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卷 十里红妆 ------------ 第一章 顽固的小光头 洪武二年,福州府。 花婉榕闭了一年的门终于再次打开。开业当天,前来寻乐的纨绔与布衣络绎不绝,不论是否相识,人人脸上带着久积释放的满足感相互致意。 花婉榕原名朱颜改,是南方地区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江南四大花魁均曾在此现身,虽如今只剩下红妆姑娘一人,以她的倾城美貌依然能够撑起花婉榕。只是朱元璋称帝后,“朱”字成了皇家专用,朝廷大臣都须避而不用,更何况是民间的小小青楼?改国号为洪武的当天,朱妈妈就请人摘了牌匾,在入口大门上贴了两张封条。甚至自己都改名为“祝妈妈”。这一封就是整整一年。 虽然福州府并不只此一家青楼,但只要是个男人不管老少病健都惦记着红妆姑娘,这个倾国倾城却亲民亲众的粉胭脂啊。 封楼的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有人驻足在街上朝“朱颜改”观望,虽然祝妈妈贴出了告示表示“朱颜改”会在一年后改名花婉榕重新开张,但望穿一切的男人在经过时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裤裆支着帐篷朝“朱颜改”望去,希望能够见到红妆姑娘开窗送笑。每每至此,每每落空。 “朱颜改”闭门整整二百天后,夏姬终于按捺不住,冲到“朱颜改”楼下仰着头朝上吼道:“祝妈妈,您若是再不让我见见红妆姑娘,信不信我砸了你这楼!”他仗着自己爹爹是当朝宰相胡惟庸手里的红人目中无人横行霸道已久,今日终于将矛头指向了“朱颜改”。他抬起脚,做出一副要踹门而入的模样,过了会,又落寞地将脚踩在地上。 虽说布衣平民都厌恶这个夏南的私生子,但是他抬脚准备踹门而入的那一下,所有男人在心中为他打气,结果却令他们十分失望。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骂道:只会欺凌百姓的孬种! 换做往常,若是结果未如夏姬预料的那样,他定会将怒气转移到别人身上,打人砸铺已是家常便饭,福州府家家户户都感受过夏公子的暴脾气,这次他却只是垂着头,连不离手的扇子掉落到地上都懒得去拾取,仿佛丢了魂魄般朝东边走去。 英雄征服世界,美人征服英雄。 花婉榕开业前一天,红妆姑娘披着一件大红色丝质披风坐在后院的竹亭,右手捏着一朵淡黄色野菊的草茎轻轻揉搓,拇指与食指指肉黏上了些许草汁。她并不在乎,只是左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后院来来回回的陆折柳。 “找到了吗?”她轻声喊道。 陆折柳正埋头于细草间花丛中,手与眼光一同东南西北来回穿梭:“还没,姐姐再等一会,我一定会找到的。” 红妆姑娘莞尔一笑,在心中说道,真是个小傻瓜,玉佩在我衣袖里呢。 红妆姑娘第一次见到陆折柳是在“朱颜改”歇业之后的十一月初的一个夜晚,秋已去冬刚至,刚过亥时,街上已无行人,她这才敢蒙着面纱从后院走出“朱颜改”。 若是白天,她是绝不敢出“朱颜改”半步的。倘若被人发现她出现在街上,绝对会出现拥堵现象,男人停下脚步,忘记了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只知道望着她,兴许还会留下几行涎水,站在男人身旁的女人则急的跺脚,一边掐着男人的胳膊一边鄙视她顺便骂几句“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她虽早已习惯男人饥渴又炽烈的眼神,却对女人的言语非常在意,一丝半句的贬损之词都会让她觉得委屈。 在“朱颜改”闷了个把月,终于按捺不住,趁着街空巷闲无人来往,蒙上面纱走去门去。深夜万籁俱静,连星辰都没了踪影,天上只一条白线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若此时飘来一朵云遮住了这光,那便只能靠门前的灯笼照亮地面了。 红妆姑娘却很喜欢这清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蹦跳着朝前走去,宛如十岁少女。她出生在“朱颜改”,母亲年轻时曾被称为“江南第一美女”,脾气不像脸蛋那样精致,甚至有些火爆。听祝妈妈说,她的母亲脾气倔如牛,甚至见客人都很挑剔,心情不好不见,口袋空空的不见,面相丑陋的不见,年老体衰的不见,直到遇到了她的父亲,她母亲竟变得温润起来,见谁都带着微笑。 祝妈妈对她说:“有你父亲在的那段时间里,你母亲真的很幸福,连做梦都在笑,只是你父亲有事在身,只是路过此地,一个月之后便去往他乡,再也没有回来。你母亲思念成疾,在怀你两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卧床不能见客人了,我们都担心她带着你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不过她很坚强,生下你才…” 她数次向祝妈妈讨问自己生父的消息,祝妈妈每每都是摇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前方喃喃自语“太远了,真的太远了”,然后叹了口气。 红妆姑娘驻足望着灯笼的红光发呆,耳边隐约传来厚重的呼吸声。她以为是周围太过于安静而产生的幻觉,往前走了几步,呼吸声更重。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下意识地压低了脚步,循着呼吸声悄悄走去,在拐角见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穿着单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小光头。 小光头显然没有注意到有个大美人儿正看着他。他打了个喷嚏,然后更用力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在腿间的小脸被冻得发紫,上嘴唇累了厚厚的一层鼻涕他也没有力气去擦拭。 红妆姑娘看着小光头,微微觉得悲伤。她总是这样多愁善感。她朝前走了几步,从口袋中掏出一些碎银,轻轻放在小光头跟前,柔声说道:“我身上带了些银两,给你吧,明天给自己去买些衣服。” 小光头抬起头,不敢置信地往了她一眼,很快又将脸埋在两 腿 之间,声音和身体一起瑟瑟发抖:“需要我做什么?” “嗯?” 小光头说道:“家父告诫我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我本不想要你的银两,但是,我…我实在冷的有些受不了,所以我收下了,但是我不能白要你的银两。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她觉得有些有趣,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小光头竟然会这样说话。嗯,小光头。她忽然觉得这个小光头有点意思。 “小光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不。” 她疑惑:“为什么?” “因为…”小光头咽了口口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脸紧贴着丝质裤子,声音要低到土里去,“我母亲告诉我长得好看的姑娘可能是狐狸精变得,让我离她们远一点。” 她“扑哧”笑了,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伸出双手舞着两爪装出一副妖精的模样:“我就是狐狸精,小光头,我要吃了你。你为什么不跑?” “因为…你长得真的太好看了。” 小光头的声音极其细微,红妆姑娘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能免疫那些久经情场的花花公子的甜言蜜语,却对这个小光头粗糙且赤裸裸的夸赞毫无抵抗能力。她呆呆地望着黑暗中那颗卤蛋头,缓缓放下双手,良久,红着脸嗔骂道:“小小年纪就不正经。你不是要为我做点什么吗?我的东西挂在那棵树上了,你去给我取下来。” 她随手一指,食指指尖却正好指向一棵树,虽然并不高大,但是对于正受冻的小光头来说,却高如参天。 小光头抬起头,仍不敢直视她的脸,只敢用余光看她的手指,顺着她所指望去,他见到了那棵“挂着她的东西”的树。 “那棵树吗?好,我去给你取。” 小光头的身体被冻得僵硬,起身时可以清楚地听到骨骼转动的“咯咯”声,但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减缓,从起身走到树下,一气呵成。只是他离那树枝的确有些高度。他仰望着离自己脑袋约莫一丈距离的树枝问道:“是在那上面吗?” 本就是她胡诌乱编,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连说了三个是。 “姐姐你等一会,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小光头朝手心吹了两口热气,“嘿”一声朝上一跃,双手抓住树干往上蹭了几下,很快掉回地面。 她看得有些滑稽,笑问道:“小光头,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哦。” 小光头涨红着脸:“我行的!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枉为男子汉。”说罢,又“嘿”地一声往上一跃,这次没来得及往上蹭就掉了下来。 接连数次,他都没能成功上树,离成功最近的一次离那根树干只一尺距离,然后他掉了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微微有些心疼,觉得自己的话害他不轻,伸手想要阻止:“算了吧,小光头!” 小光头顾不上摔伤的屁股,很快站起身,仰着头看着那根藏在黑暗中的树枝,用力说道:“此事不成,我便不姓陆!” 说罢,双手再次攀上树干,强忍着刺骨寒冷与摔伤的疼痛,手掌紧紧抱住树干,并不算长的指甲插入树皮,如此向上,终于成功爬上了树枝。他骑坐在树枝上,朝红妆姑娘扬了扬手:“姐姐,我上来了,你的东西在哪?” 红妆姑娘望着他,眼里竟有些泪水在打转,她喊道:“小心点,别掉下来了!真是个顽固的小光头。” 他又扬了扬手:“不会掉下来的,我一只手抓着一根枝条呢。。。啊!” 话音刚落,他的屁股再一次砸在了地上。这一次摔得的确不轻,幸亏地上落了不少的树叶,加上泥土本就松软,不然他也许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姐姐,我可以的,再让我来一次。” 可红妆姑娘怎么会看不到他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冻得发紫的脸蛋此时更是憋得紫黑,在灯笼微光的照耀下,她甚至能够看到他眼眶中的泪水。 她心疼地握紧小光头的手。好冷的手啊,她想着,从小光头手中拿过那条树枝:“我的东西你已经帮我取下来了。” 小光头一脸茫然:“是这个吗?” 她被小光头茫然的表情逗乐,伸出手抚摸着小光头光滑的脑袋:“好滑的小光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光头瞬间红了脸,埋下头,下巴抵住胸膛。埋藏在胸膛里的心脏扑扑跳地正剧烈。“我。。。我叫陆折柳。” 红妆姑娘手中的草茎被她揉搓地只剩下几条细细的纤维,淡淡的腥味让她微微皱眉,而陆折柳依然俯身寻找着什么。 她觉得有些无聊,嘟着嘴,将野菊扔在一旁,双手拖着下巴看着起起伏伏的卤蛋头,幽怨地说道:“小光头,你好笨啊,我的玉佩根本没有掉,在我的衣袖里呢!” 陆折柳在花草间抬起头,一脸的茫然:“啊?原来在你衣袖里吗?” 见到他这副表情,红妆姑娘又笑了。她总是觉得陆折柳呆呆的表情很无辜很好笑。“对啊,在我的衣袖里呢!” 花婉榕开业,夏姬自然会来,衣着华丽的他无论春秋手里都握一把铁骨扇,身后照例跟着两个随从。他一进门就喊道:“朱妈妈,快让我见见红妆姑娘!” 其余人虽说不悦,但不敢表露出来,只敢趁夏姬不注意狠狠瞪他几眼。他们怕惹怒了夏姬,更担心会被夏南盯上。 祝妈妈笑盈盈着从帘后走出。一年未碰男色,风韵稍减,但胸前的几两肉依然丰盈。她缠上夏姬的手臂,媚笑道:“夏公子,现在红妆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想见她的人都排到京城去了,您若是不拿出点诚意,恐怕。。。” 夏姬几声大笑:“哈哈,小意思!前几天我爹刚给我打通了门道,再几天我就要去玄武门修行了,这一别可不知要多久,所以这几天,我准备就在红妆姑娘的怀里度过!”说罢,他用铁骨扇敲了敲左随从的肩膀,随从立即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祝妈妈。 祝妈妈眼睛都亮了,这么厚,得有一万两吧! 周围人的眼睛也亮了,这个游手好闲的夏姬,居然要去玄武门?玄武山上玄武门,谁人不知他们的强大?纵然不是江湖中人,对此亦有耳闻。江湖五天象,玄武门便占了其中之三。虽然玄武门弟子不过三千,却能与四大豪门相抗衡。 夏姬见祝妈妈直了眼,伸出手在祝妈妈的丰 臀上狠狠捏了一把:“这些都是你的。放心,只要有我夏姬在,没人敢动你的花婉榕!等我学成功夫归来,你们花婉榕就是天下第一妓院了,哈哈哈!” 祝妈妈的声线更柔和娇媚了,伸手抚摸着夏姬健壮的胸脯,又轻轻拍了一下,垫起脚附在他耳边说道:“知道您今天要来,红妆正在闺房等着您呢!” 夏姬当即抽出被祝妈妈挽着的手,三两步朝红妆姑娘的闺房奔去。 祝妈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骂道:“真是个用下体思考的动物,不过身体这么健壮,红妆应该会很享受吧。” 红妆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昨日与陆折柳嬉戏的那块玉佩。想起陆折柳,她没由来的开心,那颗卤蛋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呢? 夏姬在门外就脱去了外衣,一边解裤腰带一边迫不及待推门而入:“红妆,我来看你了,哈哈哈,我憋了一年的积蓄,今天通通给你!” ------------ 第二章 红颜多薄命 红妆被夏姬忽然的出现吓了一跳,手中玉佩挣脱,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心疼地将碎片拾起,已不能再拼合,只好放进一只精致的银丝锦盒中。地上残留着些许绿色粉末,她失神望了一会,弯下腰抹在手指,如孜然一般搓在银丝锦盒盖上。她并不记得是谁赠予的这块玉佩,在她记事起它就陪伴着她。这块翠绿的圆形玉佩胭脂盒大小,正反俱雕着一只像龙像龟的异兽。十七年过去仍如新制一般,如今却摔成了两半,异兽落得个头尾分离的悲惨下场。 虽心有不悦,她不敢怠慢夏姬,深吸了一口气,挂起淡淡笑容,转过身柔声说道:“夏公子,您来了。” 红妆一如夏姬梦中所见那样美丽,肤如凝脂,凤眼勾人,眉间蕴藏丝丝抚媚,挑得嘴角微微上翘,抚媚动人。他情不自禁感叹道:“红妆姑娘,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天上仙女都不及你的一根脚趾头。” 红妆欠身微微行礼:“夏公子过奖了,红妆只是万千风尘女子之一罢了,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姬摆了摆手:“哪里的话,我爹告诉我,万物皆有王,而你是风尘女王。”他叹了口气继续似自言自语:“他想把我送去玄武门学武修行,到时候练成二品一品的高手,也算成了一方之王。” 红妆应道:“那可就恭喜您了。” 夏姬不舍地看着她:“我这一走可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我们间山隔海的,红妆,你说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红妆对他的话并无半点心思,只是礼貌地带着笑答道:“红妆哪里有这福气呢。” 夏姬挠着自己裆部淫笑几声:“嘿嘿,你哪里没有呢,这样的动人这样的风姿绰约,为了你,我可是一年都没有碰女人,这里有我一年的积蓄,今天全部给你怎么样?” 她知道祝妈妈肯放他进来定是收了不少银两,换做往日,红妆定会推脱几次,半推半就地接受,今日,她看着面前的纨绔子弟听他脚不着地地胡吹乱诌,竟有种反胃的感觉。 “夏公子,实在抱歉,小女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可否改日再来看望?” 夏姬微微皱眉,往前走了几步到红妆面前关切道:“身体不适?怎么了?” 红妆以手背轻覆额头,堵脸颦眉:“也许是昨日染了风寒。” “是吗?让我看看。” 夏姬伸出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骂道:“婊子,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想法,怎么,服侍过的有钱人多了,看不起我了?你这种婊子就是用来给男人发泄的,少给我装模作样!” 他纵横情场数载,烟花之地更没少去,见过的女人数以千计,耳能闻喜怒哀乐鼻可嗅贪嗔痴怨的他怎么会看不穿红妆的心思? 响亮的掌掴声回荡在红妆的房内,平白挨了一巴掌,红妆有些气愤,但更多的是心寒,刚才还花言巧语的夏姬,转眼就翻脸,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不堪入耳。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斜着眼望了夏姬一眼,又挨了一巴掌。 “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活腻了是吗!” 左右脸颊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被刻薄尖锐的话语灼伤的心。烟花女子就不是人了是吗?就能任人宰割且不能有反抗之心吗?红妆捂着脸,呆呆望着梳妆台上的银丝锦盒。 夏姬已经解开衣带,手指轻挑起红妆下巴,笑得很淫邪:“待会用你的嘴巴好好服侍我,懂吗?” 红妆紧咬嘴唇不言不语。如果可以,她真想逃离这里,虽然她出生在这里,但自第一次之后,每时每刻都仿佛噩梦,只有“朱颜改”闭门的这段时间她才能畅快呼吸,才觉得自己的的确确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上,至于快乐,是在遇到陆折柳之后才拥有的。 不知道为什么,陆折柳总是一颗光头,虽然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出一些糙糙的头发,他总很快剃得干干净净。 她狠狠地瞪了夏姬一眼,又招来了两下重重的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嘴角更是流出了鲜血。 “哼,无所谓了,那我就像三年前硬来好了,哈哈,把你的嘴巴张开!”夏姬右手捏住红妆的脸颊,手指一用力,红妆被迫张开了嘴巴。 没有谁觉得她这类人是人,男人们口口声声说着暧昧的话,许着生生世世的诺言,上了床哪里还会记得床下的海誓山盟?只有前后耸动的臀部诉说着男人当时的想法。 有多少人在床下说要带她走,就有多少人提上裤子无情离去。 她想走,可是能走去哪里呢? 耳边传来门的关合声,她并无所谓。从三年前的那天起这一切就不重要了。 三年前,还是夏姬,从旁人口中得知朱颜改来了一位如琬似花的美人。红妆一直在朱颜改,只是尚且年幼,所以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罢了。 那年,红妆刚过豆蔻年华,青春正好。她听从朱妈妈的吩咐在晚间时刻露了一小会的脸。只是那一小会,却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女子。 那晚在朱颜改的所有人都记得,这里出现过一个绝世美女,朦胧中如沾水新芽,恍惚间似含露羞花,西施貂蝉只能陪衬,昭君贵妃一如绿叶,有道是“此女只应天上有”,只可惜稍纵即逝。 当红妆回到闺房,她不知晓,朱妈妈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这是本店新来的姑娘,还是处女之身,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若称她为仙女也绝不过分。现场起拍,价高者得。” 起价就是一万两,没有人觉得这个价格高。只一会的功夫,价格便被抬到了十万两。十万两,布衣平民一生都难以摸到的数字,出此价格的人却是毫不在乎,轻寐的眼光扫视周围一圈。 身着粗麻衣脚穿帆布鞋的张尧见过红妆之后,喝下一大碗酒水,满脑子都是与她云雨的画面,虽手口袋空空,却一狠心,一掌拍在桌上吼道:“五十万两!” 众人哄笑。 “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么多钱。” 张尧咬了咬牙:“那就把我卖了!能享她初夜,做鬼也值!” 众人再次哄笑。 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一百万两。” 众皆哗然,循声望去,正是坐在雅座中的夏姬,手执一把铁骨扇轻轻摇曳,身穿华白秀丽缂丝长袍,左右各站了一随从。 见朱妈妈没了反应,夏姬又说道:“一百万两,要了刚才那位姑娘,如何?” 朱妈妈忙不迭以小碎步飞驰到夏姬身边,双臂挽住他的脖子,胸脯来回摩擦着他的脸,生怕怠慢了这位天兴府所有烟花之地期盼的大主顾。朱妈妈拖长了媚声道:“哎哟,我们的夏公子可真肯掏钱哟。” 夏姬收起铁骨扇,轻敲左随从三下,左随从立刻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夏姬道:“朱妈妈,这里是五十万两,待见了刚才姑娘落红,再奉上五十万两,可好?” 朱妈妈连声应“好”,望着那叠银票,却不敢伸手去接。 夏姬一手抄起银票递给朱妈妈道:“麻烦引路。” 朱妈妈接过银两,一把塞进衣内,堆着似要溢出的笑容搀着夏姬说道:“夏公子,我给你引路。” 座下众人呆呆地望着朱妈妈搀着夏姬上楼去,举着酒杯失魂落魄。人人都在心中感叹道,有钱真好!有个有钱的老爹更好! 方才拍桌的张尧望着夏姬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一股气无论如何咽不下,眼看着自己的仙女就要被别人毁了,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他抓住身旁的同伴小声说道:“可不能让那小子占尽了风头。我们去杀了他,如何?” 同伴大惊,睁大了眼望着他,小声说道:“你疯了!你可知道他爹夏南是谁?胡惟庸手里的大红人!虽然他官位不高,但府里高手可不少,光一品高手就不下五位!看到夏姬身边两个随从没?左随从身上全是银两,右随从身上全是杀气!他就是夏府五大护院高手之一,你还没接近他就脑袋落地了! “嗨!”他用力叹了一口气,想要而不可得的遗憾挠着他的心窝,无处宣泄。他再次用力拍桌而起,双眼直直地盯着夏姬。 众人都被声响吸引过来,望见一个两眼焚烧着欲 火的糙汉正盯着夏姬,窃窃语声不绝,大多等候好戏,等着不怕死的张尧挑战夏姬的权威。 他的同伴低下头去,手拼命扯着他的衣裤,小声地急切说道:“你疯了!会死的!” 而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大声喝住了朱妈妈。“朱妈妈!” 一同上楼的四人停下脚步,均转过身来望着他。 他看了看夏姬的左右随从,吞下一口口水。“我的酒喝完了,麻烦再上一壶。” 红妆在闺房中,趴在梳妆台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玉佩,听到开门声,转身见到朱妈妈带着夏姬走进屋内。 她有些疑惑,问道:“朱妈妈,怎么了?” 朱妈妈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放开了搀着夏姬的手,一脸谄媚:“夏公子,到了,那我先走了?” 夏姬摆了摆手,朱妈妈和随从立刻退了出去。 那是红妆最不愿意记起的回忆。躺在床上,只是想起身体就已经浑身颤抖。 陆折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往常去寻红妆玩耍,上楼时见到心满意足的夏姬正从楼上下来,两人擦肩而过,他听到夏姬说“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福州府那么多女人送上门我都不要,对她有点意思还真觉得自己是公主了?只不过长了一副好皮囊而已,生活在这种地方的都是些卑贱之人。” 虽有不悦,但他不想在这惹事,匆匆往楼上赶,来到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红妆正躺在床上失魂落魄,听到他的声音,匆忙抹了一把眼泪,随手抓起床上的被褥将头发擦拭干净,才喊道:“再稍等一会。” 他便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待着红妆开门的那一刻,从门后面出现的笑脸。 半柱香后,出现的却是红妆哭肿的双眼。 他由喜转惊,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红妆刚想说出口,却想起夏姬,这个可憎的夏南私生子,若是将实情告诉小光头,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更甚至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报仇的吧,可以他这样单薄的身躯,夏家的门还没有迈进,就被仆人的扫帚拍死了。于是她轻轻拨弄秀发,耸了耸肩:“想家了呗。” “家,你的家在哪里呢?” “我的家啊,在海的那边。” 小光头一脸茫然:“海的那边是哪里?” 红妆扑哧就笑了,右手捂着嘴巴,却有鲜血从缝隙中流出,染红了她白嫩的手指与下巴。 “姐姐!”陆折柳一声惊呼,“你怎么了?” 红妆渐渐低下头去:“我,我没有事啊。” 他忽然想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夏姬,那仰着下巴的高傲和挂在嘴角的轻寐,还有从他嘴里吐出的轻狂的言语。 “是不是他干的。” 红妆猛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正好对上他愤怒的双眼,只得点了点头。 他得到了红妆的确认,更是怒火中烧,双拳紧握,一副吃人模样。 红妆很惊慌,双手握紧他的右拳,连连摇头:“小光头,不要。” “他都把你这样了!我在上楼的时候见过他,他还说什么,生活在这里的都是些卑贱之人!” 红妆垂着头,鲜血沿着下巴的轮廓滑过,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像盛开在地板上的吸人鲜血的腥红鲜花。“他说的没有错啊,我们的确是如蝼蚁般卑贱的生命,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随时要看别人脸色,喜怒哀乐由不得自己。这不卑贱,那什么卑贱呢?” “姐!”陆折柳突然的吼叫吓了红妆一跳,她抬起头,见小光头从未有过的认真,瞪得滚圆的褐色瞳孔泛着微光,“他有什么资格给我们分个贵贱高低?生命本就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人比别人高贵,也没有任何人比别人低贱。” 红妆连连苦笑:“可是,他爹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胡惟庸手里的红人,我呢,却是花婉榕的娼 妓。” “那又怎么样!他只不过是有个有钱的老爹罢了,有钱很了不起吗?有钱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小光头!”红妆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大声喊叫,“小点声,若是被他听到了,你会被杀头的!” 陆折柳握紧她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手心的温度渐渐传到她手中,就像遇见她当天,她将手心的温度给他一样。 “那就让他来吧。姐姐,放心,我不会再让他欺负你的。” ------------ 第三章 折柳即离别 话虽如此,陆折柳却不敢明里将夏姬怎么样。若真如红妆所言,夏姬的爹爹是当朝丞相胡惟庸的人,他惹上夏姬,就是惹上了胡惟庸,连皇帝朱元璋都有些忌讳胡惟庸,换句话说,与夏姬为敌就是与整个国家为敌。 若是一次将夏姬除掉还好,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算是报了红妆的救命之恩。但就怕没有得手,那可不光是自己被砍头这么简单了,也许会害了整个花婉榕。 得想个万全之策。正思索着,陆折柳没有注意到前方端着酒杯的寻欢客,脑袋直撞上他的胸膛,酒杯从他手中滑落,他伸手想接住,却只碰到了杯壁,酒杯在半空翻了个身,尽数撒在夏姬上身。 他这下可慌了神,撒在谁身上不好,偏偏撒在夏姬身上,若是夏姬恼怒,只是教训一下自己还好,无非丢些脸面受些皮肉伤,若是右随从动了手,那可就糟糕了。 正慌乱,他瞥见身旁的陆折柳,便一巴掌扇了过去,凶狠骂道:“小东西,走路不长眼啊,你看你都把酒撒在我们夏少爷的衣服上了,还不跪下道歉!” 陆折柳被扇得懵了脑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凶神恶煞的寻欢客,寻欢客却舔着脸向夏姬示好:“夏少爷,你看,这都是这个小鬼的错,我替你教训他了。” 夏姬满眼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用手指在衣服上抹了一点湿滑放到鼻前闻了闻,忽然皱眉:“妈的,劣酒。” 寻欢客依旧堆着笑点头哈腰。就算别人觉得他是软蛋怂包他此刻也只能赔笑。 夏姬猛抬腿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摔在地上,睥睨视之冷冷说道:“滚开。” “是,是,我滚。”这正是他期待的,手脚并用爬开去。 陆折柳仍在原地,看着夏姬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并不想躲闪,愤怒怨怼都写在脸上,这个伤害红妆的恶人,他真想立刻把他撕成碎片。 两人相距一步对视,夏姬比陆折柳高了两个脑袋,从鼻孔呼出的起打在陆折柳的小光头上,如旋风一般旋转散开。他低下头,在陆折柳耳边低语道:“小鬼,我下楼的时候好像见过你,看你急匆匆的样子是去见那个婊子吗?” 陆折柳猛地转过脑袋,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却只惹来他的嘲笑。“呵,卑贱的小光头,你不会,喜欢那个婊子吧?” 他刚要开口,夏姬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竟直接将他拎离地面,眼神尽显轻蔑:“不妨告诉你,刚才她服侍得我十分舒服,你见过她的奶吗?你享用过她的两腿 之间吗?哈哈哈哈。” 夏姬张狂地笑,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目因为过度激动而充血涨红,瘦弱的身子在半空摇摆,无能为力。 不久夏姬便将他放回了地上,拍了拍他的光头,挑眉说道:“别害怕,我是好人,不会欺负你的。” 他只眨了一下眼的工夫,夏姬猛地抬膝,用力顶在他胸膛。他吃痛,捂着胸膛连退三步,又遭夏姬飞来一脚,整个人飞离地面一米,砸在一张木桌上。 夏姬到底是夏南的儿子,也曾在一二品高手的指导下练过几招几式,加之年轻力壮,这两下要了陆折柳半条命。他躺在木桌上,脑袋落了空向后垂着并不想起来,反而更用力地往后仰着头,借此减轻身体传来的痛楚感。但胸口烧灼般的疼痛,呕出的鲜血倒流烫了喉咙。 几下粗气,视线渐渐清晰,他艰难地抬起头,却见夏姬的腿由上及下,一个劈腿劈在他胸膛,“哗”地一声,他身下的木桌散了架,他更是痛苦,仿佛感受到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喉咙一甜,满嘴鲜血。 在花婉榕的其他人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折柳被欺负。当然,如果可以,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手相救,看好戏比逞英雄有趣多了。 陆折柳躺在碎木中,才清晰的两眼又变得模糊,眼球几乎要被体内爆裂的气息挤出眼眶。最疼痛的是胸膛,刚才那一脚,劈断了他五根肋骨。 夏姬并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他从小就这样欺负人,身边的随从和仆人换了不知多少,夏南也一直顺着他,总说“我已经对不起他了,那就惯着他吧”,现在倒好,惯出来一个恶贯满盈的夏姬,甚至还要送他去玄武门。若是他真入了玄武门,出来还得了? 虽只剩气息,陆折柳的双拳仍旧紧握。他的父亲告诉他,男子汉肩上扛的是大家的未来,手里握的是小家的未来,所以肩不能垮,拳不能松。 面对欺负红妆的混蛋,拳怎么能松?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臂,还没断,便想撑起身体。 夏姬一脚踩在他脑袋,将他生生摁回了碎木中,来回碾了几次,又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才负手离去。 祝妈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媚声吆喝:“夏公子,有空再来啊。”回头又看了看陆折柳,摇了摇头,“来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馆去吧。” 按郎中所说,他应静休一个月好好养伤,然后才能活动,但包扎完毕后,他便下了地,回到花婉榕,红妆已等候多时,见他来,迎上去略带指责:“你怎么回来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好好休养的!” 他低下头:“我不想再那里。”说罢,抬起头看着祝妈妈说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希望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祝妈妈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只顾自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就在这吧,我不会说什么的。”然后叹了口气往外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哎,以前是见钱眼开,现在是身不由己啊。” 两人目送祝妈妈离去,直到只剩下他们,红妆才敢伸出手抚摸卤蛋头。她是真的有些担心,虽然相处才几个月,但是有陆折柳在的时候,她是最自然且自在的。 “小光头,你真的没事吗?” 陆折柳努努嘴耸耸肩:“姐姐,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刚才我在楼上看得胆战心惊的,我好怕他会把你…” “姐姐放心吧,小光头不会有事的,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你还,我还能跳呢。”他往上蹦了几下,虽然不太高,好歹离了地面一寸。 红妆看他依然活力不减,总算放了心,左手轻抚胸口三下说道:“那就好,你别蹦了,好好休息吧。要听话,知道不。” “知道。”他眯起眼,笑着目送红妆离去,直到她关上门,他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断了五根肋骨怎会迅速痊愈,郎中只是郎中而非神医,他不过是不希望红妆担心罢了。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断在体内的肋骨刺尖扎着肺。甚至,他的右眼模糊不堪,只能看到些影子。他都没有告诉红妆。他喜欢红妆。 并不是因为红妆的美貌。 爱美之心,男人尤其渴望,对于面貌出众的女子,男人有非常强烈的占有欲。红妆出现的那个夜晚起,她就成了天兴府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人人都渴望与他共度良宵。或烛光中,或月光下,或床底间,或庭院中,有此美人做伴,叫人不羡神仙。 陆折柳并不喜欢她在人前的端庄秀气与知书达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红妆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女娃,总寻他开心,或让他一动不动自己作画,却画了一头驴说这就是他,或在他头顶放一盏温茶让他在不打翻杯盏的情况下坚持一炷香马步。每每他失败出丑,红妆总会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裸露出来的两排牙齿是否影响了面容。 他知道红妆出自风尘,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心中有她,她便是绝尘仙女,肩披彩带,脚踏祥云,婉转婀娜。 他想告诉她自己的倾慕爱恋,又担心会失去她,所以只能埋藏在心中。 静下来后,身体稍稍有些好转,他扶着桌角缓缓站起,坐到椅子上,背靠着椅背,抬头看向上方。几根纵横交错的桐木撑起了这屋子。 “我记得,我家的木头比这个好看些。” 他原名并非陆折柳,只是当时他有所担心,害怕被歹人所害,私自改名陆折柳。原本他还心有愧疚,毕竟是自己父亲起的名字,未经父亲同意改了名字,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孝,又想起父亲已不在人世,他泪如雨下。他对自己说,折柳即离别,也算没有违背父亲的意愿。 他原名陆离,是陆家的大少爷,父亲陆鹰扬是明朝大将军,在朱元璋还是乞丐时就已在他身边,替他挨揍,替他捡食乞讨。后朱元璋成了皇帝,将身边之人一一杀害,唯独陆鹰扬不杀反重用,升为明朝第一将军――飞鹰将军,因为朱元璋明白陆鹰扬绝不会背叛自己。 胡惟庸明白要想争夺皇位必须过陆鹰扬这个坎,若他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只好将他除掉。陆鹰扬当然不可能背叛朱元璋,就在他刚说完“不”字,胡惟庸安排潜伏在四周的杀手立即行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陆家再无活口。 陆离那夜恰好在法海寺打坐参禅,第二天凌晨才回来,未到家门口已见满地鲜血,心凉了半截,难道?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果然见家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心里知了八九。虽他很想再见父亲一面,但此种情况下,四周很有可能还埋藏着胡惟庸的人,他只好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一转身便失去了一切。他不在乎荣华富贵,但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真的不好受。 既然夏姬的父亲是胡惟庸的人,我若杀了夏姬也算是替父亲报仇了吧。他红着眼,望着那根横在头顶的桐木。 虽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红妆不再欺负,倘若父亲在世,也定不会责怪自己。我记得父亲告诉过我,除了自己珍视的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而我现在最珍视的,就是红妆姐姐。 ------------ 第四章 鬼献菇献鬼 虽夏姬身边有左右随从,且右随从的功夫十分了得,但陆离坚信定找能到机会。只是夏姬还有两三天就要离开福州府去玄武门,若不趁现在动手,等他学成归来再杀了他是不可能的了。至于如何置他与死地,硬来肯定不行,只能智取。如何智取则成了难题。 他忽然想到了酒,白天正是因为一位寻欢客将酒撒在了夏姬身上才使得自己被践踏。“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骂道,因为剧烈的喘息,胸口变得更疼痛,他不得不减缓呼吸。 在酒中投以毒药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投以什么?平常的毒药肯定不行,无法获得,就算得到了,他会喝下吗?也许一闻就发现了。应该加些无色无味的毒药。这对于用毒高手来说根本不算事,但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卤蛋头,可就显得十分困难了。 到底应该加什么?他想破头也没想出个结果。虽然他了不少明经典籍,但净是父亲要他参悟的一些佛教名著或自己喜欢的神怪,一个叫人行善,一个给人快乐,都没有教导人怎么去用毒杀人。 正想着,红妆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只木盘子,盘中盛了一汤一菜一饭。陆离本想起来迎接,但身体早已麻木,若是强起,定会伤及内脏,到时候再装也装不出若无其事了,索性装睡。 红妆将木盘放到桌上,想叫他起来吃饭,见他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她走到床边,抖开叠好的被褥,轻轻盖在他身上。他的手仍旧紧握着拳头,那是他在强忍疼痛,红妆并不知晓,只是将他的手放进被褥中,轻抚他的脑袋小声说道:“折柳,好好休息吧,明天醒来会好点的。” 陆离从来没有听过红妆这样叫他,身体一颤,眼泪已在眼眶打转,他极力想要控制,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从缝中挤出,从两侧滑落。 红妆已转身离去,轻轻带上门,没有见到他流泪。 他试着起身,果然很痛苦,但还是起来了,坐到桌边,看着碗中的白米饭,菜是青菜蘑菇,汤是黄豆排骨汤。他抓起筷子,边流泪边扒饭,夹起一块蘑菇刚要往嘴里放,忽然想起他与父亲一起去野外打猎时,他曾采到过一只蘑菇想带回家,父亲告诉他这只蘑菇有剧毒。他闻了闻,说道:“没有啊。”父亲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道:“傻孩子,要是闻闻就能闻出来,那一切就太简单了。” 他还记得那只蘑菇叫鬼献菇,外表看上去与大白菇无异,但若将菇伞下的皱褶反向翻动,可见到模糊的鬼脸。民间传说是阴间无法/轮回的鬼魂附在此菇,若有人吃下,那人的身体便交给寄身在菇中的鬼魂了。 忽然他有了主意,可找到鬼献菇,挤出几滴汁水滴入酒中再让夏姬饮下。 想到便立刻动身,他披上一件外套,带上火褶子,又在怀中揣了几块碎布,从后门走出花婉榕。 夕阳已沉,天色有些昏暗,过不了多久天空将变得漆黑。陆离裹紧了衣服匆匆往外走去。从花婉榕走到南城门花了接近一个时辰,出了南城门继续往南走一个时辰便是一座林子,说不上茂密,树木稀稀拉拉的排列着,花与草胡乱穿梭,和上次与父亲一起去打猎的林子有些相似。 他想,在这应该能找到鬼献菇吧。 在林中找寻了三个时辰一无所获,他这才想起和父亲打猎的林子在北方,而自己现在身处南疆,两地相差千里,怎么可能找到鬼献菇。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间中的,第二天在床上颓躺了一天。红妆依然被夏姬蹂躏,他却毫无办法,听着夏姬下楼时的大笑声,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祝妈妈送客的声音很媚很响,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谢谢夏公子的十万两银票,既然后天要离开了,那明天再来玩一天,我让姑娘们好好服侍您。” 陆离听在耳里,却无能为力。过了晚饭时间他才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红妆没有来送饭,他知道红妆被折磨得有些可怜。 他恨自己无能,连找蘑菇这种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他想笑,忽然觉得是自己害了家人,若当时自己在家中。。。那也只是多了一具尸体而已吧。 他第一次觉得住在花婉榕是那样难熬,闷沉的空气让他觉得喘不上气,四周不间断的人声刺痛他的耳朵。他偷偷跑了出去,来到街上的第一口空气让他如获新生。 花婉榕四周店铺不少,有头脑的商人都会将店铺选在这里,利用花婉榕巨大的人流量提高门槛前经过的人数,说不定就有那么几个人进来店里花钱了呢? 他一家一家地走过,古董店,当铺,医馆,赌馆。虽然晚霞正盛,路边依然有不少人支着摊位,盼望经过的路人能够带走些什么,这样才有银两回家好交差。 他的眼光从摊前扫过,忽然眼神落在一个贩卖果蔬的摊位上。他认得燕麦,在记忆中,这应该是种植在北方的作物,却出现在了这里。 他有种预感,那里也许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走到摊前,他眼睛一扫而过,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菇售卖。 摊主李波认得他,那天在花婉榕,夏姬暴打他那天,李波也在场。不论别人如何想,他是真的担心陆离的安危。虽然争吵打架都事出有因,不论如何,对这样一个幼小的孩童大打出手实在不该。 李波同情地打量他一番说道:“孩子,看上了什么,直接拿就行,我不收你钱。” 他正寻找着什么,对于李波的善言并没有听到,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三回下来,仍旧一无所获,他正要离去,一团白色的东西出现在他余光内,他猛地转头,见到两只相叠的冬瓜间隙中有一条不长但浓烈的异样白色。 他指向那条白色说道:“麻烦把那个拿给我看一下。” 李波见不到那条白色,只当他指着冬瓜,便俯身一手抱起问道:“你是说这个吗?” “并不是,但请你这样拿着不要动。”他将身体趴了上去,伸手抽出那条白色,是一只蘑菇。 李波看着他手里蘑菇自言自语:“这里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只蘑菇了?” 色白,茎大。他吞下一口口水,将菇伞倒了过来,手指摁在皱褶上,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轻轻拨动皱褶,果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鬼影!这只是鬼献菇! 喜从心来,悲观情绪一扫而空,他握着鬼献菇的手微微颤抖,“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李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得出来他很开心,“开心就好,人嘛,活着就是为了开心。小兄弟,这个送你了。” 他答道:“谢谢。”转身欲走,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中掏出几文钱递了过去。“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家父教导我不能平白拿人东西,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不知够不够。” “够,当然够了。”李波并不知道自己的摊位中还藏了这样一个玩意,更没想到这玩意还能卖钱。陆离递来的几文钱相当于白捡的,怎么能令他不开心? 更开心的当然是陆离,希望落空后的遗憾空洞被收获了鬼献菇的巨大快感填充地满满当当。他把玩着鬼献菇,一路欢笑着回到花婉榕。 有了鬼献菇,还差一壶酒,虽然他没有,但是花婉榕可藏有不少美酒佳酿。他不清楚夏姬的口味癖好,但应该没有人会拒绝醇香佳酿吧? 半夜,他趁祝妈妈和其他人睡觉的时候偷偷进到酒窖,挑了一缸古井贡装满了酒壶,封上盖子悄悄退回房中。 他打开酒壶,取出鬼献菇用纱布包住,挤出几滴汁液滴入酒壶。 他一夜未睡,只为天亮后夏姬的到来。天亮后,他会用滴了鬼献菇汁液的酒送夏姬成鬼魂。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颤抖,父亲的教训在脑海想起,“离儿你要记得,害人性命的事不可做”,可是爹爹,姓夏的不光害了我们族人还害了红妆姐姐,我这样做算是为民除害吧。若是被抓去砍了头,我会下地狱吗? 想起前日红妆眼中的哀愁和从口中流出的殷红鲜血,他感到体内的血正逐渐沸腾咆哮。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因明日要走,夏姬早早便来到了花婉榕,虽几乎客满,但他从不和那些寻常人坐在一起。他在大堂正中视线最优处有间单独雅座,离地三尺,正中摆放着一把紫檀鸾凤舞椅,三面围木,正前是一帘潞绸。在红妆出现之前,他常常在此拉上帘布与姑娘办事。 他并不急着上雅座,反而踩上楼梯,高举双手,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喊道:“各位,明日我夏某便要离开此地去往玄武门修行。今日,在此饮酒的客人,账都记我名下,我们喝个痛快!” 虽平日受他不少欺负,但有如此便宜,人人欢呼喝叫“多谢夏少爷”、“夏少爷真乃福州府善人”之类的马屁话。 陆离远远地望着他,不禁冷笑,真是天助我也。他佯装小二,端着一壶酒要去给夏姬倒酒,夏姬又怎么会认不出被他暴揍的小子?一声冷笑,他眼神轻瞟右侧,冷冷命令:“倒上。” 他顺从地倒满了桌上的酒杯,双手端起递给夏姬。 夏姬望了他一眼,接过酒杯递给旁人,冷冷命令:“喝了。” 那人不敢拒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发出了畅快的呻吟,随即感叹道:“好酒!” 他并没有因饮下了陆离倒的酒而倒地。现在陆离手中的酒只是寻常的好酒,并没有添加鬼献菇的汁水,他知道夏姬定会怀疑,所以打算等到他喝得两眼迷离后再敬以“鬼酒”。 也许是即将离别却舍不得这片出生的土地,夏姬连连将玉液倒入口内,醇香似要穿透颅顶,此时的他似已不再是作恶多端的恶少,只是一个即将离家的游儿,与乡亲一起畅饮。 陆离见时机已经成熟,倒了半杯酒,高举双手想要递给夏姬,右随从一手盖住酒杯,将他的手摁了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夏姬的右随从。虽然看上去才四十的模样,却已经是一品高手,面无表情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颤颤巍巍,害怕眼前人一摆手就要了自己的命。“我想给夏少爷敬酒。” 右随从开口,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喝掉。” 他不敢拒绝,一口喝下杯中酒,没多久脸上浮起了红晕,身体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却仍旧直直地看着右随从说道:“我想给夏少爷敬酒。” 右随从一挥手,手中平白多出一只酒杯,递给他。 他接过酒杯,从身旁的桌上拿起酒壶,摇摇晃晃地往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他朝夏姬走去,步履蹒跚,杯中酒晃出了不少,在夏姬跟前停下时,只剩下半杯酒。 他的双眼已经十分模糊,双手端着酒杯高举过头顶说道:“夏少爷,那天是我的不对,还望你能够见谅。” 夏姬也是醉醺醺,痴笑着从他手中接过酒,又拍了拍他的卤蛋头说道:“小光头,过去了就让他过去,没事。” 说罢一饮而尽,满足的呻吟还未出口,酒杯已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 第五章 男子汉小光头 惊叫声哀呼声不绝于耳,天兴府的横头夏姬在众人注视中倒了下去,双眼上翻,嘴唇发黑,口吐白沫,已无气息。 陆离最终还是得手。昨夜调好的古井贡早已被他倒掉,他知道若是端着酒壶去倒酒不仅容易暴露还有可能害了其他人性命。他想了一计,将鬼献菇的汁液涂在自己左手食指与中指,待其干后再涂一遍,如此五次,让汁液干涸后凝出的粉末黏在手指,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第一次倒的半杯酒并无毒害,因此喝下后只是有些醉人,第二杯倒得满溢,他的两指捏住杯壁高出一小部分,黏在两指的鬼献菇粉末浸了酒水便融入酒中,因气氛过于欢腾,右随从并没有发现这些细节,夏姬端着“鬼酒”一饮而尽。 夏姬死了! 此事一出,花婉榕立刻被封了楼,在场的所有人被扔进夏府牢房。 夏南闻此消息怒发冲冠,当即骑上绝影从应天府赶来,连行一天一夜赶到福州府,在夏府后院小堂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时,夏姬已全身发黑,完全没有了以前的俊秀。 他抱着夏姬的尸体,身材壮硕的六尺大汉哭得响天震地,连胡须都在颤抖,明明有左右随从贴身保护,怎么还会变成这样?他轻轻放下夏姬的尸体,盖上竹帘,顾不得形象起身怒吼:“夏炽暮!” 右随从出列单膝跪地:“鄙人在。” “这是怎么回事!” 右随从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犯了大罪,每月享万两白银,却仍旧没有保护好夏姬。“前几日公子在花婉榕饮酒,忽然中毒身亡。” 夏南如野兽般咆哮:“我知道是中毒身亡,我问的是谁干的!”声音之响,怕是整个福州府的人都能听到。 “我,我并不知道晓。” 夏南火气更盛:“亏你还是一品高手,我看是一品饭桶还差不多!你就下去陪我儿子吧。” 夏炽暮刚抬头,却见到夏南的战虎大砍刀卷着疾风已至眼前,下一秒血溅厅堂。 夏南的火气并未因夏炽暮的死而消减半分,右随从受了惩戒,下一个便是左随从。他往一旁瞥了一眼,冰冷眼神已令左随从夏未央颤抖不已。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夏未央颤颤巍巍地走到堂中央,“噗通”跪倒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眼泪混着鼻涕在下巴旋转,“未央自小无亲无故,是夏老爷收留了我,待我如亲人,而我却没能保护好少爷,我真是该死。” “废话真多。”战虎大砍刀再次起落,两颗人头滚出门外。 夏南的声音低了下来。“管家。” 管家忙应道:“老爷我在。”管家明白,并不是因为夏南平复了心情才放低声音,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所以他不敢放松,怕微毫的松懈而火上浇油。 “花婉榕的人关在哪里,带我去。” “老爷跟我来。” 夏南抓着战虎大砍刀跟在管家身后,踩在地上的每一脚都震起了嵌在地砖缝隙中的尘土。 夏炽暮能被胡惟庸看中,本事必定了得。而实际上,他几乎要突破一品,略胜夏炽暮一筹,加之夏炽暮刚才被恐惧控制了身体,没能及时做出反应,才被夏南一刀砍下脑袋。 夏府的监狱天锁牢落在夏府宅院西面,占一亩田地,内有近百牢房,一般用来关押那些不顺从夏府的衙官或者江湖中人。看守监狱的五十名狱卒均是三品武者,除夏炽暮外的四名一品护院高手在暗处监视着天锁牢。 寻常百姓若是惹了夏家,一般不会被扔进这里,而是就地斩头。 倘使进了这里,若是一个月不向夏家投降示好,也会被杀。 数十年来,这里不知枉死了多少坚毅之士,那些不畏强权不向夏家磕头的硬汉的鲜血洒满了整座监狱。 当天在花婉榕的所有人便被关押在此。暗无天日的牢房散发着阵阵恶臭,偶尔出现的老鼠个头都比一般的大上一倍,双眼血红牙齿尖锐,不时吓得年轻姑娘们一阵尖叫。 红妆与陆离关在一间牢房。牢房内除了几根草桔再无其他,墙上有无数的抓痕胡诌乱刻,讲述着曾被关押在此的无辜人的悲惨经历。四周漆黑,伸手只可模糊地见到五指。红妆抱着陆离,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光滑的脑袋,轻轻问道:“弟弟,你怕吗?” 陆离摇了摇头:“不怕。” 红妆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和夏姬有这样大的仇恨,竟要下此毒手。” 陆离脸一红说道:“也许是某个倾慕姐姐的人见不惯夏姬欺负你呢?” 红妆笑了,屈指轻叩他的脑袋:“你个小不正经,说什么倾慕呢!”随机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有谁会喜欢呢?若是真喜欢,他也许不会离去了吧。” 红妆的母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在她爱人离去的第二个月,说完便病倒了,整日躺在床上,手中攥着一枚雕着异兽的玉佩想念那个勾去她魂魄的男人。她望着窗台自言自语:“我自风尘来,他隐红尘去。”只是她不知道,赠予她的玉佩上雕的异兽为龙龟,有长寿之意,赠她玉佩是想告诉她“待我得胜归来,与卿相伴到老”,可惜离开天兴府后的第一个月,她爱人便战死在了沙场。 陆离听她这样说,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他真想说“姐姐我娶你吧”,但是这么浪漫的话怎么可以在这浑浊恶劣的环境中出口。 有人在铁栅栏内嚎叫:“究竟是谁干的,快些承认吧,不然我们都得死!” “就算承认了我们也都得死吧,谁让死的是夏姬啊。” 接着便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哀嚎哭喊,譬如“我还没摸过女人,不想死啊”,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忽然大门打开,强烈的光线使得陆离睁不开眼,只听到厚重的脚步声和地砖开裂的声音。周围忽然变得有些寒冷。 夏南扫了一眼抓着铁栅栏的男女,低声问道:“是谁下的毒。” 无数双眼睛望向他,全场寂静。他虽是天兴府的掌控者,但很少留在这里,更别提露脸了。他一般待在京城胡惟庸身边,一来保护胡惟庸的安全,二来方便两人商量谋反之事。 虽然江湖中比夏南功夫高的仍有不少,但政治方面没人比他更有野心。 这点胡惟庸也清楚,若是他成功夺得皇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下他的脑袋。这也正是夏南的想法,他接近胡惟庸只是因为他是丞相,两人口 口声声说着齐心协力共谋大计,心里却各怀鬼胎,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过了不少时间仍无人应答,夏南耐心耗尽,命人打开一、二号牢房,放出关在里面的四个人。那四个人只是恰好路过天兴府,在花婉榕饮酒罢了。 夏南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视线直接从他们头上越过,冷冷地问道:“是谁下的毒。” 四人面面相觑,无法回答。别说谁下的毒了,他们甚至不知道夏姬是谁,稀里糊涂地见到一人死去,稀里糊涂地被关在了这里。 其中一人问道:“什么谁?” 夏南眼珠下翻,盯着那人,猛地扬起战虎大砍刀,“嗤”的一声,大刀一口气穿过四个人的脖子,四颗脑袋滚落下来,鲜血溅在墙上,盖住了原本的暗红色。 “把下一个牢房的人放出来。” 话虽如此,他手里的刀却已经蠢蠢欲动。其实他明白这些人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他只是为了杀人罢了。杀光这些人为夏姬陪葬! 管家立刻看懂了他的意思,跪在地上恳求道:“老爷,杀不得,杀不得啊。” 夏南正气头上,见管家竟替他人求情,愤怒的双眼涨得更红,一手将管家从地上拎起吼道:“杀不得?你告诉我为什么杀不得,我的儿子被这群人害死了,我要他们全部陪葬!” 唾沫喷了管家一脸,他不敢抹去,双手在胸前作揖颤抖地回答道:“花婉榕是整个南方最有名的烟花之地,不仅小少爷常去,连三孤三公的子嗣都慕名而来,要是被他们知道您因私灭了花婉榕,怕会对您不利啊。” 夏南早已被怒火烧昏了脑袋,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只吼道:“少废话,我儿子死了,我要他们统统陪葬!” 两人正争执,却听到幽暗处传来稚嫩的声音。“夏姬是我毒死的。” 牢房再一次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循声望去。红妆吓白了脸,呆呆地望着立在铁栅栏前的陆离说不出话来。 “你要杀的话就杀我吧,跟其他人没有关系,还请放了他们。” 夏南感到体内的血正源源不断地往脑袋涌,似要顶破天灵盖。握着战虎大砍刀的手指“咯咯”作响,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 陆离并不惊慌,即使知道大难临头依然从容不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若是连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枉为男子汉。” 夏南的所有怒气被瞬间点燃,从喉咙爆炸而出的气息整得牢房瑟瑟发抖。 “我让你男子汉,老子杀了你!” 管家仍旧求饶“杀不得,老爷杀不得啊”,但夏南根本听不进去,他只好抱住夏南的大腿,但无疑蚍蜉撼树。他被夏南拖行了四五丈,在陆离的牢房前停下。 “老子杀了你!”夏南咆哮着用战虎大砍刀不断地劈着牢房前的铁栅栏,每一刀出去,溅起数不尽的火星。幸亏铁栅栏是由坚硬无比的乌铁制成,不然,以夏南愤怒的力量,陆离即使站在铁栅栏后也已经被劈成肉酱了。 ------------ 第六章 铁头柔情 奋力砍了四五十刀,除了手麻力竭以外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铁栅栏依然纹丝不动,陆离仍活在铁栅栏之内。所幸战虎大砍刀是十二名 器之一,换做寻常宝刀,要么卷刃或者干脆碎成几截了。气喘的夏南召来狱卒,命他打开牢门,管家从地上爬起,按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老爷,老爷,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夏南一句话喷得他狗血淋头。“冷静个屁啊,死的是我儿子!你这种连儿子都没有的狗东西懂个屁!” 管家赔笑点头:“是,老爷说的是,我没有儿子,所以将老爷和少爷都当成了家人。” 管家姓陈名旭,与夏南一起长大。早在孩童时代,没有爹娘的陈旭就常来夏南家吃饭,两人情同手足。夏南喜武,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陈旭好文,胸有城府精通三十六计,若是没有陈旭在身边辅助,夏南不会有如此地位,因此管家是夏府唯一的异姓人。听完陈旭的话,夏南握着的左拳终于松了下来,搭在陈旭的肩上致歉:“兄弟,对不起,别往心里去。” 陈旭憨憨笑笑说道:“老爷给我吃给我穿,待我如同家人一般,我怎么会怪你。只是,现在有大事要做,实在不能过于张扬。” “可…” 陈旭招手,意示夏南低头,在他耳边附语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可以将这个小子流放到边疆,再在路上动手做了他,这样既不损老爷名声也能为小少爷报仇。” 夏南还有一子一女,长子夏空,终日游手好闲且不问世事家事,如同野鹤一般周游天下。长女夏芷,生下她后母亲便去世了,她怪罪夏南害了她母亲,因此与夏南从不讲话,直到出嫁也未和他说上一言半语。只有死去的夏姬会坐在他膝上与他长谈,难得的是,虽然夏姬嚣张跋扈,却和他一样有着狼子野心,对于他的话也几乎言听计从。 夏南点了点头,“有些道理,那这些人?” “都放了。” 虽然余怒未消,但是夏南不得不这样做,夏姬已去,他只剩下夺位野心,也算是背着夏姬的遗愿。 他再次抄起刀,横向一刀劈在铁栅栏上,声音响彻整座监狱,无数火星尽情喷射,照亮了陆离稚嫩的脸庞。震声落下,他以刀柄重杵地面,震碎了一圈地砖,吼道:“我夏某是个讲道理的人,既然害我儿子的凶手已经找到,我只找他算账,其余人过会便可回去。但若是你们在背后讲我夏某人或者夏姬的坏话,休怪我手中砍刀无情!” 听闻可以回家,众人齐齐跪地,高呼“多谢夏大人开恩”。唯独红妆望着陆离瘦弱的背影落寞。你这样做,害得姐姐好自责。 没多久果然开了牢门,但众人不敢迈步,怕出了牢门会有一把刀从天而降砍去脑袋,直到夏南闷声吼了句“赶紧滚”,众人才纷纷低着头走出天锁牢。 由于夏府过大,一行人出了狱门便迷了路,望向东南西北净是宏伟建筑,青楼红瓦廊檐飞翘,哪里找得到出口,又不敢回去问路,只好硬着头皮踩着铺在地上的圆形砖石向前走去,东拐西弯,竟真寻到了只二人把手的侧门。 他们加快步伐,急切想要从夏府逃脱,只是迈出了门槛,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空气干净地令人心旷神怡。在牢房腐臭的包围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众人纷纷往自家方向跑去,离家这么久,家人必定非常担心,得赶紧回去报个平安,一边赶路一边不忘贬损陆离几句。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少年,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是,年纪小小就会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长大一定是个祸害,应该趁现在将他处死。” “夏老爷不会放过他的,就是可怜了夏少爷了,哎。” 红妆跟着众人一道走去,迈了这道槛就出了夏府,她却有些犹豫。陆离的话仍回荡在她耳旁,“也许是某个倾慕姐姐的人见不惯夏姬欺负你呢”。 出了这道门,跟小光头可就是两个世界了,真的要迈出去吗?她回头朝天锁牢方向望了一眼,祝妈妈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出门外。 “不要在这久留,赶紧走。” 红妆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由着祝妈妈拉着,一路朝花婉榕小跑而去。 花婉榕大门仍贴着封条,姑娘们识趣地没有扯掉改而从后院进入。祝妈妈将红妆拉进门后便锁上了后门,转身对她说道:“这两天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姑娘们刚从鬼门关回来,哪里还敢乱跑,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太可怕了,那个小孩居然毒死了夏公子。” “就是,他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夏公子可是我们的贵客。” 祝妈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进去休息。”赶走了姑娘们,她才转过身来望着红妆,而红妆红着眼眶依旧不敢相信,小光头居然会真的害了夏姬。 “祝妈妈,你说这会不会是误会,折柳怎么会。。。” 祝妈妈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红妆,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过些日子再开张。” “祝妈妈。。。”她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伤,滚滚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 谁说娼妓没有情,只是人们不相信。 狱内只剩下陆离与夏府人,夏南俯视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欲扇他一巴掌,又担心自己力量过猛一掌扇死了他,心中愤怒无法平息,渐渐屈指握拳,狠狠打在身旁狱卒腹部,狱卒吃痛,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 夏南曾经徒手杀熊,其力量可想而知,纵使狱卒有三品功力,正面吃了夏南一拳也不会好受。 他背过身去,不愿去看害死爱子的陆离,这种想做又不能做的煎熬煞是难受。他真想扔掉一切,管他娘的春秋霸业,去他妈的生前身后名,拿刀将陆离剁成肉酱以解心头之恨。一想到这样一来爱子的遗愿便无法完成,更是心痛。 他摆了摆手,吩咐陈旭将陆离锁起来,独自一人出了天锁牢。 陈旭找来五人人将陆离四肢最大限度地拉开,绑在一根大字木桩上,命他们寸步不离地盯着陆离。“这小子能在夏炽暮的眼皮底下毒死少爷,脑子不会笨,给我好好盯着别让他跑了,明天我会和老爷押他去衙门。” 出了狱门,望着偌大的夏府,夏南却觉得无处可去。夏府到处弥漫着夏姬的味道,回廊出自夏姬手笔,主楼阑珊楼是夏姬题的字,连后 庭的孔雀亭假山与湖泊都留有夏姬的斑驳。睹物思人,他望着“孔雀亭”三个字发呆,当年夏姬稚嫩的声音恍如隔世。“爹,不如就叫孔雀亭吧。因为孔雀东南飞啊。” 他轻轻喊了声“姬儿”,眼泪无声地划过脸庞。 陈旭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喊了声“老爷”。 他擦去眼泪,背对着陈旭问道:“怎么了。” “老爷不要难过了,虽然小少爷去了,可还有少爷和小姐啊。” 他叹了口气,道:“我那大儿子终日游山玩水,也不知现在在哪里。至于芷儿,怕还在怪我吧,可她始终不知道,当年她母亲难产,选择她是她母亲的主意,我虽然不赞同也无可奈何啊。” “爹。” “爹。” 他一惊,转身却见到夏空夏芷皆站在身后。“你们怎么来了?” 夏空道:“我近几日恰好在天兴府附近,听说弟弟被人害死了,我想您知道了这个消息定会回来,又恐您会悲伤过度,因此前来探望。父亲节哀。” 夏芷上前环臂抱住他,将头贴在他胸口,略带歉意:“爹爹,原谅我以前的幼稚。我并不知到那是娘的选择,您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他叹了口气:“我也想说,可你只要见到我转身就走,我哪有机会说话啊。” 夏芷不语,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夏空望着他们。 他忽然希望时间能够在此静止,三人就这样直到死去多好啊。虽然失去了夏姬,夏空和夏芷却回来了,这是不是陈旭以前告诉我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别了夏南夏芷,夏空回到房间,心中却燃着一团无名火。虽然他与夏姬并无交集,但毕竟血浓于水,弟弟被人毒害,做哥哥的怎会好受。 他来到天锁牢,命人领路找到陆离。 陆离本就身有重伤,被五花大绑已是气息奄奄,艰难撑开眼皮,见一皮肤黝黑却穿着华丽的人站在面前,很快又合上眼。 狱卒行礼道:“大少爷,就是他。” 夏空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和一瓶金创药放到桌上,冷笑说道:“虽说爹爹有令不能杀你,但我想他应该不会介意我赠你点苦楚。” 夏空知道明天还要押他去审讯,不能在裸露的皮肤上动手,但是被衣服遮住的面积可就大了去了,他自己不敢动手,命狱卒以匕首划肉,再抹上金创药。 匕首刺入肉中,缓缓划过,带出殷红鲜血,顺着皮肤不断往下流。这种缓慢锐利的痛苦令他痛不欲生,却无力喊叫,只能紧缩脖子用力将脑袋向后仰去,期望快些结束。 这正是夏空想看到的。他看着颤抖不已的陆离,忽然狂笑起来,面目狰狞:“让你害我弟弟,我让你尝尝活剐的滋味!” 匕首在他身上游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浑身上下已是鲜血淋漓,陆离几次痛得昏死过去,没多久又痛醒过来。一个时辰之后,他身上已无完肤,夏空才命人涂上金创药。 “放心,涂上这种药,你至少能活到明天,至于以后,哼。” 夏空离去后只一炷香的时间,夏芷带着匕首和金创药出现在天锁牢。她看着浑身伤痕的陆离,不禁觉得有些惊奇,果然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连想法都如此一致。 “不过既然哥哥已经用了这一招,那我就换一招吧,你,过来,带人去给我端十盆盐水来。” 第一盆盐水泼来,陆离觉得似乎有无数只长有巨大獠牙的蚂蚁爬在伤口上狠命撕咬,第二盆盐水泼来,他觉得似有无数细针在肉里来来回回穿梭,第三盆盐水泼来,他觉得伤口上的肉正逐渐剥离自己的身体。第四盆以后,他又痛昏了过去,这次没有再醒来。 但他从未后悔承认。父亲曾告诉他,只有懦夫才会不承认做过的事。 ------------ 第七章 鹰扬的呆儿子 无情冷水泼在陆离身上,眼皮似被黏住,费了好大劲才撑开。夏南夏芷陈旭皆在他面前,沉着脸,凶相毕露。身上的伤口已有些愈合,但仍有细微痛楚,相对于昨日而言已算不上什么。 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去福州府衙受审,心无半点波动。为了做过的事付出点代价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活着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痛苦。 他仍旧被绑在大字木桩上,装上马车,一路游街去府衙。 福州府的人都围在街上,或手里拎着装有菜叶的篮子或手里抓住西红柿鸡蛋,在他经过时纷纷将手中物品朝他掷去,以宣泄往日被夏姬压榨欺凌的心头之恨。 红妆掩藏在人群中,跟着马车一起移动。她看着陆离,眼中已噙满泪水。小光头,你走了我怎么办? 其实他早已发现了红妆,只不过目不斜视,依然挺着胸膛看向前方。如果这是通向地狱的道路,无论如何他都要走的有尊严。姐姐,小光头不能再陪你了,往后的日子不知是否有人如我这般牵挂你。期望人真有灵魂,我会在奈何桥边捧着孟婆汤等你,不管四十年也好,五十年也罢,等你来了,我们牵着手一起饮下孟婆汤,来生做一个平凡人,你织我耕。 知府早已等候在府衙门口,远远望见夏南骑着高头大马走来,忙笑着迎上去,行礼说道:“微臣已在此夏大人多时。” 夏南懒得理他,高大绝影踩着四蹄直接从他身旁经过,倒是陈旭停下脚步作揖答道:“方大人,有劳了。” 知府道:“哪里哪里,能为夏大人做事是我的荣幸,里面请。” 陈旭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在他耳旁低声说道:“就按照我昨天跟你说的做。” 知府应声,与队伍一起进到大堂,端坐在上位,怒拍惊堂木喝道:“把犯人带上来。” 天锁牢狱卒一手拎起大字木,扔到堂下。陆离仍被绑着无法动弹,只能趴在地上,两眼看着地面。 “这…”知府看了看夏南,夏南并不想理会,瞪着两眼双手抱胸,无奈他只能向陈旭求助,陈旭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明白了陈旭的意思,再拍惊堂木,喝到:“躺下所趴可是陆离?” 陆离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一声冷笑:“明知故问。” 知府怒目圆瞪,三拍惊堂木:“大胆!小小毛头居然如此目中无人,你毒杀夏少爷有罪在先,现又在公堂之上顶撞本官,按照大明律法应当将你凌迟处死,但念你年幼,加上夏大人心慈口善网开一面,所以本官决定将你发配边疆,午时执行!”说罢讨好地看了看陈旭,陈旭微笑着点头。 北城门外仍围了不少人,四名衙役押着陆离等待午时的到来。烈日当头,知府等人早已离去。夏南坐在夏府后院小堂,望着盖住夏姬尸体的竹帘发呆。尸体已经开始散发阵阵腐臭,他毫不在意,只是想在儿子入土前再陪陪他。夏芷坐在他身旁,双手挽着他的胳膊,望着竹帘说道:“弟弟,你生前姐姐没能陪你,现在就让姐姐多陪陪你吧。” 四名衙役均是夏府人乔装的,一名一品高手夏柏魏加三名三品狱卒,他们的任务是在离开福州府十里地后将陆离做掉,砍下脑袋将身体剁成肉酱带回夏府。 红妆不顾祝妈妈反对,从人群中挤出走到陆离身边,将半块玉佩塞进他衣袋中,含泪摸着他的小光头,骂他真傻。 他笑着看着红妆:“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姐姐了,这样真好。” 红妆强忍着泪,从嘴中挤出两个字。“傻瓜。” 午时已到,陆离被套上枷锁,被四人围在正中,朝西北方走去。他没有回头再往红妆一眼,离别的痛太伤人,他虽名为陆离,却从不敢正视离别。 南方树林较多,出了城门便进入了一片不太茂密的林子,稀疏的树叶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倒也有些清凉。偶尔拂过几阵微风,吹得树叶莎莎作响。 陆离机械地迈着步伐,一个时辰后便已离开福州府十里地,四名衙役停下脚步,缓缓从腰间抽出刀,刀身反射着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夏柏魏执刀在手,面无表情:“小鬼,黄泉路上走好。”正要落刀,却听到有人歌唱。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去,烟柳断肠处。” 循声望去,却见一华发老者侧坐马背上,边饮酒边歌唱,不时打出几个酒嗝。 随着老者逐渐走进,夏柏魏却变得惊恐起来:“师父!” 老者闻声转头,见是夏柏魏,也有些吃惊:“小子,你不是在胡惟庸身边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他瞧了瞧其余三人,又瞥见陆离,顿时猜到了八九。“当年你离开玄武门,说心系天下,没想到这就是你的天下。” 夏柏魏道:“生活应跟着强者走,玄武门的老道士只知道修身养性,空怀本事只用来强身健体,那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老者并不想与他争辩,他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小光头,大眼睛,虽稚嫩却无处不透露着坚韧勇气。 他笑道:“顽童,与我去玄武门如何?” 夏柏魏举刀相向:“他不是你可以动的,虽你曾是我师父,但我们早已再无瓜葛,你若是想打他的主意,休怪我无情。” 老者面不改色,只是一副淡然表情:“我未找你算账,你却先来挑衅我了。自你离开后,总有江湖人士告状说你滥杀无辜,也好,就当我清理门户了罢!” 夏柏魏不等老者话音落下,举刀便砍,却只砍了个空。分明看到老者坐在马背上,刀却只砍到了影子。 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轻抚髯须说道:“徒儿,你的老毛病还没改啊。” 他一声喝叫,为自己提升了不少底气。“少废话,看刀!”他调整姿势,举刀再砍,老者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刀在离老者左肩半寸位置落下。 他顺势转刀身,侧向劈去,仍是徒劳无功。老者似能看穿他所有行动,只是微微行动便躲开了他所有行动,如风抚湖面般轻松写意。 “他那娘的,老东西,我砍死你!”气急败坏地他扔掉破刀,从腰间抽出一柄极柔的剑。 老者双目一闪:“哟,没想到你的腹蛇剑还未扔掉。” “少废话!” 玄武门每位成功晋升到二品的武者都需要亲自铸造一柄武器。当年夏柏魏便是在铁水中滴入自己鲜血铸造了这样一柄极柔的蝮蛇剑。 蝮蛇剑虽如蛇身一般及其柔软可随意弯曲,却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不少武者因轻视它而被砍去脑袋。名 器与高手相辅相成,蝮蛇剑因夏柏魏而入选十二大名 器,排名第九,夏南的战虎大砍刀排名第八。 夏柏魏执剑轻舞,蝮蛇剑薄如蝉翼的刀身竟刺破空气,从地下树上卷起无数落叶,跟着剑尖舞动起来,好似一条绿色苍龙。他巨剑刺向老者,绿色苍龙首当其冲,其势之汹涌,令陆离瞠目结舌。 老者面不改色,缓缓举起双手,巨大袖口灌风鼓起,发出轻微嘶鸣,准备徒手拦下绿龙,在龙头即将吞没他的那一刹那,他双手画圈,凭空生出一只巨大圆盘,绿龙撞在圆盘上树叶纷纷脱力落地,跟在龙尾后的夏柏魏来不及刹脚,直朝着圆盘奔去。 老者却闭眼舞拳,陶醉其中,对他的动向毫不在意。眼看剑即将刺入老者喉咙,老者猛地睁开眼,双拳垂上圆盘,圆盘迸发出强大能量,将夏柏魏弹出十米之外。 以柔,克刚! 剩下三名衙役看直了眼。老者使出的正是传说中的阴阳太极,怎料到,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眼前。 夏柏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上一颗树才停了下来,连呕三口鲜血昏了过去。 连一品高手都对付不了的老者,三名三品武者能奈他如何?有两名当即丢掉武器逃跑,另一人虽也丢掉了武器,但没忘记失去知觉的夏柏魏,捡起蝮蛇剑又吃力地将他背起跑开去。 老者欲追赶,陆离说道:“老人家算了吧,生命可贵,况且,他都已经这样了。” 老者一声笑,“哟呵,小光头,年纪轻轻却这样明事理,你叫什么?” “我叫陆折柳。” 老者望向天空,抚须点头:“折柳,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又摇了摇头,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金色牌子,“也罢,折柳,我这有一块牌子,是下山前玄武门掌门赠予我的,世间仅此一块,他让我交给有缘人,你我相遇便是缘分,你拿着它去玄武门部点报道吧。” 陆离接过那块牌子,轻轻掂量,看上去分量挺重,实际却轻如鸿毛。他又看向老人,说道:“老人家,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老者略感惊奇:“哦?” 陆离说道:“家父告诫我,不能平白受人恩惠,你给了我一块牌子,我便要为你做些什么。” 老者哈哈大笑:“小光头,我可没给你恩惠,这块牌子卖不了钱的,江湖上没人敢收玄武门的东西。你快些去吧,我要走咯。” 陆离说道:“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无情无欲无牵无挂,我是玄武门四无老人。” 陆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您骑着一匹马。” 老者笑道:“傻孩子,这不是马,这是骡子。只有骡子才能无牵无挂。”他从地上捡起刀,“砰砰”两声砍断陆离身上的枷锁,随意跃上骡子,高歌离去,“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 行了几步,老者回头,见陆离已转身,笑道:“鹰扬,你生了个呆儿子啊。”随即一摸口袋,叹道,“哎,牌子又没了,又得去问那个小气鬼讨几块。” ------------ 第八章 深沉的胡子 绿草葱木迎风招展,飞鸟蝴蝶翻飞舞蹈,如此良辰美景,怎奈心中有牵挂,无心消受。游在碧空的白云呵,你是否明白只可念而不可及的痛苦。陆离从袋中掏出半枚玉佩,凝视着异兽的眼睛,想起曾与红妆在花婉榕后院嬉戏,悲从中来。 虽然重获自由,但他已不可能回到天兴府。夏南不会放过他。心中的牵挂啊,只能牵挂。 他将玉佩放入怀中,又掏出老者给的令牌,上书三个亮白色大字,“玄武门”,这正是夏姬要去往的地方。 玄武门主峰驼在施州卫东部,那里传言有结界存在,鲜有人能够找到。不过疆内各处都有玄武门的分部,被挑选中的人在每个分部集结,每年每个分部会设置一次考验,只有一名获胜者能够进入主峰修更高阶本事。 陆离顺着夕阳的方向行着,有伤在身加之体能消耗过度,他不得不走走停停,眼看夜晚即将来临,他仍找不到该去的地方,望着无垠林木,不知所措,索性挑了个长满柔软野草的地,坐下来敲着小腿,仰头望去,夕阳烧红了半边天。他看着火红的天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在看,这么美的天空。” 忽然耳边传来马蹄声,混着马夫的歌声。“瞧那夕阳,即使将落下也不忘炫耀自己的光芒。瞧那白云,即使被烧得通红也笑地张扬,瞧那大树,迎着火光儿神清气爽。” 他抬起头,见不远处有马车,忙振臂呼道:“嘿,嘿。” 马夫听到了人声,“吁”地刹住马,往各处寻找,发现了坐在地上的陆离,便下马将缰绳捆在树上,徒步走来。 一身笠帽蓑衣与芒鞋配着一张刻满风霜的脸,马夫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四周,问道:“娃娃怎么在这?” 他本想随意编个理由,又不想用谎话骗人,想了想答道:“我在找寻玄武门,但在这迷路了。” 马夫笑道:“玄武门怎么会在这片浅林中,瞧见那座山没?就在那座山的南面。我看你身上有伤,不如送你到山脚下吧。” 他轻咬嘴唇,答道:“谢谢,作为报答,我想问你做些什么,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马夫乐了,“哈哈,好一个有礼貌的娃娃,你若是想的话,不妨替我编些蓑衣,我好拿去卖。” 他脸一红,“可我不会。” “那你就乖乖坐着喽。” 马夫一声吆喝,将他从地上抱起,往马车走去。 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抱过。他想起了父亲宽阔的胸膛和慈善的面目,不禁悲从中来,微微啜泣。 马夫望了他一眼,笑道:“娃娃感动得哭啦?” 他点了点头,任马夫将自己抱上车。 说是马车,只不过是一块长木板三面安上挡板再装两个轮子套在马上而已。马车上铺了些草桔,草桔下还是草桔,厚厚的草桔。左侧围栏边有一只红布包裹,他有些好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马夫回头望了一眼,笑答道:“那是给我闺女买的衣服。今天是我闺女生日,起了个大早去城里买了套新衣,又买了平常吃不到的烧鸡鹅肝包在一起准备带回去给闺女吃。娃娃你饿不,饿的话自己拿。” “我,我不饿。”正说着,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惹得马夫一阵笑。 “哈哈,还说不饿,自己打开来吃些吧,不过只能吃半个,剩下的半个得给我闺女。” 犹豫再三,他还是打开包裹,一阵香味铺面而来,肚子更是唤个不停,马夫的笑亦不止。他红着脸掏出油纸,打开,撕下一只鸡腿便将剩下的包住放回包裹。 “谢谢,我只吃一个鸡腿。”他很快吃完了一只鸡腿,连骨头都嚼得粉碎,意犹未尽,又将黏在手指上的油脂舔得干干净净,坐回草桔上望着马夫的背影说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马夫又是哈哈大笑:“真是可爱的娃娃。不是所有给予都要求回报的,你只要好好接受就可以了,非要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忽然起了一阵风,马夫的蓑衣微微摆动,干草的香味迎面而来,清新怡人。他忽然觉得,所谓伟大不过如此。 到山脚下时天已黑,陆离正准备下马车,马夫瞧了瞧漆黑的山林,转头说道:“娃娃,天这么黑,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吧,万一出来些豺狼虎豹你也应付不了,不如先去我们家住一晚,明天再上路。我家就在附近。” 他本想拒绝,但马夫说的话不无道理,而且,他虽然比同龄人明理坚强,但毕竟是个孩童,一个人面对无穷无尽的未知黑暗时依然会害怕。他低下头,小声说道:“那要麻烦您了,需...” 马夫立即接话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哈哈哈哈,真是可爱的娃娃。” 又在林中行了半个时辰,见到座在山林中的小村,零零散散十几户人家,家家窗边印着跳动的烛光。马夫的妻女早已侯在门口多时,见到他回来,女儿欢呼着迎上去扑进他怀中,“爸爸你回来啦。” 妻子微微皱着眉,帮他脱下蓑衣笠帽,略带指责:“这么晚了才回来。” 马夫憨笑:“路上遇到一个娃娃,怪可怜的,我就给带回来了。”他胳膊往身旁一揽,摸了个空,疑惑道,“哎,娃呢?”转头,见陆离站在门口一尺外鞠了个躬说,“您好,晚上打扰了。” 妻子“扑哧”就笑了,捂着嘴的手微微颤抖,女儿眼睛眯成一道很好看的弯,向他伸出手:“你好,我叫焕焕,今年七岁了,你呢?” 他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我叫陆折柳,十一岁。” 焕焕见他有些腼腆,索性出门牵起他的手,两人一齐进到门内。 虽只木柜木床木桌木椅,却是如此让人安心,在烛火中,马夫宽厚长满老茧的手撕开烧鸡,将一只鸡腿放在焕焕碗中,“娃娃在路上吃了吃鸡腿,这只给你。”又撕下一只翅膀放进陆离碗中,“娃娃,这只翅膀给你。吃完烧鸡鹅肝再吃饭,多吃点,明天你可是要去玄武门的。” 焕焕坐在椅子上,悬空的双脚前后摇摆:“哇,哥哥要去玄武门啊,好厉害。” 他脸红不语,只是埋头吃着鸡腿,偶尔偷偷打量马夫,却发现马夫也在看他,脸更红,忙埋下头。 马夫乐了,对妻子说道:“你看,我就说这个娃娃很腼腆。” 吃过晚饭,又与焕焕玩闹了一会,已过亥时,他搬来椅子,欲伏案而睡,却听到焕焕的呼唤声,“哥哥,你把椅子搬来这里啦。” 他转头望去,三口人正围坐在一只大木盆旁泡脚。焕焕伸手在身旁拍了拍,喊道:“哥哥,你坐我这里。” 真的可以吗?他望了望马夫,又望了望马夫的妻子,他们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厌恶,只有静静的安详。见他还不行动,马夫亦朝他招手道:“娃娃别害羞了,快过来,泡了脚你跟我一起睡。” 四人围着木盆,八只脚浸在热水中,陆离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只是望着水下自己的脚。裸露在外的脚踝上有一道血痕,他忙拉下裤腿。 马夫三口并没有见到他的仓促,只是相互笑着拍手唱歌:“简简单单,平平凡凡,你你我我他她,只相互看着就很幸福。”接着便是一阵嬉闹,三人皆欢笑着以脚掌拍水,溅起的水花到处乱飞,不止是地上,连他们的衣裤也湿了一片。 妻子道:“好了,把脚擦干净,换上睡衣吧,娃娃,你跟我去把水倒了。” 马夫正拿过碎布拼成的大方巾递给陆离,说道:“娃娃今天有些累了,我和你去倒了吧。” 妻子白了他一眼,“就你身体最好了。” 夜已深,三人都已入睡,陆离躺在马夫身旁,四肢蜷缩尽量不触碰到马夫的身体。只是在马夫身旁,陆离就已很安心。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总是躺在父亲怀里,像只柔弱小猫。父亲去世后,他只能一人卷缩在被中。今日,终于又有了一个宽大的身躯守护者他,他很开心,却不忍心去打扰。若是抢了焕焕的父亲,焕焕会很伤心的吧? 马夫侧躺着睡得正香,涎水几乎流到了枕上,砸了砸嘴,一手将陆离搂紧怀中,似梦呓似清醒:“娃娃,别怕。” 他捂着嘴偷泣。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再次拥有的幸福,只有日日夜夜的思念才会懂得当梦照进现实是如此温暖。我是何等的幸运。 翌日清晨,他早已醒来,小手按着马夫的大手,静静享受着最后的温存,他知道一旦马夫醒来,他就要坐马车去玄武门。 一切正如他预料的那般,马夫将他送到山脚下,挥手告别:“你只要再往上走一段路就好了,娃娃照顾好自己。” 他朝着马夫挥手,直到马车消失在林中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路很好走,地上铺了石板,似乎就是通向玄武门的。路旁杂草竟高地如此一致,似被人一刀砍出的整齐,但是如此长的道路,要多高的本事才能一刀结束? 他不禁有些期待,加快步伐走去,果真在不远处见到了建筑。 高约一丈的褐色木门,有两人守卫,一块大红牌匾挂在门顶,“玄武门”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他走上前,掏出牌子双手递上,“你们好,这是四无老人给我的牌子,他让我投入玄武门。” “四无老人?”一名守卫接过牌子端详,的确是玄武门的召集令,但玄武门并未此“四五老人”,疑惑间,他看向另一名守卫,四眼皆茫然。不过眼前的孩子既然有召集令,必是命中注定的,便让他进了门。 迈进大门是一方空地,两排栽着寥寥数颗桐树,正中摆着五只铜鼎,鼎底均是龙龟,四脚撑地。院内建筑十分朴素,白墙黑瓦,几间屋舍,最高的楼不过四层。 有一人在空地上握着扫把,虽地上并无脏物,他还是来来回回清扫。陆离走上前去作揖答道:“您好,是四五老人...” 那人伸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道:“莫说话,嘴张合之间,会喷出秽 物影响这个方寸世界。” 陆离疑惑,只见那人生得眉清目秀,下巴的胡子却如此稠密。 忽然掠过一个人影,一把扯下那茂密的胡须。他这才露出真容,分明就是一青年小才俊。 他尴尬地从地上捡起胡子,不好意思再黏上,瞥了陆离一眼,将假胡子放入口袋中。 陆离正要说话,他再一次伸指竖在嘴边。“这样看上去显得深沉一些。” 福州府。 从林中逃脱的三名三品狱卒与夏柏魏已回到夏府。得知陆离被人救走,夏南大发雷霆,挥刀砍下狱卒脑袋,至于夏柏魏,念他一片忠心便命人带去治疗。 陈旭献策道:“老爷,那小子不是喜欢花婉榕的姑娘吗?我们就派人去花婉榕,日日蹂躏那姑娘,还怕他不回来?” ------------ 第九章 只有刀足够张狂 玄武,道教所奉之神,四象之一。其背之坚,利爪尖刺不可破,其牙之锐,钢铁岩石皆如土。 玄武门作为江湖第一门派,自开宝年便存在于世,至今已有四百年历史。首任掌门池心道长本是辅佐宋太祖的国师,精通气神之道与奇门遁甲,应宋太祖要求,于干德元年起钻研炼丹之道,后在《阴阳》中发现道家圣地海上仙山蓬莱仙岛,告于宋太祖,宋太祖命其寻找,其孤身一人前往东海。五年后宋太祖以为池心道长遇难去世,伤心之下改国号为开宝,同年池心道长在施州卫创立玄武门。 建门之初只他一人,宋太祖念及两人交情,劝其回京,他当即拒绝,震怒之下宋太祖派出千人军队欲将他杀害,谁曾想竟在山中迷了路。此后,玄武门短暂消失,八年后有消息传出,玄武门已有千人门徒。 宋太祖大怒,派出宋朝三支护国部队中的一支万人大队前去施州卫围剿玄武门,只一天工夫,万人大队全军覆没,宋太祖闻此消息当场气亡,赵光义登基。 至此,玄武门名声大震,欲拜入玄武门下的求道客习武宾不计其数,池心道长只收有缘之人。 赵光义当上皇帝后,兄长的死令他心有余悸,故不敢派军讨伐。池心道长也给面子,没有兵戈相向。江湖门派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 二百年后,池心道长仍健在,江湖传闻他找到了蓬莱仙岛上居住的神仙并且要来了长生不老药服下,故能长生不死。宋孝宗闻此消息,眼馋池心道长的本事,亲自驾队出征,刚进施州卫,身边两名随从离奇死去,他惊慌失措,带领部队原地转身回朝。池心道长亦让出掌门之位,不知去向。 第二任掌门清心道长不像池心道长那样追随缘分,他广收门徒,只要是有心有志有情有义之士皆欢迎,一时间玄武门门徒大增,风光无限一时无两,一跃成为江湖第一门派。 也正因为树大招风,江湖四大豪门由联合围剿玄武门。在昆仑山脉,玄武门与武当山、丐帮、少林寺、崆峒派大打出手,虽说玄武门高手云集,但是面对四大豪门加上其余小门小派的明枪暗箭还是吃了不少亏,万人豪门瞬间减缩为千人门派。掌门清心道长痛心疾首,引刀自尽。 无心道长接任了第三任掌门,玄武门退回施州卫峰驼,在峰驼附近设了机关,从此退隐江湖。 如今的掌门是托心道长。虽然主峰驼仍旧隐藏在山林之中,但在各处设立了分部,挑选一些天赋异禀的男男女女入主峰修行。有了历史的教训托心道长知道不能过于出头,便将人数严格控制在三千左右,主峰驼每年一次比武,倒数四十九名逐出主峰驼。虽说眼馋玄武门的实力,但四大豪门的人数远在玄武门之上,光是丐帮就有五万七千人,最少的武当山也有五千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人耻笑以多欺少。 但也有例外,若能得到强力后台的推荐可不经过选拔直接进入主峰驼修行习武。 主峰驼每年有少则几人多则十几人成功晋升二品的武者,除了亲手打造一柄武器外,部分弟子还需被派去分部担任五年分部掌门,以磨砺自己挑选英才。 陆离所在的池南分部的掌门沈玉木,被称为玄武门史上最年轻的二品武者,十七岁便成功晋升二品,天赋平庸之人从三品晋升二品约须七年历练,而沈玉木只花了三年便从新人直升二品,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 若光看相貌,只觉得他是秀气书生,两条剑眉指苍穹,一双凤眼角凌冽,一身道袍两袖清风,脚穿布鞋踏过万里修道路。 这是他在池南分部的第三年,再两年待下一任分部掌门来接手他便可回到主峰驼。 恢宏弛零宝殿内,丁火旺盛,正中一尊巨大的鸿运老祖身像,头戴九阳神色端庄,一身八卦道袍随意张扬,一柄狼尾拂尘扫清尘缘。 陆离跪于殿下,磕了三个响头,按沈玉木所传念道:“鸿运老祖在上,我陆折柳今日起入玄武门,谨记玄武门教诲,每日念仁义德孝忠,不干不仁不义不德不孝不忠之事,上尊师长,下体蜉蝣,遵循生命之一切规律。” 沈玉木摆了摆手:“起来吧,今天你先行休息。玄武门基本日常卯时练气神,未时练招式。你虽不懂,跟着就好。” 陆离行礼:“弟子明白。” 沈玉木点了点头,唤来刚才黏着胡子的假老人:“范子旭,这个小子交给你了。” 范子旭看了看陆离,答道:“是。” 陆离跟着范子旭,从弛零宝殿出来拐过三个弯,穿过一个廊便是厢房住所,两扇木门,两扇木窗,两张木床,床上只一张竹席和一条薄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只木柜,仅此而已。 范子旭坐到床沿,看着他轻拍竹席,笑道:“小光头,别想了,冬天也是竹席。” 他微微吃惊:“那不会冷吗?” 范子旭头枕双手躺到床上,伸个懒腰,驱散累积的疲劳,瞬间神清气爽。“等你修行了气神便懂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范子旭觉得好笑,从床上坐起,直视着他,右指在脸上画了两个圈:“都写在脸上。” 他似懂非懂,以手抹脸,并没有摸下什么,茫然道:“没有啊?” 这举动引得范子旭哈哈大笑:“哈哈,真是一个单纯的小光头!” 他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范子旭看出他的穷迫,止住笑,神色严肃道:“相由心生,不无道理。陆折柳,你刚进大门的时候我就知晓了,双眉凝而不锁,眼角含晶而不明,嘴角蹋而微舒,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竟三两下就被人看穿了心思,他显得十分慌张,倒退了两步,如看怪物一般看着范子旭。这一举动却引得范子旭笑得更欢。“哈哈,小光头,这你都信,骗你的,瞧你那紧张的样子。介绍一下吧,我叫范子旭。”说着,他向陆离伸出右手。 陆离受宠若惊,忙作揖答道:“师弟陆折柳,见过...” 范子旭不耐烦地打断他:“见什么见,哪来那么多客套话,把你的手伸过来。” 他微微吃惊,并不明所以,只犹犹豫豫地伸出右手,被范子旭一手握住,上下振动。 范子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了,只有我们的时候不要那么多客套与废话,三言两语,简单就好。这是我发明的握手礼,以后我们见面,握个手就好啦。” 他望着范子旭握着自己的手,莫名地感动,眼泪在眼眶打转,几乎要哭出来,刚要开口,范子旭忽然松手,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玩弄着他光滑的头顶:“哎我说,你的头怎么那么光?” 他忽然就笑了。 翌日清晨,卯时,天微亮,月欲下不下,日将上不上。他跟在范子旭身后来到后院大空地。方形空地边长二十丈,正中边长十五丈的方形铺了地砖,地砖边上每隔一丈便竖着一盏石灯,外圈仍是新鲜泥土,门下弟子定时清除杂草。 他朝四周望了望,门下弟子皆是就地趺坐,双手按膝,闭目凝神。他找了块地,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来,却觉得如坐针毡,两眼也闭不了多久。他看向范子旭,却见他一动不动,早已入神。无奈,他便这样眼睛开了合,合了开,屁股定了动,动了定熬过一个时辰。结束,他与范子旭抱怨:“我都不知道怎么入神,师父也不教我。” 范子旭嘻嘻笑笑:“你也不笨啊,没人教你都知道这叫入神了。晚上睡觉前我教你,剩下的时间你可自由活动,不过可别出这宅子。” 他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去干嘛呢?” “秘密。” 正要与范子旭嬉闹,忽然出现一个衣着道袍的弟子拦住去路,告诉他师父有事找他。 他到弛零宝殿,却没发现人影,转了两圈依然一无所获,疑惑着,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折柳,这里。” 正是沈玉木。 他小跑而去,跟沈玉木进到汇心阁。这里是藏纳书籍的房间。只是一分部,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不外传的武功秘籍心经宝典,只是些寻常书籍与几本基本招式、心法典籍。 沈玉木道:“你已是我玄武门弟子,有些事情须与你交待。这里是汇心阁,是分部藏纳典籍的地方,平日里你可自由出入,这里的书籍随你翻阅,但完毕须归到原位。修气神之道是玄武门弟子必修之课,至于外招,可随你挑选。不过大多修行剑术,人多亦好相互指教。剑,身直头尖而开双刃,乃百兵之君,其招式如长虹贯日气震八方,如清风拂柳温软流畅,我们修剑术也正符合气质。” 陆离记起夏柏魏寄于腰间的蝮蛇剑,却如人心般弯曲,如人性般丑恶,被四无老人的圆盘弹出数丈开外。 他凝视着沈玉木的双眼,坚定答道:“我要学刀。” 沈玉木疑惑:“学刀?” “对,只有刀才够张狂,如猛虎下山,如万军压境,如神兵下凡,其势之狂,非天神所能震慑。” ------------ 第十章 剑隐胡子中 玄武门素来以修剑术为主,一身道袍配一柄清剑,有脱离尘世的仙气。 虽沈玉木疑惑陆离的想法,但并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一笑道:“随我来。” 池南分部的兵器库紧挨着弛零宝殿,开门而入,满目琳琅。刀枪剑戟锤鞭斧链分列而陈。剑在最前,有九列,每列九柄,其余兵器两列,共十八,足以见剑地位之高。 沈玉木道:“自己挑一把吧。” 尽管前九列都是剑,剑身直挺剑锋凌寒,陆离并不在意,径直走到第十列,奋力抽出一把刀。刀身长二尺,上刻“小单刀,重五斤二两”,刀柄长半尺,文有鱼鳞图案。陆离握在手中显得有些吃力,往一旁扫了一眼,他手中已是最小的刀。 他双手握刀回到沈玉木身旁。 沈玉木望了他一眼。“就这把?” “就这把。” 未时是池南分部的统一合练外招时间,届时所有弟子会在后院空地列队集合。陆离扛着一把刀来到后院大空地,见其他人都身着道袍手握长剑,不禁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有人见他这幅摸样,果笑道:“喂,小光头,你就是用那把刀剃的头发吗?” 他往范子旭投去求助的眼神,范子旭只是瞥了他一眼,顾自坐在地上数蚂蚁。 未时到,众人手握剑,舞过两三个剑花,动作整齐规范,口中一致念道:“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威光万千。上天下地,断绝邪源。乘云而生,来降坛前。降临真气,穿水入烟。”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站在队伍末端,嘴里跟着喊几句“北斗。。。统天”,双手握着小单刀连力都使不上,别说舞花,就是挥刀都显得艰难。以他单薄的身躯,要驾驭这刀的确有些难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已大汗淋漓,而别人才刚热完身,看着喘气休息的他哈哈大笑,“小子,你不回家喝奶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语,只是坐在地上喘气,失望地望着练剑的众人。范子旭在他对角方向,手握一柄无缨剑,提膝崩脚,剑点刺劈挑,如芒剑尖似流星破空般写意舒畅。他想,像范子旭这样的人才配进入玄武门吧? 练习结束,他没有胃口,径直回了厢房,将刀摆在床上,躺下休息。 范子旭用餐回来,正用树枝剔着牙,见他如此,安慰道:“小光头,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这副德行,欠教训。” 他回过头看了范子旭一眼,“你也被欺负过吗?” 范子旭一声冷笑,“他们敢?” “我记得那天你被别人扯掉胡子了。” “这…”范子旭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他,只得岔开话题,道,“起来,我教你入神之法。” 陆离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学着早晨的样子双手抚膝。 范子旭与他一同做此姿势,口中念念有词:“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陆离记下这几句口诀,施与实践,只能做到双眼闭,至于心境一,连什么是心境都不知道,无奈只能睁开眼,却见到范子旭已入神,因光线足够充足,他见到范子旭脸颊微微泛红,似有微弱烟气从头顶溢出。 他大吃了一惊,眼前所见当真为实?待范子旭睁眼,他将所见告知,范子旭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如此。 “因为气在体内盘旋,所以生热。当你能够掌控自己气神的时候,会有一种进入异世的感觉,别人就会看到你冒烟,我喜欢把这叫做升天。” 他依然有些疑惑:“可是,我只能做到双眼闭,什么是心境一?” “双眼闭,心境一就是指,你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之后你能够感受到体内的心跳,然后跟着你的心跳走。” “跟着我的心跳走?”他尝试着去做,仍无收获。 于是每天卯时的修神气成了他最煎熬的课程。当别人已经入神修气的时候,他还在第一关苦苦挣扎。感受自己的心跳?闭上眼他只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不过凑巧的是,当别人修气结束,他也刚从梦中醒来。 未时则是果真无奈,别人手执宝剑,抖腕穿花,舞剑舞得行云流水。他双手握刀,艰难举起艰难落下,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他成了大众笑柄,不少人在练习结束后将剑插回剑鞘坐下来看他出糗,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自己却并无所谓,只是用力握着刀尝试挥动起来。 五斤二两,对于十四五岁的少年来说也许勉强能行,可陆离自小喜好读书,今年才十一岁,生得弱不禁风,要想掌控这样一把刀着实有些困难。 看热闹的一人叫到:“光头,你怎么不拿刀柄砸自己的脚了?” 众人哄笑。他却无可奈何,事实如此,狡辩无用。 范子旭看不下去,收剑走来,走到那人前踢了他一脚,面无表情说道:“小子,嘴巴干净一点。” 那人“蹭”地抓起宝剑从地上站起,望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垫底王范子旭啊,怎么,想给别人出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你那本事,十个都不够我热身的!” 范子旭一声冷笑:“牛是你会吹,拿点本事出来?” “来就来,怕你!”一声喝叫,那人轻抖手腕,手中宝剑舞得风萧萧气凌凌,脚尖轻点地面,呼之欲出。 陆离终于有些乏力,将刀插入地砖缝中,双手扶着刀柄大口喘气,却见眼前围拢了一群人。两人站在正中,其中一人已摆好架势,另一人是范子旭,随意握着剑,剑尖抵着地面。 他的第一反应是,范子旭要与人打架?便想去阻止,却遭围观人一手推开,“滚,耍你的破刀去。” 他只能踮着脚尖,或从缝隙中窥视正中情景。无奈两人的冲突引来太多人的围观,几乎围得滴水不漏,缝中只窥得到条条黑影。 他叹了口气,着急往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石灯,三尺余高的灯柱上一只镂空灯笼模样,便爬了上去,爬到顶端双脚缠着灯柱,双手摁着石灯笼,圈内两人比试正要开始。 摆好姿势的那人笑道:“我吹牛?谁都知道去年比试我是第二,若不是大意第一非我莫属,而你呢?来这里四年,年年垫底,居然还好意思出头?若是为良人美眷挺身而出也就罢了,居然是为了一个这样的光头?” 范子旭并不急着回敬,只是闭眼低头颤笑,肩膀抖了三下,道:“记住,刚才是你人生最巅峰的时刻。” “可笑。看我一招就了结了你!” 正要出手,却见范子旭收起了宝剑,只伸出一手,掌心面向碧蓝天空。 人群中有人喊道:“赵兄,他准备空手接你白刃!” 被称呼为赵兄的人全名赵龙腾,是玄武门帘洲道人三年前在延平府游历时遇见的,帘洲道人见他虎头虎脑天资聪慧,便将他带到池南分部。那年沈玉木刚接任分部掌门,入门的第一个弟子便是赵龙腾,因此对他微微有些偏心,加之他进步的确迅速,三年功夫已修到四品,故有些心高气傲。 赵龙腾冷笑道:“范子旭,虽你我是同门师兄,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看剑!” 他脚下用力,竟踏起厚厚一层泥土,助他迅速向前冲去,剑尖直指范子旭咽喉,只眨眼的工夫,剑已至范子旭眼前,而他并无停下意思。 范子旭并不慌忙,迎着剑尖面带微笑,就在众人以为将血溅当场的时候,范子旭竟以两指夹住了迅驰而来的剑。 众人大惊! 赵龙腾亦有些惊慌,这个吊车尾居然只两指就夹住了我的剑?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想从他指尖抽出宝剑,却任凭怎么用力,剑似黏在他指间般纹丝不动。 范子旭一声冷笑:“我说了,刚才是你人生最巅峰的时刻,想要这柄剑?好啊,我送你。” 他双指用力,“铛”一声,剑断为两截,顺势劈出一掌打在赵龙腾胸口。 这一掌竟令赵龙腾飞出一丈开外。他一阵眩晕,险些昏迷过去,随即喉咙一跳,呕出三口鲜血。 范子旭只是冷冷地望着,面无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 陆离在石灯上看得目瞪口呆。真人不露相!他想鼓掌,却忽然感到身体失去了平衡。风吹日晒之下,石灯早已破败不堪,他的一个动作便使得石灯瓦解。他从石灯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却没人再笑他。 人人都吃惊于眼前的景象。去年差点夺得去主峰资格的赵龙腾,竟然被年年垫底的范子旭一招击败。 甚至,有些未到七品的人都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剑断之后赵龙腾便飞了出去。 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唯一相似的是,人人脸上带着见到怪物般的惊慌。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这,赵兄竟然输了?” 话传到赵龙腾手里,面子挂不下,虽说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他还是站起身子,指着范子旭鼻子吼道:“算你有点本事,刚才是我疏忽大意,再来!” 范子旭冷笑:“再来?陪你。” 正要出手,沈玉木赶到,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情况一眼便明了,沈玉木脸色有些难看,赵龙腾脸色也有些难看,范子旭倒是轻松地抖着腿。 “子旭,你过来一下。” 范子旭“嗤”了一声,扔给赵龙腾一个不屑的眼神,跟着沈玉木走出人群。 角落里,沈玉木神色凝重,望着范子旭道:“你就不能收收心?上次要不是我保你,你早就被踢出玄武门了!” 范子旭将头撇向一边,视线中,陆离坐在碎石中看向他。“我讨厌别人没有本事仍目中无人的样子。” 沈玉木急吼道:“跟这些人计较什么?他们不过四五品的本事!” ------------ 第十一章 心有半寸土 能进玄武门的有三种人。 第一种,天赋异禀,被游历的道人发现。 第二种,后台坚固,得到有力推荐。 第三种,陆离这样的有缘人。至于什么是缘,言语是道不明的,所以很多不想说不便说不能说或者说不出的时候,很多人总会讲一句“一切随缘”之类,成功化解尴尬。 陆离望着不远处与沈玉木低语的范子旭,觉得好奇。这个粘着假胡子装深沉的人似乎并非如他所见那般只懂逗趣。 他并不知道,两人曾进行过一次比试,高低未分。 只是范子旭心无一切,当修行如嬉戏。别人在修气的时候,他在睡觉,别人在修外招的时候,他用剑拨土,种下一颗土豆,期望来年能够收获满地土豆。 所以别人尤其渴望的入主峰修行,他毫不在乎,每次考核都故意拖沓,得个垫底成绩。沈玉木批评他的时候就嘻嘻笑笑,待沈玉木转身离去,他便回到后院去查看土豆是否已经生根发芽。 他手里的剑名为无缨剑。剑无缨犹如人无情。剑被缨所绊,人为情所困。他给自己的剑取名无缨剑借此抒发自己无尘缘牵挂。 沈玉木正色道:“子旭,你已经十七了,三年时间一直在二品徘徊,还打算玩到什么时候?难道打算一直待到老?” “也许再待个一两年我会回家种土豆。” 沈玉木料到他会这样回答,摇了摇头,丢下一句“随你吧”转身离去。 到这里的第一年,他便发现了范子旭,虽然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高手才有的王者之气。夜晚,当别人入睡以后,他叫醒范子旭,欲试探他功底,范子旭不愿,嘟囔道“除非你给我一颗土豆”。两人交手,他发现自己竟胜不了范子旭,便开始在他身上下功夫,无奈范子旭的心思全不在此。 每当提起入主峰修行,范子旭只是嘻嘻笑笑,偶尔喊几句“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心无半寸土,名声有若无。 范子旭望着沈玉木的背影,忽然一副认真脸道:“要再来一场比试吗?” 沈玉木转身,满眼疑惑,这个寻常数蚂蚁种土豆作乐的人,竟然会主动发起挑战?“为何忽然这样。” 他故作悠闲,懒散地望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笑,眼角残留的却是万分的坚定。未做回答,只是再次握紧那柄无缨剑,轻抖手腕,举刃相对。 如此机会,沈玉木自然不会错过。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作为玄武门最年轻的二品武者,竟未能将分部的垫底王打败,这对于好胜的他而言是奇耻大辱。那晚之后,他每日修行更苦,无奈分部琐事繁多,加之无人指导,外招体术精进不少,气神修得有些缓慢。 他使得一柄青锋剑,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却是剑锋无情,斩断万千青丝。 青锋剑出鞘,范子旭明显感到周围空气骤然降低不少,心并不为所动,只是望着他手里的剑,眼神愈发坚定。 比试虽未开始,却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刚才与赵龙腾的冲突已经让众人见识到了范子旭的实力,而眼下,范子旭的对手是沈玉木。 赵龙腾却以为沈玉木是为了替自己出头而拔剑相向,不禁挥拳喊道:“掌门加油,替我教训这个狂妄的小子!”无人理他。 沈玉木的姿势是最标准的战斗姿势,右手握剑,锋芒逼人,左手凝双指,可攻可防。范子旭则显得有些外行,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右手握剑,左臂稍曲收在腰后。 对视良久,两人忽然以剑尖抵地,绕圈奔跑起来,剑划开地砖,刻下一道弯曲的剑痕,待他们停下来后,两人交换了位子,众人才发现他们已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只是众人眨眼的功夫,沈玉再次奔起,呼啸在他身后的青锋剑在他气神的挟裹下显得有些扭曲。气神附在兵器上可大大提升兵器的杀伤力。没想到一开始就拿出了全部本事! 范子旭不敢松懈,屏息凝神,亦以气神附之,两柄剑相撞,声小而尖,剑气炸得周围一圈尘土纷纷扬扬。 两人迅速弹开,不给对方留下反击的机会,脚尖点地,蓄力待发。 只一招,范子旭明显有些招架不住,握着无缨剑的手微微颤抖,心仍未动摇一分。 这一战,对于沈玉木来说是正名之战,对于范子旭来说是正心之战。 做半分调整,范子旭迅速奔去,如蜻蜓点水般跃起,欲劈先刺,倒也晃开了沈玉木手中的青锋剑,无缨剑往沈玉木的左肩劈去,沈玉木倒肩,留出半寸距离,贴着无缨剑剑身擦过,顺势借力踢腿而起,范子旭早已料到,左手挡住其右脚,却未想到其右脚下左脚起,被搅乱了重心,在半空失衡。沈玉木左指蓄力,对准范子旭檀中穴刺去,幸亏范子旭反应够快,抬左手阻挡,无奈身在半空使不上力,被击出半丈开外,一个空翻,双脚落地却仍是往后退了两步。胸口隐隐作痛。 两回合过后,沈玉木明显占了上风。到底勤奋与懒惰还是有些区别。 尽管明白自己并不是对手,但范子旭并无放弃的意思,哪怕双膝跪地,也要举头望天。 他吸了两口气,强压下痛楚,再次握紧剑,屏息凝神,汇动全身气神集于剑尖,挑起脚下地砖,地砖阻隔了两人视线朝沈玉木翻腾而去。 沈玉木只见到扑面而来的地砖,却不知地砖后的范子旭化虚为实,将气神附在剑上以剑气的形式劈出。他正要劈开地砖,却见一道凌烈的剑气从后方劈开地砖直面而来。其势之猛,如破堤洪水奔腾呼啸。他略显惊慌,匆忙将气神附于剑身阻挡,挡下了小半的剑气,身体仍被剑气所伤,呕出一口鲜血。 众人哗然!掌门竟被垫底王所伤。他们看范子旭的眼神逐渐变化,由最初的轻蔑到打败赵龙腾后的吃惊再变为当下的恐惧。 空地上一半的地砖被损坏,落成一堆垒在沈玉木身前一丈远处。 比试并没有因此而落下帷幕。虽说呕出一口鲜血,沈玉木依旧站立,望着不远处的范子旭,微微皱眉。你让我在弟子面前丢了面子,范子旭,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呵!”沈玉木一声喝叫,猛踏地面,周围一圈地砖受力震起,他手脚并用,踢踏拳击将震起的地砖连珠般朝范子旭喷射而去。 范子旭并不慌忙,引剑劈出一道剑气,将地砖劈得粉碎。尘土扬在半空,似星辰般稠密。夏玉木正等待这个时刻,气神再度附于剑锋,舞剑,引得尘土与他共舞。陆离见过此招,便是夏柏魏曾经使的“龙斩”。尘土卷成一条巨龙,遮天蔽日。气势之威猛,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巨龙随着青锋剑的舞动而跟着咆哮,忽然,青锋剑一剑劈下,巨龙朝着范子旭呼啸而去。他忙引剑阻挡,却根本无法挡下此招,被巨龙击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十圈,险些失去知觉。匆忙坐起,摇头试图使头脑清晰,却听到稚嫩声音的呼喊。 “小心!” 他抬头,却见快剑将至眼前。下一秒,眼前一黑。 陆离张开双手,挡在了他身前,青锋剑迎着陆离左腹刺入。他清楚地听到“嗤”地一声,地上滴落了些许鲜血。 连沈玉木都有些惊慌,怎么自己就没有控制住? “陆折柳!”范子旭吼叫着站起,一脚踢开沈玉木,将陆离抱在怀中,眼泪婆裟,“你怎么样,还好吗?”拉起衣服,见伤口是在左腹最边缘,再往左一寸也许就不会刺到。他松了一口气,还好,却听陆离说道。 “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存心开陆离玩笑,点了点头,含泪道:“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替你完成。” 陆离颤抖着将手伸进口袋,掏出半枚玉佩紧紧握在手中,说道:“葬我的时候,不要让我和这半块玉佩分开。” 本是为了笑,却让眼泪更盛。没有责怪掌门,忘记了对范子旭的救命之恩,只记得这半块玉佩。范子旭呛出一个鼻涕泡,道:“傻,你不会死的,只是皮外伤,包扎一下就好了。” 陆离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说着,正要把玉佩放回口袋,手一抖,玉佩落在地上。范子旭瞥了一眼,却永生难忘,那半块雕着龙龟 头的玉佩。 沈玉木走了过来,轻拍范子旭的肩膀,致歉道:“抱歉。” 范子旭并未回答,仍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沈玉木以为他仍在生气,轻摇他的肩膀,说道:“人总会有冲动的时候。” 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初见陆离,他从他的神色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故对陆离没有敌意,几日相处下来,发现陆离像极了以前的自己,便决定施以援手,只是为了帮助曾经的自己救赎那一份罪孽,所以刚才才挑战沈玉木试图证明自己。没想到,见到了陆离手中的这半块玉佩。 他将陆离包扎好后抱回床上,吩咐他好好休息,走出门,沈玉木正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问道:“折柳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包扎好了。” “嗯,”沈玉木点了点头,又道,“你今天怎么向我挑战了?” 他瞥了沈玉木一眼,走出檐下,背影在夕阳下无限拉长,“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 第十二章 安逸割人心 福州府,夏府灵堂又多了一副灵牌,两根涂满金粉的大红蜡烛烧得正旺。 夏南坐在后 庭孔雀亭,木讷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身旁的仆人一次次来回往火堆中添加木柴。 陈旭站在他身旁,朝庭外望了一眼,惋惜道:“老爷,烧完了,剩下的是用来孝敬胡大人的一套紫檀桌椅和漆金乌木升龙床,就不要拆了吧?” 他没有转头,仍旧失神地望着火焰,几天的工夫多了不少白发:“孝敬个屁,姬儿都死了,我哪有心思去理那个老东西。拆了扔进火中。” 探子来报,跪于庭外道:“启禀老爷,情报显示陆折柳现已进入玄武门池南分部。” 夏南原本欲闭微张的眼睛忽然睁得巨大,条条血丝清晰可见,猛地站起身吼道:“好极了,拿我的战虎大砍刀了,老子要亲自。。。”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陈旭忙去搀扶,但以他瘦弱的身躯根本无法搀住夏南,冲仆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老爷去卧室休息。” 五六个仆人正要动手拆桌椅床,听到他的喊声忙丢下工具过来搀住夏南的双臂,剩下三人无事可做只得愣在原地。 陈旭瞪了他们一眼,怒道:“愣着干什么,继续拆,拆完先不要烧,等老爷醒来再烧。” 正教训,夏南醒了过来,却仍是无力站起脸色苍白,只是艰难地举起手指向天空,陈旭明白他的意思,小声在他耳旁说道:“老爷我知道,我会吩咐人去做的,您先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将夏南扶到床上躺下,替他盖上被子,嘱咐仆人好好照顾后,又看了眼合眼休息的夏南,陈旭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带上门了出去。 他站在大堂夏南常坐的楠木太师椅边上,唤来夏柏魏,正色道:“柏魏,你上次任务失败,老爷没有杀你,这次你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不要错过了。” 夏柏魏作揖道:“柏魏定当全力以赴。” 他点了点头,道:“还是那个小子,现在他在玄武门的池南分部,你带些人,去把他的脑袋带回来。记住,不要冲入玄武门硬来,埋伏在附近伺机行动。” “柏魏明白!” 为保证成功率,夏柏魏带上五个二品武者前往池南分部。 有人不解,问道:“管家真是怕事,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把所有人杀光?还要我们埋伏在周围。” 夏柏魏白了他一眼,“不明白情况就不要废话,玄武门不是你我可以惹的。” 应天府,丞相府。 胡惟庸坐在密室乌木漆金九龙椅上,端起青瓷茶杯,轻轻吹了几口气,呡了一口,不禁感叹道:“这红尖普洱果然与众不同,醇而不苦,香且味甘,好茶,好茶。” 管家堆着笑附和道:“好茶配帝王,香,的确香,奴才站那么远也能闻到。” 胡惟庸将茶杯放回红酸枝茶几上,脸带满足:“你刚才说什么?” 管家跟了胡惟庸几十年,他的一切细微表情了如指掌,便双膝跪地,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胡惟庸自然是乐得仰头大笑,“不错,管家,你很识大体,待我成功登基,封你为内务总管。” 管家脸色一变,虽说前途无量,但是命 根子没了还要什么钱啊,不过依旧是一副笑脸,再磕头道:“谢主隆恩。” 胡惟庸微笑着摆了摆手:“就算是内务总管,也不一定需要切根嘛。” 管家这次是真乐了,又磕了三个响头,“臣以为,皇上定会是个明君。” “哈哈哈。”胡惟庸连笑三声,被人陈赞的感觉的确是好。“夏南儿子的事怎么样了,我听说被一个小子毒死了。” 管家依旧跪在地上道:“据微臣所知,是被一个叫做陆折柳的十一岁孩童毒死的。” 胡惟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这样也好,夏南没了儿子,与我作对的心思便少了大半。管家,你派几个人去把那个叫陆折柳的小子杀了,将人头带给夏南。陆折柳,姓陆的也有些好东西。” 管家微微皱眉:“微臣不解。” “夏南儿子被毒死,他必定痛心,想要为子报仇,我们先下手杀了陆折柳,再将人头给他,算是送他个人情。这个人情可不是一般的大。” 管家高呼:“皇上英明。” 福州府,花婉榕,红妆闺房内。连日的折磨使得红妆身心憔悴,嘴角的淤血已无法褪去,她曾数次想到过死,但一想起为了自己不受欺负而冒险毒死夏姬的陆离便又有些犹豫。我的命可是用小光头的命换来的,若是我死了,小光头会很伤心的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红妆抚摸着半块玉佩,想起陆离茫然的表情,忽然就笑了。 玄武门池南分部厢房内。 陆离正在修气神,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怎么突然打喷嚏了,是红妆姐姐在想念我吗?” 范子旭瞟了他一眼,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光头尘缘未了啊。你才打了一个喷嚏,一个喷嚏是有人骂你,两个喷嚏才是有人想你。” 他问道:“那三个喷嚏呢?” “三个喷嚏说明你受寒了。” “哦。”他挠了挠后脑,“师兄,我还是跟不到心跳。” 