肉笑了一声:“杀了你,本座才能真的当个三界之主不是么?” 随后,灵瑞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他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似乎看起来比之前要疲惫一些,眼中不觉将冰霜融化换上了几分柔情:“灵儿,不怕,我会将逸儿找回来的,没人能伤害到逸儿的。” ------------ 千秋冷月堪成忆(7) 而就在灵瑞离他仅一步之遥的时候,萧承和承钧突然闯了进来。 萧承眼看着灵瑞里雁回那么近他却没有丝毫防备,一个闪身就到了雁回的面前,他刚挡到他面前,雁回就感觉眼前一道亮光闪过,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个带着血的剑尖已经到了自己的胸前两步处,而那血顺着剑尖往下滴落在他乌黑色的鞋面上,正是萧承的。 雁回这才回过神来:“萧承?” 萧承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直接就羽化在了他的眼前,眨眼之间,眼前就只剩下了执着剑对着他正空洞着双眼看着他的灵瑞。 承钧看萧承已经死了,一记手刀将被他押着的被捆仙绳捆的结实的阿丝娜打晕,大喊了一声:“主上!走!” 可走还没说完,天君一个冷眼,一抬手,承钧就被他隔空吸掉了内丹,也只是刹那就变成了点点斑斑的羽光。 “多嘴。” 天后和林迦叶一进来就看见承钧被杀,抱着孩子的天后脚一软就差没晕过去,林迦叶也是第一次看见天君动手杀生,他这才想起来,天君当初历劫的时候,这天君的位置也是万具血肉堆出来的。而他虽然当了这万年的安闲天君,可他到底还是个地位仅次于上古神的神。 林迦叶将她扶着站稳:“天后娘娘,你没事吧?” 站稳了身形的天后的眼眶红了,抱着孩子挣开了林迦叶的搀扶,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雁回,虽然眼角眉梢都是哀伤,可嘴角却挂着笑,笑的及近温和,时不时的还轻轻的拍着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呜哇呜哇的,时不时还踹天后一下。 “雁回,灵儿。” “天后娘娘?” 林迦叶喊了一声,可天后却没回头,还是往前走,走过了所有对着雁回的刀枪剑戟,走到了雁回的面前,将孩子递到了他怀里:“抱抱吧,这是你的逸儿。” 雁回看了看眼前没有动作的灵瑞,又看了看孩子却没敢去抱,仍旧拿着随身的阿难挡在了灵瑞芥子剑的面前,怕她误伤了天后和孩子,却也在瞬间明白了什么,鹰眼黯淡:“天后娘娘,灵瑞重新附魂了?” 天后点了点头,自己挡到了灵瑞的剑前,将孩子放到了雁回的怀里,温柔一笑,伸手去碰了碰小家伙那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对上了雁回的寒凉眼神,她并不指望她能融化它,可这孩子可以:“他很乖,喝了些奶,可还没想睡。” 雁回,或者说上官彧,曾经很期待这个孩子,甚至想象过自己会陪在灵瑞身边,亲眼看着孩子出生,亲口对这个怀孩子怀了几十年的夫人道一句辛苦了,却没料到会是在灵瑞失忆被操控,自己损失了两个手下,在众军包围之下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 抱着孩子,雁回只感觉他很小,很轻,看着他也不哭也不闹,反而咧开了嘴,似乎在笑,圆溜溜的眼里印着的都是他的模样,身上带着淡淡的玉兰香,和他娘一样,或者说,和辛夷一样?眉眼很像灵瑞,可小脸看起来确实他的缩小版,他想着,这孩子以后长大了,会和他一般的玉树临风。 趁着雁回抱着孩子,天后转过身来正面对上了灵瑞的剑还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天君,眉目浅淡,嘴角噙笑,虽然温柔如清晨的光,却也有一种影藏的威慑力:“天君,如今是不是该满意了?” 天君凤眸微敛,抚了抚衣袖上的褶子从屋檐下站到了外面有光处,平静的看向天后:“满意什么?” 天后伸手附上了身前毫厘之外的那把血尚未滴尽的寒光熠熠的芥子剑,灵瑞此刻一身白衣和这把玄色的剑着实有些不大相配。可她脸上的绝然的冷漠却和这剑似是一体的。 她知道,他果然还是用了那个禁术,那个佛祖交给他的禁术,操控人心用的,他未成大道之前用过一次,没错,就是对灵犀那一次,灵犀到死都没有哭没有闹,不是她真的不怕,是因为她被施了咒术。这也是随后天后知道了天君习有禁术之后猜到的,一刀,一刀,削肉剁骨,这种痛,她真的不知道他为人父是如何能下的去手的,而如今,她可以遇见,几乎是那数万年前的那场景就要再次上演。 深深的呼吸,慢慢的吐出,她的手从剑上放了下来,从袖子里取出了那枝带着血的桂花轻轻的举到了他正好能看到的地方:“你可还记得灵犀?” 阳光再已经干成褐色的花和叶上铺散开,并没有似新鲜时的光泽,可却照的那滴血还是如初的艳,天君的手在袖子里不觉收紧了些,想起了之前在琼华台的所见,那血红色的迎春花……小小的迎春,和桂花,有些相像。 “爹爹,你要带灵犀去哪?” “爹爹,灵犀会摘桂花了。” “爹爹下次回来就能吃到灵犀和娘亲还有哥哥姐姐做的糖桂花了。” “爹爹为什么总是不回来?灵犀总也看不见爹爹……” …… 天后看的出天君的眸子里有些惊慌闪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他根本没有灵犀这个女儿,他所用的,不过是天给他的一个给九州得了疫病的人的一个药引,那些软声细语的絮叨,那柔嫩小手曾经拂过的脸颊,都被他从记忆里无情的剔除出去,可这又如何是一道法术就能控制的了的。 这么多年,若不是这干桂花,他几乎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欺骗过自己,仍由眼睛睁到了极限,他还在心中哄骗着自己:这是为了天下苍生,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苍生。即使当初神农都已经言明,多等几日,一定可以找到替代的药引,可他却一意孤行。 无言相对了一会儿,天君努力将自己从那些回忆和以休无止的曾经的自责中抽离出来,仍旧拿大义和苍生去将整个已经烂到心底的洞,心一狠,脸上最后的柔情消失在了耀眼的光中:“胡闹,这不过是极平常的一枝干桂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极平常的干桂花?”