范子旭道,“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不?” 陆离点了点头,“知道,在左胸。” “你摸着它,找到它的节奏,然后闭上眼试试。” 陆离照做。手按着胸口的时候的确能够感受到强烈的心跳,但一旦手离开,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嘟囔:“还是不行。我是不是没什么天赋啊。” 范子旭安慰道:“别急,慢慢来,没有人能够一步登天。” “可是都三天了…算了,我不练了。” “…”范子旭憋着口气,看着他下床穿鞋,走出门口又走了回来,气顿时消了一半。我就说这小子不会半途而废。 陆离却说道:“师兄,我们一起去玩吧。” 范子旭忽然睁大了眼睛,狠狠看着他,这着实吓了他一跳,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见范子旭又恢复了平常模样,笑道,“走,我带你出门。” 他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师兄,你刚才的样子好吓人,我以为你生气了呢!我们去哪里?” 范子旭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我们去抓野兔。” 池南分部设在半山腰,周围树林环绕,飞禽走兽自然不少。论美味,无疑是野兔属于上品,肉质鲜嫩可口,而且抓捕也简单,只须埋伏在隐蔽出埋伏,待野兔出现,弹石击打便可。 陆离跟在范子旭身后走着。这是他自进池南分部后第一次出门,新奇地望着周围。离吃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出来打些野味是最好的消遣方式,顺便加些野味。 新鲜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和熙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又走了几步,范子旭蹲在地上观察一番说道:“这里有野兔的粪便,周围一定有野兔,我们找个地方埋伏一下。”说完,捡了几颗石子,躲到一颗树后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半柱香的功夫,果真出现一只野兔,灰色皮毛,两耳竖起,后退一蹬一蹬地前行,在草丛停下,三瓣嘴不停地进食。 范子旭挑出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子,对准野兔蓄力弹出。野兔身体震了下,便不再动弹。 “走!” 范子旭起身朝野兔跑去。中了石子的野兔无法动弹,只能睁着眼被陆离抱起。 这是陆离第一次抱着野兔。虽然以往也会跟父亲出去打猎,但父亲看中的都是些鹿虎豺豹之类的大型动物,从未见过像野兔这样娇小可爱的。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野兔的身子,没由来地开心。 “师兄,你看这只野兔好可爱!” “嗯,很适合烧烤。” 野兔似乎听懂了范子旭的话,小眼睛中竟然泛着泪花,这让陆离着实有些心疼。“师兄。。。它这么可怜,我们不要吃它了吧?” “嗯?”范子旭转过头,一脸疑惑。 “师父不是说了吗,我们要尊重生命。” 范子旭呵呵笑笑,“还是师弟懂事,它确实好可怜,行,听你的,不吃它了,来,给我抱抱。” 接过野兔,范子旭猛地将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血肉模糊,连内脏都摔出体外。 “啊!”陆离一声惨叫,正要与范子旭争论,却见他面目狰狞,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罗刹。 “陆折柳你给我记住,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若不够强大,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去保护重要的人?难道就靠博同情吗?啊!”范子旭愤怒吼道,抬起脚踩爆了野兔的脑袋。鲜血与脑浆一起炸裂开来,白的红的撒了一地,如同烟花燃尽,徒留沧桑。 陆离只是站着瑟瑟发抖,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师兄,为什么突然变成恶魔了? “陆折柳,你有在给我听吗?” “有…有…师兄我在听…” “那你告诉我,连修气神都不会,怎么去保护重要的人!” “我…”陆离自知有错,答不上来。几日的安逸让他忘记了一切忧患。野兔的鲜血填满了他的双眼,唤醒了潜伏在他体内的仇恨,他这才明白,弱者只有被宰杀的份,甚至连选择死亡方式的权力都没有,如同范子旭脚下的野兔一般,被人一脚踩爆脑袋。 陆离恢复了镇静,望着范子旭的眼睛严肃道:“师兄,我懂了。” ------------ 第十三章 犹人怜 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二十三字心诀陆离已熟记于心,可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第二层――心境一。按范子旭的教导,闭上眼跟随心跳,可闭上眼只能感受到一片黑暗。 “还是不行。”陆离坐在后院空地上,朝范子旭摇了摇头。 范子旭问道:“还是跟不到心跳?” 他点了点头。 “没道理啊。”范子旭微微皱眉,当初自己修行时,池南分部的掌门还是夏柏魏,从师兄口中知晓心诀后,便一个人静静地在后院修气,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学会了入神。可为什么陆离连心跳都跟不到? 他转头,见陆离再次闭上眼,尝试搜心,没多久便睁开眼摇头。两天来第六十次失败。 “算了,折柳,先不练了,去吃饭吧。” 陆离点头,站起身拍拍屁股往斋堂走去。夏玉木已将玄武门道袍给他,灰色丝质长袍,胸前缝了一只巨大的玄武,半张着嘴,脚踏海角,头顶天涯。背后是一副阴阳太极。虽然有些宽松,穿着好似长裙一般,下摆偶尔会绊脚,但是融入玄武门的喜悦让他喜欢穿着道袍。 往常午时过半,仍在斋堂用餐的人已寥寥无几,而今天却坐满了人,虽餐桌上空空如也,但依然无法阻挡众人高涨的气氛,伸着脖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范子旭随意瞥了一眼,打了六两饭两个斋菜挑了个角落与陆离一同坐下。虽饭已凉,但两人整个早晨都在修气,肚子早已空空,饥不择食,冷饭剩菜亦如佳肴。陆离大口大口地扒着饭,不久便空了盘,未吃饱,准备起身再去打些饭,忽然张恒迎上来笑道:“小师弟你坐着,我去帮你打饭。”说完便抢过铁碗往盛饭的木桶小跑而去。 范子旭停下手中竹筷,抬起头扫了一圈,发现众人虽依旧是坐姿,但有不少屁股已经离开木凳半寸,一手抓着桌角,蓄势待发。 他右嘴角微翘,故意放慢动作,再扫一圈,有几双腿已微微颤抖,便装作饭里有石子,将剩余的一口饭拨到桌上,起身准备去打饭,果然伸过来一只手想要从他手中夺碗。 他装作吃惊道:“你干什么?” 夺碗的是与赵龙腾同一年进入玄武门的王展羽,嘻嘻笑笑:“打饭这种事哪里需要您亲自跑一趟呢,我来,我来。”说完便接过碗跑向盛饭的木桶,恰好与张恒撞了肩膀。 他怒道:“走路不长眼睛啊!要是把范兄的碗摔地上了了怎么办!” 张恒亦怒道:“把小师弟的碗摔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六十几个师兄弟瞬间分成两派,一派站在王展羽这边指责张恒走路不看人,一派支持张恒表示王展羽说话太冲。两派人互相指责谩骂,唾沫如薄雾般萦绕他们周围。 陆离有些惊恐,抓着范子旭的衣角小声问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了。” 范子旭早已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抚摸他的光头安慰道:“没事的,他们只是。”顿了顿,他扫了一眼众人,起身抽出无缨剑加重音量说道,“想尝一尝我无缨剑的味道。” 喧闹立即止住,张恒与王展羽迅速变了脸,朝范子旭笑道:“范兄,我们在讨论,只是讨论的声音大了些,您别见怪啊。” 范子旭并不想去理睬,只是将无缨剑插回剑鞘,俯下身问陆离:“折柳,饱了没?” 陆离只吃了七分饱,本还想吃半碗饭,但悄悄看了看四周,觉得气氛有些古怪,只好点头说道:“饱了。” “那我们走吧。” 出了斋堂,陆离长长吐了一口气,仰头问道:“师兄,刚才到底怎么了?” 范子旭扑哧笑出声。 自那日与沈玉木的比试过后,虽然他败给了沈玉木,但好歹沈玉木身任掌门,池南分部的第一把交椅,而他常年垫底,能接下沈玉木一招已够令人大吃一惊,况且,他竟险些击败沈玉木。这令师兄弟们大跌眼镜,没想到垫底王是真人不露相。便没人敢再看轻他。 众师兄弟本以为赵龙腾是掌门以下的头号高手,所以常常围着赵龙腾赵兄长赵兄短,但没想到被范子旭一招打败。于是现在成了范兄长范兄短。 一想到现在赵龙腾成了孤身一人,范子旭便觉得舒坦。他在心里骂道,叫你平时趾高气昂,现在落到这种境地也是活该。想着想着就笑了。 陆离看着他问道:“师兄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摆了摆手:“今天天气不错。” 稍作休息,范子旭拿了柄长约半丈的铁矛与陆离来到后院。未时未到,众人便已到了后院,见他们来,迫不及待迎上去欲抢夺铁矛。 “范兄,我帮你拿铁矛吧!” 范子旭睁大眼睛,低声吼道:“滚!”众师兄弟这才纷纷散开去。 他与陆离来到北面。他曾在这与沈玉木比试,毁坏了大半的地砖,泥土裸露,杂草还未来得及生长。 他将铁矛插入土中,望着陆离的双眼说道:“外式,我喜欢称为体术,即身体的战术,与力量是密不可分的,你力量不够,所以刀也拿不稳。从今天起,就由我来带你修体术。” 陆离回头望了一眼,师兄弟已站好位,右手握剑,左手两指摁住右手手腕。队伍最前,赵龙腾右手执剑压腕,左手收于后腰,道袍微微鼓动,飘飘欲仙。 “我们不跟他们一起练吗?” “不用,你跟我练就行。来,你试试这铁矛。” 陆离往前一步,双手握住铁矛,微微用力,铁矛纹丝不动,便加重了力道将铁矛拔出土地,重心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师兄,这,好重。” 范子旭笑道:“重就对了,这铁矛重十二斤,刚好用来给你练体术。” 陆离道:“师兄,我该怎么练?” 范子旭扫了一眼,周围泥土地空了一大片,原本被地砖压得有些厚实,经过几天的雨打风吹已有些松动,黑色泥土有淡淡的臭味,正好。他说道:“将矛插入地中,保持竖直来回搅动三遍再将矛拔出,往左两步,重复以上动作。” 陆离抱着铁矛确实有些吃力,“可是,好重。” “重就对了,只有不断地去征服,你才能进步,开始!” 陆离双手紧握铁矛,深吸一口气,将它用力插入土中。因为用力过猛而使得矛尖入土太深无法搅拌,只能将其再次拔起,奈何入土实在太深,使尽浑身力气才将铁矛拔出地面。出土的铁矛带起一小撮泥土,压得他的背几乎成了拱形,连连退后几步,噗通躺倒在地上,索性不想起来,与铁矛一起看蓝天外的云卷云舒。 十二斤,比两把小单刀还重。双手握一把小单刀已有些吃力,更别提两把。他能将铁矛从土里拔出已属不易。 范子旭提了一篮子土豆回来,见他躺在地上,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快练完了?坑呢?” 他尴尬地坐起,挠了挠头:“搅不动。” 范子旭一声苦笑,“我就知道,还想着能省些力气,靠你给我挖坑我好种土豆呢。” 他疑惑:“师兄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范子旭眼珠一转,道,“你还有力气吗?” 他试着将铁矛扶起,果然刚才已经耗尽了力气,无奈摇了摇头。 范子旭点头表示已知晓,又望了一眼土地,只有一个稍浅的坑,周围翻着些许泥土,便从篮中拿出一颗土豆摁了下去,盖上些泥土。“大功告成!折柳我们回去休息吧。”正要走,却发现陆离只是坐着,毫无离开的意思。 他问道:“怎么了?” “师兄,我不想走。” “为什么?” 惆怅如烟,混在泥土的臭味中无限蔓延。陆离望着身旁的铁矛,忧伤淡淡,“若是不好好练习的话,我就不能保护重要的人了。可我有想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那人便是红妆。 范子旭欣喜,又微微有些遗憾。若是我以前也有这想法,恐怕现在已小有所成。他已将陆离看成过于的自己,想在陆离身上挽回所有后悔弥补所有遗憾。 “好样的!体术无法练习,我们可修气,再来!” “嗯!”陆离紧咬嘴唇,用力点头,就地趺坐,深吸了两口气,记起心诀,“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却仍是无法入神。 范子旭沉思:“你在心中默念心诀会不会好一点?” 陆离照做,却比平时更为难熬,双眼只闭了一小会便忍不住睁开。“还是不行。” 林府学正休息,望见他们两眼呆滞互相对望,不禁觉得有些好玩,便起身走去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了?看你一脸呆滞的样子。” 陆离抬头无助地望了他一眼:“师兄我学不会修气。” 他挑了挑眉:“怎么会,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记住心诀照做就行了。” 陆离嘟着嘴:“我记住心诀了,但是就是做不到心境一。” 他想了想,解释道:“心境一,便是排除杂念,做到心身合一。” 忽然范子旭似发现了什么,猛拍大腿道:“对了,排除杂念!光头,你可能是想太多了,放空一切试试?” “是,是这样吗?我试试。”陆离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将脑中碎念清楚干净,果真不再觉得难熬,只觉得自己虽身处黑暗中却感觉十分安定,呼吸亦变得通畅,能感受到身体各处毛孔的舒张,不久黑暗中出现了似鼓响声,节奏稳定,让他的心逐渐沉下来,落在一只柔软的蒲垫上。 范子旭望着已经入神的陆离,忽然笑道:“真不知道他这个光头里每天在想什么?” ------------ 第十四章 土豆南山下 陆离终于悟透了心诀,便不用在别人修气时独自一人昏昏欲睡,醒来还落得脖子僵硬。 初晨日出时入神事半功倍,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他虽神处异世,亦能感受到温暖,如在父亲怀中的心安。睁开眼,双目已湿。 范子旭转头望向他,打趣道:“怎么,会入神了都感动得哭了?” 他抹去眼泪,含笑点头。 用过早餐,他坐在后院望着埋身与土地间的范子旭,想要去帮忙,却引来一阵埋怨。 “去去去,一边休息去,省点力气,你下午还要修体术的。” 范子旭右手握一把小铁锹,左手提一只竹篮,篮中装满土豆,一坑塞一颗土豆,不久,北面的空地上便种下了四十颗土豆。他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却见沈玉木自远处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人,近了他才发现身后那些人还拖推着推车,推车中装满了地砖。 他暗叫大事不妙,果真听到夏玉木转身对身后人说道:“麻烦了,请在这里铺上地砖。” 他转身望了一眼土地,四十个垒起的小土丘下是四十个即将爆发蓬勃生机的生命。只眨了一下眼睛,却见到一块边长一尺的灰白地砖“砰”地砸在地上,正要喊叫,地砖又挨了一锤子,瞬间变得平整。 他紧抿着嘴唇,耸了耸肩,架起的右手微微舒张,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可奈何。 不消一会后院便恢复了原本面貌,破碎地砖被清理干净,裸露的泥土也铺上了地砖。范子旭刚种下的土豆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众师兄弟倒是拍手叫好,这样以来修气入神时便不用坐在冰凉的土地上,肮脏且不说,还会不时遭到虫子的骚扰。正欢呼,却招来范子旭的白眼,识趣闭上了嘴。 陆离见他很是失落,走过去安慰道:“师兄,别难过了,你很喜欢吃土豆吗?” 他垂着肩膀轻轻摇头:“我娘亲很喜欢吃。” “好羡慕你。那你种土豆是想寄给你娘亲吗?” 他苦笑摇头,虽漫走的白云遮住了阳光,他却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我该怎么说,告诉他我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和他分享喜悦还可以,至于悲伤,我还是自己咽下吧,欠他太多,不想再让他背负些什么了。 范子旭本也是富家后代,父亲范成阳是前朝将军哲别麾下的一员大将,征战沙场几十载,身如猛虎心如钢铁,双手沾满无数鲜血,却在与范子旭的母亲成亲后变得有些心慈手软,一日率队出征,在战场上对敌人动了恻隐之心,被一把大刀砍下脑袋,家族从此没落,十年前范家被抄,母亲执意认为父亲仍在人世,留在京城府宅中等候,等来的却是冰凉砍刀。管家带着他逃出京城一路南下,在半路被山匪路霸劫下。管家为保护他挨了三刀当场断气,恰巧夏柏魏路过,救下了他并将他带到池南分部。 当年夏柏魏还不叫夏柏魏,姓张名柏魏,雄姿英发,站在鸿运老祖像前发誓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人都有天真的时候,如同他当年埋怨母亲抛弃自己。如今他才明白母亲其实早已接受了父亲去世的噩耗,只是不愿离开和父亲共同组建的家庭。目送管家带着他离开后,她用红布将内室装成新婚时模样,坐在床沿吞下玉佩等候最后审判的到来。 母亲至死都不愿意离开家,至少,两人的魂魄也许可以在此相遇,虽生前不能相守,愿死后能永不分离。 他望向天空,不知是幻觉还是老天刻意为之,遮住太阳的白云化成了他母亲的模样,盘着发髻,一如他梦中那样。眼泪无声划过脸庞,湿润了脚下的地砖。也许数百年后,他脚下的地砖会开出一朵石花。 陆离望着滴在灰白地砖上焕焕散开的眼泪,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蓝天白云,不禁问道:“师兄你怎么也哭了。” 他无意抹去眼泪,只是声音沙哑着说道:“你学会入神了,我感动。” 陆离仍坐在地上入神,虽只能感到微弱的气神在体内盘旋萦绕,但已足以令他喜悦,陶醉其中不能自拔。神处异世,他觉得自己如同神仙一般漂浮在半空,有一圈一圈的光晕从心脏荡漾开去。 恍惚间,似听到有人在耳旁叫唤,若隐若现,忽强忽弱。 “折柳?” 他调整了气息,从入神状态转回现实,转头,却只见到两条腿横在左侧,不禁吓得从地上站起来,这才看清原来是范子旭躺在自己身后。 “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头枕着双手,深邃的双眼看向天空,忽然快速眨了两下眼,道:“好无聊,我带你出去吧?” “去哪?”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陆离咧嘴,当即点头。 出了门,两人一路小跑下山。数日的修行,陆离的体术提高不少,跑到山脚下只是微微有些气喘,笑盈盈地望着范子旭,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范子旭只是笑笑,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拨开一旁的草丛钻了进去。 陆离亦跟了上去,拨开草丛才发现还隐藏着一条小道,不宽的土径显然是用脚踩出来的,范子旭这么轻车熟路,应该来过不少次。他便乖乖跟在范子旭身后,拐过几个弯,豁然开朗。 满地翠绿引入眼帘,还有几个用碎布缝制而成用来驱赶偷食鸟类的假人。 这是一片庄稼地,约十亩田地,被两条横竖沟垄分成四块,冒在土外的均是绿色叶子,陆离分不出是薯还是豆,只觉得双眼一阵舒爽。 “快。”范子旭领着他朝前跑去,鞋底踩在松软的土地上不一会便粘满了泥土,心却放空地一干二净。 两人跑到一块田上,作物裸露在空气中的叶子小而扁,压得枝条弯了腰。陆离并不认得是什么,范子旭却从怀中掏出一把小铁锹,蹲下身刨了几下便刨出一颗沾满泥土的土豆。 “折柳,你看!”范子旭握着一颗土豆,笑得如同吸到母乳的婴儿。 “快,我们每人两颗。”说罢,又将铁锹插入土中刨出一颗土豆。 两人刨得正欢,每只手里各握了一颗土豆,正准备离去,忽然一把锄头砸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骂骂咧咧。 “娘的,砸死你们这两个小偷!” 陆离转身,却见一个穿着破旧,两腿沾满土渍的农夫朝他们缓缓奔来,右腿似有残疾,一跛一跛地起伏。 范子旭浅浅一笑,轻喊道:“跑。”便撒欢地跑开去,如羚羊一般跳跃着欢呼着。 这哪像被追逐的小偷模样。 忽然耳际传来熟悉却冰冷的声音。 “徒儿,好久不见。” 范子旭转头,望见一张熟识的脸,只是这脸上已经不再有曾经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笑容,只是眼角一抹波澜不惊,嘴角一斗冰冷绝情。 正是夏柏魏,身后跟着五个黑衣武者。 而他身后的陆离已瑟瑟发抖,满眼恐惧。 他扫了一眼众人,心里明了八九,扛起陆离便跑,脚下生风步不停歇,不久便跑进一村庄,夏柏魏却又魅影一般出现在了他眼前,冷笑道:“想跑到哪里去?” ------------ 第十五章 庸人自扰 在山林中寂静了许多年的小村庄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休憩在家中不用劳作的鳏寡老幼纷纷从窗户探出头来,对着他们几个指指点点。倒不是谩骂,而是好奇于夏柏魏他们的打扮。为首的一身轻便却高雅,金边蜀绣长袍,背纹苍龙啸天,头发盘起留下两束鬓发垂在脸颊两侧,乍看之下一如脱尘仙人。身后却是跟着五个黑衣恶汉。 再看他们对面,是两个身穿道袍的清秀少年,其中一个大一些,另一个小些。 村民认得那是玄武门的八卦道袍,只当是山腰玄武门弟子下山练武,便没有警惕,只是窃窃私语。 闲闲碎碎让范子旭很是恼火,大声怒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回屋里呆着!” 淳朴的村民猜不透他的话中话,以为自己的闲言碎语惹恼了他,只是将窗户开得小了些,从缝中窥视着屋外的一举一动。 夏柏魏却是笑道:“乖徒儿,跟了沈玉木之后,你的脾气倒是暴躁了。” 陆离躲在范子旭身后,望着夏柏魏的藏刀笑脸颤抖不已,却听范子旭说道,“折柳,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他动你一根头发的!” 虽知敌人武力高强,但范子旭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冷静不少。 夏柏魏依旧是满面笑容:“好徒儿,把你身后的娃娃交给我,我便立刻消失,不然。”他顿了顿,转动眼珠扫了一圈四周,藏在低矮的茅屋中有几十双眼睛朝这里看,这也就意味着他有了几十个筹码逼范子旭交出陆离。或者,他可以选择直接杀了范子旭强夺陆离。但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弟子,传出去有损名声。 若实在逼不得已,他是不介意杀光在场的所有人的,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范子旭冷笑:“想要他?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夏柏魏道:“乖徒儿,你搞清楚状况了吗?这里除了你,可还有不少村民。”气喘如丝,竟还有几分妖媚,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是纯男儿身。 范子旭语塞,这真是他曾经豪言要成为江湖第一英雄的师父吗?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日夏柏魏将他带到池南分部,在鸿运老祖向前,仰头望着鸿运老祖的面庞意气奋发地说道:“子旭,你要记住,我们习武是为了助人救人,切不可伤人。” 十年来正是因为这句话,他虽常与人争执,却从不出手伤人,也因如此,从未有人了解他的真正实力。 他激动地双手握拳,眼泪不争气地冲击着眼眶,吼道:“你不是教导我习武是为了助人吗?你不是曾说要拯救苍生吗?怎么现在你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夏柏魏忽然狂笑起来,瞬而面目狰狞地吼道:“愚蠢!!只有白痴才会认为习武是为了助人。善良是最愚昧的选择。我曾天真过,可是我现在醒了,我的乖徒儿,你却还在梦中,真是可怜呐。”三声冷笑,言语渗人,“乖徒儿,赠你最后一句箴言,人,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什么拯救苍生,全他娘的是放屁!” “你若不把那娃娃交出来,那我可就真动手了。” 范子旭艰难控制着不让眼泪跑出眼眶,从牙缝中挤出俩字,“不给。” 夏柏魏连道三声好,从腰间抽出蝮蛇剑。剑如蝮蛇身躯蜿蜒,心窝藏毒冰冷无情,这十六个字是江湖人士赠给夏柏魏的。 正欲动手,忽然飞来一把锄头,不偏不倚地砸在范子旭脚边,一边骂骂咧咧,“小崽子,让你偷土豆,被逮住了吧!” 跛脚农夫正要发飙,忽然见夏柏魏阴沉着脸,不禁有些畏首畏尾。“呃,看错了,我以为是我娃呢,我娃比你正派多了,你生得这样邪恶。” 夏柏魏实在没兴趣和这种农夫计较,只是望着范子旭,字字冰冷,“交是不交?” 范子旭斩钉截铁道:“不交!” “你若交出他,便平安无事,你若不交,则横尸遍野。你确定这个小子值得那么多人因他而死?” “不交!” “那我便让你尝尝心痛的滋味!” 蝮蛇剑出,白光闪过,飙出一道人汁,跛脚农夫应声而倒。 范子旭与陆离皆吓了一跳。两人均经历过类似劫难,暗无天日的曾经,失去亲人的痛苦,记忆翻江倒海般用来,冲击着他们的理智。 夏柏魏再次喝到:“交是不交!” 范子旭并因此而动摇半分,虽害了无辜人的性命实在抱歉,但他已经对不起一次自己,不能再对不起第二次了。柔弱身躯直面夏柏魏,挺胸吼道:“不交!” 夏柏魏料到会是如此结局,一声冷笑,执剑转腕,蝮蛇剑舞过一个轮回,卷起地上落叶与杂草。 陆离认得此招,便是在林中使出过的“龙斩”,掌门沈玉木也曾使过此招。范子旭亦很熟悉,更知晓此招威力之大,能吞噬茅屋数十座,向后望去,寥寥六七座茅屋,还不被这招龙斩尽数毁灭? 正着急,忽见脚边锄头,他将土豆藏于口袋,右脚踢起锄头握于右手直奔蝮蛇剑而去,于夏柏魏身前一尺处止步,将气神尽数附于前端铁锄,一声喝叫,卯足劲朝蝮蛇剑劈去,竟将刚成形的绿龙捣毁。 夏柏魏微微吃惊,随即反映过来,轻挑蝮蛇剑,对准范子旭刺去。 范子旭躲闪不及,虽身斜仍被蝮蛇剑刺中右肩,血溅当场。 夏柏魏冷笑道:“我早说,交出陆折柳便没事了,你偏还要挣扎。” 范子旭捂着右肩轻轻呻吟,虽不至死,但疼痛也够他好受。何况这一剑几乎刺入骨内。他闭眼调息,没多久再次站起,换左手紧握锄头,语气愈发坚定:“我说了,你要是想带走折柳,必须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夏柏魏道:“你这又是何必?” 范子旭道:“我仍有梦想,不像你,行尸走肉。” 夏柏魏一声冷笑:“孩童才整日将梦想挂在嘴边,等你长大自然会懂,所谓梦想不过是庸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少废话!”范子旭怒道,拎起锄头就往夏柏魏砸去,毕竟他有伤在身,况且左臂弱地可怜,每一锄都如落叶离枝缓缓飘落,连三岁孩童都能躲过,更何况堂堂一品高手夏柏魏? 夏柏魏一边耻笑他的自不量力,一边悠闲地闪避着,如同陪孩子玩海盗游戏一般简单无聊。 “这就是你说的梦想吗?那不如,让我了结你所谓的梦想吧!”夏柏魏蓄掌,在掌心汇起气神,集成如同微小水珠,对准他右肩的伤口迅猛呼出。气神如同炸药一般,碰到鲜血后瞬间炸裂开来,竟生生炸断了他的右臂。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他眼见着自己的右臂脱离了身体而去。断臂疼痛难以忍受,他只剩躺在地上呻吟挣扎的力气。 夏柏魏却笑得愈发狰狞,“只有现实照进梦想,你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残忍。”随即一声令下,“把这个村庄的所有人都找出来!” 范子旭两眼瞪地巨大,似乎已经猜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果不其然,村民被逼迫着排成三队跪在地上。夏柏魏手握蝮蛇剑站在队伍最右边,瞪着眼,腥红牙龈露在空气中,如同吸血鬼魅。 “当时,你若是把陆折柳交给我的话,一切安好。而如今,你不仅保不了陆折柳,还害了这些村民的命!”一声喝叫,一道剑气劈出,第一排十九颗人头齐齐落地,鲜血喷涌出来,如磅礴而出的喷泉,盖了后排村民满头。 活着的所有村民都尖叫起来,想躲开又畏惧黑衣人手中冷剑,只能紧闭着眼不敢睁开。 夏柏魏却笑道:“徒儿,为师的剑法怎么样,可有进步?” 范子旭咬牙不答,见夏柏魏又一抖腕,第二排十九颗人头与身体分离。地上已尽是鲜血,沿着乱章土沟缓缓流动。 陆离早已被吓得丢了魂。虽说自己也曾杀过人,但那是不见血的毒杀,与这次飙血完全不同。且无辜的村民都因自己而死,何等恐惧何等愧疚。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忘记了颤抖。 第三排十八个人,有马夫一家三口,焕焕紧闭着眼,似乎看不到了就不会发生了。马夫尚且清醒,只是淡淡地望着陆离。人固有一死,他比谁都清楚。要杀他的是夏柏魏,和陆离没有任何关系。 马夫笑了笑,喊道:“娃娃,别害怕,我不会怪你的,如果你想为我做些什么的话,找个地方把我和妻女埋了吧。” 憨厚的笑,宽厚的肩,长满老茧的手。陆离泪奔,惊叫道:“爹爹!” 而夏柏魏已挥剑,剑气穿过一根又一根脖子。陆离与剑气比拼着速度,队伍最末位是焕焕,如果他跑的足够快,是否能够救下焕焕?他并不清楚,只知道奋力一跃,终于将焕焕护在怀中。 耳际传来奇怪的声音,噼里啪啦,似有什么爆炸,又像有人在说话。 “折柳,子旭,我带你们走!” 陆离抱着焕焕不肯松手,索性四人一同逃离。 ------------ 第十六章 练刀 带走他们的正是沈玉木。他以气神附于青锋剑,舞出斩龙,化气神成微露,与尘土撞击便有了爆炸的效果,颗颗土粒朝四周喷射,趁夏柏魏六人阻挡间隙救走了范子旭等人。 回到玄武门汇心阁,范子旭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却掩不住浑身怒气,低声喊道:“我要去杀了那个混蛋!”未行两步便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陆离望着倒在地上的范子旭,愧疚与自卑填满胸腔。我虽未握刀,却杀了所有村民,只剩焕焕一人孤独留世。他不敢出声。 焕焕在他怀中亦无动静。她以为那把冰冷的剑依然悬在头顶,那个恐怖的人依然站在眼前。 四个人默不作声,只有范子旭剧烈地喘息声提醒着他们并非在梦中。 沈玉木轻声道:“一品与二品虽只差一个等级,却如草与木那般遥远,多少人穷极一生却仍在二品徘徊终升不了一品,夏柏魏的实力远在你之上,你去了不过送死。”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望着什么都不能做吗!他教我习武做人,自己却如同梦靥滥杀无辜,这种人不配做我师傅,不配!”声音沙哑如嘶吼,眼泪崩溃如绝提。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修行吧,等你变得足够强大再去挑战他。” 范子旭狠狠瞪了他一眼,“旁观者永远不会知道参与者是多么地心如刀割,感同身受全是他妈的放屁!” 沈玉木叹了口气,不再与他争辩,望了陆离怀中的女孩一眼,轻声道:“折柳,你怀中的是小石村的孩子?” 陆离这才缓缓转过头,望着沈玉木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握着焕焕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开,见她嘴唇发白冷汗直流,捧着她的脸安慰道:“焕焕,没事了,我们在玄武门。” 焕焕未有反应。 此时无声胜有声,刚从蝮蛇劫难中逃出,两个孩童仍手脚冰冷,不敢相信自己在冷刃下生还,瑟瑟发抖。 焕焕抬起头,望了陆离一眼,终于“哇”地哭出了声。 劫后余生本就不像书中写的那样令人兴奋。更多的是心痛,是恐惧,是只剩自己的孤独,是被命运抛弃的悲哀。 一人沉默,一人大哭,两人噙泪。周围弥漫着悲伤的气氛,久久不散。 沈玉木走到焕焕身旁,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表示安慰,柔声说道:“小姑娘,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吧,帮我们做做饭也好。” 夜晚,墨色如漆,月下长河,陆离独自一人在后院趺坐,望着皎月怔怔出神,一切恍如隔世。家人,朋友,甚至红妆,马夫,范子旭,原本的平淡和谐,却在遇到自己之后纷纷被打破,落得悲惨不堪的下场。 正悲伤,范子旭徐徐走来,在他身旁坐下:“折柳,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这里干什么?” 鼻子微堵,声音咽哽,陆离道:“师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扫把星啊?害了家人,害了姐姐,现在又害了焕焕一家,你也因此断了一条手臂...你说我是不是一个扫把星啊?”声音愈发渺小,哭声却更加凌厉,鼻涕泡大了又破,破了又大。 范子旭将他搂紧怀中,鼻子嗅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可是要成为英雄的人,怎么能这样就忍不住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与你无关。” 一个硕大的鼻涕泡在范子旭衣服上炸开,陆离坚定道:“师兄,我要变得非常强大,这样才能保护我身边的人!” 范子旭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却有一道凶光自其眼中一闪而过。 翌日卯时,例行修气,陆离却因杂念太多而无法入神,几番挣扎依旧失败,直到结束也未能成功,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范子旭朝他招了招手:“回厢房,练刀。” 他便回到厢房,握起小单刀走出门外,却见门口空地上摆了一堆的木柴,范子旭手握柴刀望着他。“你拿小单刀干什么?” 陆离疑惑:“练刀啊?” 范子旭指了指地上散开的木柴,朝他递去柴刀,“用这个,劈柴。” 他更疑惑,“我要练的是刀,劈柴做什么?” 范子旭少有的不耐烦,“叫你劈你就劈。” 他扭头赌气,“不要,我要练刀。” 范子旭强压下怒火,缓缓说道,“行,练刀,你握好小单刀,准备姿势。” 他欣喜,双脚分开站定,双手握刀,跃跃欲试,却见柴刀迎面而来,他吓得忙闭上眼,双手一震,小单刀飞出一丈开外,插入土中。 他惊恐地睁开眼,见范子旭龇牙咧嘴,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你连刀都握不稳,练什么练!若我真是敌人,你早就被砍成肉块了!” “陆折柳你给我记住,基础固然乏味,但是一切的进阶都在踩在根基上的!我再问一次,你劈不劈柴!” 他忙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从范子旭手中接过柴刀,本不以为然,什么嘛,不就是劈柴,这么点柴,不需要多少时间就能劈完。 五根过后,他已汗流浃背。八根折半,双臂乏力,第十根还未劈完,柴刀插入木桩,他已浑身无力,仰面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范子旭冷笑道:“怎么样,还觉得劈柴没有什么吗?在这些柴劈完之前不准吃饭。” 陆离抬起半身,望了一眼满地的木柴,几近绝望,又躺回地上,后背虽搁得生疼但懒得去理。是不是我不够狂,所以不配学刀?百兵之胆,在我手里如同废铁。 他叹了一口气,闭眼休息,却很快入睡,醒来已午时过半,饥肠辘辘却不得不先处理完这堆木柴。 焕焕走来,在他身旁蹲下,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转头,果见焕焕捧着一大碗饭,饭上盖满青红。 焕焕说道:“范哥哥说你不吃饭在这里练刀。哥哥,你不吃饭的话哪有力气练刀呢?快吃一些吧。” 他虽十分想吃,又有些畏惧范子旭,时不时望向铁碗,一边舔舐 着嘴唇。“我不吃,师兄会骂我的。” “不会,我看到他和其他哥哥在聊天呢?” 陆离疑惑,他和众师兄的关系不是很一般吗?怎么会去聊天?不过饥饿实在难以忍受,他从地上坐起,四下查看,确实不见范子旭身影,便从焕焕手中接过碗筷,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碗内一粒饭都不剩,甚至将黏在碗内壁的汤汁舔得干干净净。 范子旭躲在暗处望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柴刀,在手,手起,刀落,一根柴,成两半。如此反复,直到天黑,星辰密布。他心无半点杂念,只觉得浑身舒畅。 来到井边,打起一桶水,从头顶浇下,甩了甩头,酣畅淋漓。脚踏实地虽然累且慢,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踏实进步,没有人能够一步登天。 他裸着身子走进厢房,借着朦胧月光见桌上摆着一只烤野兔。 范子旭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声音慵懒。“快吃吧,吃完睡觉。” ------------ 第十七章 发光的光头 卯时,范子旭起床,见陆离睡得正香,涎水如小溪在嘴边蜿蜒流淌,便没有叫醒他,只是轻轻拉起薄毯盖住他裸露的身躯,独自一人去了后院。 虽他只剩独臂,仍没人敢小瞧他,正视前方,霸气外露,在众师兄弟注视中叠腿而坐。若他肯努力修行,现在怕是已经接近一品的实力了,拥有此等罕见天赋却断了一臂,实在是天妒英才。但无论何时,只要肯拼就不算晚。 赵龙腾端坐他身后,腰板笔挺,望着他的背,心如止水。你终究比我强大,我只能叹服。 那一战,赵龙腾输地彻底,不仅武艺上一败涂地,连尊严都险被践踏。众人丢弃自己而靠拢范子旭的行为让他明白这是一个强者的世界,弱者几近透明。他没有怪罪任何人,只是从此一人潜心修行,只为超过范子旭。 修气结束回到厢房,陆离果然还未醒来,毯子只遮住下半身。范子旭浅笑,将三个馒头放在桌上,上床继续修气。 渴望而不可得的确挠人心窝,但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他能化欲望为动力不断前进。 两人恰好在同一时间醒来。 陆离起身掀开薄毯,却见自己赤身裸体,脸一红,忙盖上。 范子旭笑道:“别害羞,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床头还有一套衣服,先穿上吧。” 陆离不敢抬头,迅速拿起衣服钻入被中一阵折腾,再次掀开毯子,才发现两条手臂竟如此酸痛,不由得皱眉呻吟。 范子旭有些担忧,问道:“怎么了?” “手酸。” “那今天还练吗?” “练!” 一把柴刀,一堆木柴便是一天。从白昼到黑夜不停息。两个月后,陆离强壮不少,原本的排骨身材已能看出些许肌肉,两条手臂已清晰可见条条青筋凸起。 范子旭问:“能握刀了?” 陆离答:“能!” 再试,小单刀果真如同黏在陆离手中一般,纹丝不动。 范子旭满意地点了点头,空荡荡的右袖随意飘动:“不错,比之前好多了,接下来该换一个练习了。” 陆离信心满满:“好!”却见范子旭牵来一箩筐,筐中尽是松果,有些不解,问道:“师兄,这是?” 范子旭笑地有些狡黠:“劈开它。” 陆离“哦”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却见范子旭竖起掌道,“站在那里不要动。”说罢,朝他丢去一颗松果。 他还未明白范子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轻轻一闪,松果从他左臂擦过。 “我不是说了吗,劈开它。” 陆离做惊讶状,却见范子旭再一次丢来一颗松果,他双手紧握小单刀,对准松果用力一劈,刀刃将松果撞出数丈远。 范子旭托着下巴笑道:“连松果都劈不开哦。” 陆离脸红,“再来!” 松果接二连三地飞来,几乎每颗都撞上刀身或刀刃然后飞远,不给他一点面子。最给面子的一颗直接嵌进刀刃。 范子旭倒是乐在其中,越扔越快,松果连珠炮一般打在陆离身上,落了满地,待最后一颗松果落地,他正色道:“折柳,不要以为是在玩。我是在玩没错,可你在练习。练的是手眼合一。眼先到,手后至,出刀快稳准狠。不够准便劈不中,不够稳便容易手忙脚乱,最后才是快狠,如箭出弓,一刀劈开松果。你把松果都捡回来。” 陆离照做,松果又堆满了箩筐,范子旭照旧扔得很开心,陆离照旧被砸得很忧伤。 接下来几天,除了劈柴之外,又多了劈松果的练习。虽看上去似嬉戏,却是再正经不过的练习。若连握刀、挥刀都不好,还提什么练刀。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陆离再也没想过放弃。刀在手,命在手。他欠了太多,他背了太多,没有理由再儿戏。十一岁的稚嫩肩膀,扛的是心中的一片炽热天地。 转瞬间,入冬。南方的冬天没有鹅毛大雪没有泼水成冰,只有呼出的白雾宣告着冬天的来临。玄武门弟子个个气神饱满不畏寒冬,倒是苦了焕焕,穿着棉衣仍瑟瑟发抖。 沈玉木提议道:“焕焕,我教你修气吧?” 便是焕焕也跟着他们一起,卯时坐在后院修气。 偶尔睁开眼,可见一圈白色。花草上的晨露凝成了雪白冰霜附在表面,焕焕很喜欢一片银装素裹,欢笑着雀跃着。失去家人的痛楚渐渐消散,她在玄武门受到众人的呵护,毕竟是唯一一个姑娘,而且还生得可爱脸蛋。 “师兄,你们快看,好漂亮啊。”焕焕站在一株枯草前,望着盖住枯黄的冰霜感叹道。 自焕焕进玄武门,陆离便不是最小的师弟了,这多少让他觉得多了些责任感。不过他仍不喜欢称她师妹,只是说道:“焕焕小心点,不要着凉了。” 焕焕转头,笑得如同冬日里的一束阳光:“不会啦,哥哥你也过来一起看嘛,好漂亮的。” 众师兄呵呵笑笑,怜爱地望着她。 陆离有些为难,红着脸分不清是被寒冷的空气冻红的还是因害羞。焕焕索性小跑过来牵他的手:“哥哥你快点。” 众师兄哄笑道:“小师弟你可要好好对待小师妹。” 他却丝毫不想挣脱。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压着枯草的冰霜并不稀罕,他见到一只蚂蚁被晶莹的水珠裹在中央,嘴里叼着一颗似面粉的白色颗粒,两条触须清晰可见,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去。 自焕焕进玄武门后,饭菜可口不少。以往是众人轮流当厨,基本是一锅饭,炒两个素菜草草解决。焕焕来了之后,虽饭仍是白饭,但菜肴可口不少,且变着法子换花样,今天野菇汤,明天兔肉山药羹,甚至以往从未见过的土豆也搬上了桌面。 并不是范子旭不允许众人吃土豆,而是他偷偷藏起了所有土豆,当厨弟子找不到土豆也就随意用其他食材代替了。后藏土豆地点被焕焕发现,一个撒娇范子旭便缴械了。 范子旭不再掩藏土豆,他原本寄于土豆的思母之情在断臂之后彻底蒸发。人不应该沉浸在回忆中,即使再美再依赖也要往前。 小石村一劫改变了三人。 陆离的脚步更加坚定。习武,变强,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最悲惨的是焕焕,失去了家人,却没有得到什么。最初几日,她夜夜从梦中惊醒,痛哭流涕,幻想父亲宽厚的胸膛仍在身旁,伸手却只能捞到黑暗,便愈加惊恐。日子一久倒还好些,师兄们也不欺负她。不过她只依赖陆离,因他们曾在一桶水中泡过脚,便有了格外的羁绊。 正当他们说说笑笑,在前院沐浴阳光一边调侃陆离与焕焕,忽然进来一个守卫,倒不显得慌张,只是杵在原地思考,欲言又止,过了会还是说道:“来了一行人,自称是奉丞相胡惟庸之命前来取陆折柳人头。” 众人将目光投向陆离,陆离却是心头一紧,难道被发现我的身份了? 忽然狂野笑声至,“哈哈哈,谁是陆折柳,快快伸出脖子叫老子砍上几刀!” 听到“折柳二字”陆离倒是松了一口气,身份是没有暴露,只是为什么寻到这里? 一行人均身着衙服,腰间挂着一柄大刀。为首的是个大胡子,生得五大三粗。 林府学不禁打趣道:“范师兄,这个人好像黏着假胡子的你。” 范子旭白了他一眼,却也笑了。 那人却胡子一吹,双眼一瞪,怒道:“胡大人手里的人,你们这种山野匹夫也敢取笑?” 被骂山野匹夫心情固然不爽,但是掌门沈玉木未现身他们也不好自作主张,便只能咽下恶气 。 赵龙腾作揖说道:“我想请问阁下,江湖门派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今日胡大人竟派几位前来寻事?” 大胡子本就生得一副恶相,当下因怒气冲冲而使得表情更为渗人,红脸吹眉,十足的地狱罗刹面庞:“哼,姓陆的小子毒死了夏大人的公子,我们胡大人惜才心切,见夏大人痛心疾首便决定帮个顺手的忙,哪个姓陆的,出来!” 范子旭在陆离耳旁小声问道:“那天在小石村要杀你的那个就是夏大人派来的吧?” 陆离点了点头。 大胡子吼道:“姓陆的你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可就要灭门了!”说吧从腰间抽出大刀耍了几招,如同菜市口卖猪肉的挥着菜刀,惹得玄武门弟子一阵哄笑。 “笑什么笑,再笑老子打掉你们的牙!” 范子旭歪着头,提醒道:“折柳,那几个人都只有一点蛮力,七品都算不上,你现在已经六品了,要不要去试试?” 正说着,忽然他们身前的一位玄武门弟子欲站出来,范子旭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拉回,朝大胡子喊道:“喂,胖子,姓陆的小子在这。” 一个瘦弱的身子往前了几步,手握小单刀,身上道袍微微鼓动,大有脱尘仙人味道,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陆离第一次正面面对敌人,但已经没了最初的胆怯,昂首挺胸,如今他已是个铁汉。 ------------ 第十八章 出刀 大胡子将刀背扛在肩上,趾高气昂,赤金腰带勒不住下垂的肚腩,像极了卖猪肉的屠夫,脸上浮肉随着他的笑上下震颤:“小娃娃胆子倒不小,居然下毒毒死了夏南的儿子,来来,乖乖伸出脖子让爷爷砍上一刀,也许爷爷会发发善心送你个痛快。” 陆离朝后望了一眼,见范子旭微微挑眉,便转头回道:“胖子。” 竟被小两个头的娃娃羞辱,大胡子怒目圆瞪,举刀便砍。 虽力拔千钧,但毕竟是未经过正统修行的莽夫,在陆离看来刀落下的速度并不比鹅毛快多少,只是侧过身子躲过。 大胡子气急败坏,接连挥刀,刀刀落空。 有人嘲讽道:“卖猪肉的,你当砍自家猪肉呢!” 哄堂大笑。 大胡子怒吼道:“胡大人的人你们都敢笑,不要命了是吗?” “在朝廷中你胡大人有些面子还能讲上几句,但在江湖,只靠实力说话。” “放屁,老子砍碎你个臭江湖!”大胡子抬脚狠狠踹向铜鼎,铜鼎纹丝不动,倒是自己折了脚趾。 哄堂大笑。 连陆离也忍不住笑,肩膀颤动。 抱着右脚蹦了几下,大胡子气不过,高高扬起大刀正要砍,刀未落下,陆离便拔刀相向,双刃相撞,大胡子手中的刀脱手而去,在空中翻转几圈插入地砖之间的缝隙中。 陆离盯着他,稚嫩脸颊的弧线如刀锋般锋利:“连刀都拿不稳,还练什么武。” 虽只是十一个字,令全场安静。没人再觉得小师弟弱小,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已从弱小孩童成长到肩能扛山。 大胡子眼珠左右转动,虽身后一行同僚并未开口,但他已能想象到他们眼中的不屑,虎背熊腰身体壮硕却被柔弱的娃娃凌辱,这是何等丢脸。 “吼!”他一声吼叫,竟徒手撕碎上衣,露出覆满汗毛半身纵膘,手臂甚至比陆离的大腿更粗。 “娃娃,休怪我无情!” 大胡子蓄力抬拳,对准陆离的脑袋迅猛轰出,虽其相貌丑陋刀法拙劣,但能在胡惟庸手里做事必定有过人本事,便是他的双臂力量,接近两寸的臂围拥有恐怖力量,曾徒手拔起一棵三丈巨树。 陆离提刀阻挡,却吃下全部力量,瘦弱身子如土豆一般迅速向后飞去,甚至撞到了三四个玄武门弟子。小单刀反弹的力量在他脸上印出了一块不规则的血印,右眼受伤,血红盖住了大半眼白。 大胡子大笑道:“哈哈,娃娃,我这一拳咋样?” 众师兄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虽明白大胡子只是力大无比的莽夫,倘若出手只一刀便可解决,却碍于掌门不在不便自作主张,只能互相干瞪着眼。 陆离以刀撑地艰难起身,右脸如浇油一般疼痛,右眼更是酸胀不堪,喘着粗气。 焕焕小跑过去搀着他的手臂很是担心:“哥哥,你的眼睛。” 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不要担心。” 大胡子一声冷笑,“哼,骨头还挺硬。”他双拳相捶,向陆离迈步而去,众师兄竟让出一条阔道让他通过。 陆离眼见如熊身躯的大胡子迎面而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甚至忘了呼吸。他惊讶于师兄们的反映,为何不帮自己反倒给大胡子让出一条道?左右转头,却见他们均低头望着地,偶尔用余光瞥他一眼,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模样。 只有焕焕仍在他身旁搀着他的手不肯离去,虽眼中充满恐惧依旧寸步不离。 大胡子最后一步踏下,巨大的马皮靴踩起一圈尘土,惹得陆离抬手捂嘴。 “娃娃,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爷爷无情了!” 抡拳欲砸,一道冷光闪过,忽然飙出一道鲜血,大胡子嚎叫着后退了几步。 无缨剑横在陆离头顶。范子旭一张冰冷脸庞,不屑的眼角微微泛着杀气。“胖子,想动他得先问我同不同意。” 大胡子骂道:“你算个什么玩意?看我回去禀告胡大人屠了你满门!” 范子旭冷笑,剑锋无情,吐露寒芒:“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震得大胡子又退了几步,吓得连说话都结巴。 “你,你,你敢杀我试试?” 张恒站在不远处小声提醒道:“范兄,掌门未在,你不可自作主张,他要杀小师弟,让他杀便是。” 霎那间,杀气弥漫,气温骤降。气神已附上无缨剑,将原本凌厉的剑刃裹得更加绝情。范子旭冷冷说道:“你要死,我不拦。但是没人可以动陆折柳,就算他是胡惟庸的人。”顿了顿,“也不行。” 虽胆寒,但还不至于被独臂的范子旭慑住。大胡子吼道:“你敢直呼胡大人名字,看我将你撕成碎片!” 右拳虽鲜血淋漓也不过是淋了些红色雨水而已,刀割疼痛微不足道,大胡子一脚踏碎数块地砖,收拳欲轰,到底是莽夫,动作慢不说,还满是破绽。 范子旭脚尖轻轻点地,侧身掠过他巨大身躯,手中无缨剑嗡嗡作响,似饥饿的贪蛇。面对巨大肥肉,他本想一剑将大胡子斩成两截,又担心年幼的陆离与焕焕会大受刺激,便只是转身将无缨剑轻轻刺入大胡子后背。 巨大身躯应声而倒。 他瞥了一眼大胡子的同僚,已吓得脸色惨白。 “折柳,这新鲜的活靶子,你若是不要,我可就全收了。” 陆离试着前行了几步,四肢乏力,脑袋炸裂般的疼痛,只好微微摇了摇头:“师兄,我头疼。” 范子旭点了点头,正要动手,一旁的赵龙腾劝阻道:“师兄,勿动手,他们是朝廷的人,若是杀了他们岂不是向朝廷宣战?” 他面无表情地瞟了赵龙腾一眼,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随即劈出一道剑气,只留下一个活口。“寸草不生。” 仅剩的活口早已忘记了逃跑,双腿乏力摔在地上望着范子旭如同望着阎王,瑟瑟发抖。 他给了陆离一个眼神,“杀了他。” “人在江湖,弱肉强食。你若不杀人,人便会杀你。同情是最要不得的。折柳,杀了他,你才能更好地迈出一步。” 陆离提着刀,缓缓前行。 焕焕飘渺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哥哥不要。”他只记得自家门前满地的鲜血,还有从红妆嘴角淌出的腥红。 “你若不杀人,人便会杀你。” 引刀,劈下,鲜血溅了满身。 ------------ 第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玉木刚迈进大门,即见尸体遍布,鲜血铺撒一地,陆离手握小单刀死死盯着地上的一具身着衙服的尸体,再看挂着冷笑的范子旭、吃惊茫然的众人,便明白了八九,心里一丝不安掠过,很快恢复了宁静。 他快步走去,芒鞋轻踏地面,似仙般飘逸,牵起陆离的手走向众人,望向赵龙腾说道:“龙腾,处理一下。” 赵龙腾显然未经历过此类情境,冒着冷汗瑟瑟发抖:“掌门,我们惹了朝廷,是不是要完了?” 他轻笑,将手搭在赵龙腾肩上安慰道:“别担心,这正是那人期望看到的。” 应天府,丞相府内,大堂。 胡惟庸端坐上位,背倚着虎威太师椅,吩咐仆人为夏南沏上一壶红尖普洱,望了夏南一眼,惋惜道:“夏大人,爱子的事我听说了,本想替你报这个仇,没想到那个姓陆的小畜生入了玄武门,我派出府上六位一品高手中的四位,不料竟全折在了玄武门。”说得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夏南忙抱拳行礼道:“多谢胡大人好意,只是这玄武门乃江湖第一门派,姓陆的小畜生进了玄武门算他走运,我们也不要过于揪心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就不要把兵力浪费在为犬子报仇上了,微臣虽痛心但也分得清轻重急缓。” 胡惟庸微微点头:“那就好。本官就怕夏大人因此分心而误了大事啊,见夏大人如此明理就放心了,来,品尝品尝。” 夏南接过青瓷茶杯,轻轻吸了口气,只觉鼻腔清爽精神振奋,不禁小酌了一口,随即感叹道:“好茶,好茶!哈哈,真是词到用时方恨少,此时我竟只能说好茶。” 胡惟庸亦笑道:“夏大人果真好品味,这红尖普洱是南宋孟珙灭了李現后从皇宫搜出来的,然而孟珙并没有将其上交,而是留在府上独自享受。所以说,很多美好的事物只有胜利者才配享受,就算李現是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孟珙一刀砍下脑袋。” 夏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招手意识管家,管家捧着一只精致红木盒,盒中躺着一块七尺棱玉镜:“听闻胡大人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啊!微臣前些日子得到了这件七尺棱玉镜,特此从天兴府赶来京城献上此宝物,还望胡大人笑纳。预祝我们心想事成。” 胡惟庸佯装不懂:“心想事成?” 两人哈哈大笑。 胡惟庸命管家接过木盒,取出七尺棱玉镜端在手中仔细端详,赞叹道:“果真是宝物。”却听夏南说,“胡大人,微臣家中还有急事,需回家中料理,就先行告退了。” 胡惟庸抬起头,满脸惋惜:“不住一晚?” 夏南道:“微臣也希望能在此住上一宿与胡大人促膝长谈,只是,唉。” 胡惟庸点了点头,“知你最近琐事繁多,也罢,去吧,多注意点身体。” 夏南作揖:“多谢胡大人。” 出了丞相府,出了城门,夏南与陈旭皆坐马车内。 夏南怒骂道:“好个胡惟庸,果真老奸巨猾。” 陈旭不解:“老爷此话何意?” 夏南道:“他不是说派出了六位一品高手中的四位全死在玄武门了吗?我们出府前,那四位一品高手可在墙上目送我们离去呢!” 陈旭皱眉沉思,忽然道:“老爷,原来胡大人卖的是苦肉计!” 夏南道:“怎讲?” 陈旭道:“他告诉我们派出了四位一品高手,实则可能只派出几个脓包前往玄武门寻事,当然不可能生还,民间便会谣传胡大人惜才心切为替您报仇而折了家本,然则他只是借此噱头卖你个人情而已,好缚您手脚。胡大人的目标是皇位,不可能为了替您报仇而搅江湖。” 夏南骂道:“好个奸诈的老家伙!” 陈旭叹息道:“他怎么可能真心为小少爷报仇。毕竟最心疼孩子的还是父亲啊。老爷,节哀。” 夏南忿忿道:“陆折柳那小子的事就交给空儿了,老子就专心搞垮这个老狐狸,到时候祭上陆折柳和胡惟庸的两个人头,为我姬儿陪葬!”说罢猛捶座椅,险些将马车震碎。 玄武门池南分部,弛零宝殿内站了四人。沈玉木,赵龙腾,范子旭,陆离。只有赵龙腾仍在阴影中,担忧会惹来祸端害了玄武门。 陆离望着溅在道袍的鲜血沉思。方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杀人,刀起刀落,砍下一颗人头。只觉得滚在地上的紧闭双眼的人头如此迷人。灌注了血仇的人注定追求鲜血,只是他理性不灭,不愿意因鲜血而了污了灵魂,毕竟红妆可不喜欢他这样。可霸气就是鲜血的积累,手中不沾点殷红胸膛怎么让人安心? 沈玉木和范子旭倒是轻松自在,谈笑风生。 沈玉木道:“龙腾,别担心了,官府是不会来找麻烦的。” 赵龙腾忧心忡忡:“可我们杀了官府的人。” 沈玉木道:“若他真想取折柳脑袋,会只派这么些肉 弹来吗?若对方支柱真是当朝宰相胡惟庸,府中高手不会少,明知玄武门实力雄厚怎么可能遣派连七品都不到的莽夫前来?这只是他的计谋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完全不必担心。” 赵龙腾依旧放心不下,“掌门...” 范子旭却冷笑道,“真是窝囊。” 资格比试的时间选在三月,初春时分一切正好。 现已一月,终于下了些稀薄的雪,盖在树枝上,盖在田埂中。夏南安排潜伏在池南分部附近的五人已撤回,小石村的尸体被虫蚁蚕食殆尽,尸骨被赵龙腾等人埋好。望着五十几座墓碑,陆离愧疚万分。 焕焕抱着父母的墓碑哭了一上午,眼睛红肿。沈玉木本打算亲自下厨,焕焕咽哽着说道:“师父,我来吧。” 虽哭泣不止,却仍为师兄们做好了午饭,回屋躲进被子中继续哭泣。 陆离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站在门口望着无法关合的门缝,雪刚落在他头顶便化成雪水顺着皮肤流淌,湿了胸膛冷了心脏。 范子旭轻轻抹去光头上残留的雪水,左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摇晃:“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焕焕哭一会就好了,你还有事要去做。” 陆离抹了一把脸,问道:“什么事?” 范子旭望着门缝道:“你的本事精进不少,但心态仍旧不行,前些日子面对那个胖子你明明有十分胜算却仍败下阵来。心不够狠刀便不会稳。” 陆离道:“我...我狠不起来。” 范子旭道:“该狠的时候就要狠。下雪了,官道会比较难走,劫道的土匪也比较多,刚好让你练练手。” 两人骑着马行了几十里路到官道附近,掩藏在枯枝落叶后。不远处有一队身着官服的人牵着马车徐徐走来。 陆离扫了一圈,只见一切在银装素裹中,未有异样。 马车又行了几步,忽然喊杀声四起。范子旭悄悄探出脑袋,见数十名蒙面土匪自枯枝掩体而出,手握砍刀叫嚣不止。 官府人员匆忙抽刀应对,反应能力被低温减缓不少,加上厚重衣服的阻碍,刀才出鞘便飙血而亡。 十名土匪毫发无伤。为首的是高约六尺的大汉,身着虎皮大衣,毛发旺盛。方才劫道时一人砍下了八颗脑袋,接近一半。 他拿刀挑开马车上的木箱,见金光灿灿不由得大笑道:“哈哈哈,当官的钱果然他娘的多。” 范子旭骂道:“妈的,该死,南方大寒,这些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这帮狗东西只认钱。陆离,上。” 两人一跃而出,挡住他们去路。 虎皮本有些紧张,却见只他们两人,便放松了警惕,摇着手中冷刀耀武扬威:“来者何人?” 两人相视不语,范子旭一个眼神,陆离抽刀便上,一扫一掠一突,三人应声而倒。 其余七人大惊,虎皮右手握住刀柄,喝令道:“莫慌,一起上!” 留虎皮一人在原地,其余六人提刀便上。 陆离手眼并用,前后兼顾,迎刃而上,脚尖点地转身躲过一刀,小单刀挂与腰间,削开两人大腿皮肉,余光瞥见双刀至,果断下腰,双刀贴身擦过,刀换到左手舞个刀花割断两人喉咙。转瞬间只剩下两人站立,两人摔在地上无法站立。 两大汉面面相觑直冒冷汗,想不到瘦小娃娃竟有如此本事,正欲弃刀逃跑,忽见陆离身后的虎皮使了个眼色,提刀便上,却只是朝前奔了两步接着一声喝叫。 陆离以为他们准备同归于尽,右手握刀左手抚刀背蓄势待发,却忽然闻见身后有杂声,转头,一把大快刀已到。 另两个土匪也举刀砍来。一时间四面楚歌进退两难。 正危急,白光闪过,无缨剑狰狞呼啸,三人应声而倒,鲜血如花,盛开在洁白雪地上。 大腿被削躺在地上的两人见大势已去,双手扒地还欲逃脱,不过两刀的功夫,地狱又多了两个鬼魂。 陆离望了一眼马车,问道:“师兄,这些?” 范子旭瞥了一眼,问道:“可有土豆?” 陆离摇头:“俱是金银。” 范子旭挥手。“走。” 此后两月,两人常在此蹲守杀匪,也不为钱财,只是为了陆离练刀。 江湖中却开始传说南方某条官道上有两恶魁蹲守,身高九尺通体血红,生得力大无穷,使得一把一丈八尺斩 马刀。若是官府人员通过,不会为难,若土匪强盗敢在此放肆,不消眨眼功夫便人头落地。 ------------ 第二十章 空白白纸 福州府,花婉榕。 已半年多未开张,两张封条在日晒雨淋之下有些掉色,圈着“封”字的红圈淡得隐隐约约,如不再复返的花婉榕曾经的红火。无情锁链死死捆着大门。也再无人在门前驻足观望,谁都知道江南第一烟花雨巷已成过往。 虽夏南未再为难花婉榕,但是谁能保证他哪天不会握着战虎大砍刀冲进花婉榕宣泄心中苦闷?况且,花婉榕的人毒死了夏姬,这等会谋害客人性命的青楼还有谁愿意去?保不准哪天倒下的就是自己。加之红妆风采不再,再没有什么能阻止花婉榕轰然倒塌的。 仍有些姿色的姑娘被死对头“江南好风景”挖去,依旧在金银中笑。人老珠黄的嫁到了他乡,安安心心做个主妇,也算老有所终。 花婉榕内只剩红妆一人。 祝妈妈去了北方当了接生婆。临走前她想带走红妆,红妆只是轻轻摇头,“我若走了,折柳便找不到我了。” 祝妈妈轻声责怪:“他害你成这样,你还惦记着他。” 红妆柔声道:“祝妈妈不要怪他,都是我的错。” 祝妈妈叹了口气,想起曾经风光无限的花婉榕,如今人去楼空。“江南好风景的老梅找过我,说愿意重金请你,我没答应。你若是想去,可以直接找她。” 红妆轻声谢过:“谢祝妈妈好意,我已不想再做这些事了。任粗茶淡饭,任索然无味,我只想为折柳守住这一分安宁淡泊。” 池南分部。 山腰的春景最美。 野草从土里微微探头,一副娇羞模样。被冬雪冻过的枯枝也冒了新芽,嫩绿嫩绿的,要捏出水来。 花半开不开,花骨朵欲闭不闭,倒是惹得松鼠抓耳挠腮。 鸟儿欢叫着,从远处叼来树枝筑窝,那陪伴了整个冬天的旧窝已被露水打湿,不能再住。 雁儿啊排着队,乘着风从南方归来。 一副睡醒的模样。 却也正是离别时节。 山腰没有柳树,陆离随意折了一根新枝,将一张写有自己名字的纸条缠在树枝上赠给范子旭。 范子旭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离惋惜道:“明天就是比试了,师兄肯定第一,到时候就要去主峰修行了。这里没有柳条,我就只能将自己的名字绑在树枝上当成柳条。折柳送离别。” 众人皆道:“范兄走好。” 只有赵龙腾站在人群外望着范子旭,目光严峻。 范子旭笑道:“我怎么就要走了,比试明天才开始。” 张恒道:“论实力,范兄若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次入主峰名额非你莫属。” 范子旭只是笑笑不说话。 今年的比试略有改变,除找寻到信物外,众人还在腰上缠了根布带。若腰带被挑断也算出局。只有仍缠着腰带且将信物带回弛零宝殿才算获胜。 时间为一个白昼,辰时始戍时止,若没人腰缠布带带着信物回到弛零宝殿,则今年比试作废。 允许组队,但最多只能三人一组。即使三人共同带着信物进弛零宝殿,能入主峰的依旧只一人,因此最终仍需角逐。 至于信物,掌门每年会亲自出一考题。因此,比试不仅比的功夫,还有智慧,只有文武双全的人才能通过考验。 众人在弛零宝殿议论纷纷,猜测今年会出何试题,见沈玉木负手而出,便即刻安静下来。 沈玉木在鸿运老祖像前站定,扫视一眼众人。身旁铺着乌兰长布的桌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玄武铜鼎,鼎内一炷香刚刚点燃。 沈玉木将手伸至身前,两指间捏着一张空白白纸。他将白纸正反翻了两番,轻轻扣在桌上,说道:“这便是今年的考题,一炷香的时间思考,香灭你们便可出发。”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空白白纸便是一个命题?这算哪门子试题,还是早已内定了结果,这次考试不过是掩人耳目? 面对这次试题众人均没有头绪,不论如何,还是先拉拢几个强者来的重要一些。 张恒率先在人群中找到范子旭,道:“范兄,我们俩人再加上赵兄组成一队绝对能够破解难题。” 范子旭并不理他,只是朝林府学挥手喊道:“林兄,这里,我、你、折柳一队。” 转向赵龙腾,赵龙腾面无表情道:“我不想与任何人为伍。” 被范子旭拒绝也算情理之中,没料到连赵龙腾都对自己嗤之以鼻,张恒瞪大了眼想骂几句粗口,想起掌门尚在,便只是忿忿了句“狗眼看人低”顾自组队去了。 檀香燃尽,众人一哄而散,不管有没有参透答案,根据以往的经验,往山顶跑总是没有错的。 范子旭倒是毫不紧张,望着离去的众背影打趣道:“这哪像参加比试的玄武门弟子,倒像被放出笼的逐食鸡子。”笑了两声,转头问道:“林兄,你参透了什么?” 林府学凝视着桌上的那张白纸,摇了摇头,“掌门根本就没告诉我们试题。” 范子旭道:“没说?那那张白纸是什么。” 林府学道:“可上面什么都没写。” 范子旭摇了摇头,转而问陆离:“折柳,你悟出什么了。” 陆离道:“有中化无,无中生有,是为冇也。” 范子旭点头笑道:“还有呢?” 陆离摇了摇头:“我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在哪里。” 范子旭道:“跟我来。” 三人迈出大门,并未往山顶方向去,只是顺着一条小道缓缓步行。 林府学跟在他们身后,回想他们方才的话,仍旧不解,无奈问道:“范兄,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范子旭解释道:“一张白纸,便是有的,纸上却什么都没有,便是无的,什么既有又无?便是冇字,从有中抹去两横就了无的意思。你看它字形,像不像一个洞口?” 林府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范子旭继续道,“洞口这座山里有不少,但是依据抹去的两横来看,应该是表示两块岩石或者两个土堆垒起的洞口,这样的洞口整座山只有一个,在山的东面。” 林府学惊叹道:“范兄好智慧!这样的洞你都能知道在哪。” 范子旭停下脚步笑着望了他一眼,“我去那里种过土豆。” 脚下不停,一个时辰便到了山的东面,果见不远处有个洞口在两块巨大的岩石相叠处。 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影。这附近本就人烟稀少,除山脚下的小石村便无其他村庄。而小石村几个月前不幸被屠,这里的地便荒了。地里的庄家被飞禽走兽啄食的啄食,踏灭的踏灭,一塌糊涂。杂草丛生,刺犁头如网般交叉在他们眼前。 林府学抽出剑劈断藤条,砍出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径,脚踩在地上小心翼翼,生怕踩到了猎人捕猎的夹子。 走到大岩石下,林府学正摩拳擦掌,准备抓着凸起往上攀爬,范子旭问道:“林兄你要干什么?” 林府学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爬上去啊。” 范子旭“哦”了一声,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道,“其实有条小径可以上去的。”却见林府学已离地一丈。 一人攀爬,两人走小径,行到洞前,见洞口高一丈阔一丈,洞边歪歪斜斜地刻着“土豆洞”三个字。 范子旭嘻嘻笑笑:“我给取的名!”一脸自豪。 洞内有些黑,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潮湿平整的地面。缓步向前,至一宽阔平地,忽见有光自上照下。林府学抬头,原来这块岩石内部是镂空状,头顶有若干个小洞,光线便是透过那几个小洞自上而下射在地面。 岩壁有些潮湿,大抵是含在泥土中的水或融化的雪水渗土而下,顺着岩壁流到地面不再蒸发。 前面已无进路,似乎这片平地便是终点。 林府学走至岩壁,以手覆之,摸到一片湿滑柔软,借着微光看清了是长在岩壁上的青苔。眼前尽是墨绿,不禁悲叹道:“这么大的一片地方,怎么去找啊?” 范子旭站在一束光下,眯着眼抬头望去,若隐若现间,若干小洞似有规律排列,如同在一圆盘上,那便是...太极八卦。 他笑道:“我就记得以前来这里的时候没有光照进来,原来如此。” 林府学道:“范兄的意思是?” 范子旭道:“还记得有中化无,无中生有吗?” 林府学点了点头。 范子旭继续说道:“你找找,什么是既有若无的。” 既有若无,明在眼中却经常被忽略的。林府学仰头,见温暖阳光,不禁喊道,“光!”低头,见似绢清水,若有若无,再喊道:“还有水!” 范子旭笑道:“你看看,有几处光,有几处水,再有几处是又有光又又水的。” 林府学扫了一圈,有光的十余处,有水的更多,又有光又有水的却只有一处,便是正中一个小坑洼处。他感叹道:“若是无才,哪怕真相就在眼前也看不清啊!” 抽出剑,刨开土,见有异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便放下剑,以手刨土,越刨异物越露出真容。 是一透明琉璃碗。 ------------ 第二十一章 琉璃任平生 碗壁极薄的琉璃碗,置于光中便融于光,置于水中便隐于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说它无,却分明是一只碗。说它有,于光中于水中能看见什么? 就算将它置于桌上,又有多少人会喊一句“我能看见”?面对白纸置若罔闻,面对阳光熟视无睹,面对清水视而不见。 于赌徒而言,除却金银再无宝物;于武痴而言,除却神兵秘籍皆若尘土;于常人而言,却也常常看不见爱与亲,只有握在手里的窝窝头是实实在在的。 沈玉木出的试题果真有玄武门韵味。 林府学手捧琉璃碗,爱不释手。碗壁反射着阳光,竟有七种色彩,赤橙黄绿蓝靛紫,如虹般绚烂。 他不禁喊道:“范兄,你看。” 范子旭与陆离围拢过来,角度不同所见亦不同。陆离见其七色光茫烧灼眼睛,范子旭只见到隐隐约约一只碗。 三人围着一只琉璃碗,想法各不相同。 于范子旭而言,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碗。 于陆离而言,是一只美轮美奂的碗。 于林府学而言,却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若他能带着琉璃碗回到弛零宝殿,纵使他天赋平平无依无靠,也能进入主峰修行。这于他而言是出人头地的绝好机会。 但其余二人肯不肯还有待商榷。陆离也许好说话,范子旭却不一定应允,他对陆离的关怀胜过任何人,眼前这样一个硕果,他是一定不会让给别人的吧。 林府学微微眯眼,凶戾一闪而过。范兄,休怪我无情。 他站起身,笑着说道:“范兄,这是你的功劳。”双手捧着琉璃碗欲交付,心里早已做好准备,只待范子旭接过琉璃碗,他便拔剑挑断他的腰带,剩下的陆离便好办了。 范子旭回笑道:“你拿着也无妨。” 两人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谁都不捅穿这层薄纸。笑里藏刀与口蜜腹剑,彼此彼此。 林府学提议道:“那不如,让小师弟拿着?” 范子旭耸了耸肩:“无妨。” 待陆离接过琉璃碗,两人的手已按住各自佩剑。 林府学抬头望了一眼朦胧中肆意挥洒的阳光,感叹道:“今日阳光这样好,我父母应该在田里劳作吧?两位老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只为我能有些出息。” 范子旭亦抬头,道:“出息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别人赠与的那叫同情。” 林府学苦笑:“范兄一针见血。即使鸡蛋与石头,也要碰上一碰才知结果吧?哪怕...” 范子旭望着他,义正言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噌”一声响,两人同时拔剑,横眉对冷眼,相隔一丈。 恰好有一束光拦在两人之间,透过阳光,在彼此眼中对方均处在黑暗之中。瞅得大概却窥不透细致,如同人心。 范子旭自黑暗中说道:“林兄,还请全力以赴。” 林府学正要开口,却感到有微风自耳边起,还未来得及反应,腰间布带已断,缓缓落在地上,湿了小半。 虽心痛自己失去了资格,他仍不忘提醒道:“范兄小心,有埋伏!” 话音刚落,已有“铛铛”两声回荡在洞内,剑与剑撞出的火星正式点燃了此次比试的导 火 索。 范子旭邪笑道:“若真这么简单,我还有些不相信。”无缨剑早已在手,方才两招他已大概了解了对方的实力,大约也是二品,与他不相上下。倒是可惜了他的斗志。本以为会是一个一品高手在半路拦截,没想到是个半斤八两的货。 光线不够充足,只凭肉眼无法看清对方的位置,只能了解个大概。对方一袭黑衣使得一把涂得漆黑的剑,有光也照不出个全身。 范子旭微微皱眉,全神贯注,静息而止。出此考题,看来今年就是为我而准备的。 一声冷笑,忽感到左侧有微风起,他立即将气神附于无缨剑,喝令陆离站在有光处,反手劈出一道剑击,避开陆离在岩壁上刻下一道深刻剑痕。 仍不见对手,他便专注与此,接连挥剑,一时间洞内如同起了一阵龙卷风,岩壁上不断刻下剑痕,飞扬的尘土挡住了阳光。洞内缓缓暗了下来。 他的目的正在于此,不动神色转动眼珠,在余光处发现了对手,手执无缨剑转腕便是一道剑击。只是这剑击并非瞄准对方,而是就着对方左侧而去,如此以来对方定会往反方向躲开,这便中了他下怀。 凛冽剑锋直奔黑衣而去! 黑衣显然没有猜到他有此对策,匆忙举剑应对。 两人正式相遇。两柄剑再次相撞。 虽范子旭只剩一臂,但半年多的练习他已能熟用左手,只是在力量上还有些缺憾,点崩撩刺挂托绞,剑花丝丝入扣,剑尖步步逼人,面对双臂健全的黑衣人完全不处于下风,倒是对方被逼得节节败退,险些被一剑刺死。 林府学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就算需动武,范子旭毕竟只剩左臂,使些旁门左道兴许还有获胜的希望,不料他进步如此神速,以他现在的功力,再苦练个几年怕是可以到达一品了吧。果真天赋还是有些要紧的。 范子旭愈战愈勇,愈战愈兴奋,在黑衣人翻身躲过直刺瞬间,蓄力劈出一道剑气,挟裹着气神的剑气迅速劈出,竟瞬间斩断了光线,径直劈在岩壁上,在坚硬的石壁上刻下一道深约两寸的剑痕。 他大笑道:“来,让我们战个痛快!” 洞内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笼罩在一片尘埃中,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陆离只觉得纷纷扬扬的尘土有些扎眼,便将琉璃碗夹在腋下,以手捂脸喊道:“师兄,这里尘土太多了,我们不如出去吧?” 范子旭不断地搜寻着黑衣人的身影,却屡屡失望,显然他已不在这里,只好叹了口气道:“出去吧。” 走出洞口,只觉阳光刺眼,不由得以手遮荫,待眼睛适应了才敢放下手。 约莫已近申时。 下了岩石,三人往玄武门走去。 林府学本心事重重,无奈技不如人,也只好死心,斜着眼望了陆离一眼,却见他仍将琉璃碗夹在腋下,惊呼道:“小师弟,你怎么将如此宝物夹在腋下?若是摔了怎么办?” 陆离这才想起还有一宝物在,瞬间红了脸,取下琉璃碗捧在手中,不好意思地望向范子旭:“师兄,抱歉,我忘记了...” 范子旭只是笑了笑:“没事,你先拿着吧。” 陆离却双手捧着朝他递去:“这是你的,拿着它交给掌门便可入主峰了。” 范子旭笑道:“你不要?” 陆离看了眼琉璃碗,叹气道:“凭我的功夫,刚才就已经败在洞中了。只有你这样本领高强的人才配进入主峰。” 范子旭依然笑道:“你还是先替我拿着吧。我若是拿着这只碗便不能握剑了,倘若再冲出个强盗劫匪,我们岂不是全军覆没了?” 三人说说笑笑。 再行几步,果如他所说,杀出一个人影。 正是赵龙腾。已无最初的自大于狂妄,只是一脸肃穆。眉不张嘴不扬,平平静静更让人心生敬畏。 池南分部敢如此正视范子旭的有几人? 哪怕光四目相对就已经足够费劲。 那日战败后,他便两耳不闻屋外事潜心修炼,朝修气神暮练外招。沐浴曙光而神处异世,气游太虚伴鲲鹏麒麟左右,目送夕阳而与风共舞,冷锋萧萧孤叶落而一分为二。本事日益精进,已达三品。 他拔剑相对,正色宁神:“范子旭,虽你天赋异禀而我资质平庸,但我要向世人证明,努力可与天赋齐平。” 为表示对他的尊敬,范子旭试着压下想笑的冲动,却以失败告终,“哈哈哈,好一个努力于天赋持平,试试?”他扬了扬手中无缨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赵龙腾顿时怒道:“休要目中无人,看剑!”踹地而起,手中宝剑呼啸而出。 范子旭满不在乎。任你招式再华丽,气势再汹涌,弱者始终是弱者。眨眼间,疾风骤起,卷得陆离与林府学睁不开眼。 待风静,赵龙腾已躺在地上,腰带已断。眼角残留的泪水咆哮着内心的不甘。“为什么!” 范子旭冷笑道:“努力于天赋持平?若我如一堆腐肉你还有可能超过我,可我比你还要努力,你拿什么超过我?天赋限制了人的极限,若你天赋平平,再努力也达不到一品。” 范子旭的话如同绝望尘埃,包裹着赵龙腾。努力何用?坚持何用?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府学与陆离亦低下头,恨不得化成蝼蛄钻进土里,在暗无天日中度过余生。 自尊被如此践踏,勤奋被如此贬低,赵龙腾手指插进土中,抓起一把湿土握在手中,凶狠吼道:“我不信!苍天有眼,天道酬勤!我总有一天要证明你是错误的,我总有一天要达到一品证明你是错误的!” 范子旭加速往前走了几步,摇头小声嘀咕:“整天为证明别人错而活,累不累。” 一切如林府学预料的那样,胜出者是范子旭。这几乎毫无疑问。 再拐过一个弯便是玄武门大门,忽然范子旭停下脚步道:“折柳,帮我拿一下琉璃碗。” 陆离不觉有异,伸手接碗,“嗤”一声,范子旭割断了自己的腰带。 ------------ 第二十二章 入主峰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却在沈玉木的意料之中。他早已看穿范子旭的想法,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宣布道:“今年夺得入主峰资格的是陆离。”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 林府学神色淡然,赵龙腾双手握拳。 其余人连谜面都未悟透。 往年的测试只是一些比武之类,凭本事拼个高低,人人都有希望。今年却一反常态地出了个极其费脑的试题,这让众人失了前蹄。 不过既然已见分晓,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了声“恭贺小师弟”便散去。 沈玉木单独留下范子旭。 鸿运老祖像下八根红烛燃得正旺。那张被当作试题的白纸已压在玄武鼎下。 日已西沉,烛光印着两人脸庞,冷冷清清。 沈玉木叹了口气,“我虽已料到你会做此决定,却仍幻想你会拿着琉璃碗出现在我眼前。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范子旭冷冷道:“什么都没看上。” 沈玉木道:“不用装出要强的样子,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你能够恢复斗志,意气风发,我已满足。” 范子旭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哈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如你所愿”便出门隐入黑暗中。 陆离在厢房,坐在桌旁,摆弄着琉璃碗。这琉璃碗和平时吃饭所用并无二样,只是变了作用却成了众人追逐的对象,真是有趣。 哧哧笑了两声,不经意间瞥到范子旭倚在门口,忽得一阵脸红,忙站起身子,有些手足无措:“师兄。” 范子旭笑着摆了摆手,“坐下吧。” 陆离听话地坐下,双手按着大腿,一副乖巧模样。 他不紧不慢地甩着腿,走到陆离身后,左手轻轻抚摸着陆离光滑的脑袋,慢慢悠悠道:“你明日起就要去主峰了,没有我陪在身边自己要更加努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擦光头了。折柳我问你,你的头为什么这么光?” 陆离紧攥双手,本已噙满泪水,忽地被“你的头为什么这么光”逗乐笑出声,挤出一个鼻涕泡,笑了几声又沉下心来,用力点了点头。 我把头顶刮得干干净净,是不是能够反射阳光为在阴间的父母照亮前方的道路? 吹了灯,范子旭睁眼躺在床上。万籁俱静。有些话他没有说出口。 自他见到陆离手中的玉佩后整个人都变了。他认得那是母亲的玉佩,也记得亲眼见母亲将它吞入腹中,如今却经他人之手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本想一剑杀了陆离,却因陆离身上隐约出现的自己的影子而犹豫不决。自管家死后,他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手里握着土豆,整日整日地想着在哪里种土豆。十年,对不住自己的十年,他终于在陆离身上弥补了十年来的遗憾,将陆离成功送入主峰。 可母亲之仇怎么能不报?尸骨已安眠于地下,却被贪婪的人挖出扔在荒郊野外,这揪心仇恨好几次令他忍不住动手。 陆折柳,五年后,我会在主峰擂台杀了你。 夜已深,池南分部仍旧无法入眠。有一人在树下引剑独舞,落叶纷纷,落不尽人生苦闷,便只好舞剑,舞得淅淅碎碎,舞得茕茕孑立,舞得痛不欲生。为何,为何,到底为何! 如勾月剑光闪过,一片树叶于半空被劈成八片。 赵龙腾将剑深深插入土中,大口喘气。 黑暗中,月光在窗纸上朦胧,树影婆娑,晃晃悠悠。范子旭问道:“折柳,睡了吗?” 陆离本就毫无睡意,一想到明天要去主峰,又惊又恐。“师兄,我怕。” 范子旭疑惑:“怕什么?” 陆离声如苍蝇般微小:“我不知道明天要去的地方是怎么样的,那里没有你没有师父没有焕焕,我怕。” 范子旭笑道:“原来是舍不得焕焕啊。” 陆离道:“我舍不得的只有姐姐。” 范子旭只是说了声“睡吧不用担心了”便不再讲话,盯着窗纸上的树影,心里微微有些不爽。他娘的臭光头,老子待你如此厚道你也不说点我爱听的话。 翌日,玄武门弟子修气神时刻,陆离跟在沈玉木身后出门而去,没敢回头,怕众人的目光,怕离别的伤痛,只是背着一颗土豆和一只琉璃碗去了主峰。 玄武门主峰驼玄武峰位于施州卫东南,虽在山脚却已见浓雾环绕,无法分清东南西北。难怪多年来没人能找到玄武门,还传言说存在结界,不过是被浓雾障了人眼罢了。 陆离跟在沈玉木身后寸步不离,恍惚间似听到“轰轰响声”,无奈雾太浓根本无法看清。 步行了四个时辰才到首峰南大门口。 山顶并无雾气,一片晴空万里。 主峰果然气势恢宏。 南大门主门五丈余高,通体暗红迫人敬畏,八人守门,个个仙风道骨,双眼有神。左右两扇大门各画一只脚踏云端乘风而去的通天玄武,却面目安宁毫无凶相。侧门二丈余高,亦画巨大玄武,四人守卫。雕龙顶梁石柱通天入地,须四人才能怀抱。 主峰驼共有六峰五谷。六峰为主峰仁峰,侧峰义峰、德峰、孝峰、忠峰以及首峰。 六峰俯视如同巨龟匍匐大地。主峰为壳,侧峰为肢,首峰为首,唯独少了尾。 传说原有尾峰,被第三任掌门无心道长以神兵夷为平地。 四侧峰分别为四分门所占,名为天地玄黄,即天义、地德、玄孝、黄忠,各有掌门主持。 天义掌门陈珂,生得一张红脸,对己对人极为严格。虽半路入道,却因有极高的悟性年近半百修到天象境界,是江湖上仅有的五位天象之一,使得一柄惊云剑,剑长五尺八重七斤六两。门下弟子三十七人。 地德掌门离清道长,因杀气较重始终修不上天象,只在能在一品逗留,却有着盖世神力,传闻曾单手杀熊,使得一柄雷熊剑,长七尺一重十九斤三两。门下弟子五十六人。 玄孝掌门临清道长,人如其名,玉树临风,羽扇纶巾足智多谋,如三国孔明知晓天理精通算卦之术,使得一柄哲成剑,长四尺六重五斤七两。门下弟子七十一人。 黄忠掌门卫清道长,一把浊清剑长五尺四重六斤八两,排名十二名 器第三,修为亦达天象,却顾自逍遥自在,不常与人计较,故名下弟子最多,二百五十人。 主峰掌门托心道长,天象境界,使得一把无极剑,长五尺一,重六斤七两,十二名 器排名第五,门下弟子九十八人。 江湖五天象,玄武门便占了三位,怎么叫人不眼红。 主峰驼共计五百十二人,加上分部的两千三百人,今年玄武门门下两千八百二十八人。 五谷以金木水火土命名。金谷藏兵器,木谷纳药材,水谷置秘籍,火谷供神像,土谷堆食材。 首峰只一座池心宝殿,置着池心道长的八丈金身巨像,身遭一百零八根一丈高的蜡烛日夜燃烧。 其余四峰有厅有堂有殿。 首峰与主峰有三条山路连接,其余四侧峰与主峰除山顶一条手臂粗的麻绳连接外,在山腰还有一条窄小吊桥连接。山腰风大,吊桥常常摇晃不止。就算无风,玄武门弟子也不会经吊桥而过,通常是从麻绳上踏云而过,来回不过半炷香工夫。而走吊桥所花时间要翻上三十番。 两人经正中宽阔山路而过。与其说是山路,倒不如说是无数块岩石悬空嵌合而成的一座石桥,桥下是无底深渊,不时传出哀号风声,不知是哪位高人的鬼斧神工,如此悬空石桥竟能屹立不塌。 沈玉木领着陆离至主峰清虚宝殿,掌门托心道长已坐在正中,其余四位分门掌门左右而坐。 陆离自始至终未敢抬头,只是悄悄扫了一眼四周。正中头戴九阳的鹤发老者面目端庄,严中有慈。左侧坐了两位,一位浩气凛然不苟言笑,一位面带微笑慈眉善目。右侧坐了两位,一位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位羽扇纶巾飘飘欲仙。 沈玉木作揖道:“师尊,池南分部今年比试已结束,胜出者是徒儿身旁这位弟子陆折柳。” 陆离仍不敢抬头,双手紧攥着裤腿。 托心道长抚须笑道:“年纪轻轻便能从众多同门中决胜而出,看来潜力无限,孩子,抬起头来,让我等看看你。” 陆离仍未所动,直到沈玉木催促“折柳快抬头”,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脸颊之红,如同夕阳下的火烧云。匆忙扫了一眼众人,眼神定格在托心道长左侧面带微笑的长者脸上。 托心道长笑道:“卫清,看来这个娃娃对你有些意思哦。” 卫清道长望着陆离,眼中尽是慈爱:“我也觉得我和这个娃娃挺有缘分。” 托心道长道:“那不如...” 忽然陈珂起身作揖插话道:“掌门师兄,托心师兄门下已有二百五十名弟子,本就实力雄厚,而我门下只寥寥三十七人。” 托心道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卫清道长,卫清道长只是耸肩挑眉,一副悠然自得模样,便应允:“也好,就让折柳入你门下吧。” 陈珂双眼闪光,作揖道:“谢掌门师兄。” ------------ 第二十三章 天义峰 天义峰,无虚宝殿。 陈珂坐在上位,微微带笑,一双深凹进眼窝的眼睛目光犀利而遥远,右手摆在茶几上,食指有节奏地拍着桌面,身旁站着他的得意门生张杨,三十又二,已达一品。其余三十六人分两列左右站立,其中三位一品,十二位二品,二十位三品,一位五品。 陆离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茶盏高举过头顶行拜师礼道:“师父在上,请品弟子一盏敬师茶。” 陈珂起身接过茶盏放于茶几,双手扶起他笑道:“茶可以后喝,为师倒想先了解了解你在沈玉木门下学了哪些功夫。” 陆离道:“师父指的是?” 陈珂道:“沈玉木本事有三,龙斩,破空斩和踏云步,你可学到些什么?” 陆离低头:“一样没学。” 陈珂有些意外,依然不动声色道:“哦?那你定是学了精湛剑术,不然怎么会从此次比试中获胜?” 陆离声更渺:“也没学,我练的是刀。” 陈珂微微吃惊,笑道:“与众不同是最好,去年池南分部的获胜者练的戟,钩啄刺割样样精通,连张杨对付他都花了不少功夫。不如现在舞套刀法让众师兄开开眼界?” 陆离红着脸端起小单刀后撤两步摆好架势,双臂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撩刀便来,只是没一会刀便脱手直往陈珂飞去。 陈珂两指抓住小单刀脸色一沉,瞬尔转笑道:“看来这里场地太小,你们的小师弟放不开手脚,来,我们去外面。” 一行人出门,来到天义峰练武场。 方圆近百丈的圆形练武场铺满厚重石块,练武场外围了一圈黄土,栽着钢竹,若切磋时不幸被击飞撞上钢竹可防止坠崖。 陆离站在练武场,其余三十八位站在离他五丈远处。陈珂道:“折柳,将你所学皆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张扬,被三十八双眼睛盯得脊背发凉,握着刀柄的手心已捂出细汗,有些担忧达不到陈珂的期望,但既已如此,只能穿刀而来。 刀行了一丈有余,招数已尽,他踏足停下手中动作,等待着陈珂的评价。 陈珂锁眉微微不悦,这小子是不是藏了些什么?沈玉木如此天才,手中的得意弟子本事不会如此差劲,转而一想,拍手笑道:“折柳刀法不错,不知是否是因为独舞有些乏味?钱荀,你陪小师弟去舞上一舞。” 叫钱荀的便是去年池南分部的胜出者,使得一柄霸王戟,三品修为。 钱荀上前一步,作揖道:“师弟,我也师出池南分部,深知掌门实力,他带出来的弟子定有些本事,可不要手下留情!”霸王戟瞬间舞了四个轮回,披尖怒怼,气吞山河。 陆离本就没底,只是分开双腿,肩扛刀背,左掌待式。两者相较,光 气势陆离就不及钱荀一毫。 钱荀一声喝叫,戟缠腰间画了三个圆,横割而来,“铛”一声响,小单刀脱手而出落在地上。 众人哗然。 陈珂已有不悦,阴着脸问道:“陆折柳,你在池南分部到底学了些什么?” 陆离不敢抬头,支支吾吾:“我,我学了劈柴和砍松果。” 众人哄笑,陈珂脸更沉,拉着下巴压低声音道:“那气神?” 陆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低着头扳手指,关节已被扳得惨白。 忽然一阵风起,陈珂已至他眼前,右手按住他手腕,不消一会,陈珂又惊又怒:“你才五品修为?!” 陆离低头不语。 陈珂已怒不可遏,甩袖离去,行了几步,怒喝道:“夏空,你与这个池南分部的获胜者过上几招!” 夏空?好耳熟的名字,陆离瞪大了眼,见一皮肤黝黑男子自人群而出,果真是夏南长子。虽已没了曾经的书生软协,轻狂倒不减反增,望着他笑得邪魅狂狷。 本以为入了玄武门便能躲过夏家,没想到夏家紧追不舍,竟已深入玄武门。 夏空迈步而出,面目狰狞,“掌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两人赤手空拳而对。 夏空比陆离年长几岁,身高臂展均占优势,加之怒火在心,拳拳狠辣,将陆离五十六次打趴在地上。 面对夏家的恶棍,陆离亦有燃不尽的怒火灼烧着不屈的身子,五十六次从地上站起,忿忿而视。脸上已无一处完肤,堆的淤血紫了一半,皮肤破裂流出的鲜血又盖了一半。 陈珂本想让陆离知难而退,没料到陆离即使被伤得遍体鳞伤依然试着从地上站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轻轻吹一口便会倒下,却怎么也不倒下。他怒目圆瞪,全然不顾掌门形象:“骨气硬有什么用!没有本事你就是一个废物,一个送给我我都不要的废物!废物!!” 将心头怒气宣泄干净,他转身,一脚跺碎脚下顽石,踏风而去。 众人亦离去,议论纷纷。 留邪笑的夏空与遍体鳞伤的陆离在练武场。 夏空摇晃着身子走至陆离身前俯视着他,如同俯视地上的蛆虫,道:“别担心,我现在不会杀你,我还要学些功夫回去辅佐爹爹,但是五年后,擂台,我会砍下你的脑袋。”他伸手做了个“抹脖”的动作,哈哈大笑离去。 只剩下陆离一人。地上躺着小单刀。 没人告诉他住处在哪,他只是坐在钢竹下,抱着自己的双腿。 无虚宝殿,后厅。 陈珂站在窗边,望着火红的天边一只仙鹤飞过,骂道:“他娘的居然被摆了一道,原本有个夏空已经足够烦躁,现在又多了个陆折柳。若是我们天义有一人占了那四十九名额,那我的老脸还往哪搁?” 张杨站在他身后嘻嘻笑笑:“卫清师叔门下年年占四十九人,他不也没说什么。” 他转身瞪了张杨一眼:“少给我提那个老东西,他门下二百五十人,什么歪瓜裂枣酒囊饭袋都收,能和我比吗?” 张杨忙附和道:“师父神功盖世,自然不是别人能够比拟的,那小师弟?” 陈珂语气更沉:“小师弟?我有说过要收他为徒吗?” 张杨作揖道:“弟子明白!” 山顶的夜更凉,起了薄雾,冷冷清清。倒是离天更近了,一轮皎月嵌在天幕,大得有些晃眼,遮住了周围一圈的星光。 虽修过气神使得身体不畏寒冷,但是心的冷却是无法阻挡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冷地更猛烈,孤独像瘴气一样张牙舞爪。 姐姐现在在哪里,还在花婉榕吗?祝妈妈应该不会让她受欺负吧? 师兄的土豆长大了吗?是不是已经让焕焕摘了做成土豆条了? 师父还会格外照顾焕焕吗? 眼泪无声无息划过脸庞,落在地上。微风拂过,钢竹莎莎响动。 他在钢竹下坐了一宿,直到天亮仍未觉得困乏,张杨找到他,略带指责道:“小师弟你昨夜去哪里了?找你都找不到,可急坏师父了。” 微微感动,他望着张杨声音咽哽地问道:“真的吗?可是看师父昨天很生气。” 张杨白了他一眼,“昨天师父都没有喝拜师茶,能不生气吗?快些,师父在无虚宝殿等着你上茶呢!” 两人匆匆来到无虚宝殿,陈珂果然坐在上位,三十六位弟子分站在两列,庄严肃穆。 张杨递上一盏茶,朝陆离使了个眼色。 陆离识趣地双手接过茶盏,跪在地上将茶盏举过头顶道:“师父在上,请品弟子一盏敬师茶。” 陈珂从木椅上坐起,走到陆离跟前,一手捏起茶盏随手一摔,茶盏瞬间摔成粉末,茶叶撒在地上不堪凄凉。 陈珂面无表情道:“陆折柳别怪我无情,我不会收你为徒,你爱去哪去哪,但是天义不需要你。我陈珂自认有些修为,但不代表我会教导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今天你就带着你的包裹离开天义峰。” 张杨提着包裹随手一扔,包裹摔在地上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土豆是不会碎的,那碎的只可能是与范子旭共同发现的琉璃碗了。 陆离心一紧,忙跑去打开包裹,琉璃碗果已碎成片。他摸着琉璃碎片,双手颤抖不已,那是他破解谜题后探寻到的成果,却遭随随便便地毁坏。他怒起,欲与张杨拼命。 张杨只是轻轻一推,他便坐倒在了地上,抬头,见张杨的鼻孔吐露着不屑。 “小子,撒野也得分清地盘。” 哄堂大笑。 陆离怒道:“你不也从五品过来的吗,凭什么看不起人!” 张杨右嘴角翘起,一声冷笑,“哼,只有弱者才会回忆过去。” 他咬着嘴唇,瞪着张杨,“我看你是不想去回忆那不堪的过去才自欺欺人。” 张杨猛地瞪圆了眼,张着嘴吐出一口粗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如蝼蚁般弱小的陆离敢出此狂言。“你再说一遍?” “我看你...” 话未说完,张杨一脚踹在他胸口,几乎将他踹昏过去,眼球奋力下压才不至于翻了白眼。 张杨冷笑道:“我可不如掌门那样好说话,赶紧滚!”说罢一脚将陆离的包裹踢出门外。 陆离一声惊叫“我的土豆”手脚并用爬出门去。 哄堂大笑。 他已不再想回去,众人的嘲笑是他不想面对的噩梦,还有陈珂溢于言表的蔑视。而且,夏空也在这里。 他望着那条摇摇晃晃的手臂粗的麻绳摇了摇头,顺着山路往下走去。半山腰有根吊桥,风很大,吹得吊桥左右摇摆,他将土豆藏于裤裆,双手抓着桥沿一步步走去,走到正中时,不禁意间朝下一瞥,只有无穷的黑暗,伴着呼啸的风声,吓得他险些瘫坐桥上。 终于过了吊桥,他深吸一口气,正思考着接下来去哪里,忽然听到人声。 “娃娃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 第二十四章 本是同根生 卫清道长就地而坐,道袍下摆沾了些土渍晨露却毫不在意,手伸伸缩缩,腮帮鼓动,似在食些什么。 陆离认得他是昨天清虚宝殿中四位分门掌门之一,坐在陈珂身旁面带微笑的长者,便放下悬着的心鞠躬问好:“老人家您好。”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我看上去很老吗?”又像是自言自语,“也是,我都六十几了,”瞬尔又问道,“娃娃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想起这两日所受凌辱,不堪回首,陆离低头咬唇,用力扳着手指,强忍住要落泪的冲动。 卫清道长却似故意戏弄他一般问道:“娃娃你不会要哭了吧?谁欺负你了?” 本尚能勉强忍住,被他这样一问,“哇”地哭出声来,哭声之凌冽,如泣如慕如怨如诉,回荡在山崖之间。 本只是想戏弄一番,没想到陆离哭起来竟一发不可收拾,卫清道长显然也有些惊慌,站起身想去安慰,兜在道袍上的荸荠撒了一地。“娃娃你别哭啊,来,我们吃点荸荠?” 听到“吃”,陆离才想起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进食,肚子干瘪口腔干涩,哭声戛然而止,咽哽着问道:“吃什么?” 卫清道长见他这么好哄,也乐了,从地上捡起一颗扁圆的似黑土般长着褐色小凸起的玩意递过去:“荸荠啊,可好吃了。” 陆离从卫清道长接过荸荠端详,这分明是一颗黏在一起的土块,小声嘟囔道:“这玩意能吃吗?” “能啊。” 陆离“哦”了一声,直接将一颗荸荠扔进口中,牙齿咬破硬脆的外壳,裹在壳内的充盈汁水迸射出来,如暴雨洒在舌尖,一阵清凉滋润。他不禁感叹道:“这荸荠好多水!就是混着一股泥土的味道。”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我就说好吃吧!哦对了,你那颗是我从地上捡起来的,忘记给你擦干净了。你不会都咽下去了吧?那壳不能吃的。” 陆离望着他瞪大了眼,忙推舌外吐,只吐出一些唾沫,太饥饿,他早已全部咽下。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鹤发在风中乱舞,有些老来疯的味道。 两人就地而坐,荸荠已尽数捡起,兜在道袍,卫清道长拿起一颗用道袍擦干净递给陆离,陆离淌着涎水忍住冲动先咬去外壳,再丢进口狠狠咀嚼,新鲜汁水在口腔内乱窜,疲倦的身子跟着一阵哆嗦。 卫清道长又擦干净一颗,给他递去,问道:“不如去我那里吧?没人嫌弃你。” 他稍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过会就回去。” 卫清道长朝后仰了身子,一脸的不敢置信:“为什么?那里又没人在等你。” 话是实话,他也知道,早晨他们的态度便明了了一切,嘲讽与蔑视在那里几乎是家常便饭。“我只是不想就这样放弃。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可以。” 卫清道长“哟哟哟”了几声,捏着荸荠在他眼前晃了晃,“跟我走我就给你吃。” 他依然爱摇头,欲接过荸荠,卫清道长猛缩回手,将荸荠扔进自己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忿忿道:“不走就不给你吃。” 他一脸茫然:“不是说壳不能吃吗?” 卫清道长这才想起,忙将荸荠吐出,咬碎的果壳随意散在口腔搁着软 肉,他只能用舌头去挑,惹得舌头一阵乏力,只能张着嘴喘气。 陆离倒是哈哈大笑,脸上阴霾一扫而空。 临走前,卫清道长递给他一盒膏药,并吩咐他睡前涂抹在脸上。 过吊桥,爬上顶,众人在练武场习武,无虚宝殿只陈珂一人,拿着抹布细细擦拭着东西两面的金像。 东面三座金像,牛金牛,室火猪,危月燕。西面四座,斗木獬,女土蝠,虚日鼠,壁水獝。俱是三丈余高,手持神器,浑身散发着不可亵渎的威武霸气。 陆离又行几步踏入殿内,鞠躬刚要开口,却听陈珂说道:“我不是让你离开天义峰了吗,你回来干什么。” 声音冰冷,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陆离颔首,目光坚定:“既然掌门将我分到天义,那我便是天义的人,我会努力修行,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珂“哼”了一声不再理他,顾自继续擦拭金像。他每日要擦一遍金像,七尊金像如心中信仰,必须一尘不染才能安心。 既然修为不行,我便砍柴,做些小事,如范子旭所说,细细碎碎俱是修行。正想着,遇上众师兄习武归来,远远望见了他,相互说了几句闲话便大笑了起来,近了却个个张嘴瞪眼,一副吃惊模样。 陆离正疑惑,低头瞥见自己高高鼓起的裤裆,不由得脸红局促,快速往前行了几步,到无人处从裤裆中掏出土豆,扔也不是,吃也不是,便想着就地种下,随手一掏才想起小单刀已被丢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能徒手挖了一个浅坑埋了土豆。 天义峰柴房紧挨着下山路口,门前堆了满地木桩,往日里众人忙着练武无人劈柴,只有当伙房木柴烧尽的时候才会有几人随随便便劈些木柴拿去烧。 陈珂对弟子极其严格,在他眼里实力代表一切,弱者没有一切权力,虽他每日需擦拭七尊金像,张杨会替他监督,若有人敢偷懒,张杨的铁拳不会留情。新入的弟子免不了挨他的铁拳,不过一次过后就没人敢再犯。 最残忍的一次,一名三品弟子吃了张杨一拳,身子急速向后飞去,撞断一根钢竹即刻昏厥,好在陈珂救助及时,那名弟子捡回一条命,在床上躺了个把月才能下地,从此不敢偷懒。 柴房门口随意丢着一把斧头,已有些生锈,陆离过去捡起握在手中,比小单刀轻了不少,约莫三斤左右。 一斧一天,直到天黑才劈完一半柴火,整整齐齐地堆在门口。 没有人过来看过一眼,也没有人在乎他的饥饱冷暖。 走进柴房,轻轻带上门,往墙上一靠,便闭眼休息。虽说肚子空空如也,但劈了一天的柴实在有些疲倦,没一会便做起了梦。 梦中他的脸上涂满泥巴,不敢置信地望着门上牌匾,“陆宅”两字触目惊心。迈进门,一切都是熟悉模样,栽着的树,铺着的路,廊是熟悉的廊,柱是想念的柱。寻路找去,父母正坐在桌边用餐,见他推门而入,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父亲放下竹筷起身扬手,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紧张,五官扭曲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他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只见到他的手前后摇摆,以为父亲在招呼他一起用餐,便往前迈了几步。 陆鹰扬脸上恐惧更甚,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嘴唇张合更迅速猛烈。 陆离却不明所以,欲伸手拨开缂帘,直到陆鹰扬将碗摔在他面前,他才看清父亲眼中的慈爱与恐惧。 那是黄泉梦,若是他再往前迈一步,便去阴间与父母团聚了。可他不能,还有太多未完成的心愿,还有一个要保护的人。 他收回手,默默站在帘外望着父母,一直一直。 醒来天已亮,门缝下边透着金光。 他站起身子,整夜弓着腰倚墙而睡使得腰有些酸痛,起身推开门,门口放了一只盛满饭的碗,香味入鼻,饥肠翻滚,他就地坐下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忽得想起昨夜的梦,泪流满面。 卫清道长坐在暗处吃着荸荠,与冸咏晨说道:“你觉得这孩子能坚持多久?” 冸咏晨不假思索道:“最多三天。” 卫清道长白了他一眼,道:“我打赌至少一个月!虽然我希望他能今天就到我那去,但是太自私总不太好。” 冸咏晨回了他一个白眼,“就你嘴巴厉害。哎,荸荠给我留点,别吃完了!”说罢伸手欲抢,被卫清道长一把打掉,“要吃自己去偷,别老抢我的。” 冸咏晨这就不干了,瞪圆了眼加重语气道:“什么你的,这分明是我偷来的!叫你去的时候你还说什么好歹是个掌门不能干这种苟且之事,唆使我去偷的时候你怎么这么使劲啊?” 终于将所有柴火劈完,如城墙一般堆砌在柴房门旁。 大碗饭准时摆放在门口,吃过饭陆离便入神修气。孤身一人更方便修气,一入便是一整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月下修外招,没有刀,便用斧代替。 皎月凉如水,浇在地上被树影遮了大半。人与影共舞,互成一副凄凉美画。 如此七日之后。 天义峰伙房柴火用尽,钱荀受了些屈辱,骂骂咧咧地到柴房寻些可烧柴火,却见陆离端坐土上修气入神,想起方才所受憋屈,忽的发现发泄愤怒的好去处。 行了几步,一脚踹在陆离面部凶狠骂道:“掌门不是让你滚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知道我要用柴火啊,还挡着我的路!” 莫名其妙挨了一脚,陆离迅猛起身双拳紧握,鼻嘴吞吐着恶气。 “哟,”钱荀一声冷笑,“怎么着,想打架,信不信我弄死你!”撩袖摆出一副动手架势。 陆离并不动手,只是凶狠瞪着他,却引来他的不满,被他反手抽了一巴掌。 “瞪什么瞪,信不信我把你眼珠挖出来踩扁!” 陆离右脸已肿,仍不动手。范子旭曾教导,习武是为了救人,不可轻易动手。他的妥协却助长了钱荀嚣张的气焰,接连两巴掌扇得他头晕眼花。 忍无可忍便不再忍,他一脚踹在钱荀裆部,钱荀当即捂裆倒地。 在伙房等候柴火的穆戎迟迟不见钱荀归来,暗骂了一声混蛋寻到柴房,见陆离怒目圆瞪而钱荀倒地挣扎,当即一声怒喝,“臭小子找死!”拔剑便上。 忽然一身道袍从天而降挡在他身前,声音慈祥宽厚。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第二十五章 逍遥老顽童 卫清道长来访,天义峰自然不敢懈怠。虽陈珂对卫清道长有些意见,但明面上装得和和气气,毕竟论实力还是卫清道长胜一筹。有道是“逍遥散尽,匹夫不当”,指的就是卫清道长。 无虚宝殿,陈珂坐上位,张杨立于右侧。卫清道长坐客位,冸咏晨立于左侧。 两位掌门相视一笑,心中明了。 穆戎低着头端来两盏茶放于两位掌门手边的茶几上迅速退了下去。方才他要出手杀陆离,被卫清道长一拳闷在眼窝,顿时紫了右眼,觉得以熊猫眼示人会失了掌门面子而落得悲惨下场,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卫清道长也不计较,端起茶盏轻轻吹气呡下一口,不禁赞叹道:“好茶好茶!” 陈珂略感惊奇,问道:“听闻师兄涉猎广泛却从不踏足茶水这片,不知如何辨得此乃西湖龙井茶?” 卫清道长转头笑问道:“哦?这原来是西湖龙井吗?” 陈珂微微皱眉:“师兄不知?” 卫清道长摇摇头。 陈珂看不穿他这城府,只觉得眼前看似豪放不羁如云般逍遥的道人胸内有额外府第,便多看了几眼。良久,才问道:“既然师兄不知此乃西湖龙井,为何赞叹好茶?” 卫清道长微微一笑:“能解渴便是好茶。世间好茶如此之多,老夫要一一背下来吗?” 冷不丁被摆了一道,陈珂瞠目,却不敢有所表现。若是换做其他两位分门掌门,他早就下令轰走了,毕竟身负天象修为,旁人也不敢放肆。 陈珂是玄武门人尽皆知的臭脾气,就算五天象之一的武当山掌门陈鸿道来了也不卖面子,言语不和便下逐客令。唯独在托心道长和卫清道长面前他是不敢撒野的。托心道长毕竟是玄武门掌门,权威压在头顶,不得不服。至于卫清道长,虽看他时常一副笑面,但若是惹怒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他手中的浊清宝剑可以排到十二名 器第三,有碾压他的绝对实力。 陈珂呵呵一笑,放下“茶”的话题,转而说道:“不知师兄到此有何贵干?” 卫清道长倒不急着回答,顾自品着茶,一口一个“哇”,尽显孩童模样。待茶盏见了底,才将茶盏放回,慢慢悠悠地说道:“我是来接我徒儿回黄忠峰的。” 陈珂道长明知故问道:“你的徒儿怎么会在我天义峰?” 卫清道长望向陆离,朝他招手道:“折柳,过来。” 陆离偷偷窥了陈珂一眼,不敢有所行动,倒是急了一旁的冸咏晨,迈着大步将他拉至卫清道长面前。 陆离低着头,轻轻叫了声“师父”。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道:“师弟听见没,他叫我呢!” 陈珂陪着卫清道长笑,却盯着陆离目露凶光声音低且厉:“折柳,你这声师父是叫谁?” “我...” 卫清道长抢道:“怎么,师弟对我徒儿有些兴趣?” 陈珂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师兄的爱徒我怎么敢有所想法。”一边瞥着那把只露剑柄在外的浊清剑。虽未出鞘,却隐约可见王者之气蒸腾而上。好一把利器! 卫清道长大笑三声,“哈哈哈,知道就好,师弟,老夫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声逐渐升,气逐渐狠。好一个“告辞了”,震得陈珂几乎站不起身,缓了缓,陈珂才起身作揖道:“师兄慢走!”目送卫清道长走出大门,才敢狠狠骂了句“老不死的东西”。 出了无虚宝殿,卫清道长与冸咏晨便要往绳索上走,陆离本事不高,畏畏缩缩不敢再前,倒是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卫清道长问冸咏晨:“你来?” 冸咏晨笑着摇头:“你输了你来。” 卫清道长抱起陆离纵身一跃,芒鞋踏上麻绳,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倒是吓惨了陆离,紧抓着卫清道长的胳膊不敢松手,双目紧闭,脑袋贴着卫清道长胸膛,耳旁风声呼啸而过。 冸咏晨在他身后喊道:“师父,你输了,不要忘记我的荸荠!”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飘纵的胡须喝了风冲进口内。他仰起头对着苍天怒吼:“风太大我听不到。” 转瞬便到了黄忠峰,与天义峰相似布局。 黄忠峰弟子虽有二百五十之众,练武场与天义峰相比却大不到哪去,最外圈同样围着钢竹。 当下 午时刚过,练武场只寥寥几人,陆离虽只是远远地望着,仍能看出那几人修为之高,人影如梭,手中宝剑亮光闪烁,却又平静如水。动欲静,静似动,以动制静,以静克动,看得他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卫清道长站在一旁,看着他惊叹的样子十分满足,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门下弟子不比天义峰的差吧!” 他用力点了点头,继续赞叹。“哇,好厉害啊。” 冸咏晨站在一侧却有些不屑,略带鄙夷地看了卫清道长一眼说道:“师父,你要是如陈掌门那样对弟子严厉一些,我们黄忠峰就不会年年出四十九了!” 陆离不解,转头问是什么意思。 冸咏晨解释道:“主峰每年会召集主峰驼所有弟子进行一次比试,倒数四十九名会被逐出玄武门。自我们伟大的卫清道长接任黄忠峰掌门后,四十九名年年从我们这里出,一个不落。” 卫清道长老眼一瞪,欲辩解却一时想不出词,手憋在半空,好一会才说道:“我给你们这么多自由还不好吗?” 冸咏晨争道:“就是因为您给了我们太多的自由,害得大师兄无心修行,去年被逐出了师门!哎,大师兄走后都没人做饭了,您做的饭又那么难吃,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卫清道长被气得胡子乱飞,似孩童般向后摆着手,扬起下巴傲娇地说道:“吃不下去,那你烧,那你烧!” 冸咏晨嘿嘿笑笑:“大伙肯定不乐意了。” 陆离看着他们斗嘴,别有一番趣味,忍不住笑了,忽然想起眼前这位鹤发老者是黄忠峰掌门,便竭力止笑,不消一会又笑出声,这次再也按捺不住,就差躺地上打滚了。 卫清道长一脸茫然,指着陆离问冸咏晨“他在笑什么?” 冸咏晨同样一脸茫然,“大概在笑你傻吧。” 忽然陆离想起栽在天义峰的土豆,不禁喊道:“我得回天义峰一趟。” 卫清道长有些不悦:“回去干什么?见到那个姓陈的就烦。” “我的土豆落在那里了。” 冸咏晨接道:“我们伙房有的是土豆,生的熟的圆的扁的,要多少有多少。” “那颗土豆不一样,”陆离转身欲走,想起自己本事不够,不能从麻绳上踏过,只好折回身子,望着卫清道长请求道:“师父,你带我回去好吗?” 卫清道长双手抱胸,不屑地别过头去,“不去,你让你师兄陪你去。” 陆离转而望向冸咏晨,眉成八字,楚楚可怜。 冸咏晨最受不了别人用这样眼神望着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成成,我去,小光头,别用那种眼神望着我了,我受不了。” 陆离顿时就笑了,双手按着他胳膊不停蹦跶:“谢谢大师兄,谢谢大师兄。” 卫清道长在一旁竟看得有些嫉妒,一双老眼分明红了眼眶,时不时斜眼看着他们的动静,却又不肯开口说“我们一起去吧”,只好干瞪着眼望着他们离去,在心中骂道,好你个冸咏晨,就这样走了?你居然就这样走了? 冸咏晨与他打打闹闹了十几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想法,走了几步,果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眯眯地望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去不去?” 卫清道长忍着内心的喜悦,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缓缓转头,“既然你都这样恳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起去好了。” 冸咏晨哈哈大笑,踏地而起,“走咯。” 天义峰,却又是另一种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人人都想着成为第一,只有第一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但只有一个人能成为第一,其余的难道就没有价值了吗?这个问题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因为陈珂眼里只看得见第一。 被卫清道长嘲讽后他很是生气,在无人处顾自练武,惊云剑如云般任意游走,惹得天上彩云随之变化,或成龙,或化虎,或似长河破堤,或如长虹贯日,一时间天空变化不定。 天义峰弟子望着变化多端的云彩胆战心惊,掌门又生气了吗? 却听得令他厌恶的人声自身后传来。“师弟,剑法不错啊。” 转身,正是卫清道长、冸咏晨与陆离。 他不愿再赔笑,握着惊云剑微微漏着杀气。“师兄不是回黄忠峰了,怎么又回来了?” 卫清道长拍了拍陆离的肩膀笑道:“爱徒说有东西落在这里的,快去找回来吧,免得打搅陈师弟练武。” 陆离点头,走至陈珂身旁蹲下,抬头道:“麻烦让一下,你踩着我土豆了。” 陈珂震怒,握着惊云剑的手颤抖一下,恨不得将惊云剑从陆离头顶刺下直穿他身子,余光瞥了身旁一眼,卫清道长抚着浊清剑叹道:“好剑,果然好剑。” 他气得咬牙切齿,但技不如人总是事实,只好迈了一步。 陆离在他脚下刨开了土,却未见土豆,四下找寻,又见一个小土包,忙跑过去,果真刨出一颗土豆,捧在手心笑道:“你在这里啊,太好了!” 卫清道长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一颗小土豆啊,那是不应该种在这里,只有好土地才能让它发芽。师弟,告辞!”如风一般离去。 留陈珂在原地,已气得七窍生烟,愤怒朝天吼道“不成为第一,老子誓不为人!” 张杨以为出了事故,闻声赶来关切问道:“师父怎么了?” 陈珂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两眼血丝条条暴起,已认不出眼前是何人,只当是个出气桶,迅速行至张杨身前,打出全力一拳。 张杨似土豆一般飞出十丈开外,当即不省人事。 陆离带着土豆回到黄忠峰,找了个静僻的空地将它栽下,边浇水边自言自语。 “土豆啊,你就在这里吧,你会成长为很了不起的土豆的。” ------------ 第二十六章 销魂醉逍遥 黄忠峰。 陆离已无兵器,这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大忌,秀才手无寸铁可凭三寸不烂之舌退敌,武者没有兵器如何战斗?空手接白刃吗?最最要紧的是陆离修为尚浅,若如四五老人那般强大,有无兵器又有何区别? 冸咏晨领着陆离去到黄忠峰兵器库。黄忠峰兵器库只存放一些练武用的兵器,二品以下已够用。 虽说金谷是玄武门存放兵器的场所,但那的兵器并不能为常人所用。只有两类兵器会置在金谷。已逝玄武门弟子的兵器,会危及整个江湖的神兵。 金谷地势险要,先不说外人能不能找到,就是玄武门弟子都不一定能进。金谷兵器库四周皆是如刀削般的峭壁,且终年刮着大风。曾有数名玄武门弟子为窃取金谷内兵器而试图进入,无一人生还。 唯独一条暗道可进入金谷,只托心道长一人知道。 世人皆知金谷的存在不仅因为玄武门的名气,还因金谷的密室内置着一柄令整个江湖垂涎的神器。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青龙偃月刀。由八名被托心道长亲自用两尺长的琵琶钉钉住双脚的一品死侍守卫。 陆离从黄忠峰兵器库挑了一把刀,握在手中掂量,和小单刀差不多重量,正好,便笑道:“就这把了。” 冸咏晨望了一眼那把刀,问道:“就这把?” 他点头:“就这把,和我之前那把差不多重量,称手。” 冸咏晨不语,从他手中夺过刀,往地上随手一扔,从身旁抽出一柄重八斤的刀,往刀身吹了一口气,扬起纷纷尘土。 “接着!” 他小心翼翼地接住,拿在手中却显得有些吃力,晃了晃手腕,微微发抖,埋汰道:“师兄,这把重了点吧?” 冸咏晨道:“你跟我们不一样,还在长身体,若是依旧用以前那把刀的重量进步不会那么明显。只有不断挑战自我才能超越。” 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一边比划着新刀一边走出兵器库。刀身未刻任何字,果真是练习用的废铁。 他踏出一个弓步,横刀削过,又将刀背扛在肩上,舞出一个“盘龙吐信”,险些劈中冸咏晨,吓得他忙收回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冸咏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练刀去练武场!” 陆离嘻嘻笑笑,忽然问道:“师兄,我想给这把刀起个名,你觉得叫什么好?” “八斤。” . 醉是银河入红尘,八斤白酒落人声。千里外,红妆正饮酒,忽然想起了她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她自风尘来,他隐红尘去”,小光头,不要隐红尘去,你要记得回来娶我。 陆离正练刀,出了龙腾虎跃正要来一招“力劈华山”,忽然打了两个喷嚏,想起范子旭的话,“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他也想起了红妆,不由得感到身心一阵乏力,算起来与红妆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她是否还记得有个顽固的小光头为了她不受欺辱而害了天兴府第一横头的性命?她是否知道千里之外有个人正在惦记着她? 忽然吹来一阵风,卷着柳絮,好似红妆缠于腰间的飘带,他叹了口气,落下两行清泪。 冸咏晨正喊他去吃饭,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想哪个姑娘呢?”却一语中的。 陆离无奈地笑了笑,看向天空。万顷的碧空,却装不下他思念的姑娘。 他说道:“眼里进沙子了。” “行了,快去吃饭吧,今天我下厨,尝尝我手艺?” “嗯。”陆离抹去眼泪点头,带上“八斤”随冸咏晨而去。 食堂,十六条长凳上空空如也,八张长桌上虽无碗筷,却有白饭零零落落洒在桌面。冸咏晨轻骂道:“一群蠢驴,讲了几遍吃饭完将桌子清理干净,都听不懂!” 陆离拿了碗筷打了饭菜寻了干净桌面坐下,刚要动筷,却见卫清道长迎面而来,便放下筷子起身喊了声“师父”。 卫清道长笑着摆手意识他坐下,扫了一圈食堂小声嘀咕:“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没人了?不会是冸咏晨烧的饭吧?”拿碗筷打了饭菜,在陆离身旁坐下,夹起一块茄子放入嘴内,却“哇”地吐到桌面,站起身指着冸咏晨鼻子骂道:“我就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没人吃饭了,果然是你烧的饭,说,你是何居心!” 冸咏晨直了眼,拍桌而起,高声回道:“什么何居心,为了给小师弟接风我亲自下了厨有错吗?有!错!吗!” “我...”卫清道长瞪着眼气喘吁吁,良久才憋出“我竟无言以对。” 冸咏晨不屑地“切”了一声,又坐回陆离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小师弟,别去理师父,来,尝尝我的手艺?” 陆离悄悄瞥了一眼卫清道长,“哦”了一声,低头夹了一块茄子放入口内,牙齿磕到一小团硬物,好咸,他却不敢吐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咽下。 “好吃吗?” 他转头,见冸咏晨一脸期待,不好意思让他失望,便点了点头。 得到了他的肯定,冸咏晨骄傲地仰起头,望着卫清道长炫耀道:“看见没,小师弟喜欢我烧的菜!这说明不是我烧的难吃,而是你们没品味。”说完眯着眼看着他讨好地说,“你喜欢我就天天做给你吃。” 他猛地睁大了眼,险些将已经咽下的茄子吐出,索性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山顶的春夜最清凉。没有虫鸣,没有兽嗥,只有清风与明月,缓了相思人躁动的心,凉了赏夜人炽热的身。不安与浮躁乘着风远去,将思念寄于明月,远方的人便能收到了。 陆离抱着膝盖坐在练武场,倚着钢竹,望着天上皎月怔怔出神。最无奈是距离,空有一颗守护的心,伊人却不知。 思念发酵,痛苦蔓延,自责肆意嚣张,他呼吸渐重,两眼渐红,有一团无名火占领着他的大脑,忍不住一声咆哮。 “吼!” 却引得一壶酒出现在他面前。 他一怔,抬头望去,正是卫清道长,笑盈盈地望着他道,“怎么,小野兽嚎月吗?”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透过两 腿 之 间的缝隙盯着地面上的一片黑暗不知如何回答。 卫清道长在他身旁坐下,扬起酒壶猛灌清酒,酒香肆意,窜入他鼻内,竟惹得他咽了口涎水。 卫清道长沉醉于酒中,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直到酒壶内滴不出酒来,他才依依不舍地将酒壶放在地上,从怀中又掏出一壶酒向他递去。“来一点?” 他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望着卫清道长摇了摇头。“师父,我才十二岁。” 卫清道长不屑地“哼”了一声,“十二岁怎么了,十二岁就了不起吗?喝点。” 他摇头。 卫清道长罕见地瞪大了眼,命令道:“喝!” 他不敢拒绝,接过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咂咂嘴,竟无比醇香,忍不住又倒了两口。那酒似有无限活力,惹得他一阵莫名兴奋。 “师父,这是什么酒?” 卫清道长从他手中抢过酒壶,仰头将剩余的酒倒入口内,满意地“啊”出了声。“这是我自己酿造的销魂酒。” “销魂酒?” “对!” 卫清道长放下酒壶,双掌蹬地,以趺坐姿势从地上震起,放下双腿落在地上,抽出浊清剑的瞬间带起一阵清风。 未再说话,他握着浊清剑在月下舞剑,身影之轻,身手之敏捷,与白天调皮的老顽童判若两人。 利剑似能切断月光,将皎洁带在剑刃,化作无数条洁白丝带,如仙女下凡般美丽,陆离看得正痴迷,忽然见无数鬼影掩藏在白色丝带之间,不由得吓了一跳。 卫清道长并未在意。他闭着双眼,似忘却了这世间的一切,陶醉其中不能自拔,浊清剑竟开始微微泛起蓝光,蓝光在黑夜中穿行,忽快忽慢,忽上忽下。 忽听得他念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此生最逍遥,是为销魂酒。哈哈哈哈,折柳,我这把浊清剑赠与你如何!” 陆离吓了一跳,以为他喝醉了,便好心提醒道:“掌门,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睡觉吧。” “醉了?销魂酒醉心不醉人,你确定你没醉吗?” 陆离不语,只是望着月光下的卫清道长。那一身八卦道袍配上一头鹤发,那由内而外的逍遥气息配上泛着蓝光的浊清剑,像极了重天之上的神仙。 卫清道长猛地睁开眼,看着他笑道:“折柳,你太浊,牵挂太多,做不到清的境界,看来这把剑还是不适合你啊。” 说吧,顾自大笑而去。“哈哈哈哈,此生最逍遥,是为销魂酒,哈哈哈哈!” 留陆离一人坐在练武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呆。 我做不到清,我有太多牵挂吗?他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八斤,银色光洁刀身反射着月亮的光芒。 那就让他浊吧! 他翻身而起,握刀前冲,力劈华山! ------------ 第二十七章 离别与相聚 在黄忠峰的日子很是逍遥自在。 冸咏晨常与卫清道长斗嘴,习武时却目光凶厉,出手狠辣,与其他弟子过招时通常不消三招对手便败下阵来。为提高修为他常常挑战卫清道长。 他见过一次两人比试,冸咏晨用自己那柄凉晨剑,卫清道长随意捡了根树枝,搬去枝杈只留一根主杆。虽两人只差一阶距离,一品与天象,但这一阶隔的却是天地鸿沟,任冸咏晨如何使劲,也无法打败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虽不能说毫不费力,但至少不需要全力以赴。他近乎变态的气神附于树枝,甚至比钢铁还要坚硬,加之对冸咏晨了解深刻,在闲庭信步间便接下了冸咏晨所有招式。 虽卫清道长有些老不正经,但实力着实不容小觑。 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卫清道长曾在练武场两端摆了两颗生鸡蛋,一炷香内踩在生鸡蛋上来回八十趟而蛋壳毫无痕迹。 巳时,陆离正在练武场修气神,忽然听到人声呼喊,睁开眼见徐天宇朝他递来两本书籍。 “小师弟,这是师父让我交给你的。” 一本《金门刀法》,一本《问刀》。 谢过徐天宇,他有些疑惑,翻开第一本《金门刀法》,是一本刀法秘籍,有图有字,通俗易懂,大概是些“接刀在右,再好进步,听变埋蛇入洞二,劫从便砍杀”之类的初级刀法,他没多大兴趣,便翻开那本《问刀》,首行二十四字便让他胆战心惊。 “百兵之胆,见血开刃。横刀无情,吞人魂魄。为刀而狂,为命而欢”。接着往下翻倒没那么可怖,有了些“问”的味道。 “百兵之胆,胆在何处?” “为刀而狂,为何而狂?” “何人执刀,为何执刀?” 看似简单却搞人脑子,想得他脑袋生疼,索性就地躺下,将书摊开盖上脸上睡起觉来。 却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有一带着面具的魁梧男子,手握一柄大砍刀,刀刃滴着鲜血,滴在一颗人头上。人脸模糊不清,他用力揉眼,才看清竟是红妆,吓得他立刻惊醒过来,脸颊滴落着冷汗。 “何人执刀,为何执刀?”他望了一眼八斤,吞下一口唾沫,端起《金门刀法》便上。 晴雷雨雪皆不间断地练了一年,身体结实不少,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让人恍惚觉得他经历丰富。《金门刀法》已被翻烂,他琢磨着找卫清道长去换一本,却找不见卫清道长,只见下山路口围了不少人。 他走去,见那些人并未穿着玄武道袍,以为是侵入者,架刀在手,怒目圆瞪。 却惹得哄堂大笑,其中一人说道:“小师弟精气神真好,是块练武的料。” 他认出是见过几次的徐天宇,正诧异,扫了一眼众人,多数是相识面孔,不禁问道:“师兄,你们这是要去哪?” 众人哈哈大笑,齐声道:“下山啊。” 他更是不解,望着众人有话说不出,忽然见到冸咏晨混在人群中,低头擦着眼泪,恍然大悟,数了数,除去冸咏晨共四十九人。 “师兄,你们...” 徐天宇摆了摆手,笑道:“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小师弟,不要为我们难过,我们的业不在此地,所以注定离开。” 他疑惑。“业?” 徐天宇点头道:“有些人渴望自由,有些人喜爱雕木,有些人梦想功名,有些人追求财富,人各有志,便只能天各一方。说实话,我很想留在这里,泮师兄也好,师父也好,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可我注定不属于这里。”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 “是啊,我们不属于这里。” 也有人偷偷抹着眼泪,暗骂自己无能的。 冸咏晨拧着头,不愿去见这离别场景。朝夕相处五年的同门啊,说走就走。 非本人无法感受,陆离只是“哦”了一声,想起自己要做的事,问道:“师父呢?” 冸咏晨这才转过头,眼眶分明通红,狠狠骂道:“那个老东西准又偷人家荸荠去了!” 山脚下,卫清道长坐在一根躺下的枯树干上,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手中的两个荸荠黯然伤神。“这家人学聪明了,居然养了五条狗,看来以后要换地了。” 主峰,清虚宝殿。 托心道长与其他三分门掌门俱在殿内,唯独少了卫清道长。 托心道长问道:“卫清去哪了?” 陈珂作揖道:“多半是去送离山的徒弟了,最痛是离别,哎。”嘴巴道着遗憾,心里却净是得意。 托心道长叹了一口气:“也是,苦了我师弟了,年年要离别。” 殿内还站了三人,沈玉木带着今年胜出者范子旭和焕焕站在四位长者面前。 陈珂、离清道长与临清道长审视着范子旭,他那空荡荡的右袖惹人注意。 陈珂问道:“你的右臂?” 范子旭面无表情回答道:“断了。” 沈玉木有些担忧他会顶撞陈珂,便替他答道:“去年为了保护陆折柳,与夏柏魏过招时不慎被断了右臂。” 陈珂双眉一紧:“夏柏魏?” 沈玉木忙低下头:“正是曾经与您战成平手的那位张柏魏,离了玄武门他的修为没再更进,依然是一品修为。” 陈珂吐出一口不屑,想起张柏魏便觉喉咙卡了刺。 十年前张柏魏便已一品,从池南分部带获胜者回主峰,与他发生了些争执,两人均较真,言语上的不和很快演变为兵刃相见,在主峰的擂台,陈珂的惊云剑对上张柏魏的蝮蛇剑,二人战得昏天黑地,气神占优的陈珂在一百回合后略微占了上风,在一招“云隐”骗得张柏魏后,本以为胜券在握,劈出一道“星月同辉”,张柏魏却在瞬间转身回以“龙斩”,两招碰撞迸射出强大力量,将两人震出擂台。 而眼前这位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范子旭与张柏魏交手竟只断了一条右臂,无论是勇气还是本事都值得佩服。细观之,面对四位掌门仍能不动如山,脸庞清秀却如老者那般沉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才是胜者应有的霸气,比那个陆折柳好了岂止千倍万倍。 陈珂请示道:“掌门师兄...” 另外两位同时异口同声道,“掌门师兄...” 托心道长哈哈大笑:“你们可真是爱才心切。” 离清道长与临清道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唯陈珂贪婪地盯着范子旭,不过料好不好只有试了才知道。 陈珂抽出惊云剑一个轻飞燕至范子旭身前,撩剑而去。 六柄剑缠在一起。 陈珂的惊云剑,离清道长的雷熊剑,临清道长的哲成剑,托心道长的无极剑,沈玉木的青锋剑,还有一柄无缨剑横在范子旭身前。 倒是许久没有如此一致的想法了。 陈珂更觉得范子旭深不可测,能挡住四位掌门的试探,必有深厚功底。 托心道长抚须长笑:“我们不谋而合啊,这可就难办了,不如,让这位小兄弟自己定夺?” 纷纷赞同。 范子旭冷目扫了一眼众人,托心道长慈眉善目,功力深厚且为人善良,离清道长身材魁梧,性格却有些粗糙且杀气太重,临清道长飘飘似仙文人气息太重,唯陈珂不苟言笑却十分自信地望着他。 两人彼此相视一笑。 陈珂拍案笑道:“看来这位俊才要随我修行了。” 托心道长也有意这位青年才俊,但既范子旭已做出选择,他也不好为难,只是望着陈珂含笑道:“师弟,可要让这颗好苗茁壮成长。” 陈珂行礼道:“不负所望。” 离清道长与临清道长惋惜地摇了摇头。 虽沈玉木希望焕焕能随自己去玄孝峰,但焕焕执意想回到陆离身边,便将她送到黄忠峰交与冸咏晨后自己回了玄孝峰与临清道长会面。 临清道长微笑道:“回来就好,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交流交流。” 沈玉木作揖道:“谢师傅。” 冸咏晨带着焕焕去寻找陆离,按照陆离的习惯,此时应该在练武场练刀。果不其然,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阳光下穿梭着。 焕焕挣脱冸咏晨的手,欢笑跑上去:“哥哥。”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畔,陆离放下刀循声望去,这不正是焕焕? 一年未见,两人有许多话要说,陆离温柔地将她散乱的头发整理好,轻轻拨至耳后,问道:“在那里过的还好不?” 焕焕嘻嘻笑笑,眼睛眯成很好看的一道弯,一如初次见到她时那样:“还好,师兄们都对我挺好的,就是想你。” 陆离笑着抚摸她的脑袋,忽然想起范子旭,便问道:“今年的胜出者是谁?” “是范师兄。” 陆离一阵欢呼:“我就知道,以师兄的本事肯定能获胜的,那他现在在哪座峰?” 焕焕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跟一个很严肃的人走了。” “很严肃的人?”陆离微微思考,猛地想到焕焕说的正是陈珂。 虽有些畏惧陈珂,但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天义峰,去见见于自己有莫大恩惠的范子旭。 ------------ 第二十八章 不共戴天 天义峰无虚宝殿。 范子旭站在众人眼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称他为“徒儿”的男人。 半炷香前,陈珂才将他引荐给其他三十七位师兄。“这位是池南分部今年的胜出者,其修为之高,可不是去年的陆折柳能够比的。” 张杨站在陈珂身旁,看着这位眉目冰冷的独臂青年,不屑道:“沈玉木能教出什么样的货色来?” 陈珂稍有不悦,瞪了张杨一眼,转而安慰范子旭道:“子旭不要往心里去,张杨就是这副德行,口无遮拦。” 张杨冷笑:“哼,要想让我看得上也简单,你只需耍几招像样的招式就行,可不要像陆折柳那样连刀都拿不稳。” 范子旭冷冷地望着他,言简意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杨正要发怒,奈何陈珂还在眼前,只能强下怒火,重重吐了口气。 陈珂倒是不愠不怒,笑盈盈地望着眼前浑身尖刺的范子旭说道:“你就耍两招让这些没有眼力的家伙见识见识。” 范子旭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瞟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张杨,冷笑道:“比比?” 正中下怀。 一行人来到练武场,张杨与范子旭相隔三丈站定,其余人踩在黄土上。 钱荀在陈珂耳边低声说道:“掌门,我记得范子旭年年垫底,今年怎么会获胜?恐怕其中有诈。” 陈珂望着萧瑟冷风中的两人,心中自有算盘。这个叫范子旭的怕是要取代张杨的地位了。“我在清虚宝殿试探过他的功底,你觉得能同时挡住掌门师兄,我,还有你离清师叔、临清师叔加上沈玉木的试刀的人会没有几把刷子吗?” “这?”钱荀有些吃惊,望着站如青松的范子旭,着实有些难以相信。 张杨一柄青阳剑已经出鞘,宽阔剑身灼热剑锋咄咄逼人,剑尖直指范子旭,嘲讽道:“虽说你是我师弟,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范子旭冷笑不语。 张杨恼羞成怒,踏出一步,举剑而来。 范子旭左手上扬,剑与鞘同时飞起,剑鞘挡下张杨青阳剑,剑柄在手,无缨剑忽然向下,势大力沉的一道“横扫千军”,张杨大惊,忙横过剑挡在身前,却吃不消这力道,接连退了三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好!” 却更让张杨气愤,新来的居然敢抢我风头,看我不打得你跪地求饶。 张杨先发制人,再起,抖腕舞剑,剑依然是剑,却舞得若有若无如梦似幻,四面无剑八方有剑。明里出剑,暗中左拳已附上气神,只待范子旭收剑阻挡,寻破绽出拳。 果真如他所料那样,范子旭收剑挡在身前,竟一一破解了他的“飘渺剑法”,窃喜,却未见一分破绽。范子旭的剑法滴水不漏,令他大吃一惊,冷拳已就绪呼之欲出,却忽见范子旭抬脚正面踹来,拳与脚撞了个正着。 范子旭虽有一品修为,但多年的放 荡令他的气神稍显单薄,这一撞反伤了他身体,退了几步,气神紊乱。 张杨正得意,却没有人为他欢呼。人人都吃惊于独臂的范子旭竟能破解了他的“飘渺剑法”,何况与他正面冲突还能站稳脚。 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看来不将你打趴下是不行的了,趁范子旭喘气间隙,张杨踏风而来,其速之快,虽不及沈玉木也比一般弟子快上数倍,直面范子旭,蓄剑一招“斜月三星”,星芒炸裂,眼花缭乱。 范子旭倒是不慌,后撤一步,右脚脚掌踏碎巨大石块,借力反手一招“残月如勾”,挡去“斜月三星”大部分力道,却因气神紊乱,还是被击中,顿时感到气血上涌,险些昏厥过去,虽两眼未黑,还是呕出了几口鲜血,无缨剑脱手落地,一阵乏力。 张杨顾自叫到:“好!”转身,见众人目瞪口呆,以为被自己的本事所折服,得意得将眼前几束头发撩过头顶。 陈珂知道范子旭有些本事,没想到竟强大到这境地。毕竟张杨比范子旭年长十几岁,况且双臂健全,但仍被逼到这步田地,若是范子旭能够好好修行,说不定能够达到天象。 他淡淡一笑,负手转身离去。 冸咏晨带着陆离赶到的时候,范子旭已经喘过气,正在厢房休息,虽说张杨有些不甘,但是不敢任意妄为,还是将他们领到范子旭的厢房。 天义峰的厢房与池南分部类似的布置,但宽敞不少。因厢房多而弟子少,范子旭单人居住,见陆离推门而入,心微微泛起涟漪,很快恢复平静,端坐在桌边翻阅着陈珂带来的秘籍。 池南分部只一些入门剑法,他早练得通透,并且在这基础上悟出了不少进阶剑法,对张杨时的那招“横扫千军”便是从“借腰胯之力,转腕抡臂横劈”悟出的,威力增强了数倍,他正尝试着将气神附于无缨剑再使出“横扫千军”。 陈珂给了他一本《星月剑法》,算是玄武门上层剑法,张杨练了十年,悟出一招“斜月三星”,却只能使出三成威力。 陆离显然喜不自胜,双脚蹦进门内欢呼道:“师兄,我就知道你会获胜的!”范子旭却未如他料想地那样起身迎接摸摸他的光头,反而无动于衷,双眼都未离开纸面。 这让他很是失落,情绪瞬间跌落谷底,撅着嘴小声嘟囔:“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范子旭终于合上书,他立刻转悲为喜,想着怎么样去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坚冰,却见范子旭将《星月剑法》放入怀中,带上无缨剑出门去,留他在身后喊着“师兄,师兄。” 范子旭来到练武场,抽出无缨剑仰头用它遮住阳光,发现剑锋多了几道小缺口。毕竟只是一把寻常武器,经不住长时间的比试,没有被利器一刀砍成两截已算幸运。 他摇了摇头,记起《星月剑法》中的口诀,“腕转左右,抖剑如花,画龙游走,星月失芒”,便试着比划了一套,并无难度。 陆离忽然挡在他身前,锁着眉,气愤又失落,如被丈夫抛弃的怨妇:“师兄你为什么不理我?” 范子旭看了他一眼,冷冷喝到:“滚。” 他身子忽然颤动,两眼瞪得如铜铃般,不敢置信范子旭会这样对待他。在池南分部时对自己如此照顾,恨不得将身上肉割下来喂自己,怎么只一年的工夫,却变得比路人还要冷淡了? 他战战兢兢地将双手搭在他臂上,轻声问道:“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换来范子旭不耐烦的眼神,他这才发现范子旭的一双眼睛与常人有些区别。常人的眼珠是黑色的,而范子旭的眼珠更像猛虎,是淡琥珀色,瞳孔外还有一圈黑色圆环,因此冰冷的眼神更他惊恐,吓得他退了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师兄...” 范子旭忽然怒目圆睁,拔剑相对,低声喝到:“若是想与我交谈,以兵器讲话!” 他尽力撑开眼皮,胸口剧烈起伏,依然不愿相信范子旭会对他如此冷漠,甚至带着些许敌意。他更愿意理解为范子旭是想逼迫他成才。 谎言总是令人舒畅,欺骗自己能够换来心安,何乐而不为? 他再退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子旭,抽出八斤,正要迎战,眼前一晃,范子旭的“斜月三星”已至眼前。 他根本无力阻挡,甚至还未接受与范子旭反目这个事实,眼睁睁地望着剑芒击中自己,然后两眼一黑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冸咏晨惊呼道:“小师弟!” 范子旭并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望着冸咏晨将陆离从地上抱起,踏风而去。 同在练武场练武的钱荀看直了眼。虽说他练的是戟,与剑大相径庭,但是早晨这招“斜月三星”还是张杨的拿手本事,现在范子旭却已经练会。 虽然只能使出一分威力,但光凭那三星剑芒已足以令人吃惊。 这是何等的天赋! 范子旭顾自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使的”,转身离去。刚行一步,两眼已湿。 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感情,在陆离离开池南分部后的头几个夜晚,他常常梦到那颗亮闪闪的光头,抱着一颗巨大的土豆“师兄师兄”叫个不停。但既已发现陆离的父亲是盗自己母亲墓的罪人,这个仇就不能不报。 陆离并未受致命伤,相比于身体,心痛来的更为猛烈。为什么曾经如父亲般的师兄入了天义峰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自己与天义峰就这么水火不相容吗? 耳边风声不止,冸咏晨抱着他踏着绳索回到黄忠峰交于卫清道长,卫清道长撩开他沾满血迹的道袍,见胸膛血肉模糊,心痛不已,骂了几声“狗 .娘养的”,取出龙香散敷在他胸口,将他安置在自己房中,吩咐他好好休息后与冸咏晨一起走出屋外。 他隐隐约约听到卫清道长说“他娘的天义峰”。 陈珂,定是陈珂。他脑袋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解释,是陈珂在背后说了他坏话,才让范子旭变得如此厌恶自己。 他紧抓住道袍,在心中狠狠发誓,陈珂,我陆离与你不同戴天! ------------ 第二十九章 金门还是金门 陆离在床上躺了两天,伤口已痊愈,不愧是玄武门的膏药,效果的确卓越。 他已不怨恨范子旭,人总有被蒙住双眼的时候,他恨的是陈珂,不仅羞辱了自己,还骗得范子旭与自己反目。 躺床上的这两天他没有闲着,除去睡觉的四个时辰,其余时间几乎都用来修气神。徜徉体内的气神较刚入玄武门已强大不少,但这些日子却始终无法更近一步,这让他有些不安。 焕焕在黄忠峰依旧受到众多师兄的喜爱。不仅因为她甜美可爱的长相,还因为她精湛的厨艺,为黑碗白饭添加了不少色彩,冸咏晨甚至感叹说幸亏没有切掉舌头,不然怕是品尝不到如此美味了。 她依然只依赖陆离,空闲的时候总喜欢呆在陆离身边,或看他练武,或与他赏景。黄忠峰南边有一块异常凸起的大岩石,焕焕将它称作“望归石”,顶面十分平坦,两人便常坐在望归石上,望着远处归家的鸟儿,无限羡慕。 黄昏时分的景色更美,火烧云几乎近在咫尺,印得脸颊一阵发烫。 她侧头靠在陆离肩膀,宁静祥和。 一日,陆离正练《金门刀法》,舞着八斤索然无味,念想一年以来未再有进步,微微心慌,想了想,也许是未有更高阶秘籍的缘故,提刀离去。 卫清道长在后院为一棵一人高,开着黄花,树叶稀疏的树浇水,浇完水将洒水壶放在地上,轻轻抚摸着树叶,眼眸中少有地流露着温情。 他走到卫清道长身旁,轻轻叫了声“师父”。 卫清道长未回头,只是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树叶,指肉感受着树叶湿滑凉润的触感,甚至一条条脉络都如此迷人。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他作揖说道:“师父,那本《金门刀法》我已练得通透,可否再给我一本难度高些的秘籍,让我的修为更进一步?” 卫清道长道:“你已练会?” 他点头:“是。” 卫清道长道:“那我考考你,直而不悔,挂刀如钩是什么意思。” 他不假思索道:“佯装直刺,实而下劈。” 卫清道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有些悟性,不过玄武门以剑法为主,虽初期百家齐放,后来刀法因没人练,秘籍也被虫蛀食得一塌糊涂,只有剑法是保留十分完全。” “可我...” 卫清道长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递过去:“刀剑本是一家,秘籍也许可以通用,我这里有一本《穿心十八剑》你不妨试试?” 他接过秘籍,是一本包着牛皮的书籍,封面什么都没有写,翻开封面,扉页用行书写着“穿心十八剑”,笔锋犀利,看似书法大家所写。 “谢师父。”谢过卫清道长,他便离去。 卫清道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兹”了一口气:“这都相信,这娃娃可真是单纯。” 陆离向着练武场走去。 余毅正在赏武亭内,对着一块木桩舞着剑,脸上尽是笑意。 陆离站在黄土上,仰望着余毅,望着他手中的剑直戳横画,却看不出是什么招法套路,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在干什么?” 余毅笑了几声,手中宝剑依然穿梭不止,依旧盯着木桩回答他:“小师弟,你等会,就快大功告成了。” 他越舞越快,笑声渐响,木屑如喷泉般自木桩喷涌而出,撒了赏武亭一地,“大功告成!” 他放下剑,捧着木桩走到亭边望着陆离,神神秘秘地眨着眼:“小师弟,不要吃惊哦,看!”他将手中木桩转了一面,示以内侧。 陆离见到卫清道长的肖像刻在木桩上,鹤发飞须,张嘴狂笑,简直就是将卫清道长的脸直接摁在木桩上一般,栩栩如生。他忍不住赞叹道:“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余毅享受着他的赞美,一脸得意,抖着腿自夸道:“那是,不是我吹,我可是玄武门第一雕刻大师。” 陆离猛点头:“对,我相信,师兄是玄武门第一雕刻大师。” 忽然一个巴掌拍在余毅脑门,伴随着冸咏晨严厉的批评。“大你个头,你看看这地,尽是木屑,自己处理掉!” 他吐了吐舌头,抱着木桩欲离去,冸咏晨厉声喝住他,想了想,还是缓了语气道:“把你的剑捡起来,剑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像手脚那般重要。余师弟,去年比武你五百五十七名,险些入倒数四十九,若是今年再不好好修行,怕是要被赶下山了。” 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却并不后悔自己的作为,就像徐天宇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能入玄武门已足够荣幸,能入主峰已足够绚烂,至于未来,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仰起头,望着冸咏晨挑眉耸肩:“师兄,多谢你好意提醒,但不是每个人都如你那样有壮志雄心心怀天下,我只想和我的木头做伴,这些年来受你和师父恩惠太多,够了,明年注定要走的话,那就走吧。有些人,活在记忆里就够了。” 冸咏晨想说些什么,半张着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肩膀与他一同离去。 陆离望着他们的背影不明所以,目送他们离去,独自一人去到练武场,就地而坐,翻阅着那本《穿心十八剑》。 剑法是好剑法,就是他看不太明白,诸如“伏地而起,握剑穿心,尖如虹,芒如洪,忘却身前天下事,只道手中舞千秋”。 看了许久,他握着八斤比划了比划,似乎比《金门刀法》还要来的金门刀法,倒是有几张图还能勉强看懂,一张弓步挺腰反手抚刀,一张垫脚摘星,一张跃步下劈。 正琢磨,忽然一双小手环上他的肩项,柔声后至“哥哥,我们去捉些山鸡野兔来好不好?” 他转头,见一张可爱脸蛋近在咫尺,忍不住捏了捏焕焕稚嫩脸颊,抱歉道:“我在练刀呢。” 焕焕不干,撒娇道:“陪我去嘛,你才刚刚痊愈,我要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 原来是为了自己。他怎么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抿嘴轻笑,便将《穿心十八剑》放入怀中,抓起八斤起身。 焕焕抓住他的手,两人朝入山小道走去。 一旁练武的陆飞见此景,停下走剑打趣道:“哟,青梅竹马干啥去?” 陆离瞬间脸红,余光瞥了焕焕一眼,欲挣脱被她抓住的手,焕焕却冁然而笑,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双臂缠上他的胳膊。 他心跳加速,一时间觉得脸熟得通透,恨不得用力甩开她一人飞速跑开,但想起焕焕的家人因自己而死,愧疚难当,便任由焕焕,两人一同下山。 山路易走,铺了台阶,拾级而下,眼见浓雾散在脚下数丈远,两人便趁此晴朗拐入林中。 山林有些密集,野草丛生,倒也有条用脚踩出来的小径,大抵是吃厌了果蔬的黄忠峰弟子下山在此狩猎踩下的。 两人顺着小径而去。 春季正是万物复苏的生命季节,花花草草上沾着不少水露,焕焕丝毫没有因裤脚被打湿而影响心情,反而十分兴奋,忽然放开缠着陆离的手往前奔了几步,蹲下身踩起一颗蘑菇朝陆离挥手:“哥哥,你看,我发现一只蘑菇。” 陆离笑着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接过蘑菇,是一颗大白菇,他捏着伞柄转了转,忽然有些紧张,将大白菇倒翻过来拨着伞下的皱褶,并没有出现鬼影。 焕焕疑惑道:“哥哥怎么了?” 这里是南方,怎么会有鬼献菇?他如释重负,暗笑自己多虑。他摇头,轻轻抚摸焕焕脑袋说道:“没什么,焕焕眼睛真好,就留着这只蘑菇吧,炖汤。” 焕焕开心地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大白菇小心翼翼放进衣袖中。 两人继续往前走,却不见有山鸡野兔出现,越往深处走,树木越高耸密集,阳光穿不透层层树叶,林中显得有些阴森。 焕焕有些害怕,缩着脖子倚在陆离怀中,一手抓着陆离的道袍,不安地转头观察。 头顶树叶莎莎作响,挡在眼前的树木两人高,在分叉树杈的陪衬下如巨人一般,在风中张牙舞爪。 焕焕的声音瑟瑟发抖,“哥哥,我们要不回去吧?” 陆离也有些担忧会突然窜出什么野兽来,自己被吃倒也无妨,可不想害了焕焕。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因久置无人理而变质的腐肉臭味,令人作呕。 这片林子愈发渗人。 两人缓缓退了一步,转身欲跑,忽然刮过一阵大风,吹得两人睁不开眼,待风静,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出现在两人三丈远处,身躯之大,如一座小山,呼吸间,虎须震颤,甚至两人能够闻到老虎吐出的腐臭口气。 焕焕当即软了腿,坐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陆离亦没见过此种情境。虽书中见过描写老虎的句子,可最后通常会加一句“两人大小”,而眼前这老虎,分明比六人还大了六分! ------------ 第三十章 死生茫茫 天义峰,无虚宝殿后厅,只陈珂与范子旭两人。 陈珂罕见地邀请范子旭一同坐下,连张杨都未享受过的待遇,范子旭却不屑一顾,只是冷冷地说了句“不用。” 陈珂也不生气,他对于强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十八岁的范子旭,却已经有一品修为,而且招法新奇出剑凶狠,是极其鲜见的武学奇才。 他笑道:“找你来是有事告之,主峰有个规定,每年新入二品的弟子需亲手打造一柄武器,用何种材料以何种方法打造成何种兵器都可,你既已一品,那柄连剑缨都没有的武器必定不趁手,需要一柄更有身份的武器。” 想起无缨剑已满是坎坷,范子旭觉得的确有必要再造一柄武器,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嗯。”陈珂点了点头,“打造武器的材料最好是自己寻找,但我这有块天外玄铁,本想待张杨修至天象后赠与他,可看样子遥遥无期,倒不如我将他赠与你,如何?” 范子旭瞟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话中话,他对什么神兵利器根本毫无兴趣,与其给他一块天外玄铁不如找个铁匠将无缨剑修补完整来的有吸引力。 他不屑冷笑,正要拒绝,忽然心中一阵极为不安的感觉闪过,与十一年前母亲被杀前的感觉极其相似。他瞪大了眼,难道? 来不及走正门,他破窗而出,踏风而去,留陈珂一人在屋内怒发冲冠。 黄忠峰,山林。 陆离挡在焕焕身前,手握八斤瑟瑟发抖。他从未面对过如此庞然大物,大虎的肚皮都高过他头顶,尽管如此,他也没打算后退,死死盯着大虎的眼睛。 大虎围着他缓缓绕圈,似乎在欣赏猎物垂死的挣扎。它前爪踏上一截倒下的树干,伸出舌头,舔舐 着自己上唇,舌上倒刺清晰可见。这是它开餐前的信号。 忽然它一阵怒吼,震得陆离两耳几乎失聪。他不敢闭眼,怕大虎的突袭,便眼睁睁地见到有一条惨白肉丝从老虎牙缝中喷出,黏在他道袍,腐臭味扑面而来。 他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只是瞪着眼盯着大虎。 焕焕刚有些力气,从地上站起,大虎见势踏碎树干,迅猛冲来。 “啊!”陆离一声吼叫,龇牙咧嘴,准备背水一战,却被大虎一抓拍出数丈开外。焕焕亦受牵连,柔弱身躯撞上一棵树,昏死过去。 “焕焕!”陆离一声惊呼,见着焕焕双目紧闭,心痛不已。夏柏魏的蝮蛇剑犹如在眼前,马夫的脑袋脱离身体直飞上天,而焕焕却只能紧闭双眼瑟瑟发抖。心痛。 大虎似乎对焕焕有些兴趣,舔舐 .着嘴巴,缓步朝她走去,前爪已伸出利爪,欲一爪剖开她胸膛,忽的一块岩石掷在它身躯,身旁陆离又叫又跳。 “来啊,大猫,我不怕你!” 大虎只是轻轻撇了头,一声吼叫,利爪已抬起。 “啊!”陆离吼道,握着八斤迅速奔去,在大虎身旁停足,想起《金门刀法》中的一招“顽石沉海”,刚欲引刀,被大虎一爪拍在胸口拍飞,在地上连滚了七八圈,胸口多了三道淋淋血痕,身上其他伤痕不计其数,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尽管如此,他亦不打算放弃,八斤撑地,艰难从地上站起,盯着大虎大口大口喘气。 命可以不要,但是焕焕不能受伤。 调整了呼吸,他双脚站定,手执八斤,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虎,气势汹汹。虽遍体鳞伤,虽栗栗危惧,虽双目噙泪,但自在蝮蛇剑下救出焕焕的那一刻起,他肩上就多了一分责任。绝不能让焕焕受到一点伤害! 他深吸几口气,虽无底气仍无惧死亡,声音嘶哑吼道:“来啊,大猫!来啊!怕你啊!” 大虎一声吼叫,几乎地动山摇。 他踏风而去,身后落叶溅得飞起,正面刚上大虎,忽然心生一计,佯装举刀砍它前爪,骗得大虎抬抓朝他拍来,侧身躲过,将刀举过头顶,从大虎肚下快速跑过。 八斤在大虎肚子割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流了一地,大虎受伤倒下,在地上打滚,吼得撕心裂肺。 “嘿嘿。”陆离笑道,忽然觉得轻松无比,虽庞然大物就在眼前也不心惊肉跳,毕竟将死之虎不过一堆活肉。 他将八斤插入地面,正欲向焕焕走去,忽然大虎铁尾一扫,正中他身躯,撞上一颗粗壮树干,立刻昏死过去。 一声虎啸,大虎艰难站起,望着昏死过去的陆离,目露凶光,毕竟百兽之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战败? 虽步履维艰,四五步之后仍到陆离身旁,扬起前爪,长达数尺的利爪冰冷绝情,就在利爪挥下瞬间,一阵白光闪过,大虎被砍成数截,鲜血如暴雨般倾斜,淋了陆离与范子旭一身。 范子旭望着昏死在地上的陆离,并未如在天义峰时那样淡漠无情,眼中虽有冷淡却蕴藏柔情。虽发誓要杀了陆离为母报仇,但趁人之危不是英雄所为。 他正想着如何将两人带回黄忠峰,忽然不远处传来人声,凌冽目光一扫,便知是黄忠峰的弟子寻到了这里。想必是方才一阵朝天虎啸扰得人心不安,才下来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好。范子旭一声冷笑,踏风而去。 正是冸咏晨等人,寻到陆离的时候见陆离被鲜血盖满身躯,身旁躺着几截大虎尸体,焕焕躺在不远处没了知觉。 冸咏晨扫视一圈,四周只有花草树木,再无生机,虽有些不解,还是先将陆离与焕焕带走为妙。 焕焕没多久便醒来,只是觉得脑袋仍有些疼痛,揉了揉,忽见四周熟悉场景,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下了床,开门而出,才发现原来已在黄忠峰,却不见陆离身影,忍不住担心地喊了声“哥哥你在哪”? 正有个扫地的弟子闻声赶来,见她已下地,笑道:“小师妹你醒了,没事就好。小师弟在厢房,师父正为他治疗,伤得挺重的。” “哥哥。”她一声惊呼,忙往厢房跑去。 厢房内只剩冸咏晨与卫清道长,其余弟子已离去。 卫清道长一脸凝重,搭着陆离的脉直叹气。 冸咏晨锁眉,问道:“师父,小师弟怎么样了?” 卫清道长摇了摇头:“伤势过重,前些天刚敷过龙香散,后劲未消不能再用,我给他服了颗玄武丹,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了。” 冸咏晨欲言又止,望着卫清道长,无奈摇头。 卫清道长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冸咏晨稍稍回想,说道:“具体我也不晓得,当时我正练剑,忽然听到山下虎啸,心中有些不安,便叫了几名弟子与我一同下山,在林中发现小师弟躺在血泊之中,身旁还有几截虎尸,小师妹躺在不远处。” 卫清道长抚须沉思,道:“虎尸?想必是林中的守山之王,以折柳的本事,不可能将其斩成几截,这么说另有其人?” 冸咏晨应到:“也许吧。” 焕焕忽然破门而入,头发散乱而无心顾及,望着冸咏晨与卫清道长哭着脸问道:“哥哥怎么样了?” 冸咏晨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离,无奈摇头。 “哥哥。”焕焕声音渐低,轻咬嘴唇,晶莹已在眼眶打转,步子有些沉重,艰难往前迈了一步,“噗通”摔在地上,掩面哭泣。 “都怪我,都怪我...” 望着如此可爱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冸咏晨心有不舍,走过去将她扶起,安慰道:“小师妹别难过了,小师弟不会有事的,师父已经喂他服了玄武丹,知道玄武丹是什么吗?是玄武门的密药啊,放心吧小师弟不会有事的。” 焕焕止住哭声,睫毛被泪水粘成几束,声音沙哑:“真的吗?” 冸咏晨信誓旦旦:“当然!”抬头,见卫清道长垂头神游,用胳膊捅了捅卫清道长,挑眉瞪眼,意识他说些什么。 卫清道长瞬间明白过来,提起精神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又望着冸咏晨小声问道,“当然什么?” 焕焕并没有听到,只是坐到床边握住陆离的手,多么希望他可以睁眼看看自己啊。可那眼皮为何如此沉重。 卫清道长与冸咏晨不愿打扰他们,便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外阳光正好,春风得意,人却不得意。 卫清道长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背在身后,迈着小步说道:“根据你所说,我大概能猜出个大概,折柳与焕焕在林中的时候遇到了那只老虎,为了保护焕焕折柳奋力一战,但根本不是大虎的对手,重伤昏迷,又来了一个高手将老虎斩成几截,在你们到达之前他已离开。” 冸咏晨点头道:“师父说的有些道理,况且,那人的修为不会低,从我们听到虎啸到赶到林中不过半炷香功夫,那人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先我们一步斩了大虎又迅速离去,十有八九是沈玉木的踏云步。” 卫清道长点头,“大约如此,不过折柳没事就好。” 陆离艰难醒来一次,嘴唇惨白毫无血色双眼却布满血丝,见周围寂静,想大声呼喊却用不上力,余光瞥见焕焕躺在身旁,便顾自笑了,心里念道,焕焕没事就好,焕焕没事就好。又昏了过去。 ------------ 第三十一章 刀自心口出 陆离在床上闭目休息四五天,身体有所好转,胸前的三道虎爪已无法褪去,如一道印记烙在他胸口。 他躺坐床头,指尖轻轻划过凸起的血痂,异常粗糙却分外怡然。 他对自己说道,这可是男子汉的象征啊,说着说着就笑了,肩背格外轻松。 焕焕推门而入,见他独自发笑,被感染了便一起笑:“哥哥,你笑什么?” 他红了脸,难为情地低下头:“没,没什么。” 焕焕端来一碗中药,放在床边,望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黏着一根枯草,轻轻替他拨去,说道:“哥哥,吃药了。” 想起苦得掉舌头的药,他不禁将脖子缩进身体,眼泪汪汪地望着焕焕恳求道:“我可不可以不喝啊?” 焕焕瞪大了眼,双手叉腰佯装生气道:“不可以,一定要喝!” 他嬉皮笑脸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别生气。”嘴上这么说,端起碗又有些犹豫,光是闻着就足够难受,更何况要将这满满一大碗浓墨般的药水倒进嘴中。他一阵哆嗦,险些打翻碗。 焕焕见他这副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撅着嘴嘟囔:“看你这么不想喝的样子...你把它喝了我给你糖吃好不好?” 有糖?他瞬间两眼放光,虽说这药苦口,但是喝下后立刻往嘴里扔几颗糖果倒也勉强能忍。他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一口气将中药倒进嘴里,苦涩感瞬间在口腔内炸裂,让他万分难熬。 他撑起双眉却想合上眼皮,嘴极力张大喘着粗气,双手伸向焕焕,含糊不清地说道:“糖,糖...” 焕焕从口袋中掏出几颗冰糖放在他手上,他立刻扔进嘴巴,冰糖在嘴里缓缓融化,甜味驱赶着苦涩,渐渐有些好受。 他渐渐放松,长长吐了一口气,感叹道:“这吃药也是一番劫难啊。” 午间时分,卫清道长轻叩三下门扉,陆离说了声请进,他才推门而入,见陆离面色红润,倒是放心不少。 陆离见是卫清道长,忙从床上起身迎接,虽卫清道长摆手说“不用”,他作为徒弟还是作揖叫了声“师父”。 卫清道长搬了根凳子在床边坐下,抬手搭上他脉搏,不禁点了点头:“不错,差不多痊愈了。” 他颔首道谢:“亏得师父与师兄的悉心照顾,弟子才可这么快痊愈。” 卫清道长会心一笑,问道:“那你的小师妹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要谢谢焕焕。” 两人呵呵一笑。 卫清道长轻轻叹了口气,望了他一眼,虽慈善和蔼却也有些迷惑,只能猜到个九分大概是最折磨人的。想了想,还是问道:“折柳,你可还记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离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虽已成过去仍心有余悸,若自己当时再软弱些,怕是焕焕已经成为虎口美餐了。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天我和焕焕在林中遇到一只巨大的老虎,我奋力与它战斗,将它打成重伤后被它一尾巴扫中,接下去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卫清道长点头若有所思:“大概也是如此,在你昏过去后出现个高手将老虎斩成几截,你和焕焕才保住了性命。” 陆离舌桥不下,说话都有些结巴:“斩...斩成几截?这么大的老虎,得多高的修为才能斩成几截啊?” 卫清道长道:“我和你泮师兄也疑惑,不过你没事就好。你先休息吧,明天应该可以下地了。” 他点头道:“是,师父。” 目送卫清道长出门,他躺坐床上沉思,若下次再遇到危急时刻,该如何去应对? 回想起来似乎每次都有人出手相救,被四五老人,被范子旭,这次又是被一个佚名高手从虎口救下。若自己不再走运,岂不是活不过明天? 愈想心愈沉重,他索性蒙被睡觉,暗暗发誓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 翌日卯时,他便起床修行,几天未修气神,有些心烦气躁,花了不少时间才入神,神处异世已有些紊乱,在当前阶段徘徊始终无法突破。 八斤还是八斤,《穿心十八剑》依然是《穿心十八剑》,怎么练他都悟不透刀与剑,便只是握着刀用剑的套路练习,结合《金门刀法》倒也有些作用,砍挡劈架,有板有眼。 他想试试成果,只是在黄忠峰找不到对手,并非他无人能敌,而是他无人可敌,毕竟五品在玄武门主峰驼是个稀罕物。原本还有个天义峰的夏空,可一年过去,夏空已达四品,便只剩他一人在五品逗留。 他忽然想起了焕焕。也许,我可以教焕焕修行,然后我们互相比拼进步。 正高兴于自己的想法,他便想去找焕焕,忽然见不远处有一瘦小身影正挥着一把剑与冸咏晨过招。 虽身影瘦小,手中只三尺长的剑却斩钉截铁,出剑毫不犹豫,出手角度和力道极为成熟。 他愣在原地,这,该不会是焕焕吧? 走近一看,果然是焕焕。依然稚嫩可爱脸蛋,却鼓着腮帮,皱眉瞪眼,手中剑百变花样,试图从冸咏晨手中讨得一点便宜。 足足斗了一刻时间,焕焕终于力竭,以剑撑地大口大口喘气,冸咏晨倒是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倦。 “小师妹,今天就到这?” 焕焕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喘着粗气道:“让我休息一会,再来!” 这居然是平日里撒娇的焕焕?陆离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轻轻“哇”了一声。 冸咏晨转过头望见他,笑道:“小师弟来了,要不,你陪小师妹练练?” “我吗?”陆离看向焕焕,却见焕焕点头道,“哥哥,我们来!师兄太厉害了,我比不过他。” 休息一刻,两人相隔三丈站定,冸咏晨为主持,只听得他一声令下。“开始!” 刀剑相对,陆离有些犹豫,若是控制不了出刀,误伤了焕焕怎么办?出刀便有些犹豫,只是招架而不进攻,惹地焕焕有些生气。 焕焕放下剑,跺脚道:“哥哥!好好来!” 他依然有些担心:“我怕误伤了你。” 冸咏晨站在一旁倒是乐了,笑道:“小师弟,你还是担心不要被小师妹打败吧。” 他辩解道:“我可大她四岁,怎么会轻易落败?” 焕焕正色道:“那就好好来!” 舒了一口气,他调整好呼吸,八斤刀刃直面焕焕。 “喝!”焕焕一声喝叫,蹬地而起,迎面便是一道横扫,正劈中八斤,竟逼得陆离退了一步。他瞪大了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却只是说话间隙,焕焕剑又至,剑尖迎面而来,正要以刀身阻挡,却见起了剑花,一时间眼前迷离,分不清究竟剑在何处,索性臂枕刀背,一记“苍龙啸天”,破了焕焕的“剑飞花”。 焕焕连退几步站稳脚,笑道:“哥哥,就是要这样,全力以赴才有味道!” 他虽吃惊焕焕的进步,却有些欣喜,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令人兴奋。 焕焕再起,脚尖轻盈,握剑压腕,似起舞,却暗藏杀机,剑自上而下穿臂而过,转身间隙,一道天女散花迎面而来。 恍惚间,陆离眼前竟出现一道幻影,一剑分九,看得他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时,剑已抵住他咽喉。 焕焕却心不甘愿,扔掉剑撒泼道:“不练了不练了!” 留陆离在原地瞠目结舌,焕焕什么时候成这般厉害了? 冸咏晨捡起焕焕的剑,望了呆呆的他笑道:“别吃惊,小师妹已经四品了。只有不断比试才能进步,一个人练不出什么花样的,以后就你们过招吧。”说罢追了上去,将剑交还焕焕。 陆离与焕焕两人便过了四年的招,虽陆离几乎没有胜过焕焕,但他起码不用再如以前那样,一人一刀一书在练武场练上半天却不见什么效果。 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四年,短到曾经的回忆如同昨天发生。 四年,长到可以改变一切。 范子旭已铸了一把新剑,他依然没有接受陈珂的天外玄铁,他只是将无缨剑融化重铸,无缨剑依然是无缨剑,只是他用自己的鲜血为无缨剑开了锋。 陆离已达四品,却无论如何达不到三品,而夏空已达三品,焕焕几乎要达到二品。那本《刀问》他已经悟得七七八八,却始终不明白那句“为刀而狂,为何而狂”,不是已经说“为刀而狂”,为何还要来一句“为何而狂”?想了许久,他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此书作者故作深沉。 起初,焕焕因与陆离在同一桶水中泡过脚而有格外羁绊,后来又被陆离所救而对他十分依赖。有天她从范子旭口中得知那天夏柏魏一行人是为杀陆离而来,想法便有了微妙的改变。皓月当空时分,她会坐在月下,回想起那不堪的过去,问自己究竟是谁害了父母。 主峰,一年一度的比武大赛即将开始,倒数四十九名将会被逐出玄武门。 范子旭来主峰不过四年,征得托心道长同意后,破格出战。他坐在厢房内,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无缨剑。陆折柳,休要怪我。 ------------ 第三十二章 八斤五两 主峰,试练场,托心道长挑选了八块圆形擂台为今年比武所用,编号壹貳叁肆伍陆柒捌,每块擂台比武者六十四人,淘汰制。首轮结束后即分组,胜者在壹貳叁肆擂台继续角逐,争夺头魁。败者在伍陆柒捌擂台比试,胜者留下,败者继续,直到剩下六十四人,按修为高低倒序排列,倒数四十九名逐出玄武门。 五位掌门亦排进比试名单中,与门下首席弟子比试,但不参赛,即首席弟子直接晋级。 首轮结束后,四分门掌门须坐于壹貳叁肆擂台,主持各擂台角逐,但不可干预。 擂台是由巨大岩石堆起的高于地面半丈平台,十丈方圆,周围并无围栏,掉出擂台或失去战斗能力则判定失败。 名单已出,首轮陆离被分在三组,与他比试的是黄忠峰的诸正,三品修为,一把“五两”剑普普通通。 焕焕年限未到,并不能参赛,倒是和卫清道长一起来主峰一同欣赏,也为陆离加油鼓气。 范子旭亦在三组,对手是赵龙腾。 赵龙腾是范子旭走后池南分部下一年的胜出者。他以范子旭为目标,苦心潜修,幸其有较高天赋,三年时间,终于从四品升至二品,亦是破格参赛,已亲手铸了柄“绝缨剑”,意为“绝对要战胜范子旭的无缨剑”。 主峰人头攒动,挤在张贴榜单告示处寻找自己的名字。有些成功在首轮避开了一二品高手的,拍着胸脯多谢鸿运老祖保佑,有些没那么幸运,如钱荀,首轮的对手便是张杨,但也无奈,只是小声骂了句“天道不公”。 陆离在人群中搜索着范子旭的影子,他相信过了四年两人之间的隔阂已逐渐融化,范子旭应该不再记恨自己,至少不会再举剑相对。 范子旭极其好找,玄武门主峰驼右臂空荡荡的只他一人。陆离很快发现,拨开人群朝他走去,正开口,忽然发现他虎睛之下长了两道深刻的八字纹。虽风华正茂,却似饱经风霜一般,铅华洗尽,徒留沧桑。 陆离刚到嘴边的热情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望着范子旭的侧脸噤若寒蝉。 范子旭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漠然置之。 比试正式开始,为威慑对手,众人上台前均会秀一番功夫,壹擂台的吴辛赋轻踏地面而起,上了擂台也不着急行礼,只是脚尖轻点擂台边缘腾空而起,在空中向后翻了五个筋斗才落地。 叁擂台首先是赵龙腾与范子旭。两人五年前在池南分部便结下了梁子,如今终于能再次与范子旭较量,赵龙腾格外眼红。 范子旭却毫不在意,冷眼观之。 一声剑吟,绝缨剑出鞘,剑尖轻抵地面,赵龙腾庄严说道:“范兄,昔日池南分部一战,得你教训,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艰苦修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打败你。如今终于有此机会,还望全力以赴!” 范子旭一声冷笑,缄默不语。 若是五年前,赵龙腾定会气急败坏地挥剑而上。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年轻气盛的莽夫,气神愈强,心便愈定。只有心稳了,剑才会稳。 他握着剑,脚尖始终指向范子旭缓缓绕圈,伺机而上。 范子旭心无波澜,对他而言,赵龙腾也好,陆离也罢,不过是稍微有点硬的肉块罢了。他看赵龙腾的眼神好似屠夫望着在猪圈内打转的即将被宰杀的猪。 陆离在台下却微微有些担忧,毕竟范子旭只有一臂,若是赵龙腾手下无情,那可怎么办才好。 待到两人交手,他才明白他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 虽赵龙腾出剑沉稳,招招滴水不漏无破绽可寻,却丝毫不能伤到范子旭,或者说。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徒手碎石的武状元之间的比试。 范子旭甚至未抽出无缨剑,单凭剑鞘与气神,便一一当下了赵龙腾的所有招式。 眼见光凭剑招无法突破防线,赵龙腾索性从范子旭身旁弹开,望着范子旭琢磨,剑过于近身,他只需稍动脚步便可避开我的攻击,我若出斩击,他必定有所行动,或奔跑或腾空,只需骗得他腾空而起,便是我胜利之时! 再退三步,赵龙腾左虚步拧腰,以抽鞭之势,利用翻、拧腕之力结合转腰之劲全力劈出一道剑气。 剑气之汹涌,如惊涛骇浪咆哮而来。 这一剑消耗了他八成精力,只为寻找出一个破绽。面对范子旭,他就算透支体力也要获得一胜。 范子旭微微吃惊,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本事,却也只是微微吃惊而已。既然你想要个心服口服,那我便给你个心服口服。 无缨剑出鞘! 以他鲜血开锋的无缨剑多了几分冷漠杀气,右脚撑地,左脚画出一道残月勾弧,反手一记“月海滔天”,撞上范子旭的剑气,不仅将其吞没,反而更汹涌地朝赵龙腾飞去。 赵龙腾大惊,连眼珠都要掉出眼眶,本能地躲开去,但“月海滔天”确实汹涌,虽只一角掠过他肩膀,将他猛烈地击飞出去,落到地上,战败。 他从地上爬起,望着擂台上的范子旭,才发现两人的差距已不止一道沟壑。但战心不歇,求胜心不止!就算是天与地的差别,他也要搏上一搏! 范子旭从擂台跳下,顾自往钢竹方向走去,走过陆离身旁,听到陆离叫了声“师兄”,他懒得去理睬,只是一直走到钢竹边坐下,闭目养息。 叁擂台的下一场比试是陆离与诸正。两人同时卫清道长门下弟子,却也从未接受过卫清道长的指点。 诸正爱好下棋,自己用木材做了一块棋板,以黄色氟石与灰色菊花石做棋子,常常拉拢师兄弟与他一起下棋,对于习武却是心猿意马,因其天赋尚可,在冸咏晨的严厉逼迫下侥幸升至三品。 黄忠峰弟子中,下棋本领最高的要数冸咏晨,其次便是诸正。冸咏晨忧虑诸正被逐后无人与他一起下棋,才每日定时逼他习武,却也因此助他在主峰多留了不少日子。 两人上台,欠礼鞠躬。倒不像范子旭与赵龙腾那样剑拔弩张,反而和和气气,更像是二人的茶会。 诸正笑道:“小师弟,此是比武,还望全力以赴。” 陆离作揖道:“师兄,请不要手下留情。” 两人便摆好架势。 陆离手中的八斤,诸正手中的五两。两把武器相遇倒也是缘分。 四年的练习让陆离在实战本事上进步不少,心稳刀稳,只是还缺少些狠辣。 两人并不急着进攻,只是绕圈走了几步,忽而诸正先攻,也不急着快速拼出个胜负,只是小试牛刀,探探对方有几斤几两。 刀剑相撞,竟迸不出一点火星,“砰砰”三下,两人各后退六步,心中明白了八九。 范子旭坐在钢竹下,睁了一只眼望向擂台上的陆离,心跳莫名加速。什么时候动手?真的要动手吗? 陆离全然不知,只是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战胜诸正,三品与四品的差距并不如三品与二品那样明显,以弱败强的事时有发生。 刚才那几下试探,诸正已有信心,舞了几圈五两,引剑而起,正面与陆离冲突,刀光剑影,一时间两人的外招比拼瞬间达到高潮。 五两剑刃冰冷,穿梭迅速,如一道寒冰冷雉,直戳要害。 八斤刀锋火热,力大势沉,似几柱火山喷波,横扫拦截。 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台下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只有陆离心中清楚,幸亏诸正力量稍有欠缺,若如张杨之辈,恐一剑便结束。 十回合后,二人再次跳开,相隔三丈站定。 诸正道:“小师弟好功夫,手未到眼已到,刀法精湛寸步不留。” 陆离道:“师兄好修为,反映迅速剑法超群。” 两人互相吹捧,在陈珂看来不过二猪相嚎罢了。 不过比试始终是比试,谦让归谦让,势必要分出个高低。 诸正剑穿花,手结印,修为不够无法将气神附于五两,但并不妨碍他使出全部功夫。 陆离臂枕刀背,跃跃欲试。 二人同时蹬地而起。 诸正左手二指成剑,首当其冲,五两反握紧贴后背。 陆离刀背抚肩背,欲“力劈华山”,却见诸正指剑突来,忙以刀身挡下,翻转刀柄,欲“乘风破浪”,忽见诸正反手出剑削来,不得已左手撑刀身,横刀挡下削剑。诸正趁势而为,一剑穿花,逼得他连退三步,自己却正手握剑,再一招“剑指苍穹化作龙”,陆离虽挡下这一招,却失了重心,连颠三步,噗通倒地。 这便是诸正由棋中“三连星”悟出的“剑三”,指剑在前,反手削剑在后,“剑指苍穹化作龙”破人阵脚,一气呵成,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诸正趁胜追击,一个扫腿,逼得陆离鲤鱼打挺而起,还以“顽石沉海”,与诸正飞脚撞个正着,又退一步。 诸正左手握拳,直冲陆离门面而来,陆离右手屈肘挡下,却也露了破绽,诸正乘机反手削剑,陆离不得已又退三步,摔下擂台。 ------------ 第三十三章 三败 人们只在乎胜利,崇拜强者的伟岸姿态,没有人关心失败者的背影是多么落寞。 陆离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擂台上享受着欢呼的诸正,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似乎成了透明人,没人注意到他,人们的视线直接从他头顶跨越,唯独焕焕一人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安慰道:“哥哥,没事的,比试还没结束呢!” 他心思不知所踪,木讷地点了点头,与焕焕一起远离擂台。 卫清道长正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荸荠,灰白胡子粘了不少尘土,地上铺着五尺米白色麻布,麻布上尽是褐色荸荠壳,瞧见陆离过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道:“来一个?” 陆离就地坐下,望着灰白地面,摇了摇头。 卫清道长顾自拿起一颗放入嘴中,门牙磕破果壳,射出的汁水溅到他脸上。 相顾无言,无需多言,心中斑斓城池,自己明白就好。 荸荠只剩两颗,卫清道长捏起一颗正要往嘴里送,见陆离仍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手腕一抖,将荸荠砸在他脑门。“吃了。” 他转头,见滚在地上的湿漉漉的荸荠沾了些许尘土,虽无食欲,仍听话地拾起,用道袍擦拭擦干净,咬掉外壳吃下。怎么平日里甘甜滋润的荸荠今天竟有些苦涩?他嚼着荸荠如同嚼蜡。 卫清道长倒是自得其乐,摇头晃脑地将荸荠整个塞入口中,直到最后几片果壳从口中吐出,他伸了个懒腰,满意地呻吟着,胡子被口气吹得乱舞:“啊,吃的真是爽,你说,这不起眼的荸荠怎么就这么好吃?”未等陆离回答,他“嘿嘿”笑了两声,起身拍去黏在道袍上的尘土道:“折柳,替我将这些碎屑果壳处理一下。” 陆离仍未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弯腰将麻布打包,转身欲走。 卫清道长望着那副失去魂魄的皮囊,朝前走了几步,将手搭在他肩上问道:“折柳,我问你,何为失败?” 陆离转身,两眼依旧盯着地面:“没有本事便是失败。” 卫清道长道:“那何为成功?” 陆离道:“战胜别人便是成功。” 卫清道长忽然大笑,“啧啧”两声:“如此看来你和那天义峰的小子还真是相像,非要和别人比个高低成败。哈哈,我走咯。”说罢便踏风而去,徒留笑声荡漾在天际。 陆离望着卫清道长离去的背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蓝天中。天义峰的小子?陈珂? 他双眉一紧,顿生不悦,我怎么会与那卑鄙又势力的小人同个模子?忍不住欲发脾气,却忽然懂得了卫清道长的良苦用心。 为何非要和别人比个高低成败? 他顿时眉开眼笑,望着蓝天笑道:“是,师父。” 待他回来,首轮已经结束,入壹貳叁肆擂台的几乎都是一、二品高手,摩拳擦掌,欲在掌门面前大显身手。 依旧是淘汰制,五轮过后产生八强,八强在壹擂台角逐,由陈珂主持,其余四名掌门坐在擂台观望,头名将获得玄武门不外传的秘籍孤本,或是剑谱外招,或是修气心门,定是一本令众人垂涎欲滴的秘籍。 虽五峰各有首席弟子,但这并不能决定孰强孰弱,一切不可坑因素皆会引导比赛走向。不到最后没人放弃。 玄武门便是由这样一群永不服输的弟子扛起。 陆离在捌擂台,与他比试的是钱荀。 比试前,两人和和气气地握手致意,说着“点到为止,各有千秋”之类的客套话,上了擂台迅速变了脸,毕竟这关系到谁能留下继续学武。 钱荀的霸王戟依旧霸道,招数之狠,招招为索命而来,陆离的八斤只剩招架的功夫,很快被打下擂台。 第二败。 不过没有人嘲笑他,因为擂台下观战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几个等待比试的,其余人皆去壹貳叁肆擂台欣赏强者过招了。 壹擂台由陈珂主持,两名天义峰弟子在擂台角逐。 孟家龙,一品修为,使一柄龙吟剑,步伐奇特身姿飘摇,有些飘渺神仙的味道。 韩天晓,一品修为,使一柄逍遥扇,正是应了那句“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扇开扇合,他始终带着浅笑。 两人从南打到北,从地打上天,依然分不出个高低。 台下观众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鼓掌叫好。 反观伍擂台,不仅台下冷清,台上的比试也显得简单粗暴,孙启与傅子健,对剑互砍,三两招便决出了胜负。 陆离已连败两场,若再败一场,必入那倒数四十九名之内。论修为,没人比他更低。虽他足够努力,但不一定会有收获。 天道酬勤只是骗人的鬼把戏。 第三场,他的对手是地德峰的方凉,二品修为,只因首轮遇上了冸咏晨。第二轮与赵龙腾酣战五十九回合,不慎跌出擂台惜败,正懊恼,忍不住引剑啸天,劈出一道凌冽剑气,如绚丽彩虹般消失在白日之下。 捌擂台第二轮尚未结束,肆擂台范子旭与张杨的较量即将开始。 焕焕忍不住喊道:“范师兄那里要开始了,哥哥,我们去为他加油吧!” 陆离远远地望着范子旭的孤影,心里喊着不愿意,却仍由焕焕拉着往肆擂台跑去。 自四年前与范子旭一战后,张杨多留了份心眼。他隐约觉得这个独臂青年会有超人成就,也许会代替自己成为天义峰的首席弟子。在偷听陈珂与范子旭的谈话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陈珂有心将范子旭栽培为门下首席! 他便在心中有了积怨,枉我对你一片忠心,范子旭刚来不到一个月,他的地位却远高于我了!这一战,他势必大败范子旭,为自己正名。 而范子旭依然是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前来试试深浅。 自失去家人的那一天起,他便已经成了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东闯西荡,有身无心。 上台前他有了打算,若在这动手,五掌门皆在,在无缨剑砍下陆离脑袋前自己可能先被扔下山崖,便准备等陆离回到黄忠峰后再动手。至于张杨,不过是长着獠牙的豪猪罢了。 主持的离清道长第一眼见范子旭时便被他冷艳的气质所吸引,一眼看出他是个百年一遇的奇才,无奈被陈珂半路截下,不过既然今天有机会,看看他这几年精进多少也好。 离清道长清了清嗓子,将两人请上擂台。 两人相互鞠躬致意。 台下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两人的比试,不亚于掌门之间的过招。 “开始!” 青阳剑瞬间出鞘,张杨蓄力掷出剑鞘欲扰乱范子旭阵脚,范子旭只是握住剑柄微微抽出无缨剑,剑光一闪,张杨的剑鞘瞬间变成一滩粉末随风而去。 张杨大惊,头脑依旧清醒,明白这招是《星月剑法》中的“仙人指路”,侧身闪过那道出自剑刃的“指剑”。 台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本事,与掌门相比孰高! 张杨跃出一步站定,心中换了算盘,你既只有一臂,那我便用速度取胜,看你如何反应!右手握剑,左手指剑,蹬地而起,踏风而去。指剑先出,青阳剑封后,剑剑相扣,滴水不漏。 无数道剑光在范子旭身旁穿梭,他却依旧握着未出鞘的无缨剑,只是摇摆着身子便一一躲过。看似无招却有招,每次扭身,皆是贴着剑身而过,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他忽的轻抬左肩,顶在张杨手腕,胳膊一撞,将他撞得连退几步。 这次连离清道长都有些吃惊,对付天义峰的首席弟子张杨,剑未出鞘却已经占了上风。这是何等的实力! 张杨两眼瞪得巨大,气喘吁吁,技不如人微微懊恼,在众人眼前失了面子又羞又耻。他龇牙咧嘴,已然恼羞成怒,一声喝叫,气神附于青阳剑,左手指剑摁住右手大陵穴,舞得青阳剑嗡嗡作响,蓄力一招“星月交辉”,斩击如暴雨般倾泻而来。 范子旭只是微微吃惊,嘴角微翘,难得得显露出丝毫兴趣。无缨剑出鞘! 他引剑后撤半步,稍稍低头,嗤之一笑,画出一道弧形,剑指苍穹,伏地审判! 这便是连张杨都没能悟出的“流星赶月”,配上范子旭强大的气神,威力无穷,破了“星月交辉”不说,若是他躲闪不够及时,怕已经落在场外。 他以手撑地,直冒冷汗。范子旭的强大已经超出他的想象,四年,仅仅四年的时间!一个人居然能够成长到这步天地! 但他不服,就算对手是托心道长,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服输,拍地而起,斜月三星。 在范子旭看来却弱小的可怜,一声冷笑,范子旭亦使出这招“斜月三星”,威力足足比张杨的强了一倍。 眼见剑芒当前,张杨迅速闪过,正喘息,范子旭已在他身后,扬手劈在他颈后,他立刻失去知觉,瘫倒在地上。 范子旭胜。 捌擂台,陆离与方凉比试。两回合后,陆离落下擂台,收获第三败。 ------------ 第三十四章 不过取回恩惠 最后一轮比试,一方是天义峰的范子旭,一方是黄忠峰的冸咏晨。 范子旭技高一筹,冸咏晨气神雄厚,两人见招拆招,见水土淹,打得难分难解。九十七回合,台下观众没有人觉得漫长,招式华丽,对拼精彩,根本是视觉享受。 第九十八回合,范子旭体力不支,奔行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冸咏晨趁势蓄力劈出一道“狩猎”,三道猛虎利爪,呼啸而去。 范子旭强行翻涌气神,透支全部气神,奋力使出《星月剑法》奥义“日月同辉”,与“狩猎”正面冲突,爆炸出巨大能量,将两人撞飞出去。 冸咏晨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幸跌出擂台,范子旭身子躺在擂台,脑袋枕空,昏死过去。 范子旭获胜。 在场的四名掌门皆目瞪口呆,想不到今年的玄武门弟子竟强到了这步田地!不需多时,江湖五天象定会改成江湖七天象。 唯陈珂抚掌大笑道:“好!今年又是我天义峰弟子夺魁!” 离清道长从椅子上站起,迅速行至范子旭身旁,轻轻扶起他脑袋喂他吃下一颗玄武丹,命主峰弟子将他抱至厢房让他好好休息。 陈珂不悦,起身喝到:“离清你作甚!是要抢我弟子不成!” 离清道长只是缓缓转身,朝托心道长行礼道:“掌门师兄,子旭气神体力皆透支,我让仁峰弟子带他回去休息了,至于奖赏惩罚之事,不如明日再做。” 托心道长抚须点头,摆手说道:“也罢也罢,战至如此,也是苦了他们的,就先让他们休息吧。” 入夜,万籁俱静。 陆离躺在捌擂台,望着黑幕中的点点星辰发呆,往日的努力如画幕般一幕一幕浮现出来,从握刀到过招,他用了六年。六年,却还只是四品修为,焕焕修了四年,已经三品上乘,过不了几年便也可达二品。也许,自己真不是习武的料。 他叹了口气,听到脚步声至,从地上坐起,借着月光,见焕焕双手背在身后朝他走来。 他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焕焕离他一丈处停步,耸了耸肩:“你不也没睡。” “我睡不着。也许,也许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焕焕“哦”了一声,低下头咬住嘴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陆离没有注意,他只是向着天空舒了口气,虽心有不甘,却还是装作知足的样子,强颜欢笑真是为难。“也好啊,这些年有你陪我,我就很知足了,师兄们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我的业不在这里,是时候离开了。” 焕焕“哦”了一声,轻轻啜泣,尽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只是鼻子有些堵,她不得不用力吸了几口气。 他低下头,依依不舍地望了焕焕一眼,关切道:“快回去吧,天冷,别感冒了。” 焕焕只是快速地说了句“知道了”,转身离去,直到听到陆离在身后说“就算我走了,师兄们也会对你好的,把这里当成家吧”,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着跑开去。 她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晚饭后,她望着西沉落日终于想明白,不是夏柏魏杀害了父母,而是陆离,是陆离害了她们全村人。夏柏魏是奔着陆离的性命来的,若陆离不出现在村中,村民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罪魁祸首就是陆离!她在心中发誓,要杀了陆离为父母报仇,可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与陆离的牵挂羁绊,又有些下不去手,再三打气,终于下定决心,在背后藏了把匕首。 可她始终下不去手,在陆离那句“把这里当成家吧”出口后,她更是接近崩溃,自父母去世,在这个世界上与自己有羁绊的就只剩下陆离了。而自己却要亲手割断这羁绊。 做不到!她飙泪奔了好久,终于在钢竹下停步,擦去眼泪望向星辰。爹,娘,你们会怪我吗? 也许再过些日子,等羁绊浅了,仇恨酿得更浓了,我便能下得去手了吧。她叹了口气,倚着钢竹坐下,抱住膝盖瑟瑟发抖。 翌日,天未亮,陆离只身回了黄忠峰。他依然不敢从绳索上走,因为没有这个本事。在吊桥便上站了许久,身子随着桥身剧烈摇晃,他不再害怕,只是有些不舍,从桥下望去,只见一片浓雾。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就当做个纪念吧。他用八斤在桥边刻下“陆离”,想了想,将两字划去,重新写下“陆折柳曾在此修行”,望着歪歪斜斜的八个字,顾自笑了,笑着笑着便蹲下哭了。 骂自己无能,骂自己废物,狠狠捶打自己的膝盖,却弄疼了手掌。 哭了一会,他起身走过了吊桥,直上黄忠峰顶。 四十八位师兄弟已等在下山口,却见他从山下回来,忍不住问道:“陆师弟你怎么从山下回来?”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张斌搭住他肩,轻轻晃了晃安慰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陆师弟,我觉得以你的气质适合去参加科举,没准就能考个榜眼探花,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这几个。” 刘建打趣道:“张兄你乱说什么,以陆师弟的本是考个状元不跟玩似的。” 众人哈哈大笑,丝毫看不出这竟是要被驱逐的弟子。 陆离随众笑了几声,忽然想起种下的土豆,便与众人说道:“众位师兄弟稍等片刻,我还有事未做。” 张斌“哦”了一声:“反正我们也闲着没事,不如陪你一起去。” 一行人跟着陆离来到一处僻地。 陆离望着光秃秃的土地,微微失落:“难道死了?”握着八斤刨了几个坑,果然未见到当初栽下的土豆,他苦笑道:“果然死了。” 张斌不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当初在这种下了土豆,本想来看看发芽没有,没想到竟连尸体都找不着。” 张斌笑道:“土豆只能在适合它生长的地方,你把它随便埋在这里,它怎么长啊。” 他叹了口气,也罢也罢,人都要走了,还管土豆干什么,转身却见范子旭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 他惊喜道:“师兄!” 黄忠峰四十八位弟子在一旁指指点点。 “看,这就是打败泮师兄的天义峰弟子。” “听说托心掌门给了他一本《玄道》。” “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很厉害吗?” “不知道。” 范子旭自是懒得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他为陆离的人头而来,抽出无缨剑,直指陆离脑袋。“你的脑袋,我收下了。” 众人大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玄武门第一弟子会对玄武门倒数第一弟子的脑袋感兴趣。 陆离亦不明白,惊恐地睁着双眼望着范子旭,“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范子旭冷笑道:“我怎么了?你应该问问你怎么了!自我见到那半块玉佩起,我便明白了一切。” 陆离不解:“你明白什么了?” 范子旭冰冷的面庞竟闪烁着泪花,悲不自胜,歇斯底里咆哮道:“我明白了一切!你这个盗墓贼的狗儿子!我母亲已安眠地下,你们却要将她的尸骨挖出来,只是为了一块玉佩?你说你们配做人吗?配吗!” 陆离欲解释,却见范子旭的无缨剑已经奔来。 范子旭气神尚未恢复,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好几次险些摔在地上,众人以为陆离可轻松躲过。 陆离却只是眼睁睁地望着无缨剑刺入胸膛,鲜血溅了范子旭一脸。眼泪悄然落下。红肿的双眼盯着红肿的双眼。 众皆哗然,全然忘记了应该阻止范子旭,只有刘建理智尚在,三步并两跑去寻找卫清道长。 虽利剑切肤疼痛难忍,但再疼疼不过心。陆离颤颤巍巍地掏出那半块玉佩,捏在手中朝范子旭递去,咧着的嘴角缓缓淌着鲜血:“师兄,是这半块玉佩吗?” 范子旭眼珠一转,见到那玉佩上的半只龙龟,怒气更盛,又是一声咆哮,将整柄无缨剑刺入陆离胸膛。 陆离一声痛苦呻吟,手再无力气,玉佩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一只角陷进土中。 他已气息奄奄,沉重的眼皮即将合上,却不愿在被冤枉中死去,他用仅剩的力气轻声说道:“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娘亲已经...但这半块玉佩是姐姐给我的,并不是我...我...我的爹爹已经死去,他不可能从坟墓中爬起...不可能...” 他话未说完,泪已流干。 范子旭这才想起在池南分部,陆离口中常提起的姐姐,顿时瞠目结舌,难道自己搞错了?左手松开无缨剑,陆离应声而倒。 卫清道长恰好赶到,见陆离胸口插了无缨剑,不禁怒发冲冠髯须如戟,欲劈出一掌,却听陆离说道:“师父,别怪师兄,他曾救我一命,如今...如今只不过...取回当初的恩...” 话未说完,两眼已闭。 卫清道长一把推开范子旭,抱起陆离以踏云步离开,众人皆跟随卫清道长而去,留范子旭一人望着陷进土中的玉佩发呆。 ------------ 第三十五章 百转千折绕不出 黄忠峰厢房内,陆离躺在床上,盖着薄毯,双眼紧闭,嘴唇发白,满头的冷汗将原本光滑的脑袋衬得更光滑。 冸咏晨站在床边望着卫清道长喂陆离服下玄武丹,将伤口擦拭干净,心急如焚,不断追问陆离的伤情。 卫清道长不耐烦道:“若剑再往左一分,便直接刺破心脏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袖抹去脸上因着急而渗出的汗珠。 卫清道长一边用毛巾擦拭满是鲜血的手掌,吩咐道:“替我去药房取些三七来,再打一桶水。” “是。”他开门而去,众弟子在门口久候多时,见他出来忙围上去询问陆离伤情。 “师父让我去取些三七来,多半是没什么大碍了吧。”正要走,却见范子旭迎面走来,刚咽下的怒气又翻涌上来,恨不得将眼前独臂之人撕成碎片。 众弟子亦望着范子旭,瞋目切齿。 范子旭知自己所为惹恼了众人,心有愧疚,只是低头迈步。 “折柳怎么样了?” 冸咏晨闭口不答,抬脚狠踏地面,踩起一圈尘土,从他身旁经过时刻意撞在他肩膀,险些将他撞翻在地。 他并不生气,只是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地重新站稳身子。 冸咏晨复行了数十步,停足狠狠说道:“若不是小师弟说希望不要追究,我就算被气神反噬身亡也要将你碎尸万段!”说话时始终不愿转身去看范子旭,怕体内滚涌的怒气战胜理智而做了错事。 范子旭苦笑一声,走至廊下就地而坐。 众弟子们不愿与他在同一廊下,纷纷散开去。既名次已定,也就不便在这久留,互相结伴骂着范子旭下山而去。 门前的血迹尚未凝固,落在地上似晶莹雪花,延伸开的十二条支臂令人打颤。范子旭想起了那年冬天,与母亲在雪中行路,他问道:“娘亲,爹爹为什么离开我们?”母亲抚摸着他的脑袋笑道:“爹爹是个英雄,为了国家荣誉而献身了。”他在母亲的笑容中看到了自豪,同时也看出了悲伤。他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手中。 正叹气,一只脚出现在他视线中,转瞬间消失,开门声紧随而至,关门声亦未落下。屋内传来依稀的人声。 “三七吃水,研磨成糊...” 一坐便是一天。 范子旭喜欢夜晚。白天的光线太强,强得不允许幻影出现,而且热。夜晚好,记忆中的画面会陆续出现在黑夜中,如此清晰,凉爽的时候最适合伤感,混在眼泪中,神不知鬼不觉。 亥时一刻,房门终于再次打开,却不急着关上。他身后传来冸咏晨冰冷的声音。 “小师弟醒了,你可以进去看看。” 他转身,只见到一个黑影逐渐隐于黑暗中。 也好吧,一声苦笑,他缓缓站起,因久坐而使得膝盖僵硬,忽然眼前一片眩晕,他不得不摇了摇头以保持清醒,转身,见屋内亮着烛光,稍稍犹豫,还是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陆离依旧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胸膛缠了厚厚绷带,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卫清道长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他进来了。” 陆离缓缓转动眼珠,只见到自己的鼻梁与天花板,气若游丝:“师兄。” 他站在床边应了一声,望着自己亲手造成的惨状,紧握双拳控制住情绪。 陆离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不敢大口呼吸,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声若蚊蝇:“师兄,对不起,你给我的土豆我没能种活,我...” 他忙打断陆离的话:“没事的,这里的土地不适合土豆生长。”不敢去看陆离,眼珠上翻强忍住眼泪。 陆离惨白的脸上浮起微微笑容,半眯着眼:“谢谢,谢谢你没有怪我...”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情感,悲伤与自责,眼泪决堤,浇灌着已经干了五年的脸庞。 他对自己说,饮了太久仇恨,口干,所以流点眼泪润润喉。咬着嘴唇深吸了几口气,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放在床头枕边,他手指捏住道袍,轻轻擦去陆离光头上的汗珠,低声说道:“好好休息吧。” 出了门,他决定下山一趟,虽然未问陆离关于“姐姐”的事,但他知道夏柏魏曾想杀陆离便够了。 他初见陆离时,陆离双眉凝而不锁,眼角含晶而不明,嘴角塌而未舒,便可猜测不久前刚经劫难,是他口中的“姐姐”收留了他,大概是为了帮助“姐姐”而惹上了夏府。 夏府极其好找,江南地区谁都知道夏府是福州府一霸。 他便连夜下山,以踏云步奔至施州卫城区偷了匹马,接连行了四日终于在第五日天微亮时进入福州府。一路上饿了打些野味,渴了饮些河水,倒也不那么疲倦。 自夏姬被陆离毒死已过去将近六年,福州府城门仍挂着白幡,有些晃人眼。守城士兵披麻戴孝,连枪上红缨都换成了白缨。 他欲上前询问,却招来戈戟相待,守城士兵见他右袖空空才放下武器。 他问道:“兵哥,为何城门挂着白幡?” 戴着头盔的守城士兵不敢多言,只是用枪矛驱赶他。 另一个士兵有些不悦,一把抓住晃动的枪身将其摁下,骂道:“你烦不烦,烦不烦,人不就是问一下情况吗,犯得着用枪尖对着他吗?他只有一条手臂瞧见没?不懂尊重残疾人啊!”骂完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哎兄弟别生气啊,他就这德行。我们这白幡啊,就是因为六年前夏姬在花婉榕喝酒的时候被人...” 戴着头盔的守城士兵忙用手捂住他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你不要命了啊,被夏大人知道你就死定了!” 两个士兵在城门口吵了起来,路过的行人见有热闹可凑,纷纷围拢。 范子旭在心中记下了三个字,朝城内走去。 花婉榕。 到底是南方大城,高大建筑随处可见,青瓦红砖,飞檐翘角。道路两旁摆满了摊位,贩子高声吆喝叫卖。 “包子,福记大肉包子!” “来看一看了啊,天山脚下的人参何首乌!” 一路走去,并未见到花婉榕,花春楼倒是有一座。他拦下一路人问道:“请问花婉榕怎么走?” 路人听到“花婉榕”三字脸色一变,又瞥见他空荡荡的右袖,虽惴惴不安仍好心为他指明了方向。 循着路人所指望去,是一座掉漆阁楼,未挂牌匾,若不是路人所指,就算花婉榕近在咫尺他也找不到。 门上红漆剥落,露出木材原本的褐色。把手锈迹斑斑,一碰铁锈便会脱落。两张封条已经泛黄,沿边脱胶,随着微风摇摆。 他望着这幢立于繁华地段的破败阁楼,心里想道:也许楼内已无人,但好不容易来到此地,不如进去查看查看,也许会有收获。 他绕至后门,双眼一扫,便发现了藏身于暗处的四名杀手,不过二品本事。 既然还有杀手埋伏在此地,说明屋内有人。轻叩柴扉三下,未有响动,想必屋主以为是有人来骚扰,便纵身一跃,进到院内。 院内有一竹亭,泛黄发白的亭内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左手捏着半块玉佩,右手托着粉腮望着某处半人高的野草走神,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范子旭轻步走去,近了见红衣姑娘虽有些憔悴,依然遮不住如花容颜,忍不住赞叹道:“如此美丽,难怪折柳常惦记着。” 红妆听见人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范子旭站在她面前,惊恐万状,手指一滑,玉佩脱手而落。 他拂袖一卷,接住玉佩扔至眼前用左手捏住,是只有后半身的龙龟,与陆离那块的确吻合。 红妆往后退了几步,惊恐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他将玉佩轻放在竹凳上,望着红妆说道:“姑娘不必害怕,是折柳让我来的。” “折...折柳?”只是听到名字红妆便已经湿了眼眶。心里念了千千万万遍,如今终于有了消息。只是小光头,你怎么不亲自过来? “折柳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他不亲自过来?”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潜伏的杀手未有所动作。 虽然他们已发现了范子旭,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等待陆离的出现然后砍下他脑袋,便懒得动弹。 他轻声说道:“进屋去说。” 红妆从竹凳上拿起玉佩放入袖中,领范子旭进门而去。 屋内桌椅虽老旧,红妆经常打扫清理,倒也显得干净。她一直在期待着某天,陆离会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捧着一束花,光头闪闪发亮。 没有等来陆离,等来陆离的消息也好吧。随便收拾了下,两人在桌前坐下。红妆泡了一壶茶,只是普通的茶叶,两人饮饮足矣。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陆离的消息,倒完茶还未坐下便忍不住问道:“折柳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范子旭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顿了片刻,饮下一口,说道:“他在玄武门,一切安好,不需担心。学成便会回来。” 虽微微失望,不过还好,还好就好。红妆舒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盏,享受着杯壁带来的温暖。 洁白的瓷杯,有一根微小淘气的茶叶漂在水面打转,引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明明在心中猜到了大概,范子旭心跳有些剧烈,微微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美人问道:“我想请问,你的这玉佩是怎么来的?” “玉佩?”红妆从袖中取出玉佩,握在手中细看,“你是说这块吗?” 他点了点头。 红妆道:“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与心中答案一模一样。他不敢抬头,不敢直视红妆:“请问,芳龄?” “今年二十又三。” 他喘气更粗:“生日是不是七月份?” 红妆睁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的独臂男子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范子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眼前一阵白一阵红地变幻着,不时有黑色闪电出现,将眼前世界劈做数块,用力甩头,依然是这光景。深吸一口气,颤抖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在你母亲怀孕一个月后你父亲便死了。” 红妆变貌失色,从椅子上站起退了几步,好似望着怪物一般望着他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他将无缨剑放在桌上,背向后倒去,倚着椅背,左手摁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果真如此。我母亲有块与你手中一模一样的玉佩,是父亲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和我母亲成亲后七天,父亲被派到战场,不料被敌军将领砍下脑袋。我打听到了那位敌将,曾是明朝第一将军,陆鹰扬。” ------------ 第三十六章 人中老鬼 确认了心中判断,范子旭不愿再多逗留,临出门终于开口叫了声“姐姐”。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姐,也算血脉相连。 捆在城门外的马依在,他上马离开,盘算着回到玄武门如何与陆离道歉,是否应当告诉他自己与他“姐姐”的关系? 也许会因为这千丝万缕的牵连两人关系更近吧? 但一想到自己险些杀了陆离,便有些紧张,在路上多耽搁了些日子,于第八日才至山脚。 他已摸透这路与雾的门路,轻车熟路便上到了黄忠峰,寻到厢房却见床上空空,不禁有些疑惑,出门巧遇冸咏晨,问道:“折柳去哪了?” 冸咏晨面无表情:“他下山了,我们本想让他多休息几天,可他说既然自己是倒数第一,便没有资格再留在玄武门,执意下山。” 他瞪大了双眼:“什么时候下的山?” 冸咏晨道:“一个时辰之前。” 他欲迈步去追,却听冸咏晨冷冷说道:“幸亏你良心未泯,未将剑刺穿他心脏。” 他稍稍点头,踏风而去。只有他知道,未能刺穿陆离心脏是因为当时身虚乏力,手不断抖动才没能对准心脏。 只是沿着山路却未见到陆离身影。 一个时辰前。 虽伤未痊愈,但已好的七七八八,陆离找到冸咏晨,说明想法,冸咏晨皱眉道:“你伤未痊愈,还是再休息几天吧。” 他摇了摇头,神色暗淡:“我早该下山去的,却因伤延误。在此多呆一天我便多受一天煎熬,还是算了吧。师兄,替我与师父道一声感谢,我下山了。” 他向冸咏晨深深鞠躬,以感谢这五年来的指导照料,转身的时候,眼泪不住地流,但无可奈何,规则就是规则,是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怪谁。 沿着山路而下,经过吊桥的时候,他想再走上去感受峰间狂风,又恐自己贪恋而不愿离去,便只是驻足望了一会,叹了口气。 虽不认识山路,但路只一条,直走到底便是了。 踩着前人铺下的石阶,一边转头望着,在脑中用力刻下沿途的风景,毕竟以后不会再见。 山间云,林中鸟,峰间风,缝间草,如今再看却别有一番风味。带着淡淡的离殇,蒙上了一层朦胧。他将之称为“折柳之痛”。 忽的一脚踩空,幸亏及时刹住脚,他轻抚胸口舒了口气,暗叹神仙保佑,转身喊道:“焕焕你看...”身后却空无一人。声音在崖间回荡,凄凄惨惨。 原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一声苦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继续着脚下的步伐。 忽然,一阵凌冽的声音刺破空气。那不是猛兽的震山嚎叫,也不是苍鹰的霸主宣鸣,而是一种近乎变态的剧烈起伏的怪笑声。 陆离吓得一阵哆嗦,缩颈抱住自己的双臂向四周察探。 披风摇动的树影似乎变了样,宛如覆了魅影的妖魔,不断鼓动的草丛似乎随时会有鬼怪窜出。 他一声尖叫,加快步伐朝山下跑去。 身后忽然刮起一阵怪风,伴随着阴阳怪气的声音。 “小娃娃往哪里跑。” 他双脚骤然离地而起,朝一旁的树林飞去,四肢不断地挣扎,却见树杈迎面而来,不得不用手臂遮脸。 怪异的笑声仍徘徊在耳边,他吓得不敢睁眼,只是不停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抓着衣领的手爪一松,整个人掉落下去,摔在地上失去知觉。 昏了有些时辰,终于艰难撑开眼皮,却见身遭昏暗,忽闻人声,吓得他立即闭上眼。 一人声音浑厚,气势磅礴:“我还以为你给我带了什么新鲜玩意来,原来是个小娃娃,带来作甚,又不能吃!” 一人声音干净敞亮,似曾相识:“你都多大岁数了,净想着吃。这娃娃是来当你徒弟的。你不是闷得慌吗,刚好给你解解闷?” 浑厚声:“玄武门五个掌门都吃狗粪的?怎么不给他们反倒扔我这里了。” 敞亮声:“马行千里需伯乐,璞玉成器需匠人,他这块好料啊,只有你能雕。” 浑厚声大笑道:“哈哈哈,无心,没想到你也学会拍马屁了,不过拍得我舒畅!” 敞亮声叹气道:“主峰驼只卫清看出这娃娃是好料,但他的心思又不在此,本事也稍显逊色,便不敢教,依然顾自玩耍嬉戏,头发花白的人了,还似顽童一般。老鬼,这娃娃就先交给你了,可别欺负他!” 浑厚声道:“哼,你管得着?” 几声大笑,便安静了下来。 陆离不敢睁眼,只觉得自己被扔入了什么魔窟之类,毛骨悚然,欲趁黑逃离,双手撑地刚发力,却忽然听到浑厚声道:“我知道你醒了,快站起来让老子瞧瞧。” 他浑身一颤,继续佯装昏迷,趴在地上不动弹。 安静了好久,他屏息凝神,听不到任何响动,哪怕连呼吸声都没有。难道刚才的对话是幻觉?或者,他是在对别人讲话? 他尽力控制不发出任何响动,缓缓抬起头,昏暗中见到几束头发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没有五官,是一颗只有白发的脑袋? “啊!”他一声尖叫,手脚并用向后蹦了几步,撞上一堵墙瑟瑟发抖。 披着白发的脑袋摇晃着向他前进,速度极缓。 忽然传来铁链相撞的声音,浑厚的声音再次出现:“他娘的,铁链真短!”白发一晃,现出一张的人脸,光线不足,只能看出个模糊轮廓。 陆离侧着身双手抚墙,脸紧贴手背,依然不敢动弹,少时看过的书忽然出现在脑海。“往时曾有魔鬼,拟人脸,骗吃孩童”,眼前只有一颗头的怪物没准就是吃孩童的魔鬼。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白发伸出一只手来,轻动手指,墙上火把骤然燃起,身周忽然亮堂起来。 陆离这才看清原来自己身处洞穴之中。洞穴十分宽敞,与首峰池心宝殿相差不多大小。眼前的白发不只是白发,只是长发拖到了地面,但有手有脚,是个健全的人。虽脸上布满皱纹,但双眼有神,嘴唇丰满。 老者甩了甩双手,放声笑道:“娃娃,你看我是人是鬼?” 陆离这才有些放心,试探地往前迈了一步,打量了一圈四周。 老者被两条手臂粗的铁链锁在壁上,赤着的脚边堆满草茎果核白骨,一颗长着犄角的头骨被扔在一丈远处,东西两边各有一块巨大的球型顽石,约莫是堵着出口。 他小声试探性问道:“你,你是人?” 老者忽的瞪大了双眼,高声道:“你是娘们吗?大点声!” 他不得不调整了呼吸,轻抚胸口,抬高声音道:“请问,你是?” 老者哈哈大笑,抖得铁链“铮铮”作响:“叫我老鬼就行。” 他惊讶道:“老...老鬼?” 老者道:“活了四百年,岂不成了人中鬼?” 他感叹道:“四百年啊?好幸福啊。” 老鬼“呸”了一声,“幸福个屁,你懂送别亲朋好友的痛楚?我如钢铁一般强大,却抵挡不住这离别的伤痛啊,所以才让人将我锁在此地,没想到一锁就是两百年。两百年了,我居然还活着,真他娘的苍天无眼。” 离别的伤痛啊。陆离神色暗淡下来,曾经日夜陪伴在身边的人,如今都已离开,只剩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我怎么就不理解了。 一老一少均叹了口气。 老鬼骂道:“他娘的,提这悲伤的事作甚,娃娃,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吗?” 他想了想,道:“让您收我为徒。” 老鬼“嘿嘿”笑了两声:“就知道你早醒了。那你知道是谁带你来这的吗?” 他摇了摇头。 老鬼道:“那你可还记得是谁引入的玄武门?” 他想起了那日在林中使出“阴阳太极”,侧坐骡子的老人,道:“是四五老人,给了我一块牌子,让我去玄武门分部报道。” 老鬼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不消一会,又骂道:“这造孽的东西,嘴里就说不出好话!什么四五老人,娃娃我告诉你,他是无心,按你的辈分来说,那是你太师祖。约莫也有一百五十岁了吧。” 他惊道:“一百五十...那不是人瑞了吗?” 老鬼道:“他也寻到了蓬莱仙岛,便也从中获得了神仙才配拥有的本事。可曾见过他的阴阳太极?” 他道:“见过,凭空画出的太极,挡下了夏柏魏的龙斩。” 老鬼道:“凭空画出的太极?哈哈,娃娃你真逗!那是他的兵器,阴阳太极八卦盾,十二名 器之首,无坚可破。当年托心执青龙偃月刀,用尽浑身气神,也不能将阴阳太极八卦盾劈出痕迹。主峰驼尾峰就是被他用盾夷平的。”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赞叹:“哇,那我也要学无心太师祖的本事吗?” 老鬼瞟了他一眼,道:“你使得什么兵器?” 他拾起八斤,晃了晃,道:“我使刀,名为八斤。” 老鬼笑道:“刀好,只要不使剑,都好,哈哈哈哈,你以后就跟着我学本事!” 天义峰,无虚宝殿。 陈珂神色凝重,背对着堂下所跪之人,痛心疾首道:“非走不可?” 范子旭颔首点头:“我的业已不在这里,再久留也无意义。” 陈珂骤然回首,心疼地要滴出血来:“可你再修几年,最多十年就能够达到天象了!” 范子旭一声苦笑:“那又如何,我活着不是为了修行。心不在,人便不在。师父,谢你四年来的悉心栽培,徒儿仍是玄武门弟子,若您需要帮助,只需一个口信,弟子一定赶到。” 陈珂叹了口气,道:“你究竟要去哪里。” 范子旭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报仇。” ------------ 第三十七章 新仇旧恨 洞内,老鬼盘坐地上,随手从身旁捡起一根枯枝,剔起牙来,一边说道:“娃娃,耍几招我看看。” 陆离应了一声,握紧八斤,展示自《金门刀法》中所学本事,倒也有模有样,一套舞完,收刀等候老鬼的点评。 老鬼瞪大双眼,一拍大腿,骂道:“你这耍的什么玩意儿?”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是我学到的第一套刀法,出自《金门刀法》。” 老鬼大笑道:“还金门刀法,你接我几招试试。”说罢,老鬼捏着枯枝便抽,明明只一指长的枯枝,却抽得两丈外的陆离直讨饶。 “还金门刀法,我看是金门求饶法还差不多。” 他痛苦地甩了甩手,正疑惑老鬼拿的什么武器,竟能抽到两丈开外的自己,却见老鬼手中只一根剔牙枯枝,奇怪道:“师父,你刚才是用什么打的我?” 老鬼“哼”了一声:“别那么早叫师父,我还没准备收你为徒。看你这本事,跟稻草人也无区别,无心怎么就看上你了?娃娃过来,让老子探探你到底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赋。” 他“哦”了一声,握着八斤朝老鬼走去,刚至老鬼眼前,老鬼枯肢迅速捏住他右腕,一招擒拿手将他整个身子拗了半圈,食指摁住他的大陵穴,不消一会,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 他拧着身子十分痛苦,又不敢去反抗老鬼,便只能硬撑着,终于有些受不了,带着哭腔说道:“师...老人家,好了吗?我好累。” 老鬼这才放了他,满面笑容,顾自说道:“谅他也不敢坑我。” 陆离只是不明所以,后退了几步,揉着僵硬失力的胳膊,八斤始终握在手中未敢松手。 方才,老鬼只是试了下他的天赋与习惯,便将他握刀的右手拗过,试试他会不会放下手中刀。若放了刀,虽能好受一些,却也说明刀对于他只是一般工具,侧面说明他并不能成大器。弱归弱,他始终握着八斤,倒也上眼。 至于摸他的大陵穴,是为了察探他的上限。气血汹涌澎湃,气神剧烈翻滚,是块好料子!只是与常人有些区别。 常人大陵穴如入海江河般持续奔腾,顾能精于勤,而他大部分时候如山间溪水般平静,有时却怒吼如苍龙啸天。这般天赋,大约也是万里挑一,放眼整个大明,约莫也只有两个吧。 老鬼正襟危坐,望着陆离,神色少有的肃穆,道:“笑归笑闹归闹,言归正传,娃娃,还不行礼!” 陆离并未反映过来,虽疑惑,还是听话地将八斤放在脚边,五体投地。 老鬼浓眉一皱,微微不悦,转瞬舒展,正色道:“从今起,你便是我池心的徒儿,你将在我手里修行,直到你能以你手中刀劈碎两块守门神石。”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吸了满鼻尘土,岸然道:“谢师父。”这才敢起身,朝后望了两眼,是两块巨大的球型神石。看来,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度过不少时间。 当天,他便按照老鬼吩咐开始修行。 老鬼一边看他舞刀,一边撕咬着无心送来的鹿腿,指点道:“寻常方法于你并无效果,你需内外同修,即练外招时同时修气神,这可助你事半功倍。” 可他舞了几招,别说入神,连放空一切都做不到。 “师父,我做不到放空一切,无法入神。” 老鬼咬住鹿腿,撕下一块巴掌大的肉狠狠咀嚼着,连碎骨一起咽下,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那几句口诀吗?” 他点头道:“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老鬼依然顾自啃着鹿腿:“把双眼闭去了。心境一,知道什么是心境一吗?”没等陆离回答,他顾自说道:“心境一就是你的心和你的手都要统一,明白吗?既然舞刀,心也要跟着舞刀,懂吗?他娘的我什么时候这么有耐心了,吃口鹿腿犒劳犒劳自己。”牙齿咬住一块硕大的肉,狠狠撕下,口腔装不下,便在嘴外拖了半块肉一边咀嚼一边咽下一边往嘴里送,大白胡子粘了不少汁水。 陆离“哦”了一声,继续练刀,顺着老鬼的意思心手合一,练了七天终于有些收获,八斤曾有一瞬间亮起了微弱红光,一如那晚卫清道长手中的浊清剑。 老鬼手里无秘籍,只是凭着一身本事,活了四百年。 四百年前,玄武门只他一人,他也只是凭着这一身本事,无招胜有招,大败所有高手。 当陆离问到秘籍时,他笑道:“窝囊废才靠秘籍,爷爷从看不起什么刀法剑谱的,你只需按我所说的做,保你天下无敌。” 陆离低下头,支支吾吾:“我,我不想要天下无敌,我只想娶姐姐。” 刚说完,老鬼的枯枝鞭便到,抽得他直讨饶:“他娘的真没出息,放着天下第一的名号不要,搞什么儿女情长。老子抽死你个儿女情长。” 嘴上虽这么说,手里却是留情的,一段时间下来,老鬼还挺中意这个听话的光头。抽了几下,随手扔掉枯枝,问道:“娃娃我问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个光头?” 陆离僵了身子,维持着胳膊护脸的动作,不愿意让老鬼看到他打转的泪眼。为什么总是这样一个光头?因为七年前,失去全部家人时,他就是这样一个光头。“没什么。” 老鬼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悲恸,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句“不肯说就算了。” 应天府,将军府。 念及陆鹰扬的盖世功高,朱元璋将将军府保了下来,府内一如当初模样,犬猫俱在,定时有人送来食物,花草树木亦生机勃勃,只是少了人声。 当朱元璋得知将军府被屠,勃然大怒,一掌震碎放九龙红木桌,奏折撒满地,立即招来六部命其彻查真相。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查出是胡惟庸所为,但六部均收了胡惟庸不少好处,不敢以实情告之朱元璋,将所有罪名推脱于元朝遗孤。那段黑暗岁月,所有浮于水面的元朝遗孤被抓至天牢,严刑拷问直至死去。 七年过去,仍未查出凶手。朱元璋未想放弃,继续抓捕。 范子旭作为元朝将军的后裔,此时却孤身一人出现在陆府门口,望着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刚转身,忽见两个衣着华丽之人挡在眼前。他瞟了一眼,见两人腰间一刀一剑,明白了八九。 其中一面目清秀之人笑道:“不知阁下来此何事?” 他面无表情道:“明人何必说暗话。” 对面两人相视一笑,道:“既然明白,那我也就不费口舌了,丞相请你府上一叙。” 丞相府,密室。 胡惟庸端坐于乌木漆金龙椅饮着茶,身旁的红酸木茶几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籍。他望着那几行文字,赞叹道:“写得真好!” 管家领着范子旭进到密室,关上门双膝跪地道:“启禀皇上,人带到。” 胡惟庸点了点头,意识管家退下,将茶盏放回茶几,转过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环视一圈,密室内家具均是上乘良品,酸枝木与乌木乃皇宫专用的贡品,在这密室内却随处可见。并且,胡惟庸座下的是比奉天殿内更为奢华的龙椅。 他一声冷笑,转而望向胡惟庸,眼内尽是鄙夷之色。 胡惟庸倒不生气,起身走到他身旁,拨动了他的空空右袖,佯装随意道:“没想到,范成阳大将军的儿子居然会在野外丢了一条手臂。” 他大惊,猛地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胡惟庸。几近纯白的野兔怎么可能看穿奸诈狐狸的城府。他只是看清了胡惟庸脸上的几道皱纹而已。 胡惟庸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如同沟壑刻在面庞,深不可测。“你以为,是谁派人救下了你并且将你带到玄武门呢?” 他只剩下吃惊。 胡惟庸在他身旁转悠,继续说道:“我本想保住你家,毕竟你父亲劳苦功高,但陆鹰扬执意要灭你九族,朱元璋听他的话,带人抄了你的家,你的母亲死得可惨了,陆鹰扬亲自操刀将你母亲砍成三十六段。无奈我只能救你,柏魏赶到的时候管家已经死了,我深感遗憾。对于你来说,只有玄武门才是最安全的,我便让柏魏将你待到玄武门,后来他有任务在身,我便将他安插在夏南身边,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但我没想到他会断你一臂。” 范子旭忽然觉得自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任人戏耍却还觉得自己聪明。万籁俱静,唯有泪千行。 “不过你的成长的确惊人,入主峰不过四年,已是一品上乘。你刚才在陆府门口,是想报仇吗?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陆鹰扬的脑袋就在后院,你若想见,我立刻让人挖出来。” 范子旭机械地摇了摇头,呆若木鸡。 “不过陆家还有一子,当时未在家中所以逃过一劫,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名为陆离,原是法海寺俗家弟子。陆离并不怎么露面,要么在屋内看书,要么在法海寺修禅,所以连我也不知道他的长相。” 他嘴巴艰难地撑开一道缝,念了一声“陆离”。 胡惟庸抬手,摁在他左肩,深吸一口气,庄重道:“不如,你以后就安心住在我府。一来,我有了陆离的消息也方便通知你,二来,你可助我完成一方霸业,如何?”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丞相府的,只记得当时拒绝了胡惟庸的提议。走出丞相府,阳光正好,却有一丝悲伤悄然掠过身体。他拇指轻轻挑起无缨剑,在心里许下誓言:陆离,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丞相府密室,管家有些担忧,弓着身子说道:“老爷,那小子见过这里,万一...” 胡惟庸笑道:“莫慌,他的心思全在报仇上。放着他,以后定会为我所用。没想到这样就信了,真是愚蠢。” ------------ 第三十八章 刮目相看 内外同修了一年,陆离的修为突飞猛进,直逼二品,只是还不能做到如老鬼那般用一指长的枯枝打到两丈开外的人,问及方法,老鬼只是半开玩笑地说道:“把心交给你的刀就行。” 呆在洞内一年,没有阳光的照射,陆离变得更加秀气,细皮嫩肉的,仿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若是不看他舞刀,相信不少人会将他当成只读圣贤不出家门的书生。 舞刀时,他已有了些许模样,刀法奇特,看似毫无套路的确毫无套路,只是砍劈突削。 老鬼说过,“只有窝囊废才会需要什么刀法剑谱”,他便只是空头练刀。 他曾试着劈了一次神石,神石纹丝不动,倒是八斤从手中震落,惹得老鬼拿枯枝抽他背,一边骂道:“你个瓜娃子,连刀都拿不稳还练个屁!” 他只是护着脑袋嘿嘿笑笑,又招来老鬼的骂:“你个瓜娃子,本事没长进,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抽归抽,老鬼还是为他指出了不足:“刀上已有了气神,但太分散,你需要将所有气集中于一点才行,以你的修为,也许能劈出痕迹来。” 他惊道:“才劈出痕迹啊?” 老鬼捏起枯枝又是一鞭,骂道:“你就这三品修为,还想怎么样?上天啊?” 他便按照老鬼的意思,一边内外同修,一边试着控制附于武器的气神,果然大有裨益,半年后在神石劈出一道裂痕。再半年,便将两块神石劈成了碎块。阳光照射进来,刺痛他的双眼。他不得不以手护眼,感受着久违的阳光,照在脸上却有中灼热的感觉,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冲动,只消一会又平静下来。 他欢呼雀跃道:“师父!师父!你看,我成功了,将两块神石都劈碎了!”转身,却见老鬼独自饮酒不语,他才想起两年前老鬼的话,“你劈开这两块神石便可出师。” 劈开的不只是神石,还有他和老鬼的牵连啊。 乐尽悲来,八斤亦垂下身子,磕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忽然老鬼朝他掷来酒壶,他侧身一闪,酒壶砸在岩壁上砸得粉碎,老鬼骂道:“你个瓜娃子,刀是你的第二条命,你怎么能让他磕在地上?” 他破涕为笑,笑到泪流。 老鬼摆手摇头,叹气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学成了便走吧,天地那么大,你不能与我老鬼一起窝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中。你若还喜欢,就去娶了你姐姐吧。” “师父...”他泣不成声,又听老鬼骂道:“再哭,再哭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下酒!搞得跟娘们似的,快滚!” 他只是眨了一下眼,忽的飞来一本残破不齐的书籍砸在脸上,取下,借着阳光看清满是皱折的封面歪歪斜斜写着《破天之门》。 “师父这是?” “这是我趁你睡觉时画的,觉得你也许有用,好了,现在我把底 裤都给你了,赶紧给我滚!”说罢髯须一甩,他双脚站地滑出洞外,轰然巨响,神石化整为零,重新堵住洞口。 老鬼在洞内哭得稀里哗啦:“他娘的无心,你带来的这是什么娃娃,害得老子那么心痛。” 陆离握着《破天之门》望了好久,郑重其事地放入怀中,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血与泪润湿了洞口的土地。 无心散人倚在一棵树旁,笑着望着陆离,忍不住叹了口气:“多好的娃娃,老鬼,这两年够你回味了吧。” 坐骑骡子于几日前在一村庄被不知情的村名宰杀果了饥腹,他只能双脚站在地上,朝陆离招了招手:“折柳,过来。” 陆离抹去眼泪,转身望见当日从夏柏魏手中救他性命的无心散人,转身又跪在地上,敬道:“谢四五...无心大师当年救命之恩。” 无心散人不知该喜该忧,心里想着到底是年轻娃娃啊,跪着跪那的,问道:“折柳,你怎么跪完老鬼又跪我啊?” 陆离埋着头,恨不得将头插入土中以抹去眼角泪痕:“师父于我有授业之恩,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要谢。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们的,只能给你们我的尊敬。” 无心当即愣住,没想到这十岁成孤的娃娃心里谨记着这做人的道理,由衷地觉得他了不起,走过去将他扶起,微微笑道:“如今你是我师弟,你若再跪我,岂不是折我寿?” 陆离仍在悲伤中,未听清无心的话,只是应了一声,由着无心替他拍去裤上土渍。 “折柳,随我去清虚宝殿见托心。” “嗯...嗯?” 两人进到清虚宝殿,由于未提前打招呼,五掌门正与殿内讨论玄武门最近出现的状况。 或流落民间或江湖各门派中的元朝遗孤已抓的七七八八,只剩玄武门还未清扫,朱元璋便命人将矛头指向玄武门。朝阳分部已有两名四品弟子被抓。 作为江湖第一实力的门派,以玄武门为护盾的元朝遗孤自然不在少数,虽朝廷兵卒未寻到主峰,只是在分部调查,但保不得哪天会浩浩荡荡地向主峰进发,几十近百万的大明铁骑还不将主峰驼踏为平地? 朱元璋甚至贴出告示,以五百两黄金悬赏元朝遗孤。不少野狗党蠢蠢欲动,不断在玄武门分部门外骚扰挑衅。 虽只是分部弟子,托心道长仍是痛心疾首道:“两个弟子,就这样被抓去了天牢,凶多吉少啊!各位师兄弟可有对策?” 四位分门掌门坐于椅上齐叹了口气。 陈珂率先起身作揖道:“掌门,据我所知,皇帝朱元璋此举是为了彻查飞鹰将军的死因,不如,我们帮他一把,将真凶揪出来?” 托心道长摆手道:“不可,我们江湖门派不应插手朝廷事。恐怕这件事有内情,不然也不会七年过去依然真相不明。还是先吩咐下去,分门弟子没有特殊情况不准出门。” 陈珂道:“当年将军府被屠,鲜血遍地,惨不忍睹。但据传,飞鹰将军的幼儿因在法海寺修禅躲过一劫,或许,朱元璋是为了查清飞鹰将军的孩子的下落。” 托心道长摇了摇头,仰首欲语却见无心道长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喜出望外,忙起身迎接:“师父,师父您怎么来了!” 四分门掌门这才发现云游了几十年的无心道长竟出现在清虚宝殿门口,皆喜形于色,掸衣行大礼:“师父您来了。” 无心道长笑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这次是给你们带个娃娃来的。来,折柳,进来。” 陆离战战兢兢地迈过与膝同高的门槛,紧抓着八斤站在无心道长身旁,垂着头,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见五位掌门齐在,不由得更加紧张。 无心道长抚着他的背,轻轻将他推至身前。 陈珂却有些不屑,轻蔑地看了陆离一眼,但在无心道长面前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地站立着。 无心道长怎会看不出他的藐视,望向他,笑道:“陈珂,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气啊,要不要试试这娃娃?怕是你接不住他一刀。” 陈珂在心里冷笑,出口却是敬词:“不知师父为何看得起这娃娃?” 无心道长不语,只是轻轻拍了拍陆离的背,附在他耳旁小声道:“折柳,去,让他对你刮目相看,以你这两年所学,够了。” 陆离点头,屏息凝神,望着令他不胜厌恶的陈珂,如疾风般出刀,与陈珂正面冲突。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四五品的羸弱少年,如今,他的刀已能斩断神石。 陈珂虽反应足够迅速,却未想到,只是两年时间,陆离竟如脱胎换骨一般,不但出刀角度极其刁钻,且刀之狠,足以击碎他的所有偏见。 惊云剑撞上八斤,陈珂竟不得不后退了两步以保持平衡。 “这。”他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方才,八斤分明闪了红光! 其余四位掌门亦惊叹不已,两年前的比武,他还是倒数第一,怎么今日一见,却判若两人? 无心道长大笑道:“怎么样,托心,这个娃娃要是不要?” 托心道长缓了许久,仍不敢置信地望着陆离,赞叹道:“居然连陈珂都难以接他一刀!” 陈珂虽觉得丢了颜面,更多的是惊奇,无心道长究竟使了什么法术,竟将一块朽木雕成了仙品! 无心道长将陆离搂在怀中,左手画了一圈圆,道:“折柳,向众掌门说下你现在的修为。” 陆离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心不再沉重,毕竟那一刀刮去了所有人的眼垢。“二品上乘。” 离清道长与临清道长只见到他如今的强大,对此并无特别感觉。 最喜的是卫清道长,到底是一块好料啊,如今终于有些模样了。 最惊的是陈珂,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弃掷之人,如今会以“天赋超群”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卫清道长笑道:“既然已达二品,折柳,是否需要重新铸造一柄武器?” 陆离望了一眼手中八斤。七年的陪伴,八斤不只是八斤,而是朝朝暮暮陪伴的伙伴,他想说“不用”,却忽然发现刀刃已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缝,多是刚才与惊云剑相对所致。 果然,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吗?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卫清道长道:“重铸一柄吧。” 卫清道长道:“许你下山,记得早些回来。” ------------ 第三十九章 山外 曾经惧怕的绳索,如今已能轻踏而过。那山腰的吊桥,是否会哀叹从此再无人光顾? 陆离先去了天义峰,本想在下山前见一面范子旭,却只得到范子旭已下山的消息。无奈,回了黄忠峰,冸咏晨见他回来,先是一惊,转而大喜道:“折柳,你回来了!咦,两年不见你怎么白嫩许多?”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师兄,我二品了。” 冸咏晨张着嘴,走到他跟前,两手拍着他的臂膀,许久才赞叹道:“这么厉害了,身体也壮硕了许多,再与焕焕比试比试?” 两年过去,焕焕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手握一柄素衣剑,于练武场练剑,身姿婀娜,袅袅婷婷,身上所着白衣飘飘,委实有素罗仙女的味道,只是脸上抹不去淡淡忧愁。 本只有须眉的玄武门主峰,如今却生了个红粉佳人,黄忠峰弟子对练武仅有的兴致变为欣赏她练武。她练武时,赏武亭几乎要被挤爆,人人探着脑袋望着白地上的姑射神人流口水;她休息时,练武场只区区之众。 眼馋归眼馋,弟子们不敢对她放肆,毕竟她有二品修为,手中素衣剑冰冷薄情,而且冸咏晨视焕焕为爱女,爱护有加。 冸咏晨引着陆离来到练武场,指着赏武亭紧凑的脑袋笑道:“折柳你看看这帮人,让他们练武他们说身体不舒服,一听说焕焕正练武,什么腹痛头疼都好了。” 陆离笑而不语,望着天地间独舞的焕焕,曾有千万句话要对她说,如今却只剩下“近来如何”,不过既然到了,就过去打个招呼吧。 他走到焕焕跟前,刚抬起手,焕焕的剑忽然急变方向,直朝他奔来,在他眼前一寸处停下。 冸咏晨笑道:“焕焕,看谁来了。” 焕焕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便收剑离去。 这使得热情的两人有些尴尬,互望了一眼,讪讪地笑。 未再久留,他便告别冸咏晨下了山。仍是当初的山路,却走得格外轻松。树是树,风是风,他忽然希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会再次出现。只是直到他下山,再无情状。 他回头又望了一眼,只见到满山浓雾,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说道:去把红妆姐姐接回主峰吧! 福州府,花婉榕后院门外。 这已是沈家乐今年第九次恭请叙交,虽然前八次红妆均未开门,但是依旧无法浇灭他的热情。 他一身的华白九凤蜀锦长袍与花婉榕的破败围墙枯槁柴门虽有云泥之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院内姑娘的渴求。 而如此的念想,仅仅因为一个月前他路过此地听到院内传来的林籁泉韵。 他抬手,在本就枯槁的木门上留下两道指印。“姑娘,可否开个门?” 红妆坐在竹亭内,望着门缝间的人影发呆,折柳,若是你在门外,那该多好。叹了口气,手里的玉佩粘上了些许油脂,变得有些滑腻。她用衣摆将其擦净,又叹了口气。 虽明白门外之人并非浪子淫贼,但心中已有牵挂,容不下他人。 沈家乐只当自己心不够诚才未能打动院内之人,握住右拳轻轻摇摆,忽然想起书中所学,摇头晃脑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墙里娇姝,可否赏颜?” 倒是逗得红妆扑哧一笑,轻声说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学古人那套取悦女子的把戏,真是木头书生。” 一个月前,沈家乐从先生家中读书归来,正顾自背诵着纳兰容若的《华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忽闻歌声踏至,细细听之,犹如琴女吟唱,歌声绕梁。 “多情自古伤离别,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不禁眯眼陶醉其中,虽只闻歌声,却已沉醉,不禁转动脚尖,顺着歌声走至门前轻叩柴扉:“姑娘歌声如此动人,想必定有倾城之色,可否开门一见?” 歌声戛然而止,红妆端坐竹亭内,紧咬嘴唇盯着木门,不住发抖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抵住喉咙,若门外之人强行闯入,她便将剪刀插入咽喉!幸好只有敲门声。 沈家乐也是读书之人,懂得礼貌,见红妆不肯开门,也就不再勉强,只是说道:“姑娘,请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一睹风采,你若不肯,我改日再来便是。” 回到家他便对父母表示想娶院内姑娘为妻,却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甚至母亲以断绝母子关系逼其放弃此念头。问及原因,母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可知你口中所谓的天女是谁?是遭万人玩弄的娼妓!我决不允许这种女人进我们沈家大门!” 他虽惊讶于平日里知书达理的母亲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仍面红耳赤地反驳道:“勿以职业论人!您若执意不让我娶那姑娘,还请勿怪孩儿去少林寺当那光头和尚!” 扬州府,江都县南面的落松涧。 范子旭将白马拴在一棵树干上,连续行了一上午,有些口干舌燥,便倚着一棵树就地而坐,打开水袋饮了几口,清水流进喉咙,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大喘了几口气,将水袋别回腰间,忽然眼尾微缩,左手摁住无缨剑。 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踽踽独行,而马上所坐正是夏柏魏。 他瞪着双眼注视夏柏魏由远及近,在心中狠狠骂道:这个败类! 夏柏魏只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下了马,将马拴在范子旭的马旁,顾自坐下休憩。马鞍后座绑着一只精致金丝锦盒,长宽高各约一尺。 师徒情早已断绝,想起当年的恩怨,范子旭目眦尽裂,反正无要紧事,索性于夏柏魏面前坐下,虎视眈眈地盯着。 范子旭掏出牛皮酒袋,仰头狂饮了五口薄酒,发出满意的呻吟,嘴边淌了些许晶莹,用舌头舔去,低头见范子旭望着自己,笑道:“来一口?” 范子旭一声冷笑,转头不理,忽见金丝锦盒,心头一阵不详的感觉掠过,总觉内有机关,便用旁光瞧了一眼夏柏魏。 眼前饮酒之人虽是夏府头名门客,却穿着粗布麻衣,与平民无异,但为何锦盒如此豪华?多半又是替夏南干龌龊事去了吧! 夏柏魏笑道:“还疑惑,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他瞪大双眼,这才记起相由心生之道是由夏柏魏所授,脸上微妙表情又怎么能逃脱他的鹰眼。 虽只是余光扫探,夏柏魏却已在他不知不觉中摸清了他的心事,仰头望向蓝天,顾自吟道:“苍鹰之美,在于只能翱翔蓝天,若被捕关于笼中,宁为玉碎。苍狼之美,在于即使遍体鳞伤永不妥协。沧桑之美,在于踏遍万千河山看遍百种风情而不忘赤子之心。” 范子旭冷笑:“不忘赤子之心不过是你的诡道,是你欺骗自己蒙骗他人的借口罢了。” 夏柏魏转而望向他,笑道:“我尤其喜欢庄子与惠子的那段对话。” 范子旭猛地起身,冰眉冷目,紧握无缨剑呼之欲出,厉声喝到:“你没有资格与庄子相提并论!” 话音落下,剑声骤起,无缨剑直指夏柏魏,喝到:“今日我便要替武林除害,替折柳报仇!” 夏柏魏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从腰间抽腹蛇剑,望向他:“徒儿,你终究是还未看懂啊。” “少废话!” 他踏风而起,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对准夏柏魏连使三招,“斜月三星”、“横扫千军”、“月海滔天”,一招比一招狠,威力之大,卷得地上落叶乱舞。 夏柏魏只是招架,并不还击,腹蛇剑左拦右截,一边挡下他的攻击一边说道:“徒儿,你被情绪左右了心智,虽有招却没有威胁。” 范子旭却是更为气氛,被对手看出破绽不说还听他指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嫉恨之下,蓄力使出奥义“日月同辉”,劈断两棵数十丈高的巨树,巨树轰然倒塌,扬起无尽尘与叶,纷纷扰扰,似冬日飘雪。 尘叶落尽,夏柏魏却是毫发无伤地站在躺下的树边,摇头叹气,“习武之人轻易被冲动控制了理智,你若是不改,根本无法在江湖中立足。” 然范子旭已怒火上脑,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只是咆哮着握剑冲来:“少废话,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当初教我说行侠仗义,如今却沦为人鼠,为一口粮食干尽丧尽天良之事,我要替武林除害!” 外招炸裂,无缨剑与腹蛇剑于电光火石之间相撞又分离,相撞又分离,范子旭争得气喘吁吁,仍未讨得半点便宜,左手微微颤抖,已有些脱力。 夏柏魏立于苍茫之间,于风中黑发飘飘,腹蛇剑缓缓指向苍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音落,剑起,其势之盛,绝非范子旭所能比较。之前花了太多力与气神,范子旭连招架都显得有些吃力,于五招之后,鲜血喷涌而出,无缨剑从手中脱落,直插入土中。 ------------ 第四十章 武者侠义 一不明方向,二不知路程,陆离决定先去施州卫寻一两个人问路,便入城,却见守城士兵紧握枪矛,紧紧盯着自己,虽有些疑惑,还是往前走去,岂料城中人也是如此警惕,见他走来,纷纷躲开去,这让他很是不解,自己应该没有丑到令人作呕的地步吧? 四五个腰间挂刀,穿着简陋,头发蓬乱的汉子原本倚着墙有说有笑,见到他来,忽然变得紧张,手按住刀柄,双眉紧锁,相互低语。其中一人低头朝他走来,有意撞在他肩膀。 他有些不悦,转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却径直回到墙边,继续有说有笑。他回过头,却见衣领被扒了一道口子。 不过倒是没人再以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只当他是一个路人。 施州卫也算一座大城,城内店铺密集,更有不少腰间挂玉佩手执画骨扇的纨绔子弟,互相有说有笑,见到有些姿色的姑娘亦不忘调戏一番,抚脸捏臀。 陆离觉得这种人简直无药可救,便不想去理,刚迈三步,忽然听到一声呼救。 “你们干什么!救命啊!” 他循声望去,见贩卖胭脂水粉的摊铺前一个纤弱身影被两个暗红大袍架住双臂,一身着华丽的男子将画骨扇收于腰间,淫笑着朝那姑娘走去。姑娘满脸通红,两行清泪羸弱无力。 围观群众无不指指点点却不敢出手阻止,连摊铺小贩都只是笑盈盈地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春宫好戏。 他将那姑娘错看成了红妆,忍不住一声喝叫:“住手!” 倒是吓得那纨绔身子一阵哆嗦,转过头,只到见面目清秀的陆离,不由得一声耻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粉面书生啊,怎么,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以为你是圣贤了?握了柄刀就当自己是侠客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陆离并不急着唇舌相讥,只是抬步走去,脚步沉稳,竟有些许侠者风范。 有好心人在一旁提醒道:“莫这样,他是知府大人的公子,惹了他会吃大亏的!” 话虽进左耳,却从右耳飘出。习武便是为行侠仗义,若非如此,为何习武?只不过吃皇粮的匹夫,竟然如此横行霸道目中无人。 他踏风而起,一拳两脚便将三人打翻在地。 被称为“知府大人的公子”的男子忙起身,气急败坏道:“小子,你敢动我?你可知我是谁?我父亲是知府,是这里最大的官!” 陆离只是指了指他的脸,提醒道:“你流鼻血了。” 他抹了一把脸,摸了一手腥红,几乎是惨叫道:“啊,血,血,你敢动我,你可知我是...” 未给他机会说话,陆离一拳砸在他面门,血几乎溅了出来,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 “啊!你们两个蠢货愣着干什么,上啊!” 两个身着暗红大袍的壮汉从腰间抽出大刀,挥刀便砍。 陆离自始自终未拔刀,只是侧身闪过他们的刀,一人一拳将他们打翻在地。 “知府大人的公子”见不是对手,顾自连滚带爬地跑开去,连逃跑都不忘叫嚣,“你给我等着,我找人弄死你!” 并没有掌声与尖叫,围观群众纷纷躲开去,一边念道“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敢惹,你死定了”,诸如此类。 那个被他所救的姑娘亦未道感谢匆匆离去,浑然未觉怀中丝巾掉落出来。 他深知寻道的道路是寂寞孤独不被理解的,倒也并不在乎这些,只是可惜未能问清道路,顾自苦笑一声,继续前行。 每走一段路,墙边总会贴着一张金黄告示,他忍不住走去,驻足墙边观望。只是一张悬赏令,上书“五百两黄金悬赏前朝遗孤”,难怪刚进城时总有人盯着他,多半是将他看作五百两黄金了吧? 又过了几条街,人人忙于生计,来回奔波,并无空闲之人,他又不好意思去打扰,只是往前走着,期待在下一个路口能见到个面目和善的闲人。 日落西山,天色渐沉,飞鸟欢叫着归巢,街上的人亦稀少了起来。人们都忙着归家,渴望饮一口温暖的亲情汤羹。 陆离孤身一人望着来往行人,无限落寞。往日里有焕焕陪伴,有冸咏晨相随左右,倒也不觉得寂寞,如今只剩他一人在这陌生的街道,四面八方都是不曾见过的建筑,隐隐有些悲伤,忍不住伤感,余光瞥见同样孤单窝在角落的一人。 那人身穿单薄白袍,长发盘成髻,在拐角倚墙而坐,抱着膝盖瑟瑟发抖,一如当初遇见红妆的自己。不同的是,那人面前摆了一竹筒,竹筒内放着几卷书画,大约是落寞到只能卖书画的书生吧。 陆离叹了口气,想过去买他几幅书画,也算助人为乐,忽见一队衙役气势汹汹走来,到书生跟前,为首的从竹筒中抽出一卷,打开,是赵雍的代表作《兰竹图》。 身后的一瘦弱衙役探过头,见是《兰竹图》,兴奋地说道:“我认得这幅画,是元朝画家赵雍的代表作,这小子有赵雍的画,没准是前朝遗孤,嘿,方哥这下我们发了。”说罢一脚踹翻竹筒以此示威,却挨了方哥的一巴掌。 方哥骂道:“你他娘的乱踢什么,知府大人喜好书画,没准就看得上这些。” 瘦弱衙役不敢还嘴,只是讨好地哈腰点头:“对对对,孙哥你说的对,那这个人呢?”他踢了踢书生,书生不敢反抗,只是惊恐地贴着墙,颤颤巍巍道:“官,官大哥,我不是什么前朝遗孤,家父本是私塾先生,后遭贼人洗劫才流落至此,这些书画净是家父珍藏,若不是饥火烧肠,敝人怎会忍心售卖家父遗物。” 方哥哪管这些,只是命人收了书画,从腰间抽出一副镣铐,铐住书生手脚,一声喝令:“谁管你是不是,我们只负责抓人,进了牢房,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带走!” 书生瘦弱的身子哪争得过四五个衙役的手脚,只能颤抖着任由他们牵着走,解释苍白无力:“敝人自太祖起即是施州卫人士,又怎会是元朝遗孤?还望官...官哥明察啊。” 话刚说完便挨了一巴掌,衙役瞪了他一眼,骂道:“他娘的话真多。” 陆离望着书生因过度惊吓而扭曲的五官,无情铁链锁着的惨白枯槁的双手,忍不住上前理论道:“官大哥,这位公子都说自己是施州卫人士了,你们会不会抓错人了?” 为首的方哥只是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径直从他眼前走过,趾高气扬,一如战胜的公鸡。 瘦弱的衙役亦是一副天人模样,仰着下巴鄙夷道:“小白脸不要挡道!” 平白受了嘲讽,他倒是不生气,气的是衙役的蛮不讲理,他们眼中只看得到利益是吗?陆离迅速抽刀,“砰砰”两声砍断锁铐着书生的铁链。 牵着铁链的方哥听闻铁链被砍断的声音,暴跳如雷,从腰间抽出刀骂道:“你个狗东西,找死是吗?” 陆离不慌不忙,只是淡淡笑道:“既然这位公子说了并非元朝遗孤,为何你们还执意要带他回衙门?恐怕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他的书画吧?” 见被戳穿,方哥恼羞成怒,不再费口舌,挥刀砍来。只是一介莽夫怎么会是陆离对手,只是肩膀轻轻一顶,方哥便摔在地上,磕掉两颗门牙。 衙役们见老大被欺负,纷纷抽刀而上,只是多了些惨叫声而已,不消一会儿,每个人都已至少躺下两次。 方哥骂了句“他娘的”便跑开去,身后跟着八个狼狈的衙役。 陆离只是微微一笑,走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竹筒,将书画插入筒内,交还给书生。 书生大约是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愣了有好一会,才接过竹筒行礼道谢:“多谢侠士相救。” 陆离摇了摇头,忽然想说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觉得自己与书中那些大侠仍有些距离,便摆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他们怕还会再来为难你,你还是离开此地吧。” 书生落寞地叹了口气:“我能去哪?祖上都居住在此地,我身虽能走,可魂永远属于这里。”正说着,忽然肚子叫了几声,惹得他不好意思地抚着腹部。 陆离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递去:“我也没多少银两,你先拿去买些食粮果腹吧。” 书生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已受你恩惠,绝不能再接受银两。” 陆离笑道:“至少你可以先撑一段日子,不用再售卖父亲遗物。” 说到这里,书生顿时有些黯然,肩膀下垮,叹道:“世风日下,白天还有几个粗人欲一两买这《兰竹图》,到了傍晚,索性有衙役来强行抢夺。自从皇帝发布了悬赏令,我们书生真是没有活路了。” 陆离想起路上也曾见过,不禁问道:“为什么皇帝要发布悬赏令。” 书生忿忿道:“因为九年前天鹰将军的灭门惨案,据说六部查出是前朝遗将的报复行为,便下令寻找前朝遗孤,不仅是为了替天鹰将军报仇,还为了寻找可能尚在人间的天鹰将军的幼子。” ------------ 第四十一章 粉面大侠 天色已晚,陆离本想邀请名为“戴宗”的瘦弱书生一起用餐,戴宗却摇头表示受人恩惠太多承受不起,两人相拥告别。 