天后被天君这话气笑了,笑的极其夸张,笑的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滑落,她收回了那干桂花轻轻的贴在胸口,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自欺欺人到妄想去欺骗掉所有人的自己的丈夫,一字一字道:“你真的是做天君做的昏了头了么?这是你当初亲手交给我的!是灵犀临走的时候带走的那枝干桂花!” 林迦叶虽然不知道那干桂花的来历,可灵犀两个字一直都是天界的禁词,他也只是偶尔听着一个老神仙说过,那是天后最小的女儿,可后来在天君未做天君之前就死了。而让他觉得惊诧的,是天后接下来说的话。 “是你亲手一刀一刀削去她的肉,剁碎了她的骨,你是她生身父亲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拿着天下苍生和你那狗屁的大道,真的能骗得了你自己么?你手上沾着的,是你亲生女儿,是我的灵犀的血!” 一声声的控诉,在场所有人,除了已经被控制了的灵瑞和天君都惊呆了,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君,还曾经亲手剁碎了自己的小女儿。 ------------ 千秋冷月堪成忆(8) “够了!你是疯了么?!” 感受到周围传来的异样动静,天君有些不耐烦了,他察觉到天后怕是已经知道了他用了咒术,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随即一声令下:“设阵。” 话音落,不知道何处就冒出了几个青衣尊者,正在书房院中四角,天君用袖中白绦趁天后在惊诧的时候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用困龙筋将她束了起来困在了结界里。 困龙筋困住的神仙,不仅无法施展法术,更是必须要捆的人亲自以血解才能解开,天君料到了天后会来捣乱,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雁回正在抱着孩子错愕之间,就感觉那四个尊者来着不善,赶忙带着孩子要走却发现自己已经分毫动弹不得。只能唤了林迦叶过来将孩子抱出去。 林迦叶也是尊者,所有那四个以御灵天尊为首的尊者所施对于非天界神灵的困阵是对他没影响的。但他如今的法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帮雁回解开这阵,只能先进去将无辜的孩子先抱了出来。 而刚出来,他才发现,刚刚只不过是因为御灵天尊故意的才让他进去抱了孩子,如今,就算是佛祖亲临,怕也解不开这困阵了。 被困在阵内动弹不得,眼前的灵瑞又没了意识和记忆,他满心只希望昆仑和计蒙他们能找到他们这里,便开始想办法拖延时间:“天君,你真是不减当年的卑鄙无耻!” 可天君似乎并不担心南天门的失手,眼看着四位尊者设好困阵才幽幽道:“九黎之主是在等计蒙和昆仑?” 雁回没说话,但身子震了震,抬眼看向了天君。 天君笑了笑继续道:“难道九黎之主就认为我会就这样将南天门让出来?”说罢,往阿丝娜的方向看了看。 雁回这才想起了三界虽然都有控制,但唯独灵珠君府,之前灵瑞交代过不能随意打扰,还有就是浮光掠影。而此刻,怕是灵珠府的军队和浮光掠影之前的撒豆成兵如今都已经在外同计蒙他们打在了一起。 紫色的瞳一瞬间皱缩,他这次能被天后顺利的放回去就是一个圈套,天君是故意让他回去,甚至故意让承钧和赤霄他们来探听的天界的消息,引他攻打天界,所以那第一第二道防线才会如此简单就被攻破。因为他知道,就算不放他,他也会自己想办法离开,与其这样,不如顺着天后的意让他离开,随后他再以这个理由将天后禁足,一举两得。 天君的神色很是得意,雁回只觉得今天怕是只能跟辛夷在此了结一切,嗤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不再去看那张道貌岸然的让人恶心的嘴脸:“小人。” 不过后来想想也好,至少这样灵瑞不会纠结,不会犹豫,不会痛苦,只需要一剑,辛夷的心愿就能达成了,而他这一生,到底还是败给了辛夷,他真的太无私,无私的可怕,每一步都和天君已经设计好了,只等着他和灵瑞一步一步的踏入他的设计,甚至连变故他都能算计进去,只为了杀了他自己。 他曾经问他后不后悔救了他,他说不悔。真的不悔,又何必执着于杀了自己? 困阵已成,昆仑没有来,天君已经催动了灵瑞,,灵瑞将剑横到了面前,面无表情的擦了擦上面原来的血,光照在剑身,微微反光透到了他的脸上,他似乎还能听见小时候,他跑出去玩,辛夷喊他回来:阿南,回来。 无论多久,他总归是一身白衣,很少有其他颜色的衣衫,也总拿着那串菩提,他也不知道哪菩提有什么好的,可他就是喜欢。他喜欢他喊他阿南,因为他说,雁回南飞,一生都是温暖的。但也讨厌他喊阿南,因为就是因为他喊了一句阿南,他输给他半招,最后被他封印在了体内数万年。他讨厌他,为什么要救下他,让他在洪水中死去该多好,就不会有后面的是是非非,更加不用对着天君这张丑恶的脸。一个连亲生女儿都能剁了的天君,真是讽刺。 天后被束缚在了结界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灵瑞毫无意识的将那剑上的血擦尽,下一刻就会插进辛夷的身子里,当年她那种没能救下灵犀的遗憾,那种无力,那场景,全部像大石一样向她的心脏砸了过来,真的很痛。 可就在剑身已经抵到了雁回身前的一刹,灵瑞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的眼中那团混沌的漆黑一下清明了。 边上的御灵天尊最先发现不对,只一个眼神,另外三个尊者一齐发力挪动了雁回的身子,只一瞬,灵瑞松手的一刹,那剑‘呲’的扎破了雁回的战甲,穿透了他的身子。 “不!” 灵瑞突然清醒了过来,那些因为附魂丢失了的记忆一瞬间全都回到了脑子里。而她的身上,有隐隐的符咒的淡金色的痕迹,是天后,刚刚对着她的时候,将两道符咒顺着剑打入了她的体内,那符咒有这和相思一品一样的效果,但比相思一品更加强烈一些,天后只是最后的尽力一试,相思一品既然能削弱了附魂对记忆的控制,那这符咒也一定可以,而另外一道符咒,是后来林迦叶靠近抱孩子的时候尝试着打入的一道,为了解开天君在她身上的咒术。 