陆离挑了家略显简陋的酒馆,坐下来点了两盘小炒五婉白饭,三两口便吃得干干净净,正抹嘴,却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冲地进酒馆。 他一眼认出为首的是那被他打歪鼻子的纨绔,扫了一眼众人,约莫三十人,来者不善。 果听那纨绔站在一虎背熊腰大汉身旁指着他说道:“夏叔,就是他,在大街上打歪了我的鼻子。” 陆离微微皱眉,怎么又是姓夏的? 夏叔毕竟是有些阅历的人,不像白天那几个莽夫,只知道拔刀硬上。虽心中有火,并不表露出来,只是踩着步子走至桌边,在陆离身旁坐下,笑道:“请问,阁下是否在白天伤了我的侄儿?” 陆离望了那纨绔一眼,不紧不慢道:“我不知哪位是你侄儿,不过白天倒是教训了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败类。” 两人和和气气,看似老友叙旧,暗地里早已将对方摸了个通透。 这夏叔并未经历正统修行,但双眼浑浊,手掌粗糙手臂粗壮有力,大约曾是沙场将军,一双屠手不知欠了多少条性命,如今天下太平,便归隐当了个某官的门客。 在夏叔眼里,正统二品修为的陆离只是个奶声奶气的书生,不过是多了把刀罢了。 夏叔朝后看了一眼,本是胸有成竹,却在接到一个眼神后莫名有些惊慌,毕竟久经沙场,未有表现,只是从桌旁站起,向后退了几步,道:“我侄儿是有些贪玩,不过,我们家的事,你这样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吧?” 陆离笑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既然你侄儿没有人管教,只能由我勉为其难替他父亲教教这败家儿。” 两人呵呵笑笑。 夏叔眼尾已青筋暴起,双拳紧握,陆离必是看在眼里,保不住再多久会打起来。若是在这酒馆内开打,定会伤及无辜,鹰眼一扫,掏出一枚碎银放在桌上,喊道:“掌柜的,饭钱我放这了,多谢款待!”身子一轻,从他们头顶越过。 他本想着出了酒馆便是阳关大道,避开这场冲突还不是轻而易举,没料到门外也围了一群荷刀守卫,见他出来,叫嚣着一涌而上。 面对这样一群凡夫,陆离自是不会退缩,只是不愿有人受伤,便未拔刀,只以拳掌勾脚退人,无奈人数过多,他手臂还是挨了一刀,鲜血染红了衣裳。 有人笑着叫骂道:“哈哈,让你不知好歹,兄弟们,砍死他!” 更多人涌上,如潮水一般奔腾咆哮。陆离全神以待,终于还是抽出了八斤。八斤在手,他根本不怵任何人,但仍不愿伤害别人,只是用刀背与刀身退人,刀光剑影之间,大半的人躺在地上痛苦挣扎,但身上无一处割伤砍伤,倒是有几个不幸的脑门被拍出一个大包。 忽然一声喝叫从身后传来,陆离转身,却见到夏叔徒手劈下一块石阶,朝他掷来。虽吃惊于夏叔的力量,但这种岩石对于他来说与与鸡蛋无异,气神附于八斤,一刀将石阶劈做四块。 众人大惊,谁都未料到脸蛋粉嫩如姑娘的陆离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连夏叔都呆若木鸡。 陆离明显听到夏叔粗重的喘气声。 躺在地上的官衙佯装身受重伤只是呻吟无法动弹,尚且站立的如木头般不敢行动。 夏叔转身,望向身着长袍的男子,男子只是微微点头。虽咽不下这口恶气,但既无法讨得便宜,再久留也是浪费时间,夏叔当即下令撤退。 纨绔心有不甘,上前与夏叔大喊大叫:“夏叔怎么撤了?难道您连这种粉面书生也无法应对?” 夏叔并未回答,只是与长袍男子低语道:“若你痊愈,战他有几分胜算?” 长袍男子淡淡道:“十分。” 夏叔深吸了口气,恨道:“那就等你伤愈再找他算账。” 陆离望着离去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收起八斤,察看左臂伤势,还好,只是割破了皮流出点血,并无大碍。 酒馆门口围了数十人,望着陆离惊叹道:“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纤弱的书生竟有如此功夫!”便为他起了个外号,“粉面大侠”。 “...”陆离望向酒馆门口,不知当喜当悲,“粉面大侠”是什么称号?若是“粉面大虾”,也算一种美食,但是“粉面大侠”就有点不知滋味了吧? 不过没人受伤便好,他正要离去,忽然记起入城的目的,还未请问如何去福州府呢!眼前正好有个受伤的官衙才爬起身子未跟上夏叔等人,便走去搭上他肩膀,还未开口,只见那衙役“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侠饶命,粉面大侠饶命。” 他哭笑不得,等着他磕头磕得累了才蹲下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我只是想请问下福州府离这远不远?” 官衙不敢看他,低着头颤抖着答道:“东南方向约...约一千五百里。” 他“啊”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似乎有点远啊。”本想着问完路便放官衙走,不过实在有些距离,便想了个注意,一手拎起官衙衣领,佯装凶恶道:“给我去弄一匹马来!” 官衙本就瑟瑟发抖,被他这样一吓,当场两腿发软湿了裤子,几乎是哭道:“给给给,大侠不要动手,我上有老下有小...” 他笑道:“给我一匹马就不为难你。” 官衙领着他到自家门口,指着拴在门口的马匹道:“那,那匹就是我的马。” 他轻拍官衙肩膀,笑道:“多谢官大哥。”却又将他吓倒在了地上。 虽天色已晚,陆离仍不打算在这久留,骑上马从城西奔至城南,眼见天色墨黑,不得不寻了家客栈,住了一夜再走。 夏叔与纨绔未再寻来,自讨没趣这等愚事夏叔是不会做的,虽纨绔吵着要砍下陆离脑袋,但是在夏叔的震怒之下不敢再闹。 翌日,天刚亮陆离便从客栈走出,在街边买了几只大肉包子揣在怀里上马离去。 福州府。 沈家乐除了读书时间几乎天天赖在花婉榕后院门口,顾自讲着话吟着诗,偶尔抛几个问题给墙里人,虽从未得到过回应,但依旧乐此不疲。 后院的柴扉已破败不堪,门缝有一指宽,但他从未透过门缝往里窥视。这等下流的事他时不会去做的,虽至今未见墙里红颜,但他觉得,歌声能如天籁,就算满脸麻子也是仙女。 他坐在石阶,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搓着茎桔吟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姑娘,天气转凉,记得多穿些衣裳。虽是粗布麻衣,遮不住你的满身光辉。” 红妆坐在竹亭内“扑哧”笑出声,捂着嘴,柔声回了句:“谢谢。” 这是红妆第一此开口与他讲话。他欣喜万分,快速站起身子望向木门,却在门缝中窥见一条红色,忙别过头去说道:“姑娘抱歉,我并非有意偷窥。” 红妆疑惑,望着简陋破败的木门问道:“你说什么?” 他道:“刚才我因为过于欣喜而起身转头,不慎于门缝中窥见靓影,还望见谅。” 红妆“扑哧”又笑:“我当是什么事呢,见了就见了呗,我穿着衣裳呢!” 他当即红了脸,自出生至今,还未同母亲与丫鬟外的女人讲过话,这第一次便如此赤裸裸,这让他有些难以消受,喘了几口粗气,小声道:“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天气这样凉,定是要穿些衣裳的,若是不穿,受凉了可怎么办,也不知道屋内是否有人可以照顾你...姑娘你这说的什么话。” 红妆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有些莫名的感动,与那些粘花惹草的食腥男人相比,门外所站的清口的沈家乐不知好了几倍,虽不会甜言蜜语,只会讲些“之乎者也嗟吁哀哉”之类的嚼不化的干语硬词,但在她耳里,却是如丝般温暖轻柔。 她轻声道:“公子在门外坐了有两个时辰了吧?” 沈家乐未料到墙里姑娘会记得这些,受宠若惊,连说话都微微颤抖:“没,还没两个时辰呢,卯时我从家中出来去到先生家里念书,念到巳时便小跑而来坐于门外,还未到午时。没两个时辰呢!” 红妆道:“公子,天气渐凉,可不要着凉了。” 他喜道:“不,不会着凉,我身体好着呢!谢姑娘关心,谢姑娘关心。”连吸了几口大气,嘴角开裂无法合拢,《世说新语》卷成筒握在右手,不断地拍打着左手,左手手掌这微微的灼热感就是幸福的感觉啊。 红妆道:“公子,不如先回去吃点东西吧,你一直坐在这里也不太好。” 他连应了五声“哎”,几乎忘记了手中书籍,就这样卷着回到家中。 母亲在屋内替他整理书桌,刚将笔搁与砚台摆正,见他如此进门,不禁有些生气,说道:“先生教你这样拿书了吗?” 他这才发现《世说新语》已卷得不像样,慌忙摆到桌面将他抚平,才放回书架。 母亲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厉声责问道:“通常你巳时从先生家里出来,怎么最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是不是又去见花婉榕那个贱人了!” 他涨红了脸,睁大双眼盯着母亲驳道:“母亲!请不要这样称呼那位姑娘!” 母亲当即一巴掌掴在他脸上,骂道:“先生教你这样与母亲说话了吗!你若是再去见那贱人,就不要再进沈家门!” ------------ 第四十二章 终成眷属 接连五日,沈家乐自巳时起便坐在花婉榕后院门外,陪着红妆聊天。从瓦间花到云中雁,从游水鱼到落叶枯,眼之所见无话不谈。 红妆独自在院里闷了太久,如今有个人能陪她说说话,也是倍感欣慰。 第六日,沈家乐刚在门外石阶坐下,轻拉衣领稍稍哆嗦,只是开口说了一句“看来冬日将近”,便见母亲怒气冲冲走来,身后跟着三个丫鬟,皆是横眉冷目。 他微微紧张,双手握拳撑起身子迎上去问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母亲含着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还有脸叫我母亲!” 他捂着左脸,呆滞地望着母亲,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母亲如此气愤。 身后的三个丫鬟埋下头,不愿去看这家丑。 沈父沈母自小便相识,青梅竹马,只是家人却不同意这亲事,百般阻挠,无奈之下两人相约私奔,从泰安府一路南下安家福州府,白手起家做布匹生意,花了十年时间才做到这福州府第一,待到家境殷实,两人才要了孩子。沈母不愿与孩子细说其中心酸,更不想孩子走他们的老路,便取名为“家乐”,唯愿合家欢乐。 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一如当年的自己,一入情网千千结,结结缚心难逃脱。 沈母望着他,老泪纵横道:“孩子,听娘的话,不要再来这里了,晦气!娘给你说了个媒,是李员外的长女,年龄与你差不多,生得端庄秀气,还不比这院里娼妓来的好?” 虽心疼母亲眼泪,但是听母亲这样贬损自己心中仙女,他还是有些不悦,握着母亲的手轻声说道:“母亲,您自小便教导孩儿,说勿以色眼看人,为何您今日又说墙里姑娘的不好呢?还未相处过,一切皆如盒中之饼,只有打开吃过了才知好坏。” 沈母甩开他的手,颤抖地指着木门厉声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娼妓哪里好了!” “母亲!”他紧锁双眉,似擦了粉般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您为何总是说这话。” 沈母气道:“福州府谁不知道这花婉榕是南方第一妓院!在妓院卖弄风骚的不是娼妓难道还是黄花闺女不成?” 他瞪大了眼,条条血丝布满眼睛,分不清是眼酸还是心痛,反驳道:“就算曾经如此那也是曾经,您为什么总抓着过去不放呢?” “啪”,又是一巴掌掴在他脸庞,沈母已怒不可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我送你去先生那里念书你就给我念出个这副德行,我让你跟我提什么过去!”说着,沈母由丫鬟搀着往木门走去,因过于气愤而使得身体不住打颤。 走上两个台阶,一脚踹在木门,木门本就破败不堪,一下子裂成几块骤然倒地。 红妆坐在竹亭内受惊而起,一手捏着玉佩一手抚着胸口,双眼红肿望向门口。 方才在院内,沈家乐与其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本以为过去了七年,可以洗尽铅华呈素姿,原来在外人眼里,这已是深深烙印无法抹去。 沈家乐望向竹亭,见到楚楚可怜的章台杨柳,本想说几声抱歉,却被红妆的美貌所吸引,张着嘴说不出话。 沈母却更是气愤,骂了一句“过去七八年了还是一副狐狸精模样”,双手提起裙摆大步往红妆走去,完全抛弃了往日里富家太太的端庄贤惠,今日她只是一个想打醒儿子的痛心母亲。 虽沉醉于红妆的容颜,见母亲撩袖冲红妆而去,他还是追上去拦下母亲,“母亲,万万不可,若是伤了人,您是要被抓去的。” 沈母一把将他推开,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他淹死:“抓就抓!能让你醒悟过来一切都值!” 他被三个丫鬟拦下,瘦弱的胳膊拧不过三双常干家务的粗手,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母亲离惊恐的红妆越来越近,嘴里讨词羸弱无力:“母亲,请不要动手!母亲!” 沈母还是踏上了竹亭,愤怒的双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红妆烧成灰烬。尽管双眼无法喷火,手总是实在的,从怀中掏出一把剪刀握在手中,朝红妆一步步逼近,面目狰狞:“狐狸精,我倒要看看,如果我把你这脸蛋毁了,我儿子还会不会惦记着你!” 说罢,锐利的剪刀自上刺下。 红妆惊恐不已,双手护住面庞一声尖叫。 却听得温柔的声音传来。 “那个倾慕姐姐的人,怎么会姐姐受到欺负呢!” 红妆于惶恐中睁开双眼,见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子夺过了沈母手中的剪刀,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似曾相识的脸,还有从未改变的光头。 眼眶能蓄泪,却挡不住思念的泛滥。八年了,红妆日思夜想,企盼有朝一日能再见折柳,期望能有一天躺在折柳怀中,如一只受惊的鸟儿享受安抚。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她终于无法控制内心喜悦,哭喊着扑进陆离怀中。 “折柳,你终于回来了。” 陆离只是按住她的背,下巴蹭着她的秀发,脸上笑容淡且远,在她耳旁低语道:“姐姐,我回来了。” 仿佛一切静止,有千万只斑斓蝴蝶自地面而起,翩翩飞舞,若不是一旁还站着五个外人,那简直如仙境般美好。 沈家乐望着相拥的两人黯然伤神,仿佛心脏被割去了大半,只剩下指甲大小的肉球尚留体内挣扎着喘息。 沈母倒是洋洋得意,就算剪刀被夺,但自己的孩儿不会在惦记着这狐狸精了,这比任何事都要来的重要,扬手一挥,“回家!” 三个丫鬟搀着失神落寞的沈家乐往外走去。 两人缠了许久,陆离握住红妆瘦弱的肩膀轻轻推开,望着她浅浅双眸中深深的秋水,温柔地说道:“我们进屋吧?” 红妆含羞点头,依旧不肯放开粘着陆离的手,两人相拥进屋。 在暗处躲了八年的杀手终于等来了陆离,其中一人正要上,另一人阻止道:“别动手,以那小子现在的修为,没准我们几个不是对手,不如先禀告老爷。” “好。” “莎”地一声响,只是树影婆娑。 花婉榕内仍是当年模样,桌是桌,椅是椅,只是多了几分破败盖了些许灰尘。 陆离当年的房间却是一尘不染。每日早晨,红妆洗漱完毕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这间屋子,毕竟那个甘心为她冒大险毒死夏姬的人曾经住在这里,虽人去屋空,空气依然余留着陆离曾经的味道。 红妆牵着陆离的手,将他带到二楼自己的闺房,轻轻关上门,深情地望着陆离,娇羞地要滴出水来,音若滑丝道:“折柳,今天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说罢,双手牵住衣领,正要露出自己火热的肉体,却听陆离说道:“姐姐,等等。” 奔走的热情戛然而止,瞬间生出条条悲伤,她带着哭腔道:“你也嫌弃我曾经是娼妓吗?” 见她轻轻啜泣,陆离很是心疼,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轻语道:“若我现在要了你,岂不是玷污了你?我只是想先与你成亲,这样才名正言顺。” 红妆破涕为笑,被一口咽下的悲伤呛得正着,不禁一声咳嗽,嗔怪道:“我哪里还在乎什么玷污不玷污的,笨蛋。” 陆离轻吻在她额头,柔声道:“可是我想给你最好的。” 两人便从红妆衣柜中取了几件废弃衣裳,用剪刀裁成条,做了朵大红花挂在门口,又将红妆的闺房装得如同新房。 楼梯上的扶手亦缠了一条红布,自一楼起到二楼。 陆离又取了一块略大的红布,放入怀中。 没有宾客,没有花轿,只有旧屋与新人。 红妆去厨房取了些生皮,裹上白菜做成素饺子,做了一大碗饺子,端不动,便娇滴滴地喊来陆离,将大碗端到闺房放于桌上。 花婉榕的大门已锁,两人便站在门前,陆离从怀中掏出一红布,盖在红妆头顶,朝门外拜了天地,两人皆无亲无故,便拜了那半块玉佩。夫妻对拜后,他牵起红妆的手,缓缓向前走去。心跳之剧烈,几乎要撞破胸膛,这等欣喜,令他潸然泪下。 他望着身旁披着红盖头的红妆轻声道:“姐姐,我终于能够娶你了。” 他未见到,红盖头下的红妆亦满眼泪水。 经历了这么多的苦痛与等待啊,终于等来了爱情花的绽放,这叫人怎么不激动。 来到楼梯下,陆离一把将红妆跑起,小跑上楼梯。两人嬉笑着进到门内,陆离撤下红妆的红盖头,享受着红妆温润的丰唇,许久才松开,一条透明粘滑的丝线连着两人嘴唇。 红妆红着脸,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身体僵硬不知所措,任由陆离爱抚。 额头抵着额头,笑脸对着笑脸。所谓幸福,不过如此。 桌上的饺子已凉,浮出汤面的饺子皮已失水变得生硬透明。 红妆忽然笑道:“你看那饺子,好可怜,就这样被我们抛弃了。” 陆离亦笑道:“它会不会羡慕我们呢?饿吗?我们去吃点吧。” 红妆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走到桌边,并肩坐下。 红妆两指捏住勺柄,舀起一只湿漉漉的饺子,在嘴边吹了吹,给陆离递去:“相公,我喂你。” 陆离喜出望外,故意问道:“你刚叫我什么?” 红妆埋下头,无法抑制的喜悦显在脸上,声音渐羞:“相公。” 陆离长长地“哎”了一声,张嘴吃下饺子,一把将红妆抱起,往床榻跑去。 “折柳,答应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好。” ------------ 第四十三章 踏碎花婉榕 扬州府,江都县南面的落松涧。 范子旭仰躺在落叶中,冰凉的雨水抽打着他的脸庞,将他从昏迷中抽醒。胸膛的伤口在雨水的濯洗下失了血色,两条肉疤被淋得惨白。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尺余长的伤口令他痛不欲生,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扶着树干爬起,幸好马匹还在,顾不得其他,他用尽力气上马,趴在马背再次昏了过去。 马也是有灵性的动物,见他奄奄一息,尾巴扫了几圈,便扬着四蹄奔去。 奔入福州府时天已黑,范子旭醒来见是花婉榕后院门外,顿生紧张,欲下马离去,奈何身体不听使唤,一个挣扎,从马上摔落,不仅疼了自己,还惊了马匹,惹得马一声嘶鸣。 红妆正躺在陆离怀中,玉指轻抚过陆离胸口的三条伤疤,心疼道:“相公,这三道伤疤好深,疼吗?” 陆离只是微微一笑,搂着她的香肩道:“只是为了救人而不小心被伤,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忽然听到马的嘶鸣,吓得红妆脸庞紧贴陆离胸膛瑟瑟发抖。 陆离竖耳听着屋外动静,轻拍着红妆背安慰道:“别怕,我出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虽红妆有些不舍,仍听话地坐起,目送着陆离穿好衣裳抓起八斤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夜深,万籁俱静,只有风拂草木的声音。 出了门,见后院门外站了一匹马,马蹄边躺着个黑影。陆离不禁将手中八斤抓得更紧,轻步走去,近了才发现竟是范子旭。 “师兄!”他一声轻呼,小跑到马旁轻推范子旭,见他无回应,匆忙将他抱起往屋里跑去,进了屋子用脚关上门便大喊,“娘子,替我将药箱取来。” 他脚踩在长凳上,腾出手扫去桌上碗筷,小心翼翼地将范子旭放在桌上,撕开范子旭衣裳,却见一道一尺余长的伤痕,触目惊心。 红妆只是稍微裹了衣裳,便取了药箱下楼去,见范子旭伤得如此重,亦有些惊慌,不由得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离从衣中掏出下山前师父给的龙香散敷在范子旭胸口,又用绷带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抱起他往自己曾经的住处走去,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褥,才对红妆解释道:“这是我师兄,往日里对我照顾有加,不知为何昏死在后院门外,就先让他在这养伤吧。” 红妆轻轻点头,双手缠上陆离,望着脸无血色的范子旭莫名担心。 回到二楼,两人再无缠绵心思,便相拥睡去。 夏南在京城丞相府密室与胡惟庸商议要事。 九年来,因为朱元璋“抓捕前朝遗孤”的指令,惹得民间怨声载道。猎手为了赏金将无辜百姓强标为“前朝遗孤”抓起交给官府,官府为讨好皇帝,将无辜百姓屈打成招上交京城。结果,不仅没有查明真相,反而使得鹰扬将军与朱元璋名声扫地,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庸将昏君。 这正在胡惟庸棋盘之内。 胡惟庸小酌一口红尖普洱,对夏南道:“夏弟,如今民间对朱元璋这个皇帝已有些怨气,再等些日子,待大明上空布满了哀怨,我们便可借为民除害之口灭了朱元璋。” 夏南作揖道:“丞相高明,丞相高明!” 两人正举杯庆贺,陈旭神色匆匆进入密室,小声道:“大人,陈旭有要事禀告。” 夏南双眉一皱,道:“不妨直说。” 陈旭道:“鱼儿入笼了,请夏大人回去亲自收笼。” 夏南拍桌而起,大喊了一声“好”,倏忽才发现胡惟庸还在面前,不得不赔笑道:“微臣一时兴奋,还请丞相莫怪。” 胡惟庸微笑着道:“有好事便是好事,你若有事,不妨去办,但可别忘了我们的大事。” 夏南行礼道:“谢主隆恩,那微臣先行告退。” 胡惟庸大笑道:“好!我对我们的霸业很有信心!你先去忙吧。” 等夏南出了密室,胡惟庸才黑下脸,望着紧闭的密室铁门骂道:“夏南,就让你再苟活几天,我登基之日,便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出了密室,夏南迈着大步离去,陈旭只得小跑着跟上,一边向他汇报情况:“陆折柳于昨日进的花婉榕。昨夜花婉榕后院门口躺了个伤者,陆折柳喊他师兄,将他带回屋里疗伤。那人伤得很重,应该需要休息几日,我们赶回去来得及。” 夏南此时只有宣泄不尽的怒火。杀子之仇,如今终于可报!他三两步跳上马车,一声怒吼,“走!”留陈旭在马车后哀呼“老爷等等我呀”。 范子旭在床上躺了两天,陆离在床边照顾了两天,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中午。 红妆守在床边而陆离在大堂练刀,见范子旭睁眼,红妆匆忙走出门外喊道:“相公,师兄醒了。” “醒了?”陆离欣喜若狂,收起刀大步走来,果见范子旭睁了眼,只是意识尚模糊,微张着嘴低喃着什么,他将耳朵附在范子旭嘴边才听清原来范子旭说的是“好饿”。 他便吩咐红妆下了些饺子,扶起范子旭一只一只地喂他吃,当第三只下肚时,范子旭便已清醒,见陆离正喂自己吃饺子,说不出的感动,呛了三两口气,任由眼泪流,张着嘴让饺子滑入口内。 陆离的注意力只在范子旭嘴巴,见着饺子入了口拿毛巾擦去嘴边汤汁接着喂下一个,直到一碗吃完,吩咐红妆再去盛一碗,回过头才见到范子旭满脸泪水,不禁疑惑道:“虽然知道娘子的包的饺子好吃,怎么连师兄都感动得哭了?” 正要擦去他脸上泪水,却听得他说道:“娘子,什么娘子?” 陆离这才发现范子旭醒了过来,不禁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范子旭略带歉意点点头:“醒了,这里是?” 陆离笑道:“这里是我曾住过的房间。”适逢红妆迈进门,他又给范子旭介绍道,“师兄,这便是我常提起的姐姐。如今已是我娘子。” 范子旭与红妆对望了一眼,不禁有些尴尬。 两人的表情变化陆离自是看在眼里,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范子旭支支吾吾:“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比我大一个月不到。” “什么?”陆离大吃一惊,不断转头打量着两人,这样一说,两人长得的确有些相似,“没想到,两个对我最重要的人竟然是姐弟?” 相顾无言,范子旭微微难堪,毕竟抢了红妆的父亲,但既前人已成过往,后人何必再追究。两人笑盈盈地望着兴奋的陆离。 陆离高举着双臂呼道:“这下我们三个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范子旭带着些许自责望向卤蛋头,自己曾痛下杀手,而彼人却毫不在意,仍想着与自己共度一生。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却听红妆说道:“那以后你们怎么称呼?” 范子旭想了想,道:“我称他姐夫,他喊我师兄。不矛盾。” 三人一致决定共回玄武门。陈珂过于严苛,不会同意红妆留下,便打算去黄忠峰过逍遥的日子。 范子旭又休息了两天,身体好了六七分,与红妆一起收拾了些细软,准备出门。 三人正从楼梯走下。忽然一声骤响,紧锁的大门被一脚踢成数块,如野兽咆哮的吼声紧随而至。 “姓陆的臭小子,老子今天要将你剁成肉酱!” 夏南手握战虎大砍刀,只穿一件虎皮背心,在浑身怒火的包裹下丝毫不觉得冻人。四名一品护卫领着夏府全数二品杀手三品狱卒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大有将花婉榕踏平之势。 夏芷亦从夫家回来,穿着貂绒站在夏南身旁,双手抱胸,手中亦藏了一把涂毒匕首。 夏南见到杀子仇人分外眼红,九年时间仇恨不仅没能变淡,反而酵得更浓,迷了他的心智。他木履踏碎破门,扬刀怒吼而起。 陆离双眉一紧,小声说道:“师兄,你带娘子先撤,这里我顶着。” 红妆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去,抓着陆离手臂不肯松手,直到范子旭说道:“你若再不放手折柳便成刀下鬼魂了!” 战虎大砍刀呼啸而来,毫不留情,陆离见其实在汹涌,一跃躲过,而原本所站的楼梯吃了一刀轰然倒塌。 红妆与范子旭皆在二楼,陆离落在地面。 夏南咆哮不止,挥刀再来,砍刀砍破空气,发出阵阵呼啸,如风临深渊万鬼哭嚎。 若正面对抗,陆离定不是对手,就算不被砍刀砍到,也会被夏南愤怒的力量震碎,便只能躲,双脚踏过一张又一张桌面,只是顷刻之间,大堂已无完桌,而夏南怒火不息,砍了二十几个来回毫不喘气。 忍了九年,今日终于蹲来了机会,怎么能停歇! “吼!”又是一声吼叫,夏南挥刀将东墙劈成两半,花婉榕整幢楼震了一震,似有崩塌迹象。 红妆与范子旭在二楼明显地感觉到地板微微倾斜,不由得齐声喊道:“折柳,花婉榕似乎要塌了!” 陆离顿生一计,轻巧身子躲过砍刀,站与南面墙边,与夏芷不过两丈距离,嘲讽道:“夏南,你力量好像不太够啊,怎么,死了个夏姬你就不行了?” 行凶之人竟当面提起不齿之事,夏南怒火更盛,如白虎啸声重灌旁人耳朵,双眼如嗜了血般通红通红,右手青筋暴起,用劲砍出一刀,将南墙砍得支离破碎。 陆离趁势跃上二楼,搭上红妆与范子旭肩膀轻声道:“从窗户走!” 而花婉榕整楼轰然倒塌。 ------------ 第四十四章 尘缘尽碎 三人望着倒塌的花婉榕,舒了口气。将范子旭驼到此地的马仍在,三人便走去,欲共骑一匹马离开福州府。 却听得一声怒吼,夏南自废墟冲出,咆哮着砍出一道斩击,将马匹拦腰砍成两截。 扬起的尘埃逐渐落下,夏府全军健在,毫发无伤,喝叫着拦住三人前后路,一时间他们进退两难。 范子旭无缨剑早已紧握手中,双眼全神贯注盯着两侧,身边站着的两人一个是曾经的自己一个是血脉相连的姐姐,都是自己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陆离亦紧握八斤,将红妆护在身后。虽面对千军万马,毫不胆怯。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红妆!他已有了死的觉悟,八斤似感受到主人的征召,发出微微的嘶鸣。 夏南一声吼叫,一脚将脚下碎木踏成粉末,举刀砍来。 陆离锁眉,气神附上八斤,先声夺人砍出一道斩击,逼得夏南架刀阻挡,于他身前三丈处落地。 他小声对身旁的范子旭说道:“师兄,夏南交给我,你带娘子先走。” 红妆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已经踏步奔去,手中八斤微微闪着红光。 “吼!”见仇人送上来让自己砍,夏南自是冲动,猛抬左脚,落地时生生将地面踏陷一寸,周围裂了一圈,战虎大砍刀抚着背,面目狰狞,待陆离奔至他眼前,迅猛落刀,却只劈了个空,刀身直插入地中,难以拔出。 陆离趁机跃起,抽刀劈出一道斩击,夏南右手紧抓尾柄,将刀柄横在身前,斩击劈在刀柄,瞬间化开去。 陆离与夏南,一个身轻技巧,一个力大刀猛,一个心疼红颜受欺辱,一个憎恨儿子被毒害。 又是一声吼叫,夏南蹬地将战虎大砍刀从地中拔起,带起无数碎石,右手转动尾柄,宽厚刀身似一面蝇拍飞速转动,将带起的碎石连珠朝陆离拍去。 陆离只是纵身一跃,轻轻躲开,却见夏南的砍刀又至,无奈身在半空只能以八斤阻挡,但他的瘦弱身子如何阻挡夏南的砍刀? 身子便如同皮球一般重重往地面摔去,背部着地,痛得呕出胃酸。 夏南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趁胜追击,砍刀在空中转了几圈,迅猛劈下。 陆离八斤挑地,借力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夏南砍刀落在地上,生生将地面岩石劈出一道一丈长半尺宽的裂缝。 他迅速起身,单膝撑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南,左手缓缓抹去嘴角残留的胃酸。幸亏夏南被冲动左右了理智,不然他怕是撑不过三个回合。 眼下最不明智的便是硬挡,不单占不到便宜,若是夏府大军趁势而起,杀死他们不过时间的事。只能先下手了! 气神附上八斤,横竖劈出两道斩击,他紧随其后,见着夏南挡下两道斩击,八斤随后而至,对准夏南右臂砍去,夏南只是右腕微微一转,砍刀尾柄便挡下八斤。 陆离借力抖腕,八斤舞了一圈,转攻躯干,亦被挡下。夏南虽人高马大,身手却是十分敏捷,六尺长的战虎大砍刀被他使得如两寸菜刀般轻灵,斩劈架挡样样精通。 陆离左手穿花右手抖腕,八斤在两手之间来回迅速穿梭,倒耗得夏南气喘嘘嘘,他便趁机左手握八斤佯装攻其上路,骗得夏南将刀举过头顶,八斤脱手,迅速握于右手,往下割去,在夏南粗壮的两条大腿上切出两条淋淋血痕。 “啊!”夏南一声惨叫,双膝跪倒在地,战虎大砍刀亦脱手落地。 他迅速后撤,牵起红妆的手与范子旭说道:“师兄,快撤!” 却有一道亮白斩击迎面而来。 无缨剑出鞘! 范子旭剑芒毕露,横手一剑劈碎那道斩击,迎面望着不远处的夏柏魏,面庞棱角如刀切过般锋利。 “折柳,你带姐姐先走,我有非了结不可的恩怨。” 夏柏魏只是挂着淡淡的笑,缓缓朝前走了几步,慵懒道:“我的乖徒儿,我们又见面了。” 范子旭冷笑道:“这次,我要取你首级。”字字绝情。 未给夏柏魏反唇时机,范子旭踏风而起,剑尖引地,劈出一道卷着尘埃的剑气,夏柏魏自是轻松躲过,却苦了身后的一群蛮力兵卒,被凌冽剑气劈中,有几个当场飙血身亡。 夏柏魏笑道:“徒儿,你还真下得去手。” 他怒喝道:“少废话!”便引剑冲去,无缨剑裹着气神,竟微微闪着金光。 夏柏魏见在眼里,在心底喜道,好徒儿,你终于有所长进了!我倒要试试,你的剑稳不稳!蝮蛇剑在手,迎面而上。 一品之间的战斗,自是风云变色。 夏柏魏于招架间隙,剑刃轻划过空气,一点一滴累起剑气,十招之后,身后已有呼啸飓风,其势之磅礴,令天地变色。“徒儿,尝尝吧,龙斩真正的滋味!” 夏柏魏手握蝮蛇剑,剑尖向前,眨眼的功夫画了近百圈小圆,瞬尔又执剑向苍穹,蓄力劈下! 飓风化作一条吞天长龙,咆哮而来,所到之处,瓦砾碎木皆被卷入其中,被斩成两截的马亦卷入其中,往范子旭冲去。 范子旭并不慌忙,以冰冷剑刃对着龙斩,剑芒由下及上掠过,瞬尔呼啸着缠上气神。 “我也想试试,《星月剑法》到底有多强。” 剑尖画星,剑刃做月,九天重阳,紧覆我心,于身,于手,于剑,便是“三星剑芒”。 三星之芒撞上龙斩,欲爆还裹,尘埃于两丈半球内纷纷扰扰。 范子旭与夏柏魏迅速冲入球内,外招炸裂,无缨剑与蝮蛇剑交错相撞不止,眨眼的功夫两人已过了十余招。 圆外人只见到灰蒙蒙之间闪烁的点点星光,却不知两人已斗到疲倦。 尘埃卷了不到半炷香,终于剧烈颤抖起来,一道骤亮光芒自球内直射苍穹,半球炸成一圈猛烈冲击波,范夏二人被炸出球外,连呕鲜血。 陆离惊呼道:“师兄!”忙去搀扶,却感到背后刮过一阵风,转身只听得红妆一声哀呼。 “相公。” 夏府四位一品护卫之一的夏威,趁他搀扶范子旭的间隙掳走了红妆。 东面是夏柏魏与一干二品杀手,西面是夏南与夏威、夏商、夏行健三名一品护卫以及一群三品狱卒蛮力兵卒。 夏南手握战虎大砍刀,咬着牙从地上站起,夏芷搀着他左臂。 红妆被两名三品狱卒抓着双手,只是心疼地喊道:“相公,你带弟弟快走!” 陆离惊恐万状,大喊道:“娘子!”抓起八斤便要上。 夏威、夏商与夏行健挡在红妆与陆离之间,脸上俱挂着邪笑。 陆离咬牙道:“让开!” 三人只是笑而不语。 陆离咆哮道:“让开!” 三人依旧无所行动。 逼得陆离一声喝叫,双手握住八斤,劈出一道势大力沉的斩击,斩击自刀刃而出,刀身的裂缝又宽了一毫。 三人同时出剑,横手挡下斩击。 “啊!”陆离咆哮着踏风而去,八斤似火一般燃起。 一刀对三剑,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三人只是招架而不还击,阻挡陆离前进。 “喝!”陆离咆哮声更重,却始终不能突破一分,出刀速度如风驰电掣,奈何敌不过六手。 忽然三人各退了几步,陆离吃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道斩击迎面而来,他慌忙举刀阻挡。 “砰”一声响,八斤被砍成两截,他胸口中了一刀,向后飞去,在地上连滚三圈,呕出一口鲜血。 红妆哀呼道:“相公!” 娘...娘子。他双眼已有些模糊,抬起头只见得到一片朦胧,但是那抹红色却是分外醒目。甩了甩头,视线渐渐清晰。 “娘子别怕,我来救你!”他吼道,抓刀便上,虽八斤只剩半截,但就算只剩下刀柄,他也要上!他也要救出红妆! 残刀对三剑,更是讨不得半点便宜,只换来累累伤痕,他再次被打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三十九处剑伤,最长两尺,最深半寸。 “相公!”红妆已泪流满面,喉咙咽哽,只剩微弱声音吐出嘴巴。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箭穿心,等了九年才等来的比翼双飞,怎么可以就这样终结。 陆离艰难地挪动着双手,用尽全力撑起身子,身上伤口开裂,鲜血直流也毫不在乎。一只眼睛肿得无法睁开。手已无法握紧刀柄,掌肉只是贴着冰凉的金属。呼吸间胸口疼得厉害。 “娘...娘子别怕,我来救你。”起身,走了几步又摔在地上,溅起零星腥红。“娘子,别怕,我...不会走的...别怕”他无力地甩着手臂,想要撑起身子,却怎么也撑不起。 红妆已闭上双眼不敢去看,还有什么比亲眼见着最爱的人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事?若自己依然活着,那折柳必死无疑的吧。 眼泪如清溪,蜿蜿蜒蜒流下,滴在地上,将脚下的土地冲洗地干干净净。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歪着嘴,用尽全力将心声喊出口:“相公,能做你娘子,我此生无憾!愿来世再做夫妻,出生平凡,你耕我织。” 她奋力从狱卒手中挣脱,抽出一柄剑,直插入腹中。 陆离双眼要滴出血来,望着渐渐倒下的红妆哀呼道:“娘子!”任他再怎么呼喊,红妆无法阻止地倒下,合上的双眼不会再睁开,嘴角却挂着满足,在心里最后喊了声,相公。 “娘子!!”泪已蓄满眼眶,陆离只觉浑身骨头散了架,如同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夏南一声令下,“把他的脑袋砍下!” 众人如潮水般涌去。 范子旭忍痛站起,憋住一口气,将陆离扛上肩膀,以踏云步逃离。 ------------ 第四十五章 断刀半尘 天空下着小雨,淅淅沥沥,雨水轻拍着树叶,打着小而闷的节奏。松鼠躲在树洞中,黑亮的眼睛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不知所想。 麻雀窝在巢中,将雏鸟护在暖和的肚皮下,鸟喙紧闭,不敢再叫唤。 毛虫用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与世隔绝。 范子旭扛着陆离狂奔了一刻有余,终于体力不支,摔在泥泞土中。 不远处,一队披着蓑衣北上的商旅停下脚步,为首的将手摁在佩剑,小心走来,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两位身受重伤的青年。一人鲜血淋漓,已昏死过去,一人右臂空空荡荡在风中飘扬,便往后扬了扬手,急切喊道:“来人,这里有两个身受重伤的人需要帮助。” 商旅首领是个大腹便便刚过不惑之年的男人,头顶有一黑发围成的小圈,人称周员外,坐在马车内撩起帘子问道:“马夫,车怎么停了?” 马夫道:“前面有两个伤者。” 周员外双眉一紧,道:“拿一套蓑衣来。”便穿了蓑衣下地走去,见何超正为陆离包扎,一旁站着右臂空空的范子旭,浑身已湿透。 周员外道:“阿超,包扎好了让他们坐马车内,我与你们一同骑马。” 马车很慢,悠哉游哉。马蹄迈过水坑迈过裸露树根,却怎么也迈不过名为“心痛”的草堆。轱辘滚过荆棘滚过泥地,却怎么也滚不过名为“尘缘”的平地。 范子旭坐在马车内,倚着柔软的靠背,轻抚陆离枕在自己大腿的光头,迷迷糊糊,一切恍若隔世,可手背伤痕又是那样真切。刚与姐姐相认,刚打算三人共度余生,怎么意外竟来的这样快。他甚至还未细看红妆容颜,未与两人道一声“新婚快乐”,一切却如陨石坠落,猝不及防。 周员外的温暖关怀并不能将他冰冷的心焐热,只不过是让他的身体稍稍好受些罢了。 陆离虽双目紧闭仍在昏迷之中,双眉却怎么也抚不平,眼角晶莹怎么也抹不净。 马行了五日,周员外将他们带到玄武门主峰山脚下便告别,范子旭只是轻轻道了声谢谢。陆离仍未醒来,在福州府一战几乎耗尽了他全部气神与体力。 他决定扛着陆离回黄忠峰。 只是行了几步,忽然感到肩上的陆离微微颤动,便将他放下,只见他眼皮虽依旧紧闭,皮下却有些轻微动静,过了会,眼皮睁开,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范子旭喜道:“折柳,你终于醒了。” 陆离双手撑地轻推臀部,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抬头却见一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问道:“师兄,我怎么在这?” 范子旭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想起那一幕幕黑白,悲从中来,无神道:“我们本在花婉榕...” 陆离接话道:“对,花婉榕,我也记得在花婉榕,我和姐姐正要成亲呢,我怎么跑这来了?我得快些回去,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范子旭两眼一湿:“折柳...”却见陆离站起身子,奋力跑去。 “折柳!”无奈,他只能去追赶,却不敢超过陆离,只是跟在他身后,陪他跑过一条又一条路,狂奔了两个时辰,尽管气喘吁吁,仍不敢停下。 两人越过田野,跨过沟垄,奔过树林,终于有些支撑不住,陆离腿软,摔在地上啃了几口泥巴,只是吸了两口气,起身欲继续前进。 范子旭一把将他拎起,喘着粗气低声吼道:“陆折柳,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离将头转向东南方向,声音嘶哑:“我跑得还不够快,我要再快一些,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他用力挣脱范子旭的手,只是迈了两步,又摔在地上,磕破了手肘。腿无力,那就用手。他将手指插入土中,用力往前爬去,一边自责:“不行,太慢了,姐姐会生气的。”一边泪流。 范子旭怒了,一手拎起他将他撞在树干上吼道:“陆折柳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哭了,像犯了错的孩子,小声咽哽道:“师兄,我跑太慢了,姐姐会怪我的。” 范子旭吼道:“姐姐已经死了!红妆已经死了!” “姐姐没死...她没死...只要我跑得够快...只要我跑得够快,就能够追上时间,这样就能够救出姐姐,这样姐姐就不会死了...是我跑得太慢了,我是没用,跑得太慢了。” 两人相拥而泣。 陆离下巴枕着范子旭肩膀,好几次被悲伤呛了喉咙。 “师兄,你懂那种感觉吗,被全世界抛弃,被黑暗死死包围,悲伤无助侵袭着我,是姐姐将我拯救,给我爱与希望,是她支撑着我活下去,我却连她都保护不了。我他妈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说道心痛处,他忍不住将头撞向树干,一小撮坚硬树皮直直插进额头,鲜血淋漓。 哭了不知多久,累了,倦了,终于接受红妆已死的事实。范子旭替他擦去额头血迹,留下一个莲花型的疤痕。两人一同颓坐地上,万念俱灰。 范子旭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无力说道:“我打算去其他地方,你呢?” 陆离望着地上的土粒,连张嘴都费力:“哪也不想去。” 范子旭点头,轻拍他肩膀安慰道:“死者长已矣,而我们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别做傻事。”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陆离机械地点了点头,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个时辰,才站起。衣裤上粘了不少土渍,他懒得去管,只是迈着灌了铅的腿,缓缓前进。 施州卫仍然是施州卫,不会因为他的悲伤而飘满白幡。路是路,铺是铺,有人认得他,便喊了一声“粉面大侠”,却见他歪着头,仿佛痴呆青年,倒没有人敢戏弄他,因为曾见过他的本事,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敬畏。 脚踩过地面,留下深浅脚印。 戴宗仍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有些不同的是,他的身旁多了一个孩童,衣衫褴褛,是他前几日见到的落难孤儿,两人便结了伴,也好相互依靠。 戴宗见他走来,不禁心中一喜,对身旁的孩童说道:“小辉,快看,那个人便是救我的粉面大侠,虽然长相清秀一副弱不经风模样,却是名副其实的人中高手。只是,为何他看上去毫无精神?” 戴宗扬了扬手,喊道:“大侠,你还记得我吗?” 他全无反应,只是盯着地面挪着脚步。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想去哪里,如同行尸走肉,踏在冰凉地面。 戴宗吩咐小辉照看好摊中书画,起身走到他面前扬了扬手,道:“大侠?你怎么了?” 他倒是停下了脚步,抬起头,两眼无神,出口之词毫无感情:“滚开。” 戴宗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他的态度,毕竟于自己有恩,即使拳脚相加也是理所当然。戴宗担忧的是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什么事能让一个大侠变得失魂落魄?“大侠,你究竟怎么了?” “别叫我大侠,没有这么废物的大侠。” 戴宗挺身,左手抓住衣摆,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他不耐烦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倒不想有什么大任。你到底滚不滚?” 戴宗涨红了脸,虽手无缚鸡之力却胸有撼树之心:“你曾于我有恩,如今你身陷落寞,我当伴你左右。” 他冷笑,浑浊的双眼尽显不屑:“不走我就杀了你。” 戴宗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巨大,但仍不妥协,挺起胸膛,如过海孤燕迎难而上:“你是我恩人,你要杀我我也绝无怨言。” “是吗?”陆离轻挑双眉,抽出断刀八斤,邪魅一笑,“最后一次,滚不滚?” 戴宗还未开口,小辉却冲上前来,弱小躯体拦在戴宗身前,虽小脸不住打颤,仍鼓着勇气道:“不许动戴哥哥。” “哈哈。”陆离怪笑道,“怎么,你想保护他?” 小辉用力点头:“对,他对我是最重要的人,我拼死也要保护他。” 她对我是最重要的人,我拼死也要保护她。多熟悉的话,陆离曾也这样对自己说过。一遍又一遍,在花婉榕,在池南分部,在黄忠峰,在洞中。 他俯下身子,朝前探头,问道:“若是我真想杀他呢?” 小辉小脸涨得通红:“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断八斤,缘半尘,刀断恨不断。白光闪过,小辉脑袋滚落,顿时鲜血如注,喷向天空三尺余高。陆离面目狰狞,如爬入人间的魑魅,狠道:“既然没有实力,就别说什么用生命去守护!你有什么资格去守护!” 往前又是一刀,戴宗人头落地,吓得路人尖叫着跑开去。 “杀人了,杀人了!” 陆离扫了一圈,见着逃离开去的路人一声冷笑,却见一婀娜身影由远及近。正是那日被他救下的姑娘,嘴角却有一块瘀伤。 他笑道:“怎么,来报恩的吗?以身相许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姑娘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报什么恩,我让你救我了吗?你知不知道自你走之后杨公子每日带人来我家询问你的下落,可我又怎会知道?他便将我...” 陆离只是“哦”了一声,抬脚欲走,姑娘却不依不饶,抓住他的衣裳讨道:“你想就这样一走了之?门都没有,除非给我一百两黄金作为补偿!” 他轻耸肩膀,笑道:“一百两没有,一刀要不要?”说完扬了扬手中沾满鲜血的八斤。 姑娘瞪眼道:“你想威胁我?门...” 话未说完,靓丽的面庞便从肩上滚落。 ------------ 第四十六章 十步杀一人 偌长街道只剩下陆离一人。脚边躺着两颗头颅,眼睛皆瞪得巨大,似在诉说什么。失了首的颈项喷血不止,浇灌着惨白路面。 陆离盯着脚下缓缓流动的血径,仿佛缠绕在红妆纤细腰肢的红色绫带,有种莫名亲切感,蹲下身,手指蘸了点鲜血放入嘴中品味,心中的一块空缺就这样被一条长满尖刺的荆棘堵上,虽被扎得千疮百孔,但根本不重要。 他抹了一掌的鲜血,擦在胸口,幻想红妆与自己合而为一,再不分离。起身正要离去,却见压压人头围拢过来。 正是那日被他教训的纨绔杨青云杨公子与夏叔,身着一身长袍的男子双手背负站在夏叔身旁。 杨青云鼻骨骨折,仍未痊愈,一块白纱布裹着歪歪斜斜的鼻梁,有些滑稽。他冷笑道:“居然还敢回来,今天我让你知道惹我的下场!成哥,替我杀了他!” 身着长袍的男子名为陆天成,师承崆峒派掌门连州,二品修为,再修几年便可达一品。虽习得一身霸气拳法本事,却常身穿长袍,给人一种弱不经风的错觉。 陆天成只是微微一笑:“杀鸡焉用牛刀,我们今天带了百余名将士,还怕杀不了他?上!” 听到令下,手握砍刀的将士叫嚣着一涌而上。 陆离随意扫过一眼,嘴角尽是不屑。杀鸡?那就让你看看鸡的利爪。气神附上半尘,断刀劈出一道半月斩击,将冲在最前的十余名将士拦腰斩成两截。 身后将士却士气不减,依旧向他冲来。 自上次吃了亏,夏叔知道他本事不小,便从牢房挑选了百余名身强体壮的重刑犯披上将士衣甲,告诉他们“只要参加就可免罪,砍下对方脑袋的人还可获得黄金万两”。好不容易获得救赎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就算明知不可为也要执意为之,只为那一缕若隐若现的重生曙光。 陆离手腕不停,横竖劈出六道斩击,斩死五六十名将士,终于还是敌不过他们求生的欲望,最近的一人已握刀冲至眼前。 他两指捏住尾柄,半尘转了半圈重新握紧,躲过来刀,将半尘插入对方胸膛,拔出半尘,引出一道微微血泉。 半尘舞于人缝,舞于发间,或劈或扫,或突或挑,一时间殷红四溅,如被摔在地上的西瓜,顿时血流成河。 刀毕,地上已躺满尸体,横七竖八,而陆离衣裳已被染得鲜红,虽气喘吁吁却极度兴奋,自言自语道:“姐姐,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正想着,忽然飞来一拳,正砸在他胸口,顿时眼前一晃,飞出一丈开外。 他一手抚着胸口,几近窒息,过了许久才喘上一口新鲜气,耳际传来杨青云扬眉吐气的喊声。 “好!不愧是成哥,果然厉害!” 夏叔亦笑道:“必然,天成可是有一品修为的。” 陆天成却微微皱眉,有些尴尬。 他并无一品修为,只是当初无路可走,为进府衙才谎称自己有一品修为。因施州卫在玄武门主峰驼山脚下,倒也没江湖人士敢来闹事,他无一品本事的事也就从未被戳穿。 陆离缓缓起身,冷笑着望向陆天成,却不拆穿他的谎话,只是抹去嘴角血迹,将手中半尘握得更紧。 陆天成按捺不住,一跃而起,收在腰后的双拳已如钢铁般坚硬。对付陆离,他还是有些信心的,毕竟两人同为二品,而自己经验丰富,胜率高了几成。 最令他着急的是遇到陆离之前在知府面前败给了独臂的范子旭,知府脸一黑,欲将他赶出府衙,是杨青云念及两人交情恳请父亲留下他,如今遇到陆离,便忍不住在人前证明自己的本事。 陆离见着他由远及近,待他落脚,挥刀横扫,他身子后倾躲过,刚欲出拳,却见半尘又来,不得不再次后倾身子,却遭陆离一个扫堂腿,失了重心向后摔去。 他以双手撑地,两个手翻翻离陆离两丈远,心里暗骂道:他娘的,当初怎么就进了崆峒派?这没刀没剑的跟有刀有剑的斗就是烦!那连老头也不教我铜铁之身,只教我练拳练拳练拳,现在倒好,连一个小年轻都打不过。 骂归骂,若是败给陆离,便是没了小命。就算有幸捡回一条命,那也没脸回府衙了啊。他轻吐一口气,聚精会神。 陆离胸口吃了一拳,自是无法冷静,见他没有动作,引刀便上,轻踏两步,半尘横扫,他有了经验便不后倾,只是后撤一步躲过,借脚掌落地的力量直接砸出一拳。 陆离横刀挡下,却吃不住那力量,不得不后撤了几步。 他趁势追击,接连出拳,拳速之快,令陆离眼花缭乱,好不容易躲过三拳,被第四拳砸中腹部,一阵绞痛,还未来得及喘气,又一拳砸在他脸上,顿时见了红。 陆离只有忍受的份,刚叫了一声“痛”,却见冷拳又至,正中他胸口。 时间仿佛停顿,他只见到一个静止世界,天上正卷的云也好,地上喝彩的人也罢,一切都是静止模样。停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云继续卷,人继续喝,他向后飞去,连滚了五六圈,感觉浑身骨骼似要散架。 他抚着胸口艰难吸气,刚睁眼,却见冷拳又至,半尘挑地侧身滚了几圈,见陆天成冷拳竟击碎了地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拳砸在胸口,那还得了? 在他吃惊的工夫,陆天成将拳收起,将朝他踢去碎石尘屑,他不得不以手护眼,却正给了陆天成机会,对准他左腰便是一脚。 “啊!”他一声惨叫,话音未落,无情鞋底踏在他脑袋,险些将他脑袋踩爆。 陆天成望着躺在地上的陆离,自是轻松不少,冷笑道:“就凭你这样的小鬼,也敢动杨弟,找死。” 陆离已无反唇力气,双眼半闭不睁,呼吸间只觉滚滚尘埃涌进鼻腔,想咳却无力去咳。 待到微微好转,艰难撑开眼,却见眼前净是鲜艳红色。那是红妆的颜色啊! 想起红妆便想起她的死,未熄灭的怒火重新燃烧,甚至燃得更旺,将五脏六腑烧得通红滚烫。手紧抓半尘,缓缓站起,虽只看得见模糊人影,但除去自己其余皆是敌人,倒也无碍。 陆天成惊讶他受伤如此严重还有力气站起,不过既然还有口气,趁早了解了他也算帮他一把,蓄力欲出拳。 却还未来得及出拳,半尘风驰电掣般插入他胸膛。 “咳。”他瞪着眼,弓身望向血地,根本没看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眨眼的工夫,却被半尘通了身子。 捅穿他身子裸露背后的断刀滴落着鲜血,滴答滴答,如半夜钟声,轻却清。 陆离面无表情,缓缓抽出半尘,转身朝脸色惨白的夏叔与杨青云走去。 陆天成四肢无力,软瘫在地上,怀中尚有一颗九心黄泉丹,具有舍尽功夫还魂奇效,他却并不想去服用,只是两眼无神,用微如蝇拍的声音自言自语:“享惯了荣华富贵,如何忍受粗茶淡饭?不如让我就这样死去吧,至少算是个战死英雄。” 在他永眠前一刻,夏叔与杨青云的脑袋亦搬了家。 消息很快传播开去。 朱元璋坐于金銮殿内九龙椅之上,翻着奏折的手愈抖愈烈,忍不住将奏折砸在地上大骂道:“混账东西,竟然干出屠戮这种事来!小李子,准备笔墨!”待笔墨就绪,朱元璋立刻写了一道悬赏令,一万两黄金取捉拿陆折柳。 昆仑山崆峒派朝阳殿内。 余哲宁阅闭信纸,将它点燃扔于风中。 站在他身旁的罗明凯作揖道:“师兄,我们是否应该禀报师父?” 余哲宁望着在风中逐渐飘散的余烬,皱眉道:“师父还未出关,先不要去打扰,虽然陆师弟死得有些凄惨,却给我们留下了一线希望。” 嵩山少林寺。 新入寺的净悲正在后院扫地,却见净空师兄手里捏着一纸书信匆匆忙忙地踏过后院跑去法堂寻找主持方丈悟临,一进门便喊道:“方丈,不好了,不好了。” 悟临正与大弟子善惠讨论佛法,见他如此慌张,微微有些不悦,撵着佛珠道:“净空,为师教你平日里心平气和,你怎么又慌慌张张的?” 净空双手扶着膝盖喘了两口粗气,才说道:“对不起方丈,有您的书信。” 接过书信,悟临便摆手让净空出去,摊开书信,只寥寥数字,“玄武门陆折柳于施州卫屠了百人,包括崆峒派陆天成”。 悟临缓缓起身,在蜡烛上点燃信纸放于盆钵之中。 善惠问道:“师父,怎么了?” 悟临眯起眼望向蓝天,含笑道:“猴子终究逃不过佛祖的五指山。” 淮安府,山阳县南面的破庙中。 丐帮帮主陈无信捏着一张满是皱折的信纸仰天大笑。 帮众不解,问道:“帮主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陈无信收起笑,将信纸示以帮众道:“玄武门的弟子陆折柳在施州卫大开杀戒,不仅杀了朝廷命官的儿子,还杀了崆峒派的陆天成。” 帮众问道:“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无信又是三声笑,声音浑厚道:“朝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出军讨伐玄武门,到时崆峒派、少林寺与武当派定会与我们联手,重夺江湖第一的宝座!” 帮众齐呼:“帮助英明!” 武当山武当派。 开阳真人正于一线天打坐,黄逍遥作揖道:“掌门。” 开阳真人只是点头道:“我都知道了。该来的总归会来。” ------------ 第四十七章 大河濯衣 玄武门黄忠峰。 陆离因红妆的死而疯狂的消息不胫而走,冸咏晨欲将陆离带回黄忠峰,卫清道长摇头道:“切勿急躁,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劫,你不要干预。” 焕焕充耳不闻,顾自练剑,却一剑更比一剑狠,一剑更比一剑凌厉,恨不得将这个世界劈做两半。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分明已经告诉自己陆折柳是害死家人的仇人,理应将他碎尸万段,却总在心里牵挂着,担忧他的安危。 夏空忽然前来拜访,卫清道长倒并不在意,只是冸咏晨的脸色微微难看,没好气地问道:“不在你的天义峰呆着,来我们黄忠峰做什么?” 夏空眯眼一笑:“来做一件我早就该做的事。” 冸咏晨问道:“什么事?” 夏空道:“娶焕焕为妻。” 冸咏晨瞳孔微张,脸颊肌肉不自觉地颤动几下,呼吸声渐重,只是说了句“随我来”。 两人来到练武场。冸咏晨朝焕焕招手,焕焕只当又是陆离的事,不愿去理睬,一柄素衣剑舞得宛若清秋十分。 冸咏晨耸肩对夏空说道:“她不理我我也没办法,要说自己去。” 夏空从鼻孔吐出一口恶气,不愿再赔笑,只是顾自朝焕焕走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剑尖已抵在他喉咙。焕焕面无表情道:“离我一丈远,不然砍下你脑袋。” 夏空并无情绪波澜,只是轻挑眉毛,柔声道:“焕焕,家父让我将你娶回家” 焕焕斜眼瞟了他一眼,一声冷笑:“滚。” 夏空道:“你若不从,家父会生气的。” 焕焕道:“你爹生气与我何干?” 夏空欲再说些什么,却见焕焕收了素衣剑在他眼前一阵削突,不消一会,身上道袍便被写了个“滚”字。 她不想再去搭理这个面目可憎之人,身姿迎展,脚尖轻点地面而起,离去十丈外继续练武。 倒是惹得赏武亭赏她练武的师兄们一阵哀怨。“哎,小师妹你别跑那么远啊,我们看不清了。” 陆离一身血衣,站在溇水边上,望着远去的长河淡淡忧伤。对红妆的思念愈演愈烈,脑海中不断播放着红妆死去的画面,“愿来世再做夫妻,出生平凡,你耕我织”,心却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红妆依旧活着,每当想要去接受事实,那根荆棘便会来回抽 插,惹得心痛不已。 他低头,望着沾满鲜血的手掌。手掌纹路已经完全被鲜血所覆盖,似刚从血缸中拎出,鲜血凝固,血腥味却从未散去,让他惊恐万分。 “我...我真的杀人了吗?”翻开记忆,确是百余条命债。 “我真的杀人了。”待他寻回心思,事已成过往。他惊恐地蹲下身,将双手插入水中不断搓着,试图洗去手上鲜血。鲜血洗得去,命债洗得去吗? 见着自己白嫩的双手,他依旧不断打颤。“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他仍记得师父的教诲。习武是为行侠仗义,曾经倒是侠过,却因红妆的死而失了心智,做出了一件天地不容的罪事。 忽闻大笑声至。 “哈哈哈哈,陆折柳,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你这个江湖败类!” 陆离回头,见五个身穿虎皮背心的人站于身后。为首的是个浓眉大眼头戴鹖冠的男子,腰间配着一柄清剑。其余四人除了未戴鹖冠,皆是相同模样。 陆离转头望了他们一眼,不言不语,抬脚欲走,那五人迅速结成队形拦住他去路。 为首的笑道:“陆折柳,你在施州卫杀了百余人,还这样一走了之?皇上发出了告示,悬赏一万两黄金欲将你捉拿归案。何其有幸,你竟能遇到我们南疆五虎,今天我们便要替江湖除害!” 陆离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们是为了那一万两黄金吧?” 他怒瞪双眼,从腰间抽出清剑架势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虎爪准备!” 其余四剑皆出鞘,剑尖俱指陆离,蓄势待发。 陆离却是毫不紧张,面对这样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假侠客,半尘是最好的教棒。 一声喝叫,五虎便上。果真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剑与剑之间的距离恰当好处,能令陆离躲过眼前剑却正中了身后双剑下怀,只是两步时间,五把剑便齐刷刷地架在他项上。 为首的一声冷笑:“哼,我们南疆五虎还从未吃过败仗,面对一品可能还会有些吃力,面对你这样的二品简直轻而易举。带走!” 陆离并不行动,任由剑刃割破皮肤流出鲜血,只听得身后一人惊呼:“大哥,这小子想自尽!” 其余四人皆吃惊不敢有所为,陆离趁机挥刀而起打散五剑,气神附于半尘,欲挥刀砍下那人脑袋,刀却在离颈项半寸处停下。 若再前行一寸,便又是一条人命啊。 只是片刻的踌躇,又给了对方机会,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入河中。 为首的骂道:“他娘的,会不会用脚啊,去把他捞上来!” 可水流湍急,加上南疆五虎不识水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万两黄金被冲走。 猛灌了几口河水,脑袋浮浮沉沉,陆离终于失去知觉,朦胧中似乎感觉到被软软的东西从水中捞起,扔在硬物之上,待他睁开双眼,却见自己在一小木屋内。 木屋有些简陋,家具皆是最廉价的桐木所制,摆放方式有些眼熟,难道?他急忙掀被欲下床,胸腹却传来剧烈绞痛,他忍不住一身呻吟,不得不再次躺下。 他问自己,这是在做梦吗?手抚摸着葛布床单,粗糙的手感却是那样真实。 正巧进来一姑娘,衣袖挽起,拎着一只木桶,见他已睁开双眼,不禁笑道:“你醒啦?” 听到女声,他从床上坐起,身体的痛楚惹得他微微皱眉:“嗯,谢谢你救了我。” 姑娘将木桶中的水倒入门口一只更大的木盆内,抹去额头细汗,转过头来时他才看清原来她长得如此阳光,麦色肌肤,明眸皓齿,胸前几两肉更是呼之欲出,浑身上下张扬着青春活力。 姑娘笑道:“是我爹救的你,你若是想谢就去谢他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姑娘拎着空木桶出门而去,他伸着脖子望着她离去的倩影,忍不住舔舐嘴唇,原始的冲动难以遏制。 喘了几口粗气,随即冷静了下来,毕竟冲动只是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下床,出门而去。 天气正好,万里无云,阳光太耀眼,照得陆离睁不开眼。 屋外不远处便是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望不到对岸。几块木板拼合成一条小路,架在河面上当作码头。 有一头戴笠帽的渔夫正在晒网,卷着裤腿,露出黝黑皮肤。 他向前走去,欲道一声谢谢,毕竟于自己有恩。 渔夫听见声响,回过头见到是他,笑道:“醒了?” 他轻轻点头:“嗯,多谢救命之恩。” 渔夫久经日晒的脸黑如酱油,一双糙手厚实无比,手臂条条青筋清晰可见,笑起来却是如同孩童:“谢什么,我只是出去打鱼的时候顺便捞起你的,看你还有口气,就把你带回来了。” 他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听渔夫再次说道,“你那把刀我给你放床下了,捞起你后因为不方便我想把你那把刀取下,谁知道你握得那么紧,没办法我只能连人带网一起带回来,嘿,你猜怎么着,你那把刀把我的网全割破了,我这都两天没出去打鱼光顾着补网了。” 他听完有些激动,再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感动,只是朝渔夫深深鞠躬,道:“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取了刀便走吧。” 渔夫放下手中竹梭与网线,转身望着他不解道:“怎么,你要去哪?” 他不愿去回想却不得不面对,自己如扫把星般,走到哪里便将灾祸带到哪里。若是在此久留,怕又会害得这个小渔村面目全非吧。“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只是若再留在此地,我怕会害了你们。” 渔夫哈哈大笑:“说的什么话。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若阎王要我们三更死,我们活不过五更,若不要我们死,就是刀捅穿了身子我们也死不了呀。你就再休息几天吧,我女儿去借暖锅了,我们晚上好好吃一顿,你呢就安心养伤。” “爹爹,我借来了,你等会去洗菜吧。” 陆离循声望去,见是那充满活力的姑娘,不由得感到一阵燥热,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渔夫喊道。 “不行,我忙着,你去洗。” 姑娘嘟嘴道:“就你最懒了。” 陆离回道:“不如我帮你洗吧?” 姑娘雀跃道:“好呀,快来。” 他便向姑娘走去。 菜是一些野菜,约莫是刚挖出来的,菜根带着新鲜泥土,他一手握住野菜叶,从木盆舀了些清水浇在菜根用手轻搓,来回四五遍才将菜根上的泥土洗净,刚想自夸,却听姑娘说道,“你洗得好慢啊,应该这样洗。” 她抓起一把野菜扔入盆内,双手浸入水中来回搓着菜根,不一会便捞起野菜得意道:“看,洗得干净吧。” 菜根果然不沾一点泥土,他抬头正想夸赞,却见两条深沟露在眼前,不禁脸红道:“干净,干净。” 她浑然不觉,轻抿嘴唇带着浅笑,见菜叶上仍在滴落的水珠便朝他甩去,甩了他一脸清水,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憋住一口气抹去脸上水珠,用手从盆中舀起半掌清水朝她泼去。 两人嬉戏闹闹好不开心。 ------------ 第四十八章 万罪潭 夜幕来临,依山傍水的小渔村逐渐沉寂。没有大城的热闹喧嚣,却平淡而温馨。渔火迢迢,比浩瀚星河更加绵长。 陆离与渔夫父女在屋里围着暖锅而坐。渔夫从锅内夹起一筷野菜放入陆离碗内,笑道:“来,多吃点,养身体。” 陆离颔首微微点头,夹起野菜便要往嘴里放,野菜刚触到嘴唇传来刺肉的灼热感,不禁喊道:“好烫。” 渔夫哈哈大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往野菜吹了几口凉气,重新放入口中,牙齿碾过野菜,汁水迸射浇灌口腔,不禁觉得十分舒畅。 渔夫的女儿从锅中捞出一块兔肉放入他碗中,“来,给你吃肉。” 他微微点头,吹了几口凉气,正要往嘴里放,却见渔夫一脸渴望地望着他筷间的那块肥硕兔肉,嘟囔道:“好想吃肉啊,我这女儿也不给我夹一筷,胳膊肘尽往外拐。”说罢饮了一口闷酒,倒是惹得他女儿一脚踹在他腿上笑骂道:“不是你让我对他好点的吗?” 他掩口胡卢,将兔肉丢进嘴内,确实口感不错,便多嚼了几回才咽入腹中,脸上泛起微红,偷偷瞟了渔夫女儿一眼,见胸前几两肉随着她的笑而上下颤动,不禁觉得面颊更烫。 在小渔村又住了三天,与渔夫的女儿关系越发亲密,冲动逐渐减弱,偶尔再见深沟,只是轻瞟而过。 他曾想就在这小小渔村了却余生。 深夜,小雨,陆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下床,倚着木门坐在门口,望向头顶的一帘黑幕,耳边传来富有节奏的雨声,滴答,滴答,顺着雨棚往下落,偶尔几滴调皮水珠乘着微风打在他裸露的脚背,微凉。 像这样孤独的夜晚,很多,像这样没有牵挂且孤独的夜晚,不少,像这样没有牵挂且孤独又满心愧疚的夜晚,仅此一个。 往事如画,重现眼前,恩与爱,血与仇,一幕幕闪过,烧着他的眼灼着他的心。时间定格在红妆死去的画面,他见到了自己生无可恋的双眼。 悲痛,哭泣,抹了两把眼泪,他这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如平凡人那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掌心欠了九分债,肩上背了十分仇。 有些人,注定颠沛流离,有些人,注定前路坎坷,但只有守得云开才能见月明。 他想起仍在床下的半尘,蹑手蹑脚地进门,抽出半尘,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又坐回门边,手掌抚着半尘,心静不少,只是愧疚挥之不去,尤其对不起戴宗,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只是因为想劝导自己几句,却... 他叹了口气,将头埋进双臂之间。 他在门口坐了一晚,直到第一缕曙光照亮光头,才从地上坐起,轻展腰肢,打算与渔夫父女告别,开门却见渔夫睡得正香,不忍心打扰,便在轻轻带上门又坐下,打算等他醒来。 哪知一坐便是一早晨,直到巳时渔夫才揉着朦胧双眼开门而出,一脚踩在他横摆的左腿,惹得他一声哀呼。 渔夫惊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他拍去黏在裤腿的尘土,起身道:“我准备离开这里。” 渔夫笑道:“怎么,舍得我闺女了?” 正说着,渔夫女儿打着哈欠从侧屋开门而出,陆离有些担心若是告诉她自己要离开这里她会不会难过,想着如何开口,却见她两眼一亮,惊喜道:“宇哥哥你回来啦!”便欢脱地小跑而去。 他望去,见一个晒得同样黝黑的青年将背上的硕大麻袋放到地上,一手搂住她腰任由她亲吻抚摸。 渔夫笑道:“瞧我这闺女,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陆离望着亲密的两人,内心微微酸楚,问道:“他是?” 渔夫虽嘴上责怪女儿,实则笑得安详:“他们俩自小便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如今长大了芙儿更是说非小宇不嫁。这次小宇去城里便是采购些结婚用的东西,枣啊,栗啊等等。” “哦这样。”他望着相拥的眷侣好生羡慕。 芙儿与小宇互相倾诉着几日的牵挂,额头抵着额头,嘴唇贴着嘴唇,两人腻歪了好一会才牵着手朝小屋走来。 小宇放下手中麻袋,朝渔夫鞠躬道:“叔...” 渔夫意味深长一笑,道:“还叫叔?” 小宇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爹...本来我早该回来的,但城中出了点意外,一个叫做陆折柳的人杀了知府的儿子使得全城戒备,所以耽搁了些时间。皇帝都发了告示,悬赏陆折柳,我看了那人画像,是一光头,大约...大约和他有些相像。” 小宇指向陆离,陆离忽然一阵心悸,惊恐地望向渔夫。 芙儿嗤之一笑,道:“若真是他,那我们这里不尸首遍地啦?他是我爹爹从河中救起来的伤者,叫...哎你叫什么来着?” 陆离支支吾吾道:“我...我叫成荒。” 芙儿道:“成荒?好奇怪的名字。” 倒是没人怀疑他,芙儿与小宇笑笑闹闹,牵着手往小宇家走去。 渔夫将麻袋提到一边,望着他道:“怎么,不跟芙儿告别?” 他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失落道:“不了吧,请您转告。多谢这些天来的照顾,我告辞了。”说罢朝渔夫深深鞠躬。 渔夫忙扶起他道:“你还有伤,自己小心点。还有啊,心事别那么重,眉头总是锁着,我看了就心疼。” 他虽内心苦楚,还是含笑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芙儿与小宇的背影,转身离去。 不知道要去哪,天地之大无处是家。不敢再去玄武门,若是被卫清道长与冸咏晨知道自己所犯之事...既然皇帝已经贴出告示,只怕他们已经知道了吧? 他苦笑摇头,脚步虽沉,不得不迈步前行。 心无方向哪里都是方向。他沿着大河前行,芒鞋踏上湿土陷入半寸,湿了鞋边也不在乎。 忽然背后刮起一阵微风,他下意识地举刀自卫,却见一柄再熟悉不过的剑横在眼前。 半尘贴着裤腿落下,他任由那人提着衣领,踏上一块木板破浪而去。 两人至一清潭边上停下,那人背对着他,声音低沉:“陆折柳,你可知自己所犯何错?” 陆离低着头道:“师父,别装了,我认得浊清剑。” 卫清道长转身一把扯下蒙面黑布骂道:“他娘的,居然忘记换剑了!” 陆离望着雪鬓霜鬟的卫清道长,鼻子一酸,扑进他怀中哭道:“师父...” 卫清道长叹了口气,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地念道:“折柳啊,哭吧,哭吧,哭得尽兴了就好了。” 又抹了两三把眼泪,他跪于卫清道长面前,深深忏悔:“师父,我因一时冲动而犯了大错,请您惩罚。” 卫清道长道:“你不是已经惩罚自己了吗?没有什么惩罚比自责更残酷的。” 陆离埋首不语,半尘躺于膝前,双手握拳微微颤抖,恨不得将自己塞回母亲腹内重头再来。 卫清道长抬手摁在他头顶,语重心长道:“你左侧有一湖潭,名为万罪潭,是远离尘世的神潭,你若想要洗去身上罪恶,只需于身浸潭内四十九天便可,到时所有罪孽便会烟消云散,也许世人还会提起,你只要自己放下就好。” 陆离转头,见那静止潭水,微波粼粼,偶有飞鸟点水而过,的确有一种清新脱俗的仙气。潭水清冽,深约一丈,石底清晰可见,大小鱼儿若空游无所依。 他眼中尽是渴望:“真的可以洗清罪孽吗?” 卫清道长神色肃穆,点头道:“潭边有树藤千根,你每次砍下一根,将脚与岩石捆在一起落入潭中沉入水底,于水底练刀,事半功倍,待憋不住气再砍断树藤浮上水面。倚树而息,打猎而食,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便是崭新的陆折柳。” 陆离双目正经,握紧八斤而起,望着一潭清水,内心坚硬似铁。那根荆棘早已抽出,肉 洞还需肉来填。 他三两步走到林边砍下一根树藤,又寻来一块大石,用树藤将大石与脚踝绑在一起,正要入潭,却听卫清道长问道:“你的八斤已成这副模样,要不重铸一柄?” 他望向手中断刀,虽刀身已无光亮色泽,刀刃亦微微卷刃,但人与刀之间已有深切感情,“不用了,它现在叫半尘。” “半尘。”卫清道长重复了一句,哈哈大笑,背过身子欲离去,才迈一步,驻足提点,“折柳,习武是为行侠仗义,务必把这句话刻在心底。再冲动也不能肆意妄为,你知道哪种人最值得钦佩吗?即使摧心剖肝也不会乱了心智的人最值得钦佩。” 陆离点头,侃然正色道:“弟子铭记于心!” 目送卫清道长离去,他坐于潭边,深吸一口气,将岩石投入潭中,只觉有巨大力量将他扯入水中,不禁惊慌失措,呛了几口清水,慌乱中砍断树藤,扑腾出水面,大口呼吸。 卫清道长踏风而去,离开小潭五里地后自言自语道:“我说的这么扯,他应该不会信吧?” ------------ 第四十九章 情难入土 头三日,陆离过得不胜凄惨,每次刚将大石投出,身体便跟被拖着入水中,如此反复,不仅勒得脚踝疼痛万分,还呛了不少清水,小腹微微鼓起,似怀胎娘子。 后来他终于想了个办法,坐在潭边,左手怀抱一块并不十分大的岩石,一齐跳入水中。待到全身浸了水才放开岩石,与岩石一起沉入潭底。 初舞刀,十分艰难,连刀都握不牢,每每挥刀,总会撇了手腕,使得刀背贴着小臂划水而过。 又几日才稍有好转,能在水底息半炷香时间,来回舞刀,待气将竭才砍断树藤浮出水面。 潭边有一树林,飞禽走兽自是不少,豺狼虎豹倒未见到,他也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再遇到些吊睛白额大虎之类。 累了便上岸倚树而息,饿了便入林打些野兔雉鸡,一连十六日,脸面愈发白净,想起在施州卫被赠予的“粉面大侠”,忍俊不禁,自怡片刻又微微忧伤,叹了口气,跃上树干闭眼休息。 过了二十五日,雨天,他坐于树干,望着雨露打在湖面而泛开的微微涟漪,想起老鬼所授内外同修,提起半尘于眼前端详片刻,落地而去。 入潭底,尝试着涌起气神,只觉体内气神迅速穿梭膨胀欲炸裂开来,忍不住砍断树藤浮出水面,却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空气涌入鼻腔,似有了生命般在鼻腔内活蹦乱跳;两眼如经仙水濯洗,豁然开朗;耳边风啸不止。 他再次砍下一根树藤,将脚踝与石块捆在一起让自己沉入潭底,涌起气神,依然似要炸裂身体的感觉,虽难以忍受却不愿放弃,与潭底趺坐静息,轻调气神。 气神依旧汹涌,却逐渐安静,磅礴但不嚣张,浑厚而不自傲,只是片刻功夫,气神再次狂傲,他不得不砍断树藤浮出水面。 休憩时刻他便在想,这究竟是为何。望了一眼平静潭面,叹道,不愧是仙境万罪潭。 待他终于能够掌控全身气神,已是第三十六天。在这如画仙潭独处了三十六天,他自是心静不少,戾气消散,稠浓血仇随着潭水逐渐化得稀淡。红妆的死依旧令他扼腕,但已化作深浅记忆永埋心底。 于潭底舞刀的时间达到了一炷香,气神附于半尘,能在将水与刀隔开极短时间。心愈静,刀愈稳,他已能在气神附于半尘状态下舞完一套《金门刀法》,不禁觉得有些枯燥。便试着用半尘卷水,岂料竟卷得潭水呼啸,害得自己险些葬身潭底。 倒是让他有了额外的兴趣,便每日在潭底卷水,气神裹着半尘,刀身卷着清水,他如覆水龙王,任意逍遥。 第四十九日,最后一条树藤捆着一块手掌大的石块,他闭眼沉在潭底,感受着体内如大海般波澜壮阔的气神,缓缓睁眼,阳光射入潭底,折射着琳琳五彩。他心如止水,半尘微微闪着红光,举刀,卷水,卷得尽清潭净水,卷不尽滚滚红尘,卷得尽朝夕蜉蝣,卷不尽苍茫大地。 他于潭底画了一道月弧,执刀向苍穹,竟引得潭水尽数脱离潭底,化作九条晶莹苍龙直冲九天。 他目瞪口呆,忘了一切,只是呆呆地望着九条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虹光的苍龙,却见苍龙化水笔直落下,落入潭内汹涌澎湃,险些将他搅成肉酱。 他爬上岸,躺在地面仰望蓝天,身心无限轻松。果真如师父所说,洗去一切罪孽了呢。他傻笑起来,引得脸上水珠倒流入口内,呛出了眼泪。 卫清道长的声音传来。“你在傻笑什么?” 他猛地坐起,见卫清道长站于眼前,瞬间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没,没什么。” “随我来。” 他跟在卫清道长身后,两人不言不语。迈步在林中,空气清新怡人,鸟语花香,自是不胜享受,行了约十里地,他才发现自己竟在玄武门主峰驼内。 “师父,这?” 卫清道长瞥了他一眼,道:“玄武门主峰驼被民间称为仙山,仙山之内有仙潭,不过分吧?” 他点头:“不过分。” 两人去到首峰,入池心宝殿,只托心道长一人站于池心道长巨像前,瞻仰着池心道长的容颜,道:“来了?” 卫清道长作揖:“来了。” 托心道长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陆离,陆离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抬头,却听托心道长说道:“折柳,你既已在万罪潭洗净罪孽,就毋需再自责,但需牢记不可再犯。” 陆离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埋首于地面道:“弟子谨记教诲。” 托心道长摆了摆手:“去吧,回黄忠峰好好修行。” 陆离与卫清道长轻踏麻绳而过,回了黄忠峰。 不仅冸咏晨等人在等候,夏空亦在等候。 夏空已于一个月前收到夏南一纸书信,信上写道:空儿,本想杀了陆折柳后召你回家,岂料计划失败,那个贱女人已死却被陆折柳逃了,你在玄武门再呆几天,找机会杀了陆折柳带着他的人头回来。 如此机会,夏空自然是不会错过,但自知硬来敌陆离不过,便在怀中揣了一包丧魂散,伺机下药。 丧魂散无色无味,最妙之处在于不会当即起效,但若服了丧魂散的人涌起气神,便会引得毒发,七窍流血而亡。 冸咏晨见两人回来,迎上前搂住陆离肩项喜道:“折柳你回来了。” 陆离微微点头,扫了一眼人群,并未发现焕焕身影,疑惑道:“焕焕呢?” 冸咏晨还未开口,倒是诸正抢道:“还不是因为天义峰的那个小子说想娶她,现在只要那个夏空在,小师妹就不愿同框。” 夏空?陆离正疑惑,忽于人群中发现一张熟悉面孔,便是那日在天锁牢对他用活剐刑法的夏南长子了。 此时夏空却是一脸愧色走出人群,朝他鞠躬谦道:“陆师弟,对于以前的所作所为实在抱歉,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终于依傍玄武门脱离恶父魔爪,我与焕焕示好只是希望能讨得你的原谅。” 虽众师兄弟对他这番自省并不买账,陆离因身在局中不得不说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夏空面露喜色,道:“多谢陆师弟谅解,我去给你烧一壶茶水。”说罢转身出门而去,入厨房烧了一壶水,却将整包丧魂散倒入水内,用竹筷搅了一搅,冷笑道:“这话都信,陆折柳,你就带着你的愚昧下地狱去吧。” 陆离与众师兄弟正热谈,冸咏晨忽然记起范子旭的交托,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递给陆离:“折柳,这是一个月前你范师兄让我交给你的。” “范师兄?”陆离疑惑,接过书信,才读几字双手便忍不住颤抖,读完书信已热泪盈眶,立即夺门而出。 夏空正沏了一壶热茶,刚端到门口,却见陆离踏风而去,忙喊道:“陆师弟你去哪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信中写道:折柳,姐姐的尸体我已夺回,埋在焕焕家人坟旁。我有事在身,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陆离在小渔村醒来的同一天,范子旭出现在福州府城门外,本以为夏南会将红妆尸首藏于府内诱引陆离上钩,欲先打探,刚进城门,见不少人仰头望着城楼,正好奇,转头望去,却见一条红布吊着赤裸的红妆尸体挂于城楼,而地上行人指指点点,男人惋叹红颜薄命,女人幸灾乐祸骂着“狐狸精终于死了”之类。 范子旭耳闻流言蜚语,双眼酸楚,断臂紧握无缨剑,恨不得一剑将周遭人杀得精光,但有夏柏魏这反面例子,他不会想与夏柏魏同行一道,只得强忍住心痛,低头回身走出城门。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可既已见到姐姐惨况,心如何清静?他将无缨剑狠狠插入土中,倚树修气,心烦气躁,一个时辰后才入神,待到漆黑一片,睁开血红双眼,轻身踏上城楼。 城楼之上自是灯火通明。夏南为此就是为引陆离上钩,岂料没引来陆离,却引来了范子旭,无缨剑出鞘,冷光闪过,几十道鲜血同时飙出,片刻功夫城楼之上便无活人。有些守卫甚至未见到他影子便丧了命。 他劈出一道剑气斩断红布,一跃而下,用红布裹住红妆尸首,虽尸首已经腐臭不堪不辨面容,但他毫不在乎,扛着红妆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小石村已被自然吞没,天地荒芜,茅屋破败,俨然成了野草天堂,五十五块洁白石碑立在一片浓绿之中。范子旭轻轻放下红妆,用左手刨出一个可躺下一人的土坑,虽五指鲜血淋漓,甚至依稀可见白骨,但他毫不在乎,将红妆置于土坑后取下一角红布才盖上黄土,又寻了一块木板,切成墓碑形状,用自己的鲜血写上“姊姊红妆之墓”,没敢写自己的名字,因为不够资格。 坟墓已成,他放下无缨剑,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两行清泪无声无息。 他凝视着殷红的“红妆”二字,想起曾经姐姐与陆离的如胶似漆,心痛更甚,难以自控地抱着墓碑嚎啕大哭。世间与自己唯一相连的血脉啊,就这样断了。 他去到就近的兴化府买了一坛酒和一只红瓷杯,回到红妆坟前,将红杯摆于墓碑前的,在杯底裹了些湿土用以固定瓷杯。打开酒坛,倒满瓷杯,双眼红肿道:“姐姐,我从未当你面郑重地喊过一声姐姐,今日我喊了,你却不在了。不知你会不会喝酒,酒杯摆下了,酒盛满了,干了这杯酒,安安心心地去投胎吧。” 语止,他抓起酒坛往嘴里猛灌几口清酒,顾不得擦拭嘴边残酒,继续说道:“请放心,在这世上还未完成的心愿我会替你完成。家仇我会报,虽陆鹰扬一家已被灭门,但据说陆鹰扬的儿子陆离还活在世上,我会砍下陆离脑袋前来祭拜。还有你最牵挂的折柳,我一向将他视作亲兄弟,定不会让他受到欺负。至于夏南,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他九族。” 他眼中一道凶光闪过,恰好刮起一阵风,吹得野草左摇右摆。 话毕,他仰起头,将坛内醇酒尽数倒入口内,口不够宽,醇酒便顺着颈项流下,湿了胸膛暖了裤裆。 他从怀中取出割下的红布,将红布缠于剑柄,剑虽无缨却是有情。他再也不是以前浑浑噩噩只想着种土豆的范子旭,胸有血恨,手有无缨。 . 陆离下了黄忠峰,见山脚有匹白马,便上马而去,日夜不停,终于赶到小石村,马夫的墓旁赫然多了一座新坟,坟前竖着一块木碑。 他从马上跃下,忘了拴马,马却是听话地站在一旁吃着绿草。 木碑上的红字在风吹日晒下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出个大概,他嘴里念着“姐姐红妆之墓”,潸然泪下,走上前,抚摸着木碑。 边角很光滑,大约是范子旭用无缨剑一剑削出的,一如通往池南分部的石路两旁的野草。 “娘子,若是没有遇到我,你一定不会死去吧,一定是开开心心地活着,至少那个将你娶回家的人能给你幸福,把你捧在手心喊你宝贝。” “娘子,我宁愿没有遇到你,虽然我可能会在寒风中冻僵死去,但我宁可自己吃苦也不愿你受伤。” “娘子,是不是真的有来世?来世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他抽出半尘,割破左手五指,跪于地上在木碑左下写下“相公陆离,弟弟范子旭”,自言自语道:“娘子,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的真名叫陆离而不是陆折柳,我只是怕被仇人发现。你会怪我吗?” 终于敌不过沉重思念,陆离亦抱着木碑嚎啕大哭。 人一生会死三次,第一次是肉体死去,第二次是尸体入土,第三次是有关于她的记忆彻底消失。那么那个人便真的死了。 陆离在坟前哭了一天,坐了一宿,翌日,站起,上马离去。而坟前的土上赫然写着“用夏南人头祭奠娘子”。 待马蹄声消失,无心散人才从树上落下,打了个哈欠道:“真是愚蠢,居然写上了自己真名。” 夜,无月,平乐府上思州。 五名丐帮弟子借着灯光哼着小曲漫步,其中一人道:“还是丐帮好,逍遥自在,就是穷了点。” 另一人道:“又自在又有钱,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却听一陌生声音道:“世间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地府肯定有。” “谁!”丐帮弟子挑起竹棍,于黑暗中搜寻着敌人影子,忽然冷光一闪,四人便飙血而亡。 仅剩的一人只见黑暗中一颗光亮脑袋反射着灯光,惊恐地丢掉竹棍跑开去。 ------------ 第二卷 九曲南烟 ------------ 第五十章 月黑风高夜 夜,无月。风自高云自哀,一切浸在黑暗之中,只有高挂的灯笼与庭院石灯为人间带来些许光明。 夏府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各处巡逻的守卫两两一队,一手握刀一手提灯笼来来回回,即使相互碰面也不打一声招呼,皆是冰冷表情。 十六间厢房俱黑着窗,自夏姬死后便未再全部透亮。 书房内倒是亮着烛火,夏南高大的影子印在门上,却是来回踱步。 来回两趟,指着陈旭气道:“这一定是胡惟庸的阴谋,收买了安南皇帝陈晛,让其攻打我朝南境,他好向皇帝献策让我出兵平乱。他知我勇猛善战,必定能平定战乱,到时他再派人将我暗杀,一来夺了我的功劳,二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眼光独到。好你个胡惟庸,商谈好的先推朱元璋,而眼前时机逐渐成熟,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竟要先灭我?不行,我得向皇上禀告,掐灭胡惟庸的阴谋!” 陈旭行礼道:“大人莫生气,先喝口茶冷静冷静,依我之见,倒不是那么回事。” 夏南于桌边坐下,大手抓起茶壶便往嘴里倒,茶叶混进口内亦无所谓,直接咽下,心中怒火依然熊熊正旺,索性将茶壶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以宣泄不满。“那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旭稍稍思考,正色道:“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必定不是胡大人的意思,若是胡大人想夺皇位,极有可能造一些混乱,但现在已有陆折柳这只最大的蚱蜢,他已不需要制造些什么,只需要在朱元璋搅得天翻地覆时出来替天行道便可,没有外患只有内乱的情况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他不可能用这个方法想要害你。原因很多,我们倒不妨可以设想,可能是皇上已经知道你的野心,想借此除掉你,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夏南浓眉渐皱,道:“借刀杀人。这他娘的不还是胡惟庸干的吗?” 陈旭忙安抚道:“大人不要冲动。我们的目标是皇位,胡惟庸的目标也是皇位,而皇位只有一个,他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让给我们,但若是您去与皇上禀告了,皇上定会觉得是您恶人先告状,这可正中了胡大人下怀了。” 夏南坐在櫈上,两手摁着大腿,怒气冲冲:“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旭鞠躬道:“以不变应万变。” 十天前的夜晚,在大明与安南的交界处,思明府南城门外五里的小树林中,有个衣衫褴褛神色慌张的人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不时向后看几眼。 四名穿着异类的荷刀守卫在他身后数丈远处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嘴里喊着“不要跑”。 那人便更为慌张,却未注意到脚下猎人用来捕捉猛兽的夹子,一脚踩在陷阱,一声惊呼打破寂静。 追赶他的四人见此情状,停下脚步互相搀扶着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叫到:“跑啊,怎么不跑了,啊?”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又抬起脚渐渐逼近。 摔在地上的人用尽全身力气亦不能将猛兽夹取下,试图站起却摇摇晃晃很快倒地,不得不以手指抓地向前爬行,却见荷刀四人越行越近,他眼中满是恐惧。 四人抽出刀,在眼前晃了晃,倒不急着动手,只是顾自抚摸刀身欣赏刀背,然后相互笑笑。 其中一人道:“别紧张,我们不会杀你的,你可是毒杀皇子的罪人,皇帝要亲自杀你,我们又怎么敢将你怎么样呢?” 另一人抖腕转刀,挑眉说道:“缪兄,你看他的脚好像受伤了。” 被称为“缪兄”的人眯起眼,借着微弱月光见他腿上确实挂着什么,笑道:“果然如此,我还以为你知道错了向我们投降了呢。” 四人哈哈大笑。 越是如此,他越是惊恐,仰望着四人瑟瑟发抖,连呼吸都会呛了喉咙。 缪兄道:“既然受伤了,不如...我们把他的腿砍下来吧?省得他逃跑。” 其余三人举刀高呼:“好,把他的腿砍下来,下酒!” 缪兄面目愈发狰狞拧,高高举起大刀,蓄力欲砍下,却听得有人说道:“落井下石,这样不太好吧?” “谁!”四人受惊,忙转头寻找着人影,却一无所获。 倒是那人从树上跳下,踩着闲步走来,说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只见那人背批头发留出丰满额头,眼长鼻小 唇薄,身穿敞胸短袖露出结实肌肉,麻布短裤衬着强壮双腿,脚踩一双草鞋无拘无束,手中紧握一根黑铁棍。 便是人称“小延德”的南疆侠客杨志兵。 四人见他这副模样,倒也有些心慌,举着大刀微微发抖地向后退了几步问道:“来者何人?” 杨志兵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天地之间的蜉蝣罢了,有无姓名并无区别。” 四人面面相觑,缪兄上前一步,晃了晃手中大刀以示权威,“我们陈朝的事与你无关,况且这个人毒死皇子,天地不容,是定要带回去问罪的。” 杨志兵点头,道:“确实与我无关,我只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缪兄两眼怒瞪,骂道:“滚!”提刀便上,一刀砍了个空,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飞出半丈开外。 “缪兄!”三人一声惊呼,跑去扶起他。 缪兄双手捂着胸口,嘴角已渗出鲜血,气息奄奄,“他娘的,撤!” 杨志兵微笑着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身蹲下察看伤者伤情,只见猛兽夹锯齿已嵌入白骨,伤处一片湿润,便放下铁棍,双手伸入锯齿口,用尽浑身力气才将它打开,刚想说“我带你去附近医馆治疗吧”,却见那人迅速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开去。 他望着那人颠簸的背影笑着叹气。 缪兄等四人走出一里地才停下脚步。 其中一人面色凝重道:“缪兄,怎么办,我们若是空手回去,林大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缪兄收回架在他人肩上的双手,思前想后,若是空手回去,必定冷刀抹脖,与其四人共死,倒不如你们三人换我一命,兄弟们,对不起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戾,迅速抽出刀,送其余三人去了西天。 回到安南,他在暗处砍了自己一刀,流着鲜血进入堂内,谎称路上遇到大明官差,不仅救了毒害皇子的罪犯,还杀了其余三人,若不是自己有些功夫护身,怕也已成刀下亡魂。 林大人勃然大怒,连夜去到升龙将此事禀报皇帝陈晛。自己受辱倒是无碍,可那是毒杀自己骨肉的罪人啊! 陈晛暴跳如雷,遣了一支百人敢死队趁夜摸进思明府,将“掀翻大明的”的告示贴满城内,又放火烧了百余店铺千余民宅。 至于“缪兄”,早已成了陈晛的泄愤工具,身首两处被扔在皇宫角落。 福州府,夏府内。 夏南让陈旭回去休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从画筒抽出一卷画,铺在桌上打开。是夏姬儿时所做《春游图》,蓝天下的一片绿色上画着两个人,便是夏姬与夏南,牵着手。空中还有几只飞鸟,一只巨大的红色圆圈画在左上角。落款“至正十五年,夏姬”。 夏南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画中的夏姬,呜咽不语。 夏府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紧贴墙壁,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一双虎眼侦查院内情况,见只寥寥守卫,便小心翼翼地踏上墙头,踏风而去。 地上的守卫自然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提着灯笼来回巡逻。藏身于暗处的护卫却看的一清二楚,嘴角泛起冷笑。 ------------ 第五十一章 夜袭夏府 黑衣人脚尖点过屋顶正脊,悄然跃至书房屋顶,缓缓蹲下,将剑夹于腿间,空出手小心谨慎地拨开一片砖瓦,查看屋内情况。 夏南正注视着画中夏姬,沉浸在无限悲伤中,并没有发现头顶有一双虎眼盯着自己。 黑衣人微微翘起嘴角,从怀中掏出三枚毒镖,齐抓于手中,对准夏南的肩项,扬手欲射,恰时察觉身侧劈来一道斩击,不得不掷出毒镖挡下那道斩击,顺势翻了个身,将剑握于手中,一脚踏碎数块砖瓦欲逃离。 却听得一声喝叫,八个身影在八面拦住他去路。 东边夏柏魏,西方夏威,南面夏商,北侧夏行健,另有四位本事稍高的二品武者穿插期间。 地面巡逻的守卫、天锁牢的狱卒,甚至连仆人杂工都围拢过来,抬着灯笼举着火把叫嚣。 陈旭顾不上形象,衣冠不整地自厢房而出,往书房冲去,一边喊道:“老爷,老爷,有人进笼了!” 夏南并未察觉异样,依旧轻抚着画中夏姬,陈旭的破门吓得他一跳,险些戳破画纸,忍不住大骂道:“他娘的,你蛋掉了啊这么慌张。” 陈旭喘了几口粗气道:“老爷,有人进笼了。” 夏南转头,果见屋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以为是那该死的陆折柳钻入笼子,眼珠瞪得滚圆,喝骂道:“他娘的陆折柳,老子将你碎尸万段!陈旭,替我收了这幅画!”说罢,抄起战虎大砍刀一脚踹烂木门冲出屋外,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见一个黑衣人被八人围在正中,忍不住狂笑道:“陆折柳,胆子倒是不小,今天看老子捉了你活祭我姬儿!” 黑衣人不动声色,虽八面受敌却是十分冷静,正面对着夏南,一双虎眼不时打量着四周,找寻出路。 虽夏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管家陈旭却足智多谋,算准了他会自投罗网,便在夏府布下以书房为中心的地载阵,夏行健守于坤位,夏商守于乾位,夏威守于坎位,夏柏魏守于离位,另寻了四人补缝,只待敌人进入中心,八人便迅速收缩,如八角地牢将敌人紧缚正中。 故无破绽可寻。 黑衣人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一眼扫过,见八方之中巽位相对羸弱,迅速出剑朝巽位劈出一道半月斩击,夏商与夏威迅速躲过,位于坎位的夏恒阳却反应不及,被斩击正面劈中,一声惨呼自屋顶滚下,摔在地上断了气。 黑衣人趁此突破,连迈两步欲踏风而去。 地面守卫早已恭候多时,弓上涂了毒的羽箭饥不可耐,见他现身便松开紧弦。羽箭如暴雨般密集射来,他只能撤回屋顶。 夏南补上巽位,金刚怒目,紧握战虎大砍刀的右手因用力过度而使得骨骼“咯咯”作响,见他撤回,按捺不住提刀便上。 “喝!” 刀势凶猛却行动缓慢,黑衣人自是轻松躲过,眼角一抹蔑视,侧身见着大砍刀贴身落下,本想趁机掠他上路,脚下砖瓦却尽数碎裂,他失力落入屋内。 夏南怒火攻心,自不会留有余力,那一刀便是竭尽全力,虽没砍中黑衣人,却砍得屋顶坍塌。他亦落入屋内。 书房摇摇欲坠,屋顶接连坍塌,其余七人落至地上,见着书房逐渐崩裂。 而夏南正与黑衣人在屋内相斗。 夏柏魏瞧见黑衣人空荡荡的右袖,不禁双眼微收。 砖瓦断木不断砸下,夏南毫不在乎,他红着双眼,只想将眼前之人劈成两半。 黑衣人心中亦有想法,欲趁房屋完全坍塌后破尘而退。 片刻之后房屋终于完全坍塌,只剩蒙蒙尘埃依旧扬在半空。废墟一片寂静,仆人杂工议论纷纷。 “老爷呢?不会有事吧?” “放心,老爷武功高强肯定没事。” 七人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废墟。 忽然响起尖而强的破土之声,黑衣人一跃而起。 七人早已等候多时,齐出剑而起,拦住黑衣人去路,正要出手,却听得底下一声咆哮。 夏南吼叫着自废墟炸裂而出,身上蒙了数不尽的尘屑,见夜幕下的黑衣人,忍不住一声吼叫,劈出强劲的一道斩击。 “白虎撕螯!” 包括黑衣人在内的八人大惊,纷纷躲开去,却也失力落回地面。 黑衣人位于正中,未能完全躲开,面巾被劈成两半,脸上赫然出现两道伤痕。 不是范子旭还是谁? 虽看清并不是陆离,夏南怒火依旧不灭,抓了范子旭还怕找不到陆离?只是他无心思再动手,收起战虎大砍刀,一声令下。“抓住他!” 四名一品高手迅速收拢。 范子旭毫不畏惧,冷面之间,无缨剑抚背,向周遭劈出一道圈形斩击。 四人自是躲过,或跃或横剑或后仰身子。 外圈人躲闪不及,惨呼声不断。 范子旭并无情绪波澜,只是顾自后撤几步,踏上废墟,引剑挑起遮天尘埃欲撤离。 毕竟四人有一品修为,怎会如此败下阵? 夏商与夏威引剑直上,速度之快犹如闪电,范子旭只是刚起却被抓住脚踝拉落地面。 他见势反握无缨剑,往身后扫去,夏商抬剑阻挡,顺着剑刃化开他的力量。 夏行健迅速跟上,抬剑架上他颈项。 范子旭被擒,五花大绑带至天锁牢。 那是陆离曾受过苦的角落,如今却轮到范子旭。只有一盏油灯发出的微弱亮光照着森森刑具。 桌旁的火盆烧得正旺,烙铁已红得通透。 牢内只剩下夏柏魏、陈旭与夏南。 夏南无情铁拳狠捶范子旭瘦弱身躯,三拳过后,范子旭已奄奄一息,喘气都有些费力。 陈旭双手背在腰后,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我问你,陆折柳在哪。” 听到陆折柳的名字范子旭便笑了,唇间喷出些许血水,眼珠上翻望着站于眼前的陈旭,不屑摇头。 陈旭知他与陆折柳感情深厚,自是不可能说出陆折柳下落,便打算先回房休息。 夏南却是不情愿,又一圈砸在他腹部,离他一尺吼道:“姓陆的在哪里!” 范子旭只是喘着粗气,想起那个光头,即使身在昏暗牢笼亦十分轻松。 欢喜的表情却惹得夏南更加气愤,一手捏住他头,一手摁住他肩膀咆哮道:“再不说话信不信我将你拗成两段!” 陈旭忙阻止道:“要不得,老爷,要不得啊。” 夏南转过头,拧眉歪嘴:“又要不得?大不了带兵将玄武门踏成平地,我就不信找不到陆折柳!” 陈旭道:“前些日子陆折柳铸了大错,没准已被赶出玄武门,我们去玄武门也不一定找得到,不如暂且留着这个人。我们可放出消息说范子旭在我们手中,陆折柳与他交情颇深,定会前来营救,到时便可报仇。” “哼!”夏南倒是依了陈旭,只是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吐不出,坐立不安。 陈旭冷笑道:“老爷,虽然不能杀他,但是可让他受点苦啊?我看那块烙铁挺好看的。” 夏南望向烙铁,耸下的嘴角逐渐翘起,走去拿起烙铁,离身一尺都能感到阵阵热气。 范子旭胸腹腰背被烙了九个烙印,早已昏死过去,化出的血水流了一地。即使如此,他也不怨恨陆离。 ------------ 第五十二章 半尘 玄武门,黄忠峰。 陆离自小石村回来后便留在此地,连练了三日刀法,不仅筋疲力尽躺在冰冷地面昏死过去,断刀半尘吃了三日气神已不堪重负,刀身显出点点黑斑。 泮咏晨将陆离抱回厢房,望着他难以舒展的双眉不言不语,只是替他盖好薄毯便出门而去,却见焕焕站在门外,虽面无表情眼中却流露着无限关怀。 泮咏晨笑道:“怎么,担心?” 焕焕两眼随即暗淡,丢下一句冰凉的“他死了也无我无关”便离去,走过窗户,忍不住斜眼望向屋内,见陆离躺在床上,微微心痛,又恨自己无能。 睡了整整一天,陆离醒来已是翌日初晨,太阳还未升起,只是在东山脚下打着哈欠。 从床上坐起时便感觉浑身酸痛,似经历刀山火海那般,他并不在意,只是倚在床头,望着昏暗天花板中那根横在头顶的梁柱发呆。 直到晨辉洒下,泮咏晨开门而入,他才回过神来。 泮咏晨将手中馒头放在桌上,于床边坐下,伸手搭上他脉搏,不一会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不错,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吃惊,望着泮咏晨严肃的脸问道:“师兄学会把脉了?” 泮咏晨转而展开眼角扫去脸上阴霾,佯装奸笑:“没,我只是随便装装。” 两人呵呵笑笑。 焕焕的身影从窗边闪过,左脚才迈进门,却见桌上已摆了三只馒头,脸上赤色一闪而过,不禁将左手藏到背后。 泮咏晨望着她眼中满是慈爱,“来看你哥哥了?” 焕焕却是依旧一副冷脸,“我来看他死了没有。”说完便收起左脚转身离去,左手拎着的三只馒头被她随手扔在路边。 陆离有些不解,问泮咏晨焕焕最近为何如此古怪。 泮咏晨耸耸肩,无辜地望向他说道:“我也想知道,不过她对于我们倒是还好,冷归冷不会出口就是死不死的,对你倒是有些特别,喂,小师弟,你不会对她…” 陆离瞪着双眼,脸颊涨得通红,忙争辩道:“师兄这可不能乱说,有损焕焕名誉的。” 泮咏晨哈哈大笑道:“开个玩笑,别介意啊,别介意。修气神时间已过,你就再休息一会吧。” 目送着泮咏晨出门,陆离稍稍倒了身体脑袋枕上床头木板,虽然疲惫不堪,但仍在为红妆的死而自责,若是我能够再强大一些,便不会是这幅情状了吧? 身体希望能够放松一天,心却不断命令着双腿下地。如此三次,陆离意决,掀开薄毯,手握半尘下地。 赏武厅挤了一帮弟子,张头探脑地望着练武场练剑的焕焕,嘴里仿佛塞了个鸡蛋,不时欢呼尖叫。 陆离并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轻声问道:“师兄,你们在做什么?” 连问三次,无人理他,他知自讨没趣,吐吐舌头,迈进练武场,只见焕焕一人手握素衣剑跳奔突削,随着她的剑法变换,赏武厅内众人发出的赞叹声亦有变化。 陆离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一会,后寻了一角落顾自练刀,气神刚附上半尘,却见素衣剑迎面奔来,他忙抬刀挡下一剑,微微觉得有些吃力。 他正想说些什么,素衣剑又至,无可奈何只能以武谈话。 刀剑之间只是意气之势,五招过后,两人各知对方底细,令陆离惊讶的是,曾经的柔弱娇花如今却有了二品修为。 焕焕知其修为极高,更不打算手下留情,左手二指作指剑,抚过素衣剑剑身,将生的灵与剑的厉融在一起,气神附上素衣剑,竟微微泛着白光,只是一会,那白光便消失不见,令陆离怀疑是否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疑归疑,见剑至必然需用刀挡。裹着半尘的气神比素衣剑强太多,素衣剑并不能讨到一点便宜,而焕焕似乎内心混乱,出剑毫无章法,劈出的剑气斩击亦羸弱不堪,陆离毫不费力地便破解了她的一切招数,只是他无心进攻,只是架挡。 十招过后,焕焕不再出剑,只是眼中噙着泪水,丢掉素衣剑朝他吼道:“你干什么,出招啊!不出招是看不起我吗?我不需要你同情!” 他大吃一惊,并未明白焕焕为何说出此话。 焕焕赌气地将素衣剑扔在地上,用力踏着地面离去。 他望着焕焕离去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赏武厅内的师兄弟伸着脖子惋惜道:“小师妹,别走啊,再练一会啊?” 倒是美了躲在一旁的夏空,手握涂毒长剑踏上练武场,刚欲开口说一句“陆师弟我们来过几招”,却见陆离握刀离去。他气得将长剑扔到地上狠踩几脚,嘴里怨愤骂道:“他娘的陆折柳!” 焕焕流着泪跑回厢房,众人跟在身后,本想趴在窗边喊几句“小师妹你怎么了”,却见冸咏晨迎面而来,不得不佯装路过。 陆离踏上石阶,望着紧闭房门心里不是滋味。 冸咏晨轻敲木门,只讨到焕焕的怒喝。 “滚!” 自知没趣,哭笑不得,走了几步到陆离身旁,拍他肩膀指向房门问道:“焕焕怎么了?” 陆离如实告知。 两人得出相同结论,约是生理周期乱了,便相顾笑笑。 陆离虽嘴上挂着笑,望着木门却微微失落,为何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莫非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转世? 却听冸咏晨说道,“小师弟,你的刀?” 他抬起刀,见卷刃卷得厉害,怕是不能再陪他左右了,只好苦笑,我果真是天煞孤星啊。 两人便去寻找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正在后院为黄花树浇水,见两人走近,瞟了一眼陆离,问道:“好了?” 陆离点头,“好了。”瞧见那棵黄花树,记起七年前曾见过一次,怎么七年过去仍是一人高? 卫清道长放下洒水壶,正要说话,见他这副表情,意料之中,有些欣慰,擦去黏在手上水珠一边问道:“怎么,奇怪它为什么不长?” 他点头。 卫清道长招手道:“你过来看看。” 他走到树旁,细细端详,仍看不出有何倪端,便用手去抚摸,叶子冰凉丝滑,树干温暖粗糙,并无奇特。 “师父,这是什么树?怎么就不长高呢?” 卫清道长有些失望,眼角微踏,只是摇头问道:“找我何事?” 他双手捧刀,将破败的半尘示于卫清道长眼前。 卫清道长点头:“原来如此,是时候重铸一把武器了。” 他望着手中半尘。虽半尘是寒冷钢铁所铸,只知饮血毫无感情,一人一刀一同走过了七个年头,到底是有了些感情,真要抛弃半尘,他的确有些舍不得,支吾道:“师父,我,我不想重铸。” 卫清道长只是背过双手转身离去,吟道:“万物皆有规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念叨无用,牵挂无用,你若真舍不得,将它留个念想也好。” 他道:“可我听说范师兄是将无缨剑熔化重铸的,我也想。” “你也想?”卫清道长停下脚步,转身望了他一眼,“可那剑本就是玄铁所铸,熔化亦是一块好料,而你的刀不过是废铜烂铁,熔化之后除了丢掉再无他用。你若真想,倒也可以,我这里有一小块千年寒铁,你拿去与八斤融合吧,只是融合后开锋便不那么简单了。” 他行礼道:“谢师傅。” 主峰演兵堂。 陆离右手握着半尘,左手端着卫清道长赠与的千年寒铁,一同丢入熔炉中,不消一会便流出了滚烫铁水,如黄昏十分的通透太阳,直晃人眼。 他将装备穿戴完毕,亲自动手铸了一柄新刀,并不完全与融化前的半尘相同,只是将断面削成浪形。 红妆赠与的玉佩仍在,他取出,镶嵌于刀柄。 一柄全新的半尘便由此出炉,刀身光洁,刀刃冰冷。他将半尘握于手中却觉有些艰难,挥了几刀效果并不如意。 走出演兵堂,冸咏晨望着他手中刀,疑惑道:“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他望着半尘面色凝重。自红妆死的那天起,我的心便与这把刀一样断了。 见他不回答,冸咏晨也不再多问,只是带他走去,到一悬崖边上。 悬崖边上有一块乌黑岩石凸出地面三尺,平坦岩石上刻着两个暗红大字,“剑锋”。 两人立于乌黑岩石一丈远处,大风刮得厉害,两耳边际时刻“呜呜”作响,冸咏晨出口的话有些飘渺,他也听出了大概。 “新铸成一柄武器后,都需要来这里开锋,用你的血去唤醒武器之魂。” 陆离向前迈了几步,踏上黑色岩石,双脚踩在“剑锋”二字,右手握刀柄,在左手手掌割出一道伤口,鲜血流出,顺着刀刃汩汩留下,滴在“剑锋”二字。 从岩石上下来,他将半尘示以冸咏晨眼前,“好了?” 冸咏晨望着仍在滴落鲜血的刀刃,不禁眉头一皱,道:“你的刀没开锋?” 他并不了解冸咏晨的话中含义,只是应了句“嗯?”,随即消散在风中。 而那滴在“剑锋”的鲜血却未干涸,直到狂风将鲜血吹起带走,红色便黯淡了下来。 ------------ 第五十三章 天煞孤星 天义峰,无虚宝殿,陈珂摩着虚日鼠的巨大鞋履,右手紧握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张杨入门行礼道:“师父。” 陈珂并未停下手中动作,望着犹如新制的鞋履,直言道:“你不去练武来这里做什么?” 张杨埋首道:“师父,昨日陆折柳去演兵堂铸了柄武器,可开锋时却未见剑锋二字有所反应,弟子以为其中定有原因。” 陈珂收起抹布,转身道:“哦?什么原因。” 张杨道:“弟子认为,陆折柳在这两年内功夫突飞猛进,定是受了妖人恩惠,以他本事,本可以享受天下人的膜拜,可他却回到玄武门,其中有诈。” 陈珂微微翘起嘴角,一声冷笑道:“我师父看中的人,你说他有诈?” 张杨从鼻腔呼出一口气,不服道:“师公毕竟年事已高,也许老眼昏花...” 陈珂勃然大怒,指着张杨破口大骂:“放肆,师父岂是你这种人能够怀疑的!年年比试,年年拿不到第一,你说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说别人的坏话!滚去练武!” 张杨气得裂眦嚼齿,仍不敢顶撞,只是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是,师父”,便转身离去。 陈珂望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吐了一口气,转身继续擦拭金像。 黄忠峰,后院。 卫清道长正在浇黄花树,想起昨日陆离话语,不禁有些失望,抚摸着树叶微微摇头。 冸咏晨走近,朝他行礼道:“师父。” 卫清道长转身,略带疑惑:“此时你不在练武,怎么跑这来了?” 冸咏晨道:“昨日我陪小师弟去演兵堂铸造武器,开锋时却见他手中刀并未汲血,且开锋二字黯淡无光,是否...” 卫清道长笑着摆手道:“咏晨你多虑了,武器只是冷铁,并不会汲血,只有那些天生为杀戮的兵器才会有如此反应,往日你所见干净剑刃,怕是他们偷偷抹去的吧?” 冸咏晨不好意思地挠头,“师父,被你发现了。” 卫清道长继续道,“至于那剑锋二字的确属实,但未有反应并不代表他是杂根劣脉,你师公看中的人会是凡人吗?” 冸咏晨作揖道:“弟子明白。” 黄昏日落,雁鸟归巢,云不急着弥漫,风不急着追赶。焕焕独坐望归石上,双手抱膝,枕着下巴,望着火红云霞,微微失落。曾几何时,她在这里倚靠着陆离肩膀,虽孤独却不悲凉,而如今,寂寞蚀骨。 “焕焕,一个人看日落,难道不寂寞吗?” 光听话语就知道是不正经的夏空,她懒得去理睬,依旧望着落日逐渐西沉。 夏空却不打算让她享受清静,三两下跳上望归石,在她身旁坐下,望向满天红霞,吟道:“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不知你是否与我一样,心中有个无法放下的人呢?”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她双眼迷离,仿佛回到八年前初见陆离的那个夜晚,她将手伸向陆离,将他拉进屋内。那时的她只是想着,是不是以后会有个哥哥疼我了?陪我玩耍,牵手走过乡间小道,陪我吃饭,两人抢食一只鸡腿,陪我睡觉,共度漫漫长夜。 可如今却。她苦笑摇头,却察觉有一只脏手搭上她肩膀。 正是夏空,他见焕焕神色凝重,知其想起了痛苦过去,便觉有机可趁。来到玄武门的人哪个没有黑暗过去?若是家庭幸福,谁愿意在这荒山野岭与冷剑做伴。 焕焕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微微使劲,折了夏空三根手指。 夏空不由得一阵惨叫,向一旁滚了一圈,使劲捏着左手骂道:“臭娘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焕焕一声冷笑,不愿与这流氓痞子搭话,跳下望归石准备回去,却见夏空从靴子掏出一把匕首狠狠说道:“娶你与杀你都是一个结果,那还不如杀了你来的快一些。” 说罢便动手,只是以他这修为如何动得了焕焕?没等他刺出匕首,焕焕侧身抬脚,将他绊倒在地,还吃了满嘴黄泥。 她讽刺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还给我行大礼了?” 夏空恼羞成怒,忙从地上爬起,才迈一步又摔在地上,这回连鼻孔都吃进几颗土粒。 她不愿再去理睬,与这种人打交道浪费时间不说,还有些恶心,只是转头,却见陆离迎面而来,小脸一红,欲绕他而走。 陆离本是低头沉思,为何新铸造的半尘与自己似有隔阂,却听一声喝叫传来,循声望去,见夏空手握匕首,咆哮着欲将匕首刺入焕焕后背,不由得惊呼道:“焕焕小心!” 焕焕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一亡命之徒,只听得陆离喊声,双目噙泪脸颊通红喊道:“不需要你...啊。” 一声惨叫,匕首深深刺入焕焕后背,鲜血红了衣裳。 “焕焕!”陆离一声喝叫,踏风而起,一脚将夏空踹飞坠入悬崖,抱住失力倒下的焕焕急切道:“焕焕,别怕,我带你去找师父。” 焕焕嘴角淌着鲜血,眼角滴着殇泪,无力的双手撑在陆离胸膛试图将他推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你走开,我不想理你...” 陆离并不在乎,只是脚下生风,抱着她飞快地奔回厢房。 卫清道长闻讯赶来,望着脸色惨白的焕焕心痛不已,从怀中掏出一枚玄武丹让焕焕服下,命所有弟子在门外守候。 冸咏晨亦是坐立不安,额头渗出细微汗珠。他一向视焕焕为亲生女儿,而如今焕焕危在旦夕,怎么叫他安分等候? 来回踱步无法平息心中焦急,他又狠命跺脚以宣泄心中愤恨,喘了几口粗气,问陆离究竟怎么回事。 陆离将所见悉数告之。 冸咏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夏空,前一阵子还说想去焕焕为妻,怎么,焕焕不同意他竟还想将她杀害?他在哪里,我要找他算账!” 陆离低下头,说道:“我当时过于紧张,没有控制好力量,将他...将他踹下悬崖了。” 卫清道长已替焕焕治疗完毕,并未伤及要害,故无大碍,只需休息便好,但陆离麻烦却是大了。 卫清道长领着他去到主峰寻找托心道长,其余三位分门道长亦前来商谈。 陆离跪于清虚宝殿。 托心道长坐在上位,和颜道:“折柳,莫紧张,将你所见详述一遍。” 陆离道:“我本在思考为何与半尘有了隔阂,走到望归石...就是黄忠峰南面悬崖边上的一块平坦岩石附近,忽然听到喝叫,抬头望去,见夏空手执匕首想加害焕焕,我便喊‘焕焕小心’,焕焕没能躲过,被匕首插入后背,我心急,赶上去一脚踹开夏空将焕焕抱回厢房。但踹夏空的时候没有注意控制力量,将他踹入了悬崖。” 托心道长抚须点头,转而望向陈珂与卫清道长,问道:“师弟怎么看?” 卫清道长起身作揖道:“弟子自是相信折柳所言属实。” 陈珂脸色微变,从椅上站起作揖道:“难道师兄言下之意是说天义峰出了叛徒?” 卫清道长道:“那夏空又为何要加害焕焕?前些日子还说要娶焕焕为妻,眼见无望欲亲手摧毁罢了。” 陈珂语气渐重:“心术不正的怕是黄忠峰弟子吧。” 托心道长白眉微皱,低声道:“陈珂,注意言辞。” 陈珂这才闭上嘴。 托心道长望着陆离,语重心长道:“夏空只三品本事,不可能伤得了二品的焕焕,此事应有蹊跷,待焕焕醒来再做定夺也不迟。折柳,你这些日子先不要修行了,去火谷陪陪道家前辈吧。” 卫清道长脸色一边,忙道:“师兄...” 托心道长摆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都先回去吧。” 四人起身行礼告辞。 陈珂回到天义峰,走进后厅从窗户望向昏暗天际沉思,这个夏空行为的确有些古怪,却不知为何师兄执意将其安排在我天义峰。如今坠入悬崖,却是可惜了,毕竟是一条鲜活生命。 卫清道长回到黄忠峰,与冸咏晨诉说托心道长决定,冸咏晨叹息道:“掌门这是要关折柳禁闭啊。” 卫清道长亦摇头道:“师兄说的不无道理,夏空如何伤得了焕焕?不过这样也好,折柳这几日心神不宁的,让他一人醒悟醒悟也许会有用处。只要等焕焕醒来一切便会明了。” 火谷,主殿蓬莱阁,供着吕洞宾、张果老、铁拐李、汉钟离、曹国舅、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八位仙人神像。 一丈之高的大红蜡烛熊熊燃烧,照得蓬莱阁火红亮堂。 陆离跪于蒲团之上,双臂下垂,脑袋耸拉,自知有错不敢抬头。 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天煞孤星转世,若他不出现,焕焕不会被他的声音吸引而忘了身后的夏空。若他不出现,夏空只会吃些皮肉之苦而不会坠下悬崖。不论敌友,只要与他沾上些关系便会受到莫名牵连。 他自责不已,望着脚边半尘,忽然想就此了结自己,也算间接造福苍生。 他抓起半尘,架在自己颈项,只要一用力便结束了一切,只要一用力便可不再害人,只是手抖得有些厉害,“哐当”一声响,半尘落到地上。 他双手撑地,又哭又笑。 ------------ 第五十四章 消得人憔悴 福州府,夏府天锁牢。 桌面油灯上燃着的萤火微微摇晃,大约是在同情那个只有一臂的青年。 范子旭已连吃两日苦头,身上伤的伤,焦的焦,却依然是一副吟吟笑脸。 夏柏魏站在夏南身后的黑暗之中,望着曾经的弟子微微心痛,腰间蝮蛇剑发出轻微嘶鸣。 陈旭手执一根长满小刺的长鞭,不断抽打着范子旭鲜血淋漓的残躯,一边喝道:“骨头那么硬做什么,你只需要招出陆折柳的下落便不用再受这皮肉之苦了,况且,就算我们找到陆折柳也不一定会把他怎么样。” 毒鞭抽在他身上,溅起淋淋鲜血,他已痛得麻木,只是咧着嘴,任由鲜血淌满下巴。 待夏南与陈旭离去,夏柏魏向前迈了一步,两眼通红道:“为什么这么固执,他们要的只是陆折柳的下落。” 范子旭眼珠上翻,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嘲讽道:“我的骨头可不如你那么软。” 夏柏魏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何必呢。” 范子旭望着被自己的鲜血覆盖的昏暗地面,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口齿不清道:“断了一条手臂才学会拥抱,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动他呢。” 淮安府,山阳县南面的破庙。 陈无信坐在满是灰尘的破败烛台上,将一纸书信撕成碎片向上随意一扔,碎纸纷纷扬扬落下。 铺着草芥的地上一名弟子单膝跪地,道:“帮主,想不到这陆折柳竟然动到我们丐帮头上。” 陈无信冷笑道:“这根本不是陆折柳所为,思明府距施州卫何止千里,况且,陆折柳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去思明府?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哼,当我陈无信是无脑猪头?不过是与否都没有关系,四大门派与玄武门的恩怨已定,过不了多久便会群起攻之!玄武门江湖第一的称号即将不保,哈哈哈哈。” 施州卫,玄武门黄忠峰。 焕焕终于醒来,趴着睡了一整天,只觉有些胸闷,猛吸了几口气依然未有好转,便忍不住用手去抚胸,却摸到硬梆梆的东西,不禁吓了一跳,扒开衣领见绷带裹着胸口,脸上顿起红霞。 门开,卫清道长端着饭菜进来,见她已坐起,笑道:“哟,醒了,看样子精神不错。” 她却脸红更盛,抄起枕头便砸向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侧身躲过,一脸惊讶,问道:“怎么了这是?” 她不言不语,索性将薄毯、鞋子等只要能够抓到的一切物体都砸向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惊慌失措,放下饭菜便转身离去,关上门倚着木门气喘嘘嘘。 候在门外的冸咏晨见他如此,疑惑问道:“师父,怎么了?” 卫清道长瞪着双眼道:“我也不知道啊。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两人在门外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卫清道长才敲门问道:“焕焕,大姑娘,我可以进来了吗?” 焕焕已穿好衣裳,端坐在床边,红着脸望了门上影子一眼,小声道:“进来吧。” 卫清道长这才轻轻打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向屋里窥视一眼,又问道:“真的可以进来吗?” 倒是逗得焕焕扑哧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不少。“进来吧。” 卫清道长与冸咏晨各自搬了根凳子,冸咏晨坐在一旁,卫清道长坐在床边,替焕焕把着脉,脸色开朗:“嗯,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焕焕收回手,轻轻捏着手腕点头。 卫清道长望着她修长的睫毛问道:“对了,焕焕,刚才你为何用枕头砸我?” 她顿时又红了脸,握拳扬手怒道:“你还说!你...”她指着自己胸口,“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 卫清道长望了望冸咏晨,不明所以地点头道:“是啊,你受伤那么重我...” 她的脸颊几乎要烧起来,猛地下拳砸在卫清道长肩膀,“你还说!我个姑娘家的,都...” 卫清道长无辜道:“我都快死的人了...况且,我也是为了治疗啊...” 她怒道:“你还说!” 卫清道长与冸咏晨相互讪笑,自知没趣便不再提起,只是问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收起手,回忆起昨日又有些苦涩,睫毛遮住愁眼,似没了力气,将背倚在床头说道:“昨日我在望归石看日落,夏空走来,总之他很烦,我想走,他却说要杀我,然后哥...陆师兄来了,我大意被夏空刺伤,他为了救我将夏空一脚踢开。” 卫清道长点头道:“嗯,我看也是如此,好了,焕焕,你这几日先不要练武了,好好休息吧。” 焕焕只是望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趾失神落寞,连卫清道长与冸咏晨出去未发现。 出了屋,卫清道长打算再去一趟主峰,便吩咐冸咏晨打理一切事物。 冸咏晨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平时不是我在打理似的。” 主峰,清虚宝殿。 每当谈论玄武门要事,五位掌门均会在此,这是无心散人的意思,毕竟人多才好商讨。 卫清道长于椅子上站起,朝托心道长行礼道:“掌门师兄,焕焕已醒来,她所言与折柳无异,确是夏空欲害焕焕而折柳为救焕焕将其踢入悬崖。虽有错却是无心之过。” 托心道长点头,转而望向陈珂,陈珂适时站起,行礼道:“掌门师兄,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说些什么,的确是我的过失,没能管教好弟子。我甘愿受罚。” 托心道长道:“夏空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管教不好也不是你的过错,至于折柳,虽是为救人,却又伤人,没能控制好自己而害了一条性命,就让他在火谷多留三日,三日之后你与卫清共同去接他。” 卫清道长与陈珂行礼道:“是,师兄。” 蓬莱阁不分昼夜,永远是一副不变场景,靠着大红蜡烛照亮厅堂,看似永恒,却是最折磨人。在此地,无论什么都会被无限放大。更渗人的是,这里没有喜悦与悲伤,八仙之下只有苦难与愧疚,摧残着殿下罪人的心灵。 陆离跪了四天四夜,悟了四天四夜,终于得出结论。我是天煞孤星,应在此地受折磨直到死去。 四天,光滑的头顶长出了一小撮黑毛。 第五天,三丈高的大门戛然打开,两人迈过门开,站在他左右身旁。一个是他最憎恨的掌门,一个是他最喜爱的掌门,如今却不再有任何差别。 卫清道长柔声道:“折柳,可以回去了,真相已经大白,你只是未能控制好自己的冲动。” 他垂着头,不言不语。 回去,我能回哪里去,我这样一个人罪人,走到哪里将灾祸带到哪里。我哪里都不应该去。 陈珂见他没有反应,微微有些不悦,原地晃了两步,指责道:“陆折柳,你师父跟你说话你听没听到?是谁教你的目无师尊?” 卫清道长抬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只是望着陆离轻声安慰:“折柳,走吧,你属于整个江湖,不应该窝在这里。没有人会怪你,我喜欢你,咏晨喜欢你,焕焕也喜欢你。” 陆离这才有了些许反应,缓缓抬头,眼眶红肿,胡子邋遢,声音嘶哑:“真的吗?” 卫清道长抚摸着他的脑袋,面目和善地笑道:“当然了,折柳,你可是我们最珍视的宝贝呢!” 陆离干涸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想说一声谢谢,却眼珠翻白,瘫在卫清道长怀中昏死过去。 卫清道长心疼地抚着他因过度饥饿而凸出的颧骨,叹了一口气,抱起他走出蓬莱阁。 回到黄忠峰厢房,卫清道长将陆离轻轻放在床上,嘱咐冸咏晨煮些汤汁稀粥,且特地强调让他不要亲自下厨。 冸咏晨白了他一眼走出厢房,本想让焕焕掌勺,想起焕焕伤还未痊愈便未叫她,欲忽视卫清道长而亲自下厨为陆离煮些食物,却见焕焕已经在厨房,火炉上放着一只砂锅,扑鼻芳香弥漫四周。 他笑道:“为折柳熬汤呢?” 焕焕面无表情,只是坐在火炉边掌控着火候道:“我只是自己饿了。” 他嘻嘻笑笑,正要往她身旁靠,却听得焕焕再次说道:“灶台上已经有了一碗粥,你拿去喂他吧。” 他走到灶台边,见一碗煮得稀烂的瘦肉粥,叹道:“哇哦,对折柳可真好。” 焕焕不再开口,拿起火夹伸进火炉将木炭拨得更碎,即将熄灭的小火骤然猛蹿,不消一会又恢复了宁静。 天义峰,无虚宝殿后厅。 陈珂少见地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惊云剑,心中无限失落。若我能不以修为高低去评判一个人,若我能不那么严厉,是否会是另一个模样?下山的范子旭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张杨已经许久没有向我汇报了。陆折柳也许不是我错过的第一个弟子,却是最让我心痛的一个,以他的进步,达到天象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一切与我毫无关联。我真的错了吗? 自己作为外姓人,一步步走上今天的位子,全凭着日复一日的严格训练啊,若...