却不了最后还是晚了一步,等她真的清醒松开剑的时候,那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身子,鲜血瞬间就将他的衣架沁透了。 “雁回!” 灵瑞所有所能做就是去扶住他倒下来的身子。 雁回没想到她还能再次想起他,再次清醒,努力的睁开了眼,眼中她的模样,像初见时她的模样,在马车上的匆匆一瞥,到底是记了这一辈子。 他胸口很痛,痛的那么的真实,想开口,嘴里倒是血比话先出来,咳嗽了两声,将血都吐了出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笑了笑“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灵儿,你再也不用纠结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雁回。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恨我,我只是对他,对他……”她原以为受这剑的会是辛夷,因为她失去信心和希望的是对辛夷,可如今躺在她怀里,占据了辛夷身子的却是雁回,他和她一样,都是辛夷冥冥之中推入了一个深渊,再没能看到光明。她却一手将他也葬送了。 雁回还想笑,却噗的又吐了口血,她的前襟被染红,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傻瓜,恨你做什么?要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如果要是别人,我还是希望是你,到底你心里是有我的,可若换了别人,谁还会给我生个儿子?” 灵瑞拼了命的摇头,刚流出眼眶的泪甩落到了他的手背上,她去擦,手上却因为去帮他擦嘴角溢出的血而满手都是血,那双极漂亮的手,握笔握剑的手,如今是越擦越脏:“可你说过要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 雁回轻轻摇头,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珠,望向了被拦在困阵外的林迦叶手里的那个小襁褓,笑的很开心:“逸,逸儿,不就是么?咳咳…我我抱过了,像,像我。” “雁回……” “能叫夫君么?你在人间就不爱叫,我最后想听……” ------------ 千秋冷月堪成忆(9) 灵瑞将他搂的更紧了些,凑到他耳边一声声的喊,滚烫的泪滴在了他的颊上,混着他的泪无声滑落血染衣襟:“夫君!夫君!夫君!夫君……不会是最后一次的,我很快,很快就会来陪你的,逸儿,逸儿天后娘娘会照顾好的。你等我。” 雁回眼中的紫色也开始慢慢被黑色代替,话语也一分分的失去气力,却还是带着明显的怒意,但他在也不能像人间一样敲她了:“傻瓜,你要是死了,那小人怎么会善待,善待逸儿。好好,好好……” 话音未落,灵瑞就感觉到雁回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而等她在看时,那双瞳的紫色已经褪尽,如今,是纯黑的,是辛夷,他终于得了他要的果。 虽然芥子剑能杀了他,但到底他是上神,可雁回只有魂灵,所以消失的快些,到底还是留了点时间,让他自己面对她。 辛夷的目光努力的想避开了不远处林迦叶抱着的孩子,那虽说是雁回和她成婚有的,可到底,也算是他的孩子,可惜他再不能抱到了。流转了一圈的目光,扫过了被定住了的天兵天将和后面终于松了口气的天君,终于落到了灵瑞憔悴的脸上,她闭着眼,这般心碎模样,这是第二次见,她大概是恨死他了。 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眸中晶莹微闪,她不自觉的紧紧的拥着他手收紧又放松,恍恍不知自己到底想抓紧抱紧的是雁回还是辛夷,感受着他的变化。 他听见她长长的呼吸了一下。 “要听故事么?”他感受着越来越凉的四肢,问了一句,极其平常的语气。求仁得仁。他该高兴的。可此刻总觉得心中很酸。 灵瑞没回答。 “那,我开始讲了。”辛夷也没管灵瑞会不会再回答,自顾自就开始讲了:“很久之前,我就出生了,几乎与天地一同出生,后来,是被女娲抚养长大的。小时候,我很喜欢大地,但是我是神,生下来就是神,所以我去不了大地。那时候,刚刚有人。大地刚刚开始变得热闹。可后来,蚩尤,共工,与天宫因为统治的问题闹翻了,黄帝便带着天神同他们打了一架。”他顿了顿,替她掖了掖被角;“后来,蚩尤败了,他八十一个兄弟都战死了,共工撞到了不周山,大地瞬间就变成了泽国,漫天淫雨,下了好多年。然后,女娲炼石补天,补好以后的第一天,我趁她累得睡着了,偷偷下界去玩,发现了一个被封印在了石头里的孩子。我将那孩子救了下来,他是那么小,那么脆弱,可他在大石头里熬过了洪水,我觉得他很厉害。”他讲着,自己淡淡的笑了,笑的很会心。 “可后来,他确实很厉害。他长大了,也是被女娲带大的,可他一点也不喜欢人间,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人间的统治而死的。再后来,他聚集了他父亲的一众老臣,封印了女娲,将人间几乎毁了个干净,这时候人间的黄帝首领过来求天宫,天界与他们开战了,后来,我出面调停了,因为他受了伤,很重,被暗算的。可当我以为一切都调停好了之后,天界却突然杀到了他那,他拼死跑了出来,最后,天宫要我亲手去封印他,因为当初便是我将他解除封印的。我做了,最后那一招,他可以杀了我,我唤了他一声,他留了半招,我胜了半招。后来,我将他封印在了我的体内,我睡了很久,千百万年后,佛祖将座前与当初选的一朵优昙花投入红尘由其历劫成神为刃,以应即将到来的他的复苏之劫。然后,我便在她十六岁的时候,杀了她,重新为她以花筑体,我教了她武艺,还带着她去救了她未婚夫的孩子,可她不知道,我是拿那两个孩子做了交易,换了那人心口的一块摄魂玉,她不知道,送走孩子第二天,他的未婚夫,就死了……” 灵瑞不知道他讲了多久,只知道,她最后看见的,是在泪眼婆娑后的他落到她唇上的一吻,然后,她就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拿着芥子剑柄,狠狠又往身体里插了一分,转了一圈,然后,眼前的人在泪水遮避之后笑着闭上了眼。 “辛夷,天上人间,你喜欢,不,爱过我么?” “嗯。” “我恨你。” “我知道。” “永生永世,我不想再遇到你,不想再想起你,我能忘了你么。” 怀中一轻,辛夷羽化了,再没了回答的声音。 大哥哥,你不要灵儿了么……可灵儿只有你了…… 他这一辈子都在无私。