他忽然苦笑摇头,原来我一开始就错了,自入玄武门的那天起,我便是玄武门的人,哪有什么外姓内姓的。 ------------ 第五十五章 再别玄武 黄忠峰,陆离已睡醒,未修边幅,留着胡渣和寸头去寻找卫清道长,走遍各厅各堂却未见卫清道长身影,稍稍思考,便去到后院,果见卫清道长与冸咏晨相互耳语,向前行了几步喊了声“师父”。 卫清道长闻声转头,见是他,笑道:“折柳,醒了。” 他点头,“师父,我想下山。” 卫清道长略带疑惑道:“哦?为何?” 他道:“我想下山去磨练自己。”咬住嘴唇,极力控制情绪。 卫清道长又怎么会看不穿他内心想法,怕是觉得亏欠太多,不愿再拖累玄武门吧,能够将隐情埋藏心中说出个让人舒服的理由也是难为他了。 虽卫清道长并不十分情愿,但他既已说出口,也不好为难,只是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去吧,但是折柳,你要记住,师父永远是你师父,师兄永远是你师兄,这是不会改变的羁绊。” 他作揖道:“谢师父!”情难自控,他忙转身以掩窘迫。 卫清道长叹了口气,轻抚着黄花树叶子,朝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折柳,有时间的时候想一想为什么七年过去这树从未长高。” 下山的路很好走,虽心情沉重,只想着去救赎自己的罪孽,待身清境明再回来,却不知日后再见这六座巍峨山峰,却物是人非。 他本想搞些面纱头巾之类遮挡面孔,毕竟自己在这施州卫犯下滔天大罪,转念一想,既然检查如此严格,就算用绷带紧裹全身还是会被发现,索性未将头顶刮净,邋遢胡渣也一并不理,就此迈入施州卫城区。 进城之初有些畏首畏脚,怕再遭挑衅或被人认出,但憔悴邋遢的效果好的出奇,虽偶尔有人驻足将他打量,最终仍未认出他是两个月前干尽恶事的屠夫。毕竟在他们的眼中,那个屠夫是眉清目秀头顶光亮的“粉面大侠”而不是胡渣邋遢的路人甲。 步行了有些时辰,肚子唤个不停,虽想去酒馆吃些饭菜,又怕人多口杂,便在路边挑了一家包子铺,从口袋中掏出铜板递去:“老板,麻烦给我几个包子。” 摊贩接过铜板一声喝叫,“好嘞”,掀开蒸笼迅速掏出几只大包子装好,抬头欲递给他,手上动作骤停,两眼微张似有疑惑。 他不禁有些紧张,眼神慌不择路,唇舌上下打颤道:“老板,怎么了?” 小贩紧锁的双眉很快舒展,将包子放在他手中,笑道:“没什么,我以为你是陆折柳呢?” 他佯装疑惑道:“陆折柳是谁?” 小贩四下转头,见无闲人,伸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可是拯救平民的大英雄!一人杀了知府的儿子和两个得力助手,你没看到,当时啊那个陆折柳手里拿着一把一丈长的砍刀,而对手有五百人之众,他毫不胆怯...” 一旁贩卖酥饼的人凑拢过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一看你当时就没在场,什么五百人,足足有一千人!陆折柳一人哗地将两丈长的砍刀斩下,立刻死了七百人。” 卖猪肉的不乐意了,放下手中剁骨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指着酥饼小贩道:“瞎扯,我当时就在场,哪里只一千人,分明有两千多人!陆折柳手握一柄三丈巨刀,一刀一百个人头!” 陆离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听出他们言语中的兴奋感,不禁问道:“你们那么高兴吗?可那毕竟是一百....两千条生命。” 包子小贩指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多少年了,那个姓杨的和他儿子压榨我们多少年了,如今终于有个人来替我们教训教训他们,他简直应该被封为大侠,不,应该是将军。” 猪肉小贩道:“放屁,应该是皇帝。” 酥饼小贩与包子小贩齐声道:“对,应该是皇帝!” 陆离惊讶于他们的话语,但眼见他们越讲越激动,恨不得组队游行,他便咬着包子离开去。 不修边幅的效果好的出奇,加之他饿了四天,颧骨异常凸起,从未见过他或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根本认不出他就是陆折柳,尽管如此,当夜幕即将来临他仍不敢去客栈住宿,只是在荒郊野外找了座破败的山神庙。 他将地上的草桔收在一起铺成一张草床,躺着倒也算舒服,正要休息,却见人影由远及近,他忙坐起,紧盯着来人,却见五个光头和尚。 为首的是一膀阔腰圆的和尚,身穿通肩黑涤浅红色袈裟,颈上挂着一串琥珀佛珠,四十二颗颗颗圆润,左手持珠香紫檀,右手握杖唤法芒,面目虽善气势不凡。便是少林三大武僧之一的善顿。 身后跟着四个身穿青衣点茜僧袍的净字辈小和尚。 善顿上前一步,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几个路过此地,欲在此歇息,可否?” 陆离从地上站起,回礼道:“大师,这地并非我所有,若您要歇息还请自便。” 善顿道:“施主先在此地,故需与你招呼。” 陆离道:“大师有利了。”说罢正要躺回草垫歇息,却感到一阵隐约杀气弥漫而来。此地只他们六人,不用细想便知是善顿,他装作不知晓,顾自躺下歇息,只是半睁着眼望向庙外。 善顿将法杖交与小和尚,于烛台上趺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可曾听说过玄武门陆折柳?” 陆离微微震颤,并不有所表现,只是转动眼珠望了善顿一眼,道:“刚才在城内听他人提起过,说是杀了不少人。” 善顿道:“陆折柳于施州卫害命百余条,实乃江湖罪人,施主,若你遇到他会如何反应?” 他道:“定是为江湖除害。” 善顿微微一笑,“贫僧亦有如此想法。净悲。” 四位于地上趺坐的小和尚站起一人,向前迈了一步,行礼道:“善顿师兄。” 善顿道:“净悲,你有何看法?” 净悲双手合十,双目清明,声音辽远:“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善顿点头,“悟性颇高,去吧。” 净悲鞠躬道谢,便回到原位趺坐。 陆离望着法号“净悲”的小和尚,只觉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但既然他已趺坐修禅,俗人也不好去打扰,他便枕着双手睡去。 醒来天仍未亮,五名少林寺弟子却已不知去向,约莫早就上路了吧。 善顿带着四名净字辈弟子北上而去,芒鞋踏过土地,留下一排浅浅脚印。 善顿道:“净悲,回去之后自己去天省池坐禅七天。” 净悲面无表情,双手合十道:“是,师兄。” 陆离躺于草垫伸了个懒腰,毕竟年轻气盛,在草垫上睡了一宿只觉神清气爽而无不适,坐起,往昨日善顿所坐位置望了一眼,虽大约相同模样但总觉有些异样,走近一看,却见烛台上用灰尘写着几个字:范子旭在夏府被擒。 ------------ 第五十六章 又回池南 范子旭在夏府被擒! 陆离只觉两眼晃了一晃,连呼吸都有些不舒畅,仿佛身处异世那般,察觉不到自己的五官四肢,过了好一会才又吸进一口空气,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师兄修为极高,不会被擒的。” 但想起在花婉榕,他曾与夏柏魏两败俱伤,再加上夏南与另外三名一品护卫,似乎被擒也在意料之中。 多半是为替红妆报仇而失手被擒吧。他又隐隐有些自责,又是自己害了师兄。 自责无用,他快步走出破庙,向城区走去。 福州府距施州卫千里地,光凭两足肯定不行,上次是抢了别人马匹,这次可不能再这样乱来。他心中谨记卫清道长在万罪潭的教诲,“习武是为行侠仗义”,这次绝不会再让冲动毁了理智。 他边走边望,正巧在街尾处有一头戴方巾的男子牵着一匹马四处张望。在城中牵着马匹,多半是想要出售吧。 他快步走去,手正伸进怀中,却听得方巾男子骂道:“你做什么,滚开!”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那方巾男子态度极为恶劣,竟用马鞭抽打他喝到:“听到没有,滚开!要饭的,别在这里挡我生意!” 原来是因他邋遢外貌而被误认为是乞丐,虽心中有气,但有急事在身,他并不想与他理论,只是从怀中掏出几枚碎银道:“我想买你那匹马。” 方巾男子望了他手中碎银一眼,不屑道:“哼,就这么点银子还想买我马?” 他有些窘迫,涨红了脸问道:“那你想要多少。” 方巾男子伸出双手,两食指纵横交错,比了个“十”的手势道:“十两!一分不少!” “你!”陆离几乎要动手,强忍住冲动,缓和了语言道,“麻烦行行好,我有要事在身。” 方巾男子寸步不让,“不行!我是生意人,不是善人,认钱不认人!” 他正要发飙,却见眼前递来一条缰绳,转头望去,见一背披头发手握铁棍的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说道:“你若有急事,我这匹乌雄可先借你,不比那些名马差,待你到了目的地,拍三下马臀它便会回来找我。”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去表达内心感激,只是作揖将头深埋道:“多谢大侠帮助。” 那人摆手笑道:“大侠倒称不上,我叫杨志兵。” 陆离骑上乌雄飞奔而去。 乌雄果真是马中极品,如风驰电掣,只一会功夫便出了城门向东南而去,一路扬起的尘土够那些守城士兵吃一阵子的。 昼行夜歇,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乌雄行了一天又半便到了吉安府,离福州府不过四百里路程。愈接近福州府愈有风声证明范子旭的确在夏府被擒,甚至还有人说范子旭被关在天锁牢受尽折磨,不剩一臂一腿成了人彘。 愈靠近福州府他心跳愈厉,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巨大的手掐住他的颈项不让他呼吸。 缓缓行了一日,直到出了延平府,他下马,按照杨志兵所说拍了三下马臀,乌雄扬起前蹄一声嘶嚎便飞奔而去。 红妆的墓就在附近的小石村,他并不十分想去看望,人既已死便成了一动不动的岩石,不论何时都在那里,而范子旭仍在天锁牢受折磨。 他欠范子旭太多,这次一定要还清。 离福州府北城门不过三十里地,若只是步行也只需一个时辰,他却不敢快步前进,怕那座伤心城池,更怕见到花婉榕倒下的废墟,还有洒在地上的红妆鲜血。 记忆压得他喘不过气,现实却逼他不得不前进。 正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痛不欲生的惨呼。 “管家!” 声音稚嫩,约是幼小孩童。他忍不住迈步走去,却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孩童将一白发老叟搂在怀中步步后退,而他眼前有数十位蒙面黑衣人步步紧逼。 黑衣人举刀欲上,陆离当下立判,手握半尘踏风而去,并不以刀刃伤人,只是用刀背与刀柄退敌,三两下将数十位黑衣人打倒在地。 有一黑衣人正要起身,掩藏在黑色布匹之间的眼睛却闪了一闪,小声道:“陆折柳?” 除去十岁孩童未听清,其余几黑衣人皆听得一清二楚,相互望望,识趣撤退。 孩童抱着老叟嘤嘤抽泣,小手抹去老叟嘴边鲜血,时不时拨弄着老叟眼与嘴,而老叟约莫为了保护他,身上中了数刀,鲜血湿了脚下土地,再也不会醒来了。 陆离望着失去依靠的孩童,能感受到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无助和恐惧,曾经他也是如此,一个人咬着牙在黑夜狂奔,摔了也不敢哭,饿了也不敢叫,因为知道哭声不会引来温暖的怀抱,反而容易招来敌人。 他走去,将孩童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孩子,节哀吧。” 孩童止住哭泣,却没能止住鼻涕吹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炸得两人糊了一脸。 他牵着孩童的手走去。 孩童依依不舍地向后望了望,攥紧拳头不再悲伤。 池南分部离这并不十分遥远,一大一小走了三个时辰,天将黑时才见到大门,门前守卫已换,并不认得陆离,见他们欲进门,怒引戈戟喝到:“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陆离作揖道:“我是玄武门的陆折柳,还请两位大哥让我进去。” 守卫相互望望,虽曾听说过陆折柳,但从未见他真面目,只在画中见过,而眼前之人与画中相去极远,便不耐烦地摆手道:“去去去,什么陆折柳,不认识。” 他仰望着两名守卫,鼻子重重吐出一口气,理论道:“我若不是陆折柳,怎么会知道池南分部在这里?” 守卫显然觉得他的话有些可笑,下了石阶将戈戟指向他面孔嘲讽道:“玄武门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若赖着不走,休怪我无情!” 孩童握着他的手左右摇摆,轻声道:“哥哥我怕,我们还是走吧。” 他轻抚着孩童脸庞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有哥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守卫正要进攻,却听身后有人说道:“孙哥,门外是何人,为何如此喧哗?” 守卫收回戈戟,抱拳行礼:“启禀掌门,是一自称陆折柳的乞丐。” 那人又近了几步,陆折柳一眼认出是赵龙腾,不由得喜道:“师兄!” 赵龙腾上下打量着他,许久才笑逐颜开,迎上来与他拥抱:“折柳,好久不见。” 守卫略显尴尬,杵在原地望着相拥的两人,心里悲道:这下糟了,没想到他真是陆折柳,可画像上的陆折柳分明是一青年才俊,而眼前之人与乞丐并无差别,这... 赵龙腾紧紧抓住陆离双肩将他推开,细细打量他一番,叹道:“许久不见,你都长得这么有男子汉气概了,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剃,怎么,不打算留光头了?” 陆离只是憨憨笑笑,却见赵龙腾顿时神色严肃起来,“也不知道范子旭怎么教的你。” 提起范子旭,他原本阳光的神情迅速暗淡下去,一如丢了灵魂,任赵龙腾摇摆都无回应。 “折柳,怎么了?莫非?” 他无力点头。 赵龙腾与范子旭本是宿敌,如今听说范子旭有难却也很是难过,轻拍陆离肩膀安慰道:“折柳,振作点,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去营救。” 他抬起头,给了赵龙腾一个微笑,拉过一旁孩童向赵龙腾引荐,“师兄,这是我在路上救下的一孩童,怪可怜的,就让他留在玄武门吧。” 赵龙腾见那孩童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行,我会亲自教他的,你带来的孩子我可要好好照顾。” 三人便进了门,为庆祝陆离归来,赵龙腾决定亲自下厨,临走前,他朝陆离神秘一笑,小声在陆离耳旁说道:“师兄这些日子在厨艺上可下了不少功夫,让你尝尝师兄如今的手艺。” 陆离则带着孩童去了弛零宝殿。 鸿运老祖神像依然气势恢宏,再见与初见时尊敬如一,他不由得从心底升起敬畏。 孩童有些惊恐,双手抓着他衣摆不肯松手。 他微微一笑,搂住孩童肩膀将他推至鸿运老祖向前,仰望着那嫉恶如仇的双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道:“我,我叫蔡晨。” 他道:“蔡晨,别慌,这是道家始祖鸿运老祖,他不会害我们,只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保佑我们。” 蔡晨这才微微有了胆子,松开抓着他衣摆的双手,肃然站在像前,望向高处鸿运老祖的面像。 仅仅是望着,内心便如临风波涛,汹涌澎湃,一时间鸿鹄之志涌上心头。陆离热血澎湃道:“蔡晨,你以后便留在这里跟着赵师兄习武。你要记着,我们习武是为了行侠仗义,是为了救济天下,千万不可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你知道哪种人最值得敬佩吗?” 蔡晨仰头不语。 陆离道:“即使摧心剖肝也不会乱了心智的人最值得钦佩。” 蔡晨点头,“我记住了。” 赵龙腾进门,见他们正瞻仰鸿运老祖身像,忍不住肃然起敬,向鸿运老祖身像深深鞠躬后才搂上两人肩膀,笑道:“走,去尝尝我的手艺。” 食堂,四只碗内盛着刚出锅的菜肴,仍冒着热气。陆离夹起一块白菜,放入口中,咀嚼几下,不由得惊叹道:“果然好吃!” ------------ 第五十七章 入虎口 陆离寝于曾经的厢房,一切都是原来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另一张床上躺的是蔡晨而不是范子旭。 夜已深,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晚饭时赵龙腾再次提出请求明天欲与他一同前往福州府营救范子旭,虽多了一人便多了一分力量,但他着实不想麻烦别人,若是出了状况,只自己一人与范子旭共赴黄泉也算可以接受,再搭上赵龙腾,岂不是在阴间都要忍受自责煎熬了。 窗外一轮皎月白得透亮,照在地面冰凉如水。 他决定只身前往。 粗粗一算,此时亥时过半,入福州府约莫丑时左右,正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时刻,就算有几人巡逻,大约也是昏昏欲睡粗心大意,正适合动手。 他悄悄下了地,未与别人打声招呼,翻墙而出。 夜虽凉,他却是浑身燥热,大汗淋漓地奔跑在林间,只一个时辰便到了福州府。 城门紧闭,城楼上只亮着微微萤火,守备并不森严,只两个披甲荷刀的守卫在城墙上来回巡逻。 他紧贴城墙寻了个无人角落,纵身一跃便入到城内。 半夜的福州城很是寂静,商铺未开门庭冷清,大约所有城市的半夜都是如此。 他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川过街道,于一拐角处窥视着夏府。 夏府正门有四人守卫,两只巨大灯笼挂在门前,将周围照得透亮。 他并不知夏府还有侧门,只是猜测如此豪华的府宅应有后门,便绕了一大圈来到夏府后门,却依然是四人的守卫。 他在心里骂道:该死,这样叫我如何进宅? 正懊恼,忽然想起可翻墙而过,刚才不就这么进福州府的吗?他暗骂自己愚蠢,又悄悄绕了半圈,寻到一一丈之高的围墙,耳朵紧贴围墙倾听院内动静。 此时万籁俱静,除了偶尔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就是这里了!他又转头四下查看,确认自己行迹未被发现后,纵身跃过围墙,轻轻落地,却又想起自己不知天锁牢位于何方。 他不得不蹲下倚在墙角暗骂自己愚蠢,虽未被冲动毁了理智,却被紧张夺了智慧。 此时来了两个提着灯笼的巡逻守卫,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将身体紧贴围墙,眼见着他们身影由小变大再变小,却听得他们说道:“范子旭在天牢吃了不少苦头啊,要是他再不招出陆折柳下落,怕是会被活剐了吧。” 另一人说道:“可不是,范子旭对陆折柳那么照顾有什么用?那个陆折柳还不是自己吃香的喝辣的,真是一个蠢材。” 两人哈哈大笑。 忽然又出现一个人影,喝住两个守卫,大约是管事之类,对着他们就是一顿臭骂:“三更半夜你们两个笑什么,吵醒老爷怎么办!” 守卫只得哈腰点头连赔不是,听那管事再次说道:“现在天锁牢没人,你们两个去那里守着,天亮老爷要亲自去活剐了那小子。” 守卫弓着身,待到那管事离去才敢直起身子,迈开步伐向天锁牢行去。 陆离在一旁听得哀痛欲绝,师兄,这些天你受苦了,我这就救你出去!便抬步跟上两守卫。 他却不知,自他翻墙入院落地,守在暗处的三名一品守卫便已发现了他,方才出现的人影正是夏威,将两个守卫派去天锁牢只为“请君入瓮”,而陆离却毫不犹豫地迈进了陷阱。 夏府一反常态的安静,连巡逻的人都不见身影,陆离却不觉有异,只觉是上天助他,毫无阻碍地找到了天锁牢,眼见两守卫将牢门打开,他迅速出刀,一人一刀将他们打昏过去。 天锁牢内并无人影,前些日子关在牢内的大多数人成了夏南的泄愤工具,几乎是一天一个人肉沙包,没有一个能撑过第二天,挨了夏南几拳后便五脏俱裂吐血身亡。 空荡荡的牢房更是添加了几分阴森可怖。 陆离并不在意,只是侧着身脚尖点地,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并未见到躲在黑暗中的荷刀守卫邪笑着目送他一步步往深处走去。 范子旭已昏了一天一夜,浑身上下无一寸完肤,面孔更是被毁得一塌糊涂,焦了半张,刮了半丈,全然看不出这竟是两年前玄武门比武大会的夺魁青俊。 陆离终于寻到了范子旭,却见他被凌辱成了这副模样,心如刀割,泪水忍不住奔涌而出,颤抖的右手搭上范子旭左肩,轻轻摇晃:“师兄...” 范子旭大约是太累,过了好一会才撑开沉重眼皮,见是陆离,疲惫痛苦一扫而光,惊慌道:“折柳?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快走!” 未等陆离开口,有笑声自黑暗而出。“哈哈哈,来了就别想走!” 天锁牢大门被重重关上,埋伏在黑影中的人逐渐显露出真面目,夏南、陈旭与四名一品守卫在前,身后黑压压地跟了一群人,个个手握冷铁。 陈旭笑道:“陆折柳,你的面子可真是不小,为了抓你,今夜我们夏府所有人都集合在这里了,就是洗菜阿姨也拿了一根木棍准备在你光滑的头顶敲上一敲。” 陆离扫了一圈众人,虽心底有无限恐惧,却是从未有过的心宁,欠范子旭太多,今夜若是能与范子旭同死在这里,也算一种解脱吧。 范子旭一眼便看穿他内心想法,心有宽慰,折柳,你到底是长大了不少,但是我在姐姐坟前发过誓,会好好保护你的。左臂悄然缠上气神,即使身体已不堪忍受痛苦,他依旧涌起全身气神,随着内心的澎湃,气神几乎要炸裂开来,表面却是不动神色。 夏南见到陆折柳分外眼红,一如饥饿了三天的雄狮见到肥牛,向前猛踏一步厉声喝到:“陆折柳,老子要拧断你的脖子,祭奠我姬儿!” 他一脚踏碎地上顽石,虎躯带起一阵狂风向前冲去。 陆离放开搭在范子旭左肩的手,向右迈了两步,直视咆哮而来的夏南,抽身躲开,却因空间有限只躲开两个身位。 虽扑了个空,夏南怒火不减,右脚踩住地面,拧腰又出一拳,直砸在陆离胸口。 陆离顿觉眼中出现了几道黑色闪电将眼前时间劈成几块不等方块,剧烈的疼痛感随后而至,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震碎,身子向后飞去,背撞在墙上使得墙面微微开裂。 他背贴着墙缓缓滑落,过来好些时间才喘上一口气,而喉咙一甜,呕出鲜血。呼吸间感觉喉咙似要断掉。 “吼!”夏南又是一声吼叫,抬脚踹来,陆离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疼痛抓起半尘翻滚躲过,趁机在他脚踝割了一刀,顿时见了鲜血。 陈旭惊呼道:“老爷!” 夏南抬手意识他不要轻举妄动,单手伏地再次站起,望向瘦弱陆离,声如洪钟:“你们不要乱动!这次我非要亲自砍了这个小子不可,夏柏魏,拿我的战虎大砍刀来!” 夏柏魏吃力地扛着战虎大砍刀走来,夏南却单手抓起,抡了几圈便上。 空间过于狭窄,陈旭等人不得不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战虎大砍刀误伤。范子旭手脚被缚立于两人左侧,望着左闪右避的陆离心急如焚,若是被战虎大砍刀砍中,必死无疑,自己却被捆在这里动弹不得,真是急煞人了。 虽力处下风,但陆离胜在敏捷,几回合下来倒是没让夏南吃到便宜,正窃喜,忽然脚踝一折,摔在地上,抬起头却见夏南砍刀已至头顶。 范子旭瞪大了眼,急喝道:“折柳,小心!”浑身气神爆裂,竟生生崩断了缚身铁链,气神集于右腿,一脚踹在夏南胸口。 范夏二人相对而倒。 范子旭的气神本就接近枯竭,如此一来与废人无异,夏南只是受了些小小疼痛,虽身体后倒,依然耳清目明,紧盯着陆离的脑袋,刀柄撑地,借力转身,砍刀直向陆离奔去。 陆离却只剩惊慌。 范子旭见他有难,憋气蓄力用脚勾住砍刀刀柄,刀身在半空变了个向,直往范子旭本来,而范子旭已无挣扎力气,眼见着砍刀劈入自己小腹,溅起一滩鲜血。 陆离一声惨呼:“师兄!”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范子旭,望着夏南倒在地上。 夏柏魏于人群中穿出,左手入怀,以衣摆遮眼,掏出一枚玄武丹以迅雷之势喂入范子旭口中,右手掏腰,抽出蝮蛇剑直指陆离而去。 夏南见他如此行动,怒道:“夏柏魏你做什么,我说了陆折柳的脑袋是我的!”翻身而起,大砍刀拦下蝮蛇剑去路。 夏柏魏只得收了剑回到陈旭身旁,面无表情,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而陆离已全无心思,只是怔怔地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范子旭。 最好杀不过失心之徒,夏南嘴角升起一抹冷笑,举着砍刀抡了几圈,横向砍出一刀。 范子旭在心中叹道,傻弟弟,若是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轻轻伸腿,将陆离绊倒在地,夏南砍了个空,却是怒气更盛,一声喝叫,双臂肌肉暴起,紧握刀柄蓄尽全力将尾柄杵下。 却又是范子旭,用尽最后一次力气从地上坐起抱住夏南双腿使得夏南失重心倒下,手中砍刀变了方向,尾柄杵在墙壁,捅出一个大坑。 赵龙腾本就毫无睡意,坐在厢房台阶下望着凉月顾自叹息,却见一个黑影出墙离去,便悄然跟在身后,跟到夏府却见陆离不加思考纵身跃入墙内。他已猜到其中有诈,便在墙外静候片刻,果闻脚步声纷沓而至,不一会又恢复了安静,他这才悄然入院,跟着一位驼背老妇来到天锁牢,见天锁牢大门紧闭,便寻了一个藏身之处观望,等了有些时候仍不见陆离出牢,他忍不住绕着天锁牢转了几圈,却见墙壁破了大坑,而陆离正站在坑内。 范子旭已望见墙外的赵龙腾,千疮百孔的残躯骤然腾起一股力量,将陆离踹出墙外,赵龙腾趁势迅速奔来,扛起陆离踏风离去。 而范子旭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眼逐渐朦胧。真是一个笨蛋弟弟。 (抱歉最近有些忙,今天没能在五点半按时更新,才发现已经2017年了啊,大家新年快乐~) ------------ 第五十八章 为刀而狂,为何而狂? 赵龙腾并未习得沈玉木的踏云步,扛着陆离未行多少路便落到地上,趁势又跑了几步拐过墙角紧贴墙根大口喘气。 而陆离已失魂,刚落地便要往街上走,赵龙腾忙拉住他小声道:“别出去!他们说不定正在找你。” 陆离充耳不闻,只是僵着身子迈步欲上街,赵龙腾逼得没法,只能将他一把拉到身后,瞪着他厉声道:“还去!范子旭可是牺牲自己性命救的你!” 泪已蓄满泪框,陆离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执意要行到街上让别人发现他的踪迹。天煞孤星的体质又害了范子旭,此刻若是有人能够打他骂他折磨他倒也好受些,关怀却犹如芒刺扎得他浑身不舒畅,他宁可上到街上让行人唾骂,让垂涎赏金的人将凉刀架上他脖子,若能再踹他几脚再好不过。 他甩掉赵龙腾的手,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声低却狠:“不要你管我!” 做了好事不讨好,赵龙腾虽无奈却知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带陆离离开福州府,他俯身抱住陆离双腿,欲扛起他逃离。 陆离却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后撤三步,厉声道:“你做什么!” 陆离吸了口气,堵住的鼻子发出剧烈的响声,满不在乎道:“离我远点,我不要你管。” 赵龙腾微微发怒,瞪大了眼望着赌气的陆离,眼下境况紧急,他却还有心思撒泼?“陆折柳,你搞清楚,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里面了!” 陆离亦怒道:“我让你救我了吗?若不是你,我会这般自责吗?若不是你,我早就陪着师兄共下黄泉了!” 赵龙腾一时语塞,少时活泼向上的陆折柳去哪里了?眼前之人虽与小师弟长得极为相像,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叹了口气,大约是范子旭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便不再气愤,只是将手搭上他肩,好言道:“范师兄将所有希望寄于你身上,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陆离面目狰狞,似来自阴间的鬼刹,高声咆哮道:“我说了,给我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有一队猎人嗅到了金钱的味道,顺着喊声寻来,果见金灿灿的金子在墙根闪着光。 正是南疆五虎。 为首的赤虎摁住剑柄,笑道:“陆折柳,我们又见面了。” 陆离并不在乎。 赵龙腾转过头,见他们五人,一眼便看出来者不善,右手摁住升龙剑,两眼微收:“不想吃苦头的话滚远一些。” 赤虎笑道:“我们对蝼蚁不感兴趣,乖乖把你身后的一万两交出来,不然,我让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做南疆五虎。” 赵龙腾怒目圆瞪:“休想!” “铛”一声响,五虎出剑,将两人团团围住,面对两个二品修为,五虎自然不怵,几下功夫便将赵龙腾干翻在地,升龙剑被踢至一旁,赤虎踩着赵龙腾的胸口,朝陆离抛了个媚眼,“一万两,乖乖跟我们走吧,这里可没有大河再让你遁逃了。” 陆离不言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半尘,欲与五虎拼个你死我活,却听赵龙腾喊道:“折柳,快跑!” 赤虎脸上肌肉微微打颤,狠狠地碾了几脚,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输了就老老实实呆着!我们南疆五虎被称为正义五君子,可不要逼我们动手!” 陆离一声冷笑,嘲讽道:“口口声声行侠仗义,还不是为了一万两黄金从施州卫追到福州府?” 赤虎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妖邪地望着他,舔舐 着嘴唇,“等捉了你,我们便可逍遥地过行侠仗义的生活了。上!” 赤虎引剑欲上,身体却不得动弹,低头见被赵龙腾抓住了脚踝,忍不住骂道:“他娘的,放手!”见无效果,索性提剑刺下,鲜血溅起半尺余高,若不是赵龙腾用力拧身躲过,怕是当场被刺穿心脏了。 赵龙腾不顾自己危在旦夕,声嘶力竭地吼道:“走!折柳!走!好好活下去,为了范子旭,为了你自己!” 为了范子旭。陆离似被闪电击中身体,双腿猛烈颤了一颤,两眼红肿拔腿就跑,双耳灌风无所谓,伤心断肠无所谓。跑,为了范子旭! 只是眨眼的功夫陆离便没了踪影。 五虎欲追,只是向前奔了几步,自知无法跟上陆离,欲绑走赵龙腾以诱陆离上钩,转身却见赵龙腾亦没了身影。 夏府,范子旭四仰八叉地躺在天锁牢内,众人已离去,只剩夏柏魏一人仍旧望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将他抱起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刻之前,赵龙腾带走了陆离,夏南提刀欲追,却一个趔趄跌出墙外,起身时两人已走远,忍不住一声吼叫,抡起刀将身旁一颗百年大树拦腰砍断,余怒仍在,见范子旭脸带微笑,抬刀欲砍。 陈旭忙行了几步护在范子旭身前摆手道;“老爷,杀不得,杀不得。” 夏南却是怒气更盛,忍不住恶骂道:“每次要杀他你都要拦我,你他娘的是他爹吗?” 口水喷了陈旭一脸,陈旭并不在意,只是举着双手相劝道:“老爷,他的作用就是吸引陆折柳,你也看到了,只要他在这里,陆折柳便会自投罗网,如今虽被陆折柳逃了,但是只要范子旭仍在,还怕他不来吗?” 夏南举着的大刀缓缓放下,虽知陈旭所言有理,但心中一口恶气如何咽下,便顾自跳开去舞刀,砍踏了两座屋楼。 陈旭这才舒了口气,转身指着夏柏魏道:“柏魏,把他带去疗伤,千万别让他死了!但也别让他痊愈,半死不活的最好。” 夏柏魏作揖道:“是,管家。” 众人皆离去,只剩夏柏魏在天锁牢望着范子旭,许久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徒儿啊,小爱也是爱,大爱也是爱,可你却了解不了我的大爱。” 陆离闭着双眼奔到筋疲力尽,直到摔在地上,脑袋撞上树干才停下脚步,嘴巴吃进不少泥土,如今嚼之竟如白饭那般香甜。 他艰难地坐起,背倚着树干,嘲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将泥土当成了白饭,笑着笑着就哭了。 家人、红妆、马夫,如今又搭上了焕焕、范子旭、赵龙腾,若自己不那么犹犹豫豫,是否能够及时救下蔡晨的管家?相比有管家陪伴左右,跟随自己进入玄武门简直是最不堪的选择。 他忍不住抓起一把泥土将自己的脸抹得一塌糊涂,也许没了这张脸,厄运便会消失了吧。 他躺了许久,臀部都有些发酸了,才从地上站起,迈着僵硬的双腿向前走去。不知要去哪里,天大地大何处是家? 玄武门再也回不去了,不过几天工夫,接连害了三人,若再待在玄武门,没准会害得玄武门灭门。 他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周围似曾相识。 是小石村。 久未住人的茅屋已经长了新草,石碾子亦裹上了一层薄薄青苔,有些被枝藤缠上,也算回归了自然。 马夫的家在村子入口处,如今打开的木门却再也迎不来主人了。 陆离走到门边,抚摸着寂寞的木门,指尖感受到一阵湿滑,凉入心扉。这大约就是最真实的孤独的感觉吧。 既然到了小石村,便再去看一眼姐姐吧,这样想着,往埋葬村人的方向走去。 五十五块石碑依在,却唯独少了红妆的木碑,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加快步伐走去,却见埋葬红妆的坟墓不知被谁挖开,白骨与红布撒了一地,只觉气血狂啸嘶嚎地涌上心头,却听有人说道。 “你也是来寻玄武玉佩的吗?” 他并不知是什么情状,转过头,见三个衣着紧身,头裹布巾的人站于一旁。 那人见他不回答,又问道:“你也是来寻玄武玉佩的吗?” 他问:“什么玄武玉佩。” 那人不知如何表述,举着双手比出一个椭圆形道:“就是,一块玉佩,绿色的,刻着玄武的。我得到确切消息说拥有玄武玉佩的人被埋在这里,可是坟都挖了,根本就没见到,会不会是被谁抢先了?” 三人相望摇头。 陆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们,机械地开合着嘴:“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道:“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尹曾,是金门萧长老座下弟子。” 陆离道:“金门?” 那人道:“对,和玄武门颇有渊源的那个金门。” 陆离道:“玄武门?” 那人道:“对,天下第一门派,玄武门!” 陆离道:“可你们挖了人家的坟。” 那人不乐意了,双手插腰道:“嘿,你这人怎么这样,挖了挖了,还想要怎么样?”说罢一脚将红妆头骨踢出数丈开外。 陆离目眦尽裂,自心底发出一声啸天咆哮,半尘出鞘,一副吃人模样。 那人坦然失色,一双惊恐的眼睛瞪得如铜铃那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敢对我怎么样,我,我可是金门的人...我们还有...还有几千人。” 话未说完,横刀半尘如一道红光闪过,砍下那人脑袋,鲜血如注直冲苍穹。 其余两人欲逃,被陆离一人一刀送去地府。 而怒火不灭,舞得半尘踏地灭天,方圆五里于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至此,半尘开锋,陆离晋升一品,而他也终于懂得了《刀问》中的那句“为刀而狂,为何而狂?” 为刀而狂,为仇而狂! 众人皆醉我不醒,举世皆浊我不清!金门,就拿你祭刀! 他收起红妆尸骨,用红布裹紧,重新挖了一坑将其埋下,未立木碑,怕再遭贼人搅和。也许自己都会忘记。忘了也好吧,就让一切随风。他眯眼望向苍穹,而苍天视万物为刍狗,不偏不坦,不会因为庶人的死去而落下眼泪。 ------------ 第五十九章 从此不是玄武人 池南分部,玄武门众弟子本吃过早饭,正于后院相互切磋,忽然大地猛烈颤抖,误以为天灾来临,倒也不慌乱,只是将剑插入土中,静待惩戒,不消一会大地便恢复了平静,又闻剧烈声响,似万丈高楼轰然倒塌之声,但转念一想,池南分部地处山腰,何来万丈高楼? 除去掌门赵龙腾,池南分部修为最高的要数唐茂然,入门三年已三品修为。他三两下跃上屋顶,借力踏起遥望远方,见山下树林倒了一片,不由得大吃一惊,落地即去禀报赵龙腾。 赵龙腾刚回池南正在疗伤,才抹了药水缠上绷带,听唐茂然诉说,一阵心慌掠过心头,抓了升龙剑便出门而去。 他猜到大约与陆离有关。 自福州府分别,他还有些担心陆离会回去夏府找夏南算账,便在夏府外悄然溜了一圈,见门外守卫惊魂未定,又闻院内吵吵闹闹,大约觉得是夏南因未能如愿复仇陆离而大发雷霆,虽有些同情夏府仆人,只是笑笑摇头,出城门而去。 下了山腰便见光秃秃一片土地,齐腿高的树桩数不胜数,而切口平整,是一刀砍出。 赵龙腾走到一树桩前,俯身摸了一把切面,摸了满手黏糊,顿起疑惑,陆师弟修为与我差不多上下,怎么能一刀将如此多的树木砍断?难道他有难? 正紧张,忽闻马蹄声至,他抬头,见陆离坐于一大马之上,面无表情俯视着他说道:“赵龙腾,替我与卫清道长说一声,我陆折柳从此遁身,与玄武门再无关系。” 他舌桥不下,阳光晃了他的眼睛,而陆离身处阴影之中,更舔了几分无情。“陆师弟,你在说什么!” 陆离依旧是冰眉冷目:“转告卫清道长,我,陆折柳,从此和玄武门再无关系,别再叫我师弟。” 他脸色一变,低声道:“不行!” 陆离只是冷笑,“随你,我自己去一趟施州卫也无妨。”牵引缰绳惹得胯下烈马一阵扬蹄嘶嚎,狂奔而去。 赵龙腾顾不得伤痛,蹬地而起追上陆离,双脚踩在马背,牵起他衣服怒道:“陆折柳,你给我说清楚!” 陆离并不回头,只是狠狠说了句“滚”,右臂后扫,将赵龙腾赶下马背。 而赵龙腾落了地,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昔日的小师弟逐渐消失。 陆离昼夜不停,入施州卫刚过卯时,街道才从梦中睡醒,没人认出他,只是眼前刮过一阵风。直到山脚,胯下之马终于不堪疲惫,活活累死。 他只是跃下马,往那浓雾看了一眼,便入山去。 黄忠峰弟子正于练武场修气神,只卫清道长一人坐在道虚宝殿静静趺坐,却是鲜见地皱着眉。 陆离迈门而入,见卫清道长两眼未睁,不好去打扰,打算坐下等卫清道长睁眼再于他细说,却听卫清道长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开口?” 他收回正要撑地的手,站得端端正正,望向鹤发白眉的卫清道长,忽然心里一酸,几乎要将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但事已如此,若不与玄武门划清界限,只怕又会招来灾祸。 他埋首望向灰暗地面,强装冷漠道:“师父,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师父,从此以后我不再是玄武门弟子。” 卫清道长静静道:“为何?” 他双拳紧攥,“不为何。” 卫清道长接连问道:“在黄忠峰你不快乐吗?在黄忠峰没有你牵挂的人吗?黄忠峰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灰暗地面渐渐变得亮白,初见卫清道长与冸咏晨的画面浮现出来,两人的拌嘴依然欢乐。他在心中答道,在黄忠峰我很快乐,您、泮师兄、焕焕还有其他都是我最牵挂的人,黄忠峰是我的家,是我最想安眠的家。 出口却说:“是的,不快乐,也没有牵挂的人,这里不过是我一个路过的地方。”话才出口,左手指甲已嵌进手掌,逼出汩汩殷红。 冸咏晨修气神时总觉有些异样,虽体内气神汹涌澎湃,但似乎少了一股无名气,虽是可有可无,但也令他懊恼,便收了状态向道虚宝殿行来,欲与卫清道长商讨对策,入门却见陆离站于门内,不由得搂住他肩膀喜道:“折柳,回来啦?” 陆离却是脸色铁青,不言不语。 冸咏晨不禁有些疑惑,又望了望闭眼的卫清道长,摇晃着他的身躯笑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喂,老头,你是不是又一个人偷吃荸荠了?” 卫清道长忙睁开眼从地上站起,怒道:“咏晨,不要胡闹。” 冸咏晨这才吐了吐舌头,收回双臂立于堂内,却仍不知陆离为何这副神情,便在陆离脑后瞪着双眼,手指了指陆离脑袋,只张嘴不发声问卫清道长陆离怎么了。 卫清道长摇头叹息:“他说要与玄武门脱离关系。” “什么!”冸咏晨立刻收了笑,抓过陆离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急切道,“折柳,告诉我师父又疯了。” 陆离只是挣脱他的双手,冷漠摇头:“从此以后,我与你们再无关系。”说完便转身欲离去,左脚还未迈过门槛,被冸咏晨一把扯回原地。 冸咏晨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一副无赖模样:“陆折柳,你给我解释清楚!” 陆离冷笑抖肩:“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冸咏晨道:“为什么?” 陆离只是别过头去不愿看他。 “陆折柳!”冸咏晨一声怒吼,连卫清道长都吓得震了一震,“你若想走,可以,先过了我凌光剑!”手腕一抖,一柄清剑握于手中,拦住陆离去路。 陆离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打算与他过招,却见凌光剑横扫而来,逼得陆离出刀架挡,刀光剑影之间,两人已打出门外。 冸咏晨与陆离同为一品,一柄凌光剑扫去他平日尘气,将他衬托得如同羽化神仙,横剑之间气度非凡,此刻却被情绪冲了理智,胡乱出剑,只为阻挡陆离去路。 而陆离早已心定,虽无章法套路却是刀刀必须,除去架挡再无其余动作,三十招之后,半尘“顽石沉海”,凌光剑脱手,直插入土中。 冸咏晨目瞪口呆,望着仍在摇摆的凌光剑不知所以,却听身后卫清道长说道,“咏晨,心乱了剑就乱了,折柳倒是不错,心终于静了,心静了刀便稳了。” 陆离再不愿听他讲话,收刀准备离去。 焕焕也已赶来,却只见他落寞背影,心中无限惆怅。 “折柳,夏南的尸体并未找到,也许他尚在人间,你不必自责。” 陆离并未回头。 “折柳,你可知黄花树为何长不高?因为...” 陆离终于回头,却是面目狰狞道:“住口,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却撞上焕焕的失神落寞,不禁心底“咯噔”声响,有什么落入心潭,荡起层层涟漪。 他再也不堪忍受,一声喝叫踏风而去,留下愕然的众人和伤心的卫清道长仍在原地叹息。 你们怎知我心痛,若能重来,我是千百个愿意千百个恳请想要留在这里。可我是天煞孤星,只会带来灾祸,又怎能与牵挂的人相伴左右。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泪如雨下。 他在曾经与焕焕一同遇到大虎的林子坐了一天,望着叶缝中的太阳逐渐变黄,逐渐西沉。 福州府夏府。 范子旭终于睁开双眼,却见周遭不再昏暗,头枕帛枕,身盖缂丝布衾,桌上放着一只龙首黑玉香薰炉,有怡人香味自小孔飘出。 他自床上坐起,背靠床头,才见身下竟是凤求凰红木床,这等奢华,也只夏府才配拥有了。 门“咳嗤”打开,夏柏魏端着一碗药进入屋内,将瓷碗放在桌上,于床边坐下,两指搭上他脉搏,片刻之后满意点头:“恢复得还不错。” 他嫌弃地收回手,虽十分吃力却毫不犹豫,既已确认这是夏府床榻,他不愿再躺,欲掀被下地,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夏柏魏起身端来瓷碗,舀着汤匙让汤药快些冷却,待升腾的白气不再明显,便将瓷碗放到床边茶几上,吩咐范子旭快些喝完。 范子旭别过头去,一脸鄙夷:“不要,拿走!我不喝你这种无耻之徒熬的汤药。” 夏柏魏笑道:“可是无耻之徒救了你一命。” 范子旭怒道:“若我还有一口气,定不会让你救我!” 夏柏魏苦笑摇头,端起瓷碗,舀了一匙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气,欲喂他吃药,他却紧咬着嘴唇,誓死不从。 不得已,夏柏魏只能收回手,问道:“当真不喝?” 他态度坚决:“不喝!” 夏柏魏叹了口气,转头扫了一眼房间,的确奢华,甚至能与皇帝寝宫比个高低。“这并不是我想要的,夏府四名一品护卫住的都是这样房间。” 范子旭冷笑不语。 夏柏魏知其固执,只能放下瓷碗,言辞恳切,与七年前断他手臂之人相去千里:“子旭,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们想要的定是最渴望的,哪怕前路再多坎坷也无所谓,不是吗?你想保护陆折柳,就算在天锁牢吃再多的苦也无妨,因为你深知自己想要什么,我亦如此,但有时候不得不违心而作。小不忍则乱大谋。药我放在这了,你自己喝吧,喝完会有人来收拾的。” 说罢便出门而去。 虽范子旭依旧嫌恶他,却从中明白了些什么,目送着他关门而去,低头望着那乌黑药水,还是缓缓喝完。 ------------ 第六十章 人为财死 施州卫边上有座城池,名为常德府,传闻有宋朝皇妃葬在常德府郊外,既然金门那几人干的是盗墓之事,大约也会对皇陵感兴趣吧。 陆离便往常德府行去。 一路上不少过路人驻足侧视,大约已经认出他是悬赏一万两黄金的陆折柳,有些侠客武者握紧冷铁跃跃欲试,最终依旧没敢出手,毕竟修为不够,贸然上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慢慢悠悠地行着,倒不是因为不着急,而是找不到方向,虽知皇陵在常德府,但并不知具体方位,索性直往南面而去。南面为尊,既是皇妃,身份必然尊贵。 南面是一联起伏山脉,远望一片翠绿,生机勃勃。 他闲庭信步而去,纵然已经发现周围躲藏着一帮为财而忙的猎人,亦无所谓。 离山愈近,便觉肺腑愈加清明,呼吸之间十分畅快,有种在绿云间游水的感觉。 入了山林,身周俱是一人余高的小树,亭亭净植,唯树顶一寸有分枝,长着柔软树叶,细而密的绒毛将阳光遮得朦朦胧胧。 地上铺着没鞋小草,翠绿翠绿的,显然无人来此。陆离微微摇头,却见不远处绿草凹进去一片,走去一看,那凹坑正好是一鞋大小,左右穿插向前延伸。 他一声冷笑,正要入林,却听身后一片嘈杂之声。 那些躲在他身后的人终于现身了,他转过身,却见约莫二十个人凶神恶煞荷刀持枪立于眼前,不禁有些惊讶:“我以为就两三个不知好歹的匪徒,居然有这么多?” 一身行者装扮,手持戒棍的光头笑道:“陆折柳,我们知你修为极高,只身一人肯定不是你对手,便商量好二十人合作将你拿下,至于一万两黄金,活着的人平分。” 陆离并无情绪波动,扫了一眼众人,俱是二品三品之流,“出家人什么时候也对金银感兴趣了?莫非你修的不是佛道而是银道?” 光头怒目圆瞪,喝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肉僧!” “哦。”他装作恍然大悟上下点头,“卖肉的和尚。” “你!”光头怒不可遏,持棍便欲与他拼命,身旁一衣冠楚楚的手持铁扇的男子将其拦下,劝道:“楼兄莫要冲动,他这是死鸭子嘴硬,自知命不久矣,骗一两个与他单挑,好拉几个垫背的。” 说话之人气度不凡风度翩翩,是妇女最喜爱的那种斯文美男,手里的铁扇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陆离望着他,忽然说道:“这位公子,我想,临时组队然后杀了我分钱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那人微笑点头:“正是在下。” 陆离道:“然后你再趁机杀了他们所有人,这样一万两都是你的了?” 那人脸色骤变,唾沫乱飞:“放你娘的臭屁!”话刚出口,顿觉有失风度,整了整衣袖,收回脾气,正色道:“未开打而心已散,弟兄们,这就是他的阴谋,可不要上当了。” 光头道:“郎兄所言极是,我们不要再听他的妖言,直接将他拿下!” “上!” 一声喝令,二十余人皆向他奔来,冲在最前的便是那肉僧,斯文美男则跑在最后。 陆离冷笑,手中半尘出鞘,迎着众人便是一道斩击,众人接连分散躲过,只修为最低的两人被一刀劈中,当场飙血身亡。 趁他们散在各方,陆离抖腕穿刀,刀刃直劈开离他最近的两人胸膛。 其余十几个人见势大惊,纷纷聚拢过来,以免落单而丢了性命。 斯文美男喝到:“东南西北各四人,走!” 只是一会便排了队形,陆离几乎四面楚歌,而心不慌手不乱。 “上!” 四面四人一哄而上,十六柄冷铁,刀枪剑棍纷纷涌来,陆离只是屏息凝神,左手内穿花,刀背抚左肩,拧腰转跨,无情冷斩向四周嘶吼旋转而去,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十六人多多少少都被伤到,仍有气的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大部分人被击中要害丢了性命。 陆离冷笑不语,正要离去,却见那肉僧咬着牙,紧握戒棍撑起身体,虽颤抖不已却毫不畏惧,怒视着陆离,狠狠说道:“陆折柳,你这个江湖败类,就算我粉身碎骨也要替武林除害!” 而四肢疲乏,只剩喘气力气。 陆离笑容凝固,望着他肃然起敬,不愿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欲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忙转头,却见一把扇子捅穿了肉僧的胸膛。 他目瞪口呆,眼见着随着扇子抽出,肉僧睁着不冥双目倒在地上,斯文美男却变得面目狰狞,与之前所见相去甚远。“在金钱面前,什么智慧什么侠义都是胡扯,你看这帮人,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哪个不是为财而来?只有这个和尚,就是有些蠢,不是吗?”说完哈哈大笑。 “陆折柳,你的人头是我的了,一万两黄金都是我的了!” 笑声戛然而止,扇开,九根扇骨引出九把涂毒尖刀。 他便是“罗刹君子”郎闲云,人前是翩翩君子,骗了无数少女初春,人后是地狱罗刹,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一把“君子扇”专干小人事。 郎闲云将君子扇收于手中,竟一脚踢起肉僧尸首,以尸首做肉盾,向陆离狂奔而来。 陆离虽被仇恨填满了胸腹,仍知四不,即“不杀老孺,不欺残妇,不抢清贫,不动死尸”,无奈只得奔离原地,直至与郎闲云之间再无阻拦才敢出刀,半尘直奔郎闲云脑袋而去。 郎闲云笑迎半尘,忽将肉僧横于身前,陆离不得不收刀后撤,却见君子扇撕开肉僧身躯迎面奔来。 他大吃一惊,慌忙后仰身子,君子扇在他眼前掠过,趁势半尘起,欲砍郎闲云手腕。 郎闲云见势收扇,右手握拳,锥形扇坠出于拳轮,直扎入陆离胸膛。 他倒在地上一声呻吟,以手抚胸却摸了一手鲜血,大吃一惊,却见涂毒尖刀已至眼前,手腕一转半尘横于眼前,尖刀正中刀身,顺着刀身划过,欲刺入他身体,他索性用力顶开,向后翻了两步,而胸前伤口疼痛难忍。 郎闲云大笑三声道:“陆折柳啊陆折柳,庆幸吧,你竟然能够死在我郎闲云手中。” 他只是神情严肃,并不屑于郎闲云争辩,将沾血手指放于嘴边,舌头舐了殷红,咸。扫了一眼脚下,十四具尸体,十四个待入地府的魂魄,又看了一眼肉僧,忽向前奔去。 郎闲云见他如此,以为他害怕逃离,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深入林中。 虽已入深林,身遭植物依旧如此,并不特别茂密高大,仍是淡淡的绿色,遮不住头顶金光。 陆离停下脚步,眯起眼仰望着无云蓝天,心旷神怡。 郎闲云片刻之后便追上他,望着他的背影狂笑道:“怎么不跑了,我的小兔儿?” 颔首,低头,转身,冷面出刀! 陆离与刚才判若两人,刀刀全力,刀刀狠毒,打得郎闲云节节败退,心中暗骂道:该死,刚才明明被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怎么现在竟这般强大。 刀柄脱手,陆离反握半尘,刀背紧贴手臂,一招“将军之礼”将郎闲云打得连退三步。 “刚才我只不过担心脚下死者罢了,肉僧已死,你竟还拿他当作肉盾,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郎闲云涨红了脸,骂道:“你不也是在施州卫屠了百人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陆离一声冷笑,蹬地而去,带起一阵粘湿泥土,半尘微微发着红光,而郎闲云亦屏息凝神,右手握扇,左手已藏好暗器,见时机成熟,甩手射出五枚毒镖,只为骗得陆离拧身躲过。 陆离冷眉紧锁,巧抖手腕,扫掉五枚毒镖,毒镖方向骤变,直插入土中。 郎闲云大吃一惊,没料到陆离会有如此反应,顿失了下策,见冷刃无情扫来,提扇阻挡,却吃不消那力量,后退了几步。 陆离趁势追击,接连出刀,角度刁钻,劲道十足,逼得郎闲云连连退步,后背贴上树干,已无路可退,只得提扇阻挡。 陆离蓄力抡臂,一招“顽石沉海”劈断君子扇,刀刃直砍入郎闲云左肩。 郎闲云一声惨叫,慌忙扔掉君子扇扶住半尘,试图阻止半尘继续破肩,却只是徒劳无功,眼睁睁地望着横眉冷目的陆离喘着冷气。“你,你要杀我吗?” 陆离一声冷笑,抽出半尘,刀刃滴落着鲜血,“你没资格死在我手中。”转身离去。 惹得郎闲云在他身后叫到:“你有什么资格这样与我说话?我们都是欠了无数命债的人,有何区别?” 陆离握刀继续行步,胸前红了一片而毫不在乎,“至少我还有我的原则,而你,与恶鬼无异。” “你...你竟然敢这样说我,我杀了你!”郎闲云气得七窍生烟,一副俊秀面庞狞得可怖,强忍疼痛,捡起已被劈成两半的君子扇,咆哮着向陆离奔去,却未注意到跟前插入土中的毒镖,一脚踏上,顿觉一道电流自脚底传来,直通头颅,双眼渐渐模糊,身体无力向后倒去,而后脑又插入毒镖,一命呜呼。 ------------ 第六十一章 戮一刀 无尽的绿色向前蔓延,延伸出一条天然通途,胸前的伤口已凝固在怡人的清新中。 陆离并不懂风水,只是见周围鸟语花香景色独好,便觉得这里是块宝地。 “有风,没水,但是环境这样优美,应该也算个好地方吧。” 又行了不少时间,发现绿色之中躲藏着斑白,两眼微收,加快步伐向前走去,果见一宏伟建筑隐于林间。 陵前两只两人高的貔貅通体洁白,一左一右守护着陵中长眠之人。 陆离站于貔貅前,与它双眼对视片刻,从它脚边迈过。 此皇陵之宏伟,毫不亚于富贾住宅。 上了三级石阶,见两根巨大粗壮的大理石柱,正面用楷体刻着两句诗。“珠缨炫转星宿摇,花满斗薮龙蛇都”。陵中所葬之人大约是擅长歌舞的皇妃,且深得皇帝喜欢。 四周护着缭墙,一条一丈宽的大道直通主墓,大道两侧每九步左右便有一威武石狮,再五步是一人佣。 陆离在主墓入口处驻足,望向纯白墙体,不再向前。 白日里并无行人至此,已经过了几百年,这里大约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吧,只有欠阴德的盗墓之人才会来此,不过也好,这正是陆离所等候的。 他便在主墓入口附近寻了一处藏身,静待着盗墓者到来。 一连几日,并无人至此,他不死心,又等了十来天,依旧不见活人。 “难道这是假墓?” 他打量着这座宏伟皇陵,虽有些不甘但的确无人来此,只好作罢离去。 半月以前的确有金门弟子来此地,却发现这竟是掩人耳目的假陵,气不过,便打算将守陵的白玉貔貅搬走,却发现这貔貅并非白玉之身,而是由冰花白大理石所造,气得一脚踹去,折了自己脚趾。 陆离刚迈出皇陵,却见一群穿盔戴甲的士卒将他团团包围,为首的是一甲士,铜制头盔上飘着盔缨,约莫有些等级。 有一人站于甲士身旁,瞪着双眼涎水直流:“郭大人,你看,他就是陆折柳!我举报有功,是否可以得些赏钱?” 郭大人对他十分不屑,只是冷冷喝了句“滚”。 那人脸色骤变,黯然失色,欲上前与郭大人理论,却被身后士卒架起向后拖去,不甘心地骂道:“这一万两黄金难道我连一两都没有吗?你这贪心的郭浩天!” 郭大人微微皱眉,抽出腰间佩剑向他走去,行路之间身上威武盔甲“铛铛”作响。走至他面前,郭大人阴沉阴沉着脸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脸上肌肉不住颤抖,挣扎的四肢渐渐安静,一双眼睛流露着惊恐:“没,没说什么。” 郭大人从鼻腔吐出一息嘲讽,打在他脸上逐渐散开去,将腰间佩剑插回剑鞘,转身离去,“李金堂以揭露陆折柳行踪为借口,试图掩盖其杀人罪行,我们在林外所见之人皆是他所杀,而今又辱骂本官,罪该五马分尸,但本官宅心仁厚,来人,赏他个全尸!”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捅穿他胸膛。 陆离顿时目瞪口呆,望着极力想要撑开双眼的李金堂,忽然觉得有些胸闷。一个贪财无权的人被另一个贪财有权的人杀死,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发生在眼前却有些难以置信。 为了金钱真的可以草菅人命吗?我以为我已足够混蛋,没想到真是我以为。 郭浩天见他一副吃惊表情,以为自己的威风已经震住了他,不禁浅笑,清了清嗓子说道:“陆折柳,如果你弃刀投降,我愿不动你一毫而直接上交圣上,圣上虚怀若谷,也许还会留你个全尸。” 陆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双肩微微颤抖,不住摇头,却是惹得郭浩天勃然大怒,抽剑直指向他喝到:“竟敢耻笑本官!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 而身后士卒却是向后退了半步。 陆折柳在施州卫以一人之力屠戮百人的消息早已传开,夏叔、陆天成等官衙强人都成了刀下亡魂,他们这些肉 弹如何是他对手? 郭浩天一声令下:“抓住陆折柳!” 却见身边士卒又后退了半步。 郭浩天气急败坏,左右各一剑要了身边士卒性命,狠骂道:“谁再退后我就杀了谁!给我上!” 士卒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陆离一声喝叫吓得丢盔弃甲。 郭浩天又是两剑毙了两人,忍不住亲自出马,浑身穿着厚重盔甲,若是在战场上倒也能起到些效果,但在这山野林中反而成了累赘,况且对手还是正统一品的陆折柳,让他更显得笨拙。奔了几步却见陆离迎面而来,蓄力挥剑,陆离一个筋斗自他头顶越过,顺势一脚踹在他肩背,他刹不住脚,重心前倾,连蹦几步摔了个狗吃屎。 而陆离踏风而去。 众士卒望着逐渐消失的背影,不禁舒了口气。 江湖上早已传开,“二十人的精英猎人队被陆折柳一刀剿灭”,陆离名声大震,赏金亦水涨船高,由之前的一万两黄金变成两万两黄金。 市井上曾有人谈起陆折柳。 “这姓陆的到底是玄武门的人,名副其实的陆一刀。” “什么陆一刀,分明是戮一刀!杀人不眨眼的戮!” “我听说戮一刀使得一把断刀,怎么好剑好枪竟不及一把断刀?” 福州府,夏府。 范子旭伤势恢复状况良好。在天锁牢他气神竭尽且受了致命伤,若不是夏柏魏的玄武丹,他早已变做僵硬尸体被丢弃在野外。 这几日受了夏柏魏不少照顾,心中对他的仇恨逐渐减弱,空时会想起他讲的那句话,似乎的确是那么回事。在小石村,若是他想,以他的修为大可一剑杀了自己与折柳,而他却只断了自己一条手臂,至于屠杀村民,似乎在炫耀实力,如今看来更像在为掌门争取赶来的时间。 或许,自己真的误解他了? 正想着,夏柏魏推门而入,将煎好的中药放在桌上,正欲离去,范子旭问道:“夏柏魏我问你,当时在小石村你大可以一剑杀了我和折柳,为什么只是断了我一条手臂,是因为看不起我吗?还是说你知道我缺什么想间接帮我。” 夏柏魏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心中有些宽慰,子旭啊,你终于学会思考了,出口却道:“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不要胡乱猜测。” 又去七日,范子旭于床上趺坐而入神,虽小腹仍有些疼痛,但伤口已完全结痂,且体内气神恢复了大半,睁开大喜,左手往床上一抓,却只抓了个空,顿时失落。无缨剑已不知被丢弃在哪个角落。 夜晚,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于黑暗中睁着双眼,心绪乱飞。初见陆离时刻,救下陆离时刻,错将他当作仇人而将无缨剑插入他胸膛时刻,与红妆、陆离团聚时刻,亲眼见红妆死去时刻。他笑了哭,哭了又笑,涕泗横流,像极了大街上衣衫不整精神错乱的乞食者。 忽然传来嘈杂声,他立刻收起情绪屏息凝神,只是一声响,倏忽恢复安静。 他又静了一会,待确认无声,下床蹑手蹑脚走去,门后地上隐约有一条形阴影。 他两眼微收,小心翼翼俯下身,是无缨剑!他大喜,忙抓起握于手中,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转念一想,夏府内俱是死敌,谁会将无缨剑交还自己? 答案显而易见,笑容渐渐凝固,而愧疚之情渐起。 翌日,清晨时分,夏柏魏推门而入,双手端着药,随意瞥了他一眼,说道:“也不将剑藏好,若进来的不是我,见到你床上有剑,你可就死定了。” 范子旭缄默不语。 夏柏魏腾出右手,朝他招手道:“子旭,你过来,带上你的剑。” 范子旭听话地握了无缨剑下床而去。 “出鞘。” 他便抽出无缨剑,夏柏魏却一把抓住无缨剑直往自己胸口捅去,顿时鲜血红了衣裳。 他目瞪口呆,望向夏柏魏脸庞,却见他笑得很是宽慰。“子旭,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路只能靠你自己走。” “师父...” 未等他感谢完浩荡师恩,夏柏魏忽然将瓷碗摔在地上,大声喊叫:“来人,范子旭跑了!”便将头磕在桌角昏死过去。 范子旭即刻明白过来他的良苦用心,含着泪又望了他一眼,破窗以踏云步离去。 陈旭带人赶到时范子旭已没了踪影,只夏柏魏昏死在地上,额与胸皆满是鲜血,夏威忙将他抱上床查看伤势,尚有一口气在。剑虽穿胸而过,并未伤及要害,至于额头,只是流了些血而已。 待到黄昏,夏柏魏醒来,陈旭坐于床边望向他,眼中尽是关切之色:“柏魏,怎么样,还好吗?” 他以手肘撑起上半身,脑袋却是隐隐作痛,忍不住以掌抚额,轻叹了一口气:“谢管家关心,柏魏没事,只是让范子旭跑了。” 陈旭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药里下了销魂散吗?” 他歉道:“我将销魂散交给了夏威,让他在煎药时替我加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陈旭神色凝重,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夏威这小子,多半是有了心思。” “管家...” 他还欲说些什么,陈旭抬掌示意他不用再往下说:“我知道,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他强笑点头,目送着陈旭出门才躺下。 夏威正在门外等候,见陈旭出来,迎上去问道:“管家,柏魏哥情况怎么样?” 陈旭瞪了他一眼:“还柏魏哥?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说你的!接下来你放弃一切任务,负责跟踪夏柏魏。” ------------ 第六十二章 寻踪 常德府西郊有一块长百丈宽百丈的空地,累着数十块巨大岩石。 隋朝时期,隋炀帝曾想在此造一座巨大神殿,以讨好神仙庇佑自己,然才运来几块大石便爆发了起义害自己送了性命,死前他说,朕以为诚心向神祈祷便可换来皇位安稳,谁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 随后隋朝灭亡,大唐盛世将隋炀帝掩盖地稳稳当当。 只是这几块巨大岩石却被人遗忘,孤伶伶在这里等候了千年。 陆离背倚着岩石,身前生了一堆篝火,架起支架烤着猎来的野味。 他已想到对策,盗墓是为珠宝,珠宝可换钱财,至于去哪里换,自然是当铺。他准备在戍时左右入城,一可避免引起慌乱,二,晚上仍亮着灯火的当铺多半会做些黑心生意,而这些黑心当铺正是他所要找的。 野兔外皮已烤得焦黄,他忍不住吞下一口涎水,取下木棒,手刚触到野兔,指尖传来剧痛,他一哆嗦,木棒便落到地上,烤兔沾了不少尘土。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将木棒拾起,朝焦黄脆皮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去粘了尘土的外皮,咬下一小口嫩肉,虽仍有些烫却是十分美味,忍不住大快朵颐,将整两只野兔啃得干干净净,打了一个饱嗝。 离戍时约莫还有两三个时辰,他望了几眼巨石,脚底踏过数块石顶,自低到高,最后跃上十丈高的石顶,闭眼休憩。 夜色渐浓,晚露渐渐凝在陆离脸上,他坐起,抹下一手湿滑,当作洗脸了,也好。纵身跃下,踩在地面行去。 城内已是灯火通明,晚市开张,售卖玩具的摊位已摆起,商贩戴着面具手摇拨浪鼓不断吆喝。两位年轻姑娘驻足铺着红布的手推车前,手里捏着胭脂小盒相互嬉笑摸脸。 陆离脚踏繁华,于屋顶奔过,鹰眼扫视,目光落在街尾的“黄记当铺”,便落地进门,替掌柜关门歇业。 掌柜是个已过天命之年的男子,两眼昏花,吃饭时一筷三抖,记账却是斩钉截铁,毫尖抚过纸面,未有一丁分叉弯斜。 虽掌柜有些耳背,关门声倒是听得清楚,依旧埋首于账簿,嘴里说道:“小何,才戍时,你关门做什么?” 陆离笑道:“老人家实在抱歉,我不叫小何。” 听见陌生人声,掌柜抬起头,却见一张令他惊恐的脸,吓得玉管脱手,落到纸面画了一条一指粗的小龙。 他当然知道陆折柳,身在金银中自然是希望更进银,何况陆折柳值两万两黄金,抵得上一件稀世珍宝。 他不敢动弹,望着陆离在柜台前的木椅上坐下,断刀八斤放在显眼位置。 久久不语,掌柜难以忍受,颤颤巍巍道:“你想要多少钱直接告诉我,我给你便是。” 陆离笑着摇头,却更使得掌柜惊恐万分,“你,你不会想要我的人头吧?” 陆离从椅上站起,吓得他瘫倒在地上,手扶着地惊慌失措。 陆离笑道:“别紧张,掌柜,我不会杀你的。来,坐回来。” 他咽下一口苦水,扶着桌腿颤抖站起,坐回椅子,面对着账本,余光时不时瞥向陆离,怕他一个不高兴便抽刀砍来。 陆离倒是对他的反应有些兴趣,问道:“为什么这么怕我?” 他赔笑道:“没,没怕,是敬畏,是敬畏。” 陆离道:“敬畏?” 他连连点头:“对,敬畏,老朽虽不在江湖,但有不少江湖客来店中典当,因此略有耳闻。” 陆离趴上柜台,下巴枕着半尘刀柄,笑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他瞟了一眼露在外的刀柄,却是更为惶恐,在桌下的双腿颤抖不已:“他们说,一刀大侠武功盖世,劫富济贫,嫉恶如仇...” “行了行了。”陆离不耐烦地摆手打断他的话,“最贪这种阿谀奉承的,我自己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也不跟你浪费时间了,我问你,有没有金门的人来过这里?” 掌柜瞪大了眼,“金门?”试着去回想,却怎么样也想不起个大概,“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平民百姓,而且不会说自己是哪里的,大侠,我真不知道什么金门...”却见陆离目露凶光,抽出半尘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带着哭腔道,“大侠饶命,我真不知道金门,他们,他们从不自报姓名。” 见他如此,陆离也是相信他不会说谎,毕竟一只脚已迈进棺材,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正打算离去,余光瞥见柜后桌面摆着一只凤头琉璃簪,心生一计,佯装恼怒,指着凤头琉璃簪低声道:“还说不认识,那是什么!” 他循着陆离所指望去,正是方才东街酒鬼胡建典当的凤头琉璃簪,下意识欲抬手遮掩,只是微微一动便不敢胡来,只是颤抖道:“这是东街胡建抵押的簪子,是他爱妻的嫁妆...” 陆离勃然大怒,喝到:“胡说,这分明是那金门狗贼的东西,你还说不知道金门!” 掌柜吓得双手抱头伴着哭腔道:“大侠饶命,我所言的确属实,这簪子是东街胡建抵押在这的。” “他家在哪!” “出了小店往东走,过两个路口第一家便是。” 陆离点头,绕过柜台抓起簪子放入口袋,望着抱头的掌柜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胡说。”说完正要离去,却只是迈了一步,回首道:“我身上已无多少银两,不如你给我点?” 掌柜虽爱财,头悬铡刀之时什么金银财宝皆若浮云,他拉开抽屉,掏出一叠银票捏在手中举过头顶道:“大侠,这些都用来孝敬你。” 陆离一扫而过,顿生惊叹,掌柜手中所拥远不止万两银票,怎么这小小的当铺竟如此堆金?惊叹归惊叹,他随意抽出一张放于怀中,笑道:“掌柜的,谢了,其实我只想讨个十两纹银而已,不过你这样客气,我只能勉强接受了。” 便开门而去。 虽说失了宝物,好歹保了性命,掌柜长舒了一口气,望着桌面心想,胡建爱酒如命,换的十两银子多半已经拿去买酒了吧,应该不会来赎,这簪子丢了倒是丢了,只是,哎,还以为白捡了百两黄金呢。 陆离按着掌柜所说,欲去往东街寻找胡建,刚过两个路过,却见一队荷甲士卒神情严肃地从一民宅走出,他不得不躲进人群,眼见一套着枷锁的粗壮大汉跟在他们身后,有一纤弱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瘫倒在门口。 群众围在四周指指点点。 “听说胡建啊偷了柳大人一件宝物,这不,不消一天便招来了灾祸。” “是啊,胡建过于嗜酒,家里钱财都被败尽,也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陆离望着那哭泣女子,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微微心疼,叹气道,拥有却不知道珍惜,随即跃上屋顶,跟着士卒而去。 士卒队伍行到柳府门口停下,柳府门口早已有四位荷刀护卫等候,见胡建被押来,下了台阶接过锁链,牵着他进门。 柳大人正于书房舞墨,书桌上铺着白鹿纸,手中兼毫蒙笔掠过纸面,写下“正大光明”四个大字。 管家敲门,待到柳大人喊了声“请进”才推门而入,望着白鹿纸赞叹道:“好字,好字,大人,您若早生千年,怕是没张旭什么事了。” 柳大人埋首于墨间,却是一笑,眼珠上翻瞥了他一眼,说道:“管家,你这嘴是越来越伶俐了,说吧,什么事。” 管家鞠躬道:“启禀大人,胡建带到,已在大堂。” 柳大人将蒙笔搁在笔搁,轻甩衣袖道:“在大堂做什么,将他带到小厅。来人,将我的官袍取来。” 小厅,胡建跪在地上,已是鼻青脸肿,不敢反抗。柳大人衣袖撩起,气喘吁吁,手指沾了点鲜血,毫不在乎,垫了两步,抬脚踹在胡建面门,胡建不敢出声,只是倒在地上面露痛苦。 柳大人大约是打累了,朝管家招了招手,管家懂事地递过毛巾让他擦手。 擦去手上血迹,他坐于椅上,望着躺在地上的胡建,冷笑道:“怎么,要我扶你起来?” 胡建一个机灵立刻扭身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好。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几口茶水,喘过几口粗气,瞪着胡建道:“胡建,我待你如何?” 胡建埋首答道:“大人待我不薄。” 他却更是气愤,从椅上站起又是一脚踹在胡建面门,顿时血流如注。他咆哮道:“那你为何窃我宝物!”颈上青筋暴起,煞是吓人。 胡建不语,身体蜷缩强忍疼痛。 “我柳某自认对得起圣上恩典,不搜刮民脂,不胡作非为,我娘子跟了我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可以有个像样点的发簪,却他娘的被你这个混蛋窃了!” 柳大人气不过,抬脚狠踹胡建小腹,落脚却是一甩衣袖,整理衣冠道:“真是,还害得我斯文扫地。” 胡建自始自终都未出声,自知有错不敢顶嘴。 柳大人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吩咐管家将他带下去。“带到牢房好好伺候,问不出簪子下落你别来见我。” 陆离在屋顶看得一清二楚,虽有些同情胡建却也觉得他自作孽。倒是这柳大人,也许从他口中能够知道些什么。 ------------ 第六十三章 誓灭金门 柳大人拳打胡建出了不少汗水,加之手上擦不去的凝固血迹,便决定去沐浴,只是进门脱了上衣,却听有人说道,“柳大人,胡建偷的那支簪子好像不是你的吧?”转头见陆离手握断刀半尘笑盈盈站于眼前,自是有些惶恐,倒未表现出来,只是转回身继续脱着衣裳说道:“怎么,你要与本官来个鸳鸯浴?” 陆离冷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浴桶中的话。”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着实令柳大人有些失措,不得不披上已经脱下的衣裳,转过身直视陆离双眼,试图看出他的内心,却只见到两颗黑色眼珠,毫无感情。 柳大人道:“你想怎么样?” 陆离道:“我只想知道是谁给你的簪子。” 柳大人道:“如果我不说?” 陆离又是一声冷笑:“你没有选择。” 柳大人盯着他脸庞细看,又望向他手中断刀,确认他是悬赏令中的陆折柳无误,毕竟江湖中光头本就是少数,加上断刀半尘,也就只有“戮一刀”陆折柳,便深吸了口气说道:“乃是前几日孔先生所赠。我上任五年,他年年向我献宝试图笼络我,我前四年年年拒绝,自以为为官当为民做主,不应收贿受贿,可五年了,内人却依旧插着一根木筷当作发簪,我十分愧疚,便收了那支玉簪放在书房,欲待内人生日时亲自为她戴上,却被厨子胡建窃去。” “你所说的孔先生是谁,他在哪里。” “他是金门长老。东郊有座二层砖瓦房,红墙绿瓦,金门弟子平时便是在那。” 陆离点头,掏出簪子随意一扔,柳大人极为小心地接住捧在怀中,用袖子轻轻擦拭,抬头问道:“这唐妃的凤头琉璃簪怎么会在你手中?” 陆离眼角一丝波澜不惊:“既然已物归原主,就放了胡建吧。”说罢转身欲离去。 柳大人收好簪子,急辫道:“内人跟了我大半辈子,我只是希望能够让她开心一回,我依然是个好官。”见陆离不回答,又解释道:“刚才在小厅我是气急了才出手教训胡建。我是个好官。” 陆离只是丢下一句“是不是好官只有百姓说了算”便开门隐入黑暗之中。 留柳大人一人在屋内,手里捏着凤头琉璃簪,回想起官场五年。上任之初胸怀大志,欲将常德府治理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头四年的确是问心无愧,却是两袖清风,连妻子都无一首饰,后经不住他人怂恿,渐渐收一些财物书画,平常事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袋倒是鼓了,心却是空了。 他不禁问自己,这样真的对吗? 常德府地势广袤,由西郊去往东郊骑马约需五个时辰,陆离只在晚上赶路,待天亮便寻个隐秘 处睡觉,第二日晚上便到了东郊,果见一红墙绿瓦房立于平地,而四周一片死寂。 金门弟子喜好安静,才会在这荒凉之地造了瓦房。此时房内灯火通明,窗上人影闪烁,大约是在讨论些什么。 陆离推开门,果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头围在桌边,桌上铺了一张图纸,画着几条简单线条。这是只有金门弟子才看得懂的宝图,如此一来就算宝图落入他人手中也无大碍。 他扫了一眼众人,见他们多是矮壮黝黑。“请问谁是孔先生?” 一半头银发的沧桑男子应道:“老夫便是孔先生,敢问阁下是何人?” “陆折柳。” 众皆哗然,相互低语。 “他就是那个百人屠戮陆折柳?” “对,玄武门的陆折柳。” 如此的议论惹得陆离十分恼怒,高声喝到:“别再将我和玄武门连在一起,我与他们早已没了关系。” 低语声骤然而止。 孔先生不慌不忙亦不露惧色,双手抱拳行礼道:“不知阁下前来所谓何事?” 陆离面无表情:“萧长老在哪。” 孔先生道:“萧长老乃门本掌门,应在总部,怎么,阁下对萧长老有些兴趣?” 陆离将手中断刀握得更紧,两眼微收露着凶光:“他派人掘了我妻子的墓,你不觉得我应该在他身上砍几刀吗?” 顿时众人皆离他撤去几步,手中已亮出冷铁,匕首铁爪之类。孔先生双手沉在桌下,亦握了两柄匕首,“陆兄,这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陆离一声冷笑,“误会?我眼见着你们金门弟子将我妻子尸骨踢远,你跟我说误会?”话刚完,五官逐渐扭曲。 孔先生以眼神传达众人,面对陆离却是笑道:“也许那人假冒金门弟子,只是为嫁祸我们而已。” 金门弟子分左右两边,手里各握两把匕首,退离桌子一步,紧盯陆离,点脚蓄力。 陆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并未察觉异样,只是举起半尘指向孔先生冷冷道:“你们金门有什么底子值得别人嫁祸?” 话未完,却见众人一涌而上,没等他反应,两把匕首已插入了他左腰右腰,数十把匕首抵在他胸口,肩项上则架了五枚铁爪。 孔先生收起笑,向他走来,一拳砸在他小腹,他吃痛团身,接连咳嗽。 孔先生冷笑道:“陆折柳,你以为你是谁?动了你妻子的墓那又怎么样?死都死了,再让她做些贡献难道不好吗?就算我动你全家的墓又怎么样!” “啪啪”两巴掌扇在他脸上,如姑娘般白皙的脸上顿时留下五指印。 “你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你敢动我们金门吗?我们金门年年给四大豪门和朝廷献礼以得到他们的庇佑,你若动我们金门就是与四大豪门与朝廷做对,你敢吗?与我们金门做对就是与天下做对,你敢...” 话未说完,半尘已插入他胸膛,陆离面目狰狞,声音低沉如野兽,“与天下做对又如何?”他不顾腰间匕首与肩项铁爪,翻转手腕,半尘战起,一时间鲜血狂飙,片刻之后只剩一人尚有一口气。 那人背贴墙睁着惊恐双眼,两手紧握匕首,望着陆离瑟瑟发抖。 陆离只是将两把匕首拔出,随意扔在地上,望向他冷冷道:“萧长老在哪,你们的总部在哪。” “不...不知道。” 陆离晃了晃手中沾满鲜血的半尘,冷笑道:“需要我帮你想想吗?” 却见那人一把匕首捅进自己胸膛,脸上挂着解脱的微笑:“我们金门人,是不可能向敌人投降的...” 陆离望着满地尸体,余怒未消,方才孔先生所说的话让他万分恼怒,打搅了入土死者却还那样得意,这种人该死!分明是个小帮派,却用死人财贿拢靠山,这样的帮派该灭! 他决定用杀光金门弟子以祭红妆在天之灵。 正要出门,却见有两人在月光下朝这走来,他忙关上门,收起半尘藏于门后。 一人埋怨道:“真是的,为什么不让他们送来而要我们亲自来取?” 两人开门而入,望见满地尸体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而身后门自动关上,更是增加了几分阴森可怖。他们惊恐万分,吓得几乎要喊娘。“哪路神仙在此惩戒?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啊,我们是崆峒派的不是金门的,只是奉师兄之命来此地领今年贡献。” 陆离自阴影中走出,双手抱胸冷笑道:“别紧张,我不是什么神仙。” 两人转头,却见到了比神仙更恐怖的魔鬼,吓得双腿不住打颤。 陆离自是觉得好笑,笑了一会问道:“我只是想知道金门的总部在哪。” 一人咽哽道:“一刀大侠饶命,我不知道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另一人道:“我,我知道,我曾听师兄提起过,金门本部在上海,长江边上。” 陆离道:“哦?上海?长江边上?” “对对,应该也是这样建筑。” “谢了。”话刚说完,他便开门离去,留下两人抚胸喘气。 “好险,还以为活不了了。” 两人正庆幸躲过一劫,却有铁爪从背后捅穿他们胸膛。 是被陆离用半尘插入胸膛的孔先生,艰难喘着气见着两人倒下,急道:“不好,掌门有难,我必须...”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嵩山少林寺。 尽管地面已经足够干净,净悲仍握着扫把来来回回扫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善顿练武回来,见他如此,叹了口气,道:“净悲,不必如此,心尘是无法用凡物扫去的。” 净悲将柄枕在肘窝,双手合十行礼道:“谢师兄提点。”目送善顿离去,心生想法,我又怎么不知心尘该用心扇扬呢? 父母于我有养育之恩,虽常不过问我意见而替我做决定,但我知其中深爱,只是红妆姑娘一死,我心亦死,已不愿再留在那伤心城市。若是出家真能了却尘缘,就让我了却尘缘吧。 ------------ 第六十四章 归家 寂寞青烟袅袅升起,蜿蜒伸向天际,化开在白阳下。 范子旭路过田间小村,翻身下马,去讨了一碗水喝,妇人见他只有一臂,心生怜悯,为他打了一碗豆浆,心疼道:“多喝点吧,不要钱的。” 他回以微笑,一口气饮完豆浆,妇人欲再去打一碗,他婉拒道:“多谢您的豆浆,我已经饱了。” 妇人微皱着眉,不断点头道:“饱了就好,饱了就好,你等会啊,我去给你拿些馒头。” 妇人转身进屋,出门却见范子旭已上马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懂事的娃,可惜了。” 从夏府逃出,他本想掩藏几日再伺机复仇,却见数不尽的衙役士卒到处翻查,不得已出城而去。 他决定回一趟宁波府,去看看老家,去寻寻记忆。他还欠母亲一个道歉。 路途迢迢,马蹄摇摇,他总觉缺少了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 到了宁波府,顺着记忆寻去,范府大宅已成平地,连地砖都被撬走,只剩满地黄土。有一民宅院落立在范府曾经所座。 他便下了马,看了眼茅草雨棚,将马拴在院门木桩,轻步踏进院子。 两根细木杆插在院子东面,之间吊了一根麻绳,晾着几件衣裳。木杆之后摆着一只木盆,盆内无水,只一几乎磨平的搓衣板。 地上歪歪斜斜画着几幅图,一幅是一人画像,披着头发,大约是个姑娘;一幅是三人画像,一人披着头发,一人穿盔戴甲,一人骑在盔甲之上,还有几幅莫名人像,手脚有长有短,脑袋有圆有方。 又行了几步,见三个强壮男子从屋里走出,互相淫笑交谈,布鞋踩在土地上,抹平了几幅画像。 “哥,我没说错吧,刘寡妇就是水嫩。” “没错没错,哈哈,我们明天再来。” 走在最前的一人瞧见范子旭,走到他面前,抖着腿撩了一把范子旭空荡荡的右袖,笑着离去:“哟,身残志坚啊,哈哈,刘寡妇真是一个万人穿的破鞋。” 范子旭面无表情,对于这类地痞他向来懒得理会。令他不爽的是地上的几幅画像被抹得一塌糊涂,那张三人画像只剩两人,穿盔戴甲的身体被几只鞋印戳穿。 刘寡妇从屋里出来,见院内还站了一个人,强颜欢笑道:“还...还有一个呢,你能不能等会,我下面疼...” 范子旭转头,见一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嘴角淤青的女子站于廊下,手不安地搓着衣摆,微微有些心疼:“不用,我不是来做那事的。” “哦,哦,那就好。”刘寡妇顿时松懈,肩膀下垮,“来屋里坐一会吧,我给你倒杯水。” 他刚想说不用,却见她已转身入屋,虽有些尴尬,还是迈步前去。 屋内有些昏暗,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腥味,他微微皱眉,忍不住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倒是让站于他身后的刘寡妇有些难堪。 她惆怅万千,低下头恨不得埋进土中,不消一会又仰起头,强起笑从他身边迈过,递去一碗茶水,“来,喝点水。” 他接过碗,小饮了几口,将碗放在桌上,向前走了几步,打量着这件简陋木屋,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又行一步,瞥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孩童缩在墙角,便走去在他身前蹲下,左手抚着他脸颊凸出的嫩肉,柔声道:“你几岁了?” 刘寡妇顿时瞪大了眼,三两步迈到他身旁一把扯过孩童忍不住喝道:“狗娃你在这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去厨房呆着吗!” 孩童红了眼,一会便哭出了声,“娘,我,我怕你受欺负,我要保护你...” 她愤怒扬起的手停在半空,鼻子一酸,抱住孩童放声大哭。 范子旭看着这画面,好生羡慕。 他没去打扰,只是望着一大一小相拥而泣,直到泣止,才给她递去手帕。 她接过手帕,先替孩童擦去眼泪,才随意抹了自己眼角,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见笑了。” 他微笑摇头,眼里尽是温柔。 倒是让刘寡妇有些难为情,忍不住转移目光,一手抚着孩童项背,开口道:“对了,你来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他眼皮收了收,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窗外景色却是如此陌生。也是,毕竟十五年的光阴,有什么不能改变? 他哑然道:“我曾经住在这里。” 刘寡妇微微吃惊:“你曾经住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我不是说这屋子,我是说这块地,原本是属于我们家的。家父是前朝将军,本是荣誉满身,不幸战死沙场。后朱元璋称帝,抄了我全家。” 刘寡妇目瞪口呆,抱着孩童不知所措,甚至忘了呼吸。 他见刘寡妇如此,觉得好笑又抱歉,“不好意思,我没忍住,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前朝逆臣意欲谋反,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改朝换代犹如昼夜更替,元取代了宋,如今不过是还了亏欠而已。” 刘寡妇松了口气,却是依旧落寞,垂着头望着昏暗地面,叹道:“为什么要有打仗呢?要是不打仗,我男人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下场。” 他想起在院中见到的三人画像,那个穿盔戴甲的大约就是她丈夫。画是孩童所画,长发的是她,骑在盔甲之上的是孩童,都是几笔带过,唯独那身盔甲画得尤其仔细,虽歪歪斜斜,却是异常丰满。 他亦叹道:“是啊,为什么要打仗呢,和平盛世多好。” 范子旭留下来吃了顿晚饭,席间谈及出去的三人,刘寡妇两眼迷离无可奈何。 “他们是宁波府的三个地痞。我一个女人,很多事做不了,只能麻烦男人,院内那两根木杆就是他们竖的。我本以为他们是好心,谁知道他们竟...起初我誓死不从,那杀千刀吴文强抱起我的狗娃说要是我不从就...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只能从了他,谁知道他越来越过分,第二天带了...” 断断续续,泣不成声。 狗娃放下筷子,踩在板凳上将她抱在怀中,小手轻拍她背安慰道:“妈妈乖,妈妈不哭,狗娃会保护你的。” 范子旭心酸不已,夹起一块白菜放入口中,却是酸得掉舌。 夜,范子旭睡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枕着双手无法入眠,想起白天那三人的淫笑,心中煞是气愤,猛 喘了几口气,忽然感到有什么压在胸口,借着月光看清是狗娃爬上他身体,在他身旁躺下,瘦小身躯瑟瑟发抖。 他推了推狗娃,小声道:“地上冷,你回床上去睡。” 狗娃却是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小声道:“我想爸爸。我可以睡在你怀里吗?” 他顿时心颤,望着狗娃头顶,“可是很冷。” 狗娃将他抱得很紧,四肢缠上他身体,说话时哈出的气打在他身侧,有些痒有些含糊。“那你抱紧我。” 他鼻子一酸,侧过身将狗娃整个抱入怀中,去体温去暖和狗娃。 翌日,第一缕晨晖洒下。 刘寡妇早已起床,将农田耕了一个来回,回屋却见地上依旧躺着两人。 狗娃已醒,只是不想从离开范子旭的怀抱,便睁着眼静静感受着雄性的宽厚,偶尔调皮地伸出手去拨弄范子旭的嘴唇。 虽过了十五年,土里仍有母亲的味道,故范子旭沉沉地睡了许久才醒来,睁开眼却见狗娃正望着自己,一双黑眼睛煞是可爱,忍不住一手将他抱起转了一圈。 狗娃自是欢乐,在半空尖声喊叫,却听粗糙声音由院外传来。 “刘寡妇,让哥哥暖暖你的水帘洞!” 屋内笑声戛然而止,刘寡妇抱着狗娃不知所错。 范子旭倒是不慌不忙,轻抚狗娃脑袋柔声道:“宝宝,交给你个任务好不好?” 狗娃缩着颈项望着他微微点头。 “保护好你妈妈。” 听到这话,狗娃顿时伸直颈项,脸庞稚嫩却十分凌厉,双手环住刘寡妇颈项,坚定道:“交给我。” 范子旭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出门而去。 三人见范子旭从屋内出来,不禁有些恼怒,双手从口袋抽出,折着手指发出“咯咯”的声音。 吴文强走在最前,拇指指了指身后之人,嚣张跋扈:“该死的独臂佬,胆子不小,连我们秦哥的鞋都敢穿?” 被称作“秦哥”的人一巴掌拍在吴文强脑门,骂道:“穿个屁!别他娘的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的鞋会是万人穿的吗?” 吴文强莫名挨了一巴掌不敢生气,反而哈腰赔笑道:“是是,刘寡妇不是您的鞋,是我的鞋,我的鞋。” 范子旭面目雉冷,望着三人无情道:“你们三个,若是现在去给刘姐磕个头认个错,我倒是可以饶你们不死。” 吴文强一声耻笑,抖着腿满脸不屑:“你?饶我们不死?你这一条手臂怎么跟我们六条手臂打?” 秦哥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我只有手没有腿是吗?” 吴文强哈腰赔笑道:“有,有,秦哥有两条强壮的腿。” 秦哥又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三条!” 范子旭不屑冷笑。 吴文强却是极为恼怒,额上青筋暴起,怒喝道:“你敢笑我?老子要了你的命!”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范子旭刺去。 匕首还未出手,他便挨了一掌飞出一丈开外,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匕首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其余两人大惊,欲转身逃离,范子旭一个空翻便在他们眼前落下,背对着他们声音冰冷。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两人忙向刘寡妇跑去,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却是手脚并用来到刘寡妇面前又是磕头又是朝拜。“刘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原谅。” 刘寡妇没有想到范子旭竟有如此高的本事,一手将她拉离了苦海,忍不住捂嘴含泪,不知该说些什么。 范子旭走至吴文强身旁,一手将他拎起,拖着他走到刘寡妇跟前,冷冷道:“你们三个给我记着,若是再对刘姐不敬,我会亲手拧下你们人头。” 三人将头死死抵着地面,连声应“是”。 “滚!” 只剩范子旭与刘寡妇母子,坐在地上倚着墙,望着天空心静舒畅。 范子旭转过头,望着刘寡妇安宁面庞问道:“刘姐,你的真名叫什么?” “刘兰芝。” ------------ 第六十五章 金门灭 范子旭在宁波府又住了几日,陪着狗娃玩耍,抱着他奔跑在田野间。 他看着狗娃的笑脸,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怀,又替刘兰芝做了些粗活,在院中重新插了两根粗壮木桩,用粗钉固定在一人高的位置吊了一根麻绳;劈了些木柴,整整齐齐地摆在柴房;扎了几个假人竖在田中,驱赶偷食鸟儿。 与刘兰芝母子相处的日子十分逍遥快活,他几乎想就此过下去,陪着他们直到天荒地老,但他还有要事要办,不得不挥手告别。 狗娃十分不情愿,将头深埋在他怀中抓着他衣角抽泣。他又何尝舍得?摁着狗娃的后脑,脸紧贴着他的头发,在他耳旁小声道:“哥哥总归是要走的,狗娃乖,放手吧。” 狗娃不语,只是抱着他,许久,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取了一张折纸交于他手中便跑开去躲在角落独自抽泣。 刘兰芝叹了口气,望了狗娃一眼,深深道歉:“他就这样,你别见怪。” 他凝噎点头,打开折纸,是一副三人画像,有一人披着头发,嘴角翘得很高,有一人空了右袖,左臂却是十分强壮,有一孩童搂着独臂男子的腿,他们身后是一座小屋,屋顶上挂着太阳。 他心生悲雾,弥漫在胸腔使得呼吸渐渐困难,望向狗娃,与他眼神相撞。狗娃立刻收回眼神,抱着膝盖缩在墙角。 “我走了。” 一声低语,他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 狗娃即刻追来,哭喊着“爹爹”,被刘兰芝抱在怀中。 进到城区,他万分惆怅,似觉秋高霜寒,不胜寒冷,深吸了一口气,却见吴文强等三人又在调戏妇女,不禁有些恼怒,喝到:“你做什么!” 吴文强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欲发怒,“老”字未出口,见是他,忙弯下了腰,好似见了主人的家犬般迎上来,“大侠,有何贵干?” 他厉声指责:“光天化日之下,你对那姑娘做什么?” “我...”吴文强自知有错,陪着笑低下头,身后跟着秦哥两人,却是昂首鞠躬行礼,“见过大侠。” 他摆了摆手:“大侠倒是称不上,有事要麻烦你们。” 秦哥道:“还请吩咐。” “我要去外地几日,麻烦你们这些日子保护刘姐,不要让别人近她,当然,你们也不能。要是我回来见刘姐有了些情状,小心你们的脑袋!” 三人连连说是。 . 陆离骑着马,沿着长江河岸奔去,一路上未见到红墙绿瓦建筑。愈近海,风便愈发凌厉,吹不散他心中要炸裂开的愤怨。 入了上海范围,长江水愈加平稳,如一帘长布铺在河床,看不到对岸,只有茫茫白雾与缭缭水汽。 他望向白蒙蒙的对岸,想着会否阴差阳错,却见几个矮壮男子于江中濯身。 大约就是这里了。他脚踢马身,白马狂奔而去。 在入海口处果见一弧形红墙,向前延伸几十丈,而墙内建筑皆是绿瓦,隐在高大树木中。 他沿墙而行,终于见一大门,门前并无守卫,只是挂着两只大红灯笼。 门内是一空地,有几个孩童在空地玩耍,手握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不远处,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剥着指甲望着孩童,脸上溢出了羡慕。再里是一合院,二十余座民宅围成一个半圆。 白马铁蹄踏进院中,引得孩童起身注视,只是一会便喊叫着跑回屋去。 “妈妈妈妈,有个骑大马的光头进来了。” 二十余座门内走出二十余人,正是吃饭时间,多数手中握着铲勺,也有人抱着一只铁盆,盆中盛满白饭。 陆离扫了一眼众人,心中并无畏惧,只是冷冷道:“萧长老在哪。” 众人听到他口中说着萧长老,俱是有些紧张,捏紧了手中之器,彼此对望。 虽人多且地广,此刻却寂静无声,几十双眼睛盯着白马上的陆离,忽然有人叫道:“我认得他,他是百人屠戮戮一刀陆折柳。” 此话犹如火上浇油,让本就不安的人们变得有些急躁,有人朝他掷去手中铁铲,铁铲显然余力不足,落在马蹄前数丈开外。 忽听得一声浑厚声音。“各位住手。” 循声望去,在陆离对面的绿瓦房中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华发老者,已过耄耋之年,两眼依旧炯炯有神,望着马上陆离,颤颤巍巍走来。 有孩童自家门跑出,搀上萧长老。两人徐徐而行,于马前停下。 陆离面无表情地望着萧长老,冷冷道:“你就是萧长老?” 萧长老似乎猜到他会前来,只是叹了口气,不堪沧桑的枯手搭上孩童嫩手,将其剥落,揉着孩童的脑袋,温柔道:“乐娃,回妈妈那里去吧。” 孩童听话地跑开,跑了几步又回头望向他,见他摆手才跑回母亲身边。 萧长老见着孩童归家,才转过头面对着陆离,正色道:“正是老朽。” 陆离抽出半尘,刀刃直指萧长老,厉声喝到:“你金门扰我过世妻子的安宁,今日我陆折柳便要灭你金门!” 萧长老脸上始终带着笑,咳了两声,平和说道:“我起初并不知那是你妻子,只是听说她的墓中埋了一块玉佩,那是我恩人的玉佩,我只是欲将其取来罢了。” “你可知你动的是尸体?” “人既已死,为何还要纠结这些?若还有用处岂不是更好?” 陆离顿时怒火冲天发指眦裂,握着半尘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惨白:“老人家,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发死人财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 萧长老抬起拐杖,目光如炬,扫了一圈房宅道:“我若愧疚,站在这里的便不是四十五个活人而是四十五具尸体。三十年前金门早已不复存在,我亦在垂死边缘,是范成阳大将军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然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只能靠盗墓来取些钱财,我亦知这有损阴德,才将宅邸建在此处,希望天水可以濯洗我灵魂。而后皇帝下令捉拿前朝遗孤,我与官兵竞速,在他们之前寻到前朝遗孤待到此寸草不生之地。若不盗墓,用什么去养活他们?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陆离有些感动,声音减低,“尽管如此,你还是该死,因为你动了我妻子的安身之所。但我可答应你,不会杀其他人。” 萧长老笑道:“我活了这把年纪了也够了。一言既出?” 陆离接道:“驷马难追。” 萧长老转头,望了最后一眼众人,嘴角十分满足,颤颤巍巍地举起拐杖,吩咐道:“诸位,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随即拐杖一甩,砸在自己脑门,顿时血流如注,当场身亡。 众人见萧长老死去,悲痛欲绝,哭喊声不绝于耳,因萧长老吩咐在先,不敢向陆离宣泄仇恨,只能哭得更大声。 孩童不更事,涕泗横流地欲扑到萧长老身旁再牵他的手,被母亲一手搂在怀中。 那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却是面无表情。 有几弟子正完成任务回来,在墙外听见哭声,忽的心头一紧,加速赶来,进了院门却见陆离骑于马上,而萧长老已断气在马蹄前。 “啊!”他们一声怒吼,急速奔来,手中已握匕首铁爪,虽家人喊着“这是萧长老的意思”,他们根本无法听进,灼灼燃烧的火红双眼只见得到陆离,嗡嗡嘶鸣的两耳只听得到风声。 奔至马后,匕首与铁爪共进,逼得陆离下马,数十柄冷铁齐齐向他袭来,答应萧长老在先,他不能再杀其他人,便只是用半尘刀身将几人拍在地上。 而他们不知疲倦与痛苦,摔在地上便迅速爬起,再一次向陆离扑来,匕首铁爪被夺,那便用手,手没了力气,便用脚,如此反复,陆离的确有些恼,索性气神缠上半尘,让他们尝了些痛苦,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力气。 望着五个在地上挣扎呻吟的金门弟子,陆离冷冷道:“萧长老并不是我所杀,他是为了保你们全部而自杀的。” 其中一人咬牙挺起,单手撑地,狠狠地盯着他,“萧长老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教育之恩,如今被你害死,你觉得我们会就这样放过你吗!”说罢便向陆离扑去,被陆离一脚踹回原地。 其余四人亦用尽全力站起,异口同声道:“萧长老于我们如父亲,我们甘愿为他粉身碎骨!”四人向陆离扑去,陆离四脚将他们踹回原地。 他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大腿吃痛,低头见是一黄毛孩童不知在哪捡来的匕首,用力捅向他大腿,捅进拔出如此反复。 他大约有些吃惊,并没有做何反应,只是望着那孩童捅他大腿,许久,孩童才松开匕首睁着惊恐双眼后退。 陆离望着那孩童,面如鬼刹声如鬼嚎:“有必要吗?你也看到了萧长老是自杀的。” “为萧长老报仇!” 忽然传来一阵怒吼,五人齐起,抓住他身躯,以牙齿咬进他身躯,顿时血流如注。 陆离忍无可忍,额上青筋暴起,体内涌起气神,将五人震开。 而怒吼声四起。“为萧长老报仇!” 所有人向他冲来,手中或握着铲勺,或拎着板凳,或拿着树枝,尘土扬在他们身后,仇恨烧在他们眼中。 陆离望向众人,双眼亦变得通红,愤怒涌向大脑,自心底发出一声怒吼:“是你们自找的!” 而半尘战起,斩击四裂,扬起不尽的黄尘,亦有腥红点缀其间,让凡俗之中更加了不少魅惑。 尘落,人落。墙内再无声响,尸首遍地。 陆离翻身上马欲回去,却听有稚嫩声音。“把我也带走吧。”,转头,正是那衣衫褴褛的女孩。 他只是冷冷道:“我是吃人的魔鬼,你若跟着我会被我吃掉。” 女孩只是摇了摇头:“那你就吃我吧。” 他不言不语,白马扬蹄嘶鸣,奔出院外,不久,又折回院中,一把拎起女孩一起上马离去。 ------------ 第六十六章 安于乐 陆离骑在马背,女孩依在他怀中,路过树林,白马铁骑踏起纷纷落叶,煞是好看。 悬赏陆折柳的告示在各大城池都有张贴,他不敢入城走,便只是踏着荒地而行,终于日近黄昏,不得不找个地方落脚,而附近尽是浅林,未有房屋,便下了马将缰绳拴在树干。 女孩倒是显得很兴奋,一双水灵双眸新奇地打量着四周,感叹道:“哇,这里好美啊。” 他扫了一眼,不过是普通的林子而已。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猎些野味。” 女孩却是不情愿,牵上他的手楚楚可怜:“我也要去。” 拗不过她,便带上她一起。 他捡了些石子,寻了个地上有粪蛋的地,躲在树后蹲着野兔,日落前猎到三只肥硕兔子。 他一手牵着两对兔耳,女孩捧着一只最小的野兔,望着野兔黑珍珠般的眼睛依依不舍道:“它好可爱,可是却要被我们吃了...我们该怎么吃它,红烧还是糖醋?对哦,我们没有调料也没有厨具,那我们该怎么吃它?” 他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女孩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抚摸兔毛。 他颇感内疚,觉得自己不应该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发脾气,刚想说声对不起,却见她抬起头来,两眼放着光道:“哥哥,不如我们做碳烤兔子吧!” 夜幕来临,宁国府东北面的浅林中,生着一篝红黄,红黄上架着一根木棒,穿着三只野兔,外皮已是焦黄。 陆离与女孩吃着野果。 打到野兔后,陆离本想回到原地生火烤兔,女孩非说只有野兔太单调,要去采些野果,两人便又行了一段路弄了些红色的果子,汁多味甜,着实不错。 吃完野果,陆离用半尘把木棒砍做三截,将插着最大野兔的木棒递给女孩,女孩摇头,指着最小那只说道:“吃不完,我要那只小的。” 话虽如此,女孩却很快将野兔吃完,舔舐 着嘴唇意犹未尽地望着仍在啃兔腿的陆离,陆离咬下一块肉,觉得有些尴尬,余光望了女孩一眼,口内含着兔肉不敢咀嚼,无奈将兔肉生生咽下,将剩下的半只烤兔递过去。 女孩摇头:“我吃饱了,哥哥你吃。”眼神从未离开过烤兔。 陆离干笑几声,将木棒插入土中,取过另一只完好的烤兔,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女孩,女孩欣喜地说了声“谢谢”,接过野兔就啃。 两人皆喂大了肚子,倚着树干打饱嗝。 女孩十分喜悦,脸上的笑从未消失,望着陆离滔滔不绝:“哥哥谢谢你,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烤野兔好好吃哦,我们明天也吃吗?我的手指现在还香着呢,要不你闻闻?”她将手指往陆离鼻尖送了送,陆离嫌弃地摁下她的手,她却还是嘻嘻笑笑。 “你叫什么?” “我叫李梓,今年八岁了。”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李梓顿时消沉下来,望着跳跃的篝火默不作声,眼眶内闪着光芒,却是不胜悲伤。 陆离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搂住她肩膀,轻轻摇了摇,“没事的,还有我呢。” 李梓抹了一把眼泪,咽哽道:“我父亲是元朝的大官,后来朱元璋当了皇帝便将我父亲处死了,我与母亲流落在外,后来母亲被官兵抓住砍了脑袋,我被孔爷爷带回绿屋。因为我没有父母,所以他们都不和我玩。明明都是汉人,官兵为什么要杀我父母?” 陆离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中,亲吻她的头发安慰道:“因为朱元璋好不容易获得了皇位,怕被别人夺走吧。” 李梓很享受温暖的怀抱,哭声渐止,在他怀中蹭了蹭,声音有些沙哑:“本来有两个人想和我做朋友的,可是大人们说我是天煞孤星,不让他们的孩子接近我。” 陆离身体一颤,眼皮微扩,逐渐柔和,却失神落寞:“天煞孤星怎么可能会有朋友呢?” “天煞孤星为什么不能有朋友?” “因为他会害得别人遭受苦难。你愿意和天煞孤星做朋友吗?” 李梓有些生气,从他怀中挣脱仰着头望向他,眉眼很是严肃:“我当然愿意。什么害别人都是假的,这是大人们欺骗自己获得安慰的借口罢了,要是我朋友遭受了苦难,我要一起陪她才能安心,不然怎么叫朋友呢?” 陆离苦笑道:“可是这样一来你朋友会很自责。” 李梓道:“那我也要陪她,因为我们是朋友。” “如果我是天煞孤星,我愿意孤独到老。” “可是,”女孩撅了撅嘴,“可是孤独是很痛苦的,我一天都受不了,要是孤独到老,那也太惨了。” “你不是也孤独到现在吗?” 李梓忽然开了颜,声音清脆如百灵:“因为我知道一定会有人带着我脱离孤独的。” 陆离强颜欢笑点点头,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你心中有阳光,很好。不早了,休息吧。”说罢松开抱着她的双臂,侧过身去闭眼休息。 李梓爬上他的身体,抱住他想要往他怀里钻,他佯装已经睡着始终锁着双臂不愿意松开,耳边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要在你怀里睡。”循环反复,让他有些上火,不得不转过身瞪着双眼低声骂道:“自己滚一边去睡!” 李梓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只是停了一会又往他怀里钻,一边咽哽道:“我要在你怀里睡。” 陆离凶狠地将她推开,声音狠厉:“滚!” 清泪已潺潺,却仍是不甘愿,她向他爬来,双手攀上他双腿,钻进他怀中抖着双肩嘤嘤抽泣,她的眼泪化了他坚硬的心,锋利棱角变得圆滑。 陆离用力将她抱紧,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而自己亦红了眼眶。 火焰忽强忽弱不断跳动,陆离已经记不起自己干涸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孤独已经成了习惯,自从家人死去的那天起,自责便已成了他的习惯,眼见红妆死去,眼见焕焕受伤,眼见大刀砍进范子旭身体,他已认为自己注定孤独到老,而如今却有一个不更事的女孩无论如何都要在自己怀中安眠,这叫他如何不感动。 两颗孤独的心紧贴一块,相互温暖。 他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觉得自己好似浸在清澈的潭水之中,心静无垠,直到天亮。 李梓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笑得很是灿烂:“早安。” 他温柔地抚摸着李梓的脑袋,亦道了一声早安。“我送你去玄武门吧,那里没有人会嫌弃你,你会有很多的朋友。” “那你呢,会做我的朋友吗?” 他笑笑:“我们现在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好哎!”李梓欢呼雀跃,不小心脑袋磕在他下巴。 篝火已灭,陆离用早晨的第一泡尿灭了碳中火星,抱起李梓一起上马,经过一夜的发酵,他忽然觉得李梓身上的味道有些难闻,忍不住问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她不好意思笑笑:“没多久啦,其实也就一个礼拜。” 两人便决定进城,陆离虽说有些担心,但想着只要速战速决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骚动,李梓则拱着鼻子贬他笨蛋:“你可以改变一下装扮嘛,比如戴个帽子,假发啊,粘一些胡子之类的。” “可是哪来的假发和胡子?” “我的头发可以剪下来当作你的胡子,黏在下巴就好,没有假发那就做一顶帽子嘛,把你的两只裤腿裁下一截用来做帽子,再黏上我的头发,假装帽子遮住了头发就好。” 如此一变装,着实有些变化,没有见过他真面孔的人的确认不住这是悬赏令上的两万两。 进了城,陆离仍是战战兢兢,不断转头打量,幸好人们忙于生计没有工夫注意到他。 两人进了一家锦绣坊,挑了一套男装一套女装,掌柜见他们这邋遢模样本有些嫌弃,见陆离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时立即变了脸色,迎上来为他们介绍衣服作料,兑找零钱时,陆离伸出手欲接过掌柜手中银票,却见掌柜盯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以为露了馅,不禁有些紧张。 掌柜只是犹豫片刻,不小一会便转为笑脸,将银票交与陆离手中,“我以为是戮一刀呢,仔细一想,画中人物无发无须面目可憎,况且这样危险的人物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用银票来买呢,肯定是用刀来抢的嘛。” 陆离只能干笑。 李梓手中拎了衣物,装作不屑地望了他一眼,幽怨道:“我倒希望我哥哥是陆折柳,这样我就安心多了,可他啊除了吃饭睡觉就不会干些别的。” 出了锦绣坊,两人在客栈开了一间房,吩咐小二烧些洗澡水。 小二只认钱财,见银眼开,哪管其他,烧了水便往房间送。 李梓本想与他一同沐浴,陆离却是脸一红,责怪道:“你个姑娘家的,自己洗去。” 她只好嘟嘟嘴表示不满,洗过澡换上一套干净衣服模样倒也很是清秀,陆离忍不住夸赞道:“这样才有些样子。” 她嘻嘻笑笑:“哥哥你可不许看上我哦。” ------------ 第六十七章 最难处理是人情 换上新装后,李梓抿着嘴细细地抚摸着身上柔滑的衣裳,抬起头见陆离头上那顶用破旧裤腿拧成的帽子与崭新华服格格不入,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陆离也觉得颇为别扭,干燥分叉的头发扎得他瘙痒难耐,索性取下帽子挠了个痛快。 李梓捂嘴偷笑道:“哥哥,你戴的这顶帽子好丑,要不去买些布匹针线,我给你缝一顶好看的。” 两人上到街上,李梓大约是闷了太久终于得到释放,如一只出笼鸟儿,左蹦右跳。 “哥哥,我想买这个。” “哥哥,那个好好看。” 陆离望着欢跃的李梓笑着点头。 忽然传来一片噪杂之声,他向前看去,是一人骑着一匹马奔在狭小的街道横冲直撞,街上行人纷纷哀嚎着往两边避开去。他忙喊道:“李梓小心!” 李梓抬起头望见疾驰而来的马正要躲开,忽见眼前不远处有个幼小男童摔在地上哇哇大哭,不假思索扑去想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护住男童,但她怎么可能挡下飞驰马匹的迅猛铁蹄? 陆离暗叫一声不好,三两步奔去,一拳砸在马脖,害得马扬起前蹄向后倒去。他双手缠上气神,握住马蹄,一个用力将马蹄拉回地面,铁蹄落地踏碎脚下砖石,而马上所坐之人摔倒地上折了右手,撒了一地大米。 他一手拎起李梓,朝着她吼道:“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啊!马蹄踏上你必死无疑!” 李梓却是嘻嘻笑笑:“我知道哥哥会保护我的。” 他竟无言以对,拧着的五官逐渐松开,一把将李梓摁进怀中。 一队衙役很快赶来,将那人捆了个严严实实,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他娘的,偷到上官员外的头上了,找死!” 他只是喘着粗气求饶:“官差大哥,我实在没有办法,妻女太饿了,行行好放了我吧。” 衙役扇了他一巴掌狠狠骂道:“没本事就不要讨老婆,这样反而还害了人姑娘,带走!” 陆离发现拐角处的墙边缩着一对母女,母亲粘满尘土的脸上有两条清痕,心痛地望着被捆住带走的丈夫。女儿则被母亲抱在怀中,瑟瑟发抖。 李梓亦发现了她们,望着被搂在怀中的女儿,能够切身体会到那种痛苦和无助,情不自禁地从陆离怀中挣脱向她们走去。 未等她多行几步,陆离将她拉回,小声道:“不要去管。” “可是...” “可怜的人那么多,你管不过来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陆离拉着她走开去,女孩恰好抬头,四道眼神交织在一起,她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渴望和羡慕。 她一路上脑中尽是女孩的眼神,那双眼睛似乎在诉说渴求着什么,相隔太远她无法听清,陆离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买完了,我们走吧。” 她机械地点了点头,任由陆离牵着往回走,路过那个拐角,见围了一群人,她本想去探探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孩是否还是那样恐惧? 陆离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便不打算让她去,只是牵着她回到客栈。 帽子是缝好了,但李梓一直心不在焉,吃饭时只是胡乱塞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躺到床上。 陆离望着她深深无奈,叹了口气,一人嚼着干饭亦没什么胃口,也放了筷子躺在床上。 月光很凉,浇在李梓脸上,她一直未合眼,在心中担忧着那女孩的安危,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欲出门去为她送些温饱,下床的动作吵醒了陆离。 陆离睁开朦胧双眼,见她下地,起身问道:“你去哪?” 她没好气道:“不要你管。” “你又打算去帮她们母女?” 她转过头,狠狠瞪了陆离一眼,“我去给她们送些吃的总可以吧。” 陆离叹了口气:“世界上可怜的人那么多,你难道打算一个一个帮过去吗?” “多不多我不管,但是我既然遇到了就要去帮助,你累的话你先睡好了。” 陆离笑道:“你有钱买吃的?” “我...”她语塞,白了陆离一眼,撇过头去赌气,“没钱我就把我的肉给她们吃。” 陆离亦下了地,走到她跟前俯身捏了捏她脸蛋道:“好了我的小公主,我去买点吃的,我们一起去吧。” 她虽心中分外开心,仍是佯装毫不在乎,嘴巴撅得老高,双手抱胸赌气:“哼,我才不在乎。” 却是安静了许久,她疑惑,转了转眼珠,余光瞥不到陆离,忽然有些紧张,放下双手转过身去。 陆离一把将她抱起夹在腋下,嘴里一声吆喝:“卖姑娘咯,热气腾腾的姑娘~”一边开门跑下楼梯。 李梓哭笑不得,不断拍打着陆离的腰背,怪道:“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街上有些寒冷,李梓握着双手放在嘴边不断哈气,亦赶不走渗人的寒气。 陆离将装着小吃的油纸袋换到右手,左手搂住她的肩膀,关切道:“冷吗?把手伸我口袋里吧。” 她应了一声,双手正要伸进陆离口袋,忽然方向急转,直伸进衣服紧贴陆离腰身,害得陆离一阵哆嗦,左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不正经。” 她嘻嘻笑笑,手自是暖和不少。见拐角就在眼前,她抽出双手从陆离手中接过油纸袋,蹦了几步欲说些关怀的话,却见母女两人已成了两具冰冷尸首,身上衣服破败,地上血迹斑斑。 她目瞪口呆,呼吸渐急,油纸袋落到地上,摔出了袋内馍馍。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身体好似被冻住,动弹不得,双眼渐渐模糊,一股热气蒸腾而出。 陆离见此情景亦有些难受,只是别过头,将李梓搂在怀中。 “哥哥,白天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是不是?” 他不得不点头承认。 李梓已淌下两行清泪,一步步离他后退,“那你为什么还不让我过去?” “我怕你受伤。” “可你那么厉害,你是陆折柳啊,难道还怕几十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他微微皱眉,从鼻腔重重吐出一口气:“李梓...” “不要叫我,我不认识你。”说罢她便要跑开去。 陆离三两步赶上拉住她的胳膊微微有些发怒:“可我上去能做什么?将他们全部杀光?难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知不知道我若上前身份必定暴露,到时候死的可就不只是两个人了!” 哭声止而眼泪流,李梓扬着下巴强忍悲伤鄙夷道:“这就是你的借口是吗?” 他已在爆发边缘,死死控制着愤怒,低声道:“那你让我怎么做,冲上前去大吼我就是陆折柳?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百姓会因恐惧而胡来,官兵也会来,到时候除了我都会死!你也会死!” 李梓吼得歇斯底里:“那又怎么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对的!为了正确的事而牺牲生命那又怎么样!” 陆离瞠目结舌,望着满是泪水的李梓,忽然内心有什么炸裂了,碎得一塌糊涂,世界短暂静止,瞬间恢复正常,他将李梓用力抱在怀中,低声却坚决道:“对不起,哥哥错了。哥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李梓哭了许久,终于累了,躺在客栈的床上熟睡过去。 陆离却更加清醒,回忆着白天那个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男人深深的无奈,决定去寻一趟“上官员外”。 能令衙役出动,上官员外有一定本事,如此有本事的人府宅不会小,他在屋顶踏过,见一座宏伟府宅,寻到正门,见门匾上果写着“上官府宅”,便悄然入内。 子时已过,宅内依是灯火通明,依稀可闻吟诗做对之声。 芒鞋踏过屋瓦,跃过几座低楼,他仍无法辨别究竟上官员外身在何处,正懊恼,却见有人开门而出,作揖道:“多谢上官员外指点,敝人茅塞顿开。” “哪里哪里,听冯兄一席话亦使我开明不少。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吧。” 随即见那人离去,而后门关。 就是这里了。陆离踏上屋顶,揭开几片瓦悄然落下,见屋内却是简单朴素,几只高大的书架陪着一张简易书桌,又摆了几条凳子而已。 被称为“上官员外”的人身着一身白袍,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并未察觉有人已在他身后。 陆离行了一步,小声道:“你就是上官员外?” 那人转过头,却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虽有了浅浅皱纹,掩不住清秀五官。他放下书,上下打量陆离一番,疑惑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成荒。” 他微微皱眉:“成荒?这可不是一个好名字。不知成兄找我何事?” “你白天是否抓了一个男人。” 他点头,“正是,白天我开了粮仓济贫,他窃了我一袋米。” “仅仅是一袋米?” “他窃的是用来救助穷人的一袋米。” “就因为一袋米,你就派人将他捆回?” 上官员外颇为惊讶,稍稍挑眉,“哦?捆回?我只是命手中仆人将他带回而已。” 陆离一声耻笑,冷冷道:“只是命人将他带回?你可知你这一句‘只是’害了两条性命!” 上官员外手臂无力下垂,手中书籍差点落到地上,耸拉了眼角,十分心痛,“害了两条性命?” “就因为那个男人被抓,使得他妻女遭受牵连,被百姓活活打死。” “这。”上官员外煞是心痛,右手捶着胸口急喘粗气,“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法不责众,我也无可奈何。” “那你又何必抓那男人?” “我若不抓,便是应允偷窃的存在。你可知道,那袋米本来可以挽救一百人的性命,却被他窃去而害一百人性命。你觉得该不该抓?” 陆离锁眉,不知如何回答。 “最难处理是人情,最难读懂是人心。对于他妻女的死我很遗憾,但若以后再发生偷窃的事,我还是会做这样决定。” 陆离紧握半尘,始终未能下手,望了上官员外一眼,道了一声“多谢上官员外解惑”便推门出去。 上官员外望着关上的门,深深叹了口气,“太复杂,太复杂”,忽然觉得有些寒冷,查看之后才发现屋顶破了个大洞,不禁笑道:“我说怎么没有听到开门声,原来成兄是从屋顶下来的。” ------------ 第六十八章 五虎灭 夜幕下,一个鼻青脸肿的男子提着一升米乐不可支地奔跑着。他已想象到妻女见他提着大米回来后的喜悦,刚拐过弯,却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已惨死在墙边,米袋落了地,饱满米粒撒了一地,最大的一颗滚到妻子身旁,倚着她冰冷的手。 男子双膝跪地,仰天一声长啸,泪水划过脸庞,不胜悲伤。他以膝盖爬行,爬至妻女身旁,颤抖的双手最后一次抚摸了妻女脸庞,一头撞上硬墙送了性命。 上官员外哆嗦着回到书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愿他能够改邪归正吧。” 翌日清晨,李梓自睡梦中清醒,坐起叹了口气,想起昨日所见,仍心有余悸,若不是孔爷爷将自己带回,也许自己已曝尸野外,虽然如此,对那位有些阴险的长辈却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陆离仍未睁眼,硬撑了太久终于可以放松的时候整个人便如同上了岸的水母,嘴里不时喊着红妆的名字。 李梓望了眼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下床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刚起身却听得他说道:“红妆,我们下辈子真的能在一起吗?” 原来哥哥也是个可怜人。她忽然有些自责,昨日不该朝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毕竟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便扯了小半被子在他身旁躺下,卧倒右膝,右臂撑地,左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陆离正做着美梦,梦中他与红妆正亲热。红妆侧躺着身子,尽显曼妙曲线,香滑手指玩弄着他的脸颊。他一手搂住红妆蜂腰,轻轻一拉,两人小腹便贴在一起,有电流自小腹传来,通遍全身,点燃了他的欲 火。 他翻身将红妆压在身下,迅速解开她的腰带,右手正要伸入她衣内,她却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有些懵,欲问红妆为何如此,却发现在他身下的是李梓,已涨红了脸眼泪汪汪。 他吓得后跳一步,手掌撑在冰凉地面清醒不少。“对不起,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李梓幽怨地望了他一眼,迅速用被子裹住身体,点头道:“我知道,你说梦话了。” 他苦笑,抬起右手按住太阳穴轻轻用力,只是为遮住发酸的双眼,吸了一口气,鼻子发出剧烈响声,惹得李梓破涕为笑。 “哥哥,那个叫红妆的姐姐很漂亮吗?” 他仍是按着太阳穴,眼泪却已划过脸庞,“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李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你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 他呛出一口气,艰难地撑起嘴角,却是不语,右手自上而下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站起,转身伸了个懒腰,窗外阳光正好。 他佯装揉醒睡眼,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转身笑道:“真是的,揉了太久眼睛都红了,走吧,我们出发去池南,先把你交给赵师兄。” 李梓望着他用力点头。 两人吃了些早饭,又去街上买了些干粮。不得不说乔装的效果的确是好,虽有几人盯着他细看,始终没有认出他是陆折柳,倒是让他放松不少。 正欣喜,却被五人拦住了去路。正是南疆五虎,赤虎一声冷笑,抽剑直指陆离,笑道:“陆折柳,你让我们找得好辛苦!” “陆折柳?” 众人听到是陆折柳,纷纷窜逃开去,却只是躲在角落窥视着街上七人的一举一动。 李梓看出来者不善,并未退缩,只是接过陆离手中油纸袋侧迈了一步。 赤虎眼中闪过一丝凶戾,喝令道:“上!” 五剑齐出,收张有度,如同天网向陆离罩来,陆离并不惊慌,抽出半尘,刀柄紧贴掌心转过一圈,尽数破掉五剑之网。 五虎向后撤了一步,赤虎微微吃惊,“哟,想不到你已经一品了,但就算是一品也难逃我们虎爪!” 虎爪再现,陆离屏息凝神,于剑缝之间穿梭,半尘或横于身前,或架于肩项,刀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虎爪虽迅,却占不到丝毫便宜。 赤虎做了个眼神,四虎心领神会,佯装出剑,骗得陆离引刀阻挡,紫虎趁机射出三枚毒镖,陆离早有准备,侧身闪过,顺势带上半尘一刀朝黑虎劈去,黑虎大吃一惊,抬剑阻挡,但清剑如何阻挡半尘? 清剑被劈做两半,而半尘霸气不减,接连两刀,避开了黑虎要害将他砍翻在地。 陆离冷冷道:“若再拦我,小心你们五人性命。滚!” 紫虎见黑虎受伤,忍不住丢掉手中清剑一声哀嚎扑上前去:“哥,你怎么样?” 黑虎只是胸口挨了两刀,刀口不深,只是入肉一分流了些血而已。 陆离收刀欲走,却见赤虎捉了李梓将剑架在雪白脖颈,望着他冷笑道:“陆折柳,我说过,一品只是比二品难对付些。” 他目瞪口呆,自是没想到赤虎会使出这等手段:“亏你们还自称君子,居然挟了女孩?” 赤虎冷笑道:“无毒不丈夫。陆折柳,乖乖放下刀让我们刺你几剑我们就放她走。” 虽冷铁贴着皮肤,李梓毫不胆怯,望着陆离喊道:“哥哥,我不要紧的。”话未说完,赤虎便抓了她头发用力往后一拉,清剑向里一分,有一条殷红渗出雪白。赤虎面目狰狞道:“我们南疆五虎可是言出必行的,你若再不放下手中断刀,我便要了这女孩性命!” 李梓未露恐惧,陆离却已妥协,他怕自己天煞孤星的体质又害了刚剥出蛋壳的姑娘,半尘脱手,双膝跪地。 赤虎狂笑道:“陆折柳啊陆折柳,亏你还是百人屠戮,在我们南疆五虎的威名之下,你还不是投降了,哈哈哈哈!” 两把清剑自后穿透陆离肩膀,他一声惨叫,痛苦不已。 赤虎放开李梓,冷笑着踏步而来,手中清剑反射着日光,晃了他眼。剑尖挑起他下巴,贪婪的腐臭味在他身旁弥漫,只听赤虎说道:“你可真够争气,这么点时间就翻了一倍,噢我的两万两,你可真是可爱。” 他已无力反抗,只是双眼迷离,望向赤虎身后的蓝天。 李梓见他危在旦夕,万分着急,便将手中油纸袋朝赤虎掷去。油纸袋只是飞了极短的距离便落到地上摔破。 火虎骂道:“他娘的不怕死的东西,我们老大你也敢动!”说罢一柄清剑刺穿她身体,抽出剑时带出一滩鲜血。 陆离骤然撑眼,一声吼叫:“李梓!”眼睁睁地望着李梓倒在地上。 赤虎嘲讽道:“跟你走太近的人,都该死。” 怒火攻心而红了双眼,两肩疼痛亦无所谓,他一声吼叫,捡起半尘,裹上气神,凉刀如风,疾驰而过,五虎飙血而亡。 他抱起李梓迅速奔去。 躲在暗处看好戏的群众见五虎身亡,无不拍手叫好。有人说道:“那个人真的是陆折柳吗?可我看他并不像悬赏令中所写面目可憎滥杀无辜,反而是个不错的人啊。” 