无私到最后,他都留下了她。人间如此,天宫也是。最后,她还是没能在天宫守住与他的遥遥相望,人间,她看着他死在她面前,天宫也是。 风雪渐欲迷人眼,路上已经没了行人,他们俩就跟个傻子似的在雪里漫步还没有撑伞,澹优的头发和他的头发,斗篷上很快就沾满了雪,因为比较冷,雪化的慢,身上的雪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她也放弃了去骑灵雎的想法,就瘫在他温暖的怀里,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定,没事就伸出手去接雪花,仿佛还是半年多前那个小丫头,憨憨的笑:“上官彧,我们今天,也算一起白头了。” 头顶上传来他低沉如磬的声音,注视着前方白雪,眉眼中满满的柔情:“嗯。一起白头了。” 风雪中,两个人,一匹马,走的很慢很慢,垂发被风吹着相互交缠,还记得新婚夜那晚喜娘将两人的发结在一起祝愿这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今天,倒是两全了…… 辛夷死了。什么话多余的话也没留下。 而昆仑,计蒙,玄嘲在他死之前,就被阿丝娜灵珠君府带来的人同在在佛祖坐下尊者的帮助下被困住,随后废去了法力被关入了天牢。 天君甚至不想放过灵瑞,可天后的眼睛猩红似乎知道了他那一抬手的用意,目光紧紧钉在他的脸上,是一种宣战也是对他的无限失望。他知道他已经触及了这个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妻子的心底最后一根弦,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神情。 最后,天后被天君放了出来,困阵散去,她抱着孩子到了灵面前,这是灵瑞第一次抱到逸儿,他在林迦叶怀里睡着了。即使他的父君死了,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跟戏本子里的全然不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倒有点像昆仑,而因为雁回原本名雁回南,可他不喜欢辛夷唤的南儿就改了雁回,如今逸儿灵瑞也让他除了用人间的上官姓再多一个雁姓,雁逸。 林迦叶到底是尊者,事情已经了了,最后同着御灵尊者一同先回了佛祖那交旨。 天君,还是那个天君,雁回死了,玄嘲,计蒙,昆仑被擒,三界再没了危机。可雁回的麒麟却还在南天门,那是只有雁回和辛夷能控制的。 这也是灵瑞第一次见到水麒麟的真身。他因为她抱着逸儿的原因,对她意外的恭谨顺从。也正因为这个,灵瑞以麒麟为威胁,逼着天君放了玄嘲,计蒙和昆仑回了昆仑,天君将那昆仑一方干脆的扔给昆仑去治理了,只是再没了兵权。所剩也不过他们几位。 一切过去,阿丝娜疯了,被人带回了灵珠君府,天后和灵瑞在南天门道别,一场战争之后,多少惨烈都变成了过去,如今的南天门还是祥云瑞霭,还是那个让凡人望不可及的天界入口。 “灵儿,你真的不跟本宫去浮光掠影么?一个人带着逸儿会不会……”天后被罚从天界搬去了浮光掠影,临走之前,灵瑞告诉她她也要离开天界了。 灵瑞身边站着那两人高的麒麟兽,将雁逸抱的紧了些,淡淡一笑:“不留下了,我怕天君连逸儿也会…若不是因为逸儿,我怕也同着雁回去了。” 天后默了默,也笑了笑,有些释然,她没留的下灵犀,却好歹保住了灵瑞和孩子:“以后有事便来浮光掠影找本宫吧。虽然是他…原来的府邸。” 灵瑞郑重点头,想让原本就因为灵犀公主而伤怀的天后在离开天界去浮光掠影的时候能高兴些,尽量的让自己笑的明媚:“好。” ------------ 千秋冷月堪成忆(10) 随后,麒麟兽俯下了身子,伸出了腿供灵瑞坐到了它的背上,她摸了摸麒麟兽的毛,故作轻松的吩咐道:“好了,小家伙,我们去十月寒洞接小狐狸,然后去找小鸟玩~” 天后全程没再说话,眼看着灵瑞骑着麒麟隐了身形下界去接小雨。而她一直放在手里的桂花,因为当时落在灵瑞脚边,也不知道为何就沾到了灵瑞的眼泪,居然奇迹般的变成了绿色,连干枯了的花也重新开了,只是那血滴不见了。她打算将那桂花重到浮光掠影去,这样,她的灵犀,就能一直陪着她了,而不是只有这一枝带血的枯枝。 到了下界,小雨已经在浮光掠影跟之前在阿丝娜那拿来的小松鼠玩的不想再玩了,又一直担心灵瑞和辛夷忘忧,整个再见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灵瑞着实心疼了一番。 随后,她将麒麟和小雨还有雁逸交给了昆仑之后,自己带着之前落在了琼华台的扇子和仙草去了一趟无夜天境的江山永夜。 之前帝隐心心念念要救帝锦。也不知道她如今再来是不是为时已晚。 等到了江山永夜才发现,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却全部在这,活生生的在这,不过都是沉睡着。 老灵珠君,黄昭,阿丝娜的小王子,御隼,帝锦,螣邪,帝隐……” 当一切摆在眼前恍若做梦的时候,她掐了自己一把。很痛,痛的异常真实。眼前躺在辛夷花瓣沉睡的本该已经死去的人让她眼前再次浮现起他那张总与世无争冷若秋霜不近人情的脸。 他到底是负了谁?她,还是雁回,还是他自己,或者,疗愁,忘忧,和贪狼,擒枭,破军?兜兜转转一个圈,他将能护住的人都护住了,可自己呢? 灵瑞的到来让辛夷花上的封印慢慢开解,不过半个时辰,这些人都会苏醒,迎接他们的,会是一个没有辛夷的世界。 之前因为江山永夜有结界,只有灵瑞才能解开,所以在浮光掠影的一干人等没能出现在世上,而如今灵瑞来了,所有人自然就能离开了。 他们会感谢他么?没有吧。就算他努力了,他也是他们认为该死的那个,他也是自己认为最该死的那一个。 手腕上的菩提凉凉的,与皮肤细细摩擦着,举动之间轻微作响,她原不愿留着这菩提,可最后她还是戴到了手上。 他做得到那般决绝,可到底是她的大哥哥,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她亲手杀了的心心念念之人,说什么永不相见,永不相忆,就算再喝几次相思一品,这些东西也会去而复返,又何必执着去忘记。待岁月流转,终将来到的遗忘会是所有事物的结束。 最可悲的,怕就算这世上,天上地下,千万人渡,唯君不渡。 没有过多留恋江山永夜他的气息。 她拉了拉袖口的衣服盖住了那串菩提抛下了一干人等径自回了昆仑。往梅庐的路上,她神思恍惚,一面鼻尖萦绕着淡淡玉兰,眼角泪光仍在,那一抹余香牵动她心底的那块疮疤,一扯一痛,让人屏息凝眉的痛。一面还在想昆仑有没有让十四娘去找了个人间的奶妈过来给雁逸喂奶,她现在的身子是绝对不会有奶了。 可等到了梅庐,却在梅庐发现了一个陌生却带着熟悉感觉的背影正和昆仑抱着孩子在哄…… 灵瑞有些不可置信,他却似乎感受到了她回来了,转过身来,轻轻一笑,倾城绝世的美。 “师父…” “叫什么?” “夫君。” “过来。” “嗯?” “灵儿,给我生个我们俩的孩子吧?” “不要…累!” “喂!你们俩能不能把我当个人?我可还在边上呢?况且别带坏了我未来女婿!” “昆仑,你媳妇儿在哪还不知道就想定娃娃亲了?” “我这就找去?” “我看十四娘挺好。” “…她可是有心上人的。” 千百年后,阎君死于一场叛乱,而之前临阵倒戈的窃魂,因为战时受伤,加上之前带去的军士都羽化了,而昆仑所带的,对他的倒戈缄口不言,知道的天兵天将也基本上被杀绝了,后来随着灵珠君府的意思性的对昆仑和雁回的手下下了手,实则都暗中带到了阴界。而他回到阴界之后,因为在天界立了功,阎君终于将二公主嫁给了他,阎君死后,他即位了阎君之后没多久,天君就把一直赋闲在家的灵瑞派去做三途河边的引渡神君,美其名曰升职,实则是怕她呆在昆仑和那个不知道哪找来的跟雁回一样的男宠会闹出什么事来。辛夷没把窃魂之事告诉他,也算给孩子和灵瑞留了条后路,比较地府跟天界虽差着些实力,可加上昆仑,就不好说了。 幽幽三途河,艳艳彼岸花。 因为名头是杀了‘雁回’,也 算立功,她的地位此刻可以睥睨三界,又是难得的女上神,在这忘川边三途殿当了个引渡神君不高不低,这事儿最主要的事也就是给一些心中有执念的鬼超度,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 那天,她低着头正在写公文,孟婆在边上给她研磨,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一箩筐给她解闷。刚说到窃魂和二公主的长子去人界玩被逮回来好一顿惩罚那小帝子嚎的大半个地府都听得见,抬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个白衣的鬼,她也没看来人的面容,哦了一声:“按章程办吧。”孟婆说他一袭白衣,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鬼手里还拿着串珠子的。 抬头 “咔嚓” “上神…笔……”孟婆看着她呆愣的样子也愣了,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态。 【over】 【作者的话】 完成啦,完成啦!!!!!!!开心!!!感谢陪伴!接下来是碎碎念! Emmmm……为什么雁回会活过来???其实已经不是雁回了,是上官旭,上官彧的曾孙子,因为……之前就提到了上官旭,他的身子还在那没动。这也是为什么上官彧的侧妃会怀孕。然后辛夷还是用了之前救螣邪和帝锦的手法,将雁回的魂魄逼进了一颗元丹里只留下了一些意识在他体内,而林迦叶去接孩子的时候,他将那元丹放到了他手里,这之前辛夷也是同林迦叶有说过这个。所有林迦叶后来匆匆离开就是为了将元丹送去上官旭那,雁回会以上官旭的身份活下来,修仙什么的也得从基础开始了可最初的那个霜雪白头还是可以达成的。 原本应该是个bd…现在勉强算是个hd…之前的一个版本的结局是雁回的魂魄附到了雁逸的身体里,那时候雁逸魂魄还没全,辛夷等灵瑞将孩子生下之后亲手握着灵瑞的手杀了刚出生的雁逸(也就是雁回)=-=后来实在是因为之前写的太仓促,后面整个一段结局全都被我弃了。 至于辛夷这个人……除了疗愁,破军,贪狼,擒枭,他没有对不起的几乎,所有事他也尽量考虑进去了,但疗愁那个是不得不死。而忘忧是自尽的。 而整个的灵感……大概是因为这货十年前看的一本《我的皇后》谢楼南的emm,这货凑表脸的出过男女主的cos,也和原作者有些沟通。 我很喜欢里面的男主,可惜没作者那个功力,然后今年失业了才开了这个坑来圆满一下人生,写了个无私到可怕的男主。 第一次写这么长,可能废话有点多,之前那个作者两本45w……我现在已经74w了……原本签约的时候预估是五十万,结果多出来靠25w我也是很蒙圈。十年心愿一朝达成啦。 以后可能还会进行修改,当然,我并不指望说这本书能干嘛干嘛,只是觉得人生一世,几个能完成一部的?这就算对我喜欢的男主的十年的一个交代,一个夙愿。 然后有可能我就写雁逸的部分……再说吧…… 过两天奉上番外。biubiubiu~ ------------ 番外 “爹亲,娘亲,娘亲躲在树下,一,一串珠子哭。在,在后山。”几百年过去了,雁逸长的很慢,人间三四岁孩子的模样,小短胳膊小短腿一路小跑着从院外跑了进来然后十分精准的一头扑进了正看书的雁回怀里。 雁回任他跟个小八爪鱼似得趴在自己怀里,歪了歪头,有些不明白这说话奶声奶气还不大囫囵的小家伙的意思,放下了书册,宠溺的把他揽入了怀里,捏了捏他的小肥脸唇角一抹淡淡的笑带着疑问之色:“什么珠子,什么哭?” 雁逸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爹一脸疑惑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有点不大确定自己会不会说对,指了指小院外面:“娘亲,娘亲哭了,拿着一串珠子。在树下。” 小半晌,他终于听清了小家伙的话,灵瑞在后山的一棵树下哭了。 唤来云伽将小雁逸带去玩,心中三分疑惑七分了然的雁回自己到了后山来寻灵瑞,珠子,这天上地下,还有什么珠子可以让她牵念如此之久。 说不介意是假的,她总还带着那串菩提,那是他除了浮光掠影以外唯一留下的东西,不是经常,却也时常看着她无意间抚到手腕上那光滑圆润的时候眉目间划过一些迷惘和伤感。 她总是很彪悍的,得理不饶人的,而此刻的她,正蜷坐在那昆仑唯一一颗菩提树下的一块青石上,今天穿着一身天青色,远远看着就像一只被人遗弃了的小猫儿,风不大,却仍让有些无所归从的她感觉冷,微微的颤。 他到了她身后她也没察觉,背对着他,轻微的抽泣声让他心里感觉酸酸的,抬头看着这棵茂盛的菩提树,薄唇微抿,这么些年了,他这么久没想起砍了这棵菩提树。 “怎么了?”他唤了一声,极轻。 灵瑞神思混混沌沌的,满耳听习惯了风声鸟声树叶簌簌声,乍一出现雁回的声音还稍微愣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他一身玄色顶着个看起来满面春风其实已经和衣服黑到一个境界的同辛夷一模一样的脸。 “你怎么来了?” 她没来得及想去掩饰什么,手里那串珠子还握着。微温。 微微凉的风划过鬓角吹撩起发丝沾到了流到颊上的泪黏在了脸上。 雁回不言语,几步上前坐到了他身边,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撩开往边上拢了拢,动作极轻,两人靠的很近,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额上,让被风吹的有些久的头脑完全清醒了,有意无意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半遮半盖住了那串珠子。 “有什么想解释的么?”雁回见她默默的不说话,停下了手,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她半遮半盖的手腕上。 灵瑞暗自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真的不大好,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想了多少东西了,瘪瘪嘴,站起身远离了是非之地,敛了眼中万千神思顺势就把手完全收到了袖子里,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雁回对她这欲盖弥彰感觉很不好,道:“逸儿来找你,可看你在这哭,便回去找我了。” “哦~” 她应了一声,心中腹诽那个小萝卜头,来找她也不出声直接回去跟雁回告状,这算跟谁学的本事? 话音落,两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最后雁回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随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看着自己,凤眼微眯,言语带着些威胁的意思:“灵儿,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为何哭了?” “我……” 灵瑞不大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威胁感,那眼神很久没出现了,千怨万怨就怨那小萝卜头,这会儿她躲不开,咽了口口水,在他怀里挪了挪,耿耿对上了他的眼神,活生出一种英勇就义的感觉:“我看见他的魂魄了。” 他点了点头,手松开了她的下巴,手指无意识的在手脸上划着,潮湿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头:“想他了?” 她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也不知道?”雁回被她这回答噎到了,这脸上的泪痕难道是迎风流泪? 灵瑞的眼睁大了些:“之前的事,他尽力了,我虽不能做主一切,可最终他护下了你,我对现在很知足,有你,有逸儿,我让自己尽量不去想之前的事,可今天看见他的魂魄,一切就全回来了。” 雁回揉了揉她的脑袋:“可你该知道,我不想你想起些什么。不想你做些什么。这些年了,天界那老头子不咄咄逼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若是想做些什么。我不确定之前那些覆辙不会重蹈。” 灵瑞看见辛夷残魂的一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复活他,可后来发现,她没他那么大的本事,她也不能再面对两个人中间的抉择,而且,他是一心求死的,自然,她就算要救,怕也真如雁回所说,等他归来的时日,那之前种种怕是会再来一次。 “你这是在威胁我?” 雁回倒也干脆:“随你如何想,我不否认。” “你还是恨他的。”她叹了口气,眼前这男人修了这几百年终于赶上了之前辛夷的仙风道骨,可这脾气倒是随了上官彧了。 “恨,为何不恨?他救我两次,也是亲手将我推入深渊之人。” “那你刚刚是觉得我对他旧情不忘吃醋了?脸色跟你衣服有的一比了。” “是啊。都几百年了,我是哪点不如他了?”雁回握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了那串菩提,阳光下,那圆润泛着幽幽的冷光:“你总带着菩提,嘴上说永不相记,可每次我见你看着那菩提,没有一次不是神色黯然的。” “那你之前为何一次没说过?” “时间会拂去一切。”他与她五指交缠:“时移世易,沧海桑田都会流转,不是么?我愿意等。”在雁回这,没什么后来居上一说,她同他那些年,也不是简单一句爱恨就能了结的,他知道,所以对她的一切不提不问,身侧之人,若是这点信任也没有,那这几百年甚至之前怕都是白过了。 灵瑞不是那种很容易感动的人。她知道自己带着菩提雁回总会有些心结,不过她似乎也在冥冥之中相信雁回会懂,虽然其实每次在他身边随手摸到菩提总会有些奇怪的负罪感。 五指相扣,之前被风吹凉了的手这会儿因为他的手心温度传递而暖和了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她才想起,他们俩似乎因为逸儿还有她在地府的事情,很久没这样安安静静的聊天晒太阳了,虽然这菩提树很大,大到太阳投射进来的只是些许光斑,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太阳的暖,只是阵阵风。 雁回揽着她小小的身子到没心情欣赏着眼前的鸟语花香,只觉得她手冰冷的,之前也不知道在这呆了多久了,虽说重新附魂也算是成功的,可她的身子却大不如前了,原本轻松的神色凝重了些,他收紧了臂膀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勾唇淡淡一笑:“回梅庐吧。出来的时候云伽带逸儿去找十四娘了,十四娘自己带孩子都顾不过来,哪里经得住他烦的?昆仑回来了又要叫了。” 说到逸儿,灵瑞还是觉得他这状告的有些闹心,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头埋在他颈项里,不屑道:“再待会儿吧。难得小兔崽子不吵我们。十四娘家的霓霓挺喜欢逸儿的,就当让小夫妻俩培养感情了。” 雁回失笑:“霓霓可才一岁。” “一岁怎么了?