陆离抱着李梓奔进一医馆,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面色苍白的李梓放在桌上,忍不住往内吼道:“郎中!郎中!快出来救人!” 倒是有一青面孩童撩帘而出,一脸的不耐烦:“嚷什么啊嚷什么啊。”见到躺在桌上浑身鲜血的李梓却是脸色急变,三两步奔回屋内一边吼道:“师父!师父!快出来救人!” 不消一会孩童便又回来,急道:“师父让你把她抱进屋里去。” 陆离小心翼翼地抱起李梓便进到里屋,里屋有两张床榻,一张已躺了一人,面色稍差。 郎中于床边站起说道:“你把她放在那张床上,小林,去替我将药箱取来。”待洗了手才走到床边坐下,剪开李梓衣裳,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口。 郎中紧皱着眉,双手颤抖着戴上口罩,处理伤口时却是斩钉截铁。 一刻钟后,绷带固定完毕,郎中取下口罩站起,往另一张床走去。 陆离望着依旧紧闭双眼的李梓,焦急问道:“郎中,她怎么样?” “幸亏未伤到要害,没什么大碍。好了你先出去吧。抱歉,接下来接着替你治疗。” 那位面色稍差的病人只是摇了摇头。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放在床边,朝郎中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郎中救命之恩。” 郎中颤颤巍巍地捏起一枚银针,迅速扎入病人身体,嘴里说道:“救死扶伤是我的本职,我听小林说外面有个人要死了所以先替她治疗而已。” 陆离望了小林一眼,见小林吐了吐舌头,便回以笑脸,小心翼翼抱起李梓撩帘而出。走了几条街买了些干粮和一辆马车,他让李梓躺在马车内,自己坐在老板,驱着马车徐徐而行。 ------------ 第六十九章 星星之火 马车徐徐地行,微风缓缓地追,而马车后并无人影。虽有人报了官道出南疆五虎是陆折柳所杀,并未有人知道陆折柳去了哪里,只知道他抱着受伤的李梓狂奔而去。 此时李梓正躺在马车内的软垫子上,为了让李梓躺得舒服一些,陆离特地缓了车轱辘滚动的速度,直到日落,才见到一座城池在不远处。 李梓已醒来,睁开眼见自己在一红盒内,有些恐惧,喊了一声“哥哥”。 陆离闻见声音,停下马撩帘而入,见她终于醒来,脸上阴云立即散开,喜道:“你醒啦?” 她欲坐起,稍稍发力便感到腹部传来剧痛,不由得锁眉以手贴腹,才想起白日里吃了一剑,便吐出一口长气。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躺着吧。” “可是。”她深吸了口气,用力欲坐起,陆离有些心疼,迈进帘内将她扶起倚着椅背,她却抓住陆离的手连连摇头。 她说:“我要和你坐一起。” 陆离朝后望了一眼,见坚硬老板,微微皱眉:“可是那里坐着很不舒服。” 她嘻嘻笑笑,拍了拍座下软垫:“那我们把这个拆下来,反正我要坐你旁边。” 陆离虽心疼她的伤势,但拗不过她的固执,且内心亦有此想法,便将她抱下马车倚在一棵树旁,又钻进帘内拆下软垫放在老板之上,用绳索固定。 李梓倚在树旁笑盈盈地望着陆离入帘出帘,心中空缺逐渐被填满,心里有牵挂的感觉真好。 两人坐在帘外,李梓挽着陆离左臂,陆离右臂握着马鞭,一路欢声笑语。他望了一眼城墙上的“温州府”,驱车直往城内驶去。 陆离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马车,欲将李梓抱下,李梓却是强忍着伤痛自己跳下马车。 他有些疑惑,并未说出,只是将马车交与小二,对李梓说道:“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李梓却是沉着脸不言不语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问道。 却见李梓双目含泪一副要哭表情,指着他肩膀小声道:“我不提醒你你自己不会看是吗?” 他低头,见左右两边各红了一块,只是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多大点事。” 她瞪大了眼,“多大点事?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 “我没...”话未说完,她却是拉着他的手气冲冲地走去,寻了一家医馆,命他老老实实坐下,对郎中说道:“大夫,麻烦帮我弟弟看看,他肩膀受伤了。” “弟弟?”郎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陆离,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便揉了揉眼窝,再睁眼还是这副光景。 “对,弟弟。麻烦你快点,他受伤很重,再不治会死的。” “哦好的好的。”郎中自是不断点头,走上前来搭上陆离脉搏,不一会便松了手说道,“你弟弟并无病痛啊。” “那...”她涨红了脸,小嘴撅得老高,“那给他开些药,随便什么,补身体的就成。” 郎中呵呵笑笑,“小妹妹,药可不能随便吃,就算是补药也不行。” “可你看,他衣服上都是血,总得给他吃些什么吧。” 郎中拉住陆离衣服拽了拽,见衣服上不仅粘了不少血迹,还破了个洞,透过洞看去,依稀可见一块血痂,大约不久之前的确受过伤,但他脉搏并无异样,兴许是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吧,便吩咐徒弟包了些鸡蛋与桂圆交于她手中。 她好奇地看了看桑皮纸,又放到鼻前轻嗅,忍不住问道:“里面是什么?” “里面装的是桂圆干与鸡蛋。” “桂圆干与鸡蛋?如何煎药?” “只需煮熟便可。” 陆离笑道:“那么请问,拿了药是不是该付钱了呢?姐姐?” 李梓脸涨得通红,将桑皮纸往陆离怀中一扔,撇过头去说道:“姐姐没钱,弟弟付钱!” 出了医馆,李梓倒是舒了一口气,轻抚胸口道:“还好没事,吓死我了。” 陆离望着自言自语的李梓,煞是欣慰,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加快步伐走去:“姐姐我好饿,请我吃饭吧。” 一刻之前,陆离与李梓迈出客栈不久,范子旭只身进入客栈,要了间客房,与陆离相隔一间住下,又吩咐小二要了些饭菜。 陆离与李梓回到客栈,饥肠不断叫唤,便要了些饭菜,将银两放在柜台,吩咐小二送到房内。 待他们关上门,范子旭恰好从房内走出,只是觉得有些闷沉,欲出去透透气,端着空盘下楼。 小二忙从他手中接过空盘,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客官有吩咐您说一声就好了,没必要亲自将空盘送下来。” 范子旭只是笑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顺便送下来而已。” 昆仑山。 崆峒派禁地十方殿门外阶下齐刷刷跪着几位弟子,俱是一品高手。 骤而十方殿殿门打开,一股无上霸气自殿内涌出,吹得殿外弟子撑不开眼,而霸气直上九霄。 余哲宁双手伏地叩首高声道:“恭迎师父出关。” 其余弟子亦喊道:“恭迎师父出关。” 一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白底黑鞋飞出殿门,余哲宁等人以拳应对,不消一会黑鞋又飞回屋内,连州浑厚的声音自殿内传出:“哲宁,不错,不枉我对你如此看中,其余人的进步皆在我料想之内,唯独罗明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去数星星了吗?” 众弟子呵呵笑笑。 余哲宁作揖道:“掌门于十方殿闭关修行十载,不知...” 有狂笑声传来,“江湖五天象即将改为江湖六天象!” 众弟子又双膝跪地九叩首高呼:“恭贺掌门。” “哲宁在朝阳殿等我,其余人回去练功吧。” “是,掌门。” 待连州收了气神,便迈出十方殿,昂首挺胸步伐稳健,身为崆峒派掌门却是穿着简朴,一身素衣长袍显得他弱不经风,而布内肉体却是胜过钢铁。 迈进朝阳殿,余哲宁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作揖行礼道:“见过掌门。” 他点了点头,取了三炷香朝殿内一尊巨大的崆峒派创始人莫辛未金像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金鼎,转身道:“武当、少林和丐帮怎么样了。” 余哲宁道:“他们都未有反应,大约在等待时机。” 他双眼微收,点头道:“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时机。” 余哲宁点头说是,又说道:“不久前金门遭到灭门。” “又是陆折柳所为?” “正是。” 他一声冷笑,“金门灭,只是少了些财物而已,倒没什么大碍,不过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哲宁,你派个三品弟子打扮成陆折柳模样,去胡乱杀几个人,最好是杀那三门的。” 余哲宁鞠躬道:“为何要派三品弟子?派明凯去不是更好?” “明凯本事太高,若丢了性命可不好,而三品弟子崆峒派有的是,若是送了性命,权当为崆峒成为江湖第一做些贡献了。” 余哲宁作揖道:“是,掌门。” 嵩山少林寺后院。 善惠正与善顿切磋,却只是十回合的功夫,善惠便败下阵来,扶着法杖气喘吁吁。 悟临很是欣喜,上前道:“不错,善顿你已达天象,有了与玄武门那三道士比划的本事,看来江湖五天象得改六天象了。” 善惠于一旁提醒道:“师父,崆峒派的连州掌门大约也要出关了,他是否能够达到天象?” 悟临皱眉沉思,不消一会便展颜笑道:“天象岂是人人都能达到的?连州掌门虽天赋异禀,但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环,估计是要在一品瓶颈挣扎到老了。” 晚饭时间,夏柏魏迈进客栈,于柜台前询问道:“掌柜的,还有客房吗?” 掌柜点头笑迎道:“有,客官要几间?” “一间就够了。我有些劳累,麻烦再送些吃的到我房间,有劳了。”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 掌柜自是看直了眼,双手捧了银子放入怀中,朝小二招手喊道:“快,引这位侠客上楼,再弄些好酒好菜。” 夏威望着他上楼而去,亦抬脚迈入客栈,掏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放在柜台,低声道:“我也要一间客房,最好是刚才那人隔壁的。” 掌柜几乎不敢置信,捧了银子端在眼前赏了好久,小心翼翼收入囊中,狂喊道:“快,别怠慢了贵客!” ------------ 第七十章 何以燎原 深夜十分,万物入眠,皇帝寝宫内,朱元璋坐在九龙红木椅上,捧着一只木钵发呆。这只木钵是三十五年前陆鹰扬赠给他的。当年两人还是讨人嫌的乞丐,在集庆路行乞,他面前摆的是一只残破瓷碗,陆鹰扬面前摆的却是一只圆滑木钵,他有些眼馋,直勾勾地望着那只木钵。陆鹰扬见此,拾起木钵递给他。他虽摆手表示拒绝,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木钵。 陆鹰扬笑道:“元璋,咱们谁跟谁啊,你喜欢就送你!” 他自是乐不可支地接过木钵捧在手中把玩,虽是桐木制造,却十分精良,看得出制造者费了不少心血。他不禁问道:“鹰扬,你是哪里讨来的这只木钵?” 陆鹰扬想起过去,神色逐渐暗淡:“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是他亲手制造的。我爹是个木匠,本事可好了,街坊们用的家具都是他做的,可惜被元朝的一个官儿子一刀砍死了。” 他捧着木钵如同捧着华丽芒刺,虽耀眼却扎了满手鲜血,欲将木钵交还给陆鹰扬:“鹰扬,那我这个还是还给你吧,毕竟是你爹留给你的唯一遗物。” 陆鹰扬却是笑道:“没事,送你!木钵没了可以再造,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元璋,替我收好了。” 他咬着嘴唇坚定点头,将木钵收在怀中,右手在胸前握拳道:“我一定好好保管。鹰扬,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大一些我们就从军!推翻暴元!” 陆鹰扬握住他的拳头,正义凌然道:“从军!推翻暴元!” “而如今,我已黄袍加身,你却去了阴间陪兄弟们去了。鹰扬,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他们都在背后说我是暴君,昏君,又有谁知道我的良苦用心。我从过街老鼠爬到如今俯视天下,其中艰苦有谁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人心险恶,才不得不除去那些野心勃勃之人,这也是为了百姓免受灾祸啊。可自始自终,永远只有你斩钉截铁地站在我身旁,我知道,就算我下令要你自尽,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刀割断自己喉咙,。” “鹰扬,你在阴间过得可还好?明天我让李公公给你烧些兵卒刀剑过去,若有人欺负你,你便拿刀砍他,若阎王敢将你怎么样,你就告诉阎王,你是皇帝朱元璋的生死之交,相信阎王也会卖朕一个面子的。” “十年了,离儿杳无音讯,放心吧,我若是找到他定不会亏待他,哪怕他要我这皇位,或是要我项上人头,我都双手奉上,欠你的,我这辈子都还不完啊。” 他叹了口气,从椅上站起,年过半百而双鬓斑白,因过度思念更使得心力交瘁,双腿颤颤巍巍走向床榻,将木钵放在枕边,躺下合眼休息。 温州府。 李梓睡得正香,裹着整条被子正做着美梦。 陆离站在床边,望向窗外弦月,心中无限哀怅。十年前的夜晚,他在法海寺打坐修禅,忽然眼前一道白色闪电劈过,令他极为不安,鲜见地睁开了双眼,而眼前只有一尊观音金像。 “悟清,你怎么睁眼了?” “师父,弟子心中极为不安,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他只能再闭上双眼打坐参禅修业。 待业课结束,他急急忙忙回了家,见家门口围了一群人,而地上尽是斑驳血迹,大约明白八九,远远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爹爹,原谅孩儿十年来更名躲藏,离儿始终未忘家仇。如今已有些本事,定会手刃胡惟庸!” 泸州,凉街上一个昏暗的角落,躺着几名穿着破旧棉袄的丐帮弟子,鼾声震天。有一人尿急,睁开朦胧双眼起身走出几丈以外小解,刚抖完收进欲回去再续美梦,却见一光头站在那里,冷冷道:“夏南身在何处?” 除了鼾声再无声响,只见那光头断刀砍下,惊起几声惨呼便安静下来。 而那个小解的丐帮弟子背紧贴着墙瑟瑟发抖,安静了许久才敢探出脑袋,望了一眼昏暗角落,忙跑开去,因腿软而摔在地上数次却不敢发出声响,只是咬着嘴唇拼命奔去。 消息连夜传入陈无信耳中。 陈无信将书信撕得粉碎,冰冷棱角印着暗红烛光显得分外狰狞。 严城见他这副表情,大气不敢喘,“帮主,这...” 他紧闭双唇,重重吐出一口气,眼眶微收凶相毕露,低声道:“一群狗东西,竟敢在我头上拉屎。好,要理由是吗?我就给你个理由!严城!” 严城作揖道:“帮主有何吩咐。” “替我找个功夫好些的弟子,剃成光头,给他弄一柄断刀,去德安杀几个崆峒、武当或是少林弟子。” “是,帮主!” 翌日,天未亮,夏柏魏便从房间走出,退了客房向福州府赶去,夏威紧随其后。 早饭时间,陆离与李梓开门而出,见一独臂背影迈出客栈,陆离心中一紧,忙下楼追去,出了客栈只见人海茫茫,不由得一阵失落。 李梓追上来搀住他手,关切道:“哥哥怎么了?” 他依然是伸着脖子于人群中搜索着独臂背影,结果不尽人意,只能叹了口气往回走去,在一桌旁坐下,苦笑道:“我以为看见熟人了。” 李梓道:“哥哥的朋友吗?” 他点头:“是我师兄,对我很是照顾,不嫌弃我笨和烦,我有今天这本事有他一半功劳。” “那你应该追上去呀,他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他苦笑,右手拖住额头连连摇头:“可十几天前我害死他了,他被一把刀砍穿了身子,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每次都是如此,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愧至心痛及骨。 李梓望着逐渐陷入悲伤回忆的陆离,心痛不已,双手握住他冰冷的左手,小声道:“哥哥不要自责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未来才是需要你掌握的,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大家的依靠。” “依靠?”他苦笑,“靠着我的人都死了。” “可李梓觉得哥哥是最坚实的依靠啊。” 他转头望去,见李梓清爽双眸无比坚定,苦涩内心自是好受不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挤出一抹笑容:“谢谢你。” 李梓嘻嘻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道:“弟弟乖,不难过,有姐姐在。” 他“扑哧”笑出了声,亦摸了摸她的脸道:“谢谢姐姐。” 安南,升龙皇宫内。 陈晛坐在龙椅之上,半眯双眼扬着下巴俯视堂下之人,冷笑道:“大明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吗?见了本王竟然不跪?” 堂下是一荷甲将士,面庞棱角分明,头盔之上一撮鲜艳盔缨。他右手扶着腰间重剑,回以冷笑:“我有恩与你,为何要跪?若你不想,还请把图纸交还与我,我给你磕三个响头便走。” 站于两列的文武官员很是气愤,忍不住指责道:“你是什么个东西,竟然跟我们皇上讲这样的话!皇上,臣请求砍下这气焰嚣张之人项上头颅。” 陈晛举手示意臣子不要轻举妄动,自龙椅站起,下了阶梯走到将士身旁绕了一圈,在他耳旁轻语道:“我怎么能够相信你给我的图纸是真的?” 将士转头,望着他浑浊的双眼,自是信心十足:“相互利用,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于你方便,于己方便。” 陈晛道:“事成之后?” 将士道:“南疆归你,北国归我。” ------------ 第七十一章 夜入福州 洪武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清晨,应天府紫禁城鹰扬殿外围了千名荷刀守卫,个个神情肃穆手按佩剑严阵以待,朱元璋于殿内双膝跪地,神悲目伤,四指捏着三炷香,祭拜陆鹰扬。 鹰扬殿是朱元璋为祭奠陆鹰扬而造的一座陵墓,设在坤宁宫北面的后苑。此地本是一方乐土,树木常青花草芬芳,亦有鸟兽飞走其间,更添几分生机。 计划之初,皇后与嫔妃鲜见的意见同一,均表示反对,劝以“皇帝脚下的土地怎么能够给死人住,会带来凶兆”之类,朱元璋脸一沉,破口大骂:“嘴巴干净点,若是再这样称呼鹰扬,老子割了你们的舌头下酒!”她们只好闭了嘴。 鹰扬殿建完之初,嫔妃依旧是有些意见,闲言碎语不断,皇后劝道:“皇上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了巩固江山不得已将丰功大臣一一治罪,只剩下与他共苦的鹰扬将军,更说明皇上与鹰扬将军感情深厚。我们应表示理解才是。”嫔妃这才不在此事上议论。 朱元璋将三炷香插入金鼎,仰望着高达六丈,矗立在鹰扬殿正中的陆鹰扬雕像,有悲恸无限蔓延开来。 “鹰扬,你说你喜好自由所以不愿住在皇宫,可你曾想过,你若答应朕与朕一起同住皇宫,便不会早早去阎王殿报了到,也许一切都晚了,但是你放心,我们的大明,我不会让他轻易倒下。敬我们的情谊,万岁!” 说罢,朱元璋端起金樽一饮而尽,将另一樽酒洒在地面,望着那一滩湿漉,泣不成声。 温州府。 陆离本想继续坐上马车缓缓而行,转念一想,马车太慢,到达福州府不知还要多久,便解了绳索将车丢在一旁,抱着李梓上了马。 李梓自然很是喜欢,坐在他身后双手紧抱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胯下之马一路绝尘而去,当天晚上便到了延平府。 陆离本想直接将李梓送到池南分部,碍于天黑不好行路,便在延平府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往池南分部行去。 门前守卫已经认得他,不敢再以戈矛相待,笑答道:“你终于来了,掌门天天念叨你呢。” 陆离只是礼貌笑笑,将李梓朝前推了推,“这个女孩也是来拜入玄武门的,麻烦守卫大哥将她引荐给赵师兄,我还有事在身,便不进去了。” 李梓微微有些紧张,拉着他的衣服不敢动弹,双眼打量着两名守卫,不时穿过大门望向宅内。 他微笑着揉了揉李梓脑袋,柔声道:“不要害怕,里面的哥哥都是好人,会对你很好的,快进去吧。”说罢又轻轻推了推,李梓却依旧不敢往前,只是望着他楚楚可怜。 “哥哥你跟我一起进去。” 他正要说话,却听有人喊道。 “陆师兄,你回来了!” 他抬起头,正是不久前被自己所救而拜入玄武门的蔡晨,见到他很是欣慰,忙转身朝内喊道:“陆师兄回来了,快去禀告掌门!” 他忙摆手喊道:“不用。”却见数十颗人头朝内涌去。 他不由得一阵紧张,一把扯开李梓的手,欲离去,而赵龙腾已出现在他眼前,双目平静似水,没有丝毫厌恶与指责。 “折柳,你回来了。” “嗯。”他轻轻点头,望向脚下灰白地砖。 赵龙腾只是轻声道:“回来了就好,比什么都好。”轻舒一口气,手抚着蔡晨脑袋继续道,“你送来的这个孩子天赋不错,比你当年好,只是几天功夫已经有六品了,在比试前应该能有三四品吧。” 他忽然就笑了,抬起头望向赵龙腾与蔡晨,“谢师兄。”然心中却更为愧疚,我待你们如此,为何要以德报怨。 李梓见有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童,紧张自是缓了不少,目不转睛地盯着蔡晨,望着他手中短剑羡慕不已。 蔡晨亦发现了她,小眼睛紧盯着她绯红面颊,惊叹道:“好秀气的姑娘。我姓蔡单名晨,请问姑娘芳名?” 她回以阳光笑脸,声音甜美,“我叫李梓。” “走,师兄带你去参观参观。” “好呀。” 说罢她便跟着蔡晨进了门,将陆离遗忘在门口。 陆离望着两孩童离去的背影哭笑不得,抬手点着李梓道:“这孩子,刚才还黏着我,居然这样就被拐跑了。” “一起进去吧。” 他摇摇头,失神落寞。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我新研发了一种吃法,在砂锅中放入切好的菜与肉,盖住闷煮一刻钟,香味几乎要溢满整个世界。” 他忽然双眼放光,馋道:“真的?走!” 果真如赵龙腾所说,美味不可阻挡,他连吃了三大碗,直到腹如怀胎妇女才停下筷子,满意地砸了砸嘴,叹道:“还有什么比美食更能吸引人的吗?” 赵龙腾含笑不语,只是替他收拾了碗筷,手重重按在他肩膀,温柔道:“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他虽面目带笑却是双眼无神,望着桌上残留水珠,心里说道,我能回哪去,天大地大无处是家。 依旧是原来的房间。 李梓睡在焕焕曾经的床榻。 陆离枕着双臂望向昏暗中的梁柱,蔡晨坐于床板,望着他的黑影道:“陆师兄,上次我睁开眼看见你不在可害怕了,这次你不许再走了。” 他微微一笑,道:“真的回来了就不走了。” 蔡晨满意地吐了一口气,躺下轻展身体一声呻吟,“啊,那就好,师兄睡咯,晚安。” 蔡晨没有听出他的话中话,真的回来了就不走了,可什么时候能够真的回来?怕是没有机会了吧。 他锁着双眉,已于黑暗中望见了夏南的可憎面目,那嚣张跋扈的眼嘴,那沾满鲜血的屠手,他忽然觉得可笑,自己的双手不也是沾满了鲜血吗? 夜深,他悄然下地,抓了半尘开门而出,蔡晨已熟睡并未察觉,赵龙腾却是等候多时。他怎么会不了解小师弟的想法,看着陆离离去亦跟了上去。 福州府夏府,书房已重新拔起,装饰成曾经模样,内有陈旭与夏南二人。 夏南坐在书桌前抚摸着夏姬临摹的《兰亭序》,一遍一遍,自是无限心痛。除去胡惟庸与朱元璋的召见,他已不再出夏府,几乎日日埋在书房,将自己浸在充满夏姬味道的书画之间。一切事务由陈旭打点,陈旭倒也没令他失望,夏府一切井井有条。 夏南收起《兰亭序》,小心翼翼地放回画筒,站起走到客桌边,为陈旭倒了盏茶水,摆手意识陈旭坐下。 陈旭行礼谢过夏南便落座,双手捧起茶盏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口,不胜暖心。 夏南自己亦倒了盏茶,一饮而尽,将茶盏放回桌面,一手置于桌上,一手按着大腿,叹道:“兄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陈旭忙摆手道:“不不,毫不辛苦,老爷向来待我如家人,能为老爷做事是我陈某的荣幸。” 夏南点头。 陈旭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怀疑夏柏魏放走了范子旭,便命夏威暗中跟踪,半月下来并无收获。夏柏魏外出完成任务后便即刻返回,途中未有耽搁或分神。陆折柳有过一点消息,他曾在金华府杀了南疆五虎,此后便再无行踪,我怀疑他是易了容,不过我琢磨着再不久他便会再次找上门来,因此我不再派遣四人出去执行任务而是候在府中。至于胡大人那边,并未有动静,只是听说最近南边不太太平,安南皇帝蠢蠢欲动,欲侵犯我南疆。” 夏南一声冷哼:“安南?低贱如蝼蚁的东西借他千百个豹胆亦不敢动我大明。” 陈旭道:“话虽如此,有备无患。” 夏南点头,“嗯,大致懂了,兄弟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老爷您也早些休息,身体要紧。” 出了书房,陈旭一声叹气,接连摇头,自言自语道:“都说虎背熊腰者头脑简单,可老爷也真是太重感情了。” 陆离于福州城外一里下马,小心翼翼步行而来,城墙之上依旧只寥寥守卫,整座城安宁祥和。 他寻了个角落,踏过城墙而落了地,虽依旧复仇心切,但已不如之前那样冲动,经历得越多,便愈加成熟。他沉着气,轻车熟路地寻到夏府,于昏暗墙角远远窥视着夏府大门。 差不多到了交班时间,夏府大门一如从前安静,门前四人守卫,在大灯笼的印照下昏昏欲睡。只是一会,便有四人自门内走出,轻拍四人肩膀,那困乏的四人立即收了枪矛进门而去。 陆离静待许久,悄悄绕过正门来到夏府南墙蹲下身子,耳朵紧贴围墙听着墙内动静,而墙内只是一片安静,灯熄火灭。 夏府北墙亦蹲了一人。 正是范子旭,伤已痊愈,而双目饱含怒火。于宁波府住了几日,他更明白感情的可贵,终于能够体会到红妆死时陆离的痛苦,那句“只要我跑得足够快就能够追上时间,这样姐姐就不会死了”饱含着陆离比天高比海深的无奈啊! 他紧握手中无缨剑,双目微收,心里恨道,夏南,必须死! ------------ 第七十二章 南离之斗 沉沉寂寂冷冷清清,偌大的夏府已是一片死寂,自夏姬死去的那天起宅院便不再有了生机,欢笑声逐渐远去,只留叹息在府中徜徉。夏府仆人这才明白那个被市井视作恶魔的纨绔子弟竟是如此重要。 夜眠,灯熄,而黑暗中不断有窸窣之声。陈旭正于府内布置天罗地网,仍是四面围心地载阵。毕竟在陈旭看来,陆离修为远不及范子旭,范子旭尚且被擒,何况陆离?只是撤了毒弓。这次,要让陆离的脑袋留在夏府。 而在陈旭布置间隙,陆离早已踏上屋瓦,掩藏于暗处窥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 赵龙腾隐于陆离身后,见他上墙,便在暗处静候片刻,亦踏上北墙,埋伏不动。 南墙之上亦有一人,范子旭虎眼扫视着院内攒动的火把,不消一会便已知晓陈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打算离去再做打算,忽见北墙有一人影,便不动声色地向北移去。 人影渐息,脚步声渐止,一切趋于宁静,而暗潮涌动。 守于东、北两面的夏行健与夏威已发现陆离踪影,全神贯注盯着陆离手握冷剑不动声色。西面夏商不做行动,南面夏柏魏悄然跟上范子旭。 蛰伏于地面的兵甲士卒守于暗处,一动不动静待号令。 除去几个年老体衰的老翁老媪日常作息,夏府其余人皆枕戈以待。 眼见火光散去,陆离明白过来他们是在布置阵法等待自己上钩,时间越久对方准备便越充分,索性直向虎穴行,脚尖轻踏屋瓦,不发出一点声响,而他身后跟着夏行健与夏威二人亦是静静悄悄,难以察觉。 夏南虽无智谋,听陈旭说陆离近日会潜入夏府,便锁了书房回到卧房,而手里捧着一本陈旭拓写的夏姬诗集,读得津津有味。 不久前范子旭夜闯夏府害得他砍塌书房,落下的砖瓦毁了他最心爱的《春游图》。他大发雷霆,府内奴仆吃尽了苦头,最凄惨的是扫地阿良,听见嘈杂之声,转头望去,却见一只巨鼎朝他飞来,砸在胸口一命呜呼。 灯火尽灭,只剩主卧有微弱烛光。陆离如逐火飞蛾向主卧奔去,伏在屋顶,注视着屋内动静,而屋内却是毫无动静。 夜渐深,乏渐沉。 主卧依旧亮着烛火,陆离踏上屋顶,轻轻揭开一片屋瓦望向屋内,夏南趴在桌上已睡着,巨大身躯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陆离心跳骤然加速,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小心翼翼地揭了十几片屋瓦,轻身落下,手握半尘,侧身以脚尖落地,静静悄悄。 正向夏南悄然行去,眼见只有一丈距离,屋外骤然亮起火光,喊叫声不绝于耳。 陆离大惊,瞪眼望向屋外,见人影来回穿梭,更是紧张,快步奔至夏南身边,欲挥刀砍下。 夏南却正好醒来,惺忪睡眼望见举刀的陆离,顿时睡意全无而怒火窜上大脑,疲倦血丝未褪的双眼更是变得血红,杀戮的欲望自体内腾起。 行于墙上的范子旭见院内有了动静,立刻伏下身子于暗中窥视。赵龙腾亦有些紧张,躲在黑暗之中不敢再行。 一品四夏落至地面,冷笑着守在主卧门口。 眼见当日害死红妆之人,陆离格外愤怒瞋目切齿,对准夏南脖项引刀便砍,夏南侧身躲过,而空手轰出一拳,砸在半尘刀身,逼得陆离连退几步。 夏南又何尝不是目眦尽裂,一声吼叫如猛虎下山,抄起战虎大砍刀便向陆离砍来,气势汹汹,大有破空之趋。 刀刀相撞,卧房为之一震,两人各退两步,只是喘了一口气又蹬地而起。 正面吃下夏南一刀,陆离右手隐隐作痛,不得已改变了对策,虽依旧以刀迎刀,却是让战虎大砍刀沿着半尘刀刃滑下,化了夏南虎力。 他趁此横出一刀,却是劈在砍刀柄尾。 夏南重挑起砍刀,瞄着他脑袋自上劈下。 他自知不可硬来,迅速后跃,而他原来所站之处成了一滩碎石。 气定,气神附上半尘,他拧腰劈出一道弧勾,引得夏南舞刀拦下,趁势再起,不对要害而瞄脚踝,夏南身躯高大,若引得夏南俯身再挺腰,如此反复必然筋疲力尽。 夏南却并不上当,只是砍刀一甩,刀刃在下如破浪船桨直朝半尘奔来。 他大吃一惊,不得不转身收了力量,半尘冷面刀刃掠过帘布,带下一条残缨。 夏南蹬地而起,手握刀柄下端而手臂同时紧贴刀柄,刀身跟在身后,奔了三步,收脚舞刀,砍刀于头顶快速旋了两周,凉刀以“力劈华山”之势落下,其速之疾,远超苍鹰俯冲,陆离微微有些失措,不得不闪向一旁,而速度稍慢,只得已半尘阻挡,手腕失力,半尘被战虎大砍刀削落,落在地上声音格外清脆。 他更是惊慌,欲俯身拾取,夏南一脚飞膝顶在他下巴,竟顶得他双脚飞离地面一尺余高,一如当初夏姬所做。 疼痛难忍,未等他喘过一口气,狠拳又至,砸在他胸口,断了他数根肋骨。 他落在地上紧闭双眼痛苦挣扎,却听咆哮声至,他撑开惊恐眼皮,见砍刀已高悬头顶,强忍疼痛推地翻身而过,顺手捡起半尘握于手中,单手撑地而起。 砍刀落地,溅起不尽碎石向两边飞去,他不得不以手护眼,指缝间见砍刀又来,忙引刀护身,却被夏南的恐怖力量震飞,破门而出。 屋外已围了一群人,荷刀握剑,面目狰狞。若不是陆离,夏府人也不至于过得这样凄惨落魄,若是十年之前,也只是偶尔遭夏姬戏弄,夏府上下俱是一片和睦。而如今,除了要小心反复无常的夏南,还要担忧会不会不小心说漏了什么而被陈旭捉去扔进天锁牢。 今夜终于有了结束一切的希望,谁会放过陆离?众人正欲挥刀,却听一声怒吼道:“都别动,今天老子要亲自砍下这小子的脑袋!” 夏南一脚踹碎木门,握刀而出,伟岸身躯让夏府人不得不敬畏,冰冷棱角凝着十年的仇恨,正逐渐被烛火所融化,滴落在砖上,一圈圈荡开去。今夜,便是替姬儿报仇之日! 陆离何尝不是红了双眼,红妆之死一幕幕浮现出来,最痛的是眼见最在乎的人死去而无能为力,然比最痛还痛的是,前一日还在天堂,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坠入地狱,明明四肢可动,却只能眼睁睁望着最在乎的人死去,而彼人死去却是为了给自己苟延残喘留下生机。 有三把匕首直插入陆离心窝,断骨之痛显得不值一提。他脸红筋涨,一声怒吼:“老子砍死你这个王八蛋!” 两刀再次相迎,陆离再起,气神迅速缠上半尘,而半尘微微闪着红光。 出了屋外空间无限,陆离手中半尘如一条红带净显舒畅,虽怒火攻心,出了体外却是诗意翩翩,角度刁钻无法预判,夏南接连数刀未能砍中,很是气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抓住一个仆人朝陆离丢去。 陆离侧身躲过,那个可怜的仆人摔在地上毁了面庞。 夏南再起,并不以刀身挥出,而是以刀柄砸去,陆离反握半尘,击退刀柄,却使得异侧刀身加速冲来。 夏南目标并不在此,见刀刃即将撞上陆离,右手一沉,刀身拍下。 陆离向前三段,击它刀柄而缓了他力道,身子一轻往旁边躲过,两眼微收,见夏南侧腰袒露无所依傍,收刀劈出一道斩击,虽夏南收回砍刀,未来得及全面阻挡,斩击噬入腰肉,鲜血溢出。 陈旭一声惊呼:“大人!” 夏南不得不以刀柄杵地暂缓,肉体疼痛终归是小痛,好不容易逮到如此良机,绝不愿意再次错过,只是喘了一口气,火热斩击却如暴雨袭来,夏南大吃一惊,抬刀阻挡,却敌不过这暴雨斩击,接连吃痛,鲜血如喷泉般不断涌出。 陆离怒目圆瞪,蓄足力量,心中忽然记起万罪潭时历练,那九条啸天的晶莹苍龙,体内气神随之鼓动,半尘抚背,双手抱胸,继而呈八卦之势,而抖腕,半尘画弧月,刀刃凌厉割空,瞬尔狂风骤起,九龙齐出,往四周奔去。 陈旭目瞪口呆,眼见着火热滚龙朝自己而来,身体僵硬不可动弹,幸夏柏魏步伐敏捷,拦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一条滚龙。 另三名一品将夏南护在正中,而手中冷剑与气神齐出,挡下五条滚龙。 剩三条滚龙肆意蹂躏,将夏府踏得面目全非,书房离此地较远而幸免一劫。近半夏府人吃了滚龙而命丧黄泉,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陆离因使了这招“吞天盘龙”而暂时气神衰竭,不得不以半尘杵地气喘吁吁。 夏南亦无法动弹。 陈旭从惊慌中回过神,见陆离神体尽乏,不禁一声冷笑,挥手喝到:“夏威,先挑断那小子手脚筋脉叫他不能动弹!” 夏威受命,面无表情踏地而来,于陆离身前停足。 陆离已无反抗力气,只是睁着一双血红双眼望向夏威。 夏威手中冷剑渐起,两眼微收,正要出剑,倏忽却引剑横于身前,而一道无情斩击劈在剑身,逼得他退了五步。 一个身影于陆离身前落定,空荡荡的右袖随风飘动。 不是范子旭还是谁? 顿时陆离双目酸胀,已有滚烫眼泪于眼眶打转,呼之欲出:“师兄...” 范子旭插于夏南于陆离之间,面带微笑道:“折柳,几日不见,本事精进不少。” ------------ 第七十三章 帘卷西风 本以为范子旭已丧命于大刀之下,而如今重现眼前,这叫陆离怎么不感动?仰望着那飘飘身姿,忘了疼痛与倦乏,释然后的轻松荡漾在体内。 无缨剑早已出鞘,在冷风中更显凌厉,范子旭面对三夏毫不畏惧,冷冷道:“不如与我先过几招?” 三夏互相对望,夏威一声冷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三人引剑欲出,范子旭跃向一侧引开三夏目光,脚尖落地而无缨剑已就绪,轻展手腕,似仙般飘逸地使出一招“斜月三星”。 夏行健与夏商一跃而起,翻过斩击。夏威却是脚尖碾过地面,枕剑拦下。 范子旭冷木横眉,却不得不佩服夏威,只他一人记得身后夏南。 夏行健与夏商二人于范子旭左右站毕,手中冷剑急不可耐,抖腕而气出,各有一道“十字裁决”向范子旭而去。 他并不慌忙,余光扫过,反握无缨剑穿花,剑芒骤起,将“十字裁决”无情吞噬。 二夏大吃一惊,心里叹道:这究竟是什么恶毒剑法,竟能生生吃下斩击? 方才,范子旭不过是借力打力化开了两道“十字裁决”而已。 在二夏吃惊功夫,夏威亦起,自范子旭背后劈出一道剑气,虽身后无眼,范子旭本事之高怎么会察觉不到?脚尖点地,翻身而起,脸庞贴着剑气躲过,而无情剑气直劈入地砖,将一块地砖劈做两半。 三夏趁此机会共上,剑尖直指范子旭而去,眼见危在旦夕,范子旭微微皱眉,气神裹上无缨剑,剑尖轻掠而剑刃冰凉,急速飞过,有道激流自剑尖而起,狂涌开去,生生震开了三夏。 三夏落地,面面相觑,丝毫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范子旭嘴角一抹轻蔑冷笑,睥睨而视。《星月剑法》他已参透过半。 陈珂凭此一本秘籍,虽未全部参透,却已达天象境界傲世群雄,《星月剑法》的威力可见一斑。 方才那招便是《星月剑法》中极为难懂的一招“大漠孤月”,此为防御之招,可令全身气神呈风而起,配上神器更是无敌。虽范子旭只悟出个大概,对付一品三夏并不在话下。 虽未被伤,三夏却是变得小心翼翼,眼前之人虽只有一臂却隐藏颇深,上次抓他费了不少功夫,而只别数日本事却又精进不少。 陆离已恢复了一半,眼见着范子旭一人对付三人,颇为着急,忍不住想上,却听夏南吼道:“一帮畜生都他娘的别管那个独臂了,都给我弄陆折柳啊!” 三夏这才想起,欲引剑而来,范子旭无情声音又至耳旁。 “你以为你们动得了他?” 三夏回头,却见无数冷光已至眼前,不得不抬剑阻挡,而无法再挪一步。 夏威匆忙道:“散开!” 三夏跃起,分别立于范子旭东南西方向。 夏柏魏拦于陈旭身前,见危险远去,手痒难耐,忍不住冲上前去喝到:“夏商、行健,你们二人去对付陆折柳,范子旭交给我和夏威。” 二夏得令,迅速跃去,范子旭正要出招,却见夏柏魏轻舒猿臂抽出蝮蛇剑,引剑祭出“龙斩”,虽未蓄力,而苍龙却有吞天之势,令范子旭大吃一惊。原来以往的过招中,你从未尽过全力吗? 他望着夜幕之下的苍龙,剑枕右肩,双目微收,怒踏地面,“残月画弧”而起,直奔向苍穹,与“龙斩”正面冲突,竟将苍龙砍做两半。 夏柏魏不胜宽慰,带笑落下,剑尖点地。“范子旭,上次大意让你逃脱了,这次你却主动送上门来,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范子旭当然明白他的话中话,浓眉紧锁,一脸肃穆:“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陆离已恢复了大半,于寒风中挺起胸膛,面对一品二夏毫不畏惧,双眼微收,紧握半尘,全神贯注。 夏行健与夏商对视一眼,直向陆离奔来,陈旭趁陆范二人被缠住,带了四个强壮奴仆将夏南扶到一旁治疗。 夏南虽身受重伤却并不在意,只是伸着脑袋望着陆离,一双大手紧紧握拳,只恨自己本事不够。 陆离虽刚喘过气,却是刀锋更加凌厉,余光扫过,专挑死角下手,逼得夏行健与夏商只有招架功夫,二十招过后已是气喘吁吁。 夏南见此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帮饭桶!” 夏柏魏与范子旭缠斗正激烈,剑剑逼人不留退路。 既已懂了心思,范子旭显得更是肆意,完全放开了手脚,《星月剑法》在夜幕之下果如星月那般闪耀,晃了夏柏魏双眼。 而一招“斜月三星”威力比之前强了一倍有余,夏柏魏正面吃下三星,握剑之手微微颤抖,嘴角却是高翘,心中赞道,好徒儿,你果然没让师父失望! 夏威见夏柏魏落了下风,忙上去帮忙,气神缠上冷剑,直向范子旭心脏刺去。他虽无夏柏魏与范子旭那般强大气神,但胜在速度,正是“动若狡兔出窟,行若风驰电掣”,只是眨眼之间,剑已至范子旭眼前。 范子旭已无时间抬剑阻挡,只好脚尖点地侧身躲过,而夏威冷剑骤至横向劈来。 范子旭微微吃惊,借力翻腕,无缨剑起,横于身前紧贴胸口,与夏威冷剑正面冲突,幸亏夏威气神稍弱,若是换做夏柏魏,定能伤其五脏。 夏柏魏乘隙插入,剑绕气神自他背后袭来。 他余光瞥过,一跃而起,空翻而过,双眼紧盯二夏,无缨剑以静制动。 二夏以为他身在半空无法动弹,合力劈出斩击,他自是不慌,待斩击冲至眼前,轻抖手腕,“三星剑芒”而出,吞了两道斩击威力更盛,如昼光芒刺向二夏奔去。 二夏大吃一惊,空翻越过,剑芒正中狼藉,惊起无数尘土。 夏威正庆幸,却见冷光又至,正是范子旭的“斜月三星”,正欲躲闪,却因反向用力而折了脚踝,只能抬剑阻挡,以他微弱气神却是如何阻挡?挡下一星而吃两星,当场呕出几口鲜血。 陈旭一阵心痛,疾呼道:“夏威!” 虽身受重伤,握剑之手不断颤抖,夏威并未生退意,反而双目愈加凌冽,盯着范子旭,咬牙挺起胸膛。 陈旭呼道:“夏威,你既已受伤,不如先退下歇息,就让夏柏魏独自应付吧!” 夏威身形如泰山屹立不倒,抹去嘴角殷红,“夏威自幼形单影只饱受欺凌,老爷管家不嫌我笨拙,不但将我抚养长大还教我入麒麟山学武,恩重如山,我怎么能退缩,就算今夜我战死在这里亦不胜荣幸!” 陈旭双目渐红,如鲠在喉,“夏威...” 范子旭见着夏威不断打颤的双腿,微微觉得凄凉,到底是一条真汉字,可惜为虎作伥。索性将其晾在一旁而专心与夏柏魏过招。 夏行健与夏商对望一眼,点头示意,跃至陆离左右两旁,各自舞起剑花,而剑身气神逐渐凌厉。 陆离沉着冷静,将半尘握得愈紧,先手左右各送出一道斩击,二夏抬剑应对,陆离却是直奔夏行健而去,耳边刮着凉风,而使得双目愈加清明。奔至夏行健眼前,刹脚扫刀,夏行健自是不怵,冷剑撞上断刀,闪过几丁星火。 陆离借力反握半尘,掌心紧贴刀柄,刀花绽放,冷艳绝情,却是不能再入一分。他微微吃惊,方才明明打得两人节节败退,现只对一人,怎么反而占不到便宜? 夏威在一旁喘着粗气,双眼逐渐迷离,自知命不久矣,想起夏南恩惠,忍不住痛心疾首,望着来来回回的陆离与范子旭和脚下狼藉,凄惨道:“没想到仅仅因为一个娼妓,竟害得夏府落得这般下场。” 话语入了陆离耳朵,陆离自是火冒三丈,转头怒吼:“将死之人嘴巴还如此不安分!” 却是让夏威有了些许安慰,轻蔑道,“怎么,光头,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一个娼妓就把你征服了?你可知她受了多少人玩弄?你不过是万千男人之一罢了。” 陆离愈加愤怒,额上青筋暴起,一副吃人模样。 范子旭暗叫一声不妙,劝道:“折柳不要中了他的诡计!” 夏威继续说道:“娼妓本就是胯下玩物,我也曾享受过,虽然她叫得很凄惨,不过她叫得越凄惨,我却是越开心...” 陆离怒气冲天,咬牙切齿举刀奔去,声如雷鸣,“老子砍死你!” 范子旭欲去阻拦,为时已晚;陈旭亦是面如土色,望着陆离手中的半尘无能为力。 半尘掠过,鲜血四溅,夏威一声呻吟,却是不胜满足,眼珠上翻望着陆离冷冷道:“使不上力?来,往这砍。”他拍了拍右肩。 陆离早已被愤怒牵了理智,一声咆哮高举半尘,奋力砍下。 夏威抬剑阻挡,只是减弱了半尘力量,并未阻止半尘劈入他右肩,鲜血溅红了他颈项,忽然嘴角一抹冷笑,气若游丝,“老爷,夏威尽力了。” 下一秒,他左手按住半尘,用仅剩的力气将手中冷剑插入陆离小腹。 ------------ 第七十四章 尘落 陆离与夏威相对而立,两人皆血迹斑斑。 夏威双目已闭,再无气息,而肉体屹立不倒,最后一剑因过度乏力而未能抬起足够高度,只是插入陆离左下腹,虽是令陆离万分疼痛,伤不及死。 范子旭长舒一口气。 陈旭却是吼得撕心裂肺:“夏威!” 陈旭膝下无子,偶遇夏威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夏府,视他如亲生,训其做人之道,说服夏南打通关系让其进入麒麟山学武。麒麟山虽是小门小派,掌门阮执本事却是不小,虽未达天象,过一品已有不少年日,夏威在其门下刻苦修炼,三十余岁终于升到一品回到夏府。故范子旭口里说夏威坏话令陈旭十分不满。 而如今无血脉关系的爱子死去,怎么叫陈旭不痛心? 三夏面无表情,唯夏柏魏内心隐隐作痛。 夏南见陆离受伤,不愿错过这难逢良机,扶着战虎大砍刀欲强起,陈旭立即从悲伤中抽身,搀住夏南手臂劝道:“老爷,你现在有伤在身,不能乱动,陆折柳受伤,交给夏行健与夏商便好。” 夏南虽不同意,僵硬的身子却由不得他胡来,不得不重新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离。 陈旭摆手道:“夏行健夏商,你们两个赶紧将陆折柳废了,夏柏魏,范子旭能杀则杀,若实在难缠别去管了,去帮他们!” “是!” 二夏得令,朝陆离奔去。 范子旭怎么会允许他们接近陆离?凝神翻腕,“斜月三星”再出,拦住二夏去路,二夏不得不后撤一步抬剑阻挡,却见一招“冷蛟月雨”紧随其后,目瞪口呆,幸得夏柏魏出手相救躲过一劫。 三夏已集合,范陆二人亦并肩。 虽陆离左腹受伤,并无大碍,盯着三夏面露凶相,而目光已跨过三夏直抓住夏南,那才是他今晚的目标! 范子旭又何尝不想杀夏南,只是眼前情势紧迫,久拖必定吃亏,故已萌生退意。 三夏稍稍踌躇,引剑便上,范陆二人亦无所畏惧,五人正面冲突,刀光剑影之间招数不断变换,打得难分难解。 陆离双眼微收,已无耐心,左手揽上范子旭的腰与自己紧贴,半尘裹着气神紧贴腰身,而向四周掠去一道涟漪般斩击,三夏纵身跃起,他趁机直向夏南奔去。 虽身在半空不能移动,剑却依然犀利,三道剑气自剑刃而出,直向陆离冲去。 范子旭早有准备,追着剑气踏步上前,月张星开,将三道剑气化成三缕青烟,余光瞥向狂奔的陆离,心里说道,去吧折柳,亲手为姐姐报仇! 身旁奴仆狱卒见他奔来皆往四周逃窜开去。 眼见夏南与自己只三步距离,陆离一声喝叫,蹬地而起,半尘高举过头顶,大有力劈华山之势,“夏南,我要用你鲜血祭奠娘子!” 夏南紧握战虎大砍刀,瞳孔收缩怒火冲天,却是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断刀迅速逼近。 忽然一个瘦弱身影拦在他身前。半尘直入那人胸膛,没有半点言语,那人应声而倒。 正是陈旭。 夏南感觉身体被人狠揪下一大块肉,而那人却将肉扔在地上用肮脏鞋底随意践踏。 肉体虽伤但怒火不息,熊熊燃烧成骇人力量,失亲疼痛直斥身躯,将肉体疼痛驱散得一干二净,他一声吼叫:“阿旭!”握拳凶狠挥出一拳,直砸在陆离胸口,将陆离砸出一丈开外。 他丢掉战虎大砍刀蹲下身子抱着陈旭双手不住颤抖,双眼酸胀泪水打转,再强壮的男人也有软弱的一面。 “阿旭,醒醒,阿旭?” 而陈旭已过奈何桥。 条条血丝布满夏南双眼,先失夏姬再失陈旭,夏空亦不知所踪。我要这钱财有何用!我要这地位有何用! 他愤怒吼道:“谁杀了陆折柳便可享我全部家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剩余活人皆喊叫着向陆离涌去,而陆离早已昏死过去。 范子旭心惊,欲上前,却见又有人影飘然而至,那凌厉目光他自是难以忘记,与那人点了头,那人心领神会,扛起陆离连奔几步跃墙而出。 众人正要追去,却听范子旭冷冷说道,“谁若再追,我定让他见到自己的心脏破胸而出!” 众人不敢动弹,盯着他逐渐退去。 夏南面目狰狞,高声吼道:“上啊!他娘你们还怕一个独臂不成?夏柏魏,他娘的给我杀了范子旭!” 夏柏魏正要上前,忽然两道极为狠厉的斩击劈来,正中地砖,溅得尘土纷纷扬扬遮人耳目,待到尘落,众人发现三夏、夏南、范子旭均没了踪影。 夏南坐于马车内,煞是不爽,猛拍大腿转头怒吼:“冯先生你怎么不早些来?凭你的本事杀那两个一品还不是绰绰有余!” 有一男子坐于他身旁,面无表情闭目养神,轻启薄唇冷冷说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将你救回,其余我一概不管。” 夏南吃苦,背无力倚在椅背,望着脚下战虎大砍刀失神落寞。 夏柏魏暂时销声匿迹。 翌日清晨,胡惟庸上完早朝回来,正坐于庭院之中舒着筋骨,管家走近行礼道:“胡大人,冯先生来消息了,说是已经将夏南带回。” 胡惟庸道:“陈旭死了?” “死了。” 胡惟庸微微点头,甚是满意:“如此一来夏南定再无心思与我做对,做我的一枚好胜棋子再合适不过。通知夏威与夏行健,可以回来了。” “是,老爷。” 玄武门池南分部。 昨晚范子旭一眼认出那人是赵龙腾,便向着池南分部而来,未走正门,只是越墙而过,逮了一名弟子问道:“赵龙腾在哪?” 弟子以为他是寻仇歹人,虽面目通红却紧闭嘴唇不肯松口,直到范子旭解释自己是来看望陆折柳伤势的,弟子才知他是自己人,为他指明了路。 谢过那弟子,他大步走去,推门而入。 赵龙腾伏案而睡,未被开门声吵醒,显然昨夜十分疲惫。虽未曾出手一直伏在墙上,却为两人捏了不少汗,尤其是当夏威冷剑刺入陆离身体,他几乎忍不住出手相助,但见院内高手云集,自己鲁莽闯入不仅救不了两人反而成了累赘。 虽然自八年前败给范子旭后他一直耿耿于怀将范子旭视为死敌,但如今不得不承认范子旭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超越的。尽管如此,若有机会他还是会向范子旭挑战,不向强敌妥协是他的准则。 陆离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双眉却是微皱,大约在责怪自己未能曾经杀死夏南。 范子旭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 第七十五章 江湖五天象 直到巳时一刻陆离才睁开双眼,见熟悉场景,心中淌过一阵暖流,艰难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微微叹气。 范子旭并未离去,正于隔壁房间静修气神,本以为陆离还需较长一段时间才能苏醒故去了隔壁。 赵龙腾于后院为两位小弟子教授修炼之法。 虽他身为掌门,却不同前几任只是收了弟子便顾自忙事。他收了弟子亲自教授修气之道,至于外招也会偶尔指点。 蔡晨天赋优良,早已能够入神,饶有兴致地望着趺坐于地上面红耳赤的李梓。对于这样一个姑娘来说,修气的确有些困难,与当初陆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龙腾并不急躁,耐心地为她指点。 “还是不行。”李梓红着脸望向他。 他点了点头,面慈目善道:“没事,不要着急,我们再来一次。” 如此反复直到午时,三人肚子均开始叫唤,相互笑笑,拉起李梓往食堂走去。 吃过午饭,赵龙腾将李梓交与蔡晨,吩咐蔡晨再带她修炼,自己打了些饭菜往卧房走去,小心翼翼推门而入,见陆离已醒,正望着屋顶梁柱发呆。他笑道:“小师弟,醒了?感觉怎么样?” 陆离摇头,只是失魂落魄。 他大约知道原因,也不好再讲话,只是将饭菜放在桌上说了声“记得吃”欲转身外出,范子旭恰好迈门而入,喊了声“折柳”。 陆离回过神,见是他,心情舒畅不少,欲下床,却是有些艰难。 范子旭摆手道:“没事,不用下来。” 他这才重新躺回,倚在床头气喘吁吁,嘴唇发白大汗淋漓,“师兄,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范子旭笑道:“多亏了夏柏魏,他并非十足的坏蛋。” 他勉强笑笑,“没事就好。”想起未能手刃夏南,又恢复了土黄面色。 范子旭懂其心思,安慰道:“折柳不必难过,我们再杀他一次便是。只是你太过于冲动,总是被情绪牵了理智。” 他点头应道:“我亦自知,愤怒悲伤自责总会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想改,却是太难。” 范子旭走至床边,轻拍他肩膀给以鼓励:“我相信你。” 他望向范子旭平和双眼,微微点头。 赵龙腾在一旁问道:“范兄,我们走之后发生了什么?” 范子旭双眉微锁虎眼微收,想起昨夜心有余悸:“你们走后不久又有人进入夏府,劈出两道斩击模糊了我双眼,那两道斩击极为凌厉,远远不只一品修为,怕是已经有天象了,我自知敌不过便撤了。” 赵龙腾亦面色沉重,若有所思,不久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胡惟庸的人!” 陆、范皆惊道:“胡惟庸的人?” 赵龙腾点头道:“正是,范兄说那人有天象修为,而江湖中只有五天象,玄武门的托心道长、卫清道长和陈珂师叔,武当山掌门陈鸿道,这四人不可能出现在夏府,剩下的便是叫做冯洛的剑客,本是麒麟山弟子,后进入丞相府为胡惟庸办事,手里一柄无妄剑十二名 器排名第七。” 范子旭双眉紧皱,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胡惟庸的人进了夏府却不杀我?难道不是来助夏南一臂之力的?”他猛然想起自己曾与胡惟庸见过一面,心里明了八九。 赵龙腾见他愁眉不展,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危急,急切道:“范兄是否知晓了什么,为何如此哀愁?” 范子旭只是摇头,“想起昨夜未能助折柳杀了夏南便很是遗憾。” 赵龙腾叹气道:“也是,如今夏南进了丞相府,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为何小师弟非要杀他?” 范子旭道:“倒也不是很难,折柳,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就让夏南再苟活几天。至于原因,赵兄莫要多问,只是私人恩怨而已。” 赵龙腾点头不再多问。 陆离自始至终不言不语,并非小腹疼痛难忍,而是莫名失落。说不上缘由,大约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吧。 赵龙腾本想将他带往玄武门主峰,遭到他的剧烈反对,甚是不解,问道:“卫清道长医术了得,让他为你治疗不需几天你便可痊愈,为何不肯去?” 他涨红了脸,眼神瞥向一边。 “只是因为你上次说要脱离玄武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若能回去卫清道长不仅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十分欣喜。” 他苦道:“可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师父吗?我是得了他照顾,可我良心难安,做了错事理应受罚,却总是受到额外的照顾。我真的很愧疚。” 赵龙腾还想说些什么,范子旭摆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算了,折柳有骨气不愿再受恩惠是好事,不要再劝他了,再休息一天,明天我带他回宁波府。” 赵龙腾疑惑,“宁波府?” 范子旭点头道:“对,宁波府是我的家乡,前些日子我回去过,与一户人家相交甚欢,再去看望看望也好。” 既然如此,赵龙腾也不再反对,又望了陆离一眼,“我去后院指导弟子修行”,出门而去。 范子旭目送他离去,瞧见桌上饭菜,转头望向陆离道,“你没吃?” 陆离点头。 他叹了口气,知爱之深恨之切,夏南害死红妆而昨夜未能替红妆报仇,陆离自是不胜心痛,也难怪如一滩烂肉沉沦苦海,便转移话题道:“对了折柳,我来的路上听说你把金门灭了。金门和玄武门相交不错,你怎么把它灭了?” 提起金门陆离便有些气愤,尤其是孔先生目空一切嚣张跋扈的神情令他格外不爽,“那群王八蛋撅了红妆的墓!我寻到他们老家的时候,掌门老头还说什么只是想要找到恩人范成阳将军的玉佩。” 微微震惊,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安静,苦笑摇头:“这群笨蛋,红妆是他们恩人的女儿啊!” 陆离吃惊,“什么?” “我和红妆是同父异母的姐姐,我的父亲不就是红妆的父亲吗?我的父亲就是范成阳。” 范成阳。陆离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曾在哪听说过,细细回想,却是想不起来,听范子旭继续说道。 “父亲是前朝将军,可惜战死沙场,我打听到杀父仇人是陆鹰扬,本想去寻仇,却听说将军府连夜被屠,但陆鹰扬的儿子陆离的尸体未被发现,大约是侥幸躲过一劫,如此也好,父债子偿。折柳,我的杀父仇人便是红妆的杀父仇人,不需要你全力以赴,但若你打听到了陆离的消息记得告诉我,我要亲自为父报仇。” 陆离,不就是自己吗?他顿时惊慌失措,眼神乱飘,急喘粗气。 范子旭却当他仍在气金门,左手搂住他肩膀左右摇晃,安慰道:“好了折柳,不要生气了,金门都已经被你灭了。喂,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不会举报我吧?朱元璋可还在悬赏前朝遗孤。” 陆离还未来得及回答,蔡晨匆匆忙忙跑进屋内气喘吁吁道:“师兄,大事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 “什么?” 陆、范二人齐瞪眼道。 范子旭本想让陆离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出门应对,见陆离执意下床便不再阻挠,两个人一同出门而去。 门内庭院熙熙攘攘,玄武门弟子站于赵龙腾身后,身前是一队身穿衙服的官差,为首的是一脸上长满横肉的男子,若不是那身衣裳定被人当作匪徒。 赵龙腾作揖道:“官大哥,本门并无什么前朝遗孤,俱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还望官大哥回去禀报知府。” 男子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兄弟们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赵龙腾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一向清贫,口袋中并无金银,只能回以苍白话语,“官大哥,我们一向只习武不图财,口袋中并无什么银两。” 男子怒发冲冠厉声河道:“没钱装什么大爷!给我搜!” 赵龙腾身后弟子后撤了三步,李梓躲在赵龙腾身后瑟瑟发抖,探出脑袋恰好被那男子发现。 男子淫笑道:“哟,你们生活不错啊,还有一个小姑娘?正好本大爷就喜欢年纪小的,来人,把那个姑娘给我带过来!” “是!”他身后走出几人,面露欲色,朝李梓步步逼近。 赵龙腾将李梓护在身后,怒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却只是纸面之威,根本喝不住那几官衙。 男子笑道:“老子身后的可是皇帝,你敢跟皇帝怎么样吗?” 冰冷声音传来。“有何不敢?” 正是陆离,双目雉冷,手中已握半尘。 男子认得他是悬赏令中的两万两,两眼放光,“哟,这不是两万两黄金吗,哈哈,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为难他们,你若反抗,那他们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离冷冷道:“你敢?” 男子两眼怒张,喝到:“有何不敢,老子身后的可是皇帝,你若是不从,便是与皇帝做对,便是与整个天下做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陆离冷笑,昨夜仇恨未消尽,今日耳边又闻令他不胜厌恶的言语,遂双目逐渐狠厉,“半月前曾有人与我这样说话,现在,大约他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了吧?” 男子咬牙切齿道:“竟敢威胁朝廷命官?兄弟们给我上!” 喊叫声渐进,气神已裹上半尘。陆离轻抚蔡晨脑袋,柔声问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蔡晨点头,目光如炬:“习武是为行侠仗义。” “再加一句,杀尽天下妄贼。” 半尘战起,血如泉涌,不消一会官衙尽数倒地。 赵龙腾望着地上尸体,不知该喜该悲。 范子旭摇头叹息:“有靠山不如自己有本事,蠢贼,真不应该自以为是。” ------------ 第七十六章 子旭卖身 埋了官衙尸首,赵龙腾内心隐隐不安,总觉有事要发生,当天不言不语,众弟子见他如此,不好打搅,便乖乖修行。李梓仍是练习修气,大约是感觉终于有了依靠,空游半悬的心逐渐放下,肩膀微塌,于心安中神入异世,于异世中身浮半空,全身经络若隐若现。 翌日,天微亮,范子旭带上陆离往宁波府行去。 范子旭本想找辆马车,毕竟陆离有伤在身,恐他略有不便,陆离毫不在乎,措辞“马车太慢”,两人便寻了两匹马,往宁波府直奔而去。 青山绿水令陆离不胜舒畅,心中积蓄的愤懑逐渐散开,但仇恨不减,夏南的人头他势必要取,哪怕再多苦难亦无所畏惧。 虽然如此,他眼内到底是多了几分血红,每见有飞鸟走禽等活物,手中半尘总是蠢蠢欲动。或许是累日的杀戮微微改了他的本性,或许是殷红唤醒了他潜在体内的血性与仇恨,又或许是血是红妆的颜色,思念成疾而歪了他内心。 连行两日便到了宁波府,依然是熟悉院子,范子旭看在眼里内心不胜欢喜,喊了声“刘姐”,却见狗娃自屋内走出。 狗娃见是范子旭,自是欣喜若狂,欢呼着奔来一头扎入范子旭怀中。 范子旭亦是眉开眼笑,揉着狗娃脑袋,俯身吻在他头顶问道:“妈妈呢?” 狗娃仰起头指了指田地方向:“妈妈去种田了。” 范子旭望向陆离,笑道:“折柳,你先陪狗娃去屋内休息,我去帮刘姐。狗娃,好好照顾这个大哥哥哦,他是病人。” “好!”狗娃答应得很是干脆,转头见了陆离却有些畏惧,颈项畏缩不敢说话。 范子旭轻揉他脑袋道:“别怕,大哥哥是个好人,不会欺负你的。折柳我先去了。” 陆离点头目送他离去,俯身捏了捏狗娃脸蛋笑道:“你叫狗娃吗?” 狗娃轻轻点头,仍是有些恐惧,但作为宾主他还是领陆离进了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范子旭来到田中,有一头戴笠帽的瘦弱身躯正在烈日下挥着锄头,挥不了十下便用肩上毛巾擦去脸上汗水。他微微有些心疼,加快步伐走去,鞋底粘了不少污秽亦无所谓。 刘兰芝着实有些疲惫,双眼渐渐被汗水蒙得迷糊,双臂摇摆抓着锄头有些吃力,身躯微微摇晃。她再挥起锄头,重心不稳一声尖叫向后倒去,范子旭踏风而去扶住她,柔声道:“没事吧?” 刘兰芝见是他,宛若孩童见到心爱的玩具,欣喜若狂地搂住他颈项活蹦乱跳,喜道:“你回来啦!” 他似饮甘泉,情不自禁翘起嘴角,独臂摁住她项背,温柔道:“我回来了。” 两人拥了好久,松开手,刘兰芝忸怩不安地扳着手指,羞道:“对不起,刚才失礼了。” 他微微一笑,替她抹去额上汗水,轻轻摇头:“累了吧?锄头给我,我帮你吧。” 刘兰芝忙摆手摇头,“不,我不累的,你休息吧我来。” “刚才你都差点摔倒,还说不累。” 见被识穿,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范子旭从她手中接过锄头,三两下的工夫便将剩下的地锄完。 回到家中,范子旭将陆离介绍给母子认识,狗娃已见过陆离,刘兰芝在衣上擦了擦手,双手握住陆离手激动万分。 寒暄过后,四人坐于屋内闲聊,狗娃钻进范子旭怀中,满意地贴着他胸膛,他亦是不胜欢喜,搂着狗娃与刘兰芝交谈。 陆离不喜人声,站起往屋外走去。 范子旭问道:“折柳你去哪?” 陆离只是说“去屋外走走”便走出门去。 自昨日知道自己是范子旭寻找的目标起,他愈加心烦意乱,本就因未能手刃夏南而感到烦躁,现今又成了最亲密的人的仇恨对象,该如何是好,向范子旭坦白自己就是陆离吗? 正面迎来微风,他眯起眼,让这股烦躁肆意沸腾。 或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一个人去胡惟庸府上暗杀夏南,若成功,则归隐山林,与记忆中的红妆厮守到老;若失败,则葬身丞相府,死不瞑目。眼下似乎只此两种选择。 他一声苦笑,连连摇头。生若无欢,为何而生。 范子旭走来,在他身旁停下,陪他眺望远方,开口道:“你怎么了,这两天这么奇怪。” 他耸肩,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大概是太久没有吸到这么新鲜的空气了吧。” 又一天,范子旭拉过狗娃,轻捏他的脸蛋,额头抵着他额头,轻声道:“我等会要出去一趟,要过好几天才回来,你帮我照顾大哥哥好不好?” 狗娃并不十分情愿,但既然范子旭这样说道,他咬唇点头:“嗯,狗娃答应你。” 范子旭笑笑,转而向陆离与刘兰芝告别,出门上马离去。 范子旭于第三日清晨赶到应天府,望着大门上的“丞相府”许久,才走上石阶,与守卫说道;“麻烦通报一声,范子旭来访。” 守卫对此独臂甚是不屑,轻蔑道:“丞相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滚!” 他虽有些恼火,依旧是礼貌道:“前些日子我曾来过,还请通报一声。” 守卫不悦,拿起枪矛指向他咽喉,不耐烦道:“再不滚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他两眼微收,正要抽出无缨剑教训教训这目中无人的看门狗,管家自门内走出,直接给了守卫两巴掌狠骂道:“在丞相府门口也敢自称老子,胆子不小!” 守卫吃瘪,只能点头哈腰赔礼道歉:“还请管家原谅,这小子自称是丞相客人,我是为了赶他走才这样说的。” 管家扬起手又是两巴掌,“他本来就是丞相客人!子旭,还请不要见怪。” 范子旭望了守卫一眼道:“是条好狗,只认主人。”说罢便与管家一同进到宅内。 胡惟庸正在密室饮茶读书,密室铁门打开,他知是范子旭进来,放下手中书籍,起身迎上前笑道:“我就说,你会回来。” 范子旭不愿赔笑,只是以眼神示意,胡惟庸心领神会,命管家在外等候,直到铁门关上,密室内仅剩两人。 胡惟庸亲自为他沏茶,取了些红尖普洱放入壶内,倒入开水,清香四溢,他却将茶水倒尽,又往壶内加了二遍开水,一边说道:“做事如泡茶,先来不如巧来,你看这茶水,第一壶还不是被我倒了?第二壶才是好茶,只有好茶才配人才,来,你试试,这茶如何。”他取了一只金边龙凤齐舞盏,倒了半杯茶水递给范子旭。 范子旭并不懂得茶道,只是向水面吹了几口气,待到茶凉,呡了一口,初尝淡甘,再尝口有余香,最后一饮而尽,茶的芬芳萦绕舌尖。他不禁感叹道:“好茶!” 胡惟庸笑道:“这可是只有皇帝才能享用的红尖普洱,莫说茶道高手,就是市井百姓都能品出个一二三来,如何,是否比街铺上那些茶水好了不只一个档次?” 范子旭捏着金边龙凤齐舞盏连连点头:“不光茶好,茶盏也好,胡大人,这杯子也不是一般货色吧?” 胡惟庸大笑道:“宝物配英雄!” 范子旭嘴角轻拉,将茶盏放回茶几,扫了一眼四周,俱是名贵家具,就连座下椅子也是贡品级别,酸枝木、檀木、乌木等珍品在这密室之中十分常见。 胡惟庸见其如此,抬手指向前方书架,神色颇为得意,“子旭,你可知那书架是用什么制成?” 范子旭循着胡惟庸所指望去,是一两人高的书架,通体浑黑,纵向十行横向三列,大约是黑酸木所制。“黑酸木?” 胡惟庸抚掌大笑道:“此乃龙尺木所制!大明仅此一件!却不在皇宫,而在我胡某人的密室之中!” 范子旭大惊,望着那书架不肯移目。龙尺木,传说中九重天之上的天宫中才配拥有的神木,通体乌黑淡香怡人,据说长期吸入龙尺木的清香可免除病痛甚至长生不老。 胡惟庸自是看出他的迷恋,端起茶盏轻轻吹气,饮下一口,语气恢复平和,“你若喜欢,送你也无妨。” 他对宝物奇物并无兴趣,只因龙尺木极其罕见才多看了几眼而已。他立即收起兴趣,望向胡惟庸正色道:“我此次前来并非为讨财物。” “哦?” “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夏南在你府中吧。” 胡惟庸瞥了他一眼,“正是。” “七天后,你派他到夏府,我要亲手杀了他。” 胡惟庸一声冷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杀了他后,我入你府中,助你登上皇位。夏南已是失了利爪的老虎,并无多大用处,单论本事,他远不及我。” 胡惟庸心中十分满意,却是不露声色,顾自品着红尖普洱佯装思考,半晌才装作心痛样子皱眉道:“可夏南跟了我不少时间,这样,不太好吧?” 范子旭冷笑道:“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短短八字,令胡惟庸不胜满意,放下茶盏猛拍大腿道:“好一个成王败寇!如你所言,七天之后我派他回夏府,但能不能取下他人头,全看你自己本事。” 走出丞相府,范子旭长舒一口气。此举无异卖身,但夏南害死红妆牵连折柳,而两人是自己在世的唯一牵挂,此仇不可不报。 ------------ 第七十七章 害人性命者 范子旭出门,只剩陆离与刘兰芝母子在家中。 刘兰芝自是不胜热情,又是嘘寒问暖又是端茶送水,唯恐怠慢了范子旭口中的好兄弟。 狗娃虽然有些恐惧,仍是与母亲一起照顾陆离,却是让陆离微微有些烦躁,接过刘兰芝端来的茶水放到桌上说道:“嫂子不必如此,平常就好。” 刘兰芝将遮眼秀发撩至耳后,高咧嘴角无法放下,笑道:“哪里哪里,子旭是我的恩人,你是子旭的兄弟就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够怠慢你呢?” 陆离哭笑不得,只好捏起茶盏小饮一口再放回桌面。 午饭过后,狗娃在院中捏着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画,刘兰芝又去了田间,头戴笠帽肩扛锄头,心里想着今天再翻一翻土地便好。 昨日进门时陆离便注意到了院内满地的画,原来是狗娃的作品。他起身走出,在门外坐下,望着正专注于绘画的狗娃,忍不住问道:“狗娃你在干什么?” 细树枝划过土地,留下一条浅浅线条,直到与另一条线条会合,狗娃才回道:“我在画画。” 陆离望向狗娃脚下,是一幅五人画像,一人长发,便是刘兰芝,一人低矮,便是狗娃,一人独臂,便是范子旭,一人手握断刀,便是自己,另有一人穿盔戴甲,脑后一圈圣光,不知是人是神。 “你画的是什么?” 狗娃抬起头,眼睛眯成很好看的一道弯,让陆离忍不住想起初见焕焕的那个夜晚。“画的是我们。”他用细树枝指着画中人像说道,“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娘亲,这个是叔叔,这个是哥哥,这个是狗娃。” 原来那个穿盔戴甲脑后亮光的人是狗娃的父亲,却为何脑后有圣光且从未见过? “为什么你爹爹脑后有圣光?” 狗娃微微失落,只是一会便又仰起头,一脸的骄傲,“因为爹爹是个英雄。” 陆离自是不胜羡慕,望着狗娃面孔,想捏捏他的脸蛋感受一番他所拥有的骄傲。“那你爹爹呢?” “他死在战场上了。” 陆离内心“咯噔”一声,声之响,仿佛天外亦清晰可闻。我真是愚蠢,显而易见却不知,还要去揭人伤疤。 他正想安慰,却见狗娃双手握住细树枝左右挥动,紧皱双眉,稚嫩的脸上却是十分严肃,口中念念有词,“咵,哗啦啦,嗤”,似乎是在为动作配音,四五下之后,细树枝重新抵着地面,狗娃在他爹爹手中画了一柄长剑,一边说道:“娘说爹爹是个英雄,为了保护家园与敌人战斗,在战场上杀了许多敌人。哥哥,你说爹爹会不会去天上做神仙了?” 陆离低沉道:“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会去天上做神仙,应该已经下地狱了吧。” 狗娃猛从地面站起,腮帮顿鼓,面红耳赤,“是为了保护家园才杀人的!爹爹是个英雄!” 陆离冷笑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虽仍害怕眼前之人,狗娃却是无所畏惧,喊叫着冲来,以细树枝不断划掠陆离躯体,双眼红涨而清泪潺潺,口齿不清含糊道:“爹爹是个英雄,不许你侮辱他!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陆离只是轻轻一推,狗娃便倒在了地上,细树枝应声折断,眼泪不减,仰望着面无表情的陆离。 陆离亦是心痛不已,不想再见狗娃清澈双眼,丢下一句“我累了”便起身回屋。 狗娃不肯,迅速爬起扑去,抱住陆离双腿张口就咬,痛得陆离一声惨叫,一掌拍掉狗娃察看痛处,倒是还好,忍不住欲骂狗娃,却见狗娃已是满脸鲜血,一双厉眼于殷红之中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不许你侮辱爹爹!”说罢再次爬起欲与他拼命。 恰好刘兰芝回来,见两人争闹忍不住喝到:“狗娃你做什么!” 狗娃双手正要抓住陆离双腿,听见母亲呼喊动作骤然止住,忍不住放声大哭:“娘亲...” 刘兰芝见他满脸鲜血不胜惊慌,丢掉锄头快速奔来将狗娃抱在怀中,衣袖抹去他脸上血渍才看清原来是伤了鼻子流出鼻血,忙将他抱进屋内仰放在床处理伤口。 狗娃躺在床上强忍住眼泪,双拳紧握瑟瑟发抖。 陆离倚在门口望着母子二人,神色黯淡,于心中自问道,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上天做神仙,大约已在无间地狱中忍受无尽痛苦了吧。 替狗娃处理完伤势,刘兰芝洗净双手,向陆离鞠躬道歉:“对不起啊,狗娃还小什么都不懂,如果有什么做错或者说错的地方还请你谅解。” 狗娃亦从床上爬起下地,走到陆离身旁向他道歉赔罪:“哥哥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请你原谅。” 陆离却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将头转向屋外,望着碧蓝苍穹云卷云舒,于心中问道,明明是我的错,为何要以德报怨。 刘兰芝见他如此,以为他对此不屑一顾,顿时惊慌,竟双膝跪地磕头道:“实在抱歉,请原谅我们吧,毕竟狗娃没了父亲,我又不懂什么诗书礼仪,可能带出来的孩子没...” 陆离忙将她扶起,双眼红肿咽哽道:“不不不,您教出的孩子非同一般,刚才错的是我而不是狗娃,还请不要这样子。” 刘兰芝母子顿时破涕为笑,却使得陆离更加心酸愧疚。 夜,陆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来此不过三四天,却欠了不少人情。师兄不在尚且如此难熬,若等他回来岂不是愈加如坐针毡。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 他竖耳静听,屋内全无动静,大约刘兰芝母子已熟睡,正是时机。 他握紧半尘,悄然下地,开门却见圆月之下刘兰芝正在晾衣服。 刘兰芝听见声响,转身见他,谦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只是白天没有时间洗衣服,所以...” 陆离脚下不停,冷冷道:“不关你事,我只是有事要走。” 刘兰芝放下手中湿衣,忙拦在他身前恳求道:“不能等子旭来了再走吗?他应该快回来了。” 提起范子旭却是让陆离更为不安,欲从她身旁绕过,她依然拦在他身前,月光之下她的脸庞显得更加白皙,一双倩目楚楚可怜。 而伊人口中如此甜腻的称呼让陆离好生羡慕,想起红妆尸骨未寒却遭人掘墓,不禁心如刀割悲痛欲绝,强忍住悲伤道:“麻烦请让开。” “可是...” 未等刘兰芝说完,陆离一把将其推开,顾自迈着大步离去,眼光直指院外一匹大马。 刘兰芝虽是身子娇柔,被粗暴对待未改心思,忙爬起直奔而去,又拦在陆离身前,已是气喘吁吁道:“请留步,还是等子旭回来再做商讨吧!” 却是有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陆离忍不住喝到:“再拦我信不信我一刀砍死你!” 刘兰芝一怔,望着面目狰狞的陆离瑟瑟发抖,平举双手虽是有些无力却不肯放下。 而陆离已情难自遏,一声吼叫抽出半尘,直向刘兰芝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清风刮过,无缨剑横于刘兰芝身前,替她挡下那柄冲动断刀。她忍不住心中恐惧,顿时哭出声来,扑入范子旭怀中低声啜泣。 范子旭手握无缨剑,已无臂拥她,只是盯着陆离,以下巴轻抚她秀发,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在呢。” 陆离身乏神空,半尘无力垂下紧贴大腿,默不作声。 三人进到屋内才发现狗娃亦未睡着,虽是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眼皮之下眼睛不断转动,那点凸起来来回回叫人如何不察觉? 范子旭笑道:“狗娃我回来了。” 狗娃骤起,哭喊着扑进范子旭怀中,双手紧抓他衣裳。 刘兰芝亦是乐极生悲,偷偷抹着眼泪。 唯独陆离低着头不言不语。 笑声过后,范子旭分别与刘兰芝母子道歉,“折柳最近身心疲惫故十分冲动,若是有错还请勿见怪。” 刘兰芝母子只是抿嘴偷笑,有范子旭在,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害怕。 见他们无恙,范子旭转头向陆离,正色道:“折柳,我打听到了七天后夏南会回夏府办事,这几天你先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们半路埋伏,非取夏南脑袋不可!” 玄武门池南分部。 几日下来赵龙腾愈加内心不安,虽说八年前亦发生过此类事件,仍是陆离所为,但那次前来寻事的是胡惟庸的人,且面相丑陋仿佛屠夫,非这次所能相比,这次几人绝非鲁莽之徒,虽贪财好色,口语之间隐隐有些气质。左思右想之后,唤来张斌,吩咐道:“我恐近日有事要发生,故明日带蔡晨与李梓去一趟主峰,池南琐事一切交与你负责,若有歹人闯入,可持剑反抗,只要弟子平安便好。” 张斌神色严肃,作揖道:“弟子明白!” 翌日天微亮,赵龙腾便带上蔡晨与李梓前往玄武门主峰,与浓雾之中徐徐而行,却未察觉身后跟了一个是非之徒。 玄孝峰,道道殿。 临清掌门望向二位孩童,心里琢磨道,卫清师兄七年前收了一女娃,不仅厨艺了得,修为已达二品,今日龙腾为我送来二名孩童,姑且不论厨艺与修为,至少为玄孝峰增添了不少生机,也好,也好。便点头表示应允。 赵龙腾作揖道:“多谢师父!” ------------ 第七十八章 池南哀事 赵龙腾在玄孝峰未久呆,将蔡晨与李梓交托与临清道长便下山拍马赶回池南,唯恐池南有难。将至,却闻见弥漫四周的血腥味,不禁心头一紧,自马背跃下,悄然行去。双眼可至门外,果见两守卫已躺倒,目瞪口呆之下快步跑去,而尸体已隐隐发臭,大概死了有些时日。 他跨过大门入到宅内,见遍地尸首,血流成河,双眼瞪得滚圆,酸胀不已,扫视一圈,暂时忘却了呼吸,好不容易缓过神,心却是猛烈撞击,踹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缓步走去,而脚边尽是尸首,手握清剑,死不瞑目。寻到张斌,见他胸口插着三把无情冷剑,右臂落在不远处,依然紧握清剑。 泪如雨下,他俯下身子,颤抖右手轻轻抚过张斌脸庞,替他合上双眼,心中默念道,张斌,安息吧。 正哀伤,耳边刮过乱风,他横扫凄凉骤然警戒,迅速抽出升龙剑向后一跃,果见四黑衣人出现于眼前,手中冷剑亦是浑身漆黑,伴有点点暗红血斑。 他双目微收,已知是眼前四人屠了池南分部,但不知对手实力,不敢胡来。 四人却是不怵,毕竟人数占优,踌躇片刻便向他奔来。 输赢生死尚且不论,他扫了一眼院中,三十具尸体让他痛贯心膂,人既已死,唯愿尸骨安眠。他转身朝后院奔去。 四人紧随其后。 后院一干二净,灰白地砖冰冷无情,并未因主人的死而变得悲伤,石灯笼依然伫立,冷眼观望世间喜悲。 赵龙腾于正中站毕。八年前正是此处,他被范子旭一顿教训,从此在心中铭记,誓要将其击败,成为一方之王。 如今都已成浮云,只有为弟子报仇才是当下心愿。 四人剑尖抵地,一字排开,脚下生风朝他奔来。 他舞起升龙剑,左手指剑轻抚升龙剑剑身,全神贯注,待四把剑袭来,他脚尖轻碾,升龙剑护于身前,与四把剑分别碾过,心中已知一二,这四人不过二品本事,顿时满腔怒火急起,于眼中爆发,于口中爆发,一声喝叫将四人顶开。 四人微微吃惊,后撤了几步,面面相觑,又朝他袭来。 赵龙腾看不出他们的剑法,只觉眼花缭乱,升龙剑对四把黑剑,“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招过后,四人向后一步,围在黑布之中的双眼十分凌冽,凶狠地望着赵龙腾。 此处无声,无需多言。只是安静了片刻,四人又起,于赵龙腾东南西北方向站定,或剑尖点地,或剑指苍穹,或剑身枕肩,或剑刃对敌。 赵龙腾是十分威武,只是以剑尖点地,左手负在后背,气势非凡。 一阵微风掠过,四人趁风而起,脚尖碾地相互变换位置,一时间赵龙腾慌了阵脚,后撤两步立即调整完毕迎剑而上,拨开先行两剑直奔后两人而去,两人微微吃惊,收剑变招,一人自下掠上,一人自左劈右。赵龙腾笔直出剑,三剑交于一点,而赵龙腾升龙剑并不停步,扭腕震开两剑,横向劈出一道剑气,正前那人匆忙收剑阻挡,却是连退三步。 他身后二人见此空档自是不会放过,双剑齐向他后背奔来,然他早已料到,拧腰后转升龙剑横于身前挡下,剑刃抵住双剑剑刃,向上化开双剑力道,利用拧腰之力回身向前又是一道斩击,正前那人始料不及,瞪着眼目送斩击劈入自己肉身,溅出一滩殷红,随后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其余三人微微吃惊,停步不动,望着眼前衣冠楚楚的赵龙腾,大约是没有想到他如此沉着冷静。 他余光盯着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唯恐他使出什么阴谋,却见他缓缓举高黑剑,径直插入自己胸膛,便气绝身亡。 他大吃一惊,立刻明白过来这四人是朝廷死士,若是重伤便立即自行了断,不给敌人逼供机会。眼见同伴死去,另外三人却是如此平静,甚至双眼未眨一下。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何如此不尊重生命,为何如此不重视同伴? 正当他惋惜,三人又起,大约已经知道了他有两把刷子,不敢再轻敌,呈三角队列,后两人将剑横于身前,抖腕穿花,两道斩击立刻飞出,同时最前那人左手做剑指,摸在剑刃,以血喂剑,随即亦是一道斩击,三道斩击完美融合,好似一条三嘴凶蛟,嘶叫着向他直奔而去。 他大吃一惊,此招比八年前沈玉木的龙斩更胜更残忍可怖,卷得地砖纷纷离地而起撕成粉末携裹其间,只好纵身跃开。然三嘴凶蛟过于庞大,即使他跃离一丈开外亦被蜇伤了左腿,流出殷红鲜血。 三人目不转睛,待他落地又是一招三嘴凶蛟,而他已无力躲开,索性咬牙将气神附上升龙剑,欲正面接下此招。 三嘴凶蛟未及面前,其锋利棱边却已划伤了他面孔,尽管如此,他毫不畏惧,右脚后撤半步,脚掌撑地,升龙剑于身前舞了一张蓝白圆盘,迅速收剑左手紧握剑刃,摸了满手鲜血,将手掌摁于圆盘正中,条条殷红自掌心而出如蜿蜒盘蛇骤亮骤暗向圆盘四周蔓延,眼见三嘴凶蛟逐渐逼近,他一声怒吼,将全部气神集中于剑尖,迅速插入左手手掌,圆盘顿时炸裂开去。 “天雷祭祀!” 虽破了三嘴凶蛟,却因不得要领而害得自己亦身受重伤,被“天雷祭祀”的反噬之力炸出两丈开外,奄奄一息。 三人眼皮稍扩微微吃惊,很快恢复镇静,手握黑剑向他步步逼近,望着躺在地上浑身鲜血的赵龙腾,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黑剑缓缓举起,正要落下,忽然传来虎啸之声。 三人回首,却见一背披头发手握黑铁棍之人迅速奔来,大脚踏过地面,带起一滩泥土。 情势愈发紧急,三人三柄黑剑同时举起未来得及落下,却被飞来铁棍打落。三人大惊,欲赤手空拳与来人打斗,刚引拳,一人胸口吃了一脚,飞出数丈开外。 来人正是“小延德”杨志兵,收了铁棍于赵龙腾身旁站定,目光深邃似能看穿人心,声音洪亮如晚钟,“三位,这位小兄弟已身受重伤,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吧?” 三人深知杨志兵修为极高,吃了一脚五脏六腑均隐隐作痛,回府是死,硬拼亦是死,倒不如当回烈士为任务拼尽全力而死,便一声喝叫,举拳冲来。 杨志兵将铁棍横于身前,只是舞了三个来回,便将三匹无牙之狼打翻在地。三人艰难爬起,望着杨志兵凶相毕露,自知大限已到,索性背水一战,将藏于袖中的两柄匕首朝杨志兵射去。 杨志兵只是微微挥动铁棍,匕首便落在了他脚下。他正欲开口,却见三人已自我了断。 他望着三人新鲜尸首失神落寞道:“何必如此?” 赵龙腾艰难坐起,右手抚胸,望着三具尸体气若游丝道:“他们是朝廷死士,完不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 杨志兵摇了摇头,将铁棍插于土中,俯身查看赵龙腾伤势,左手被剑戳穿,胸膛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不禁皱眉道:“兄弟你还挺得住吗?” 赵龙腾点头道:“倒未伤及性命,还请阁下扶我去卧室,我好取些伤药绷带之类为自己疗伤。” 杨志兵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淡绿玉瓶,倒出一粒金色药丸递与他,“先服下这颗野皇,虽是土药,却有回血之神效。” 他捏起野皇置于眼前细看,不可思议道:“这就是南疆神药野皇?敢问阁下是?” 杨志兵笑道:“在下杨志兵。” 他惊到:“南疆侠客小延德?” 杨志兵摆手道:“不敢以小延德自称,担待不起。” 相互一阵寒暄,赵龙腾服下野皇,不消一会果然气顺不少,已可站直身子,虽胸口依然疼痛,迈步向卧室行去,做了包扎,坐在桌边望着一滩血布叹气。 杨志兵替他倒了血水,又打来一盆清水放在桌上,收拾完血布才在他身旁坐下,见他如此失落,安慰道:“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他强勾起嘴角,只是一会又无力垂下。前几日还是生机勃勃的池南分部,回来却成了人间地狱,这怎叫他不心痛? “这是我的错,我早已料到会是这番结局,却只带走了两个娃娃,若是我将他们全部带走,便不会是今天这结局了。” “这里可是玄武门池南分部?” 他微微点头。 杨志兵皱眉道:“江湖门派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朝廷会派死士来屠你玄武门?” 他叹了口气,“半月以前,有朝廷的人前来寻事,小师弟一怒之下将他们杀害。” 杨志兵道:“我有听说皇帝为了寻找鹰扬将军的遗子而派人到处搜寻,想不到如今竟寻上这里了,真是作孽。” 他苦笑道:“若是鹰扬将军的遗子仍在世上,八年过去了怎么会还未寻到?八年了,多少无辜性命枉死在铁牢中,为何皇帝还不放弃。” 杨志兵道:“大约皇帝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有情有义?有情有义他还会杀害陪自己打天下的功臣吗?” 杨志兵吃瘪,不再言语,岔开话题道:“我听说陆折柳曾在此地,不知...” 他无力点头道:“我那小师弟便是陆折柳。” 杨志兵双眉紧皱,顿时来了怒气,双拳紧握,声亦渐重道:“果然如江湖所言,陆折柳是杀人不眨眼的百人屠戮。” 赵龙腾闻此言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上站起,震得盆中清水覆出不少,喝到:“你不知当时情境,休要胡言乱语!” 杨志兵双眼微收,冷冷道:“怎么,你还想袒护他不成?” 赵龙腾自是无所畏惧,虽气喘吁吁,不改威风,“若想动他,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正欲握剑,忽然体内一阵翻涌,呕出一滩鲜血。 杨志兵微微吃惊,忙站起扶住他身子,却被他拍去双手。 他虽疼痛难忍,望向杨志兵的眼神却是万分犀利,一字一顿:“我们师兄弟的情谊,阎王燕刀尚且无法割断,何况是你的苍白言语?” ------------ 第七十九章 四门聚首 江湖上杀戮正盛,每当夜幕来临,黑白无常肆意扫荡,常德泸州广信三地尤其严重,多是四五品的弟子,以连州的话说便是“活着无用倒也死得其所,为四大豪门围攻玄武门布了充分的理由”。四位掌门各自心知肚明,却是毫不手软,直到门下弟子死伤过百才停手,以商讨应急对策为借口聚集在一起。 玄武门主峰亦是开了紧急会议,四掌门在清虚宝殿就座,不时望向后殿,急待掌门托心道长走出主持会议。 过了一会,托心道长背负双手而出,神色凝重,脸上沟壑更深,望了四位师弟一眼,于上位落座,微微摇头,叹道:“诸位师弟,你们可知为何师兄急着见你们?” 陈珂双眉紧锁,低沉道:“自然是陆折柳搅江湖的屠戮之事。” 卫清道长护徒心切,瞥了他一眼,平和道:“师弟竟相信这真是玄武门弟子所为?” “难道还有假不成?朝廷都贴出了告示,两万两黄金悬赏陆折柳!” 托心道长摆手意识陈珂不必再说,“之前施州卫那事的确是折柳所为,故师父带他去了万罪潭洗净罪孽,如此之后我相信折柳不会再胡作为非。” 临清道长道:“那近日江湖中的腥风血雨?” 托心道长叹气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玄武门第二任掌门,我理应叫做师公的清心道长亦遇过此事,那时玄武门并未做过任何错事,却因实力第一而招来整个江湖的围攻,我虽未曾亲眼目睹当时场景,但曾听师父提起过。师父提起此事是不胜痛心啊,眼见着同门陆续死去自己却只有自保之力。”托心道长连连摇头顿足叹息,“若是果真如此,师弟们可有何对策?” 四人均是神色凝重,或低头看地或以手托腮或轻咬嘴唇或抚额皱眉。 安静片刻,离清道长猛拍大腿,怒喝道:“怕他作甚,若是他们敢围攻,老子就让他们有去无回!” 托心道长连连摇头,一副痛心模样:“离清,你是不知此事轻重啊!玄武门只不过三千弟子,如何去与三十万江湖为敌?就算我们能自保,可那些三四品的弟子该如何是好?” 离清自知说错话,只好闭嘴。 半晌却是无人回答。 卫清道长罕见地神色凝重,望着门外蓝天白云,忽然展眉笑道:“掌门师兄,黄忠峰后院的黄花树该砍了。” 托心道长顿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望着卫清道长,卫清道长脸上的的确确是绽开笑颜。见此,托心道长面色逐渐平静,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是该砍了。” 宁波府,两匹大马迈着铁蹄缓缓离去,范子旭往后看了一眼,刘兰芝母子站于院门外挥手与他告别。狗娃仍是不舍,但已不像当初那般,他知道范子旭会再回来,便只是牵着母亲的手一起与范子旭告别。 范子旭骑在马背,一边行路一边与陆离说道:“折柳,金华府有一官道,夏南若是从应天府回福州必经过那里,我们便去那里埋伏。” 陆离点头表示赞同,却是不言不语。 范子旭知其心思,不再言语,只是心中一算,夏南从应天府至金华府约需一天半的时间,眼下还有一天多余,便打算与陆离去金华府休憩养养精神,转念一想,悬赏陆折柳的告示贴得满城皆是,若是进城岂不是自投罗网? “折柳,夏南大约明日午时到官道,我们今日便在这先做休憩。” 陆离道:“为何不去城里?” “你现在怕是比朱元璋更负名气,若是进城岂不是...” 陆离不言不语,于怀中掏出一顶帽子扣在头顶,有几束黑色毛发遮住耳朵。 范子旭忍不住笑道:“...折柳,你这帽子哪里来的,好有个性。” 两人往金华府奔去,随意挑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正是午饭时间,前庭满客,两人便上到二楼,要了些小菜与白饭,正吃着,却听隔壁桌说道:“你听说了吗?陆折柳又在常德杀人了,据说杀了丐帮二十几人。” 另一人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种人本来就是江湖败类。” 陆离并无所谓,只是顾自吃饭。 范子旭微微气愤,斜眼瞟向他们,低声与陆离道:“折柳别生气,这帮人不过是妒忌你修为高罢了。” 却听隔壁桌再次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四大豪门正为此商讨对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陆折柳这个败类。” “只是杀了他的话就太便宜他了,我倒觉得还应该把他妻子的墓也撅了。” “虽说祸不及家人,但对于这种人确实没有什么道义可讲。” 陆离顿时发指眦裂,右手用力将筷子摁在桌上欲起身与他们算账,范子旭及时按住他手,恳切双目望向他接连摇头。 虽怒火依然,但对范子旭的话他仍听得进去,不得不重新握起筷子,夹起一片土豆放入口中狠狠咀嚼。 方才他动静太大,惹得隔壁桌二人侧目而视,见他面红耳赤,甚是奇怪,“这个人怎么回事,我们讨论陆折柳关他什么事了。” “大约是他眼馋两万两黄金却得不到吧,民间这种欲望大于能力的人多的是。” 两人很快吃完,结账离去,留生闷气的陆离与范子旭仍在桌边。 范子旭微微疑惑,自言自语道:“他们刚才说四大豪门掌门正在商讨对策,是什么意思?” 陆离没好气道:“不就是为了杀我。” 范子旭一脸肃穆,稍作思考便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若真是为你性命,只需派出几名一品弟子便可,况且近日江湖中杀伐严重,明明非你作为却将帽子硬扣于你头顶,其中定有阴谋,折柳,我们跟上去。” 两人并未走远,穿着一身灰白道袍大约是武当弟子,正有说有笑走在街上,路过一拐角却身子一轻,被范子旭与陆离拉至墙角暗处捂住嘴巴。 两人认出是在客栈见过的范陆二人,以为找他们寻仇滋事,顿时慌了神不敢挣扎。 范子旭与陆离使了眼色,装作凶神恶煞道:“我要问你们一件事,若是你们不说,我便杀了你们!” 两人自是不断点头。 范子旭略微松手为一人留出说话指缝,“你们刚才说的四大豪门掌门正在商讨对策是什么意思?” 那人颤颤巍巍道:“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大师兄说师父去郑州与其他三大掌门会面了。” 范子旭与陆离对视一眼,左手愈加使劲,黑密睫毛几乎要戳到武当弟子眼珠,狠狠道:“还不坦白,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老实的!” 他已是颤抖不已,眼中净是恐惧:“大侠饶命,我真的只知道这些。” 范子旭琢磨这样的小弟子不会知晓太多,正要松手,却见陆离摘掉帽子露出圆滑光头,冰冷脸上却是隐隐漏着杀气,双眼微收更是显得不可侵犯。“我再问一次,为何四大掌门要商讨对策。” 两位武当的年轻弟子见是他,几乎魂飞魄散,“我...我们真的只知道这些。” 范子旭劝道:“折柳,看来他们的确只知道这么多,要不放了他们吧。” 陆离不言不语,盯着眼前之人,声音之冷令人不寒而栗:“刚才是不是你说的,要撅我娘子的墓。” 那人顿时睁大了双眼,脑袋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思考,有剧烈疼痛自腹部传来,而嘴巴被捂无法出声,只是闷出一声惨叫。 范子旭急道:“折柳你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他知道胡说八道的代价。”说罢又是狠狠一拳砸在那人腹部。 那人逐渐疲乏,眼皮沉重缓缓放下,与下眼皮粘在一起,而陆离冷拳不停,十拳过后,那人终于永眠,虽看上去完好无事,五脏六腑却是成了一滩血肉。 范子旭望着冷面陆离,仿佛眼前之人从未相识。他怎么敢相信,曾经活泼可爱的陆离如今成了吞命罗刹,一言不合便要了人性命。心渐沉手渐松,被他擒住的武当弟子趁机拨开他手掌逃脱。 陆离大跨一步抓住武当弟子的衣领将他扯回,双手扶住他脑袋一个使劲便将其脖子拧断。 “折柳,你...” 陆离望着脚边两具尸体面无表情:“侮辱我,可以,侮辱红妆,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杀了他。” 玄武门主峰驼,焕焕有事去了一趟玄孝峰,路过练武场却见两孩童正在练武。 蔡晨手握一柄小单刀艰难挥动。李梓坐在地上,望着蔡晨的滑稽模样捂嘴偷笑,脚边躺着一柄短剑。 蔡晨挥了一会便气喘吁吁,以刀撑地扶着刀柄,望着李梓却是笑盈盈,丝毫不在意李梓的嘲笑,一会,他重新直起腰,抹了一把汗水,双手握起小单刀直指红日,信誓旦旦道:“李梓,你相不相信,十年后我会成为陆师兄那样的高手。” 李梓拼命点头,唯恐他看不见自己的赞同。 “然后我会用尽我的生命来保护你的!”稚嫩脸蛋却是十分严肃。 李梓脸一红,站起,吻在他满是汗水的脸颊,柔声道:“谢谢哥哥。” 焕焕看在眼里,想起曾经与陆离在望归石的温馨,不禁悲从中来,转身离去。 ------------ 第八十章 玄武危机 郑州南面有座观音庙,虽是有些简陋,却是一尘不染,每日早晨均会有虔诚信徒来此朝拜,献上三炷香后再将观音庙仔仔细细打扫一遍。虽此地从未有过神仙显灵之类的异象,信徒的虔诚丝毫不减,日日朝拜照旧,毕竟求神拜佛只为一片心安而已。 江湖众人不敢在庙内外喧哗,便约定在观音庙南边百丈之外会面。 少林最先到达,喊了句“阿弥陀佛”,方丈悟临挑了几个弟子支起帐篷,与帐篷内铺了竹席放了张四方矮桌,矮桌四周铺了蒲团,五位弟子加上悟临一共六人,便在帐篷内打坐修禅,直到武当的到来。 陈鸿道只领了一位弟子,见一帐篷,便知已有人先到,站于帐篷外抱拳道:“武当陈鸿道已到。” 不消一会,净悲撩帘而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开阳真人,掌门已在帐篷内恭候多时,请进。” 武当子弟徐景录本欲守在帐篷外,陈鸿道道:“其余门派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你与我一起进来。” 两人便撩帘而入。 又是一日,江湖各门派逐渐到来,除了掌门,其余弟子皆候在门外,各门派独自围成一圈,只有徐景录形单影只。 帐篷内。 矮桌上已有一张地图摊开,悟临扫视一圈,四大豪门掌门均已在此,药王谷、炽诛门、青龙山、九凤、峨眉山等九门亦到达,唯独不见麒麟山阮执。 悟临转身向净悲问道:“可有通知麒麟山掌门?” 净悲还未开口,连州一声冷笑,抢答道:“阮执向来自视清高不过问江湖事,况且他的爱徒夏威刚死,他哪有心思来这里跟我们这群杂鱼会面。” 陈无信不悦,不动声色却是低沉道:“连掌门,若是你自称杂鱼,我们也不会反对,但将我们也称为杂鱼,不大好吧?” 连州道:“丐帮本就是一群乞丐,称为杂鱼有何不妥?” 陈无信双目怒睁,喝到:“你有种再说一遍!” 还未踏上征途却已起了内讧,眼见火药味逐渐变浓,悟临面色平和道:“两位要争,贫僧并无意见,但目前我们有共同敌手,不如先将大事办妥,再争执也不迟。”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不再说话。 悟临正要开口,却又有人撩帘而入,十三位掌门循声望去,却是夏商。 陈无信曾见过夏商几次,知其是夏府中人,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悟临,不屑道:“追讨玄武门本是江湖之事,怎么,悟临方丈觉得只凭我们这些杂鱼实力还敌不过玄武门,所以连朝廷的人都通知了?” 悟临面色无变,单手行礼念了句“阿弥陀佛”,“出家门本就不赞同打打杀杀,追讨玄武门已是罪孽一件,贫僧又怎么会去通知贪欲之辈?” “那夏商怎么会来这里?” 夏商笑得很是张扬,顾自于桌边坐下,双眼微收四顾众人,“我们临时组了一个帮派,叫做猎龟派。放心,我们的目的是同一个就行。” 陈无信冷冷道:“这是你家夏大人的意思?” “不,我从来就不是夏南的手下,我只为胡大人办事。胡大人觉得玄武门实力过于强大,对大明的发展十分不利,但他又不便插手江湖之事,故派我集了几人组成猎龟派,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众人自是十分不屑。 “猎龟派,好难听的名字。” “我们不需要朝廷的走狗。” 夏商不屑反驳,只是含笑倾听他们的不满,直到不满声逐渐加重,他伸了个懒腰,重声一字一顿道:“冯先生亦会来帮忙。” 众人瞠目结舌。对于冯先生他们还是略有耳闻,毕竟曾是江湖中人,且是江湖五天象之一,手中一柄无妄剑更是能排到十二名 器第七。正是因为冯先生的异军突起,江湖中人才知道麒麟山的存在。 夏商冷道:“如何?还有什么问题吗?至于名字,哼,玄武不就是乌龟,此行难道不是去猎龟?” 众人赔笑,“呵呵”声低且长。 悟临并无争强之心,只是静待直到终于安静才继续道:“各位请围过来。这张便是陈帮主绘制的施州卫地图,红色三角表示玄武门主峰驼所在,据陈帮主所说,玄武门隐在浓雾之中,若想攻入玄武门必先寻到上山之路。” 连州问道:“悟临方丈不知上山之路?” 悟临摇头。 连州不屑道:“我当时就说不应该让陈无信去摸底,连个上山的路都找不到,还说自己不是杂鱼。” 陈无信怒火又起,拍案喝到:“姓连的,给你点面子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再废话信不信老子当场砍下你脑袋!” 连州嘴角一抹冷笑,双手抱胸,眼珠上翻望向怒发冲冠的陈无信道:“怎么,一品的杂鱼想与我动手?” 陈无信亦冷笑道:“你不也只有一品本事。” 连州不咸不淡,嘴角微微翘起,却是有种不可怀疑的威信,低声道:“难道要我诏告天下,我连州已有了天象修为?” “什么?”众人大惊,包括少林悟临在内,他本以为以连州的资质升至一品顶端已是极限,未曾想竟达到了天象,但并不有所表现,只是双手合一,念了句“阿弥陀佛”,“如此一来,我们阵中便有了四天象,对玄武门的三天象应不是难事。” 连州微微吃惊,望着悟临道:“四天象?我、开阳真人、冯先生,还有谁?” 悟临微微一笑:“拙徒善顿亦达天象。” 连州本以为仅自己达到了天象,故意隐藏至现在欲大肆吹嘘一番,没想到还有他人,如此便没了兴致,只是收起笑淡淡地应了一声“如此甚好”。 夏商饶有兴趣地望向连州,忽然道:“这个不妨,我已寻到了上山之路,到时你们只需跟着我便可。” 众人皆惊,不可置信地望向夏商,陈无信自是信他不过,冷嘲热讽道:“朝廷的走狗不会是想将我们领入陷阱然后趁此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夏威只是一声冷笑:“小心肠里只有小人想法。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预,若不是你们觊觎江湖第一的位子,胡大人也不会让我组成猎龟派来助你们。” 被猜中心思陈无信又是怒气冲天,欲再发飙,想起这帐篷内外有三天象在,只好将怒掌握成冷拳,强逼自己咽下这口恶气。 陈鸿道只是摇头叹气,望向地图之中的红色三角微微失落。前几日互相挑衅杀戮之时,只他一人未派出弟子乔装成陆离,只是命武当弟子多加防范。 少林信佛使杖,丐帮清贫使棍,崆峒拜己使拳,只有武当与玄武门完全重合,尊道使剑。武当山被玄武门压了四百年,按理说对玄武门的怨气应比其他三门更重,然各任掌门从未想过以多胜少,只是想着以实力正大光明取胜。此次陈鸿道本不愿来,经不住连州等人的冷嘲热讽,况且三十万江湖皆应了此行,唯独武当山特立独行,他也有些担心武当山会成为玄武门之后的江湖集火目标,无奈才来了此地。 连州只是舔舐嘴唇,东张西望地伸了个懒腰。在他心中,除了第一什么都不是。 其余门派俱是低头不语。却正符夏商心意,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一闪而过,转而拍手鼓舞道:“人人都追求第一,这样才会进步,行了,方丈继续说吧。” 悟临点头道:“既然夏施主知道上山之路,那便好办多了。我们是名门正派,不搞夜晚偷袭的丑事,便各自领一半弟子,于七日后在施州卫玄武门主峰驼下集结,次日早晨便攻上玄武门。” 众人只是点头。 夏威扫了一眼,恐他们情绪低落不利计划,缓缓从蒲团上站起,冷冷道:“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怎么,你们已经习惯被人骑在头上了是吗?如今有个难得的翻身机会就在眼前,你们却无心去取。” 众人面面相觑,内心已是汹涌澎湃,却面如无波古井。 连州当然懂夏威意思,亦从蒲团之上站起,右嘴角高高翘起,冷笑道:“崆峒派是要成为江湖第一门派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陈无信亦站起,厉声道:“丐帮才是要成为江湖第一的帮派!” 众人陆续站起,双拳紧握,喝叫声此起彼伏:“我们才是要成为江湖第一的!” “江湖第一的位子是我们的!” 夏威扫视一圈,眼神对上连州。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意已明了。 应天府,丞相府内。 胡惟庸唤来夏南。 夏南仍未从悲伤中抽出身来,只是稍稍鞠躬,无神双眼望着地面,低声说道:“胡大人,你叫我。” 夏南的低沉让胡惟庸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夏南杀了范子旭,而是担心范子旭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夏南,如此一来两人本事孰高孰低便难以分辨。 他从椅上站起,走至夏南身边轻拍夏南肩膀安慰道:“我知你重情义,所以许你半月假期,回去福州府看看吧,不知陈旭有无安葬妥当。” 夏南抬起头,双眼布满憔悴血丝,“谢胡大人”,正要下跪,胡惟庸扶住他恳切道:“没事的,毕竟你也是我的兄弟。” 目送夏南走出厅堂,胡惟庸才甩了甩手臂,低声道:“块头倒是挺大,扶住你几乎花了我全部力气。” ------------ 第八十一章 仇了 卯时刚过,陆离与范子旭便退了客房走出客栈,于怀中揣了些干粮,上马赶路。经过金华府的官道本有宽窄两条,然窄道每逢雨天便会格外泥泞,故被抛弃,只剩宽道。 两人自早晨便守在宽道暗处,静待夏南路过。 夏南骑在马背,心不在焉,入了金华府习惯性地迈入窄道却忽然回神,望着羊肠小道感慨万千。以往他与陈旭同行时均会选择窄道,不仅风景独好,且深邃悠长,着实有一番别样风味,两男人坐于马车内有说有笑,即使从应天府出来内心正下着暴雨,路过此地亦会被良景感染,横扫阴霾。 如今却只剩他一人,失神落寞地望着前方巨树,树顶的一点墨绿遥不可及。胯下马蹄渐缓,震得他上下颠簸,他并无所谓,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点墨绿,低声念道:“自古逢秋悲寂寥...兄弟,你在阴间可还好?” 日上三竿,人影单调,夏南刻意减缓了速度,朦胧中似见到了陈旭的幻影,正在不远处朝他招手,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讲些什么。夏南忍不住往前探出身子,却失了重心倒下,下巴磕在马脖,惊得大马扬起前蹄飞奔而去,而他自马上跌落,与战虎大砍刀一起摔在地上。 他从地上站起,拍去裤上尘土,四下张望,不见人烟,只是叹了口气,抬步走去。 陆范二人守在宽道,迟迟不见人影。 陆离有些烦躁,问道:“师兄,你确定夏南会来这里?” 范子旭点头道:“确定。” “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 范子旭双眉轻锁迅速松开,望向陆离道:“我一个朋友告诉我胡惟庸会派夏南回福州府,而回福州府必定经过这条官道。” 又等一刻,依然不见夏南人影,陆离便有些坐立不安,呼吸急促且眼神乱飞,忍不住探出身子道:“师兄我去窄道看看,没准夏南会从那里路过。”说罢便抬步走去。 范子旭急道:“折柳不要乱走!” 而陆离已离去数丈。 窄道与宽道只隔了一座光秃小丘,翻过便是窄道,陆离刚至丘顶,却见一人影正于窄道孤独跋涉,手中砍刀反射着烈日光辉。 不是夏南还是谁? 冥冥之中是否真有定数? 夏南心中骤然腾起一股异样,驱使他的脑袋转动,而目光恰好落在山丘之上的寂寞人影。那个毒他孩儿杀他兄弟的陆折柳,他怎么会忘记? 两个人四道目光纠缠在一起,未动手已是硝烟弥漫。天地间一切清明,前后无人,苍天亦有心让两人了却血仇。 半尘在陆离手中微微嘶鸣,似乎在鼓动陆离迈步前进,与夏南做个了断,胸腔内躁动的心亦是如此,在他耳旁喊着“杀了他!”。 他抬脚迈步不急不缓下山走去。 夏南将手中战虎大砍刀握得更紧,抛弃了天地间的一切,全神贯注地盯着陆离逐渐走进。 待到两人只三丈距离,各自一声怒吼,蹬地而起,正面冲突。 气神瞬间裹上半尘,陆离双眼微收,料想夏南会直面砍来,故意迎面而上,手腕已做好准备,只待砍刀落下趁势割其手腕。 夏南却一反常态,似陈旭附体为他舔了智慧,佯装正面砍刀,刀行一半,却是收刀抬脚。 陆离吃惊,未料到其有此一招,只得收刀架挡,奈何吃不消着夏南的碎石巨力,身子一轻向后飞去,脊背撞上树干,疼入骨髓,右手一松,半尘险些脱手。 夏南并无情绪波动,如今除了亲手砍下陆离的脑袋外已无事能让他的心起涟漪。见他吃痛,料想他敏捷会有所下降,提刀奔来,砍刀举过头顶,却又是声东击西,佯装落刀,骗得陆离抬刀阻挡,迅速收刀以尾柄顶来,直中他腹部,此次亦是十分疼痛,不得不以手抚腹,却露了破绽。夏南迅速出刀,正要砍下他脑袋,忽然一阵清风刮过,逼得夏南跳离他一丈开外。 正是“星月剑法”的“孤狼残月”。范子旭飘零身姿站于丘顶,俯视着窄道上相斗的两人。他并不打算出手,虽心中有恨,深知自己对夏南的恨不及陆离一毫。 陆离喘过气,虽谢范子旭,却是双目更狠,几乎刚从血缸拎出那般,殷红至极,缓缓直起身子,迅速抖腕劈出一道凌厉斩击。 夏南抬刀将斩击劈断,再起,舞刀如舞棍,两头皆欢而滑地前行。 陆离近他不得,便连连劈出数道斩击,并无效果。而他已行至陆离面前,双目怒睁,砍刀横扫而来。 陆离知其砍刀凶悍不可硬挡,便抽身跃开,夏南知其敏捷,见他躲开顺势撩刀而来,力量却是少了几分。 陆离见砍刀速度降低,嘴角微翘一抹冷笑,五指开而手掌紧贴刀柄,半尘画了半圆,被五指再次紧握,刀背枕臂,与战虎大砍刀正面撞击,竟将战虎大砍刀震开出去。 战虎大砍刀重达五十斤,虽夏南力如猛虎,却是始料不及,被处了几十载的砍刀带开身躯,眼睁睁望着严肃陆离的手中半尘劈开自己胸膛,鲜血喷射而出,溅了陆离一身。 虽开了肉见了骨,夏南后退三步半蹲,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抚地,鲜血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不断喷涌,已湿了脚下土地。然眼中的仇火燃得正旺,以意志强压下痛苦。 陆离并无感情,见他如此知他只剩喘气体力,高举半尘欲砍下他脑袋以祭奠红妆亡魂。 夏南又怎会就此认命?区区胸口一刀而已,就算断了双腿,双臂仍在,就算废了双手,坚硬牙齿亦能替主人报仇。就算模糊了血肉只剩孤魂,亦铭记血海深仇! 眼前面无表情的光头先毒杀自己最疼爱的姬儿,又砍死情同手足的陈旭,此仇怎能不报! 他双目怒睁,注视着断刀,待到断刀升至高点,抓住那片刻的停顿,抚地左手迅速握拳而起,气神缠上左拳,轰在陆离腹部。 拳力之猛,竟让陆离暂时失去知觉,仿佛世界只剩黑白,片刻之后,犹如一道厉光刺穿他腹部,而后有无数闪电自厉光而出,向四周蔓延开去,无情吞噬着体内血肉。 他身子一轻,向后飞去,撞断一棵大腿粗的树干,后背脊柱几乎断裂。 他无力地躺在地上,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夏南艰难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却是目标明确,向陆离步步逼近。 范子旭在丘顶看得万分着急,本欲再出手相助,但以他对陆离的了解,若是他出手杀了夏南还不如死在夏南刀下,况且方才的支援已让陆离微微烦躁,便只能强忍着心急,紧握无缨剑的指关节已是变得煞白,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出手。 陆离脸颊紧贴泥土,嗅着泥土腥臭,想起那个初见红妆的夜晚,伊人堪比仙女,倾城容颜在灯火下闪着荧光,让他看直了眼。 他曾埋首于草间,闻着草香泥臭,只为寻找红妆谎言中的玉佩。 他曾搂着红妆肩膀,坐在竹亭看红日逐渐西沉,彼时刮来一阵清风,带着泥土的芬芳。 他曾抱着木碑泣不成声,手脚衣裤沾了不少土渍,奇臭万分。 是谁赠与的这份痛苦? 正是夏南! 他呼吸渐急促,手掌贴上刀柄,欲握住,却是无力,眼珠一翻,见夏南逐渐逼近。 虽身子不断摇晃,虽鲜血已湿了衣裤,虽视线已是模糊不清,夏南嘴角却挂着笑,战虎大砍刀拖在地上割出一条歪歪斜斜的土线,嘴里含糊不清道:“我连陆鹰扬都杀得掉,何况是你这种光头毛孩。” 陆鹰扬?陆离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十年前的将军府惨案,亦是眼前男人所为?十年了,如孤独飘零一浮萍,十年了,未曾在父母坟前磕过一个响头,而这一切,亦是拜眼前男人所赐! 疼痛又如何?生死算多少?有气自腔内狂涌而起,他一声怒吼,嘴边带出鲜血,紧抓半尘,一跃而起,而半尘红光大盛,一刀要了一丈之外的夏南性命。 陆离怒火不减,喊声不减,眼泪不减,喊声不停,半尘不停,砍得鲜血不停,夏南已是血肉模糊,自己亦因过度用力而被上涌的鲜血呛到,有殷红自口鼻流出,却不能阻挡他手上动作。 范子旭踏风而来,夺过他手中半尘,轻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折柳,夏南死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并未因几句话而息了情绪,试图从范子旭怀中挣脱出来,却是将自己逼昏过去。 数日前,福州府。 百姓一早便见夏府没了高楼,以为夏南又发了雷霆,不敢自夏府门前路过,后有一人指着夏府大门道:“怎么夏府的守卫都不见了?”百姓这才壮着胆子往前几步,透过大门见到院内只剩一堆瓦砾,不由得议论纷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一早醒来就这样了。” 如此两日,夏府再无动静,有胆大者偷偷潜入夏府,却见夏府已成空宅,便出门挥手大喊道:“大家快来,夏府空了!而且还死了不少人!” 众人一拥而入,果见夏府已成空宅,院中躺着数十尸首,约是夏府奴仆。有人找到陈旭,朝他啐了一口恶骂道:“我认得这人,这人是夏南的管家,一定帮他出了不少折磨我们的坏主意!” “对,这种人死了太便宜他了!” 一人一脚将已经发臭的陈旭尸体踢得散了架。 ------------ 第八十二章 飘摇落定 应天府,丞相府。 夏行健将金华府官道所见禀告胡惟庸,胡惟庸并不十分满意,锁着双眉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如此一来便不能知晓范子旭的功底,自己岂不是白白折了一员大将?左思右想,开口问道:“范子旭一直观望?” 夏行健道:“也并不是,当陆折柳有难时他出了一招阻止了夏南。” “那招威力如何?” “他应未尽全力。前些日子夏南为了抓捕范子旭,费了不少功夫,倾出所有才将其擒获,在属下看来,范子旭有达到天象的资质,比夏南强了一倍有余。” 胡惟庸这才有些开颜,背负双手连连点头。“如此甚好。你看那陆折柳资质如何,是否能为我们所用?” 夏行健道:“陆折柳虽本事不错,却易意气用事,不能成大事。” 胡惟庸稍作思考,慈善面目却是暗藏凶戾,点头道:“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除了他。反正朝廷与江湖都欲将他置于死地,我们顺手为之便可。切记,勿亲身参与,我不希望再有损伤。我们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是,丞相!” 秋已高,落叶纷纷,不知是被天空中南去的大雁惊落还是哀觉叶生凄凉无心再连枝桠。 陆离在金华府休了半月有余,伤已基本痊愈,杀了夏南报了血仇,内心却空了一片斑白。早晨醒来正是落寞,望着身上薄毯思绪乱飞,最后长吐一口气作为结尾。忽记起夏南死前曾说“我连陆鹰扬都杀得死”,顿时又有怒火腾起,双眼微收双拳紧握。 恰时范子旭推门而入,见他已醒,笑问道:“感觉如何?” 他稍稍点头,“挺好。” 范子旭将手中纸袋放于桌上说道:“我刚才出去买了些吃的,吃些吧。” 他回以微笑,下床走至桌边坐下,打开纸袋取了一只馒头捏了一小块放入嘴中咀嚼。 范子旭道:“江湖已知晓夏南败在你手,你的断刀取代战虎大砍刀上了十二名 器第八。。” 他微微吃惊,挑眉望了范子旭一眼,转头看向半尘,半尘躺在床上默不作声。 范子旭面带微笑,自是十分轻松,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 我要去杀了胡惟庸替父报仇。他正想说出口,却记起范子旭曾说陆鹰扬是他杀父仇人,不得不将嘴边话语生生咽下,只是落寞地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师兄你呢?” “我?”范子旭一声苦笑,他与胡惟庸本有约在身,胡惟庸交出夏南,他替胡惟庸办事,如今夏南已死,他自然要按照约定堕入丞相府成为一颗强力棋子。 “我不知道要去哪,可能去寻找陆离吧。” 陆离又是顿了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 “你若不知要去何处,回玄武门也是不错的选择。” 玄武门吗?陆离望向门外,天正蓝云正白,不知师父是否依旧吃着荸荠,不知大师兄厨艺有无进步,不知焕焕是否已到一品,一切的一切已与自己无关。 他面带零星苦笑,叹道:“回不去了,那里太圣洁,而我太脏。手里欠了这么多血债,只能随波逐流。” 范子旭很是心疼,安慰道:“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你完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相信卫清道长会原谅你的。” “可我不会原谅自己。” 范子旭知其执拗不再相劝。他明白个中滋味,自己亦深有体会,想回却不可回的无奈,只能将那份恩情与牵挂藏在心底,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回味。 晌午,金华府外的宽道,两匹马相对而立,马背上坐着两人,不舍且无奈。 陆离作揖道:“师兄,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范子旭笑道:“我总觉得我们很快就能见面。” 陆离微微一笑,心中已是明了。师兄,当你知道我就是你要杀的陆离时,你会动手吗? “折柳,就此别过!” “师兄,后会有期!” 范子旭并不急着回应天府,而是改了道路往宁波府奔去。狗娃与刘兰芝已深深烙在他心中,那份家的温暖让他迫不及待。自己从未享受过父爱,遇到同样失去父亲的狗娃,竟父爱泛滥,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交与狗娃。 宁波府。 院中土地上那副四人画像一直存在,稍有模糊时狗娃便拿树枝沿着浅浅土线再画一遍。 正当狗娃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时,忽然传来令他欣喜若狂的声音。 “狗娃。” 狗娃转头,正是范子旭,拴了马匹笑盈盈地站在三丈开外,右袖依是空空荡荡。 “叔叔!”狗娃一声尖叫,丢掉树枝便向他跑去,脚步太急,不小心绊倒在地衣裤沾满尘土,狗娃并无所谓,迅速爬起向他奔去,一头扎进他怀中,双手环着他腰颤抖不已。 刘兰芝在屋内听见狗娃喊声,以为来了歹人匪徒绑了狗娃,抄了剪刀夺门而出,已做好与歹人匪徒同归于尽的准备,出门却见是范子旭,不由得热泪盈眶,手一松,剪刀落地险些扎入脚中。 此次一别就是一月,她以为范子旭再也不会回来。虽然如此,当狗娃问起“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她总会摸摸狗娃脑袋柔声道:“等叔叔忙完就回来了。”自己失望不打紧,可是不能让孩子一起失望。 而安慰此时成了现实,她自是喜出望外,在衣上擦了擦双手,快步走上前去,却不敢直视范子旭双眼,只是望着浅黄土地不安地摸着自己头发,微微喘气道:“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次竟去了这么久。” 范子旭抬起手,轻揉着她脑袋,温柔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傍晚,刘兰芝取出掩藏许久的粗谷酿酒。得知丈夫战死的那段日子十分煎熬,加之地痞流氓不断骚扰,她无心再活,又不愿狗娃独饮寒风,只能硬撑着活下去,每当夜晚狗娃熟睡,她便一人在月下饮酒,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才发现心中苦闷并未减少一毫,可谓借酒浇愁愁更愁,只好封了酒坛。 她曾许诺再不碰酒,今晚才发现此话是如此幼稚,当言语难以表达心中喜悦,当表情不足掌控当下兴奋,唯有交错觥筹与明月敬酒。 她取了两只杯盏,各倒半杯,将一只递与范子旭,“恩人,我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范子旭微微心疼,“不必饮那么快,伤身,慢慢来就好。”说罢将酒倒入口内,缓缓流过喉咙。 她抿嘴偷笑,又倒了半杯,双手举过杯盏再饮。 狗娃看着他们相互敬酒,撅嘴道:“娘亲我也要,娘亲我也要。” 她抹去嘴角残酒,鲜见地扬着下巴高傲道:“要什么要,小孩子不能喝酒。” 狗娃自是十分不情愿,双腿乱摆撒娇胡闹:“我就要。叔叔我要喝。” 范子旭笑道:“刘姐,就给狗娃倒一点吧,一点就好。” 她含羞点头,又取了一只杯盏倒了浅浅一层递与狗娃,狗娃自是眉开眼笑,双手捧着杯盏向范子旭伸去,“叔叔我敬你。” 范子旭直乐呵,捏起杯盏与他碰在一起,“狗娃我敬你。” 两人一饮而尽,发出满意的呻吟。 刘兰芝已是面色潮红,虽未施粉黛,在青春皮囊之下亦是千娇百媚,双目柔情望着范子旭秋波暗送。 范子旭知其心思,虽亦有此想法,却是有些顾忌,毕竟她是战死英雄的遗孀。尽管如此,他对于刘兰芝的确有一种异样感情,不舍牵挂与留恋,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看向狗娃,忽然道:“狗娃你的真名叫什么?” 狗娃摇头。 刘兰芝轻捋头发以掩尴尬:“狗娃还未出生他爹就死了,没来得及取名,就叫狗娃了。” 他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忽然道:“叫范嘉志如何,出自《九叹.憨命》的‘兮皇考之嘉志兮’。” 狗娃自是拍手叫好,“好,就叫范嘉志。” 刘兰芝感动不已,望着范子旭掩面抽泣。无依无靠漂泊许久,如今终于泊在岸边双脚落地,如此踏实怎叫人不感动? 陆离本想直接去应天府寻胡惟庸算账,料想自己可能一去无回,便打算再回一趟池南,看看李梓与蔡晨。 然至门口却不见守卫,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忙迈进院内,依是十分寂静。灰白地砖上隐隐约约残留暗红,更是添了几分阴森。 他呼吸渐急,往厢房奔去,厢房亦是空空如也,又奔至后院,却见地砖皆没了踪影,而有三十几坟冢立在土上。 他心一沉,脚步渐重步履维艰,走至一坟冢前,手摁在石碑顶部,望着暗红大字“玄武门王涛之墓”心灰意冷,转了一圈不见蔡晨与李梓坟墓,虽疑问却是松了口气,大约两个机灵的孩子逃了一劫吧。 而角落又有四座坟墓,石碑上书写“朝廷死士”。 他顿时柳眉倒竖,举起半尘正要落刀,忽想起红妆,半尘缓缓落下,而仇恨不减,咬牙切齿道:“朝廷只知自己利益草菅人命,如此混账,我要他如何!胡惟庸,我陆离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二卷至此结束,因工作原因并不能每天二更,还请各位见谅,若不过瘾可先去看前一本书《此行西去》,虽文笔与本书相比略显粗拙,却是秋霜的心血之作。) ------------ 第三卷 八面烽火 ------------ 第八十三章 此心彼机 应天府皇宫内。 朱元璋正批阅奏折,多是各地灾害之事,或南疆洪涝淹了村庄泥石流吞了屋舍,或北国大雪冻了田地庄稼颗粒无收,均请求开启国库拨些银两以慰灾民。记起杂税收入已寥寥无几,再一拨款必定空了国库,无奈,唤来李公公,气色平和道:“李公公,国库还剩多少?” 李公公微微欠身,脸上净是恭敬之色:“回皇上,浅层还剩十万两黄金。” 朱元璋微微皱眉,“那深层呢?” 李公公道:“深层军饷一分未动,仍有千万两黄金。” 朱元璋点头,锁眉思索,过了一会,吩咐道:“打开国库,将十万两黄金做赈灾之用。” 李公公受命行礼,又问道:“那陆折柳与陆离的事?您前些日子得知陆折柳害了夏大人,准备将赏金升至五万两黄金,若有侠客义士擒了陆折柳,这赏金发是不发?” 朱元璋于龙椅上站起,因久坐而腰酸背痛,不得不双手撑腰以做安抚,李公公见此忙走至他身后,替他拿捏按摩。 李公公服侍朱元璋已有些年月,对其习惯十分了解,且手段丰富力度适中,朱元璋不由得轻轻呻吟:“李公公,你这手法是越来越熟练了。” 李公公憨笑道:“能为服侍皇上是老奴的荣幸。” 朱元璋满意点头,一把老骨舒畅不少,想起陆折柳不禁轻锁双眉,而眼中凶戾依旧一如当初马背上的枭雄骇客,“赏金当然要发,只是要苦了皇后与嫔妃了,李公公,你下去的时候顺道去一趟御膳房,通知他们以后宫内伙食减半,省出银两为侠客义士做准备,若仍是不够,我少喝几盏酒便是。” 李公公老眼微收,似有晶莹填充其间,声音亦是有些咽哽道:“大明有您这样的皇帝,怎能不繁荣昌盛!” 朱元璋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李公公,你先下去吧。” 目送着李公公跨出门槛,他便收起笑,凶相毕露,几如地狱罗刹,凌厉双眼直透过华丽木门射出皇宫之外,冷冷道:“胡惟庸,权力大了也高傲了,看来得治治他。” 恰时又有太监推门而入,约莫是个新来的,双膝跪地不敢抬头,声音亦是颤颤巍巍:“启...启禀皇上...胡大人求见。” 他收起凶戾,慈眉善目望向殿中之人道:“你为何这么慌张,甚至不敢抬头看朕,朕长得很像鬼吗?” 太监以为惹了龙怒,愈加恐惧,撑地双手不断打颤:“不...不...皇上乃九五至尊,我等阉人不配直视。” 他一声冷笑,叹气道:“行了行了,不唬你了,看把你吓的,下去吧。” “谢...谢皇上。”正要走,耳边又传来朱元璋的声音,吓得他双腿一软,直跪在地上朝一根大红粗壮的梁柱磕头,歪了方向亦不自知,倒是逗乐了朱元璋。 朱元璋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我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我叫小乐子。” 朱元璋笑道:“小乐子,我看你是挺乐的,呵呵。好了,小乐子,别总是那么紧张,朕不是随便杀人的昏君。下去吧。” “谢皇上。”小乐子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跪的是梁柱,不禁小脸一红,加速走出门外。 不一会胡惟庸便迈门而入,衣冠楚楚而神色匆匆,跪于殿下道:“胡惟庸参见皇上。” 朱元璋俯视着胡惟庸,嘴角掩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胡爱卿有何事?” 胡惟庸薄唇紧闭,装出一副心痛不已的模样,重喘一口粗气道:“微臣得到消息,说夏南被歹人杀害了!” 朱元璋做吃惊状,问道:“何人如此大胆?况且,夏南本事奇高,又与你私交甚密,怎会被歹人杀害?” 胡惟庸皱眉,连连摇头叹气,“彼时夏南在我家中,却是愁眉苦脸,我才知他家中出了变故,便准他请假让他回家处理家事,岂料半路遭陆折柳暗算,便不小心丢了性命。” 朱元璋勃然大怒,于龙椅上骤然站起,怒喝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胡惟庸忙俯下身子装出一副谦恭模样,朝下的面孔却是带着冷笑。 朱元璋喊道:“李公公!” 李公公应声而出,俯首行礼道:“皇上。” “传我令下去,将陆折柳的赏金升至五万两!” 李公公自是懂其心思,并不露任何破绽,只是又行礼道:“是!” 胡惟庸并不十分满意。他知陆折柳生性暴戾容易冲动,怎会放过如此良机?便提议道:“皇上,陆折柳修为极高且杀人如麻,若是放任他胡作非为,怕是对大明不利啊!臣以为,理应派出诛神四晓。” 朱元璋双眼微收,似笑非笑道:“派出诛神四晓去杀陆折柳,太大材小用了吧?胡爱卿,朕听说你府上有一高手唤作冯洛,为何不让冯洛去捉拿陆折柳?” 胡惟庸大惊失色,脑筋急转,瞬尔叹了口气,俯首行礼道:“回皇上,微臣为了朝廷是鞠躬尽瘁,自是得罪了不少地痞流氓与官僚恶霸,若是不寻些高手镇守宅邸,不消几日微臣便无性命为朝廷尽哪怕绵薄之力了。” 朱元璋长吐一口气,走去将他扶起,低声道:“朕知胡爱卿一片忠臣,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胡惟庸望着朱元璋双眼,深情道:“为了大明,为了皇上,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元璋微微一笑,转身背过双手,恢复了冰冷面庞,说道:“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 胡惟庸行礼道:“是,皇上。” 回了丞相府密室,他才敢将心中愤怒发泄出来,密室内不少珍品遭了歹手,或是被砸或是被摔,幸运的只是缺棱少角,不幸的便是粉身碎骨了,甚至于稀世珍品龙尺木书架都未能幸免,右侧长板已是伤痕累累。 管家站在一旁不敢言语,胆战心惊地望着已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胡惟庸,身遭不断有裂木碎瓷飞过,被锋利的破碎瓷片割破脸皮流了鲜血亦不敢动弹。只是等胡惟庸发泄完毕,转身见他站在一旁,说道:“管家,去给我倒些茶水来。” 管家迅速走出门外,不敢有所抱怨,只是快速倒了些茶水又进密室,胡惟庸已整理完衣冠,于仅剩的一把酸枝木椅上正襟危坐,脚边尽是狼藉。 