这亲事可是昆仑自己求的,而且,逸儿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不管管万一被人拐跑了怎么办?” “好好好,听你的。” 灵瑞总有歪理,也总能说的他无言以对,难得心情好,雁回将她揽的紧了些,重新坐回了那大青石上。 坐了没一会儿,灵瑞一直没动,雁回都以为她睡着了,刚低头,却不想她睁开眼,自顾自的笑了然后轻轻吻了雁回一下。 雁回被她笑的莫名,吻的也莫名:“怎么了?要回去了?” 灵瑞摇头,腾出手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脸上的笑暖的驱散了周围所有寒凉:“忘记说了,之前在地府有些头晕,孟婆找了人来帮我看了看,说我有了。” 雁回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她笑意更甚:“回吧。感觉风有些大。” ------------ 叩子落灯花 ------------ 番外 二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呆呆坐着,无语看着眼前魂来鬼往,机械的摸索着手里的菩提珠。相对于他们,他是特殊的,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轮回,他记得每生每世的所有事情,而与记忆一体的,是所有的轮回之后,到了地府,他手里总虚虚有一串菩提珠,似乎跟他的魂魄长在一起的一样。 数不清的轮回积存下来的记忆让他对于人世和轮回已经看的极淡,可哪怕积累了数百数千年轮回的记忆,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阎君,判官,所有地府的人都对他莫名的尊敬,这种尊敬带来的疏离让他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他问过很多人,可所有人都说不出他的那段遗失的过往。 直到他去找了引渡神君。 早听说过引渡神君是个女子,如今一见,与身份不相符合的发饰简单素净,不只是是不是穿着天青色的衣衫的缘故,她的气色并不好,孟婆在边上给她研墨,进去的时候,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她的反应淡淡的,只是静静听着孟婆说。 孟婆向她提起了他的到来,她抬起头时,那张并不算倾城的容颜映入眼帘的一刹,他心中那缺失瞬间被弥补,可也在这一刹,一声竹枝断裂声将一切惊碎了。 “上神,笔……”孟婆对她的瞬间失神有些惊讶:“你没事吧?。” 她看着手里的断笔,极努力的想将眼中一切神色都敛去,可只要她眼中映着他的容颜,她心中的一切就是抑制不住的,惊讶,欢喜,也有一些哀伤之色,杏眼眼眶微微泛红。 “我有些不舒服。” 她颤抖着手,放下了笔,即使看起来非常不舍,可她最终垂下了眼眸,而话音未落,她就已经身子一软歪倒在了孟婆怀里,他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就在孟婆的惊惶的呵斥之下,被守着的侍者“请”出了引渡神君殿。 徘徊了很久,看着医仙进出,他却没办法越过那将他视为罪魁的一排侍者。 她应该没事吧。他如是想,倒数着自己投胎的时辰。 直到时辰到了,他在没能进引渡神殿一步,他们说她离开了。 没有阳光,一切看起来都是雾蒙蒙的,鬼泣魂哀声声不绝,时辰到了,他坦然迈步往奈何桥是走,这路他走了很多次,素色的靴子一步步踏过那铺陈不知多久的青石板,淡淡的裂纹和腻腻的青苔和拂过耳畔凄凄腥风还如记忆。 孟婆如常立在桥边,一身深蓝色衣衫将她娇小的身形隐在灰蒙蒙的一切之后,见他来了,脸上似乎有些愠色,等他走近了,从身边的一个取之不尽的青瓷罐中盛了一碗汤递给了他,这不是第一次喝,可感觉却是同之前不一样的。 端着汤碗踌躇了一会儿,指尖在那碗沿摩挲了又摸索,他淡淡一笑,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对上了孟婆的一双美眸:“她,还好么?” 孟婆秀眉微蹙对眼前之人并不客气,她入职不是太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没事。” “嗯。多谢。” 他似乎对这个不大客气的回答很满意,带着一向的笑,微微眯了眯眼,了然将那一整碗汤一饮而尽。 将碗重新交给了孟婆,他随手摸了摸腕上的菩提珠, 孟婆汤将一切轮回人世的记忆洗去却将前尘尽数带回。 最后那一剑,留下了雁回也留下了他不完整的魂魄。 已经所求即所得,他该高兴才对的,可留下的残魂中经历了无数次的轮回却没能找回那缺失的部分,不是因为魂魄不全,只是有些牵念的东西。 孟婆眼见着眼前人的魂魄越来越淡,可眼前始终带着淡淡笑容的人却似乎不自知。 “上神……他……” 灵瑞一直隐了身形在后面看着,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淡笑,她来做个诀别。可没料到他的魂魄变淡了,孟婆话音没落,她现了身形,可也就在这一刹,他的魂魄彻底消失在了这雾蒙蒙的一切里。 “师……” 她愣了愣,神情讷讷上前两步,伸出手,在原本他魂魄在的地方摸了摸,眼睛睁到最大尽量不让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阿娴,阿娴……师……”没能感受到他存在过的感觉,甚至连淡淡的玉兰香也不复存在了,确认了他的消失,她原本强装的镇静不复存在,慌张像个没能得到糖的孩子,满脸的湿润不再自控,回到了孟婆的身边使尽力气摇晃着也没能回过神来的孟婆:“为何会这样?” 孟婆看着她的失措伤心有些懵然,反握住了她有些凉的手,另外一只手帮她理了理垂到了脸前的发:“上,上神,你也该知道,去引渡神君殿的,大多是心存执念不可排解的魂鬼,若是心中执念解开了,一个结果就是安然轮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灰飞……” “好了,我知道了。”灵瑞不想听见后面两个字,拿开了孟婆放在她鬓边的手,自己抹掉了脸上的泪,淡淡一笑,就像刚刚的他,一步步的后退着瞪大着眼呐呐的念着:“不必了……不必说了…” 退了几步,一下撞进了一个带着松苓香的怀里。她惊了一下,回过头,雁回站在她身后微张双臂揽住了她,脸上无悲无喜,替她抹掉了脸上剩下的泪水,将她紧紧拥入了怀里:“要哭就哭吧。