管家紧收下巴,毕恭毕敬地递去茶水。胡惟庸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想起朱元璋言语,怒火又起,将杯盏狠狠摔在地上,恶骂道:“他娘的朱元璋,没想到还算有些脑子!” 陆离正欲前往应天府,头上戴着李梓缝制的帽子,故未被认出,只是一路前行,却于半道听说三十万江湖正于施州卫集结欲与玄武门讨个说法,顿时心凉半截,拍马赶去。 彼时的施州卫城中并无特别,市井饮食作息依旧,江湖各门各派于玄武门主峰驼山脚下驻扎,三十万人到了一半,丐帮早已等候多时,少林与武当亦按时到达,九门与各小帮派、散人摩拳擦掌,欲分得一杯羹。 唯独崆峒派仍不见踪影。 陈无信已急不可耐,与众人说道:“不如不要等了,以我们这些人,与三千玄武门弟子交手还不是绰绰有余吗?” 陈鸿道本就无心恋战,劝道:“话虽如此,可我们与崆峒派有约在先,不可做背信弃义之事。” 陈无信声色凌厉道:“可他们已经背信弃义了。” 陈鸿道亦知如此,只是面色平和,扫了一眼武当弟子,武当弟子就地正襟危坐,个个心平气和,未有心浮气躁面相。“不论别人如何,我们只约束自己不离经叛道。” 见其如此,陈无信并不罢休,走至少林悟临方丈跟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道:“悟临方丈,离约定时间已过一周,三十万江湖到了十五万,我们是否应该行动?” 悟临就地趺坐,法杖插于身旁,双目未睁,气自鼻腔缓缓而出,不见一分急躁。“既约定同行,便等连州掌门到此吧。” 陈无信只能将心苦咽下,瞪着双眼对于众人指指点点,狠狠道:“行,等,老子陪你们等!” 然连州早已到达,将余哲宁罗明凯在内崆峒派精英弟子悉数带出,于施州卫附近的荆州府休憩,离玄武门主峰驼不过十几里地。 他正坐于屋内,望着阴云品茶,余哲宁推门而入,作揖问道:“掌门,师兄弟们想知道什么时候前去施州卫。” 连州笑道:“怎么,你们很着急吗?” 余哲宁道:“我们来此已有一周,本以为即刻开打,师兄弟们皆摩拳擦掌,欲试试这江湖第一究竟有几斤几两,您却让我们一直候在此地。” 连州笑道:“我知你们心思,其余三门何尝不是如此?我就是要耗他们耐心折磨他们肉体,待到他们精神疲惫再一起攻上玄武门,到时玄武门灭,而我们将凭此一役成为江湖第一!” 余哲宁颇为担忧:“我们与他们为盟军,若是他们失了信心,岂不是与我们不利?” “盟军?”连州一声冷笑,不屑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盟军,江湖只不过是一团浆糊,他们只不过是因共同利益而集结在一起,头把交椅仅此一位,谁能抢得谁便是胜者!况且,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江湖第一的位子。” 余哲宁疑惑道:“师父的意思是?” 连州双目微收,凶戾尽显:“藏在金谷的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青龙偃月刀!” ------------ 第八十四章 危在旦夕 玄武门主峰,清虚宝殿。 五掌门正襟危坐,面色皆是十分凝重。他们知三十万江湖已在山脚集结,攻上主峰只是时间问题。 托心道长叹气道:“本以为低调处事可掩藏锋芒避免争端,怎想又到此境地。” 陈珂自是怒不可遏,盯着卫清道长狠狠道:“还不是拜那陆折柳所赐!” 卫清道长倒不反驳,只是呵呵笑笑。 托心道长劝道:“事到如今莫要内讧。就算从未将折柳收入门下,灾苦只是来得晚一些罢了。” 一声长叹自殿内而出。 门外站着四门首席,天义峰张杨、地德峰魏辞、玄孝峰沈玉木与黄忠峰冸咏晨,四人亦是面如土灰,与地砖形同一色。 张杨坐立不安,于门外来回踱步且气喘吁吁,只是三趟,于胸口握拳低声道:“既然如此,师兄弟们,我们便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冸咏晨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平和道:“待掌门出来再说。” 张杨很是不服,挑眉张臂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吗?” 冸咏晨道:“我本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玄武门还有三千弟子,还有五谷内的神兵秘籍,若是我们匆忙送死,岂不是白白送了玄武门四百年心血?” 沈玉木亦是劝道:“张师兄莫急,还是等掌门出来再做定夺吧,毕竟我们只是弟子。” 张杨无话可说,呆若木鸡地望着两人,许久不满地叹了口气,双手抱胸倚在墙上。 正当五掌门愁眉苦脸之时,无心散人从后殿走出,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五名弟子,笑道:“什么事居然把你们五个都难倒了?” 五掌门见是他,迅速站起,毕恭毕敬作揖道:“师父。” 托心道长道:“回师父,三十万江湖约有一半人数已在山脚集结,不消几日便会攻上山来,这正是我们所苦恼的。” 无心散人只是微笑地望着他,一如第一次见他那样,虽知大难临头却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语重心长道:“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何须苦恼。” 托心道长微微错愕,望向无心散人,无心散人依是自在,不改闲云野鹤之本性,两条白眉尽显逍遥。 他眼珠下翻,望向地面稍作沉思,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望向四掌门。 虽只是三言两语,却已抚平了五人波涛汹涌的内心。 五掌门面色逐渐平和,作揖道:“弟子明白。” 无心散人满意点头,目光聚在卫清道长身上,问道:“卫清,那棵黄花树可还好?” 卫清道长呵呵一笑:“可有可无,可知可不知,一切皆顺人心,不逆天意。” 无心散人满意点头,抬腿迈步,双手推开大门,让阳光直射入殿内,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赞叹道:“美好,美好!” 四首席从未亲眼见过无心散人,以为他是三十万江湖派来的说客,虽是右手摁剑,不敢胡来,只是礼貌问道:“请问阁下怎么会从清虚宝殿出来?” 托心道长抚须笑道:“快快见过你们师公。” “师公?”四首席目瞪口呆,自知有失礼节,忙双膝跪地叩首道,“师公请宽恕弟子的愚昧冒犯。” 无心散人只是呵呵笑笑,抬脚从他们身旁经过,眯起眼望向苍穹,正好一朵阴云飘过,遮住当头烈日却遮不住这漫天光辉,无数道光芒自阴云后迸射而出,奔向五湖四海。 玄武门山脚下,崆峒派姗姗来迟,见附近已是人满为患,不禁一阵窃喜,于人群中搜索其余三门影子。 少林弟子最为随意,分散各处皆就地趺坐,双手合十一心参禅。 武当弟子围成同心圆,辈分自高到低逐渐向外。 丐帮弟子最为广众,约占三分之一,衣衫褴褛或握或抱一根竹棍或躺或坐散于各个角落。 众人见崆峒派终于到达,顿生怒火,又惧怕连州本事不敢放肆,只是一脸不屑地撇过头去。 连州自是懒得理睬,径直走至悟临身旁双手合十行礼道:“悟临方丈,昆仑山突发急事耽搁了不少时间,故晚了些日子,还请见谅。” 悟临并不睁双眼,只是喊了句“阿弥陀佛”。 陈无信自是不信,一声冷哼嘲讽道:“你说有事就有事,害我们等了这么久,怎么补偿?” 连州笑道:“陈帮主既然如此计较,敝人将斩杀托心的机会让与你便是。” 陈鸿道正于一旁休憩,听他一句话,微微皱眉,心痛道:“我们是与玄武门讨个说法,何事要害托心道长性命?况且错的是陆折柳,与托心道长又有何干系?” 连州眼中凶戾一闪即过,装作义愤填膺,环视一圈双拳紧握怒喝道:“陆折柳本就是玄武门弟子,弟子犯错师父当然有过!” 陈鸿道道:“可我听说陆折柳已被逐出玄武门。” “难道被逐出玄武门就行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况且,若是不杀托心,如何安抚江湖,如何平息众怒?各大门派死去的弟子将死不瞑目!” 有散人起哄道:“杀托心,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灭玄武门,以正江湖邪风!” 喊杀声渐起,连州窃喜不已。 虽厌恶连州,陈无信却是十分赞同他的意见,五万丐帮弟子齐举竹棍,气势汹汹喝到:“杀托心!灭玄武门!” 余哲宁站在他身后,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只是三言两语便调动了所有人的气愤,乍见之时死气沉沉,而当下已是士气高涨。 他踏上高地,俯视众人高举双手以求安静,而众人竟心有灵犀一般瞬间平了情绪,静静地望着他,听他说道:“我连某人自认习武是为行侠仗义,故做了不少善事,只是未曾与诸位明说。而如今,自称江湖第一的玄武门却出个陆折柳这样的败类,净干些屠戮嗜血的恶事,今众侠客义士在此集结,欲为陆折柳刀下亡魂讨个说话,以正江湖邪风。敝人姗姗来迟,实在抱歉,为表歉意,崆峒派愿首当其冲,承受当头猛攻,待我们倒下,诸位踏着我们尸体再上,如何?” 有声音起,“连掌门,不必如此,我们并未在意。” 他满意点头,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多谢诸位谅解,连某人好生感动,本想即刻攻上山头,却是担心诸位身疲神乏,不如再休息七日,七日之后,连某人首当其冲,引剑向玄武!” “好!” “好!” 余哲宁十分不解,待连州落至平地,小声道:“掌门,为何还要休憩七日?” 连州冷笑道:“他们已足够疲乏,刚才让他们热血沸腾一番,有回光返照之效,再休七日,便是将他们仅剩的精力调动起,待到真正开战,除了我们崆峒派,其余皆是空壳纸人,权当消耗托心五人体力的炮灰了。” 安南,升龙皇宫后院宣德殿内正是歌舞升平。 数十位窈窕婀娜的红粉佳人裹着面纱,正于殿正中起舞,纤细腰身裸露在外不断扭摆,惹得澜沧王国莫夫士与天竺国王简行看得口水直流,不禁感叹道:“安南真是风水宝地,居然能有如此尤物。” 陈晛哈哈大笑,双手捧起金爵道:“两位若是喜欢,随便挑,今夜让她们与你们共销魂!” 两位国王自是不胜欢喜,亦双手端起金爵将琼浆一饮而尽以表谢意。 莫夫士感叹道:“早听闻陛下生性豪放热情好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陈晛意犹未尽,琼浆含于口中,双眼紧闭,享受着萦绕口腔的醇香,许久才咽下,叹道:“好酒配君王,澜沧国王可知这是什么酒?” 莫夫士摇头:“不知。” 陈晛于座上站起,端着酒壶走至莫夫士身旁,亲自为他满了金爵,放下酒壶双手端起金爵毕恭毕敬地向莫夫士递去,莫夫士受宠若惊,忙起身俯首,双手接过酒杯才敢直腰。 陈晛望着他的双眼正色道:“此乃冬椰与牛角所酿,一年仅产一合,这一爵便是一年呐!” 莫夫士与简行目瞪口呆,忙双手端起金爵行礼道:“多谢陛下圣恩。” 陈晛自是十分满意,含笑摆手道:“不必客气,请坐。” 回了座位,他一摆手,十位佳人便分成两路散开去,走至莫夫士与简行身旁,又是揉肩又是捏腿,惹得两人兴致高涨。 他满意点头,又饮下一口琼浆,将金爵置于桌上,开口道:“实不相瞒,请两位来此,不仅仅是为享眼前之福。” 简行躺于香怀之中,已然是被女色迷醉,左右两手各揽着细腰,双眼迷离道:“哦?陛下有话请讲。” 他道:“便是大明这块肥肉。” 听到“大明”两字,莫夫士与简行立刻惊醒,匆忙站起拍去身上胭脂,神色慌张惊魂未定。 他一声冷笑,摆手意识他们坐下,他们却是不敢再从,行礼欲告别。 “若是我告诉你们,我在大明有内应呢?” 两位国王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站起,走至两位中间,双臂搭上他们肩膀,于他们耳旁轻言道:“我有一位朋友是大明的将军,他告诉我大明现在乱的很,并且给了我一张大明各地区的防御图,若我有心,我们里应外合,还愁吃不下这块肥肉?” 两位国王仍是有些犹豫,“这...” “安南敌不过大明,澜沧敌不过大明,天竺敌不过大明,但若是安南的兵加上澜沧的甲再加天竺的象呢?何况我在大明还有接应。安南只是小地,只有这十位美人任你们享受,而大明地域辽阔,美女自是数不胜数,一天百个直到老都仍有新鲜啊。” 两位国王显然动了心,却是仍有顾虑,六目相对。 莫夫士虑道:“可我们以什么理由?” “前些日子我的皇子被一孩童毒死了,我派人前去捉拿,不仅没能抓住让那孩童逃入大明,派出的子民亦遭了毒手。我们可以此为由,事成之后,我那朋友要北国,那么南疆便是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三人平均分,如何?” 莫夫士与简行对望一眼,又转头望向座中美人。“若是名满天下。” “便有十里桃花。” ------------ 第八十五章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离约定之日仅剩三天,再见三次皎月,天亮便要攻入玄武门。 陈鸿道举目远眺,浓雾紧裹山峰,不见其顶,心亦如玄武门主峰驼那般被紧裹而透不过气。他已心生退意。以多胜少本就属非常手段,何况此次是以三十万江湖碾压三千玄武门,虽是“为讨个说法”,但他又岂会不知众人来此的目的,多是为了青龙偃月刀罢。 青龙偃月刀本是三国时期“万夫莫当”关云长所有,重达八十二斤,嗜血无数,故戾气极重,池心道长当初寻到此刀时险些被刀中恶灵夺取心智,幸亏池心道长修为极高,以圣洁气神压住恶灵怨气,将青龙偃月刀镇在金谷。 黄逍遥于异世回神,抹去因气神百转而熬出的满头大汗,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抬头见陈鸿道望向远处若有所思,便从地上站起,拍去衣裤尘土,走至陈鸿道身旁轻喊了一声“师父”。 陈鸿道回首,见是他,不由得叹气摇头目光沉重:“逍遥,若你是掌门,会不会答应此行?” 他却是一头雾水,疑惑道:“掌门何出此言?” 陈鸿道低声自语道:“大约是我老糊涂了吧。”说罢背负双手走去,不顾黄逍遥满脸狐疑。 陆离已至施州卫,下了马小心翼翼地行着,越近玄武门主峰山脚人声便愈加嘈杂,近了他才看清,黑压压的人头连成一片,几如湖泊那般广阔。 他顿时心头一紧,愈加抓紧半尘,如履薄冰。 来施州卫的路上他本想擒贼先擒王,以为杀了“龙首”剩下的人便会失了方向而散了队伍,如此看来,别说杀王,还未找到“龙首”自己便已惨死在乱刀之下。 无奈,他决定先入主峰,毕竟从山脚到山道之间隔了百丈茫茫浓雾,可利用浓雾做掩护除掉部分江湖。 他便悄悄退出,沿山脚绕行进入主峰。 赵龙腾正守于山脚,已见他身影,顿时双目微张,按着升龙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只是一会便抚平了情绪。 五峰一如平常,虽皆知山脚情状,并无情绪波澜,依是修气习武,感恩苍天眷顾。 南疆却是令一番情境。 陈晛亲自带军,安南、澜沧与天竺的三国联军势如破竹,于两日之内连下大明三城。广南、镇安、思明不幸沦陷。 入侵军队以象兵为首,于防御漏洞处进入大明,一切悄无声息。 大明安定了数十年,兵卒已习惯安乐,皆是懒懒散散,况且正是交班时间,守军才迈出门口便遭迎来一击,未来得及呼喊便丢了性命。城南防御瞬间瓦解,三国联军如履平地,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三城。 消息还未传开,南宁亦是沦陷,此时才有守军从噩梦中惊醒,关上城门严阵以待。 三国吞了四城并不急着继续进攻,而是同样关上城门于城内享乐,烧杀奸掠无恶不作。 兵卒好似走在棚栏的屠夫,俯视着胜利果实,见了稍有姿色的姑娘便强掳过来当场蹂躏,或一人或数人,有姑娘不堪其辱,趁士卒淫笑其间咬舌自尽,士卒却仍是不放过,对着尸体继续施暴。 男丁亦未能幸免,有特殊爱好者抓了数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捆了双手怼其后 庭,更有甚者朝鳏寡孤独者下手。 只是一日,城中百姓死亡过半,除去暴戾嗜杀之徒所干恶事,其余皆是不堪受辱而自断咽喉。 陈晛却是洋洋得意,住在知府宅邸,脚踩知府人头,望着堂内瑟瑟发抖一丝不挂的无暇白璧口水直流,抱了三位惊恐娇凤进入后房,放下帘子行起床事。 剩余姑娘以为躲过一劫,轻抚胸口舒气,却有二三十位裸身男子破门而入,当场对她们行了苟且之事。呻吟声顿起,而惨叫声更盛。 孕妇亦未能幸免。年迈老母心痛不已,欲保护怀孕女儿,却遭无情杀害,凉刀砍下华发脑袋,将其踢至一旁。兵卒泄完兽欲,却是兽性不减,为讨同僚欢喜,以刀剖开孕妇肚皮,挑出未成型的婴孩浸入酒中。 城内有一书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本想于今年进京赴考,却是遭此劫难。他深知战争恐怖,异国俘虏几如鱼肉毫无人权,与其遭人羞辱惨死刀下,倒不如自尽来得有气节一些,好歹也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可惜鬼雄未料到,有兵卒破门而入,见他已上吊自尽,为寻乐,撕下其皮囊做了灯笼。 力大好战者抓了八个壮丁,扔给他们几把砍刀,说道:“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打败我便饶你们不死。” 在绝境之下,他们的求生欲极其强大,虽死了七人,最后一人却是一脚将兵卒踹倒在地获胜,正喜悦,却有数把尖枪刺穿其胸膛。 兵卒站起,拍去身上尘土,冷笑道:“我说我饶你们不死,可没说其他人饶你们不死。”便从地上捡起砍刀,将其脑袋砍落,有兵卒走来撑开其嘴巴,尿了进去。 消息传入应天府,虽纸上只“南疆四城沦陷”六字,朱元璋亦是勃然大怒,险些气绝身亡,幸李公公知其龙体有恙早有准备,在其张口瞪眼之时替他捋顺了呼吸,险些要离身的魂魄又回到肉中。 朱元璋亲历战争,怎会不知兵卒所为。当年明朝初定,他与徐达一起攻入大都,元军无心反抗,便开门迎接举手投降,徐达知其喜好杀戮,进城之前便劝道:“皇上,元军已投降,还请放他们一条生路。” 朱元璋直视前方,并不表示。见此,徐达已知其心思,不再劝告只是叹气。一切果如他所料,大都百万平民,加上军队二十万,无一幸免。那昏天暗地的一月内,砍刀断了十柄,有三十柄卷刃,四十柄折了刀身,五十柄刀柄脱落。 如今年事已高,加之痛失陆鹰扬,才对杀戮之事没了兴趣。 他站于地面,背负双手,两眼微收望着透过门缝洒在地面的金光,若有所思,只是目前情况紧急,他便忙下令道:“李公公,传狩熊将军。” 李公公行礼道:“是。” 两刻之后,狩熊将军吴祁连便推门而入,双膝跪地叩首道:“末将吴祁连参见皇上!” 朱元璋命他起身,神色凝重道:“狩熊将军,最近南疆不太平,你暂时将镇守皇宫的任务交给可靠的手下,替朕去一趟南疆。” 吴祁连微微吃惊,双手抱拳行礼道:“恕臣愚钝,大明威声震天,怎会有不知好歹之徒骚扰南疆?” 朱元璋闭眼皱眉,肘撑扶手,两指摁着太阳穴轻轻揉搓,叹气道:“不止是骚扰,他们已经攻下四城了。” 吴祁连大吃一惊,两眼几乎要掉出眼眶:“南疆之外薄弱小国并无此军力,怎会...” 朱元璋颇为烦躁,摆手道:“叫你去你就去,赏你一令牌,全国军队任你调遣。” 吴祁连双手接过令牌,双膝跪地再行大礼:“末将吴祁连,定不辱皇命!” 消息很快散开去,全国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南疆城池,得知周边已成地狱,收拾了细软连夜向北迁徙以躲战祸。 然大明士卒却是一路南下,身穿盔甲手握刀枪,虽知前路坎坷,为保祖国不惜性命! 泗城、浔州、柳州等地只剩下万千士兵,将城墙累得更高。 玄武门山脚下的三十万江湖亦知此消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怎么办,南疆已经丢了四城了。” “那里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陈鸿道双眉微缩望向碧蓝苍穹,见懒云散日,却是心比金坚,回首踏上高低,于光辉下抽出玄冥剑,直指远方。 众人纷纷闭口,仰望着那柄反射着金光的神器,敬畏高过向往。 陈鸿道扫视一圈,已如死井的内心却如狂风下的波涛,汹涌澎湃,双眼渐红,要滴出血来,花白须髯微微飘动,一身清清道袍,如重天神仙亲临土地。 “诸位已知,南疆有难,死去同胞不知多少。虽未曾经历,仍目睹悲惨,一幕幕殷红,一条条血河,此景之下,与玄武门私仇又算得了什么!” 连州双目微收,注视着陈鸿道,一丝凶戾藏进眼底,起身道:“可那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南疆。” 陈鸿道怒目圆睁,鲜见地霸气外露,收回玄冥剑,以左手剑指轻抚玄冥剑剑身,摸了一把凌寒直指南方:“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众人亦是热血沸腾,双拳紧握同喊道:“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悟临道长合了十天的双眼终于睁开,看似平静却是十分坚毅,起身握住身旁法杖,舞了一圈重杵地面,有一圈佛气自其脚底而出,向外迅速扩散开去。“佛家最忌打打杀杀,而如今国难当头,理应放下小我以成全大我。” 除连州外,三十万江湖已是同心,刀剑指天高声呼喊:“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连州内心自是十分不愿,好不容易设计拢了三十万江湖,青龙偃月刀近在咫尺,却被忽来的战事搅了局。 ------------ 第八十六章 立志抗敌 三十万江湖从未如此齐心。 虽身在江湖与刀剑为伴,以仇为食以血为饮,然深明大义,私仇与国难孰轻孰重高下立判,便当即决定回门整顿,将门下弟子悉数带出以抗外敌。 赵龙腾见山脚三十万江湖退去,迅速上山禀告托心道长,托心道长并未因此消息而开颜,依是面色凝重。 赵龙腾不解,问道:“三十万江湖已退去,掌门为何依旧心事重重。” 托心道长道:“玄武门再危急,不过三千死伤。然如今南疆已是战火熊熊,平民百姓受苦受难者数以万计,以十万计,甚至以百万计。身在江湖,可以脱险而侥幸,然身为明朝子民,怎能将自己的庆幸凌驾与国难之上?同为明朝子民,他们受苦便是我受苦,他们遇难便是我遇难。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赵龙腾自知高度不及,当即羞愧,作揖俯首道:“掌门所言极是。” 五掌门又于清虚宝殿会面,个个不苟言笑浩气凌然。 托心道长环视一圈,面色十分严肃,庄严道:“诸位师弟,玄武门危机已解,却是因国难。玄武门作为江湖门派,以人民安危为己安危。如今人民有难,玄武门不能不管。” 离清道长已听说三国侵犯大明南疆,自是热血沸腾,欲执剑斩敌首,忍不住开口道:“杀尽狗贼,保大明太平!” 托心道长知其喜好杀戮,平日里未少苦劝,今确属特殊时期,便默许,转而说道:“各师弟回去后整顿门事,二品以下弟子留在主峰驼,自律修气习武,二品以上弟子稍作整顿,三日后启程,前往南疆支援。” 陆离于浓雾之中眼见三十万江湖退去,自是舒了口气,虽从他们口中得知南疆告急,并不为所动,只道是天道轮回,如此而已。 既玄武门危急已解,他便下了山脚,如此一来心中只剩一念头,便是诛杀胡惟庸以报家仇。 拴在异侧的马匹依在,他隐于林中又待了一个时辰,见风静树止再无人声,才坐于马背驰骋而去。 三天之后才至应天府,已是天黑。 陆离不知范子旭已入了丞相府成为胡惟庸的左膀右臂,只当“丞相府”三字之后是贼官府宅,于墙外静息倾听院内动静,夜深而人静,院内自是悄无人声。他便跃过围墙踏入院内。 恰是范子旭当夜,察觉有人翻墙而入,十分警惕,左手已摁住无缨剑。虽是皎月如水,陆离借阴影同行,不易察觉,然当其跃上屋顶,暴露月光之下,与范子旭只一丈距离,范子旭认出是他,双肩微塌,松了左手。 他并未见到暗处的范子旭,只当丞相府守卫松懈,轻踏屋顶而过。 已过亥时,丞相府内仍亮灯火的房间寥寥无几,更是不见人影。他琢磨胡惟庸若是没睡,应在书房,便于二十余座宅楼中搜寻书房影子,人生地不熟,无异大海捞针。 正懊恼,却有人影匆匆而至,他不得不藏于黑暗之中,窥视着地上人影。 院中有四五巡夜人,见人影走来,无不驻足行礼,口中轻喊“见过胡大人”。 就是他了!陆离双眼微收,凶戾乍现,右手抓紧半尘,恨不得立即落地砍下胡惟庸脑袋,又恐惊了众人,未等自己落地已是身首异处,只好强忍着冲动,紧盯人影。 范子旭于暗中亦是七上八下,唯恐陆离胡来,幸陆离未有行动,得以长舒一口气。 人影走至廊下,推门而入,陆离便跟了上去,于屋顶驻足,掀开几片砖瓦,果见胡惟庸,不由得腾起怒火,熊熊燃烧。 胡惟庸亦是满腔怒火,颤抖的双手端起茶盏,未能饮上一口,盏内茶水却是溅了一身,便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恶骂了一声“去他娘的朱元璋!” 管家战战兢兢,不敢躲闪,却急忙是上前捂住胡惟庸嘴巴,于他耳旁轻声道:“现在屋内,大人莫要胡言,是要杀头的!” 胡惟庸极不耐烦,一把将管家推开,抹了两把嘴巴,没好气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管家未站稳脚,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破碎瓷片扎进手掌,鲜血直流,他不敢言语,只是将流血之手藏在身后匆忙站起,面对胡惟庸躬身俯首。 发泄之后,胡惟庸的情绪才稍稍平和,坐在椅上,倒了一杯茶水,轻吹饮尽,才长吐一口气,仍是横眉冷目。 “方才去见皇上,皇上命我七日之内退敌,不然要我自行了断。这不是摆明了弄我吗?从这到南疆来回便要十日,如何七日退敌?” 管家知其心思,劝道:“皇上知大人足智多谋才让你担此重任,不过时限却是紧了些,毕竟皇上也会老...” 胡惟庸一声冷笑道:“年纪大了就老老实实退位让贤,何必硬撑。” 管家连声附和,“大人所言极是,大人所言极是。” 话虽如此,胡惟庸在归来路上便开了脑筋。“往日里不敢放肆的三国为何会联手?为何能在三日内破我四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望着地上狼藉,闭嘴思考,隐约之中似见战场地狱,血流成河,刀剑入土,马革裹尸,不由得甩了甩头,一阵冷颤。 战争之恐怖,未亲历战场亦能懂得。史书中所写,“铁蹄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十年之后,仍是不生寸草”,如此廿字足矣。 他手捏茶盏,忍不住重锤桌面,茶盏尽碎而碎片嵌入肉中,鲜血淋漓,管家见此大惊,夺门而出去唤郎中。 屋内只胡惟庸一人,如此良机,陆离却是犹豫不决。胡惟庸身为丞相,自有其本事,如今国难当头,若是为报私仇而将其杀死,岂不是变相害国?若大明躲过此劫,倒也还好,若不幸沦为异国土地,自己有何颜面去见阴间父亲? 虽不甘心,却是无可奈何,陆离又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胡惟庸,悄然离去。 范子旭见其离去,长舒一口气,却是有疑惑直上心头。折柳与胡惟庸无冤无仇,为何会寻到这里?若因红妆,害死红妆的是夏南,他已手刃夏南,此仇已了,难道另有原因? 天亮,陆离便一路南下,欲为大明尽绵薄之力。初还好,愈近南边,便有更多人拖家带口北上,富者有数量马车,载人载物,左右更有荷刀守卫;贫者牵着妻儿,背一背包。 陆离眼见一切,心中不是滋味,愈加快速向南奔去。至平乐府,已是空城,虽是高楼林立,徒剩空壳。客栈镖局等旗帜随风飘动,不堪寂寞。陆离站于街上,不戴帽子亦不会引起喧哗。他一声苦笑:“总算不会引起轰动了。” 忽然有一手搭在他肩膀,他向后看去,正是那日借他马匹的杨志兵,正要道谢,却听杨志兵说道:“你果然是百人屠戮戮一刀!”说罢便引棍而来。 陆离拍掉他手,后撤三步,凝神注视着他冷笑道:“难道你也是为赏金而来?” 杨志兵已做好准备,拳在前,棍在后,双腿紧绷蓄势待发:“我对赏金全无兴趣,只因你是江湖败类,害人性命。今我便要替武林除害!” 杨志兵收手,棍向前半截,右肘轻推,以棍尾扫去。陆离再撤两步,冷冷道:“你有恩于我,若今我死在你手中,可携我头颅去官府换取赏金。” 杨志兵已收棍横于身前,颈项缠棍借力转起,铁棍似要离去,却又被握于手中,大力扫出,陆离又是向后三步,棍扫了个空。 杨志兵喝道:“我只想扫除败类,至于后事,与我无关。休要躲藏,与我战斗!” 又是一记扫棍。 陆离并无心思与他战斗,且街道空旷,够他撤个千步万步。 杨志兵大怒,将铁棍插入地面,挑起累累地砖,以棍击之,地砖如同飞盘,朝陆离迅猛飞去。 陆离又是后撤半步,脚尖撑地,半尘出鞘劈出一道斩击,斩碎尽数地砖,惹得尘埃纷纷,正要撤,杨志兵却自尘埃冲出,棍在前,直向陆离戳来。 陆离无心恋战,只是连连撤退。杨志兵极为恼火,一边出棍一边喝到:“撤什么!让我见识见识你的一刀!” 陆离只是后撤,眼见铁棍来势汹汹,便点地而起,一跃三丈开外。 杨志兵怒不可遏,紧抓棍尾,猛拍地面,犹如天剑劈海,两边地砖向上涌起,一如汹涌波涛。他一声猛喝,高高跃起,地砖竟犹如扑火飞蛾,直向铁棍奔去,将原本直径两寸的铁棍裹成一丈粗细。伴随着他的喝叫,裹着地砖的铁棍直向陆离落去。 “审判之锤!” 陆离只顾吃惊,待到铁棍将至眼前才匆忙抬刀阻挡,却如何阻挡,被无数地砖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杨志兵落地,向他步步逼近,他却是嘴角带笑,并不惊恐。若注定他死,再挣扎又有何用,若注定不死,即使铁棍穿心依旧能见到翌日金轮。 铁棍已起,迅速落下,忽然冷剑袭来,以纤细柔软剑身挡下无情黑铁棍。 ------------ 第八十七章 莫说莫说 剑身纤细柔软却能挡住无情铁棍,世间只蝮蛇剑有此本事。 夏柏魏左手背负,含笑而立,直视着眼前背披头发之人,平和道:“这位兄台,下手重了些吧?” 杨志兵后撤两步,双膝微曲,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冷道:“你是戮一刀同伙?” “同伙?”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陆离,笑道,“陆折柳,我是你同伙吗?” 陆离虽身受重伤,对他仍是不屑一顾,撅嘴啐出口水,却浇了自己一脸,无力道:“莫将这无耻小人与我联系在一起。”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恼火。杨志兵却懵了脑袋,若两人仇深似海,眼前之人怎么会救他性命? 且不管两人是何关系,戮一刀草菅人命危害江湖是真,如今正是为江湖除害的好时日!他虽面色平淡却是庄严肃穆,喝道:“既然他与你无干系,还请阁下让开!” 夏柏魏道:“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似乎没有什么意思吧?不如我陪你过几招?” 杨志兵听得他话中嘲讽,应道:“歹人就是歹人,该死!” “他为何是歹人?” “施州卫百人屠戮,金门灭门惨案,夏府尸首遍布,哪件不是他所为?几百人无辜枉死,这种人不应活在世上!” 陆离自知罪孽深重,浑身无力,瘫在碎石堆中,任鲜血填满空虚,而双眼渐渐迷离,蒙白与淡红。朦朦胧胧。 夏柏魏见其如此,微微心痛,手中长剑缓缓放下,叹了口气,将剑收入腹中,与怀中取出一颗玄武丹令其服下。 陆离并不十分情愿,欲以舌将玄武丹顶出,夏柏魏劝道:“你若死了,子旭怎么办,焕焕怎么办。” 他这才将玄武丹咽下,而眼角已有晶莹。 夏柏魏站起,不以冷剑相对,只是淡淡道:“施州卫,他若不还手便只死路一条;金门撅其妻子坟墓在先,又口出狂言;至于夏府,咎由自取。” 杨志兵反驳道:“什么咎由自取,分明...” “若有人害了你最珍爱的妻子,你会如何?” “我...”铁棍亦是无力,杨志兵陷入沉思之中。他并不懂得男女情爱,一生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却也见过不少殉情男女,口中皆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愿来世还做夫妻”之类的凄美言语。 他叹气道:“那也不用夺人性命吧。” “世事无常,两全其美不过美好的愿望罢了。” 险些因不明真相而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事,杨志兵惭愧不已,收了铁棍与陆离鞠躬道歉:“实在抱歉,我听信江湖传言而伤了你,还请原谅。” 陆离只觉有暖流在体内荡漾,瞬尔恢复寒冷,亦是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的确有错,请不必记在心上。” 杨志兵回以微笑,“既然此事已了,我便先行告退,南疆有难,我欲前去支援。”说罢抱拳行礼,而后离去。 夏柏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笑道:“这么正直的人,你说他要是知道南疆一切因他而起,会不会以死谢罪?” 陆离刚要开口,却猛地别过头去,狠狠道:“不要与我讲话,无耻之徒!” 夏柏魏笑道:“我怎么无耻了?” “夏南身边的走狗,为夏南做尽了恶事,难道你不觉有愧吗?” 夏柏魏不语,抿嘴含笑,直看得他面红耳赤,忽然道:“你还挺可爱的。” 未等他开口,又道:“世人皆是如此,以主观感受去评判人或事,如你,如子旭,如刚才那人。你可还记得那晚,子旭在牢中被夏南砍刀劈中?” 他怎会忘记,那日日夜夜的自责,那遮天蔽日的痛苦,好在吉人有天相,范子旭并未被无常勾去魂魄。“我当然记得。” “那你觉得夏府中有谁会希望他活吗?” 他无法回答,因为答案就在眼前。眼前之人似乎并非十恶不赦,也许,自己犯了和杨志兵同样的错误。 夏柏魏将他抱起,就近挑了屋宅,将他放在屋内休憩,又寻了些食物干粮放在他身旁,吩咐他照顾好自己,便出门离去。 江湖各门派已从本部出发,少林与武当皆派出了所有弟子,浩浩荡荡向南疆而去。丐帮弟子众多,集结费了不少日子,陈无信已无耐心,便下令已到的与自己一起向南进发,余下的各自安稳。药王谷、炽诛门、青龙山、九凤、峨眉山等九门亦是倾巢而出,为保大明不惜一切。隐于山林的麒麟山亦派出了十名弟子,掌门阮执亲自带队。 唯独崆峒派毫无动静。连州一如平常,于昆仑山修气练拳。余哲宁颇为着急,趁着日落寻到连州作揖问道:“师父,江湖各门各派均已出发向南行去,请问我们什么时候?” 连州面带微笑道:“怎么,你很着急吗?” 余哲宁忙俯首道:“我朝南疆告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作为明朝一份子,理应出力。” 连州点头,对他赞赏不已:“好,哲宁,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但你可曾想过,若是全去了南疆,中原岂不是空空如也?最好的办法便是各司其职,他们去守护南疆,而我们镇守中原,这样才能四方太平。” 余哲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掌门心思缜密,弟子自愧不如。” 连州笑道:“行的多了想的便多了,莫急,你会比我更出色的,先下去吧。” “是,掌门。”说罢余哲宁转身离去。 连州却是才显凶相,双目微收,冷笑道:“什么天下什么百姓,只有江湖第一才是全部。哲宁不行,虽然踏实但是太蠢,我得另寻接班人。” 泗城。万千士兵严阵以待。 南面城墙之上端立着五百士兵,背着一篓弓箭,随时待命不敢松懈。他们知肩上重任,手里握的不是弓,而是大明的未来,竹篓里装的不是箭,而是百姓的安危。 为保 精神,三个时辰换一班,坚守到援军来的那一刻,便能吹号向南冲,将侵犯家园践踏土地的蛮夷之辈赶出大明。 城外却是静静悄悄,只有偶尔拂过的微风带来些许声响,吹得墙上战旗微微飘动。 忽然有剧烈声响自三里外的树林传来,士兵皆取箭开弓,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正待发射,却见有数十头披挂铠甲的巨象踏树而来,身躯之庞大,四五成人仍不可比,长鼻仰天长啸,震得三里之外的守城士兵捂耳凝眉。 守城都司约是没见过如此情状,以巨象在前开路,而身后跟着千万荷甲士卒,呆了片刻,振臂高呼道:“快!快将投石器架起来!” 仰躺休憩的士兵忙从地上爬起,匆忙将两架巨大的投石器架起,取了百斤重的岩石投射出去,却遭象鼻一甩而粉身碎骨。 墙上士兵皆目瞪口呆,眼看着巨象步步逼近,而巨象身后的兵卒万分激动,一边行路一边举枪高呼,口中说着些难以懂得的蛮夷语言。 巨象离城门只有十丈距离,有不死心的士兵匆忙开弓射箭,却并不能伤巨象一毫。有士兵提议道,“射象背上的人!” 万箭齐发,巨像约莫懂得他们的意图,伸直长鼻替象背上的人挡下所有弓箭。 都司于绝境之中起了念头,手执长枪,借用投石车之力跃下城墙,欲亲手取了象背上的人命,却遭象鼻横来一击,将他拍成肉酱。 墙上士兵一声哀呼,“都司!”化悲愤为力量,在箭头缠了布匹,点上火,以“火箭”射出。 然巨象似早有准备,十头巨象皆举起长鼻,喷出猛烈水柱,将墙上士兵喷得七零八落。 巨象抬腿,一腿将城门踢碎,兵卒一哄而入,本想再爽快爽快,却见已是空城,不由得怒火中烧,索性将怒火朝守城士兵宣泄。待到日落,三国联军已向另一城进发,而泗城之内竟无一具完尸。 柳州府亦是如此,正当守城士兵聚精会神之时,忽有巨响自南面传来,一头巨象在前,高举长鼻仰天长啸,而身后跟着无数兵卒,叫嚣着向前冲去。 都司见此,将城内所有士兵调来此处,四架投石器已准备就绪,待三国联军再进一些便投射巨石。 此时却有兵卒自南墙东侧涌入,手中皆执弓箭,有无数弓箭朝他们射来,瞬间士兵死伤过半,正要还手,又有叫嚣声自南墙西侧传来,转头望去,又是万千箭雨,而守城士兵只剩残躯败壳。 都司见此,自知柳州不保,取出佩剑架上肩项,声泪俱下,“皇上,臣让您失望了!”饮剑自尽。 又有幸存者,虽是中了一箭,却未伤及要害,然面对来势汹汹的三国联军,自知已无退路,于盔甲之中掏出一直短笛,深吸一口气,吹起《十里红妆》。 “那年他十二,她十一,两人于竹林中嬉闹,忽见一蛇,她受惊,他将她搂于怀中,轻声安慰:别怕,有我保护你。那年他十六,她十五,他要去参军,她伏在他肩膀抽泣,他安慰她说:别难过,两年后我就回来了。今年他十八,她十七,她满怀欣喜,等待他归来。明年他十八,她十八”。 (诸位新年快乐) ------------ 第八十八章 狩熊将军 陆离休了三日有余,已是接近痊愈,虽身躯仍有余痛,已不碍事,下床活动了筋骨,久歇的手脚微微僵硬,忍不住展身长吐一口气,“啊”,收了四肢,于桌上取了一块薄饼啃食,猛然想起此乃夏柏魏所赠,欲弃,忽记起他的言语,忍不住回想从前。 若夏柏魏真想取自己性命,十年前的小林或是小石村便可下手,何必磨磨唧唧拖了时间,最后却遭人救走。姑且不论无心散人,以夏柏魏的本事敌我与师兄两人绰绰有余,即使再加二品的沈玉木亦是不再话下,却遭沈玉木轻松救走。前日夏府之中,我与师兄二位一品,夏府却有四夏一品,加夏南便是五位一品,却未能成功杀害自己。 再三思索,他终于相信夏柏魏并非歹人,只是在自己头上扣了歹人的帽子,暗中行善,遭人妒忌妄猜亦无所谓,此中艰辛自是无人能懂。 他一声叹气,手捏薄饼胃口全无。 彼时吴祁连已到庆远府。 吴祁连乃陆鹰扬仅有的两门徒之一,不仅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难能可贵的是还有一副好脑筋,手脚可狩熊猎虎,头脑可阅经诵典。 陆鹰扬一生戎马,虽目不识丁,累年的沙场经历硬是让他琢磨出一翻高低,寻了几张羊皮,手抓毛笔歪歪斜斜画了几张草图,以肢体语言将毕生心血教授于两位门徒。 另一门徒唤作聂展韦,力道虽不及吴祁连,却是有不逊孔明的脑袋,然并不将聪明使在正途,常搞些歪门邪道,故并不十分得陆鹰扬与朱元璋的欢喜。那日站于升龙皇宫内将大明防御图交与陈晛的将士便是聂展韦。 吴祁连并未差遣各方将军总兵,甚至连副将亦未通知,只是顾自去了庆远府考察情况。 常守皇宫的狩熊将军亲临庆远府,本属罕见,然城内已无百姓,甚至连知府亦去了北国,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参将仍在庆远府,等在城墙之上望眼欲穿,见其孤身一人骑一高头大马迅速奔来,不由得肃然起敬,忙跑下城墙开了大门,行礼道:“卑职参见狩熊将军!” 吴祁连下马,将缰绳交与士兵,一边快步向前走去一边询问情状。 参将极力迈步却仍是赶不上他的步伐,便改作小跑,一边说道:“此次安南、澜沧与天竺三国共同联手,不知为何对我们的防御布置极为熟悉,故轻松破了我们防御,柳州、泗城等陆续失守,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攻到庆远了。” 吴祁连不禁有些恼火,更加快了脚步往参将府行去。 入了参将府,来往士兵皆是精神抖擞不敢打盹,怕错过号令耽搁了时间。 两人入到书房,参将取了大明的防御图在桌上平铺开去。南疆十城标了鲜艳红色,不用说便知那十城已沦陷。 吴祁连心中黑了一半,早年跟着陆鹰扬征战之时便知战争残酷,小则损几百士兵,大则死一城百姓。最为残酷的当属开封府一役,元军自知不是对手,索性对城内百姓大开杀戒,城中六十万老小无一生还,而元军弃城逃亡。那日,他见到了最为暴戾的陆鹰扬,手中一把砍刀几成铁片,仍是双眼血红,将元军连骨剁碎。如今失了十城,岂不是已送了百万百姓的性命? 他顿时腾起满腔怒火,重锤桌面,恶骂一声“干他娘的南蛮!”。 参将见其如此愤怒,不敢言语,只是俯首静待指令。 过了好一会他才稍稍平了情绪,轻柔酸胀双眼,轻声道:“抱歉,失态了。” 参将道:“卑职知将军心系百姓,心痛才会如此。” 他勉强笑笑,手指轻敲地图道:“给我说说吧,什么情况。” 参将点头说“是”,手指点着泗城、柳州、浔州画了一条弧线道:“此次三国来犯绝对准备充分,他们以象兵在前,步兵在后。巨象亦是穿盔戴甲,更加刀枪不入。城中投石车有大有小,他们对此亦是十分清楚,面对大投石车声东击西,面对小投石车便直接用巨象碾压过来,如此一来几乎如履平地,攻了十城他们的损失未有过百,且有不少是庆贺时饮酒过度而死。” 吴祁连面色凝重,问道:“那我们呢?” 参将低下头,轻声道:“十城守军无一生还。” 他双拳逐渐握紧,极力压抑怒火,虽然如此,却有晶莹自眼角而出。前几日自刎的柳州都司乃其亲侄儿,然战场之上无亲情,牺牲便是牺牲,他能做的只有禀告皇上,且书面上并不能写“吾侄儿因公殉职,请皇上为其竖一碑陵”,而只是“柳州都司为国捐躯”,甚至不能透露姓名。 他以手抚额,轻揉太阳穴以缓解头痛,许久之后才抬起头,神色憔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参将见其如此,忍不住关切道:“将军若有不适可随时传唤军医。” 他无力点头,甩手意识参将出去。 参将不再言语,静静悄悄带门而出。 待到夜深人静,吴祁连开门而出,子时未过,已无响动,街上漆黑一片,没了更夫与夜猫,庆远只是一座待宰割的死城。 他人生地不熟,只是提着一盏灯笼瞎走,不知绕了多少弯,竟见一道观,仍是灯火通明。他微微吃惊,信步上前。 大门未关,他径直入观,见一身着道袍的道士正于观内习剑,却是行动迟缓剑法笨拙。 他未做评价,只是站在一旁观赏。此时此刻,有一外人能让他观赏亦是一种享受。 道袍大约有些老旧,衣摆见了丝却是十分干净,后背的阴阳太极图清晰可见。道士浑然不知背后有人注视着他,只是顾自练剑,手握木剑意欲穿花,却是不得要领,剑尖击中左手手腕,无奈苦笑,只是一会便双脚交叉,刚转身,却见身后之人,不由得微微吃惊,收了剑行礼道:“施主为何半夜不睡来此道观?” 吴祁连摇头道:“睡不着。请问道长,城中可还有僧人庙宇?” 道士摇头道:“除却参将府与本观外,城中已无灯火。” 他若有所思,点头道:“也是,谁会留在这灾祸之地?”忽的一声苦笑,想起仍有人在,便作揖行礼道,“无心冒犯,还请谅解。” 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恼怒。 他又问到:“为何道长还留在此地?” 道士道:“本观上下八人,未有离去之心。生在庆远,更欲死在庆远。” 他不禁心生敬佩,才见道士虽是满头华发,却是眼神凌厉一如狂海孤燕,便挺直腰身,正正当当地行礼道:“道长视死如归,我等俗人只能仰望。” 道士笑道:“将军言重了。” 他疑惑道:“你怎知我是将军?” 道士道:“此时南疆危机重重,市井百姓避之不及,怎会留在庆远?你问我城中庙宇,说明是外来之人,且孤身一人,说明你位高权重。贫道见你腰板挺直,不经意之间流露着威严气息,不是将军还是何人?” 他更是钦佩,顿时眼扩口张,深吸一口气道:“道长果然高人!” 道士只是微笑摇头:“不及那人万分之一。” 如此言语之后,他甚是欣慰,却见道士收剑离去,不禁怅然若失,正要开口,却听道士道,“施主,夜已深,还请自便。” 他便不再开口,只是望着阴阳太极图逐渐隐于黑暗之中,又呆了片刻,迈出门去,于道观附近寻了一处田地,取刀挖了浅浅一坑,又割下衣襟一角置于坑内,盖上薄土,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口中念道:“侄儿,今我得一宝地,虽是平凡土壤,然附近有一灵气道观,虽未有你身躯,我取衣襟一角将你葬于此地,若你灵魂未有归宿,可以来此,吸一两口灵气也许还能入到天宫混个官职当当。舅舅在此向你保证,定将蛮夷逐出大明。若他反抗,便叫他们有去无回!” 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子拍去裤上尘土向参将府走去,未行几步便迷失于城中不辨东西,无可奈何,只得席地而睡,却是从未合眼,望着苍穹由暗转明,刚站起,却听喊声自远处传来,他应了一声,不消一会便见一士兵匆忙而至,奔至他面前扶膝喘气,良久才道:“将军,可算找到你了。” 他微微点头,跟着士兵回到府中。 应天府,丞相府。 胡惟庸正于书房挥洒毛笔,范子旭站于门外,轻叩木门三下,胡惟庸道:“请进。” 范子旭推门而入,见其正舞墨,便未打扰,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观其书写,洁白宣纸上不一会便落了四个墨色大字,“精忠报国”,范子旭却是冷冷一笑。 胡惟庸收起笔,两手捏住宣纸两角将其提起,正好遮住范子旭面孔。他一边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边于宣纸后开口道:“子旭,瞧瞧,我这字,如何?” 范子旭淡淡道:“好。” 胡惟庸知其敷衍,并不点破,放下宣纸,轻抚其柔滑表面,声低却厉:“此刻却有不知好歹之徒犯我南疆。哼,找死。子旭,接下来几日你去南疆,寻狩熊将军吴祁连,听候他的差遣。” 范子旭点头道:“是。” ------------ 第八十九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应天府,皇宫。 吴祁连走之前将守城护驾重任交与聂展韦,聂展韦自是不胜荣幸,鲜见地双膝跪地毕恭毕敬从他手中接过令牌而后珍藏怀中。他以为聂展韦已明大义,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展韦,你我有幸能于鹰扬将军门下习得本事,而十年前鹰扬将军为歹人所害,他的衣钵全由你我二人继承,如今守护大明的重责全在我们身上了。” 聂展韦虽仍是五体投地,然面庞已是微妙变化,有凶光收在眼底,嘴角一丝不屑,阴险狡诈尽藏城府,瞬尔收了表情起身正色道:“吴哥,放心,展韦必当鞠躬尽瘁。” 他满意点头,抬步离去。 范子旭出了丞相府并不急着南下,而是直奔宁波府而去,离开刘兰芝母子已是半月有余,恐嘉志已是望穿秋水,他骑于马背,忽然笑着自言自语道:“什么嘉志怕是想我了,我想嘉志才是真。” 落了地,未进院子便见嘉志手握一根树枝有模有样地挥来舞去,其神情身姿倒是有几分侠气。 他将马匹拴在院外,轻步走去,嘉志不知,只是全神贯注于手中树枝,点突削掠,不在话下,忽而双脚并,转身正要劈下,他以剑鞘拦下嘉志树枝,故作深沉道:“阁下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是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不如入我门下修行?” 嘉志见他,顿时展颜,直欢呼雀跃道:“爹爹!娘,爹爹回来了!” 刘兰芝本在屋内缝衣,听闻嘉志喊声不由得喜上眉梢,忘了手中针线,不小心扎入手指,顾不得抹去殷红匆忙走出,果见范子旭站在院内,迎上去大喜道:“你回来了!”正要拥抱,忽得红了脸,收回双臂负于后背。 他微微皱眉,抓住她手腕拉至自己眼前,扳开手指见有鲜血,忍不住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罢将手指放入嘴中吸去手指殷红。 她更是害羞,红至耳根,不敢喘气。 而她的娇羞模样却让他分外心动,向前一步将她搂入怀中,下巴蹭着她的秀发,温柔道:“我回来了。” 她自是不胜喜悦,双手忙摁住他脊背,生怕是在梦中,而温暖却是如此真实,更是酸了鼻腔,咽哽道:“你回来了。” 嘉志在一旁好不羡慕,拼命插入他们之间,后脑贴着刘兰芝胸口,将脸埋入他腹中,满意感慨道:“好温暖呀。” 百丈之外的暗处,夏商正注视着院中三人一举一动。 范子旭并未久呆,只是住了一宿,与嘉志作画,陪刘兰芝唠嗑,直到亥时才睡去,嘉志始终在他怀中,甜蜜安详。 翌日吃了早饭,他便又告别,刘兰芝母子依是不舍,然知其有事在身不好耽搁,便将他送到门口。 他行了几里路,勒马驻足,佯装小解,走至一棵树旁,却是忽然踏风而起,眨眼的功夫便来至夏商面前,给以微笑面庞。 夏商瞪大了眼,险些从马背跌落,幸紧抓缰绳,长舒一口气。 他冷冷道:“我知道胡大人不放心我,麻烦转告胡大人,我范子旭既已答应便会做到。至于昨日的母子。”他瞬间双眼微扩而凶相毕露,左手紧摁无缨剑,声音更堪千年寒冰,“若你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虽夏商踏行江湖几十载,却未曾见过如此冰冷面庞,亦未曾听闻如此骇人言语,犹如见到地狱罗刹那般瞳孔剧烈收缩,忍不住咽下一口涎水,喘了几口粗气才恢复平和。 范子旭恢复了无情面庞,未等他回答,自马背跃下朝前走去。 夏商是知趣之人,见其如此便懂了他的意思,虽不甘被威胁,但以他刚才的表现来看,若是刘兰芝母子出了些事,他是真的会与自己拼命,只好紧勒缰绳往丞相府奔去。 庆远府。 吴祁连写了一纸奏折交与信差,命其日以继夜赶回应天府将奏折交与皇上。 信差得令,以金黄布巾裹了皱折放入怀中,取了一匹千里马奔腾而去。 他将信差送至城门之外才徒步走回。 三十万江湖来了三分之一,陆陆续续到了庆远府,各自挑了宅院安顿下来,以武当掌门陈鸿道与少林方丈悟临为代表前去与朝廷人员沟通。 二人寻到参将府,与守门士兵表明来意,两士兵面面相觑,表示欲先与顶头交代一声。 二位掌门点头表示应允。“麻烦了。” 参将正于书房思考对策,有士兵敲门,他便应到:“请进。” 士兵推门而入,行礼道:“参将,外面有江湖人士求见。” 参将微微疑惑,“江湖人士?” 士兵道:“正是!说是前来支援的。” “是何人?” “一个是道骨仙风的道长,一个是手握法杖的禅师。” 参将听毕自是不胜欣喜,约莫是武当掌门与少林方丈了!忙说道:“我亲自出门迎接!”便与士兵二人匆匆出门而去,果见是两位高人,上前行大礼道:“庆远府参将贾某见过二位!” 二位掌门亦是作揖道:“见过贾参将。” 参将不胜欢喜,望向两位掌门,脑中已现胜利画面:有两道堪比天雷的斩击自城墙劈出,一路扫过不留情面,斩了巨象吞了步兵,见此情状,安南皇帝陈晛只好举手投降。 “二位掌门来得正是时候,请里面一叙!” 三人正要往里走,吴祁连自城门走回,见二位掌门,问道:“参将,这二位是?” 参将喜道:“将军,这二位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两位掌门,是来支援我们的。” 吴祁连“哦”了一声,竟说道:“多谢二位心意,祁连心领了。”说罢就要下逐客令。 参将急了眼,拦在他身前道:“将军,如今国难当头,没准过会他们就打过来了,以我们目前的兵力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他淡淡道:“我知道,所以我已经从各处调兵过来了。” “可是...” 他转头望向参将,平和面目之下是军人该有的雄壮气魄,“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预,若我们今日收了江湖的援助,哪天江湖惹了朝廷,我们裁是不裁。” 参将急道:“但目前国难当头,一切另当别论。” “国难当头亦是寻常日子,规则不可破,哪怕我被巨象踩成了肉酱我亦是如此。多谢两位美意,请回吧。” 陈鸿道与悟临面面相觑,自知遇上个不听劝的死脑筋,却是不肯就此回去,便行了礼,好言道:“将军气概不凡谨遵原则,在下十分佩服,然当下正是非常时期,若是庆远不保,三国便会直入中原,江湖人士有功夫傍身不在话下,然百姓却要受苦,到时可就不是互不干预那样简单了。” 吴祁连停住正要迈上石阶的脚,转身望向陈鸿道,见其浑浊老眼却是分外清明,不由得心生钦佩,却仍是开口道:“道长心系百姓,末将自是佩服,但战场之事并非江湖上打打杀杀便可,我们讲究排兵布阵,以智取胜。” 陈鸿道道:“道虽不同,心愿却是相同,你我都是为了大明百姓。” 吴祁连自知口才不及他二分之一,只得点头道:“大明有道长这样的人在,想亡也难,然末将只是一介莽夫,背不起江湖的大人情。” 陈鸿道终是舒了口气,笑道:“既是为了大明,何来人情之说?排兵布阵我们固然不懂,不懂便不参与,江湖人士只懂打打杀杀,我们只打打杀杀便是。” 吴祁连收了脚,整理衣冠,面朝二位掌门恭恭敬敬行礼道:“多谢二位。” 二位掌门亦是回礼,缓缓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三国联军已至庆远府五里之外。 依照聂展韦所给的防御图,只要拿下庆远与靖州便可直入中原。陈晛便将全部兵力集在此处。 三位国王于帐篷内饮酒高歌,不胜欢喜。酒过三巡,三人均是面色潮红,然脑袋却是十分清晰,各有心机。莫夫士借着酒劲揽上陈晛肩项,轻晃三下,撅嘴道:“我说安南皇上,统领三国军队的感觉可好?” 陈晛双眼迷离,望向他轻挑双眉,三声大笑:“当然好,朕坐在马背,一声令下便有千军万马向前奔腾而去,这感觉,堪比大明皇帝!” 三人哈哈大笑,举杯对饮。 莫夫士咽下玉露,满意呻吟,却是叹了口气。 陈晛问道:“莫兄为何叹气?” 莫夫士双眼望向地面,身躯轻摇却是万分失落道:“只可惜,我体会不到那种快感。” 陈晛哈哈大笑,搂住他肩项自拍胸脯道:“这有何难!若莫兄欢喜,我将统领三军的令牌交与你便是!” 莫夫士猛然抬头望向他双眼,喜道:“陈兄当真?” 陈晛道:“君无戏言!你我关系情比金坚,不就是一块小牌子吗?喏,给你!”说罢便取下腰间令牌,将令牌摁在莫夫士怀中。 莫夫士双手接过令牌,自是眉开眼笑:“多谢陈兄!”心中却是暗喜,愚蠢的陈晛,你以为我会将令牌交还与你吗?三国军队是我的了!待攻下大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取了你的脑袋! 又饮三杯,戍时过半,陈晛道:“二位,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午时,我们便攻向庆远!” 二位国王亦是道:“攻向庆远!” 翌日,阴云密布,未有雨势,却是压抑人心。 象腿踏上黄土,惊起一滩尘埃。莫夫士坐于象背之上,望向黑云之下的孤单城池,一声喝叫:“澜沧莫夫士在此!” ------------ 第九十章 鹰扬将军麾下,吴祁连在此! 见大军压境气势汹汹,守城士兵自是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前去通报,吴祁连早已用过午餐,正于院内练拳。 士兵神色慌张冲入参将府内,正要行礼,却未及时收脚被自己绊倒在地,顾不得嘴里泥土匆忙道:“将军,他们来了!” 吴祁连微微皱眉,有正气锁于眼眶之内,自屋内取了偃月刀,低声道:“我先过去,你前去通知参将。” 士兵忙从地上爬起,匆忙跑去。 十万江湖亦已准备就绪,于城内或背倚城墙或就地趺坐,手握刀剑严阵以待,虽有青年未曾经历如此,仍是一副视死如归模样。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陈鸿道、悟临等掌门站于城墙之上,头顶黑云脸浸凌风亦不改平和面目,炯炯双眼扫向城外,不过一群渺小蝼蚁。 陆离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紧抓半尘望向密密麻麻的士卒,呼吸渐急。若是在此为国捐躯,是否能够抵消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莫夫士对此自是不屑一顾,斜身坐于象背上喊道:“怎么,堂堂大明连一个敢应战的都没有吗?老子等得很寂寞啊!”说罢顾自大笑起来。 简行与陈晛跟着哈哈大笑,并不如莫夫士那般毫无顾忌,明眼人一看便知莫夫士乃联军之首。 庆远却是毫无动静,城墙之上的百千士兵望向十几头三四人高的巨象虽有恐惧并未生退意,自其套上盔甲的那一刻起,便已将生命交与国家,国兴而自豪,国败而自尽。 不消一会,城门缓缓打开。 莫夫士笑道:“自知不是对手,开门投降了?也好,哈哈哈。”却见有一人骑马而出。 正是吴祁连,手执偃月刀面无表情,一身金甲更是增添了几分威严,胯下之马浑身油黑唯四蹄洁白,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只是缓步向前,于城门六丈之外停步。 他一手牵着缰绳,吼道:“大明吴祁连在此!” 陈晛双眼微收,心里想道:原来他就是狩熊将军,聂展韦说他只是一介莽夫,为何却有一股霸王之气? 正要开口,军阵中有一先锋急不可耐,策马而去,口中喊道:“在下安南陈昊,与你一战!” 陈晛与莫夫士说道:“澜沧国王,何必浪费时间?直接碾过去岂不更好?” 莫夫士却是倚在椅背伸腰张臂架腿,一副慵懒模样,淡淡道:“有戏看,岂不妙哉?” 陈晛明里不动声色,暗里骂道,给你块令牌还真把自己当老子了!就让你先得意几天。 陈昊与吴祁连只隔二十丈,近了更是看清吴祁连生得棱角分明,手里一把偃月刀堪比“关刀”,却是更让他起了斗志,行礼道:“在下陈昊,将军请!”说罢轻舞手中战斧。 吴祁连一声冷笑,嘲讽道:“犯我大明还装得这样礼貌。”便是一声喝叫,引刀而上。 虽偃月刀重达五十六斤,在其猿臂之下几如薄刀轻而易举,双腿紧夹马背,迎风而上。 陈昊亦是如此,双手握住战斧,胯下之马疾驰而去,不消一会两人便正面相撞,“砰砰”两声,他只觉手臂发麻,已无力再抓战斧,正喘气,却见吴祁连又来,只好匆忙抬斧,然根本无法阻挡吴祁连的偃月刀,脑袋陪着战斧一同落地。 吴祁连并不得意,只是调了马头望向三军,依是面无表情。雪白马蹄绕着陈昊人头转了几圈,厉喝到:“怎么,没人了吗!” 三军自是不服,又有一人自人群而出,生得须髯茂盛五大三粗,乍看之下约有七尺余高,亦是手握一把战斧,烈马疾驰百丈却能迅速收蹄,着实是一好马。那人道:“老子安南郭江,来会会你这杂鱼!”声音亦是十分粗犷。 吴祁连一声冷笑,“被野猪嘲讽还是头一回。” 郭江顿时发指眦裂,怒喝道:“敢说老子是野猪,老子剁碎你这杂鱼!”脚跟猛踢马肚,胯下之马先是一阵哀嚎,迅速奔来。 吴祁连丝毫不怵,将偃月刀紧贴右侧,左手抓住缰绳与他正面冲去,果见战斧正面削来,他迅速将头贴于马脖而微微抬起偃月刀欲伤其马,虽郭江生得粗犷却是极为心细,攻防得当,见未能砍下其头便收了战斧,挡下不易察觉的出刀。两人相掠而过,各自未讨到便宜。 郭江性子急躁,见不温不火自是无法忍耐,又拍马奔来,这次用了智慧,知其善使右臂便向他弱侧奔去,如此一来便是以己强侧对其弱侧,就算讨不到十分便宜也能吃个五六七。 他却是不急不躁,未有行动迹象,左手松了缰绳,轻抚马背说道:“踢雪,莫怕,站稳了,爹爹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以静制动!”说罢,双手握刀柄,一上一下,右手在下几近柄尾而伸身,左手在上收于身前,刀背紧贴肩臂,眼见郭江由远及近,便使了大力,紧盯战斧劈来,不躲不藏,以刀身迎之,然郭江力之猛出乎他意料之外,几乎要将其撞下马背,他顺势一个后翻化开冲劲,偃月刀贴身转过,刀柄如虎尾扫出,拍在郭江脊背,郭江自是没有料到,洋洋得意的面庞迅速变得扭曲,一声惨叫于马背跌落,正要起身,却见雪白双蹄骤至,生生将他踏入黄泉。 城墙之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 “不愧是狩熊将军,所向披靡!” “壮哉,大明!” 反观三军却是士气消沉。连战连捷使得虚妄空前膨胀,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如今遇上个徒手杀熊的将军顿时闷了嘴,不敢出声。 陈晛折了两员大将本就心烦意乱,却听莫夫士冷冷道,“怎么,皇上,你们安南就这点伎俩吗?”他自是十分不爽,冷眼斜瞟,强压怒火道,“皇上何不展示展示你澜沧军威?” 莫夫士抚掌大笑道:“好!今就让你见识见识为何澜沧如此强盛!奇胡可在!” 地上一身穿金甲手握双锏之人作揖道:“奇胡在!” “去,砍下那人脑袋当作礼物献给安南皇上!” “领旨!” 奇胡策马而出,如同一道金色疾风,转瞬便来到吴祁连面前,见其眉宇间尽是王者之气,顿时心生敬佩,作揖道:“在下奇胡,早闻鹰扬将军麾下有一狩熊将军本事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 吴祁连并无情绪波动,只是冷冷道:“好言你自己留着,杀我百万百姓,我们可有一笔血账要算!” 奇胡自讨没趣,便不再多言,只是再次作揖道:“得罪了!”便以右锏轻拍马臀,马得令奔去。 吴祁连望向奇胡俊美面庞,惋惜道,可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还是个有礼的娃,然我国人血仇,不得不报!便是浓眉紧皱,一声喝叫踢马奔去,只是一个回合,偃月刀之下又多了一鬼魂。 自陆鹰扬死后,吴祁连便是大明第一将军。堂堂大明第一将军,谁人可敌!元军尚且畏惧,更莫说安南澜沧天竺这种小国。 见此,庆远守城士兵士气大振,无不举枪欢庆。 “好!不愧是狩熊将军!单手亦可覆敌!” 连陈晛都在心中赞叹道,好一个狩熊将军,若是我安南能有此等能人,定能称霸南国!然此能人却在大明之中,于我是莫大危患,及早除掉为妙。便喊道:“大明狩熊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但我有一疑问,若是七人对手,狩熊将军可有胜算?” 吴祁连回道:“就是十七人亦是不在话下!” 陈晛一声冷笑,正要开口,却感到有冰冷目光正扫他侧身,转头见是莫夫士,疑惑道:“澜沧皇上是觉得我们以多欺少?” 莫夫士面上是平淡之色,然出口言语却是带着芒刺:“安南皇上,不是说好今天我统领三军吗?” 陈晛赔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实在抱歉,您请。”笑里之刀并不外显。 莫夫士于象背之上站起,背负双手,正要开口,脚下巨象微微晃动,他险些摔倒,不得不狼狈扶椅。 身旁陈晛与简行强忍住笑装出端庄模样。 莫夫士自知失态,佯装脚底瘙痒,脱了鞋子轻挠脚底,穿回鞋子才说道:“既然狩熊将军如此有信心,那好,本王就成全你!军中可有勇士?砍下将军脑袋者,赏黄金万两!” “贺庸请愿出战!” “穆廉请愿出战!” “穆戎尚请求出战!” “金冠请求出战!” “松迟请求出战!” “王所请求出战!” “行将请求出战!” 七匹烈马疾驰而出,将吴祁连团团围住,或握狼牙棒,或握三尖两刃刀,或握双锤,各类兵器。 吴祁连冷眼扫过,以一敌七而毫不畏惧,一声喝叫拍马便上,手中偃月刀煞是无情,大约枯了太久,如今得以开荤毫不顾忌,啃肉饮血,大快朵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雪蹄之下又多了七具尸体。 吴祁连单手紧握偃月刀,与头顶自舞三圈,一如十三年前,在血日之下,手握大明军旗,脚踩万千元军尸首,高声怒喝:“鹰扬将军麾下,吴祁连在此!” ------------ 第九十一章 后撤有路 连折大将,陈晛自是心痛不已,欲下令群起攻之,又记起今日乃莫夫士掌权,无奈之下只得双手握拳,紧盯百丈开外的吴祁连。 莫夫士却是漠不关心,两眼半闭半睁,打着哈哈,不一会又以手托腮,望向两位国王,淡淡道:“看来这吴祁连的确有些本事啊,安南皇上,你觉得呢?” 陈晛似笑非笑道:“连砍我十员大将,本事自然不小。” 莫夫士笑道:“皇上不要那么扫兴嘛,你看看,我们有百万雄师,折了十个将士又算得了什么呢?哪个王朝不是踩在万千尸首上去的。” 他只得点头附和,“是,澜沧皇上言之有理,难怪澜沧王国如此强盛,有您这样的皇上真是百姓的福气。” 莫夫士哈哈大笑道:“若是此话出自臣将之口,我只当他嘴里放屁,但换做安南皇上,朕是不胜享受啊!”后七字特地加重了音量。 他微微恼怒,不好表现,只是收起笑,嘴角微翘道:“那澜沧皇上,您看这吴祁连?” “朕还想看戏,继续!” 他如饮火球,怒目圆睁,险些要发作出来,却见莫夫士又斜坐于椅上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强逼自己压下怒火。反正你也活不了多少时日,让你再嚣张几天也无妨! 莫夫士淡淡道:“看来我军之中无强者嘛,还是嫌赏金不够?谁能砍下狩熊将军的脑袋,朕赏他藩王之位!” 顿时有无数黑棕坐骑自人群而出,喝叫声不断。 片刻之后,已有二十人围住吴祁连,皆是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个个摩拳擦掌面目狰狞,望着吴祁连仿佛是望着交换下辈子荣华富贵的筹码。 参将见此自是内心忐忑,于城墙之上吼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有蛮夷笑道:“好汉在荣华富贵面前算个屁!兄弟们,上!” 二十壮汉齐向吴祁连奔去。 吴祁连一眼扫过,知双拳难敌众腿,策马奔去,三国众将以为其心生胆寒,不由得嘲笑道:“什么狩熊将军,不过是夹着尾巴逃跑的丧家之犬,哈哈哈。” 他并不斗嘴,只是向前奔行,然并不全速,一边以余光打量身后,行一段路便拐过一个弯,如此反复。 有壮汉急不可耐,猛甩缰绳加速奔去,正要追上,一声耻笑道:“老子可是要成为藩王的男人!”提枪欲刺,却正中他下怀。 他提马转头,一招回马枪将其脑袋砍下。 其余十九将不悲反喜,丝毫未曾察觉危急,笑喝道:“放你娘的屁,老子才是要成为藩王的男人!” 又有一人将追上他,提刀欲砍,便又害了自己人头落地,如此反复,已滚落了十颗脑袋,三国众将依沉浸在幻想之中,满嘴的“藩王、荣华富贵”,却不知已被各个击破。 行了数十圈,踢雪终于停下四蹄,他望向十位将士,将士却是笑道:“怎么,知道自己跑不了了,准备投降?好,老子接受你的投降。” 他冷冷一笑,不屑与之斗嘴,拍马便上。二十人敌不过,十人自是不在话下,一时间鲜血如同出缸染料,飞飙四溅。 莫夫士看得自是过瘾,忍不住拍手称赞道:“好一个狩熊将军!” 陈晛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从椅上扳下一根木条朝他头上砸去,死的是你手下你还拍手叫好! 吴祁连收了偃月刀,望向巨象之后的苍莽人海,一声喝叫震天动地:“还有谁!” 百万军队竟向后退了一小步。 陈晛自知军心已乱,若再由莫夫士胡乱下去,今天这仗便成了天大的笑话了。便于象背之上站起,不顾一旁的莫夫士,高声喊道:“大明第一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本王十分敬佩,但不知你是否能够在马匹保持不动的情况下敌过我手中四将。” 吴祁连回道:“若敌过?” “本王即可撤兵!” “好!” 陈晛满意点头:“御行四星可在!” “臣在!” “去,与大明第一将军过过招!” “领旨!” 四位身着银铠的将士如同四颗破天流行穿梭而去,莫夫士与简行只恨脖子不长,未能见饱这传说中守护安南皇宫的“御行四星”。 莫夫士本恼怒陈晛抢了自己风头,然御行四星一出他顿时没了怒火。听闻御行四星本事之高,正是有其四人存在,虽安南偶有纷争却未能扰到升龙皇宫。如此看戏良机,他自是喜欢。 四人为四胞胎,均使一柄长剑,一如大明江湖中人,颇有仙气,银铠之内的脸庞亦是十分俊美,看得出此四人乃陈晛珍藏之宝。 四人同时作揖道:“将军,有礼了。”挥剑便上。 吴祁连答应在先,不得移动踢雪,便锁了下盘专心应之,然四胞胎的确难缠,心灵相通不需言语,四人如一人,剑剑相吊环环相扣而不留缝隙,他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息,几回合过后已是气喘吁吁。 莫夫士看得自是过瘾,颈如公鸡不时收缩,不断拍手叫好。 陈晛却是微微心痛,望了四人一眼,以手遮眼。 “放箭。” 无数羽箭脱弓而出,犹如黑云之下的暴雨直往五人而去。 吴祁连瞳孔微张,不敢置信,正要撤退,然羽箭已近在咫尺,不得不再挥偃月刀挡箭,之前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已如强弩之末,偃月刀舞了几圈动作便缓了下来。他被羽箭穿了身子,踢雪亦是中箭,四蹄无力倒了下去。 御行四星却是无动于衷,自知大限已到,手握清剑望向满天箭雨。 大哥凄惨道:“我们兄弟四人躲过了无数冷剑,砍下了不尽敌手,甚至连大明第一将军都不在话下,却将死在自己人手中。” 话音刚落,无数羽箭将他们吞噬。 一波箭雨过后,只剩狼藉,地上躺着四银一金,浑身插满羽箭几如刺猬。 城墙之上哀嚎不断,守城士兵无不悲痛欲绝,声嘶力竭喊道:“将军!” 莫夫士不知陈晛葫芦中卖的什么药,惊问道:“这?安南皇上,你这?” 陈晛亦是心痛,并不流露,只是抽出腰间佩剑,直指庆远,吼道:“兵不厌诈!弟兄们,吴祁连已死,给我上!” 百万军队喝叫声起,军旗在前,直向庆远冲来。 然守城士兵并未从悲恸之中及时抽身,只是哀悼吴祁连,却不见大军降至。 参将亦是如此,右手抚胸双眼紧闭。 陈鸿道自知如此拖沓下去,庆远定会不保,便抽出玄冥剑,将浑身气神尽裹于剑身,引剑劈出“无极天雷”。 毕竟他有天象修为,加之气神强大,“无极天雷”宛如九天真雷,在三国大军跟前劈出一道宽一尺长两丈的沟壑。他虽气神竭尽艰难喘息,强撑眼皮,喝到:“若再前一步,休怪我手中冷剑无情!” 莫夫士大吃一惊,自是没有想到大明还有此等招雷能人,顿时慌了手脚。 陈晛亦是舌桥不下,不如莫夫士那般惊慌,只是双腿不住打颤。他知城墙上身穿道袍之人修为极高,又不愿空手而回,反嘲讽道:“堂堂大明,居然还要靠几个江湖术士来硬撑场面吗?” 参将睁眼,见大军已至城下,自是惴惴不安,然见其面前有一道不短沟壑,微微吃惊,望向面色苍白的开阳真人,懂了大半,底气顿足,回到:“既是我大明之人,有何不可!” 陈晛一声冷笑,道:“没想到朝廷之事竟能让江湖术士随便参与,真是笑话。” 如此言语却是直戳参将痛处,脊背微微发热,扫了一眼城墙之上的数十掌门,怕朱元璋怪罪下来小命不保,便有心让其撤退,又恐三国来犯,便回道:“你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心思吗?让我命令他们撤回,好成全你们的苟且!” 陈晛知其已有心意,便回道:“我们也不是蛮夷之辈,此次来犯只因你们大明包容罪犯!” 参将道:“此话怎讲?” 陈晛佯装悲恸,抹了一把空泪:“数月之前,有歹人毒害犬儿,被我当场抓获,然我犬儿已中毒身亡,我便将那歹人关押起来,先葬了我犬儿,待一切完毕,那歹人却越狱逃入大明,我派人前去捉拿,你们大明非但不帮忙,还杀我十人将士!后来得知是大明江湖人杨志兵所为,若你能将其捉回交与我,我便回撤兵,要不然,就算粉身碎骨我陈晛也要攻入大明以抚犬儿在天之灵!” 陆离闻之却是心头一震。为陈晛口中歹人,他与那歹人相似,为了红妆毒了夏姬;亦为杨志兵,那正义之士怎会干出如此龌龊之事?但若非如此,安南国王又怎会举国来袭。 参将听在耳中,应到:“我寻来杨志兵便是!” 陈晛点头道:“好,给你三天时间,我们便驻扎于城门之外,若是三天之后还未见到杨志兵,休怪我象蹄无情!” 参将只得遵从,却是舒了口气,毕竟有约在先,相信陈晛作为安南国王不会言而无信,然十万江湖却了成了最大难题,思索再三,他决定将其劝回。 陈鸿道等人不是胡搅蛮缠之辈,知其心中难言之隐,不再多言,只是轻声道:“我们替你将杨志兵寻来便是。” 参将自是十分感谢,又恐其再次归来,再三犹豫,开口道:“不必兴师动众将其押来,只派三两个人押来便够了。朝廷与江湖向来两不相犯,我怕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难以承担这份责任。” 陈鸿道点头道:“参将放心,我们照做便是。” ------------ 第九十二章 英猿将军 信差已将奏折交与聂展韦手中,聂展伟接过奏折便命其退下,信差不敢不从,俯首转身离去,以为聂展伟会将奏折交与朱元璋手中。 然聂展伟早有准备,他知晓吴祁连会有所发现,便悄然拟拓了一份奏折与其掉包。 吴祁连奏折中所写:启禀吾皇,南疆危机重重,三国破我数十城而未有伤亡,其中定有蹊跷,微臣猜测他们有备而来,更有甚者,我朝之中有与其内应者,望皇上明察。 聂展伟拟拓的伪奏折所写:启禀吾皇,南疆危机重重,三国联军气势汹汹,只我一人怕是难以阻挡,请准聂展伟与我一同前往退敌。 两份奏折字迹不差分毫,哪怕吴祁连本人光凭字迹亦无法分辨。 他便将此奏折交与朱元璋,朱元璋自是不知其中因诡,批阅完毕便任命聂展伟为英猿将军,即刻前往南疆支援吴祁连,大明五十万精兵两百万总兵任其调遣。 他自是不胜欣喜,行礼道:“臣领旨!”然嘴角之勾笑令朱元璋颇为怀疑,如今国难当头,朝中百官无不凝眉锁目,他怎会有如此表情? 恰时有守军来报,说是吴祁连在庆远战死。 朱元璋悲目顿扩,于龙椅上迅速站起,不可置信地望着跪于殿下的守军,身姿飘摇声线颤抖:“你说什么?” 守军不敢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回皇上,狩熊将军在庆远府以一当百,本可以一人之力拦下百万雄狮,却遭乱箭射死。” 朱元璋顿时两眼一黑,要昏死过去,幸李公公已料想到,忙将他搀住轻拍他项背安慰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朱元璋于鬼门关一阵徘徊,约是无常见他煞气甚重不愿收留,便又让他回了阳间,他却并不因此而喜悦,只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道:“保重个屁!鹰扬已死,如今连鹰扬的门徒都离我而去,我留着老命又有何用!” 聂展韦自是不爽,紧盯地面笑容逐渐僵硬。 李公公轻声道:“不是还有英猿将军吗?” 此番话入了聂展韦耳中,他便是由悲转喜,放下的嘴角已有上翘冲动,然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抿嘴含笑而心中窃喜不已。 朱元璋却并不将其当一回事,依是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两门徒中只狩熊最像鹰扬,故鹰扬死后我将狩熊留在宫中让其守护,难道我真的是看中他的本事吗?只不过是他的身上有鹰扬的影子啊!英猿?”顿了顿,他望向殿下,虽聂展韦依旧埋首,然喜悦之情已是满溢,惹得他不屑道,“鹰扬于我如心肺,狩熊于我如手足,英猿不过毛发,孰轻孰重,还需我明说吗?” 李公公自是懂得其中含义,不再多言,只是将他搀回龙椅之上,候在身旁不再言语。 聂展韦又怎会不懂?言下之意便是说他可有可无罢了!腔内顿生幽怨,几乎将皇殿填得满满当当。师父为鹰,乃天空霸主;师兄为熊,乃丛林力士;我既为猿,统领树梢又有何难!便请缨出战:“皇上!南疆告急,既已封我为英猿将军,还请允我带兵出征,定叫那三国蛮夷有去无回!” 朱元璋只是以手抚额,轻揉太阳穴,对其言语并不在意。李公公于他身旁轻捶肩腿,轻声道:“皇上,英猿将军请求出战。” 他这才撑开无力眼皮,斜眼瞟向殿下,轻声道:“去吧去吧。” “臣领旨!” 出了殿门,他不敢有所言语,只是锁眉快步走去,回到府中才敢将心中憋屈狠狠发泄:“好你个朱元璋!老子文武双全,若是不及陆鹰扬还说得过去,却连那吴祁连都超我十分!我要让你知道,我聂展韦不光远在吴祁连之上,甚至陆鹰扬亦不及我二分之一!” 庆远参将府内。 贾参将已是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三国之许找寻杨志兵,一边又要想方设法阻止江湖人士参入战场。虽李鸿道等已答应会替他寻找杨志兵,毕竟朝廷与江湖向来两不干预,故江湖人士的性情他是不知,只能同时又派出几百士兵前去寻找,然只知姓名不知长相,于一百万万公顷的大明寻找一人无异大海捞针。便是愈加着急,却只能干着急。 十万江湖并未彻底撤去,而是退了一城守于靖州。 靖州亦是一座空城,豪宅大道却是死气沉沉。 玄武门托心道长等八百人恰好至此,却见十万江湖迎面走来,陈珂与离清道长自是双目微缩,右手紧摁佩剑呼之欲出,托心道长并不有所防备,依是常态。 十万江湖武当在先,见是玄武门,并不冲动,只是平和走着,两方相遇,李鸿道虽是面色惨白,强起身子行礼道:“托心道长。” 托心道长见其如此,微微皱眉,“开阳真人,你怎落得这番境地?” 徐景录正要开口,李鸿道抬手制止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国家有难,不过略施援手罢了,只是忘记我已是半死之人,还当自己年轻力壮呢!” 托心道长知其心思,不再追问,只是道:“前方如何?” 李鸿道摇头道:“狩熊将军英勇就义,参将为保朝廷颜面命我们撤出庆远,我们不愿与其冲突又恐中原有难,故撤回此地。” 托心道长若有所思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便也守在此地吧。” 李鸿道向其身后望了一眼,寥寥千人一眼忘尽,忍不住道:“玄武门只此千人?” 托心道长微微一笑:“主峰本就只千人,二品以上更只八百,悉数来此抗敌。” 却更是让李鸿道心有愧疚,千人啊,寥寥千人啊,我等却打着讨公道的口号以三十万之众欺凌千人,就算赢了,难道良心能安吗? 陈无信见前头不动,便是有些烦躁,快步上前欲看个究竟,却见托心道长正与陈鸿道交谈,顿时来了兴致,抓紧手中竹棍,缓步上前道:“早闻玄武门弟子个个身手了得,江湖五天象硬是占了三,如今亲眼见托心掌门,果是不同常人,眉宇之间这点英豪,便是天上神仙也只及一半。”说话间,气神已裹上竹棍,难得与之一见,当然是要试试这螃蟹是否吃得。 托心道长只是面色平和,并不因其夸张言语或喜或悲,只是淡淡道:“只不过民间谣传罢了。” 陈无信只是含笑迈步,待两人只一丈距离,迅速拧身出棍,以正面击之,托心道长自是淡定,稍稍抬剑而缠绕剑鞘的气神十分凌冽,竹棍撞上剑鞘只是眨眼功夫便粉身碎骨。 周围之人见状大惊,无不敬佩托心道长的雄厚气神,陈无信亦是如此。刚才那一击在寻常人看来不过是棍来剑当,然他身为当局者却知那下非同小可,缠绕剑鞘的气神如同一顶盘钟,不仅挡下自己竭尽全力的一击,还反以两倍力量,将这根陪伴了他十载的油竹棍生生撕碎,右手亦是麻了半截,却装若无其事道:“托心道长本事果然了得,在下佩服。”欲抬手作揖,右手却使不上劲,只得含笑转身离去。 托心道长自始自终一副笑颜,向各位点头致意:“既然如此,我们便去寻一休憩之所,静待号令。告辞。” 李鸿道作揖道:“告辞。” 焕焕一路不言不语,任凭师兄如何挑逗都是冷面表情,一双倩眸却是并不安分,偷偷向四周打量试图见到那颗卤蛋头,然结果并不令其满意。 陆离跟着大队退回,为避免引起骚乱只是于远处缓缓地行,幸人烟稀少,并未被发现,便顺利地进到城内,于暗处发现玄武门亦来了此地,顿时揪心,怕两方起了争端,然并未如其料想那样,国难当前各方空前团结,放下私怨一致对外,倒也让他舒了口气。 有不短时间未曾与师兄弟见面,他自是欣喜,与八百人中搜寻熟悉人影。黄忠峰来了大半,皆是他所熟悉人影,焕焕亦在其中,他便顾自笑了,再寻,见沈玉木,见赵龙腾,却不见范子旭身影,微微疑惑,再寻,见那可恶陈珂亦在人群之中,便没了兴致,悄然隐去。 范子旭亦是来到了此地。 他本想去到庆远见参将,入了府内却听闻参将于屋内埋怨道:“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朝廷的事就是朝廷的事,江湖人士来参与什么,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岂不是要诛我九族?” 如此一来他便没了兴致,问了守城士兵听说江湖人士已退去,料想他们不会就此罢休,大约退了一城正藏于靖州内,便拍马赶来,果见压压人群于城内聚齐。分为南北两批,南面一批浩浩荡荡约有十万人之众,北面一批只寥寥千人,定睛一看,不是玄武门还是谁? 正欣喜,欲前去打招呼,却记起自己已入互胡惟庸府内,便收起探出的身子倚在墙边顾自苦笑,稍作心痛,又探出脑袋于暗处窥视,欲寻得陆离踪影,然目光扫了四五来回,见了焕焕见了卫清道长见了陈珂却不见陆离,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他真没回去? 夜,寂静,无人声,不堪寂寞。山下的月亮不如山上那般顶脸滚圆,虽丰满却是小巧。焕焕坐于廊下,倚着梁柱望向冰凉圆盘正哀伤,有日思夜想的声音飘入耳中。 “月凉,早些回屋歇息吧。” ------------ 第九十三章 酒尽人情 那凉月之下,一个孤单人影站于院中,顶着一颗反光卤蛋头却面带春江笑容,不是陆离还是谁? 焕焕如饮壶觞,暖了心窝泣了双眼,累日思念正要宣泄,却嘴角急转而怒容渐起,抽出冰冷素衣剑直指陆离,凶道:“陆折柳,我已寻你多日,如今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引剑便上。 陆离本以为可以讨得一分欢喜两分思念三分牵挂四分依赖,却见冷剑直直奔来,只好抬刀阻挡,刀剑相撞争得半刻宁静,他欲开口,却见她是泣涕如雨,忍不住关切道:“焕焕怎么了?” 她并不回答,只是咬唇用力将他顶开,再起,手执素衣剑轻舞,贴身道袍微微鼓动,几缕不安发髻遮得落雁面庞朦朦胧胧,恍若入尘仙女。 他只能将半尘横于身前,素衣剑却是直指他心脏而来,剑尖正中刀身,肉眼可见有微弱气息打在刀身逐渐散开去。 焕焕顺势一撩,带起点丁火星,后撤几步,收了眼泪,以气神裹上素衣剑,汹汹而来。 他本无还手之心,只是抬刀架挡,一品本事面对二品焕焕自是不在话下,且焕焕似心有羁绊,出剑虽狠,落剑却只剩六分力道。 十回合之后,两人皆无伤亡。 焕焕恨他不还手,又怨自己无能,忍不住泣道:“你做什么,看不起我是吗?还手啊!” 他望着啜泣的焕焕,心痛不已,便缓缓放下刀以肉躯迎之,轻声道:“这么想杀我吗?我不还手便是。” 焕焕咽下一口眼泪,强忍住悲伤,剑起,一声喝叫,踏地而来,正要刺中他心脏,却有人挡在陆离身前,她微微吃惊,认出是范子旭,咬唇低声道:“让开,我要杀了他!” 范子旭道:“为何?” 她几乎是用力吼道,而晶莹四溅,在皎月之下闪闪发光:“因为他害了我家人!”引剑又刺,却遭范子旭夺了素衣剑,只剩无力空手。 她又悲又气,双手握拳向范子旭砸去,范子旭不躲不挡,任她敲打,只是几拳,她已泣不成声,双拳抵在范子旭胸口抖肩痛哭。 范子旭叹了口气,以臂弯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杀你家人的是夏柏魏,与折柳无关,恨他作甚。”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惹人心疼,“可夏柏魏是他招来。” 范子旭柔声道:“莫要因为寻不到仇人而将怒火移到别人身上,折柳也是受害人,他比你更心痛,更愧疚。” 陆离辨出声音,正欲欢呼,听他一番言语,想起曾经的暗无天日,五十余条人命在眼前被害,顿时消沉下来,又记起几日前夏柏魏的一番言语,知其不过是以恶掩善,便愈加愧疚,恨不得隐入黑暗之中。 正待转身离去,却听范子旭道:“折柳,莫要愧疚,是谁做的便是谁做的,不必将罪孽转移到自己身上,哪怕并非他本意。”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已无心思再留,只是缓缓点头,不等两人再开口,踏风离去。 焕焕自知伤了陆离的心,亦无赏景心思,从范子旭手中接过素衣剑,点头道了一声再见。 只剩范子旭一人,形影相吊不堪寂寞。他望着焕焕开门入屋,不一会便熄了灯火留给他几扇冷漠窗烛,顾自一声苦笑,席地而坐,左手撑地微微后仰望向黑幕,凉月周遭一片黑暗,再远却是群星闪烁。 卫清道长隐在阴影之中,笑望三人于院内争执,并未插手,待到三人散去,亦是不堪寂寞,轻叹悲凉,饮了一口销魂酒。 虽身浸黑暗,焕焕未有睡意,只是仰卧床上,回想曾经,记忆中的那把冷剑的确渗人,然而当剑至颈项,是陆离奋不顾身将自己护在怀中;失了亲人,幸得陆离守护,两人相依在望归石下,望着归家飞鸟好不羡慕;虽是瘦弱身躯,面对白额吊睛大虎却是毫不退缩,硬是抓住她脚踝从黑白无常手中将自己夺回。一切的一切,不是最好的证明吗?而今我却以冷剑对之,如此薄情寡义,怎叫人不愧疚? 她将自己埋入被毯之中,四肢蜷缩瑟瑟发抖,于心中抽泣道:哥哥,若是我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陆离亦是悲凉。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不仅遭到整个江湖的追杀,就连焕焕亦兵刃相对,是否这个方寸世界已容不下我的六尺身躯? 恰时,一颗闪亮流星划破天际,消失在黑夜尽头。他叹道:“是否又有无辜生命即将枉死?”说罢,咂嘴,忽然觉得嘴干,而身旁又无酒水,便跃下楼顶。 万人空巷,倒是让他格外舒心,大摇大摆走于街巷,肆无忌惮,忽而望见一家酒肆,径自走去推门而入,于柜台下取了一壶酒,顾自饮起,酒入咽喉如甘露灌田,好不畅快!他便连饮十壶,不省人事。 朦胧之中似见背披头发之人向他走来,于他手中夺过酒壶倒酒入口,薄酒未能尽数入口,有调皮晶莹撞唇而出沿着坚韧下巴滑下,流入胸膛湿了衣裳。酒尽,那人并不满足,随意将酒壶丢弃,于柜台下取了一缸醇酒,拍掉封泥提过头顶,醇酒奔涌而出直向他冲去,或进入口内,或拍在面庞,或毫无阻碍地落到地上,而其喉结不断上下抖动,酒尽,将酒缸随意一扔,砸在地上落得清脆响声。 他在陆离身旁坐下,抹去嘴边残酒,一声笑叹道:“陆折柳,那日我重伤于你,可会怪我?” 陆离已是朦朦胧胧不辨幻实,只当身处梦境之中,挥拳砸在他肩膀。 他却笑道:“我杨志兵自觉身正影直问心无愧,今日却知已害了百万性命,愧对头顶神明,愧对列祖列宗!若能以我性命换得大明太平,何乐而不为!” 三日期限将至,明日一早便要交人,然贾参将一无所获,急上心头,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帮江湖人士简直饭桶!” 恰时聂展韦入到府内,未进门便听到了他的埋怨,忍不住皱眉,快步走来,推门而入。 贾参将正是恼怒,耳闻开门之声,以为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士兵不懂礼节,转身欲骂,“他”字还未出口,见一身着盔甲的生人入门,迅速收了情绪作揖道:“属下庆远参将贾士平,敢问将军是?” 聂展韦背负双手扬起下巴,骄傲道:“英猿将军聂展韦!” 参将小声嘀咕:“英猿将军?未曾听说啊。”惹得他怒发冲冠,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放肆!堂堂参将,难道要我将一切都告之于你吗?你看看,这是什么!”他取出一令牌示以参将,参将瞪大了眼,认得此令牌乃大明总兵才配拥有,忍不住“噗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道:“末将贾士平参见英猿将军!” 他一声冷笑,不予理睬,向前走去,马靴故意踩在参将手背,参将不敢吱声,倒是令他颇为满意,于桌旁坐下道:“起来吧。” “谢将军。”参将知遇了个难讨的主,不敢抬头,连受伤的手都交于背后,不敢抹去手背灰尘。 他笑道:“怎么不敢抬头,本将军很恐怖是吗?” 参将道:“将军威严逼人,属下不敢直视。” 马屁话自是让他不胜享受,三声大笑十分惬意,道:“行了,我准你抬头了。参将,于我说说,庆远战况如何。” 参将才敢抬头行礼道:“三日之前,蛮夷来犯,狩熊将军首当其冲,连斩敌将二十,后蛮夷派出四高手与狩熊将军缠斗,岂知此乃同归于尽之计,狩熊将军惨遭乱箭射死。蛮夷正要进攻,被道长天雷拦下,蛮夷开口说只要我们交出杨志兵便会退兵,天亮便是交人之时。” 他一声冷笑,暗想道:果真是一莽夫,净想着以一人之力退敌百万,死是活该。倘若是陆鹰扬,倒有如此本事,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如今此难题落入我手,岂不是天赐良机?我欲证明,我聂展韦强于陆鹰扬数倍,强于吴祁连百倍! 他道:“找到那人没有?” 参将却又埋首,低声道:“属下无能,未能找到杨志兵。” 他窃喜,若是找到杨志兵,岂不是枉费我将大明防御图交与陈晛?如此更好!便佯装深沉宽慰道:“莫慌,有我在此,定能将那三国蛮夷一网打尽!” 参将如释重负,行大礼道:“有英猿将军在,大明便如金钟罩身,南蛮北狄不能近之分毫!” 他自是万分享用,满意点头,于桌上抄起一壶茶水,倒了一盏顾自饮用,虽是白开却比纯酿更醉人。在人下寄居太久,如今得以翻身,其中滋味堪比喷勃甘泉。一口饮尽,满意呻吟,淡淡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参将应了声“是”,才转身迈了几步,忽记起此乃自己卧房之中,便转身轻语道:“将军,这是我的卧房。” 他微微恼怒,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今晚我欲寝于此地,不可?” 参将连忙赔笑道:“只要将军喜欢便可,只要将军喜欢便可。”悻悻离去。 他一声冷哼,又倒了一杯茶水,饮毕,将茶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骂了一声“不知死活的臭东西”。 ------------ 第九十四章 性命不贵 陈鸿道一夜未曾合眼,盯着东边白光乍现,而心逐渐拧沉。杨志兵未有消息,三国定会群起攻之,庆远怕是不保。 庆远府。 陈晛已是饥渴难耐,心知良机已到,带着一抹狡黠望向城墙,厉声吼道:“三日期限已到,若不交出杨志兵,便用象蹄踏碎你庆远!” 守城士兵一阵骚动,却见聂展韦现于城墙之上。 陈晛微微震惊,继而大喜,知其已将内部搞定,掩藏其内心喜悦,佯装怒道:“城墙之上是何人?” 聂展韦立于城墙之上,只身面向百万大军,威风凛凛:“大明英猿将军是也!” 陈晛嘲讽道:“英猿将军?我看你是狗屁将军还差不多!我要的人呢?” 聂展韦喝道:“人,没有,若要战,我大明奉陪到底!” 城墙之上守城士兵无不举戈怒喝:“奉陪到底!”以震士气。 然百千人的喝叫声在陈晛看来不过是蝉鸣鸟啼,座下巨象举鼻一声长啸,生生将大明士兵的喝叫声掩盖过去,而百万雄狮喝叫声起,更是震天动地。 “灭大明,报国仇!灭大明,报国仇!” 守城士兵顿如漏气气球干瘪下去,举过头顶的戈矛逐渐放下,面面相觑而惧色渐露,虽然如此,并无弃甲投戈之流,不过一条蝼蚁性命,死在战场也算轰轰烈烈,再过十八载,又是一铁血好汉! 如此正中陈晛下怀,于椅上站起,抽出佩剑直指聂展韦脑袋:“兄弟们,一鼓作气,随我一起踏平庆远!” “吼!” 士卒齐声吼叫,正要冲锋,有一人影骤然出现城墙之上,庄严美目俯视城外茫茫人海,如孤傲海燕审视波涛汹涌,厉声喝道:“你不是在寻我吗?我便来了!” 陈晛眯眼望向那人,但见那人身着简陋麻衣,手握铁棍背披头发,健硕肌肉裸露在外,隐隐散发王者气息,然并无心思与他交涉,欲下令群起攻之。 莫夫士早已看他不顺,仿佛将自己遗忘于身外,一声干咳阻止道:“安南皇上!令牌在我手中!”不满之情显而易见。 陈晛转头瞪了他一眼,欲装视而不见,却见他手已摁住腰间佩剑,若自己再抢他风头,以他性格定会反目成仇,只好收了情绪赔笑道:“澜沧国王莫激动,您看,杨志兵现身了,该如何处置?” 他斜眼望向城墙,见一健硕之人站于城墙之上,手握铁棍约莫有些本事,便又来了兴致,展身斜坐于椅上,懒懒散散对那人说道:“你就是杨志兵?” 杨志兵撑眉努眼道:“正是在下!” 座椅柔软适中,成为焦点的快感更是令他忘乎所以,面含春笑声线轻柔道:“你说你是杨志兵你就是杨志兵?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大明为了求和而派出的替死鬼?” 杨志兵道:“那日确是我见有一人被追捕,然我并未杀人,只是救了那人,若你不信,与我过几招便知。” 他自是十分满意,乐道:“好啊,本王最喜欢看戏了,只要你能敌得过我手下,我便相信你是杨志兵,如何?” 杨志兵未加思考便一跃而下,一人直面百万雄师却从容不迫,其内心强大可见一斑。 莫夫士见其如此更是兴致高涨,猛拍大腿夸赞道:“豪情!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当即派出四人于他过招。 杨志兵身高七尺,已如鹤立鸡群,那四人却比他更高一头,几如巨人,浑身肌肉更是壮硕,一看便知力大无穷,个个手握战斧髯须旺盛,犹如地狱刑官。 莫夫士与陈晛笑道:“安南皇上,前些日子对狩熊将军折了你不少良兵良将,我心中有愧,今日便用澜沧力士去会会这杨志兵。” 陈晛俯视地上五人,话中苦涩显而易见,“既然澜沧有如此力士,何必要我御行四星?” 莫夫士含笑不语,只是淡淡道:“上!” 四人便紧握战斧而上,巨大的战斧挥起便带起一阵不弱的斧风,高举头顶欲“力劈华山”,杨志兵凌厉双目一扫而过,见四人虽力大无比却是动作迟缓,便一脚踢起黑铁棍直向四人腹部横劈而去,四人战斧未下便吃了痛,欲双手捂腹却忘了手中战斧,战斧落下正中头顶,将四人砸昏过去。 陈晛看在眼中却是觉得可笑,微微摇头以示不屑,莫夫士看在眼中,不悦道:“怎么,安南皇上觉得这四人乃饭桶之流?也罢,来人,将此四人拉至角落处死。再出四人,不仅本事高强,重要的是要有脑子!” 便又有四人自人群而出,虽不如前几人那般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手中戈戟却是不胜凌冽。 莫夫士与陈晛介绍道:“安南皇上,此四人乃我皇宫秘宝,虽本事不及你御行四星,面对杨志兵这等莽夫应是绰绰有余。” 说话间,五人已战开。杨志兵手握黑铁棍,面对四柄长枪虽然讨不到便宜却也不落下风,棍枪之间一片混战。 杨志兵手眼齐开,使得铁棍如同手脚,贴身舞动,以最少力气应对最多麻烦,而澜沧四人却是来来回回动作幅度极大,如此十回合之后,杨志兵未有疲惫而四人已气喘吁吁。 莫夫士自觉丢了面子,阴沉着脸低声道:“来人,将这四人就地处死!”便有手执长枪之人走出,将四人捅成马蜂窝。 简行吓得脸色煞白,小声道:“皇上,他们可是你的左膀右臂啊。” 莫夫士一声冷哼:“左膀右臂?他们只不过我的取乐玩具而已。死了再寻便是!”而对于杨志兵却是万分满意,笑道:“大明侠客果然身手不凡,我便信了你是杨志兵!既然有言在先,我们也不好反悔,收兵!”随即大手一挥,百万雄师掉头离去。 陈晛却是怒不可遏,强忍住拔剑冲动低声道:“澜沧皇上,我们真收兵了?” 莫夫士伸腰展肢一声呻吟,闻着他满是焦味的话语是不胜享受,淡淡道:“对,收兵了。” 聂展韦亦是怒目圆瞪,不可思议地望着缓缓离去的大军于心中骂道:什么玩意儿? 回到参将府,士兵皆是欢呼雀跃,摘下头盔抛向天空庆祝和平,参将亦是如此,脸上喜悦难以掩藏,行礼道:“英猿将军果非同小可,一来便叫那蛮夷退了兵!” 他并不买账,只是阴沉着脸回到卧房。 当晚,守城士兵齐聚街上载歌载舞。有俩能人欲比个高低,便在地上摆了一排酒缸,谁率先将酒喝尽便是获胜,一人半个时辰便喝得十只酒缸见了底,另一人却是边喝边吐,才喝两缸便躺倒在了地上,引得观众一阵倒喝彩。 聂展韦并未参与,于卧房之内写了一纸书信,以信鸽送出,信鸽直往城外飞去。 庆远城外的帐篷中,三国皇上亦是饮酒,却各有心思。 莫夫士连饮九杯玉液,不胜畅快;简行缩在一旁,面带恐惧望向莫夫士,桌上佳肴未动一毫;陈晛顾自饮着闷酒,虽酒入咽喉凉润舒爽,却浇不灭心中烦躁,饮完一杯又接了一杯,如此三杯,难耐心中苦闷,便直言道:“澜沧国王,恕我直言,为何退兵?” 莫夫士正要饮酒,手端金爵疑惑地望向他,“不是你说只要他们交出杨志兵就退兵的吗?”说罢,两眼不离他面庞饮下一杯,嘴角微微翘起。 他自是懂得莫夫士言外之意,然当下澜沧的确强盛,以安南实力绝非澜沧对手,若是闹翻对安南百害而无一利,只好强咽下挑衅苦果,加之篷中酒气太重,令他头痛欲裂,说了声“出去透透气”便撩帘出篷,开阔之地空气的确清新,然再清新的空气亦不能使他愉快,本想着将将位让与莫夫士,大明之人见莫夫士乃三军之首许会半夜偷袭取莫夫士性命,如此一来三军必定悲痛欲绝,自己便可趁机调起三军士气,一举攻入中原,却怎知会落得如今田地? 正叹气,忽有信鸽至,借着火光,他看清信鸽腿上绑了一纸书信,便取了书信将信鸽摔死在地,借着火光看清纸上所写:暗渡陈仓,将计就计。 微微思考便知了聂展韦意思,他一声冷哼,将信纸与信鸽皆丢入火中,往东走去。 帐篷外有俩守兵,见其走来,行礼道了声“参见皇上”,他摆手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单独于杨志兵谈谈,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近这里。” 守兵领了旨,迈步远去。 他撩帘入篷,篷内有一木牢,杨志兵正于牢内趺坐修气,虽闻杂声,不愿睁眼,依是神处异世享受最后自由。 他知其性格,并未打扰,只是绕着木牢走了两圈,淡淡道:“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 此番言语却挠了杨志兵,不得不收了气神睁开双眼,抹去额上汗珠,望向半透帐篷,平静道:“我未动手,却害了百万性命,自知有罪,便欲赎罪。” “若只有一死才能赎罪?” “那便以死赎罪。” 陈晛自是满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丢入牢内,淡淡道:“那你便死吧。” 杨志兵转动眼珠望向身旁匕首,而内心未有波澜,只怕白白送了性命,问道:“我死你便退兵?” 陈晛含笑点头。 他未再犹豫,当即抓起匕首刺入自己喉咙,血溅木牢。 却是有邪笑自陈晛脸上浮起。 他打开木牢,扳开杨志兵手指拔出匕首,将自己衣裳扯得七零八乱,又以匕首划伤自己胳膊,一边大喊道:“来人,护驾!” ------------ 第九十五章 教你如何敬老! 巡夜士兵听闻陈晛呼救声慌忙赶来,见陈晛衣衫破败慌张撩帘而出,抚着左臂而有殷红自指缝流出染红了衣裳,顿时心生恐惧,双膝跪地磕头道:“微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陈晛藏起阴险,心知一切却装出满脸惶恐之色,含糊不清道:“朕恕你们无罪,快进去看看那人怎么样了。” 士兵自是感恩戴德,紧握长枪怒起,挑帘而入,见锁链躺地,杨志兵双眼紧闭倒在木牢之内,喉咙周遭尽是鲜血,以为其刺杀未遂反遭陈晛杀害,冷笑道:“就凭你这本事也想刺杀我们皇上?找死!”不觉有异,径直出篷禀告。 陈晛长舒一口气,庆幸道:“幸亏我反应敏捷,不然怕是死在这悍匪刀下了!” 帐篷四周已围了不少士卒,莫夫士与简行亦是闻声赶来,士卒识趣地让出一条宽道让两人通过。 莫夫士见其如此,却是笑道:“安南皇上,你这是怎么了?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陈晛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澜沧皇上,我险些被歹人刺死,你还有心思在这说笑。” “歹人何在?” 陈晛转头以眼神示意莫夫士,“就在篷内,自称杨志兵的人。” “什么?”莫夫士却是大惊,忙撩帘而入,果见杨志兵已死于木牢内,不由得惋惜道:“好不容易找到的高手,居然就这样送了性命,可惜,可惜。” 陈晛不愿再忍,又不能与他翻脸,便松开右手将左臂伤口示以莫夫士,低声道:“可惜?若不是我反应敏捷,躺在里面的便是我了!而这条伤口便会出现在我的喉咙而不是左臂!” 莫夫士依是一副笑脸,似天下一切皆与他无关,唯独乐子才是唯一的追求。“安南皇上,莫生气。” 然怎叫陈晛不生气!自是愤愤不平喋喋不休:“我早说其中有诈!哪个人不珍惜生命?自投罗网定是有备而来!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赤裸裸的蔑视!澜沧皇上,难道这你也能忍吗?” 莫夫士却并无所谓,耸肩摊手轻松自在。 陈晛已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双眉不松,口中直喷射出熊熊怒火,灼烧着众士卒:“我陈晛受点伤本是小事,然大明如此张狂,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若我们弱,也只能被迫接受,但我们弱吗!象蹄已踏碎他们十座城池,兄弟们,我们难道活该被欺凌吗!” 士卒自是热血沸腾,举戈高呼道:“不该!” 陈晛自是十分满意,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沾满鲜血的右手在胸前逐渐握紧,虽四周黑暗殷红却是新鲜可见,声音低沉而辽远,卷得士卒士气高涨:“安南、澜沧与天竺,难兄难弟,被大明欺压了百年,然今年得上天庇佑,一路走来如履平地,此次是我们翻身的最好良机,定是不能错过!弟兄们,与我一起,踏碎庆远!” “踏碎庆远!” 瞬间便有千万人举戈握矛,更有巨象在前开路,向庆远攻去。 莫夫士自始至终未有行动,望着陈晛的背影与大军一起逐渐远去,双眼微收,有怒火自胸腔逐渐腾起。 简行行礼道:“皇上,陈晛这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他一声冷哼,低沉道:“先留着他,还有点用处,待攻下靖州便取他狗命!” 然庆远早已是一座空城。 信鸽飞出之后聂展韦便下令全军撤出庆远。 参将自是不解,问道:“将军,他们既已答应退兵,又为何要放弃庆远?” 他冷笑道:“退兵?蛮夷的话你都信。”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庆远,只留三四眼哨于暗处查看情况,子时刚过,果有大军来犯,瞬间占领了庆远,便回去通报,聂展韦只是一声冷笑,参将却是舌桥不下,惊道:“将军料事如神!” 陈晛见空城,亦是意料之中,吩咐下去今夜在庆远过夜,士卒可随意挑选住处,各家酒馆客栈之中约还有些薄酒,亦可自取。 士卒自是兴奋,道了一声“谢皇上”便散开去,各处搜刮,幸运的寻着了美酒浆液,喝了个痛快尽兴,不幸的却只见几口空缸,不由得怒火中烧,将空缸砸得稀烂。 三国皇上住进参将府之中,主卧归莫夫士,简行与陈晛寝于厢房。 陈晛倒未有意见,只是直接进了厢房,过了一刻,唤来亲信进屋,与亲信吩咐道:“可还记得那日前来安南赠送大明防御图的将军?” 亲信点头道:“记得,便是那英猿将军。” 陈晛道:“确是如此,今我杀了杨志兵,又不费吹灰之力夺了庆远,俱是他的安排,约莫时机已经成熟,你前去靖州与他商谈,何时汇合一举攻向应天府!” 亲信疑道:“那人真是杨志兵?” “正是,我骗他只要他自尽便会撤兵,如此蠢人竟当真,我便利用此蠢人佯装遇刺,骗得兵卒怒起,至于莫夫士,哼,待我与英猿将军汇合便要了他狗命!不识好歹的东西!” 亲信忙俯首摆出敬畏模样。 他笑道:“莫紧张,我不会将你如何的。快去靖州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亲信便作揖告辞,连夜往靖州奔去。 靖州却是一番闹相。 聂展韦欲住入知府宅内,进门却见宅内各处躺满衣衫褴褛之辈,不禁皱眉,将脚下之人踢出半丈开外,怒道:“臭乞丐,给老子滚!” 声音响亮,吵醒了宅内尽数丐帮弟子。 丐帮弟子睁眼,见一荷甲之人带着一队士兵入宅,以为蛮夷已攻入靖州,不由得警惕起来,手中竹棍呼之欲出。有暗处之人跑去通风报信。 院内有一华发长者,约莫是长老之辈,手中竹棍油光发亮,缓步向聂展韦走去,丐帮弟子纷纷为其让出一条道路。 长者在聂展韦前方一丈处驻足,眯起眼打量,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与众人说道:“莫慌,此人并非蛮夷。” 聂展韦却是闻到有刺鼻气味跑入鼻内,不得不以手捏鼻骂骂咧咧:“什么玩意,你他娘的多久没洗澡了啊?” 长者呵呵笑笑:“洗澡是什么?” 聂展韦自是不悦,过惯了富足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玲珑绸缎,走在路上有人行礼,甚至睡在道旁士兵经过都是毕恭毕敬,而眼前这破烂乞丐竟盯着自己笑?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便扬起手狠掴他脸庞,恶骂道:“老不死的东西,见了本将军还敢嘻嘻笑笑?” 恰时陈无信走出,见其粗暴行为,不由得怒喝道:“你他娘的做什么!” 丐帮弟子亦是勃然大怒,纷纷杵棍示威,发出驱赶恶犬的喝叫声。 他怒吼道:“嚎什么!见到本将军还不下跪!” 陈无信双眼微收,狠咬牙齿,抬脚走来,芒鞋落地发出闷沉响声。 丐帮弟子知其已怒,识趣地闭上嘴巴,聂展韦错认为他们已臣服于自己,便是洋洋得意,却见陈无信沉着脸向他走来,刚翘起的嘴角迅速放下,怒瞪双眼厉声道:“老子允许你正眼看我了吗?” 话音刚落,右脸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巴掌,他自是怒目圆瞪,缓缓转正脑袋,欲再喝叫,却又是一巴掌落在他脸上,将头盔都打飞了出去。 四周却是一片安静。 身后士兵无不胆战心惊,不敢抬头瑟瑟发抖。丐帮弟子却是无比舒畅,含笑望着一将一丐。 聂展韦自出生以来便是养尊处优,无人敢凶他,就是与陆鹰扬学习时期亦是如此,虽偶有小错,陆鹰扬只是瞪他一眼未曾动手,如今却在这落寞院中吃了乞丐两巴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叫他如何忍受!便是愤怒转头,于腰间抽出重剑直向陈无信劈去。 陈无信虽敌不过陈鸿道托心道长等人,毕竟有一品本事,且累年的江湖混迹积下了不少阴招,对付聂展韦自是不怵,向后一跃躲过重剑,待双脚落地便是踢起一阵泥土,聂展韦哪见过此等招数?见污秽泥土直面而来只好躲去,一边口中骂骂咧咧:“他娘的,有种真刀真 枪地斗!” 话音刚落,却见竹棍直面而来,大喜,正要引剑劈去,却见陈无信张嘴吐出一口浓痰,他顿时汗毛直竖下蹲躲过,才想起竹棍未停,刚抬头便被竹棍劈中面庞,右脸赫然一条红印。 他更是暴跳如雷,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便又举剑劈去,然陈无信只是抖着右腿,满是灰土的大脚趾自芒鞋破 处捅出,显得有些滑稽,见他将至,便抬腿将芒鞋踢出,恰塞入他嘴。 有发酵了几十载的臭味直窜入他口内,将娇嫩口腔撕扯得七零八落,他不堪其味即刻扔掉重剑,双手握住芒鞋将其拔出口狠砸在地上,又连啐了二十几口才敢呼吸,正欲骂,竹棍又至,接连三棍将他打翻在地。 竹棍虽脆,入了好手却不比铁枪钢矛逊色多少。方才三棍,棍棍入肉,聂展韦只剩呻吟力气,才睁眼,却见竹棍又至眼前。 陈无信面无表情,啐在他脸上冷冷道:“不过一个莽夫,有什么资格看轻别人?连基本礼仪都不懂,我便替你父亲教教你如何敬老!” 聂展韦自知本事敌他不过,且院中丐帮弟子亦有千万而自己不过带了十人小队更是讨不到便宜,虽体内怒火欲炸裂开来,却不得发作,只是两双目血红,狠瞪着陈无信。 陈无信却是毫不在意,哼着小曲捡起芒鞋穿好,行至长者身前鞠躬道:“唐长老,您可还好?” 唐长老呵呵笑笑:“还好,还好。” ------------ 第九十六章 夜取敌首 聂展韦于地上静息片刻,缓缓爬起,抹去脸上涎水,转身出门,自始至终未曾眨眼,亦未牵动五官改变表情。 有士兵担忧其情况,只是开口喊了声将军,却遭重剑捅穿腹部命丧黄泉。其余士兵见状纷纷闭嘴不敢再言。 一行人行至街巷。他约莫已经知道靖州满是江湖人士,而手中五十万精兵还需两天时间才能赶到靖州,目前情况容不得他胡作非为,不得不选一简陋住处凑合两宿,然不久前遭到的侮辱却是让他坐立不安,恐人多口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余士兵皆灭了口。 而后他又行几步,随意挑了一处民宅,正欲进屋,却见参将向他跑来,于他面前驻足喘息道:“将军!我们寻到靖州将军府却未见你人影,弟兄们便四处去你寻了。” 他微微一颤,强装镇定道:“府内没人?” 参将点头说“是”。 他踌躇片刻,便与参将一同赶去,迈进将军府大门果是一片清静,灯火之下万物各归期位,与知府宅第完全两幅光景,煞是满意,才迈一步,扬手一巴掌赠与参将。 参将被打懵了神,站在原地呆呆望着他。 他只是耸肩挑眉,淡淡道:“我只是试试你的敏捷性,参将,你的反应有待于提高。”便顾自迈步走去,挑了间最大的卧房。 屋内家具俱在,桌椅柜橱皆属上品,床榻上铺着金丝锦衾,手感柔和,不时飘出淡淡麝香,他抚摸着光滑锦衾,自是十分满意,忽得想起那破旧芒鞋,身体顿有反应,干呕出些许涎水滴在锦衾,他见状怒起,将锦衾扔在地上狠狠踩踏。 才发泄完毕,有敲门声传来,他稍整衣冠,又将杂乱头发捋顺才问道:“门外何人?” 门外之人恭敬道:“英猿将军,有人自称是安南皇上派来的使者,前来与你谈和。” 安南?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打开门见一面相和善之人站于士兵身旁,便招呼他进来。 使者倒是客气,与他鞠躬问好才迈步入屋,悄声关上门,眼神安分未曾乱飘,只是压低了音量道:“将军,皇上派我来问您什么时候与您汇合?” 他佯装不解:“什么汇合?” 使者道:“现在大明军队已尽数在您手中,只需要您一句话,我三国联军便与你们汇合,到时一举攻入应天府助您夺了皇位!” 他却是横眉冷目,抽出重剑直指使者怒喝道:“好你个安南使者,我当你是前来谈和才与你交谈,谁曾想你竟想劝我卖国投敌?我聂展韦虽说只是小小将军,但爱国之心胜于任何人!回去禀告你主子,若是开战,可以,我聂展韦奉陪到底,哪怕全军覆没仅我一人亦不会退缩!若是想搞些阴谋诡计,那他是找错人了!”说罢奋力挥剑砍下使者右臂。 使者一阵哀嚎,眼见着右侧空空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却无能为力,只是双眼血红瞪着他,却只见他将剑插回剑鞘,冷冷道:“来人,送客!” 门外士兵听了他一番言论无不热泪盈眶,感慨道:“有此将军,大明何愁忧患!” 使者回到庆远已是翌日晌午,陈晛见其丢了一臂面色惨白自是心凉,忙将他迎入卧房唤来军医替他治疗,待包扎完毕,还亲自替他熬了一碗药汤。 使者万分感动,然未能完成使命却更加愧疚,只是埋首不敢抬头。 陈晛安慰道:“毕竟你是我的好兄弟,为你做些事是应该的,于我说说,英猿将军是如何表示的。” 使者自是咬牙切齿,似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他说不会与我们汇合要与我们死战到底。我这条手臂便是他砍下的!” 陈晛听毕却是面色凝重,并非因为使者丢了一臂,而是因为聂展韦的一番言语。斟酌再三,忽得从心底腾起一股莫名寒意。莫非聂展韦将防御图交于自己另有深意? 使者见其眼扩眉耸,以为他正气自己未能完成任务,诚惶诚恐地双膝跪地磕头道:“臣未能完成皇上交托,罪该万死!” 他从沉思中回神,见使者已是双膝跪地瑟瑟发抖,眼眸轻闪,于他身旁半蹲,一手按在他肩膀柔声道:“不过一次失败而已,重头再来吧。” 使者抬起头,热泪盈眶,正要谢主隆恩,却见他顿时露了凶相,掏出一柄匕首直刺入他胸口,狠狠道:“那你就去阎王那里报道吧!我可不想给失败者机会。” 陆离于酒馆醒来,头痛欲裂,不得不以手抚额艰难站起,见有金光透过门缝罩在地面,朦朦胧胧,细看之下却是满地狼藉,碎瓷缸瓦躺了一地,他惊愕道:“难道都是我干的?”却记起恍惚之中杨志兵曾陪伴自己饮酒,不由得苦笑一声,“前几天他还欲杀我,怎会与我同饮。” 便叹了口气,欲出门,却听闻门外人声由远及近,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握半尘欲掩藏身躯,正忧虑,却听门外之人说道:“听说了吗?杨志兵为阻止战争而自投罗网,却遭蛮夷杀害还落了个奸诈匪寇的恶名。” 另有一人道:“你怎知他是为阻止战争而自投罗网?” “小延德在南疆可是赫赫有名,谁都知道他是豪侠之客,如今眼看自己害了百万性命,必定痛不欲生,又听说只要交出自己蛮夷就会退兵,他定会自投罗网。哎,可惜了。” “可惜了。” 话音落,脚步声逐渐远去。 陆离倚在门口呼吸渐重,如此说来那恍惚只是因为自己喝醉了酒,杨志兵的确曾与自己同饮?难怪一副痛心疾首模样。 虽险些死于他手,却是由衷钦佩此等侠客,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心怀天下,然强加于他的恶名却是让陆离极为恼怒,加之蛮夷践踏大明疆土十恶不赦,陆离决定夜晚去庆远走一遭。 靖州与庆远离得并不算远,骑马大约三个时辰便可到达,加之人烟稀少夜色匆匆,两个半小时后陆离便到了庆远。 虽三国夺了庆远,却未见守城士兵,只是城门紧闭且城墙之上一片黑暗。 他便纵身跃上城墙,举目远眺,见各处皆有火光且人声鼎沸,有士卒高歌合唱虽曲不着调。 一圈扫视他便悄声奔去,芒鞋踏过屋顶,偶尔发出轻微碰响声,很快被士卒的欢呼声盖过。三国联军俱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并未发现有潜入者。 连行了半个时辰,他有些疲惫,便挑了个隐蔽处落脚倚墙喘气,才喘两口,竟有士卒握着酒壶自黑暗而出。 他顿时有些紧张,以为被发现了踪迹,正要转身逃离,却被士卒勾住脖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酒壶道:“你不去喝酒在这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去喝酒。”喷了他满脸酒气。 他自是不堪忍受,见其已是烂醉如泥,索性抬手将他打昏过去,手中酒壶落了地摔了个粉身碎骨。 清脆的响声引起了周遭士卒的注意,纷纷闻声聚拢过来,陆离已是冷汗涔涔,欲出半尘将庆远搅个天翻地覆,却见有人走来在他身旁蹲下,轻拍士卒身躯继而笑道:“哈哈,这小子喝醉了,别去理他,我们继续!” 说罢竟将陆离错认为三国联军,揽着他肩膀一起到街上围着篝火喝酒吹牛,有善舞着顾自跳舞,虽只是甩臂扭 臀却自得其乐。 有人见其脸生,便问道:“你是哪国的?怎么没有见过你?” 身旁士卒放下酒壶,将手搭在他头顶摸了个来来回回,笑问道:“你猜。”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天竺的,失敬失敬。听闻在天竺,佛家弟子能与皇亲国戚平起平坐,小兄弟,大约你也是此类想法吧?” 众人哄笑。 “肯定啊,谁人不想富贵荣华,谁人不想掌权天下。” 陆离只是强颜欢笑连连摇头,欲措辞离去,转念一想,便问道:“我有事寻我们皇上,但迷了方向,请问我该往哪去?” 他身旁之人笑拍他光头道:“出家人不能喝酒,一喝就醉。沿着这条路往前行百丈左右,右拐,有一大宅便是。” 他微微一笑,作揖告辞。 按照士卒所指,他很快找到了那座大宅,门口并无守卫,昏暗灯火下可见门上一块牌匾,上书“参将府”。 就是这里了!他不愿再与蛮夷勾结搭背,便又跃上围墙,轻踏而去。 参将府与街道大有不同,无嘈杂之声,煞是安静,偶有几个巡夜之人,提着灯笼来来回回,却是连声哈切。 院内只亮着寥寥窗烛,他双眼一扫而过,仅仅三间。如此一来便易寻得多。 他悄然跃去,落在一间亮着烛火的屋顶,掀开几片砖瓦,见屋内有一人影正翻阅书籍,身披紫金长袍,头戴无延冕冠,与当日城墙上所见相差甚远,便悄声合上砖瓦离去。 屋内正是陈晛,闻见砖瓦移动时的微弱声响便知屋顶有人,却未有行动,只是含笑翻书,其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陆离并不知晓,只当寻了错人,继续找寻,跃至主卧屋顶,掀开砖瓦见一身披金袍头戴黑玉冕冠之人,便是双目笃定,气神瞬间裹上半尘,怒砸砖瓦,轰然落地。 莫夫士听闻巨响抬头望去,见一光头从天而降,不由得大惊,正要呼救,却遭半尘夺了性命。 ------------ 第九十七章 江湖便是强者为尊 陈晛闻见巨响,即刻推门而出,恰好撞见陆离自主卧破门而出,手中断刀沾满鲜血,不由得惊呼道:“来人!护驾!” 话音刚落便掏出匕首刺入自己肩项,随即一声惨叫,佯装昏死。 陆离见其如此,满脸狐疑,然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忽强忽弱,喝叫声不断传来,便未再细想,欲跃墙逃离。 士卒之中自有使弓高手,见一黑影窜上屋顶,当即开弓射箭,有数十支羽箭朝他射去。 他并不惊慌,只是引刀劈出一道斩击,将羽箭尽数劈成两截。 士卒大惊,双手逐渐无力,满张的弓缓缓松弛,眼见着黑影一跃,完全隐入黑暗之中。 陆离并不知晓,一切皆是陈晛阴谋,自升龙皇宫对饮那天起,便已有了如此计划。 大明南疆之南有三国,安南、天竺与澜沧,天竺几如鸡肋可有可无,澜沧却正值强盛,故陈晛有吞并之意,只要设计让莫夫士死于战场,作为盟国的安南便可顺理成章与澜沧合并,而皇帝定是他自己。但若只拉拢莫夫士,目的过于明显,便将简行一道拉来,以掩人耳目。 是个男人皆喜好美色,不同的是有人能遏制冲动而有人不能。作为一国之君,皇帝自是不需要遏制冲动,他便以“大明美女如云”为由将其说服。 既手中有大明防御图,便能轻而易举攻下数座城池。一切如他预料一般,三国势如破竹,连下十城,待到攻打庆远才遇到了些许难题,便是狩熊将军吴祁连了,虽折了些兵将,只要能顺利吞下大明这块肥肉,损些棋子又何妨?胜利是麻痹人心的最好果实,莫夫士与简行已如砧板之鱼却不自知。 他知莫夫士爱慕虚荣又喜寻乐,便故意多次透露指挥百万雄狮的豪爽,莫夫士果眼馋,欲体验一番掌控全局的快感,他便将令牌交与莫夫士,在攻打庆远时便由莫夫士坐在主位而自己坐于辅位,以诱敌上钩。陆离见此便以为莫夫士乃三国之首,故潜入取其性命。虽屡次受到莫夫士挤压,只是忍耐。勾践卧薪尝胆数载才成霸业,自己若是连言语挤压都无法忍受,如何吞并大明与澜沧? 至于参将府内只寥寥守军,亦是陈晛吩咐。他以“大明不敢侵犯三国军威”为借口,支开大部分兵卒,只留极少守夜人在院内巡逻,便是为了方便陆离行刺。莫夫士已得意忘形,不觉其中诡诈,欣然答应,以至害了自己性命。至此,澜沧便逐渐走向衰败。 陈晛野心何其庞大,若不装得极致,怕是很快露馅,便两次出卖“苦肉计”,让众人相信他亦是受害者。 效果尤其显著。 众士卒赶到时简行已出屋,望着死去的莫夫士与昏死的陈晛不知所措,所幸士卒中有机敏之人,唤来军医替陈晛查看伤情,至于莫夫士,定是搬入主卧日后厚葬了。 军医亦是陈晛手下,于他身上反反复复查看伤情,便是老脸一绿,忙吩咐士卒将陈晛抱入屋内。 有士卒焦急道:“军医,皇上情状如何?” 军医急道:“都昏死过去了,会好吗?快别废话,替我打些水来,若是耽搁了时间害了皇上性命,你担待不起!” 士卒自是不胜惊慌,忙跑去打了些水端进屋内。 军医正帮陈晛救治,手眼齐发一刻不停,桌上尽是沾满鲜血的毛巾纱布。 士卒小声道:“军医,水来了。” 军医抹了一把热汗,回道,“知道了,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士卒便悄悄退了出去。 关门声刚落,陈晛便从床上坐起,望着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叹气道:“娘的,这回下手重了些。算了,再昏个两天吧。”便又躺下睡去。 如此两天。 靖州,五十万大军已到达。聂展韦望着金盔银甲,嘴角一抹冷笑,吩咐参将整顿大军静候差遣,自己挑了五千力士,往知府宅邸行去。 知府宅邸依然住满丐帮弟子,他已不再畏惧,毕竟丐帮弟子手中只有破旧竹棍,但自己手中的可是削铁如泥的重剑! 一群人浩浩荡荡。道上有不少江湖人士,见其气势汹汹,识趣地退到一旁。 他眼中自是不入人影,此刻心中只有无尽怒火,要将陈无信的脑袋砍下来当凳坐! 虽是如此,又行十丈,脚步渐缓,那日与他过招,他手中仅一根竹棍,自己手中重剑竟不能近他身,本事当真了得,若是鲁莽寻去算账,怕是又吃不到好果子。如此思索之下,竟生了退意,然阵势已出,若是掉头回去岂不是被人看扁? 便琢磨着就近挑两个软柿子捏,以振威风。他四下转头,围观之人皆是含笑而立,其中安危他自是无法看清,便又行了几步,见不远处坐着两光头和尚,嘴角顿起,快步行去,近了见和尚一大一小,大的身旁插着一根法杖,虽身穿僧袍,隐约露出结实肌肉;小的身旁插着一根木棍,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像极了深养闺中的姑娘。二人皆是闭眼趺坐。 他便认定小的是好欺负的主,眼见身旁木棍,更是怒气灼身,抬脚狠狠将他踹翻,怒喝道:“光头,莫要挡路!” 小的法号净悲。大的便是善顿。 净悲本名沈家乐,乃是福州府名贾之后,却身陷红颜漩涡之中,然红妆独恋陆离,倒也无妨,对他来说,只是远远地望着便很幸福,命运却连番将其捉弄,不仅未能得到红妆,还亲眼见其死去。自那日起,他便心如死灰,跑去少林寺剃度当了和尚。 净悲被踹翻,并未呻吟,只是不动声色缓缓坐正。僧袍粘了些许尘土,毫不在意。 善顿淡淡道:“可还好?” 净悲淡淡回:“还好。” 聂展韦不知他们话中意思,认为三两句禅语是对自己的侮辱,更是恼怒,卯足劲,又将净悲踹翻在地。 此次却是痛苦,净悲忍不住一声轻吟,在他耳里可比丝竹。 他冷笑道:“惹老子就是这种下场。” 净悲双眼已睁,抚着胸口剧烈喘息,然并无痛苦之色,只是愧疚道:“师兄,我睁眼了。” 善顿道:“眼已开,便面对。” 净悲点头道:“是。”便取了木棍摆出架势。 他微微震惊,却是十分满意,正是要挑得你怒火,我才好下手。便抽出腰间重剑,直往净悲劈去。 净悲入寺不过数月,悟性极高,已参悟多部法典,却无习武天赋,故常随善顿身后,尽管如此,依是一只菜鸟,然面对聂展韦却是丝毫不怵,见其重剑奔来,看准时机下蹲躲过,却吃对方飞来一脚,直踹在面门向后飞去,瘦弱身躯撞碎一块木门。 善顿淡淡道:“可还好?” 他重喘三口粗气,艰难起身扶墙走出,脸上已满是尘土,不屑擦去,只是道:“还好。” 聂展韦却是开了颜,望着不堪狼狈的净悲十分满足。饭不能一口吃完,磨不能一次折完。他便举剑再上,三两下又将净悲打翻在地。 净悲却是呕出几口鲜血,痛不欲生,依然尽力保持心境平和而未露痛苦之色,缓了不少时间才重新站起。 善顿淡淡道:“可还好?” 净悲道:“还好!” 却是惹得聂展韦颇为不爽。既已伤成如此,为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三两声呻吟不会使你少块肉,还能使我高兴,多好?便将重剑插回剑鞘,只是赤手空拳奔去。 净悲见其如此,亦是将木棍插入地砖缝隙之中,回以赤手空拳,但怎是对手,被聂展韦三拳打翻,腹部又吃三脚,忍不住锁眉闭眼,痛苦之情显而易见,张着嘴却未曾呻吟一声。 聂展韦却是异常兴奋,几如开餐饕餮面目狰狞,吼道:“明明是个废物,装什么装!”迅速从腰间抽出重剑,欲劈下,却遭法杖拦阻。 善顿已睁开双眼,怒目金刚,虽语气平和却是不容置疑:“施主,点到为止。” 聂展韦怎会罢休?一声冷笑道:“点到?我让你尝尝点到没到?”便用力顶开法杖,引剑劈来,却只劈着影子。 他微微吃惊,即刻缓神,佯装出剑,左拳微收,右腿亦蓄势待发,剑落拳出腿进,次次落空不说,还吃了一拳,直飞出一丈开外。 周围江湖无不目瞪口呆,这少林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他自觉丢了面子,鲤鱼打挺而起,手掌抚地半跪,好似受命天神,却如无牙之犬,吠到:“不过一个江湖畜生,也敢嚣张!” 善顿并不恼怒,只是单手作礼,念了声“阿弥陀佛”,“江湖人办江湖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便是强者为尊,你若不经,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他更是怒火中烧,一声喝叫蹬地而起,气势汹汹,有沉香劈山救母之气势,然此山却非同小可。 善顿见其力拔山兮,有心与他比试气力,便紧握法杖裹以气神而双脚踏地,未出杖,脚下地砖已出裂痕。待到重剑将至,便单手以杖迎之,随即一声怒喝,脚下地砖尽碎,有狂风自僧袍而出,卷起身遭碎石裂土。 聂展韦被弹飞三丈开外,手中重剑断成数截,双手发麻无法使劲,望着强如妖魔的善顿,声线微颤:“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当以德报怨。” 善顿收了法杖,不屑与他言语,只是丢下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与人慈悲不与孽慈悲”便向净悲走去,将他扶起,替他拍去身上尘土,淡淡道:“可还好?” 净悲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还好。” ------------ 第九十八章 两军交战 聂展韦本欲挥洒军威争得他人仰望,却遭善顿一顿羞辱,虽实力不敌,然心中愤恨难平,喘几声粗气眼珠一转,见五千士兵,不禁浮起冷笑,迅速于地上爬去,整理衣冠,拍得身上盔甲铮铮作响,低声道:“江湖畜生便是江湖畜生,不教育不行!” 如此言语自是惹得围观之人极度不爽,个个面红耳赤瞪着他,他却洋洋得意,昂首挺胸道:“怎么,不爽?便让我教教你,什么叫做强者!” 正要冲突,有眼哨来报,单膝跪地行礼道:“启禀将军,蛮夷正举兵向靖州攻来!还剩半百余地!” 他双眉微皱,问道:“几人? 眼哨道:“约有百万人之众!” 却无人哀叹。 士兵江湖皆知危急来袭,无不紧握双拳怒视前方。即将爆发的私人恩怨就此打住,江湖人士纷纷往四处奔去通知同门。 聂展韦亦是领着军队往将军府行去。 将军府虽广,容不下五十万精兵,便只留了副将、都司、游击等正四品以上官员,其余士兵于城内驻扎。 聂展韦匆匆赶到,贾参将正与书房内与各官说明情状,才讲到“狩熊将军孤身抗敌”,他便推门而入,扫了一眼众人,低声道:“蛮夷来犯,速速整兵!” 在座大惊。 他继续道:“只两三个时辰了,迅速于南城门外布阵!” 各官将得令,迅速出门奔去,领了手中军队向南城门行去,一时间空城靖州变得沸沸扬扬,五十万双军履踏过地面,声音震耳欲聋。 十万江湖亦是按照门派迅速集结,齐向南城门奔去。 有散人自知本事不够,大约会命丧靖州,便写好了遗书交与信鸽,书中只寥寥数字,“经年,我爱你。” 数个时辰前,晨光微曦,陈晛睁开双眼,心中盘算,约莫已到时机,便下了床向屋外走去,屋外却是围了一群将士,见他开门便双膝跪地行礼道:“参见皇上!” 他装出一副体弱模样,连咳三声才说道:“起来吧。” 将士面面相觑,有话要说却不敢开口,便只好埋首。 他见其如此,以微弱气息问道:“怎么,你们有话要说?” 有澜沧将军骤起,抹了一把鼻涕,双眼红肿道:“安南皇上,我们想知那晚究竟发生了,是谁行刺的皇上。” 他听毕,顿时捶胸顿足痛苦摇头,却是惹了旧伤,不得不以手抚肩苦道:“那日我本在房中阅览书籍,却闻屋外有巨大响声,便开门而出,见有一人手握砍刀自皇上卧房冲出,而他手中砍刀滴落着鲜血,我猜到皇上大约已遭不测,然不愿放弃希望,先是高声呼救再向他冲去欲替皇上报仇,然那人本事之高,不比狩熊将军,我敌他不过,险些丢了性命。一切错在我,狂妄自大,以为大明之中无人敢潜入,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皇上。”便是痛哭流涕哭天抢地。 将士亦是泪流满面,感慨陈晛殒身不逊,悲叹莫夫士遭人杀害。一时间参将府黑云密布大雨滂沱。 陈晛抹了一把眼泪,掀开衣裳以绷带示人,绷带上血迹斑斑不曾干涸。其声渐重,其戾更浓:“弟兄们,我与皇上情同手足,而如今皇上惨遭毒手,此仇不能不报!死者安息,生者便要替他完成未完成的愿望!胜利近在咫尺,与我一起手握砍刀,将大明踏成平地!” 将士举刀怒喝:“将大明踏成平地!” 便各自散去将此言转告手下士卒,士卒无不举刀怒喝,其势磅礴,比庆远一战更盛! 便举兵向靖州攻去。 知危急来袭,聂展韦不忧反喜,望着空空书房,嘴角一抹朝天冷笑,于心底道:终于迎来了机会,这一仗,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聂展韦才是大明第一将军,英猿才是大明最结实的靠山! 便转身踏步向南去。 靖州南城门外,已布好阵势。 平戎万全阵为主。中军大阵加强为二十一万人,前锋殿后加强为五万人,左右两翼加强为六万人。又备两万弓箭手埋于阵中,一万毒箭与一万火箭,再留一万人使一百台弩车,车上有两百兵,执一窝蜂箭。 另有五牡阵在前开锋,共计八万人。最前是六万身穿荆棘铠甲壮汉,荆棘铠甲浑身长满长刺,做开路损象之用。 最后一万便守于城内,五千人执弓,五千人掌投石器,在城墙之上筑成最后一道屏障。投石器亦做了改造,将顽石缠上干枯藤条裹上碎布,发射前将其点燃,便有惊喜效果。 有参将请示道:“将军,匠作局已发明火炮,若是投入战场定能叫那蛮夷葬身此处。” 聂展韦却是一声冷笑,眯眼望向远方,见不远处已有黄土扬起,轻抖双肩不屑道:“杀鸡焉用牛刀。” 十万江湖亦守在城中,若大明胜,再好不过,若败,便上。 陈晛坐于巨象背之上,远远便见其守城阵势,微微吃惊,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尽管如此,象蹄之下不过多了几个亡魂而已! 