忍着做什么。” 在暗处看着她还是那般的紧张辛夷,雁回有一瞬很想冲出来将她拉开,可当他看见辛夷临消失前微微侧头投来的一个目光一个淡淡的点头的时候,一切就都释然了。一切是真的结束了,‘雁回’和辛夷都已经完全不存于世间,他将她好好的交给了他,以后的时间里,他会从记忆中淡化直到变成这忘川的水,从无寻处来,到无寻处去。 “走了。” 有了怀抱,她将脸埋在他前襟,握着袖口布料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任由温热的泪沁湿了轻软的布料灼烫着他的心。 雁回垂着眼,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余光所见蒙蒙的奈何桥上,投胎的鬼魂没有因为这些驻足的,他所站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魂魄,回忆了一下刚刚,他离开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的口型,阿南,谢谢。 谢谢?谢什么?谢他恨他?谢他执着于之前的仇恨将他和他都推入了深渊。也许,是谢他最后没有出来,让他能最后静静看看这个不省心的徒儿吧。 “好了,回吧,哭太多,对孩子也不好。” 等她情绪平稳了些,他将她抱了起来,无意间看见了她的手腕,那串菩提已经没了踪迹。 终究,灰飞烟灭不是最终的,菩提也随他去了。 而随后两日,天后那传来消息。前两天突然有小精灵让天后搬离浮光掠影,而就在天后离开浮光掠影的第二天,世间就再没了浮光掠影。 ------------ 番外 三 ? 我已经记不起我活了多少年。 而这经历过万千岁月了大多都是混沌不明的。 只有两次我曾在这混沌中找到一丝亮光。 洪水滔天时,他被封印在石中。我救了他。 雁回。是女娲最后给他取的名字。我喜欢叫他阿南。他也欢喜。第一次我唤阿南的时候。他的笑我现在还记得。 可后来。他变了。他犯了错。可不怪他。也不曾悔过久他。天地该遭此劫,万物理当受之。 我不怪他。却有人对他的过错紧抓不放。 最后。我救回阿南与我兵戎相见。并且。他死在了我剑下。只留了残魂一缕。我废了半生法力护住了他养在了心头。他没错。大概错的是我。我时常想。若我没有去劝和。他若闹了个地覆天翻。哪怕赔进我这一身换他自在怕也无妨。可终究是没有如果的。 我封印了他的事最终没能瞒过天君。最后天君让我永绝后患,我想拒绝。可我是上神。我不得拒绝。于是。我开始谋划将我生命的第二束光点亮。然后,将这光一点点推入黑暗。 她在佛祖那呆了很久。也只有在佛祖那。她是最无忧无虑的。而后投生人间。我知道。我的光亮了。也要暗了。 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像他却不是他,她很可爱,也很明媚。 疗愁让我一开始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我是赞同的。可我看着她笑的极明朗的向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放弃了。 后面的岁月,我没料到这小丫头会对我产生情愫。我也不曾料到。我会让事情出现不可控。欢喜么?大概是的。就算是神仙也是有心的。她是我悠长生命里的第二束光。让我的心明亮却也让我的心更坚硬了。 为了不影响后面都计划。我让她和他接触了,事实上。她对他的感觉更好。这也让我改变了些许计划。一些我没有让天君知道的计划。我想。或许他可以代我照顾她。若我有足够的力量的话。 几件宝物的取得。人间诛心劫的完成。意料之外的孩子给了我寄托他魂魄的希望。 相熟之人一一死去,真相一点点的铺开,我知道这一切对她来说不会比在人间好些,可这些她必须承受,她是要杀死我的人。能由她动手,我很欣慰。 心疼么?也许吧,若是不心疼,我大概也不会放纵着雁回,他只有一缕残魂,自然敌不过我,就算我功力已经废的差不多。 一天天的倒数日子的生活,总会到头。我将帝隐帝锦和灵珠君等都安置在了江山永夜,因为相思一品,她忘记了江山永夜,所以那很安全,至少可以安全的等到我已经不在人世时由她去结束这一切牵扯,也是好的。 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雁回深睡的时候,我并不是不会想,这孩子,该是长的哪般模样。她不愿杀我,她没有什么大义的概念,所为的不过是自己和孩子。是啊,我很残忍,若不然,我不会亲手创造她的悲剧,亲手将她和孩子送进黑暗,而光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到。 自断双臂,那该多痛。有一瞬,我想我动摇了,可最后紧紧握住的拳还是松了开来,菩提沁着被指甲划开时流出的血,那般的刺眼。我不能这么做。我是个该死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谁?我想是阿翁,他也走了。陪伴我最久,如师如父的人。 我想着也该到时间了。帝隐的扇子会交给她,她该做个决定了。 并不是由我直接面对被天君操控了的她,我很欣慰,死,我盼了很久,等真的到的时候,等看着天后抱着逸儿出现的时候,我有了一丝贪生之念,可那又如何。这么多年,这么多罪业,该有人来受着,也该给他们俩一个了结,给天君天后一个了结,给自己一个了结了。 雁回抱着逸儿,我也感受到了,小小的,软软的,天真无辜的表情,不为物喜,只为己悲,很想再抱抱,可是,没机会了。 无私么?其实一开始就没有自私和无私的分别,对天下苍生也好,对他也好,对她也好,我想我是自私的。到底,我只想将这一切结束而已。 她不愿听我的故事,我该知道的,可我还是说了,她最后说恨我。我知道的。怎么可能不恨,雁回也该是恨的。可就算如此,我也是欢喜的。 都说求仁得仁是好事,我是该如此觉得的。 偏偏,我不知为何还留了一缕残魂,轮回了百世,兜兜转转,寻找着缺失的东西,直到看见她,如旧的模样,一双含露杏眼,只一瞬,我便知道,我大概了结了执念。 她晕倒了,我感受到了孩子的气息,她怀孕了。他该很高兴吧。淡淡的光,让我的一缕残魂感受到了些许温暖,数百年了,这种清明温暖,真难得,就像最后在她怀里一般。 临走的时候,我知道他就在身边,可他没出来,她也是。道声谢吧。 以后,这天地之间,再没辛夷上神,再没浮光掠影,再没了人间那棵玉兰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