两军相峙,陈晛仍对聂展韦抱有一线希望,派了一名士卒前去传话,士卒孤身一人骑马奔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遭聂展韦一箭射死。 见此,他自是怒不可遏,站起,抽出腰间佩剑直指聂展韦,怒喝道:“弟兄们,大明先杀澜沧国王,如今又害了我们一员,既然他们如此无情,我们便用刀枪教他们何为成王败寇!” “吼!” 一声令下,便有二十头巨象在前开路,十万步兵跟在象后。 聂展韦早已料到他会如此,随即一声令下,“六万荆棘开路!” 六万身穿荆棘铠甲的壮汉手执一柄砍刀,喝叫着狂奔而去,与巨象正面冲突。虽如蚍蜉撼树,但其作用便是以肉身损象。 聂展韦知蛮夷象兵强大,以常规方法根本无用,便想了一招同归于尽,寻了六万壮汉以其肉身损象,效果斐然。 象鼻怒鞭明军,却吃了浑身尖刺,十鞭过后象鼻已是鲜血淋漓不能再用;或用象蹄踩踏,更是扎了一脚尖刺,四蹄逐渐不稳,便摔至地上,虽砸死不少明军,却害了自己性命。 两刻过后,陈晛最为得意的巨石象兵全军覆没,剩下五十头普通象兵。他自是铁青着脸看着两军厮杀,心里恨道:我以为自己足够狠毒,没想,你聂展韦竟狠毒到这步田地! 大明士兵亦是心痛地望着同伴于战场牺牲,唯独聂展韦抱胸冷笑。 荆棘兵灭了巨象,脚步不停,直与步兵交战,然寡不敌众,很快灭队,蛮夷步兵尚有三万。 陈晛不愿与聂展韦过多纠缠,见其牡阵打头,便欲以人数压制,再派二十万步兵与五万骑兵,直向明军攻去。 却是又中聂展韦诡计。虽牡阵打头,只是诱饵,见其出兵,便下令弩车进攻,一百支巨弩瞬间发射,灭敌一万,然装弩却是有些迟缓,他便下令牡阵进攻。 两军正面冲突,刀枪之间,肉躯如经历狂风的野草,纷纷倒下,半个时辰之后,在灼身怒火的加成之下,蛮夷团灭明军。 陈晛见此,大叫一声:“漂亮!”当即派出尽数象兵与十万步兵,直往阵腹攻去。如此阵势,犹如破堤江水,无可阻挡。 聂展韦沉着冷静,指挥城墙士兵将顽石点着而后投出,一时间天空下起了火石雨,将象兵砸得七零八落。 三回合过后,只剩七象健在,然脚下不停,依旧往阵腹冲去,身后步兵亦是损兵折将,然怒火不减脚步不停。 下火石雨的这段时间,有不少火自石挣脱,落到地面点着了明军,惹得明军乱了阵脚,聂展韦自是着急,忙喊道:“莫要乱动!” 却是身在安适不知乱,有火焚身如何安定? 陈晛见其自乱阵脚,当是上天赐予恩惠,一声令下,蛮夷尽出,喝叫着奔腾而来,恍若黑云压境不可阻挡。 眼见如此,聂展韦更是着急,欲再发火石,士兵却是犹豫不决,怕再伤了自己人。 聂展韦吼道:“你们这些东西就是用来衬托我的伟大的!为了大明做些牺牲有何不可!” 无人再听他。伤害同伴已是罪恶一件,却还要遭将军羞辱,叫他们如何服从?然眼下危急却不容他细想,见大军逐渐逼近,他只好下令:“全军出击!” 然军心已乱,进攻亦是毫无章法,骑兵最先,车其次,步兵最后,却如羔羊直往虎口奔去。 聂展韦站于城墙之上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却是冷汗涔涔,欲召回兵马,已如出盆之水。 一切如他料想那般,四十万大军如奔涌长江撞在堤坝,不仅散了冲劲,还被黄土掩了个严严实实。 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只剩城墙之上的一万士兵。 聂展韦自知大势已去,顿时四肢无力瘫坐在地上,失神落寞地望着满地尸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不约而同地走下城墙直向蛮夷奔去,有风掠过他们鼻尖,血腥味正浓。 虽知此行只是送死,然国难当前,若仍贪生怕死,便不配为军!生而为明军,便是为了这一刻,便是要当大明受到侵犯时,挺身而出! 陈晛坐于象背之上,望着这残烟孤凉,右手缓缓举起,淡淡道:“弓箭手准备。” 便有无数弓箭射出,一万人尽数倒地。 至此,大明损兵五十万,灭敌蛮夷四十九万。 ------------ 第九十九章 江湖出,国难解 皓天之下,树倒土红,曾经的生机一去不复返,只剩孤魂在此徘徊嚎叫,哀其不幸。 尸首遍地,足以垒起一座不低山丘。刀枪插入土中,俯视如一副悲凉画作,将阴阳相隔。 有乌鸟在天盘旋,只待人烟不再,便俯身下来享用美餐。 这便是战场。 却有人仰天长笑道:“如此甚好!大明已如囊中之物,兄弟们,与我一起踏碎靖州!” 蛮夷举戈高喝:“踏碎靖州!” 聂展韦依旧瘫坐于城墙之上,面如死灰,望着蛮夷逐渐逼近,无动于衷。名已去,留命何用? 十万江湖面面相觑,欲出城抗敌,却无人敢迈第一步,毕竟迈了这步便与朝廷挂上了瓜葛,若朱元璋高兴还好,若是恼怒江湖插足国事,怕会祸及左右。 正犹豫,却听两声喝叫划破天际。 “蛮夷休要猖狂!待我与你较量!” “我大明疆域之内,何时轮到你们南疆蛮夷放肆!” 一人头顶光滑,手执断刀;一人右袖空空,手执无缨。 便是那范子旭与陆离了。 陈晛认得陆离手中断刀,便是两眼微收,喝道:“大明竟如此无能,国事竟需江湖人援助!” 陆离浓眉怒皱,不言不语,与范子旭对视一眼,范子旭道:“国家为大,江湖其次。若是连国家都保不了,哪来的江湖!” 陈晛一声冷哼,见其不过二人,而自己手中却有五十万精兵,何惧!便装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光头便是前日刺杀皇上的犯人!” 蛮夷阵中顿时个个发指眦裂,恨不得扑上去将陆离撕个粉碎,如此却是令陈晛不胜满意,面目狰狞,与陆离咆哮道:“兄弟们与我一起将他撕成碎片!” 蛮夷一声怒吼,便狂奔而来。 二人面对五十万大军,面色如旧。范子旭望了一眼陆离,笑道:“折柳,多日不见,便让师兄见见你的本事吧!” 陆离亦是如沐春风,耳闻大军奔腾之声丝毫不怵:“能与师兄一同为国捐躯,再好不过。” 便踏风而去,顾自出招。 “月海滔天!” 范子旭一招月海滔天,惹得黄沙舞啸,当即取了十三条性命。 陆离将气神裹上半尘,未有招式名称,只是一道凌厉斩击,却要了二十条性命。 范子旭高声笑道:“折柳好功夫!” 又有喝叫声接连传来,有几百人影自城墙落下。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折柳,好样的!”便是那卫清道长了。 “好一句国家大江湖小,子旭,让老夫见识见识你悟到第几层了!”除了陈珂还会是谁? 玄武门弟子尽数出城而去,沈玉木施展踏云步,很快追上陆范,使出一招龙斩,吞天黄龙滚滚而来,剿灭三十蛮夷。 陆范齐赞道:“师兄好功夫!” 卫清道长浊清剑出鞘,浊清剑已然蓝光微闪,在卫清道长手中穿过几个轮回,自下而上劈出一道汹涌斩击。 “龙吟啸!” 恍若有遮天海啸咆哮而去,瞬间击毙五十余人!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陆离看得目瞪口呆,这便是天象的实力! 城墙之上有观战散人,望着玄武门于战场上奋战杀敌,见其招式华丽,顿时热血沸腾,亦是喝叫着跃下城墙狂奔而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玄武门,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城内所谓“名门正派”却是依旧踌躇不决,陈无信扫了一眼众掌门,无不望天看地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却是一声冷笑道:“未曾面对之时倒是一番豪言壮语,如今需要你们了却装孙子了。丐帮弟子听令,尽数出动,教南疆蛮夷做人!” “吼!”丐帮弟子举棍一声喝叫,当即出城而去。 陈鸿道气神未完全恢复,自是不敢胡来,况且有玄武门迎敌,大约不会有事,便轻舒一口气,望向悟临,却见少林弟子已就地趺坐手撵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不禁疑惑道:“方丈你们在作甚?” 悟临并不睁眼,依旧如此,却是善顿叹了口气道:“战场上死者无数,师父与众师弟正替他们念经超度。” 五十万蛮夷虽身强力壮,与每日修行的江湖人相比却是犹如脆皮豆腐不堪一击,玄武门三天象便打得他们失了斗志,上千一品二品的高手招式如花绽放,将蛮夷军队搅得天翻地覆。 丐帮弟子与散人尽数出击,顿时挽回了局面,将五十万蛮夷杀得干干净净,而江湖不过折了几百五品六品散人。 江湖人双脚踏地,脚上芒鞋无不沾满了鲜血,身上衣裤亦是血迹斑斑,终于将陈晛生擒,捆住其手脚丢给聂展韦。 聂展韦望着陈晛,却仍提不上劲,享嗟来之食,岂非丐人? 陈无信自是十分不屑,望了聂展韦一眼,冷哼一声便走下城墙,忽得想起玄武门,四下寻找,然玄武门已向施州卫行去没了踪影。 范子旭与陆离两人未与他们同行,只是在了结前夕各自离去。 恰时胡惟庸差遣前来支援的五万人军队赶到靖州,见南城门内满是江湖人士,领队将军陈腾飞顿时心生警惕,右手摁住腰间佩剑,怒喝道:“江湖人来此地作甚!快走,不然休怪我冷剑无情!” 陈无信一声冷哼不屑与他计较,领了丐帮弟子懒懒散散走去。 其余门派亦是离去。 陈腾飞不屑理睬,只是打开城门,却见城外尸首成山,顿时变了脸色,欲出门而去,却听有士兵道,“英猿将军在城墙之上!” 他便上到城墙,果见聂展韦面色惨白坐于地上,而脚边躺着被捆住手脚的陈晛。 他行礼道:“将军!末将陈腾飞,受丞相之命前来助你守城!” 聂展韦眼珠轻转,见其双膝跪地,又见陈晛已被擒,顿时来了注意,佯装心痛忏悔道:“聂某无能,害得五十万精兵全军覆没才擒了安南皇上。” 他听毕,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埋首道:“将军能以五十万精兵退敌百万已是大功一件,相信皇上不仅不会责罚,还会重赏于你!天下百姓会感恩戴德,将你视作大明救星!” 聂展韦自是不胜享受,并不表现,只是苦笑摇头,扶膝缓缓站起,瞟了一眼陈晛,低声道:“将他带走。” 靖州牢房内。 陈晛紫金龙袍已褪去,换上一身粗布囚服,头发凌乱不堪亦无所谓。阶下之囚何必在乎颜面?令他恼怒的是站在牢外的聂展韦却是一副胜利者姿态,昂首挺胸双手背负,嘴角一抹冷笑半露半藏。 他沉着脸,望着聂展韦于牢外来回踱步,低声道:“若不是为了江山,当初为何赠我防御图?” 聂展韦只是望着他含笑踱步,并不回答,如此五趟才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笑道:“江山于我如浮云,赠与防御图,将最脆弱的一面交与你是为了衬托我的强大,懂吗?” 他却是一声冷笑,闭眼道:“强大?任你如何强大,还不是败在了我象蹄之下。” 聂展韦只是浅笑,食指轻敲竖在其身前的铁栏,铁栏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其听来尤其悦耳,忍不住闭眼呻吟:“啊,这可真美妙。” 陈晛冷笑道:“可这一切终归不是你的功劳,若不是那帮江湖人...” 聂展韦打断他道:“那又如何?既已全军覆没便无人知晓真相,所以这功劳还不是我的?” 陈晛心有不甘,双眼微扩道:“可江湖人...” “江湖便是江湖,他们与朝廷向来互不干预,自然是不会将国事到处乱说。怎么,不甘心?不甘心也没办法,这就是现实,懂吗?哈哈哈哈。”说完聂展韦便顾自大笑起来。 陈晛无奈一声苦笑,连连摇头:“我以为胜利已近在咫尺,见简行欲走便没有留,岂知结果竟是如此。” “什么?”笑声戛然而止,聂展韦转头怒瞪双眼望向他问道,“简行走了?” 他却仿佛抓到了一线希望,顾自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忘了,还有简行,还有人知道,哈哈哈哈。” 虽担心简行,却是不愿让陈晛见了笑话,聂展韦只是一声冷哼道:“他知会有如此结果才逃回国,若再来大明,皇上还不将他千刀万剐。”话虽如此,心中隐隐不安。 有士兵正于暗处偷懒歇息,却听闻此番言语,吓得魂飞魄散,当即用手捂住口鼻不敢喘气。 应天府,皇宫书房内。 朱元璋正阅览书籍,而桌前跪了一人。 朱元璋淡淡道:“与我说说情状。” 那人抬起头,正是夏柏魏,双手抱拳道:“启禀皇上,敝人于庆远、靖州蹲守。聂展韦掌兵后直接弃了庆远,退回靖州准备,却因其指挥不当使得明军全军覆没,正当蛮夷欲大举进攻之时,有一人挺身而出,孤身抗敌,其身姿威武,与鹰扬将军有几分相似。” 听到“鹰扬”二字,朱元璋顿时目瞪口呆,手中书籍落到桌上,呆了片刻便于椅上迅速站起,快步走至夏柏魏身旁与他说道。“与我说说,是什么情况。” 夏柏魏道:“那人敢孤身应敌,便是有十分胆色,况且本事不弱,大约可以以一当百。” 朱元璋急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夏柏魏道:“头顶圆滑手执断刀,便是陆折柳。” 朱元璋目光呆滞不知所向,喃喃自语道:“折柳,折柳,折柳即离别,难道,陆折柳就是离儿?!”思索再三,急切道:“快,替我将折柳寻来!” 夏柏魏却道:“于大明几万万疆域内寻人,微臣一人实在无力,不如交给百官去办,但悬赏令需更改,要留活口。” 朱元璋连连点头,缓步走回坐于椅上,想到陆离有了消息,便顾自笑起来,却听夏柏魏道:“皇上,既然此事已办妥,微臣便请告退。” 朱元璋道:“怎么,你有事要办?” 夏柏魏道:“如今国难已解,众江湖怕是又要对玄武门不利,微臣身为玄武门弟子欲回去守山。” 朱元璋点头道:“我亦曾耳闻此事,玄武门此次面对的可是众江湖,凶多吉少,若你此次一去不回?” 夏柏魏道:“便一去不回!” ------------ 第一百章 我不甘 应天府,丞相府。 胡惟庸正于密室内接待李公公派来的小太监。虽不久前密室被胡惟庸砸了个稀烂,但丞相毕竟是丞相,手中宝物自然不少,没几日便又将密室装得富丽堂皇,除了龙尺木书柜外其余皆是新品,每件不下黄金千两。 对于出宫的小太监,他自是不会浪费天珍,只是命人往茶壶内扔了些良品普洱,亲自为小太监满了一盏,双手端起,笑盈盈地奉上,口中说道:“来,公公,尝尝这红尖普洱。” 小太监受宠若惊,忙从他手中接过茶盏轻吹茶面饮下一口。宫中虽有上等普洱,然他不过是个打杂的小太监,喝得是一些粗茶,更觉这“红尖普洱”与众不同,砸嘴感叹道:“果然是好茶!” 胡惟庸含笑点头道:“李公公手里的人,胡某不敢怠慢。” 小太监将茶饮毕,咂嘴回味,只觉余香饶舌还欲再品,又不好开口,只是不时望向茶壶。 胡惟庸自是懂其心思,又为他满了一盏,他不胜欣喜,忙端起一饮而尽,发出满意呻吟。呻吟过后,将茶盏放回桌面,低声道:“胡大人,此次李公公命我前来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此秘密事关重大,你切不可泄漏。” 胡惟庸双眉轻挑,微笑道:“胡某向来守口如瓶,但说无妨。” “皇上苦寻十年的陆离有着落了。” 胡惟庸微微吃惊,眼中略带惊慌,随即被平和掩盖,凑至他耳边低声道:“鹰扬将军的儿子?” “对,便是那玄武门陆折柳。” 胡惟庸却是目瞪口呆,望着小太监不敢置信,良久才缓过神,口中念念有词:“折柳即离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太监还欲说些什么,却有敲门声传来。丞相府中知此密室的只寥寥几人,此时敲门约莫是管家有要事求见,便走去开了门。 果是管家,却并非神色匆忙,只是行礼道:“大人,范子旭回来了。” 胡惟庸眼珠轻转,瞟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小太监识趣行礼告退,他便吩咐管家将范子旭带到书房,自己亦出了密室。 范子旭于书房等候,见胡惟庸推门而入,只是点头问好。 胡惟庸并不恼怒,缓缓走至他身旁,含笑问道:“如何?” 范子旭淡淡道:“蛮夷已退,我的任务便已完成。” 胡惟庸点头:“如此甚好。” “我只是来与你交个差,没什么事我便先回了。” “怎么,有事要办?” 范子旭只是点头,出门而去。 应天府,南城门。 街道两旁已站满百姓,熙熙攘攘,人人伸着脖子欲睹英猿将军英姿。有父母将孩童举过头顶,欲让其见见救国英雄,兴许还能沾点灵气日后好出人头地。 盼望了好久,终于见到了人影。英猿将军聂展韦在最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头顶盔缨格外鲜艳,身上铠甲一如新制,胸前却有几处凹痕,有百姓猜测此乃苦战所致,便愈加高声欢呼。 “英猿将军天下第一!” “英猿将军天下第一!” 聂展韦不胜享受,愈加挺直了腰板目视前方,浑身金光散出的威武霸气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有百姓指着他背影与儿子说道:“狗剩,你以后要做一个像英猿将军一样的英雄!” 陈晛双手被缚困在牢笼之中,一切的欢呼喝彩却是刺痛他耳朵,恨不得拿根棒槌将耳朵捣得粉碎。 有百姓见了他便尖叫道:“看那,那就是蛮夷!”便有无数蔬叶向他砸来,他想的却是:大明百姓真是富足,在我安南,多数地区的百姓只有树皮吃! 从城门口到皇宫正门约有几十里地,俱是围得水泄不通,甚至古稀耄耋亦走出家门,朝着聂展韦跪拜,将他奉若神明。 维持庄严神情虽是十分吃力,能换来崇拜与瞻仰何乐而不为?他便一直维持这庄严肃穆直到下马入宫。 文武百官已恭候多时,见他入宫无不行礼表示祝贺。 “恭喜英猿将军立了大功一件。” “英猿将军不愧乃大明第一将军,堪比鹰扬将军!” 他一一谢过,提着陈晛朝金銮殿走去。 入了金銮殿,他双膝跪地行礼道:“臣聂展韦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道了一声“平身”他才站起,面带微笑抓紧陈晛朝前一推,作揖道:“臣不辱使命,已将蛮夷击溃,活捉了陈晛。”话毕,却是于心中静待夸赞。 陈晛却是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然已是敌军俘虏,败者讲何颜面?便趴在地上不肯起来。 朱元璋只是微微点头,于龙椅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将手搭在他肩上,淡淡道:“辛苦你了。” 有一股暖流自肩膀传来,游遍全身。他作揖道:“为大明,为皇上,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晛趴于地上却是一声冷哼,倒是惹得聂展韦一阵紧张。 朱元璋不予理睬,抬脚踹在他项背,冷冷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与我说说,你是哪里寻来的军师,助你破了我十城。” 陈晛冷笑道:“那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却未看清竟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朱元璋不愿再理会,只是双手背负欲迈上台阶,却听陈晛道:“皇上,想不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才迈起的腿骤然停在空中,一会便缓缓收回。朱元璋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着趴在地上的陈晛,向他走去。 聂展韦却是惊出一声冷汗,忙作揖道:“皇上莫听信蛮夷谗言。” 朱元璋已走至陈晛身旁,俯视着趴在地上的残寇,命令道:“与我说说话中意思。” 陈晛斜瞟,见聂展韦神色慌张,顾自一声冷笑,有与其同归于尽之心,便说道:“若不是我有大明防御图,怎会轻而易举地攻下十城。” 此言一出,朱元璋心中约已知晓黑白,却是仍问道:“谁人给你的大明防御图。” 聂展韦抢言道:“大明防御图一向只由狩熊将军吴祁连所有,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人。” 他的垂死挣扎在陈晛看来尤其可笑,一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拉个垫背的,足以,便笑道:“谁紧张了便是谁干的。” 而金銮殿内只四人。朱元璋,陈晛,聂展韦与李公公。 除了聂展韦还会是谁? 朱元璋亦猜到是他,并不点破,依是淡淡道:“你有何证据?” 陈晛笑道:“证据我没有,证人却是有一个,只是他已经回了天竺。” 聂展韦已是心乱如麻,不久前仍是花团锦簇,如今却似在高空走绳索,且狂风怒号,随时有坠下的可能,一边庆幸简行回了天竺,一边思考如何瞒天过海。 却有太监来报。 “启禀皇上,天竺皇上求见。” 聂展韦大惊,双眼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向后看去,果见简行远远走来。 陈晛却是仰天长笑,却吃了朱元璋狠狠两脚。 “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笑得如此难听!” 靖州一役尚未开始他便回了天竺,却于半道沉思,若陈晛夺了大明,定不会放过我天竺,不如趁陈晛尚未得逞,将情况告与朱元璋,兴许能保住天竺!便掉头回走,快马加鞭,于前一日入了应天府,却是犹豫不决,毕竟自己答应陈晛联为盟军,亦有了一分罪责,不知朱元璋肯原谅否,便拖到了第二日。 翌日,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欲进宫与朱元璋报信,却见聂展韦骑乘高头大马而来,而陈晛被锁于牢笼之中,知三军已败,便是放了心。 简行快步迈过门槛,于殿中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朱元璋喊了声“请起”才敢起身,却仍不敢抬头直视朱元璋。 朱元璋余光瞥了一眼聂展韦,见其神色慌张瑟瑟发抖,便是一声冷笑与简行问道:“天竺皇上此行何事?” 却是吓得简行又跪到地上接连磕头,磕得额头直冒血亦不敢停止。 朱元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磕了,起来。” 简行不胜感激,不敢抹去额头鲜血,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羊皮上绘着一副地图,底下写着一行小字,“洪武十年,聂展韦亲绘”。 朱元璋接过羊皮草草浏览一番,便是一声冷笑,将羊皮甩在聂展韦脸上,冷冷道:“于我说说,这是何情状?” 至此,聂展韦知事情已败露,并不反驳,只是紧咬嘴唇,低声道:“不错,是我干的。” “为何?” “为何?”聂展韦一声冷哼,有血丝布满双目,眼皮亦变得红肿,“我不甘!为何陆鹰扬能令你如此想念,不顾百官与后宫的反对在皇宫内为他修了一座陵墓。我不甘!为何你每见吴祁连总要拍拍他肩膀道一声辛苦了,可我呢?你却连正眼都没有瞧过我!我不甘!” “所以你就将大明防御图交与陈晛?” 聂展韦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对!我就是要向你证明我比吴祁连强,我比陆鹰扬强!我就是要让天下知道,我聂展韦才是大明最结实的靠山!” 朱元璋亦是吼道:“可你却险些葬送了我辛苦打下的江山!你让百姓生活与水深火热之中!” 已有晶莹自眼角而出,“你不是告诉我,霸业从尸体上累起来的吗?我不过实践了你的话而已,有何不妥?” “置百姓性命于不顾者不配为王。不尊师重道者不配为将。卖国者不配为人!”说罢,便从他腰间抽出佩剑,当场砍下了他的脑袋。 陈晛见此,狂笑道:“哈哈,好一个愚蠢的人!”却亦是吃了一剑,一命呜呼。 简行吓得不敢抬头,然并不能保其性命,待朱元璋顺了气,亦送他去了阴间。 ------------ 第四卷 七星坠陨 ------------ 一百零一章 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淌在金銮大殿的血迹尚未干涸,便有小太监来报。 小太监才迈过门槛,见了满地的鲜血和滚落地上的脑袋,忽得气血上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磕得双膝生疼,埋首藏起龇牙咧嘴,颤颤巍巍道:“启禀皇上...丞相求见。” 朱元璋一声冷哼:“哼,正好,让他进来。” 小太监欲站起,双腿却无论如何不听使唤,余光瞥向朱元璋,见其手中重剑仍滴落着鲜血,便是更为惊慌,狠掐大腿终于恢复了些许力量,强起出门而去,于心底说道:早听闻朱元璋喜好杀戮,果真不假。 待胡惟庸进门,见了满地鲜血亦是汗毛倒竖,想到一炷香后自己兴许亦是如此下场,不由得咽下一口涎水,忙叩首行礼道:“微臣胡惟庸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冷冷道:“平身。” “谢万岁。”胡惟庸站起身子,不敢抬头,弓身弯腰毕恭毕敬道:“皇上,您命微臣七日退敌,臣超了两日,故特来请罪。” “知道便好!”朱元璋一声喝叫,将手中重剑往他身前一扔,“自行了断吧。” 他心顿时凉了半截,忙五体投地行大礼,气不敢出却是老泪纵横道:“谢皇上多年器重,臣已知足,能为大明效力十余载,臣,死不足惜!”又连磕三个响头,声音之响,响彻宝殿,磕毕便直起上半身,右手握住重剑,缓缓抬起架上脖颈,饮下一滴眼泪,正欲挥洒热血,却听朱元璋道。 “够了,你是我的丞相,大明少你不可。” 他自是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又叩三个响头。 朱元璋再说道;“父债子偿,来人,将丞相长子赐死。” 他目瞪口呆,随即有滚烫盘旋眼窝呼之欲出,奈何位不及人不好发作,只是强咽下怒火,叩首谢恩,怒火却是于体内狂窜,烧灼着五脏六腑。 “退敌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还有一事我要交与你。” 他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恭恭敬敬道:“请皇上吩咐。” “前些日子通缉的陆折柳,把告示去了。给你三天时间把陆折柳找来,要不然你还得再死一个儿子。记住,我要活的。” 他的双手已是颤抖难控,却不得不俯首谢恩。 回了丞相府又是一顿大肆宣泄,却是比上回更甚,将密室砸了个彻彻底底,就是连那龙尺木书柜都未能幸免。 怒尽却是悲来。 胡蓝玉谢过公公,含泪从他手中接过鹤顶红一饮而尽,当即口吐白沫而死。 胡惟庸却只能叩首谢恩,其中滋味谁人能知? 当天厚葬了孩儿,于墓旁陪了一整宿,喝了整宿的酒,狠狠道:“蓝玉你放心,不需时日我就要了朱元璋狗命!” 数日前,靖州。 灭了蛮夷,江湖正要离去,却见连州领着崆峒派走来。 陈无信自是不屑与其照面,领着丐帮弟子与他擦肩而过,却听他说道:“各位,大火已扑,小火是不是也该灭了?” 陈无信转头鄙了他一眼,嘲讽道:“我们与蛮夷作战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国难已解还来这里吹什么风?什么大火小火的,脑子有病。” 他无心与他争辩,毕竟丐帮只是人数占优,若是论起实力,少林与武当才是江湖瑜亮。 悟临自是懂其话中之意,望向陈鸿道,却见其埋首犹豫,便是劝道:“开阳真人,自古以来武当是道家龙头,却忽然出了个玄武门抢了武当风头,作为旁人,贫僧亦难以忍受。” 陈鸿道却是摇头叹气道:“名利与我如浮云。” 连州一声冷笑,扫了一眼众人,众人眼中俱是厌恶之色,只好解释道:“崆峒并未当缩头乌龟,只是战有战术,我恐蛮夷绕后,故领着崆峒弟子守在北门,待到弟子来报说蛮夷举兵进攻南门才尽快赶来,哪知已被诸位剿灭。” 顿了顿,继续道,“国难已解,甚好,然国内纷争未定,陆折柳搅江湖屠门人之仇尚未报,是不是该清算清算了?” 提到诛玄武门,陈无信顿时来了兴致,毕竟这事关青龙偃月刀的归属问题,便是紧握竹棍重杵地面道:“连掌门言之有理,大火归大火,小火归小火,是时候扑灭小火了。” 连州嗤之一笑,再扫一眼,除却武当派,众人皆是士气高涨。也罢,武当虽正,却是容易牵着走的。便握拳举天喝道:“平江湖,诛玄武!” 众人亦是喝到:“平江湖,诛玄武!” 便向施州卫行去。 施州卫玄武门主峰驼山脚。 一如既往的宁静,除却偶尔跃过的野兔,人迹罕至。原本挺拔的丰草却被踩得面目全非,甚至苍树亦是少了几块遮掩,露出浅黄的肉体。 陆离卧于树枝上,枕着双手望向天空,或绿或红的树叶阻隔了视线,却是将这方寸世界衬托得更加美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仿佛心肺亦得到了净化,分外清明。 自靖州与范子旭告别后他便回了这里,藏于树叶之间眼见着同门归来,一个个步入浓雾之中,暗自庆幸自己隐藏得当未被发现,却亦是十分失落,不知再见是何时。 他却不知,众人早已发现他的身影,并不点破,只是于温馨间顾自迈入浓雾,入了浓雾仍不忘回头,却已不见那棵苍树。 乍见便足矣,何必相拥,何必倾诉,朦朦胧胧岂不妙哉? 恰时有一队大雁飞过,队列整齐,看似一家。 他愈加舒爽,眼角微收挤出一条浅浅纹路,嘴角翘起,自言自语道:“我杀了蛮夷首领,又与师兄两人抗敌,应足以抵消我之前犯下的罪孽了吧?” 正欣喜,却有压抑浩浩荡荡而来,他忽得坐起,跃上树顶,于树叶缝隙之间见黑压压人群逐渐逼近,顿时心头一紧,欲上山禀报,又恐面见恩师,不愿将罪孽拖累玄武门,便落至地面,手握半尘双眉紧皱,望着江湖逐渐逼近。 领头的便是连州,望见他站于十丈远处,便笑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戮一刀吗?” 陆离并不理会,只是如苍松一般,横在十万江湖前方,面不改色。 江湖却懒得与他纠缠,只是继续迈步前进。 他迅速将气神裹上半尘,挥出一道斩击落在连州跟前狠狠道:“若再向前一步,休怪我手中断刀无情!” 连州自是一声冷哼,嘲讽道:“江湖罪人也想逞英雄?你得问问你的刀下亡魂答不答应。” 他顿时没了底气,半尘与脑袋缓缓垂下,片刻之后迅速将半尘架上颈项,大义凛然道:“既然是我犯的错,以死谢罪便是!” 陈无信上前站于连州身旁,朝他丢去一句狠话,“你铸了这么大的错,以死谢罪就够了?你们玄武门的人全部都得死!” 丐帮弟子无不举棍怒喝:“玄武门的人全部都得死!” 陆离目瞪口呆,扫了一圈见众人俱是怒气冲冲,心中城池塌了一半,双眉微跳,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如此。 恩情未报,怎能让仇敌寻上主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便是将半尘横于身前,怒喝道:“想寻玄武门的麻烦,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如此毛孩竟然如此嚣张,看我三棍将你打趴!” 陈无信性急,举棍便上。 虽是竹棍,缠了气神却是不逊铁棍,对准陆离便是当头一棍。 陆离浓眉紧皱,半尘贴掌舞了两圈将竹棍顶开,迎着陈无信便是一道斩击。 陈无信大惊,后仰躲过,才直起身子胸口便吃了陆离一脚,连退三步。 斩击却是迎着江湖奔去。 悟临方丈在前,见斩击来势汹汹便抬杖阻挡,却是花了不少气力,不禁两眼微收,于心底说道:这小子有点本事。 连州见陈无信讨不到便宜,嘲讽道:“陈兄行不行?居然被这样一个小子踹了一脚?” 陈无信自是不服,吼了一句“老子轻敌了”举棍又上。 丐帮棍法的确了得,角度刁钻棍法多变,换做常人,定撑不过五回合,然陆离却未习得正常招式套路,随势而来随势而去,竟与陈无信打了个平手,加之心中愧疚难当,化作力量溢于身外,趁陈无信扫棍,转身躲过趁势又劈出一道斩击。 陈无信又是大吃一惊,后仰躲过,才直起身子便想起不久前是如此吃的亏,便收棍横于身前,却吃了陆离一记扫堂腿,摔了个狗吃屎。 连州在后看得脸色铁青,无奈众人眼前不好发作,便装作嘲讽道:“陈帮主,若是不行就下来吧。” 陈无信一阵脸红,打挺而起骂骂咧咧:“他娘的,臭小子就会使些小招数,有种真刀真 枪地斗!” 陆离自是不屑与他斗嘴,只是锁眉凝神,静待他再次来袭。 陈无信欲挽回些颜面,喘了几口气便举棍又上,这次长了心眼,来回之间留了余地,却依然找不到他破绽,正懊恼,却有强风刮过。 连州气神裹上右拳,踏风而来,朝着陆离胸口便是一记狠拳。 陆离当即向后飞去二三丈,又在地上滚了数圈,撞上一棵不粗树干才停下,而胸口如火烧般疼痛,喉咙一甜,呕出几口鲜血。 连州背负双手,下巴微扬,冷冷道:“好狗不挡道。” 虽痛,陆离仍是不愿,半尘撑地,摇摇晃晃站起,喘了三两口粗气,坚定道:“我说了,若想找玄武门麻烦,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连州一声冷哼,蹬地而起,速度之快令陆离瞠目结舌,然当下绝非震惊时机,他当即收刀横于身前,与连州正面冲突。 一品与天象本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十回合下来,陆离吃了三拳两脚,已如出水之鱼,甚至无力挣扎,只是仰躺于地面,而脸上尽是鲜血。 连州收起气神,嘴角一抹冷笑,挥手喝到:“走!” 正要经过陆离身旁,陆离不知哪来的气力,伸手抓住他脚踝,声音若有若无:“我说了,要找玄武门麻烦,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连州双眉微皱,见其已是面目全非,心中未有怜悯,只是一声冷哼,将气神裹上芒鞋,欲送陆离最后一脚,却有凌厉斩击骤然而至,逼得他连退三步。 只见托心道长等人缓缓走出浓雾,双目含笑面色平和道:“连掌门,这样对我徒儿,不大好吧?” ------------ 一百零二章 雷熊怒嚎 玄武门弟子尽数而出,虽只千人,个个却是大义凛然,面对十万江湖丝毫不怵。 托心掌门在前,虽是面色平和,眉宇之间却是漏着俯瞰天下的霸气,令连州等人不寒而栗。 虽连州亦有天象修为,然面对玄武门三天象却是不敢放肆,退回人群指着陆离道:“托心掌门,你徒儿无礼在先,我身为长辈只不过给了他些许教训罢了。” 托心道长声低却厉:“玄武门门内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冸咏晨望着气息奄奄的陆离很是心疼,将他抱起放在平坦处喂他吃下一颗玄武丹,柔声安慰道:“小师弟,你受了重伤,先好好休息吧。” 他自是热泪盈眶,握着冸咏晨的手不愿松手,喘气太急带出了几滴鲜血。 “好好,师兄不走,师兄在这陪你便是。” 见玄武门尽数出山,连州自是不胜欣喜,如此一来便少了许多麻烦,望向托心道长、陈珂与卫清道长,嘴角邪笑一闪而过,装出一副深沉模样低沉道:“托心道长,前阵子你门下弟子屠戮一事想必你十分清楚。” 托心道长微微一笑:“不清楚。” 被生生摆了一道连州自是怒目圆瞪,然本事不及只能咽下,咬牙切齿喘过几口粗气道:“我告诉你便是...” 话未说完,托心道长却已转身,与冸咏晨淡淡道:“咏晨,抱上折柳,我们回山。” 连番两次被羞辱,连州自觉颜面尽失,一声喝叫蹬地而起,气神迅速缠上右拳,发出嘶鸣吼声,直向托心道长奔去。 托心道长早已料到,无极剑瞬间出鞘,气神如游蛇般将剑身吞噬,回身便是一道斩击,不逊疾风。 连州大惊,慌忙蹬地变了方向,于异侧落脚。 却是苦了身后之人,能者尚能抬剑阻挡,修为弱者瞬间失了战力躺倒在地。 连州亦是惊出一身冷汗,双拳紧握盯着托心道长。 托心道长虽常一副慈善面庞,若遇上难事却是十分坚定,有道是“门下皆是子”,手中无极剑更是冷若冰霜,一如护犊母虎。 此次他十分不愿与十万江湖对峙,虽保全自己不是难事,然门下修为尚浅者几百,总不能因为炫耀自己修为而害了最爱的弟子?便不顾颜面只想回山。 然众江湖自是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炽诛门掌门步舎欲为炽诛门正名,首当其冲,手握凉刀蹬地而出,直向玄武门奔去,口中喊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离清道长已是面红耳赤,我玄武门什么时候落得这样境地!便一声喝叫怒蹬而起,手中雷熊剑已是急不可耐,与步舎正面冲突。 托心道长正要阻止,却见陈无信手中已捏火褶,嘴角邪恶毫不掩饰,冷笑道:“托心掌门,你玄武门今日若不与我们比试比试,我便烧了这山!” 托心道长半张着嘴,已无话语可说。若是烧山,除却玄武门一千弟子,可还有万千生灵啊! 几丈之外,离清已与步舎战起。 步舎手握凉刀,重约十斤,而离清道长手中雷熊剑却有十九斤之重。 在雷熊剑的重击之下,步舎连连后退,连双手都被震得发麻,与心底吼道:这他娘的也算剑? 离清道长自是十分得意,狂笑道:“你不是很嚣张吗?继续啊!” 语毕,碾地转身,横向劈出一道狂风斩击,步舎欲硬接下此招以正自己威猛,便是将尽数气神裹上凉刀,双膝微曲屏息凝神,待到斩击将至,双手抚刀强撑! 却是害得刀断人伤,向后飞去一丈之远,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炽诛门弟子自是悲痛,哀叫着上前去将他抱回。 离清道长舞剑,却无一点出尘味道,更似劈肉妖魔,高声吼道:“还有谁!” 却是惹得大地为之一颤。 众人面面相觑,知其本领高强,不敢胡来。 连州双眼扫过,冷笑道:“十万江湖居然没人赶上?丢脸!” 有人叫嚣道:“你行你上啊!” 却有沧桑声音传来。 “麻烦让一让。” 众人却是极为尊敬地让出一条宽道让其通过。 正是麒麟山掌门阮执。 阮执已是头发花白,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暗藏着不易察觉的机敏,手握狼牙镐,面无表情地望着得意洋洋的离清道长。 “老夫与你一战。” 江湖立即炸开了锅。阮执已有几十载未踏足江湖,无人知晓他现在修为如何,如今难得现身,却要与玄武门一战,这叫人如何不好奇。 见他面色平和气定神闲,连州作揖道:“阮掌门,是时候向江湖证明,你麒麟山人数虽少却是北斗级别。” 阮执并不说话,只是又向前了几步,摆定姿势。 只有麒麟山弟子知道,在得知夏威死后他是多么的痛苦,日日夜夜望着一块绣花方巾发呆。 那方巾是夏威贴身之物,自出生起便在他身旁。下山前他向阮执磕了三个响头,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递与阮执,泪流满面道:“师父教育之恩夏威无以为报,我这有一块方巾自出生起便陪伴我左右,如今我将它交与您,算是徒儿的一番心意。” 岂知再未相见。 今日终于遇上玄武门。虽本事不高,就算折了老命亦要替爱徒报仇! 他双眼逐渐狠厉,右手紧握狼牙镐,蹬地而起。 有战可待,离清道长自是兴奋,手握雷熊剑再吼,迎面而上,正要出剑,却见他左手扔来一把粉尘,虽惊,动作却是机敏,蹬地跃至一旁,骂道:“老东西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他并不与离清道长争辩,虽暗计未成,明斗亦是不怵,抡镐便来。 狼牙镐虽是笨重,重约四十斤且几近失传,在他手中却如木棍一般轻便,复踏十步一跃而起,双手抓柄重锤而下。 离清道长见其双手见了光才放心与他斗,见其跃起,不慌不忙,成心想试试这几近失传的兵器,左手紧握右手手腕,当真硬挡,哪曾想狼牙镐之凶猛,竟逼得他单膝跪地,险些震掉他手中雷熊剑。 众人爆发出一阵剧烈喝彩。 “不愧是阮掌门,力拔山兮气盖世!” 离清道长自知轻敌,忙将他顶开,往一旁跃了三步轻揉手腕。 阮执并不给他喘气机会,又向他奔来,狼牙镐于左右手之间变换,待到仅剩一步距离,忽得前顶。 离清道长已知其可怖力量,后跃一步,正要出剑,却见他收镐画圆急起,又是一招势大力沉的重锤向他捶来, 离清道长双眼微收,于心中暗骂了一声“他娘的”,又撤一步,气神裹上雷熊剑,待镐落便劈出一道凶狠斩击,岂料镐拳虽落了地,柄却是极为灵活,将他斩击生生拦下。 他自是始料不及,正吃惊,却见镐拳又至,匆忙抬剑抵挡,却在最为得意的力量上吃了亏,镐拳逐渐向他身躯逼近,他自是惊慌,正待用力,阮执却手执镐柄用力一转,尖刺夹住剑身将其卷离,再一用劲,尖刺便扎入他胸口,惹得他一声惨叫。 众人自是喝彩不断。 “区区玄武之辈也敢如此猖狂!” “阮掌门,教教他何为尊师重道!” 虽吃痛,却是让离清道长恢复了理智,并不急着处理扎入胸口的尖刺,而是于一旁转动剑柄反握雷熊剑,以剑柄重锤阮执左肩。 阮执正专注于镐拳,对于此招自是未曾料到,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收了劲,握着狼牙镐倒退两步,才回神,见芒鞋骤至欲抬镐阻挡,却见芒鞋回撤,正纳闷,然离清道长已引剑劈出一道斩击直中他胸口。 他吃痛,却是咬牙坚持,只见离清道长接连劈出三道斩击,于下路,于上路左,于上路右。 如此之下他只好各个击破,然胸口疼痛难忍,虽挡下下路与上路左的斩击,第三道斩击实在无力阻挡,便以肉身生生吞下,躺倒在地无力挣扎。 方才喝彩的江湖已是咬住嘴唇,望着躺倒在地的阮执暗暗骂了一声“废物”。 玄武门这边却是悄无声息,无不心疼离清道长伤势。 托心道长关切道:“离清,你先回来吧。” 离清道长却是回道:“掌门莫慌,我有的是力气,对这帮人绰绰有余!” 连损两员,连州已是暗暗着急,却不敢亲自出场,眼珠左飘右转,见众人死气沉沉,便将注意力转向武当,佯装随意道:“炽诛门、麒麟山已出两人,武当作为江湖泰山是否应该出面为我们挣些面子?” 有人附和道:“对,武当亦是道家,对付玄武门更有把握。” 李鸿道却是道:“他已受伤,我武当从不趁人之危。” 却是有人踏风而来,伴着一阵山涧清泉般的声音。 “九凤来仪愿一战。” 待那人身姿落定,但见一婀娜背影,一身淡红薄衣颇有几分仙气,手中却是一柄重剑,与离清道长手中雷熊剑不相上下。 身后众人议论纷纷。 “竟有如此巾帼?” 离清道长却是直了眼,望着眼前之人不敢置信,半晌才道:“怎么,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 一百零三章 托心便是托心 姑娘名为来仪,与离清道长堪称青梅竹马。 两人儿时常在一起玩耍。那时离清道长瘦弱不堪,却喜好抓重木当作刀剑挥舞,每每如此每每出丑,或摔伤了脚或拗折了手,来仪从不嘲笑,只是替他处理伤口,一边嗔怪他不自量力。 然天降横祸,才及志学,离清道长的父母便不幸遇难双亡。来仪有意让其与自己回家,离清道长却道“好男儿不甘寄人篱下”而后出走,偶遇无心散人被其带回玄武门修行习武。 在离清道长升至二品后下山找寻铸造之材时曾与来仪偶遇,来仪顿时热泪盈眶,扑入他怀中诉说相思,他却颇为害羞,在众人的起哄中将来仪一把推开。 来仪不懂其心思,睁着一双无辜美目望着他,却见他仰头朝天道:“我离清是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怎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虽满足了虚荣却惹得来仪掩面哭泣而去,至此未再见面。 欲剪儿女情长,却遭相思绊足。正因如此,离清才始终在一品徘徊,因戾气过重只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再见已是沧海桑田,离清道长成了玄武门地德峰掌门,而来仪入了九凤。 来仪望向他的眼神已不如当初那般亲切爱慕,瞳孔之内净是敌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冷冷道:“恭喜你,终于成为了一代武学宗师。” 他却是苦笑道:“你还记得。” 三言两语已是惊起红颜波澜,来仪不再言语,收了怨气举剑喝道:“来吧,与我一战!” 他却将重剑插入身前土中,将双手背负,双眼亦闭,声音低沉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杀了我吧,我不还手,若能死在你的剑下,我知足了。” 却是惹得来仪身颤,顿时柳眉倒竖,怒喝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当即出剑,直向他喉咙奔去,却在即将破喉时骤然停止,舞过剑花收剑出掌,一掌打在他胸口,逼得他后退了两步。 来仪冷冷道:“怎么,看不起我?握剑,与我一战!” 他只是苦笑,肩膀微颤,眼皮未有撑开念头。 却是惹得来仪愈加恼怒,顾不得形象嘶吼道:“握剑与我一战!” 他仍是如此,恍若无心石像一动不动。 来仪已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既然如此,休怪我无情!玄武门败类,看剑!”双目怒睁,蹬地而去。 却已是眼泪汪汪,依然下不去手,三两声哭泣,她丢掉手中重剑,握拳怒捶离清道长胸口,哭道:“我恨你如此绝情,我恨你如此无义!我亦恨自己无能,始终下不去手。” 只是一会,哭声戛然而止,她跑去拔雷熊剑,却一个失力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呼。 离清道长猛地睁开双眼,见其摔倒在地不由得惊道:“一一!”忙跑去将她扶起。 她却像个闹脾气的孩童不断拍打离清道长伸向她的手,不消一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接受了,她任由离清道长抱起,带着眼泪笑得像吃到糖葫芦的孩童。 却有一人影急速奔来,一拳打在离清道长胸口,将他击飞出去,顿时鲜血四溅。 来仪骤然落地,摔了屁股,却顾不得自己疼痛惊呼道:“离清!” 离清道长本就有伤在身,又吃一拳无异雪上加霜,虽直起身子,体内气神却已紊乱,已有殷红自鼻孔而出。 他并不在意,只是手忙脚乱地欲爬起,三起三落,气渐粗且视线逐渐模糊,口中含糊不清道:“一一...” 来仪注意力皆在离清道长,丝毫未曾察觉身旁之人已将气神裹上右拳,待到他开口才发现,只是为时已晚。 “苦无师太,你门下出了一个叛徒,我替你清理了罢!” 冷拳骤出,却有剑替来仪挡下这拳。 连州微微恼怒,抬头却见是托心道长,不由得退了几步,低声道:“怎么,我替九凤清理门户你也管?” 托心道长淡淡道:“九凤?这位姑娘不是离清的夫人吗?既是离清的夫人便是我玄武门的人。” 来仪自是热泪盈眶,点头谢过托心道长便向离清爬去,四手相握不愿分离。 托心道长自是满意,望着两人微微点头,回身却见连州横眉冷目,亦是淡淡道:“老夫陪你练练?” 连州心中一颤,然众江湖面前若是临阵脱逃自是有损颜面,便架起双拳冷冷道:“正好讨教讨教玄武门的本事!” 双拳骤然缠上气神,蹬地而去先发制人,却是丝毫讨不到便宜。 托心道长虽是满头鹤发,然修炼得当,花甲之年身手不逊青年,且经验丰富,招招之间恰当好处,未有一分多余动作。 连州虽是攻者却是攻得失了信心,眼见连托心道长的衣裳都摸不到,顿时泄气,却不愿退缩,索性将七成气神缠于右腕狠出一拳,拳波顿时炸去。 一切却在托心道长意料之中。 托心道长连撤两步利用回身之力轻展手腕于左右前画了三弧,又以剑尖刺之,三弧相连隐隐约约却成太极,待到拳波将至,迅速刺出,太极顿时化开拳波,又有余劲向连州奔去。 连州看得目瞪口呆,未曾察觉余劲,当即中招向后飞出两丈开外,手捂胸口痛不欲生。 江湖亦是目瞪口呆。听闻托心道长修为极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托心道长却是笑道:“师父授我阴阳太极之术,托心愚笨,只悟出些皮毛。” 余哲宁奔出将连州扶起搀至一旁关切道:“师父您没事吧?” 连州面色苍白摇了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望着托心道长的目光却是十分狠厉。 方才他不过诈伤,知自己本事不足,若与托心道长实斗,定会落得个悲惨下场,到时候玄武门虽灭却无力去争夺青龙偃月刀,如此一来便是亏大了!索性将计就计,佯装重伤退下,让江湖与玄武门鹬蚌相争,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见托心道长一出,江湖瞬间安静下来,再无人叫嚣。 只听悟临道了声“阿弥陀佛”,“开阳真人,玄武门掌门已出,你难道不会会他吗?” 自知已无退路,李鸿道只好向前行了几步,作揖道:“托心道长,得罪了。” 托心道长只是挂着淡淡笑容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装礼貌了,直接出剑便是。老夫不会留情。” 两人俱是天象修为,手中又有名 器。 托心道长手中无极剑乃是十二名 器第五,而李鸿道手中玄冥剑可排第六,约莫亦是不相上下。 山脚下约有江湖十万,此刻却是屏息凝神,静待大战发生。 天象对天象,名 器对名 器,几乎百年难得一见。 玄武门弟子亦是伸长了脖子。 天静,风止,只有敌意徘徊其间。 两人皆未有行动,皆在等待对方出招以寻破绽。 恰时起了一阵风,吹起托心道长的道袍,微微飘动。 托心道长按捺不住,引剑便是一道斩击,直向李鸿道劈来。 李鸿道猜测此乃试探之招,故未尽全力,待玄冥剑出才知此招之狠,微微吃惊。 托心道长见其手脚微乱,当机立断将六成气神缠上无极剑,欲发狠招。蓄力之间,竟引得风云变色。 此次是玄武门弟子第一次见掌门使招,无不张嘴惊叹。 卫清道长亦是微微吃惊。他曾与托心道长过过几招,故知托心道长深浅,此次见风云变色,不禁在心中感叹道:师兄,你认真了吗? 如此情状之下,李鸿道自是热血沸腾,虽仍有愧疚,然终遇敌手,怎叫人不兴奋,亦是蓄力出招,却是赌上尽数气神,手中玄冥剑绿光初现。 不消一会,两人皆已准备就绪,剑招齐出。 “焚道!” “虚妄!” 焚道乃是武当绝学,使用者须有天象修为,将尽数气神凝成一线填于剑身,蓄力之间于剑身来回游走,吞下尽数剑意再出。 虚妄乃是托心道长自行参悟,谓之“道家绝学”。虚、妄二字皆是道家大忌。虚字假,喜无中生有欺骗众生;妄字狂,喜目空一切好大喜功。两字相加却是负负得正,成了道家绝学。 两招相撞,虽有极强气神,却并未爆发出冲击。剑道至高境界便是化巨为一。 两招相撞,极短时间内迸裂出一道白色闪电,转瞬消失,“焚道”自焚,“虚妄”更妄,直向李鸿道奔去。 然李鸿道已是气神竭尽,眼见着“虚妄”奔来,只能无力抬剑阻挡,却有人影横在他身前,替他挡下大部分力量。 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人却已是一脚迈入黄泉。 此忠义之人便是他最为看重的徐景录。 他自是心痛,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白玉瓶,取出两颗丹药喂入他口,无力道:“景录,你可不能有事。” 而托心道长并未有伤,依是双脚着地,淡淡道:“还有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 连李鸿道都不是对手,叫他们这些一品二品的怎么应对? 众人已生退心。 却有三道凌厉斩击直向托心道长奔去。 托心道长微微吃惊,将气神裹上无极剑接连挡下三道斩击,却是被逼得退了三步。 有一人影悄然落下,其手中无妄剑分外引人注目。 ------------ 一百零四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麒麟山入门早些的弟子认得这个背影,却无不横眉冷目,不与他招呼。 阮执亦是如此,面露愠色,紧盯着他手中无妄剑。 无妄剑本是阮执所有,锁于虚谷,只待寻得满意弟子才愿将剑交托。 那年冯洛已是锋芒初现,入门不过五年败尽师兄师弟,大有超越阮执之势头。 阮执亦是十分欣慰,于心中赞叹终于后继有人。 再后一年,冯洛野心逐渐暴露,多次暗示阮执将无妄剑交与他,阮执对其却是逐渐失望,丢下一句“有缘之人还未来”便转身离去。 岂料当夜冯洛强闯虚谷,将看守之人杀尽,取得无妄剑便下山,再一年便听说入了丞相府替胡惟庸办事。 如此之人何来同门? 冯洛亦是毫不在乎,所谓同门不过累赘,脚步要跟着强者走。 他望见托心道长微微发抖的右手,自是十分得意,面若寒霜,伸手扶正笼巾,冷冷应道:“还有人。” 众人虽是喜悦,却是不敢有所表现,毕竟冯洛乃是朝廷中人,且其又冷又狠,只恐未来得及欢呼便反遭杀害。 托心道长虽已乏力,瑟瑟发抖,然身为玄武门掌门自是有其过人之处,便是一个“稳”字。心稳,身稳,剑稳,有道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轻舒手腕喘过几口气,淡淡道:“如此甚好。”手中无极剑已做好准备。 冯洛微微一笑,引剑便来,却是出剑奇狠,待到剑出才裹上气神,与无极剑相撞,竟逼得托心道长连退三步,暗叫道:果然是狠辣角色,气神分配如此得当。 冯洛并不给其喘气机会,转腕,气神骤然吞噬无妄剑,却一丝不漏,直向无极剑奔去,如此二三,托心道长虽是气神雄厚,遭冯洛连番紧逼却是无法施展,只有招架之力,加之体力不及,几轮过后已是气喘吁吁。 冯洛趁胜追击,冷剑成花,剑柄贴掌转过半圈,气神骤急,剑芒大盛,连出三剑将托心道长逼出一丈之外,借势急起,直刺出三道剑心,一如毒蛇尖牙,直向托心道长逼去。 托心道长一眼便看出此招之狠,已无力再画太极,只得将气神裹上无极剑,正欲接招,却见毒牙凭空消失,不禁大吃一惊,良久才反应过来此乃声东击西,却是为时已晚,无妄剑已奔至身前,下一秒便刺入他胸口心窝。 然冯洛仍不满意,竟转动剑柄,剑身于托心道长肉躯内搅动,“滋滋”声响在他听来却是格外悦耳,不由得一阵狂笑。 托心道长眼皮渐沉,逐渐合拢,身后玄武门弟子的惊呼声逐渐远去,右手无力,无极剑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陈珂已是双目血红,眼见师兄当场毙命,悲怒强袭而来,不由得一声怒吼,踏风而起,惊云剑骤然遭气神吞噬,抬手便是一道斩击。 冯洛却是面带狡黠,收了无妄剑抓住托心道长肩膀,微微使劲便将托心道长肉躯挡于自己身前,惊云剑斩击掠过,托心道长脑袋落地。 陈珂一声哀嚎:“师兄!” 冯洛却是极其享受,忍不住狂笑道:“哈哈,居然这样对待掌门,陈珂你果然是外姓人,不如与我一道辅佐丞相!” 陈珂已是发指眦裂,额上青筋暴起,一双怒目要滴出血来,朝他怒吼道:“老子杀了你这畜生!” 却是怒火攻心失了理智,遭冯洛牵着鼻子走。 虽陈珂有天象修为且气神雄厚,当下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只知胡来蛮砍,一道“浩瀚月轮”将方圆一里之内的苍树拦腰砍断,却始终未伤到冯洛。 冯洛只是面含微笑,无妄剑收于后背,一边躲闪一边淡淡道:“怎么,难道你不是外姓人?若非如此,为何要砍下托心的脑袋?想必你在玄武门受了不少委屈,不如与我一起入到丞相府,吃香喝辣不说,还能受到万人敬仰,岂不美哉?” 却是使得陈珂愈加愤怒,喉咙已哑,然喝叫不止,追着冯洛怒砍:“老子杀了你这畜生!” 如此反复,陈珂竟生生耗尽气神,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中惊云剑挣脱出来落在一旁,他却无力拾起。 冯洛依是平和表情,望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陈珂淡淡道:“既然你无心与我一起,没办法,我只能送你去阴间与托心见面了,不知他是否会怪你砍下了他的脑袋?” 无妄剑起,正要落下,却有斩击接连劈来。 冯洛面不改色,迎下斩击,而玄武门天义峰下五名弟子齐出,拦在陈珂身前。 冯洛淡淡道:“不错,外姓人还有如此忠实奴仆。” 五人不屑与他斗嘴,引剑便上。 卫清道长趁他们缠斗时机将陈珂救回,陈珂却是泪流满面,抓着卫清道长衣裳咽哽道:“师兄,我愧对师父,我愧对掌门。” 卫清道长虽亦是痛不欲生,却是安慰道:“死者已死,莫要愧疚了。我们能做的便是将玄武门脱离危难。”话虽如此,心中未有办法,只是望着天义峰五人斗冯洛。 五人俱是一品修为,将冯洛团团围住,各展本事,却仍不能伤到冯洛,冯洛寻到间隙剑身贴身掠过,转而剑芒骤起,如急流漩涡般迅速扩散开去,将五人击退,当众人吃惊之时,却又有剑气自无妄剑而出,一人一剑去了阴间报到。 陈珂自是心痛不已,望着合眼的五人龇牙咧嘴,余光瞥见张杨仍在队中,不由得喝道:“张杨,你为何不去!若是你去,师弟们兴许不会死!” 张杨只是埋首低声道:“我只是想照顾师父您。” 连胜七人,冯洛未有脸红气喘之色,自是十分骄傲,下巴微扬扫了一眼玄武门淡淡道:“还有人?” 临清道长按捺不住,欲出,却遭卫清道长阻拦,不解道:“师兄为何拦我?” 卫清道长亦是面色平和,虽是满头鹤发却精神饱满,脸上沟壑纵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芒鞋轻踏土地,身上道袍微微鼓动,仙气十足。 “师弟莫慌,待我与他一战。” 冯洛上下将其打量,不禁双眼微收颇为惊讶,一双毒眼读遍天下却看不穿卫清道长心中所想,几番纠结便欲再激怒他,开口道:“怎么,要为你死去的师兄报仇?” 卫清道长淡淡道:“为玄武门,为江湖,为天下。” 冯洛却是微微皱眉,本欲挑动对方心思,却反遭对方惹得自己惊起波澜,此番境界,绝对在托心之上,便不敢轻敌,只是观望。 卫清道长看似平和,心中早已积满愤怒。不杀冯洛难消心头之恨!浊清剑骤然出鞘,已是微微闪着蓝光。 众人一片哗然,不愧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三的神器,光是远观便让人心生敬畏!于是心中愈加期盼能够得到青龙偃月刀。 江湖心底涌动愈加剧烈。 冯洛亦是吃惊,双眼微收,欲夺了浊清剑为自己所用。 正贪婪,卫清道长已引剑出招,向他奔来,脚步不急不缓,手中浊清剑却是变化多端,或削或掠,不变的是那微微闪烁的令人敬畏的蓝光,复行几步,脚尖刹地而手腕急斗,有一道骤亮斩击向他劈来,如月初残月,如伊人微笑,却带起身后落叶,纷纷扰扰。 冯洛自知其修为极高,不敢硬接,欲跃离躲避,才跃起,却见残月亦是画了条弧向他奔来,他大惊,下意识抬剑阻挡,却已感到压迫重重,不得不将气神涌起。硬吃下残月却是十分痛苦,如亲临深渊呼吸急促。 卫清道长面无表情,出剑如诗人吟诵,如神仙祭拜,于心中敬畏天地,俯首时又有斩击自浊清剑而出,却是潇潇洒洒,一如李白所吟“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冯洛却是目瞪口呆,再抬剑阻挡,而呼吸更急。自知若只是招架,溃败只是时间问题,便暗起气神,于左手食指聚齐,无妄剑舞起,佯装斩击将出,却是指枪先行,斩击后至。 卫清道长不予理睬,此次却是狂笑,惹得身遭狂风骤起,自己于风中吟唱逍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便有“三奏”之尾“逍遥叹”,却如出葫之酒,泼洒而去,吞了指枪与斩击,正击中冯洛。 冯洛当场呕出鲜血,而体内气神急速缩减,大有枯竭之势。他只好逆势而行,强行涌起气神,幸好保住一成,自知大势已去,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众人却是后退了一步。 陆离亦未见过卫清道长出招,初次见到却是舌桥不下。这修为,远在托心道长之上! 冸咏晨亦是目瞪口呆,由衷尊重卫清道长。分明有江湖第一的修为,却甘心在玄武门黄忠峰当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此心谁人能比! 卫清道长只是微微一笑,手握浊清剑向前一步淡淡道:“可还有人?” ------------ 一百零五章 带他们走 (多谢你们愿陪陆离成长,三更送上) 无人知晓卫清道长是如何出现的,只是一个寻常的下午,托心道长叫齐分门掌门淡淡道:“张柏魏已背叛玄武门,往后,黄忠峰掌门由卫清道长担任。” 卫清道长便出现了,面带微笑与众人点头示意。 众人不知其来历,只是面面相觑。 托心道长知其疑惑,便解释说此乃无心散人意思。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便是如此了。” 然不知入门先后,见其满头鹤发,便以师兄称之。 入到黄忠峰,卫清道长查看了大约情况,甚好,便满意点头。那时冸咏晨已是黄忠峰首席弟子,对于新任掌门是毕恭毕敬,行礼问好。 卫清道长只是呵呵笑笑,便顾自离去。 冸咏晨只道他极易相处,往后才知其疯癫。 一切皆若浮云,卫清道长将门内事务皆交与冸咏晨打理,与后院载了一株黄花树,每日护理,几十载过去,黄花树却未长高一毫,树叶亦是光泽不减。 冸咏晨自是疑惑,请教道:“掌门,为何这树不长叶不枯?” 卫清道长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待到护理完毕,放下水壶将手搭在他肩膀道:“走,与我去一个地方。” 冸咏晨只当卫清道长要带他去一无上圣地,或是练功场所或是修气圣境,岂知竟带他下山去于普通人家偷荸荠吃。 他当即表示反对,劝以“未经允许便是偷”。 卫清道长不予理会,只是刨地,不消一会果被发现,在一片骂声之中两人落荒而逃。 冸咏晨面色阴沉,卫清道长却是不管不顾,取了颗荸荠在身上擦净向冸咏晨递去,冸咏晨却是别过头去。 卫清道长并不生气,只是笑笑,然后将荸荠扔入自己口中。 如此一月。 黄忠峰便多了两个疯疯癫癫的人。 只知人前笑,不识身后伤。冸咏晨大约不会猜测到,整日嘻嘻笑笑疯疯癫癫的卫清道长却是有一段极其黑暗的过去。 卫清道长本是东海小渔村的普通渔民,整日受雨打风吹,刚过不惑之年脸上却已是沟壑纵横。 一日出海打渔,却遭骤变天气,惊涛骇浪将小渔船拍得粉碎,他虽水性极好,在如此风浪之下却是无可奈何,浮浮沉沉,很快失去知觉,醒来却见自己身在沙滩,起身转头四下张望,是从未见过的小岛。虽惊恐却是向深处走去。 他并不知这竟是千百年来皇帝苦寻的蓬莱仙岛,阴差阳错于岛上寻得了仙果,却当充饥野果,一口气吃下四五颗,便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做了一帆小船回到渔村,而渔村已过十载。 家人虽惊,然回来便好。妻女与他相拥,万分激动。 哪知噩梦却是刚刚开始。 他吃了仙果,年龄便在此终止,而家人只是常人,沧桑净显,逐渐老去。眼见着夫人死去,子女死去,他自是心痛不已。 孙女却当他是妖魔鬼怪,靠吸食周围人的阳寿为生,不愿再与他共住;孙子甚至举着鱼叉驱赶他,口中喝道:“老妖怪,你若是再不滚,信不信我插 死你!” 只知自己悲,不顾他人泪。 卫清道长只能离去,任背影何其忧伤,孙子孙女却是长舒一口气。 无处可去,他便隐居深山之中,搭了木屋,以食野果捕野兽为生,倒也因此发明了“销魂酒”,每当满月便对月饮酒。只有此时才不那么孤单,毕竟有月为伴,与影交融。 孤独一年,已是满头华发。 某日,无心散人恰好路过,惊讶深山之中竟还有人居住,便涉足而来,轻叩柴门。见无人应答以为是座空房,便推门而入欲寻些粮食。 恰时卫清道长打猎归来,见柴门大开,立刻警惕起来,以为有野兽闯入,侧着身子静悄悄而去。 正要进门,无心散人却手握酒壶迈门而出,见他如此不禁吓了一跳,随即将手中酒壶示他道:“讨些酒喝喝。” 如此两人便算相识了。 他并未告诉无心散人自己不老之事,只当他是个无家可归的老人,将销魂酒尽数赠与。 无心散人为感谢他的慷慨,不但授他修气之法,还将浊清剑赠与他,琢磨过二十载再来一趟此地收回浊清剑。 他谢过无心散人,见他欲转身离去,忙伸手喝道:“且慢!” 待无心散人回过身,他却苦笑道:“我是说,且慢走,路上小心。”心底却是道,不要走,再陪我说说话好吗? 二十载刚过,无心散人果来,见卫清道长正执剑轻舞,手中浊清剑竟是蓝光微闪,不禁大惊,走上前去,见卫清道长面容未有衰老迹象,心中明了大半,自是十分欣喜,与他过招,二十回合才将他击败。 黄昏,两人坐于树梢饮着销魂酒。 无心散人一口气喝下一壶,满意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功夫,与我说说,那三奏是什么。” 卫清道长低头,不好意思道:“这只是我的一段心路。” 无心散人见其不愿意详述,便不勉强,只是继续饮酒。 红日之下,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 卫清道长问道:“二十年不见,你为什么还是这样精神?” 无心散人道:“与你一样。” 卫清道长顿时心颤,身子微僵,不可置信地望向无心散人,见其须髯在黄昏之下已被染成红色。终遇同伴,有滚烫在眼眶打转,心静神宁十分舒畅。这就是归属感吗? 却听无心散人道:“愿不愿意与我去一个地方?” 卫清道长当即应允,便去了玄武门。 . 十万江湖四天象。连州重伤,李鸿道重伤,冯洛落荒而逃,只剩少林善顿。 连州抚着胸口,气若游丝:“悟临方丈,如今只剩你少林还有能力与玄武门抗衡了。” 悟临自知如此,未有退缩之心,行过单手礼,念道:“善顿,与玄武门过过招。” 善顿得令,一脚踢起法杖,法杖直向上行去,他亦是蹬地而起,翻过几个筋斗抓住法杖重重落地,震起一圈泥土。 众人惊道,好强的气神! 卫清道长未有表情变化,只是凝神望着身强体壮的善顿,怅然若失。兴许是活了太久了,见惯了生离死别,终于明白情义二字远比性命来得珍贵。 谁言长生乐无穷,不知离别伤人心。 卫清道长转身,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离,忽然就笑了,“折柳,有时间替我将黄花树砍了吧。” 善顿不知其话中之意,以为是暗号之类,骤然怒目金刚,握紧法杖摆好架势,怒喝道:“老头,休要叫帮手,单独与我一战!” 净悲亦在江湖之中,闻见卫清道长喊了一声“折柳”,便拨开人群走至前列,望向身着灰白道袍的玄武门于人群之中搜寻陆离身影,果见陆离,躺于平地之上,虽是气息奄奄却极不安分,欲手肘撑地直起身子将卫清道长看得更清澈。 记忆袭来,那日花婉榕中正是眼前光头将心中仙女揽于怀中,然若陆离未出现,红妆也许血溅当场。到时必定又愧又悲,毕竟伤红妆的可是亲生母亲,该恨不该恨? 虽遭横刀夺爱,他却并不记恨陆离,反倒感激。姻缘天注定,人祸却可避。便是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善顿见卫清道长未有行动,当即怒起,僧鞋带起一片泥土,零零落落,举杖直向卫清道长奔去。虽身躯庞大,速度却是惊人。 卫清道长不慌不忙,平和应对,手中浊清剑蓝光不减,骤然翻腕,斜过剑身挡下善顿重锤,却是脚尖抵地向后划过数尺距离。 善顿力量之猛,远超离清道长。 卫清道长双眼微收,浊清剑未有行动,身先后撤再收剑,全身而退,倒是善顿收不住力向前蹦跶了几步。 他便趁势劈出一道凌冽斩击。 善顿既有天象修为,岂会如此落败?脚尖不动却是半身回转,手握法杖贴身转过,挡下凌冽斩击,如此之后迅速回身以正面面对卫清道长。 卫清道长只是面含微笑,然眼中凶戾更盛,强起气神,手中浊清剑蓝光大盛,一如暴风雨下的闪电,以左手二指抚过剑身,涂了些许剑意,骤然凝眉,执剑向苍穹,却是惹得天色突变。 原本无云晴空骤然出现滚滚黑云,有奔雷缠绕其间,随着卫清道长一声喝叫,黑云迅速凝成一点,自高空落下,直入浊清剑剑身,却是逼退了蓝光。 “吾逆天道!” 蓝光虽灭,却有闪电自剑尖而出,直向善顿奔去。 善顿大惊,忙抬杖阻挡,却是根本无法阻挡。 闪电正中法杖,瞬间分作无数条向众人奔走而去,期间电光火石不断,逼得众人以手护眼。 卫清道长高声道:“临清快带他们走,这里有我一人便够!” ------------ 一百零六章 玄武人 话虽如此,玄武门无人转身,俱是手摁剑柄,横眉冷目,大有与江湖同归于尽之势。 陆离服了玄武丹,伤势逐渐好转,在冸咏晨搀扶下缓缓站起,望向卫清道长坚定道:“大难当前,若是只顾自己逃离,枉为人徒!师父!若走便一起走,若死,便一起死!” “若走便一起走!若死便一起死!” 卫清道长自是热泪盈眶,虽感动,却知目前情境容不得大义,若想保全大我必得牺牲小我,便是佯装怒道:“我叫你们走就赶紧走!” 陆离咬牙道:“不走!” 卫清道长正要开口,却有轰鸣巨响由远及近,约莫是庞然大物之类。 待到声近,才看清竟是一队背箭握弓之人,俱穿着暗红衣裤,腰间缠一黑色腰带。 领队的是一身着白衣之人,手握大红旌旗,上书“猎龟派”三字。 夏商自人群走出,扫视一眼,见连州与李鸿道已躺坐地上,而玄武门主力亦是伤痕累累,不禁笑道:“看来我猎龟派来的挺是时候。”说罢,手扬起,箭已上弓。 卫清道长自是无所畏惧,白眉紧皱,手中浊清剑蓝光又起。 众江湖已尝其“吾逆天道”滋味,不禁心有余悸,后撤了一步。 夏商见其手中蓝光,却是瞪大双眼好不羡慕,不消一会便恢复镇静,心中已有算盘,便是迅速挥手,喝道:“放箭!” 顿时有千万支羽箭朝玄武门弟子射去。 卫清道长未有把握将其全部拦下,若是不能,便以肉身做盾保护身后家人!顿时浊清剑蓝光大盛,欲再施奇招。 却有一圆亮光骤然横在他身前,双面弧渐出,又有黑白两点震于中央。他先是大惊,转而喜道:“师父!” 正是无心散人的阴阳太极八卦盾,如一张天网将玄武门弟子尽数护在身后。 有飘渺声来,仿佛出自天外,摄人心魄。 “徒儿莫慌,为师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在江湖的惊叹与玄武门的欢呼声中,白色身影飘然落下。 千万支羽箭尽数射在阴阳太极八卦盾,纷纷掉落,于盾前垒起一尺余高的箭墙。 悟临望着盾后的白色人影不敢置信,而那人影却是真真切切,如若不然,这盾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就是玄武门上任掌门,无心道长?如此一来,那盾便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一的阴阳太极八卦盾了!” 众皆哗然,以如此实力仍未占得上风,玄武门又加了一位几近成为传说的武学宗师,如何将其击溃?便是个个垂头丧气。 盾后却是欢呼雀跃,有无心散人在,有无坚可催的阴阳太极八卦盾横在身前,任他们如何强大亦不能再进一分。 离清道长与来仪紧紧相拥,久违了许久的两颗炽热之心交织在一起,似要将错过几十载的甜蜜都补偿回来。 陆离亦是长舒一口气,转头望了冸咏晨一眼,扫尽脸上阴霾。 冸咏晨却是于怀中掏出一颗荸荠,在身上擦净朝陆离递去。 陆离惊道:“师兄,你也?” 冸咏晨笑着将荸荠丢进口中,朝卫清道长的背影努了努嘴说道:“还不是被那老头害的,好好的一个有志之人变成了这副德行。” 陆离却是羡慕地望着,望着冸咏晨眼中对于卫清道长满满的尊敬。两个人拌嘴拌了几十载,感情深厚可想而知。 陈珂紧耸的肩膀逐渐垮下,两耳听闻弟子欢呼之声,如释重负,独自欢笑摇头,却只是一会便凝了笑脸,未能救下托心道长的愧疚在心中逐渐蔓延。 卫清道长收了浊清剑,面朝无心散人毕恭毕敬地道了声师父。 无心散人却是笑笑,于怀中掏出一只酒袋朝他扔去,笑道:“尝尝?” 卫清道长便拧开盖子饮了一口,先是呆滞,转而大喜,却是有得意掩藏嘴角:“师父,你这销魂酒可不地道。” 无心散人只是撅嘴耸肩,余光瞥见有人影奔来,骤然回神,但见那人一跃而起,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抬手便是一道凌厉斩击呼啸而来。 无心散人笑道:“我的好徒儿,你忘了我阴阳太极八卦盾的本事了吗?”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惊呼道:“师父小心!” 转头,却见斩击将至,下一秒血溅当场。阴阳太极八卦盾瞬间散去。 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自是一声惨叫,却听张杨冷笑道:“夏商,我的任务已完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丞相!” 陈珂自是料想不到天义峰门下竟出了叛徒,又羞又怒,高声喝道:“张杨!没想到你竟背叛师门!” 张杨转身望向陈珂,嘴角一抹冷笑,然双目渐红凶相毕露:“师门?我哪来的师门,你有将我当作徒弟看待过吗?虽为首席,未拿到第一便要遭你责骂,我便忍了。后来来了一个范子旭,你就将精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升至二品后,你竟欲将珍藏多年的天外玄铁赠与他!你有将我放在眼中吗!” 夏商却是笑看师徒争执,手再次扬起,淡淡道:“丞相有吩咐,玄武门的人一个都不留。” 张杨却是目瞪口呆,翘起的嘴角瞬间抚平,无力挣扎却是极不甘愿道:“不是说我助你铲除玄武门你就引荐我入丞相府吗?” 夏商冷笑道:“一个人会将同门尽数铲除的人,丞相可不敢收啊。放箭!” 夏柏魏见情势紧急,便准备背水一战,将九成气神裹上蝮蛇剑,引剑劈出一招“龙斩”,将近百弓箭手当场击毙,又是一声怒喝,加速向无心散人冲去。 “师父,徒儿来救你!” 却只能眼见着上千支羽箭齐发。 玄武门弟子骤起,手中冷剑出鞘,各施本事,将羽箭挡下。仍有不幸者一二十,中箭身亡。 陈无信见此良机自是热血澎湃,高举竹棍怒喝道:“丐帮弟子听令,与我一起将玄武门尽数铲灭!” “喝!” “炽诛门,上!” “药王谷,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 十万江湖一涌而上,踏得大地震颤不已。 夏商却是就地坐下,含笑观望鹬蚌之争,转头瞥见抚着胸口的连州,淡淡道:“那么巧,渔翁?” 连州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是装作身受重伤接连咳嗽,拉住余哲宁的手吩咐道:“哲宁,我早已有让位于你之心,如今我身受重伤,你便带领弟子攻向玄武门,也好练练自己本事。” 余哲宁自知万分激动,作揖谢过连州,当即喝到:“师兄弟们,与我一起重创玄武门!”便是首当其冲。 夏商余光又瞥一眼,于心中说道:我以为自己足够狠辣,没想到你连州歹毒到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 便是一场大混战即将开始。 玄武门弟子极其好认,身穿道袍前有玄武后有八卦便是。 忽得起了一阵微风,无人在意,手中有刀剑眼中有敌人,便是欲发泄心中杀戮欲望。 倏忽风止,却有磅礴之势骤起,将一百余人尽数击毙。 伴随着一声剧烈喝叫,有人自东边而来,俊美脸庞却是凶神恶煞,空空右袖随风飘荡。 “有我范子旭在,休想动玄武门!” 便是一马当先,脚步如舞步,与人缝之间来回穿梭,手中无缨剑煞是无情,吞肉饮血,转眼之间便取了数十性命。 陆离见范子旭,顿时于心底腾起战斗欲望,欲挣脱冸咏晨搀扶,冸咏晨却是始终不肯,低声道:“折柳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他微微疑惑,怎么师兄声音竟有些咽哽,便转头望去,却见冸咏晨已是眼泪汪汪,望向远处目不转睛。 他便顺着冸咏晨眼神望去,见卫清道长虽身受重伤却依然挥剑砍敌,而身后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浊清剑虽蓝光不再,依是利器一柄,砍敌破阵不在话下。卫清道长挥剑之间右手已沾满敌血,有些粘滑,自知时日无多,丝毫不悔。 生不为名利,而为情义。何谓情义,刀剑之间,感情之隙。孤独一人活了几十载,已然被寂寞填满了身躯,如今能有家人百千,足矣! 便是越砍越欢,竟狂笑道:“来吧!让我杀个痛快!” 无心散人见其如此,本是苍白面孔骤然神采奕奕,随手捡了一柄剑跃至他身旁,高声笑道:“来,我们比比,看谁杀敌更多!” 临清道长眼见战场纷扰,捏手一算,玄武门大势已去,若不留些种便是绝后了,当即下令道:“未及弱冠者,跟随陈珂撤退!已然行冠者,与我一起杀个痛快!” 陈珂顿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临清道长,转瞬间便怒道:“不可!即使我是外姓人,今日我也要与你们共死战场!” 临清道长亦是庄严肃穆,手握哲成剑冷冷道:“同是玄武人,何来外姓之说!只因你是五掌门之中最为严厉的,由你领徒,玄武门东山在西指日可待!” 陈珂红了眼,咽喉似有异物,咽不下吐不出,只能于心中说道:天义峰出了一个叛徒,你竟还如此信任我! 蔡晨却是不愿,手握短剑意欲上阵杀敌。 临清抓住他衣领往后一扔,喝到:“未及弱冠者与陈珂一起撤退!” 蔡晨却是迅速爬起,一把揪住身上道袍用力扯下往地上一扔,怒喝道:“不要以为我入玄武门不过数月就长不出玄武门的骨!我才过九龄又如何!师父在前杀敌,我不能撤退!我要杀敌!” 李梓生得一副娇柔面孔,此时却亦是十分坚定,小脸涨得通红,亦是喝道:“我是玄武人!我要与玄武门共生死!” ------------ 一百零七章 乱战 人虽小,却有钢铁之心。 然临清道长并不与蔡晨、李梓争执,只是命弟子将此两孩童看牢,便顾自投入战场中去。 弟子不敢违抗,将两孩童紧紧搂在怀中,望着正酣战的同门好不羡慕。 蔡晨自是不服,拼劲挣扎,毕竟年龄尚小,无力挣脱师兄束缚,又不愿以刀伤他,便心生一计,抬脚狠踩师兄芒鞋,其力虽小,却踩得师兄一阵疼痛,忙松手捧脚按揉,他便趁机跑去,手握短剑喝道:“玄武门玄孝峰蔡晨在此!尔等歹人受死!” 李梓亦是学着他的模样跑去:“玄武门玄孝峰李梓在此!尔等歹人受死!” 混战之中只善顿一人有天象修为且未受伤,自是所向披靡,稍稍用力便将玄武门弟子顶开,而后重锤其脑袋,砸得脑浆四溅。 有玄武门弟子怒道:“出家人还打打杀杀!” 善顿却是喝道:“我为武僧,本就是为战而生!何况是与你们这种江湖败类战斗,不必遵守戒律,受死便是!”便又是一锤砸破那人脑袋。 无缨剑劈开两人胸膛,范子旭微微皱眉,如此下去,玄武门便被善顿一人杀光了,便是挺身而出,喝道:“让我对付这光头!”便一跃而去。 善顿听到喊声,转头望见范子旭向他奔来,空空右袖分外醒目,高声笑道:“莫要以为你身有残疾我便会手下留情,看杖!” 一杖过去却只捶了个空,善顿目瞪口呆,见有斩击迎面而来,下意识抬杖阻挡,却害得双臂微微发麻,不禁皱眉,暗道:好小子,有点本事!便不敢轻敌,全神贯注与他对抗。 江湖人众,范子旭身遭不是丐帮弟子便是少林僧人,冷剑掠过,又倒两人,余光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善顿一举一动,见其又抬杖奔来,后撤三步,气神裹上无缨剑,成剑蛇之舞劈出一道极狠斩击向善顿疾奔而去,反弹之力竟将他震出半丈之外。 善顿迎着斩击奔来,未生胆怯,手中法杖攀臂,脚踏七星步,拧身回腰,以杖拳迎之,竟将斩击生生击碎。 范子旭大惊,此尽力之招竟被这光头如此破解!看来天象果非常人! 善顿自是洋洋得意,怒吼一声“轮到我了”便向范子旭迅速奔去,丝毫不像书中所写“文文弱弱白白净净修禅人”,看那一身横肉,倒像是街上卖猪肉的屠夫。 善顿杖至,重重一顶,便将范子旭逼得连退五步,趁势而行,踏地行去,而舞杖不止,借其余力横扫扫出。 范子旭知善顿力大无穷,若是近战自己毫无胜算,便是跃向一旁,虎眼迅速上下打量善顿,见其上身尤其壮实,便决定攻其下盘,引剑劈出一道斩击,向其下盘攻去。 善顿虽是四肢发达,丰富的战斗经验却使得此时头脑分外清晰,当即看穿范子旭的想法,只是并不挑明,后跃一步。 范子旭见其行动正在意料之中,便是微微翘嘴,蹬地后撤。 善顿一声喝叫狂追上去。 身遭之人战斗不息,流血不止。 范子旭未有逃离打算,只是待善顿忘了下盘之时趁机攻之,蹬地三步,估摸时机已到,便转身劈出一道斩击攻其下盘,后将尽数气神裹于无缨剑,已有“月海滔天”酝酿。 善顿却是佯装吃惊,躲开之时绊了个趔趄,余光瞥见范子旭动作,诡异一笑,待其招式将出,却是双脚用力蹬地,急速变向,害得土地上出现了两个不浅小坑。 范子旭大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修为不够,“月海滔天”朝着两个小坑奔去,直将两个小坑炸成一个大坑。 善顿自是得意,嘴角大开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喝道:“玄武门败类,吃老子一杖!”法杖直向范子旭扫去。 范子旭只得抬剑硬挡,却是剑断人伤,呕出一口鲜血后即刻向后飞去三丈之外,连滚数圈仰躺地面,似有大石压胸,喘气艰难,眼前亦是朦朦胧胧,仿佛大限已到。 陆离看得十分心痛,惨呼道:“师兄!” 而玄武门中比范子旭处境更为糟糕的不计其数。 伤者二三十,死者四五百,更有半百者未有全尸。 他望向人群,江湖或是玄武门俱是面目狰狞,手中刀剑乱舞,衣裤面颊多多少少沾了些许鲜血。 他便想到了十年之前的将军府,那晚约莫亦是此番景象,只是多了几声尖叫和犬吠。 我生,千万人因我而死。若我死,则千万人得以幸存。既然我身为罪孽,何不让我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便是将半尘架上肩项,含恨饮泪,正要动手,冸咏晨夺过半尘怒喝道:“你疯了吗!” 他却是泣道:“都是因为我才会造成今日这局面,师兄请将刀还我,我欲以死谢罪!” 冸咏晨虽是双目血红,理智并未浇灭,只是紧抓半尘低声道:“不要太自以为是,你还没有重要到能够左右江湖!今日之惨象是由他们自己制造,罪魁祸首是欲望而不是你!若真想谢罪,便好好收着这条命来日重振玄武门!” 他泣不成声道:“师兄...” 善顿法杖急速向范子旭奔去,却有一道斩击直向他奔来,他无奈只得收身落地,却见一浓眉白净之人于范子旭身旁落定。 正是赵龙腾,以二品对抗天象,虽知凶多吉少,未有退缩之心! 范子旭恐欠人情,自己死去并不重要,若是害得他人赔命,那便是要愧疚了,欲起身阻拦却是使不上劲,急道:“赵龙腾你快去救师兄弟们,不要管我!” 赵龙腾却是一声冷笑,“少废话,在我打败你之前,你必须活下去。” 自池南惨败于范子旭之后,他便日日苦练夜夜修行,为的便是能够一雪前耻,然范子旭天赋异禀,自己只是优于常人,任如何刻苦只能仰望范子旭。 虽事实如此,心中却是不甘,于首峰池心宝殿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打败范子旭! 故在此之前,范子旭怎能有事? 善顿瞟了他一眼,不屑道:“就你也想败我?” 赵龙腾面目严肃,全神贯注冷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引剑便上!五回合之后,胸背连吃两锤,骨骼尽碎当场身亡。 范子旭望着他背影软绵绵地倒下,撕心裂肺道:“赵兄!” 然赵龙腾灵魂已脱离肉身而去。 临清道长闻见他喊声,转头望来,见赵龙腾死去,亦是一声哀呼,用尽顶开三人剑芒骤起将三人击毙慌忙奔来。 善顿正要落杖,却又有斩击劈来,自是不悦,舞杖退斩击,怒道:“有完没完!”见是临清道长,立即开了颜,笑道:“哟,道长。” 临清道长不屑与他呈口舌之争,双眼紧盯他手中法杖,稍稍转头与范子旭说道:“子旭你跟着陈珂他们快走,这里有我在。记着,重振玄武门!” 范子旭虽是痛心疾首,不得不憋气强起,跌跌撞撞向后奔去。 善顿喝道:“喂,别跑!” 临清道长并不给他追击机会,正腕反腕便有四道斩击劈出,打在法杖“砰砰”作响。 他暗惊道:这和尚竟如此了得? 离清道长眼见玄武门弟子死伤惨重,心痛不已,便是摩拳擦掌欲加入战场。 来仪亦欲陪他参战,离清道长却是不应许,将她搂在怀中轻抚者她的脊背,脸颊蹭着她的秀发,好不舒爽。 “听话,你待在这等我。” 来仪自是乖巧点头。 离清道长拔出雷熊剑却是变了面孔,指着一名玄武人一脸严肃道:“你,将我夫人交与陈珂,让陈珂带着她快走!” 来仪瞪大了双眼,疯狂挣扎一边嘶吼道:“离清你又要抛下我是不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清道长咆哮着向人群冲去。 约莫是心结已解,他手中雷熊剑势不可挡,将战场东面掀了个天翻地覆。 然江湖毕竟有十万之众,除去死伤一万,仍有九万之多,见东面有强敌,便不断涌来。 虽他力大,经不住连番折腾,两刻之后已是气喘吁吁,反应亦有所减缓,险些遭凉刀劈中。 来仪看的是胆战心惊,方才那一刀她气血上脑险些昏厥过去,便是愈加用力挣扎一边于嘴中喊道:“放手!我是离清的女人,你敢这样抱着我,信不信我剁了你双手!” 玄武人听的是振聋发聩,恨不得剪掉两耳,依然不敢放手。 情急之下来仪双肩一耸,将玄武人的手臂抬上几寸,张嘴便咬在他手臂,他自是吃痛喊叫,来仪便挣脱而去,于尸体旁捡了一柄长剑向离清道长冲去。 “离清,我来助你!” 离清道长闻见声音,转头见她迎面而来却是怒吼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来仪惊道:“小心你身后!” 离清道长回头,刀已落,在他胸口劈出一道一尺伤痕。 他强忍住疼痛,将雷熊剑插入那人身体,一脚将其踢开,便往来仪跑去,却见有剑向来仪奔去,疾呼道:“来仪小心!” 来仪却是受惊闭眼。 再睁眼却见离清道长已将她搂入怀中,徒手接下那剑,有鲜血沿着剑身流下。 她心痛不已,咽哽道:“你的手...” 离清道长并不在乎,只是一声喝叫将剑折为两截,翻腕将手中断剑插入那人胸口,搂着来仪的手从未松开,柔声道:“我们不会再分离。” ------------ 一百零八章 七星坠陨 临清本只一品修为,自浓雾踏步而出的那一刻便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岂知死亡来得如此迅速,与善顿过了十招,招架不住善顿重捶猛攻,接连后退,最后剑断人亡。 双眼合上之前仍不忘催促陈珂快些撤退,然气已尽,话出不了口,便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昔日弟子一个个挨刀死去。 离清道长没了雷熊剑亦是危在旦夕,虽手中又有一柄剑,然左手搂着来仪面对来势汹汹的众江湖却是极其吃力,无法左右兼顾,好不容易将眼前五人尽数杀死,却未察觉身后飞来一脚。 他当即失了重心向前摔去,却不愿放开搂着来仪的左臂。 来仪亦是抱紧了他,虽耳旁喊杀声不断,然在他怀中却是尤其安全。 两人摔倒在地。为了保护来仪,他将自己当作肉垫垫在来仪身下,却见有剑已悬在半空,快速刺下。 他毫不犹豫地以手接刃,“嗤”一声响,有殷红飙出,却仍是不能阻拦冷剑刺下。 他自是着急,顾不得疼痛用力握紧,剑刃却是速度不减,将他手掌割作两半,而后自后背刺入来仪身体。 他明显感到怀中来仪身躯微微一震,有股暖流在胸口蔓延开去。 他急了,轻抖左臂呼道:“来仪!” 来仪抬起头,美丽面庞却是毫无血色,煞白嘴唇黏着零星殷红,重捶离清道长心鼓。虽然如此,她却仍是一副笑颜,伸手抚摸离清道长面庞,声音无力:“能死在你怀中,我很幸福。” 离清道长却是泣不成声,左手替她抹去嘴边殷红,低头吻去,还了迟到几十载的情债。 冷剑再下,直穿他腹部。 据说人之将死,脑中会映现出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花开之时,青葱之地,长江边上有个小村庄,寥寥数十座茅屋,约莫一百人口,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 村庄南面有处大空地,累着村民砍来作烧火之用的柴木。已劈的放在一堆,未劈的放在一堆,垒起小小山丘。 有俩黄发垂髻,一男一女,正于空地嬉闹玩耍。 男的便是离清,因婴孩时期生过一场大病而害得瘦弱不堪,脱了衣服便只一层皮。 女的唤作来仪,生得粉嫩乖巧,极讨大人喜欢,却是喜欢跟在离清左右。 两人于空地南边互相追逐至北面,又牵手迈着大步走至西方。 西方有堆未劈的柴木,大的有成人躯干那般粗壮,小的亦是比离清胳膊粗了一截。 离清望向那堆柴木,久久不愿移开视线,忽然松开牵着来仪的手快速向那堆柴木走去。 来仪知其想法,并不阻拦,只是小跑跟上。 他于柴木旁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瞧见一根与他胳膊一般长短粗细的木棍,便是万分欣喜,忙跑去将其抽出,却是使尽力气惹得满头大汗。 尽管如此,他脸上笑容不减,向着来仪骄傲道:“一一,你看!” 来仪见其笑脸便是跟着笑了,拍手道:“哥哥好棒。” 他抹了一把汗水,半蹲,用双手抓住木棍一头用力将其倚在自己肩上,再前行两步抓住另一头,用力站起,如此便算是成功掌控住了,再喘一口气,用力将木棍举过头顶,正要说一句“大侠离清在此,谁敢放肆”,却是失了重心向后倒去。 光举起木棍便是耗了全部力气,他已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随着木棍一起向后倒去,摔在地上,有几颗小石子嵌进后背。 来仪很是心疼,忙迎上去泣道:“哥哥你没事吧?” 他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笑道:“没事,我强壮着呢!”抖了抖手臂却是被嵌进后背的石子惹得龇牙咧嘴。 来仪知其有恙,便是绕着他转了一圈,发现背后衣裳已破,可见后背零星血迹,亦有石子镶入肉中。 她喊了一句“哥哥等我”便往家中跑去,拿了些毛巾绷带立刻跑回空地。 有大人见她手中捏着毛巾绷带便知她又是要去替离清处理伤口,笑着打趣道:“来仪,又替你相公处理伤口呢!” 她闭嘴不语,却是红着脸,掠过鼻尖的微风带来幸福的香味。 石子嵌入后背有些深,虽然离清咬牙坚持,每当取下一颗便会忍不住一阵颤抖。 她便停止手下动作,朝伤口哈着热气,直到离清安静下来才继续替他处理伤口。 如此直到日落。 小荷尖角才露,却有噩耗传来。 离清父亲打渔之时遭遇暗流,船碎人亡俱入江底。 离清母亲闻此消息伤心过度,做饭时走神不慎烧了茅屋。 接连灾难让离清顿时跌入谷底。虽无家可归,村民十分愿意请他来自家居住,他却回以沉默,只是望着那堆焦炭发呆。 彼时来仪已过豆蔻之年,按照风俗便要及笄出嫁,前来提亲的自是不少,然她心中只有离清。父母知其心意,只是淡淡道:“那你便去与离清说说吧,那可怜的孩子若是答应,从此住在我家甚好。” 她便红着脸寻到离清,但始终无法说出口,只是陪在离清身旁从日出坐到日落。 村民为他送来的饭菜未吃一口,皆已发出馊味。 父母已在唤她回家。 她转头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道:“哥哥,娘亲说我该成亲了...我想与你...不如以后你就住到我家吧!” 却是紧闭着眼将话说完,亦不敢抬头。若是眼前有面镜子,她定能够看到镜子中红透脸的自己。 离清眼皮微颤,僵了许久的双腿轻抖,缓缓站起,却是望向远方淡淡道:“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寄人篱下。”便离开了。 留下惊愕的来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落下两行清泪。 回到家中径直扑入自己床榻裹着被子啜泣。 父母见其如此,不忍打扰,只是叹气摇头。 哭过之后细细想来,她琢磨约是父母的离去伤了离清的心,故他不愿成亲,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原谅他了。 落叶已是归根,离人却未再归家。 桃李年华的来仪告别父母去了城中闯荡。虽有软红十丈,未曾改变初心,离清在她心中的仍是最思念的人。 一日,她听小姐吩咐去到药房买些宁神草药,意外发现离清亦在店中,不禁喜道:“哥哥!” 闻见熟悉声音,离清迅速转头,见是来仪,亦是喜上眉梢,迎上去道:“一一!你怎么在这。” 一一,多久未曾听见了。她已忘记一切,热泪盈眶,一头扎入离清怀中轻抖双肩啜泣,没有责怪,没有谩骂,只有深深的思念。 离清又是何尝不是。曾经年少轻狂,因赌气而出走,之后虽尤其想念却不敢归家,只能继续往前走。如今在异乡遇到伊人,怎叫人不感动?便是双手摁着来仪后背不愿松手。 同行的有玄武门八九师兄,见其如此好生羡慕,奈何怀中无人,只能过过嘴瘾,便打趣道:“离清,你小子是不是欠了人家钱?不然她怎么抱着你不愿松手了?” 离清这才想起还有人在,便是有些害羞,轻拍来仪后背意识她松手。 来仪却道是对她的安慰,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其抱得更紧。 同门的便是笑得更大声了。有人逗道:“离清,不要习武了,与姑娘回家成亲吧!” 离清却当成讽刺,一把将来仪推开,来仪自是疑惑,却见他握拳向青天,豪言道:“我离清是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怎么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 说完便是顾自满意点头,料想师兄弟应会改口,来仪亦会对其愈加崇拜。却不知这话有多伤人。 来仪掩面而泣飞奔而出,未回家中,只是一路跑去。 后入了九凤习武,寻了一把大剑,名为“碎清剑”,意为斩碎离清。修行后才知不但未能斩碎思念,反而愈演愈烈。 离清道长已是双眼朦胧,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我离清是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但是更希望有儿女情长伴我左右。一一,今生不能相爱到老,我们便许来世吧。” 而来仪已死,嘴角微笑不灭。 玄武门主峰驼山脚下血腥味渐浓,逼出了人内心最深处的原始欲望,便是喝叫更高,杀戮更盛。 夏柏魏先遭乱刀砍死,又遭万人踩踏,已成一堆烂肉。 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身中数刀,然笑声依旧,互望一眼,便再起冷剑杀伐江湖。 “老头,你是不是不行了?老子可还硬着呢!看,又是一颗人头!” “无心,莫要猖狂,我手中浊清剑可还未饮足血呢!” 范子旭已奔至陈珂身旁,气喘吁吁,却是顾不得其他,低声道:“临清道长命你带我们走。” 陈珂红着眼望向人间地狱,恨自己无能,便只能握紧双拳,自牙缝挤出两字:“不走。” 范子旭却是怒了,朝陈珂咆哮道:“再不走玄武门就真灭了!!” 有江湖人听到范子旭吼声,转头瞥见不远处尚有活口,便是举刀奔来,口中怒喝道:“杀光玄武门!” 冸咏晨早已怒不可遏,只能眼见同门逐个死去,这是何等悲伤!凉晨剑骤然出鞘,一声怒喝疾奔而去:“老子杀光你们这帮畜生!” 便是以一当百,遭乱枪穿身而亡。 陆离眼见着有数只沾血枪头自冸咏晨后背穿出,而后收回,冸咏晨身躯无力倒下。他双目充血渐红,体内热血急涌,呼吸渐粗,将手中半尘握得更紧,忽得一声咆哮,而半尘红光大盛,几如火山喷薄。 断刀重铸! 他一跃而起,高举半尘,怒斩而下!将大地劈出一道二十余丈长的裂痕,中有百千人丧生。 忽狂风大作,有粗狂声至,一如地狱使吏,叫人惊恐。 “瓜娃子们,你们也太不厚道了,送死也不通知老子一声!” 便有长发老者自空中漫步而来。 陆离眼中血色逐渐褪去,认出那是老鬼,尤其激动,以为玄武门有望得救,大喊一声“师父!” 无心散人瞳孔微扩,却是有笑浮出,顷刻之间便严肃起来,朝着老鬼吼道:“将那几个孩童与陈珂送出!” 老鬼狂笑不止,长发骤起,一如吃人妖魔:“哈哈哈哈,这是易事,待我用一招斗转星移将他们送出,而后再与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宝刀未老!” 便是一声喝叫,骤然卷起狂风,将陈珂等四人送至偏远之处,而后双脚落地,急起气神自双拳而出,成两束拳波,将眼前百人尽数击毙,便是笑道:“老子本事如何?” 无心散人只是笑笑,未曾开口,一眼扫去,江湖尚有七万人之多。陈珂不知身在何处,要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便是一声喝叫再上!气神竭尽是死,流血过多是死,遭刀剑穿身是死,既然是死,便要死得其所! 老鬼亦是一声吼叫:“畜生们,让老子告诉你们为何玄武门是江湖第一!” 便气神骤起,左手做刀,右手为剑,刀剑畅吟,斩击炸裂,一如末世海啸铺天盖地而来,顷刻吞噬万人,而老鬼狂笑不止,踏步行去,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无人生还。 江湖虽恐其本事,欲证明自己便不断涌上,老鬼毫不阻拦,刀来便任刀割,剑落便任剑砍,比的便是谁先倒下。 活够了,死便成了唯一的归宿,而此等死法,痛快! 最终老鬼以一人之力屠杀江湖三万。胸前中十八刀,背后中三十六刀,手脚刀剑伤痕不计其数,拖地长发被砍得凌乱不堪。虽死,而双眼未闭笑容未灭。 此役,江湖死者六万五千二百一十三。 玄武门死者九百八十六。 ------------ 第五卷 六昧心诀 ------------ 一百零九章 无根之人 玄武门主峰驼山阴面。 双脚落地,心却仍是悬在半空,陆离欲转身回到山脚与玄武门共进退,范子旭在他身后低声道:“你要去哪。” 他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前进,才迈几步,便被范子旭从身后锁住脖颈。 他自是不愿,死命挣扎,身子未能挣脱,却是逼出了眼泪汩汩流下,半尘砰然落地,空出双手紧抓着范子旭手臂,痛不欲生。 范子旭又何尝不是呕心抽肠?然能如何,以一己之力掀翻江湖吗?自保尚且困难,谈何掀翻? 陈珂倚在树干望着地面上的枯枝落叶痴痴发呆,不过数个时辰,便自天堂坠入地狱,愈发心疼愧疚,忍不住握拳重锤地面,害得碎石磕破皮肤见了零星殷红。 焕焕更是失落,歪着头,内心空空,恍如无魂傀儡,缓缓转头,瞧见陆离,惹得眼皮轻跳,抓紧素衣剑站起,向陆离走去。 范子旭余光瞧见其如此,察觉有些不对劲,便松开左臂拦在焕焕身前不让其继续前进。 焕焕两眼紧盯着陆离低声道:“让开,我要杀了他。” 范子旭道:“玄武门只剩我们四个人了,你还想互相残杀吗?” “我管你几个人。”焕焕已是情难自控,举剑指向陆离眼泪汪汪咆哮道,“他先是害了我父母让我流落荒郊,如今又害了玄武门。我好不容易将玄武门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可他为什么要接二连三地害我无家可归?陆折柳你就这么恨我吗!” 豆大的眼泪自苍白脸庞滚落,打在地上化作蒸汽袅袅升起。这滚烫眼泪啊,饱含着多少悲伤。 陆离自知有罪,不敢抬头,只是低声道:“我会还你一个家的。” 焕焕却是如野兽般咆哮道:“我只想杀了你!”便是执剑欲上。 范子旭知其内心苦楚,不再言语相劝,只是拦在她身前不让她靠近陆离。 焕焕本就无力,三番五次挣扎之后便是瘫在范子旭怀中哭成泪人,素衣剑脱手落地,直插入土中,一如坟冢前的墓碑。 陈珂依旧坐在地上,对三人的争执不屑一顾,拿过惊云剑迅速抽出,见剑身依旧光亮整洁未沾丁点血气,面无表情地将其插回,站起,不顾黏在衣裤的尘土,将惊云剑重重插入土中,对着它连磕三个响头,而后顾自离去。 范子旭欲追上他,然焕焕尚在怀中,不得动弹,只好喊道:“师父你去哪?” 陈珂并不予理会,只是迈着大步离去,背影何其潇洒,又有谁人知晓他内心疼痛?难道将一切与三个孩童诉说吗? 便只剩下三人,在山下心如死灰。 陆离尤其难受,又愧又疚又痛。若非自己胡作非为,玄武门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自己修为足够,便能以一人之力掀翻江湖。 可结果呢?一如朝生暮死的蜉蝣,毫无用处。便是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山脚下沉默了许久,焕焕终于自范子旭怀中挣脱,抹去脸上残留泪水,转身离去。 陆离欲说些什么,却是无法出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 范子旭亦是起身,拍去衣裤尘土,看似平静双目却是依然红肿,望向陆离问道:“折柳,你打算去哪?” 陆离却是漠然地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自己已无处可去,便是一声苦笑,无根之人是注定浪迹天涯的吧。 范子旭只是微微点头,“我回宁波府了,你也早点走吧,说不定他们回寻到这里。” 见陆离未有回应,便是轻拍他肩膀,而后离去。 只剩他一人仍在山脚下。 应天府,丞相府。 自胡蓝玉死后,胡惟庸便整日将自己关在密室之中。 密室不再有什么名贵桌椅橱柜,只是一张桦木桌,几把桦木椅而已,又摆了三两盆栽。 他有两子,长子胡蓝玉,次子胡玻锦。 胡蓝玉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刀枪棍棒使得有模有样,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亦是不在话下,几乎是上天恩赐于他之礼,却遭朱元璋赐死。 胡玻锦却是饭桶一只,只晓得吃喝嫖赌,应天府的妓院逛了个遍,不满足,偷了胡惟庸十万两白银去外地嫖了。 可如今却只剩下胡玻锦一子,怎叫他不心烦? 此刻他正于密室内读着胡蓝玉生前所写文章,文意豪放字字珠玑,他边看边满意点头,忍不住夸赞道:“蓝玉这文采,若是去参加科举,状元暂且不说,榜眼探花定是不在话下。” 语毕,却想起胡蓝玉已不在人世,便是抚额叹气。 传来三两敲门声,管家在门外轻声道:“老爷,您的安神茶。” 他站起走去开门,本想接过茶盏继续独处,忽得有些悲伤,便是说道:“来陪我说说话。” 管家知其自胡蓝玉死后一直闷闷不乐,便是小心翼翼道:“是,老爷。”跟着他进到堂中,守在他身旁。 他瞥了管家一眼,轻抬下巴说道:“不要一直站着,去搬把椅子,坐在我旁边。” 管家却是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偷瞟他一眼,不敢不从,便搬来椅子放在他身旁,颤颤巍巍地坐下,双膝紧贴,手不知该放在哪便是紧贴大腿,腰杆挺得笔直,毕恭毕敬。 胡惟庸将安神茶放于桌上,端起一只青瓷茶盏放在管家面前,又为他满了一杯清茶,淡淡道:“管家,你跟了我多久了。” 管家见其如此,却是心跳尤其猛烈,脑中浮想联翩,约莫是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被杀头了,噗通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老爷,奴才对您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他仍是淡淡道:“把你弄紧张了?放松点,我知道你的忠心,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管家这才站起,重新坐下,却是依旧不敢捧杯,直到胡惟庸稍显不耐烦地说了句“这茶就是给你喝的”,他才双手捧起茶盏饮了一口,答道:“老爷,我跟了您有二十三年了。” 胡惟庸微微点头,似自言自语道:“原来有二十三年了,这么说你是看着蓝玉长大的。” 管家道:“少爷小的时候就是我在照顾的。您忘记啦,他五岁的时候特贪玩,总喜欢在奴才背后粘一张画着猪头的纸,然后将您叫来假装无辜地说道‘爹爹,管家为什么要在背后粘一张猪头?’,您说...”说到这里管家便不敢再说了。 因为见到胡惟庸两眼无神地望着淡黄桌面。 管家还是管家,蓝玉却不是蓝玉了,物是人非啊。 胡惟庸长叹了口气,捏起茶盏饮了两口,“辛苦你了。” 管家道:“能服侍丞相是我一生的荣幸。” 胡惟庸只是微微点头,又呆了许久。 空气一度凝固,管家坐得笔直,不敢大口呼吸,唯恐恼了胡惟庸。 良久,胡惟庸才开口道:“夏商的事如何了。” 管家道:“带领了一支箭队与冯先生同去了。” 胡惟庸点头道:“有冯洛在,加上众多江湖高手,应能将玄武门铲除。” 管家点头说了声“是”,稍稍思考,忍不住问道:“皇上不是让您寻找陆折柳吗?若是玄武门被铲除,陆折柳亦是遭杀害,那小少爷岂不是?” 胡惟庸冷笑道:“你以为我真会为朱元璋去寻陆折柳?既然已知陆折柳便是陆离,当然不能留他活口,如此一来陆鹰扬一族被灭门之事才算过去。” “那皇上吩咐的?” “朱元璋并未见过真正的陆折柳,只是见过画像而已,若是我寻一个长得差不多的人将其剃成光头,再将陆府一切与他告之,还不能鱼目混珠?如此一来不仅能应付朱元璋,还能在他身旁插一枚棋子,岂不是一石二鸟?” 管家恍然大悟,忍不住夸赞道:“丞相果然英明!” 朱元璋只是一声冷笑,捏起茶盏再饮一口,狠狠道:“过不了多久皇位便是我的了!我要在他面前将他后代一个个活剐!” 管家忙跪于地上叩首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惟庸却未有欣喜之情,只是望着灰白墙面淡淡忧伤。 施州卫。 这里已不能叫做玄武门主峰驼,只是施州卫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山下尸首遍野,有刀剑胡乱插入土中,形成一处血窝。幸存的未有悲伤之心,只是欣喜地望向浓雾。 浓雾逐渐淡去,一切神秘皆烟消云散,露出其本来面貌。 本是丰满嫩绿的草地,待到浓雾散去,却是瞬间枯萎成荒土。 苍树亦是如此,翠绿树叶转瞬变黄,纷纷落下,好似眨眼的功夫便从春直跳到秋。 有一条不易发现的小径直通向深处。 江湖众人自是激动,如此一来便不需夏商引路而能直入玄武门腹地,没准内藏高深秘籍,只需悟透便可成为天下第一。 更令人垂涎的是青龙偃月刀,听闻了许久,终于能够一睹风采,若能将其占有,再好不过。 连州在余哲宁搀扶下缓缓站起,望向露出真容的山峰,无力道:“便让我们去看看山内究竟有些什么吧。” ------------ 一百一十章 青龙偃月刀 众人皆是一副喜色,正要入山,却见崆峒派原地不动,不禁疑惑道:“连掌门,为何你们崆峒派还不上山?” 连州道:“不急,你们先上便是。” 陈无信止住脚步,转头向他望去,嘲讽道:“连掌门何时如此谦让了?”双眼一圈扫视,稍作思考,不由得恍然大悟,恶骂道:“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让了,原来是想将我们注意力全引到青龙偃月刀上,你好独吞这战果!真是居心叵测!” 丐帮弟子疑道:“帮主,什么战果?” 陈无信道:“便是散落此地的名 器!玄武门已灭,而神器未灭,十二名 器排名第三的浊清剑,排名五的无极剑和排名第九的蝮蛇剑俱在山脚,虽不及青龙偃月刀那般有魄力,却亦是名声赫赫,若我们就此上山,这三把名 器便是尽数被连州窃了去!” 连州眼见心思被揭穿,当下便是愤怒,又恐败露诈伤事实,不好发作,只是装作无辜地虚弱道:“原来在陈帮主心中我竟是如此小人吗?” 陈无信冷笑道:“你若不是小人,便不要与我争夺,这三柄名 器,我们丐帮要了!” 药王谷谷主楼上愁说道:“丐帮向来使棍,要剑有何用?四大豪门只武当使剑,但武当向来不与江湖争名夺利,定是不会将三剑放在眼中。我药王谷虽是小门小派,亦是有些骨气,只想要把像样点的武器镇守陋谷,还望各位成全!” 说罢便向卫清道长的尸体走去。 却有一道斩击劈在他面前。 青龙山掌门刘闵执剑自人群走出,冰冷目光望向楼上愁,声音平和却是暗藏杀机:“药王谷向来使毒,要什么剑?我青龙山倒是缺一把切菜的剑,那把叫什么浊清剑的,归我青龙山了!” 青龙山弟子举剑高喝:“归我青龙山了!” 楼上愁自是不服,向前一步怒喝道:“浊清剑是我药王谷的!” 药王谷弟子握拳怒喝:“是我药王谷的!” 眼看两门派又将开战,少林善顿方丈左手绕佛珠行单手礼,念了句“阿弥陀佛”,自人群走出,环视一圈,见遍地尸首,痛不欲生,只是将双手合十,向天地行礼,而后淡淡道:“人有人心剑有剑灵,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控神器,且其主人刚死,剑灵定是凶戾,若贸然握剑难免落得悲惨下场,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就让其静息此处等待有缘人寻来吧。” 两人稍作斟酌便觉悟临言之有理,收起戾气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回到阵中。 三万余人便向深山处行去。 被陈无信打破了算盘连州自是不爽,便是一路阴沉着脸不言不语。 余哲宁以为其身体欠安,忙从怀中掏出金创药向其递去,他却是转头狠瞪了余哲宁一眼。余哲宁自是有些惊恐,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只好将药收回,一路低头自省。 没了浓雾遮掩,这只是普通的山峰,有树有草有禽有兽,只是任其生长不见破坏迹象。 有条铺着石块的小道直通往山顶,众人便一路走去,直接入到首峰,见有大殿在前,不禁两眼一亮,加快步伐走去。 入了池心宝殿却见只有一座雕像,便是那披发老鬼了,却是被雕得慈眉善目,与山脚下所见相差甚远。 众人皆是失望摇头,径直通过。 陈无信仰头注视着其慈祥双目,想起自己险遭毒手,不由得腾起愤怒,气神裹上竹棍,将池心道长雕像砸得面目全非,仍不解气,便三两下跃至雕像头顶,脱裤掏鸟为雕像洗了个头。 雕像两边仍有经过的江湖人士,头上沾了些湿漉以为屋漏,想起入门前尚是晴天,不禁疑惑抬头查看,却见陈无信正与像顶撒野,忍不住骂了句“撒泼的东西”迅速往一旁跃开。 连州走在后头,在门外便见陈无信无礼,十分愕然,厌恶地说了句“真是不知礼节的野狗”,待其落地才又迈步行去,芒鞋踏在湿漉漉的地面,毫不忌讳。 崆峒派弟子却是行得小心翼翼,避开湿水寻些干燥地面落脚唯恐芒鞋沾了污秽。 再前便是主峰,经过山路时闻见脚下风声,似万鬼哭嚎,江湖人士皆是胆战心惊,恐不慎摔入深渊,又恐脚下无数冤魂上来报复,便是快速通过,脚踏实地才放下心来。 迎面便是清虚宝殿,恢宏不逊池心宝殿,众人又是欣喜,以为其内定有秘籍神兵,一涌而入,将角角落落翻了个遍亦未曾找到值钱之物,并不放弃,以为玄武门既乃江湖之首定会有什么秘密,来来回回再搜三次,依是毫无收获,便撒脚散去,将主峰翻了个底朝天,只有些刀枪棍棒。 连州自是不甘,低喃道:“怎么会这样。” 余哲宁的话确实如此。“掌门,我领着众师兄弟已将此山翻遍,未有什么神兵秘籍,亦未发现通往他处的道路。只有四条麻绳延伸开去,不知有何用途。” 夏商料想无人能看穿玄武门门道,便是搬了几个蒲团坐在地上,望着连州的失落十分享受,淡淡道:“怎么,你的心机不管用了?” 连州不予理睬,只是暗自琢磨其中蹊跷,却是无法明白,与余哲宁说道:“带我去与麻绳那里瞧瞧。” 两人便来到绑着麻绳的崖边。 麻绳一头系在一根粗壮树干上,树干离山崖约莫有二十丈距离,顺着麻绳望去可见另一座高山远在数里之外,不由得惊道:“难道玄武门弟子都是于这麻绳上来回的?” 夏商在其身后倚着树干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的确如此。好了,看你们如此愚笨,我就发发善心,带你们去寻青龙偃月刀吧。” 连州却是内心一颤,忙问道:“你知青龙偃月刀在哪?” 夏商只是耸肩,顾自向前行去。 连州心跳不已,希望只自己一人听到他言语,周边江湖人却是不少,闻见夏商此番说道,便是齐叫道:“你要带我们去寻青龙偃月刀?” 一传十,十传百,主峰上的所有人皆知晓了,俱围拢过来跟着夏商走去。 四大豪门与九门派留下些修为较低的弟子继续在主峰搜寻,其余的跟着夏商行去。 只见夏商随意迈着步,走至清虚宝殿之后的祠堂。 祠堂内有三座一人高呈站姿的雕像,皆是双手平举中指相连面慈目善,便是玄武门的前三任掌门池心道长、清心道长与无心道长了。 陈无信不知玄武门掌门名号中为何都要带个“心”字,便是嘲笑道:“什么残门破派,非要带个心字,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吗?” 夏商转头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讲话,只是走至池心道长像前,鞠了三躬,才抬手搭在池心道长右手中指,轻轻摁下。 有轰鸣声骤然响起,而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变化,自是有些惊慌,四下张望欲看出些端倪。 有人惊道:“看,雕像身后出现了暗道!藏得果然隐秘!” 众人望去,果见池心道长身像之后现出暗道,便是欲一涌而上,见夏商未有所动,悻悻收起才迈出的脚,直到夏商迈步行去才敢跟在其身后。 他却未直接进入,反而走出祠堂,于清虚宝殿随意撕扯了些布条缠上一木棍才又返还,取出火褶点燃布条,举着火把走入暗道。 暗道很窄,只容两人并肩通过,在入口处便又是一番心机,人人皆欲先行进入。先到便是有了夺刀先机,故不肯让步。 夏商并不理睬,只是顾自一路走去。 路倒不崎岖坎坷,只需顺着平坦石阶拾级而下便可,拐过十来个弯再一直走到底,便是金谷了。 众江湖却仍在入口处暗暗较劲,以脚勾以肘抵,夏商进入暗道已过一炷香,未有后人跟上。 直到悟临方丈开口劝道“不如先下再说”,才开始逐个进入,然暗道内一片黑暗,众人不得不以手扶墙,遇到拐弯处前人便会减速缓行,而后人不知,直撞上前人,惹得前人一声惊呼,让后人更为紧张,便是有连绵不绝的呼声喊声骂声在暗道回荡。 好不容易下到金谷,但见又一山洞,而洞旁无人,夏商大约已经入洞,便小心翼翼走去。 此洞内却是十分敞亮,不逊之前两殿,抬脚才迈入,未来得及感慨,却见前方有一大坑,而坑内环插着十柄武器,八柄为剑,另有一刀一枪。 正中便是众江湖觊觎已久的青龙偃月刀。 无链条捆锁刀身,无刀石封锁刀刃,只是赤裸裸的一柄刀,刀柄插入土中,有微弱光芒萦绕其间,似繁星点点,又似火星飘渺,搏人眼球不胜美好。 众人皆在坑外四周驻足,望向青龙偃月刀,忍不住呻吟。 ------------ 一百一十一章 夺刀 眼见梦寐以求的青龙偃月刀就在前方不远,众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得到了青龙偃月刀便意味自己在江湖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此诱惑谁能抗拒? 连州亦是双眼发光,情不自禁往前迈了几步,视线被那闪着微光的刀身牢牢抓住无法挪移,由衷赞叹道:“果然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神器,青龙偃月刀,我要定了!”便欲跃下。 却有一棍直向他横扫而来。 他后跃躲过,转头见是陈无信,不悦道:“你要作甚!” 陈无信冷冷道:“青龙偃月刀是我丐帮的!你们使拳的崆峒派要它何用!” 青龙偃月刀已现,计谋已成,连州不屑再装重伤模样,嘴角带着一抹冷笑,轻展双肩活动筋骨,无情道:“乞丐要与我比个高低?” 陈无信一声冷哼,执棍便上,周边仍有不少江湖,纷纷躲开去,却是笑看两人争执,于心中盘算道:打吧打吧,同归于尽更好,如此一来便少了两个与我争夺青龙偃月刀的敌手。 连州见其棍来,迎面而上,双拳缠上气神,徒手抓住劈来竹棍,一个拧腕便将竹棍拧做两段,将手中那段直往陈无信射去。 陈无信大惊,躲过飞来竹棍,将手中半截竹棍怒摔在地指他骂道:“好你个连州,原来在山脚下你是诈伤!” 连州却是做了次深呼吸,笑道:“玄武门周遭仙灵充足,我吸了几口便痊愈了,怎么,不行?”而双眼逐渐狰狞,气神再裹双拳,蹬地而起,直向陈无信奔去,似要取他性命。 陈无信手中没了竹棍自是有些惊慌,左顾右盼却不见援手,而连州冷拳将至,无奈之下便准备赤手空拳接应。 善顿立于二人附近,见其冲突又起,迅速蹬地奔去,将手中法杖砸向连州,连州余光瞥见,自是惊慌,忙刹脚翻身跃至一旁,紧盯善顿低声道:“怎么,少林也想要这屠刀?” 善顿单手行礼念了句“阿弥陀佛”,站于两人之间,视线来回一趟见两人已收势才说道:“虽我是个粗人,却知当下不宜见血。” 悟临念了声“阿弥陀佛”接话道:“善顿言之有理。神器归属未有着落,若是提前见了血会变得愈加凶戾,如此一来便是一把怨器,只得销毁了。况且青龙偃月刀孤立已久,顽厉更甚,未必能被各位夺得。” 陈无信一声冷笑,双肩轻抖,向前行了几步,于坑边驻足望向那屠刀,“什么凶戾怨器的,老子自是有本事驯服这破铁!”便是跃至坑内,踩着软土向青龙偃月刀走去,才进一步,坑内数十柄武器骤然腾起升至半空,眨眼之间便齐向陈无信射去。 陈无信只当遇到了什么鬼魅之类,吓得屁滚尿流,欲蹬地而起却是使不上劲,未能跃回,只是双手抓着地面叫苦不迭。而那十柄武器变了方向直插入软土之中。 众人见其狼狈模样便是哄堂大笑。他自知有失颜面,双眉微锁,如此吊了许久却未见有人前来援助,忍不住骂道:“他娘的人都死哪去了?莫不违,还不快来帮老子一把。” 莫不违本站于人后捂嘴偷笑,闻见帮主喊自己名字只好收起笑容自人群走出向他跑去,将竹棍放于地上用双手将他拉起。 他终于回到地面,却是不感谢莫不违反而一巴掌打在莫不违脑袋骂道:“你干什么去了?” 莫不违只是低着头不敢顶嘴。 连州一声冷哼,对于此等跳梁小丑十分不屑,向前行了几步走至坑边,望向坑内的数十柄武器,心中酌量双拳能否应付。 正思索,却见刘闵自人群走出,手中紧握冷剑,微微仰头自傲道:“不过就是十柄废铁,让老夫砍断他们便是!”便将气神裹上冷剑,直向那十剑劈出凌厉斩击,斩击正中软土,却似微风刮过一般毫无动静。 他目瞪口呆,不愿相信眼前所见,只当老眼昏花,便是将半数气神裹上冷剑,蓄力朝其中一剑劈去,斩击又是入了软土,惊不起一丝波澜。 众人皆是舌桥不下,面面相觑议论纷纷,谈论这究竟是何原因。 李鸿道却是挂着一抹惨淡笑容,望着那淡黄软土微微摇头,似自言自语道:“玄武门果然是玄武门。” 连州闻见其话,不解道:“开阳真人此话怎讲?” 众人便是安静下来齐向李鸿道看去,望得到个真实情状。 只听李鸿道开口说道:“道家之道,中有太极二字,所谓太极,一阴一阳,一柔一刚,所为太极者,便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眼前软土大约为太极软土,若以极刚斩击劈之,便遭吞噬,若以柔和之,便可以了。方才陈帮主双脚落地,片刻之后双脚便是微陷其中,足以证明老夫所言。” 语毕却是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玄武门内连这土都有些道行。” 陈无信听完之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转头望向那淡黄软土道:“这么说来,只有在避开那十柄武器的情况下才能夺得青龙偃月刀?难度高了点吧?” “我看未必。” 众人转头望去,不是连州还是谁?此时双眉轻锁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插入软土的十柄武器,“若是派十人同时收了那十柄武器,将其带到此地,青龙偃月刀便是落单了,如此一来还不好办?” “有道理啊。”江湖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派谁下去便成了最大的问题。修为高的怕遭不测,修为低的怕本事不够。且各门各派相互推脱,不愿出人。在山脚已是损伤惨重,若是在这洞内再死几人,岂不是直接灭门了? 有人道:“丐帮人数众多,让他们派出十人下去算了。” 陈无信当即骂道:“派你娘的冬瓜皮,你的弟子是人我的弟子就不是人了?” “你身为一帮之主怎么能够满口脏话?” “帮你个香蕉船!” 又有人道:“四大豪门中高手不少,便让他们出十人吧!” 李鸿道当即拉下脸,循声望去找见那说话之人便是狠盯着他道:“老夫并非不愿,只是武当弟子个个如我亲生一般,若是让我出一人,尚有勇者愿意,若是再多,心痛难忍!” 悟临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亦是说道:“谁家性命不是命。不如这样吧,四门与九门同出一人,十人拔剑,三人护佑那十人,如何?” 如此平摊,无人反对,尤其是江湖散人,拍手叫好,遭了众掌门怒瞪之后识趣闭嘴,脸上仍是挂着笑,望着他人走至坑边。 悟临本欲让善明入坑,净悲却是主动请缨,问及原因,净悲只是淡淡道:“双手无力,欲做常人难做之事。” 善顿虽是心疼,并未反对,只是嘱咐他小心一些。 武当派出一名二品弟子,下坑前李鸿道抓着他的手不断嘱咐道:“若是有危机,只顾上来便是,为师会在上头助你一臂之力。” 崆峒派有一四品弟子走出。 丐帮却是久未行动。陈无信双手抱胸望着那坑中屠刀神情肃穆。 有弟子小声提醒道:“帮主,就差我们了。” 他充耳不闻,仍是不言不语。 又过一会,众人已有了意见,闲言碎语不断,有人怪他言而无信,有人损他胆小如鼠,有人贬他有勇无谋。 却无人知他心中波澜,派谁去?修为高的弟子若是不幸死去难免心痛,难道修为低的就可以随便送死吗?何为帮主,一帮之主,便是一家之主啊,一家之主会随意送家人去送死吗? 便是愈想愈烦,心中已是杂乱无章,忍不住大声道:“我亲自下去!”说罢就要往坑下跳。 莫不违忙拉住他急道:“帮主你不能下去!” 他却是一手将其推开怒道:“我要上来的时候你不让我上来,现在我要下去了你又不肯,怎么,你想当老大不成!” 莫不违嘻嘻笑笑:“那哪能,老大的位子除了你之外无人能坐,我是说,你不要下去了,我替你下去。” “老子是帮主,老子说了算!” “不是帮主,”莫不违轻舔舌头道,“帮主,若是真出了点意外怎么办,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死就死了,你可是一帮之主,不能有事。” 他却是红了双眼,双手抓住其衣领将他提起,低声道:“你他娘的再给我说一遍,什么叫做死就死了?” 莫不违不敢顶嘴,只是摸了一把鼻子嘻嘻笑笑。 众人声音渐响,催促他快些决定。他转头便是一声咆哮:“再多嘴信不信老子将你们全部剁成肉酱!”一如那百兽之王,面目狰狞。 然终归是要面对,他双手渐松,将莫不违放回地面,将他搂在怀中,轻拍他项背在他耳旁说道:“小心点。” 十三人围在坑边,有十人站在武器之后,另三人间隔两人穿插期间,已摆出架势。 洞内鸦雀无声,众人皆是屏息凝神,静待奇迹发生。 连州双眼不眨,目光在十柄武器一一扫过,琢磨时机已到,便是下令道:“上!” 十三人一跃而下。 ------------ 一百一十二章 刀是我的 十人先下,直向十柄武器奔去,待其即将落地,三人后下,便是先手握武器而后双脚落地。 虽被抓住,十柄武器并不妥协,剑身刀身枪身不断晃动挣扎,几欲挣脱,幸得十人修为尚可,将十柄武器牢牢缚住未被其挣脱,武器挣扎晃动许久而逐渐安静。忽听得一声惊呼,有刀自崆峒派弟子手中挣脱,直腾上半空。 其他九柄剑枪才静又动,挣扎比方才更为激烈,生拽硬拉,几乎要将握住其柄之人拖着飞起。 正当九人专注于手中剑枪,只听有人喊道:“小心!” 那柄腾在半空的刀骤然落下,直向最近一人劈去。 围观之人见状煞是惊讶,嘱咐其小心之余责问道:“那是哪门的弟子?” 见其身着长袍而赤手空拳,不需道破心里便明了了,而连州却是装作不知,凝神望着坑内动静。 那刀直向最近一人劈去,其身旁有护佑之人,见状便是迅速抽出佩剑,将气神裹上剑身,迎上那弛啸的冷刀。 刀剑相撞,剑主人竟吃不消那直冲而下力量,向后退了三步。 那刀撞了剑并未停止,只是翻腾几周变了方向,于坑内乱窜,见人便砍。分明之无眼之刀,却是刀刀逼人,将三个护佑之人打的接连后退,又重回半空,向着掌枪之人直奔而去。 而掌枪之人周遭已无人护他,眼见刀尖飞来,自是慌张,双手一松便往回跑。 便有刀枪两柄武器重获了自由,于半空分作左右两边,再向那八个控剑之人掠去,而坑内之人已是惊慌不已,见状纷纷撒手后撤,欲跃回地面,蹬地而起却是双腿无力。有十二人抓住了地面,长舒一口气,然仍有一四品弟子未能抓住,直跌回坑中。 十器察觉到软土之上仍有生人气息,便是齐向他奔去。 李鸿道转头望向连州,见连州竟是无动于衷,毕竟道德之类只能用来约束自己而不能绑架他人,便不开口相劝,只是抽出玄冥剑劈出一道凌冽斩击将十器打散,趁机入坑拉起那名四品弟子一同回到地面。 于虎口之中逃脱,那四品弟子自是不胜感激,又是磕头又是拜谢。李鸿道只是微微一笑,摆手道:“不过举手之劳,回去吧。” 他便回了连州身旁,见连州铁青着脸,自知未能完成他的吩咐,忙低下头轻轻喊了声“师父”。 有人道:“连州,你还真好意思啊?本来都快成功了,你看看现在!” 众人纷纷附和道,“是啊,我药王谷弟子差点被你徒儿害死。” “若是我徒儿死了,定会叫你付出代价。” 谴责声渐重,连州脸色亦是愈加难看,双手抱胸,于鼻腔重重吐了口气,仰起头,高声道:“连某人不才,连累各位了,犯错便要受罚,欧阳青,以死谢罪吧!” 欧阳青顿时睁大双眼,忘了呼吸,不可置信地望着连州,呆呆喊了声“师父”。 连州却是愈加生气,转头喝道:“师什么父,我叫你以死谢罪!” 欧阳青喘出一口短气,两眼轻眨已然湿润。父母叫我上山习武,好学点本事傍身,没想到本事没学到,身要没了。却是一声苦笑,万分无奈,他只好微微点头道:“谢师父这些日子以来的栽培。”便往坑里跳。 双脚还未来得及离开地面,却有一只手将他拉回。转头望去,但见一只枯黄的手。 便是李鸿道了,慈祥地望着他,柔声道:“小伙子,含苞待放的生命,放弃岂不是可惜?既然崆峒派容不下你,来我武当如何?连掌门,没问题吧?” 连州只是一声冷哼。 欧阳青却已是热泪盈眶,肩膀轻抖,忙双膝跪地磕了头喊道:“欧阳青拜见师父。” 李鸿道自是乐呵,轻抚髯须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徐景录,这位小兄弟便交给你了。” 徐景录自人群走出,迈了三步驻足行礼道:“是,师父。”才缓步走来,扶起欧阳青柔声道:“小师弟,今后便跟着我吧。” 欧阳青不胜感激,有暖流在心中荡漾开去,望着徐景录稍显苍白的脸点头道:“是,师兄。” 李鸿道含笑满意点头,环视一圈道:“诸位,方才实在抱歉,在即将成功的时刻因为欧阳青修为尚浅而功亏一篑。不如再来一次,此次,老夫代替欧阳青下坑,如何。” 武当掌门李鸿道亲自出马,众人自是不敢有所意见,只是道“可以”、“有劳开阳真人”之类。 连州却是紧锁双眉,于心中猜测着这会不会是武当的计谋?若是李鸿道亲自下坑,是否会直接将青龙偃月刀夺走?左思右想之后愈觉不妥,便开口道:“崆峒派弟子犯的错自当由我来弥补,就不劳烦开阳真人了。” 听他此番言语,陈无信料想他定是又有了什么阴谋诡计,亦是上前说道:“莫不违,你退下,这次我来!” 众掌门纷纷替下门下弟子。 此次的阵容便是非常豪华了,除却少林是由善顿出马外,其余十二人皆是掌门帮主之辈。李鸿道、连州与善顿乃是天象修为,另外十人亦是一品修为。如此一来,拿下坑中十器有何问题? 便是同时跃下。 连州抓住一柄冷剑将其抽出,以气神裹上冷剑,二指夹住剑身,将剑折为两截。 善顿亦是如此,抽出一柄冷剑捏住两端将其折做两段。 李鸿道显得有些潇洒,抽出冷剑之后先是舞了几轮,却是不舍摇头,以气神吞噬剑身,左手二指做指剑,将剑劈做两段。 陈无信虽未有如此高的本事,收服一柄无心武器自是没有问题。 十器很快变做一堆废铁,被丢弃在软土一旁。 只剩青龙偃月刀在众人眼前。 近看才显出青龙偃月刀的真容,原来那亮光乃是洞内光线所致。 半丈刀柄,两指粗细,通体浑黑;两尺余长刀身,亦是浑黑。月弯半弧形刀头,冷光轻闪;刀背平厚,有三道歧刃此起彼伏。 十三人异口同声赞叹道:“好刀!” 刘闵已是直了双眼,如同见到赤裸美女那般急不可耐道:“青龙偃月刀是我的了!”便欲冲上前去。 连州自是不愿,迅速出手抓住其肩膀朝后一扔,不屑道:“垃圾滚后面玩去。” 其余十一人亦是不甘,便于软土之上乱斗开。争夺青龙偃月刀者便是敌人,除己之外皆是敌,也就放来了手脚,一时间斩击拳波胡乱冲撞。 有斩击劈在青龙偃月刀刀柄,只是劈出了一道黑色印记,很快被亮光覆盖。 有“盗圣”之美誉的庄泗见十三人乱斗正酣,双眼一转,见众人亦是盯着坑内十三人,便踮着脚悄然走至坑边,无声无息,佯装看戏,双眼再扫,见无人察觉,便身子轻展,直向青龙偃月刀奔去。 他本就轻功了得,加之身材矮小,并无人察觉到他,直到他赞叹道:“好一把青龙偃月刀!”众人才发现有人浑水摸鱼,大叫一声“不好”,匆忙奔去。 为时已晚,庄泗手已伸,刚触碰到刀柄,却是两眼翻白一阵剧烈颤抖,一会儿脸面便恢复了正常,只是僵着身子后退了两步,当即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众人大惊道:“这...” 炽诛门掌门步舎对兵器颇有研究,走至庄泗身旁蹲下,翻其眼皮探其咽喉,一阵摸索之后便站起,神色凝重地望向青龙偃月刀。 陈无信见他只是摇头不说话,急道:“步掌门你倒是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步舎道:“庄泗乃是遭逆流气神冲破血脉而死。青龙偃月刀作为武圣所用兵器,定是非同一般。武圣死后青龙偃月刀销声匿迹,大约是无人能够掌控,因此流落荒地。如今虽重现眼前,然其孤独已久,刀中凶戾定是不容小觑,若是没有十分功力的人轻易触碰,便是如此下场了。” 众人听毕,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本以为灭了玄武门找到青龙偃月刀便可成为一方霸主,如此美梦竟遭青龙偃月刀打碎,虽是不甘,万分无奈。 已有人开始出洞,欲在其他山峰找些可用的秘籍兵器。 连州盯着青龙偃月刀,心中自是不甘,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就此放弃?管你武圣不武圣,管你凶戾不凶戾,我连州想要的一定能够到手!便是强起气神,将浑身经脉裹了个严严实实,行至青龙偃月刀前,未有犹豫,径直握住刀柄。 才握住刀柄便察觉有一股强大气神冲入其体内,沿着经脉逆流而上在体内横冲直撞,似要在将其体内搅个天翻地覆。 他虽是龇牙咧嘴痛不欲生,然不愿放弃,硬是强涌气神,与青龙偃月刀冲入体内的气神正面冲突,两者相撞迸发出巨大能量,将他内脏撞得千疮百孔。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毕竟他有天象修为,在三番五次纠缠之后便将青龙偃月刀的气神生生压了下去。其刀身刀柄亮光不再,瞬间恢复成了黑色。 “哈哈,青龙偃月刀是我的了!”才笑两声,便是喉咙一甜,俯身呕出不少鲜血,有剧烈疼痛直向他脑袋冲去,要昏死过去。 若昏死过去,青龙偃月刀便是要归别人了!他便用左手狠捏大腿,以疼痛刺激不愿失去知觉,不料竟从大腿上生生揪下一块肉来。 片刻之后终于有些好受,他缓缓直起身子,高傲地扬起下巴,一圈扫视过后低声道:“青龙偃月刀是我连某人的了!” ------------ 一百一十三章 黄花树 青龙偃月刀归属已定,众人虽是不甘却也无奈,只叹自己修为不够,即使近在咫尺亦不敢去触碰,毕竟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不舍地向坑内又望了一眼,迈步出洞。 连州手执青龙偃月刀慢条斯理地转头扫视一圈,骄慢之情尽显,目光落在陈无信身上时,他下巴几乎要高过脑袋,以鼻孔对着陈无信高傲道:“只有我才配得上青龙偃月刀。” 陈无信自是怒不可遏,大喘了几口粗气,惹得双肩上下震动,自鼻腔哼出一口不屑之气,朝地上啐了一口便跃上地面,与丐帮弟子一道出洞。 洞内便只剩下崆峒派弟子。 连州这才松了口气,挺直的腰板瞬间松垮,左手撑膝大口喘气。握住青龙偃月刀后的半炷香时间内,窜入的气神虽被驯服,却是将他原本的气神搅得天翻地覆,虽能装出若无其事模样,若是真动起手来,还未出招便暴毙而亡了。 余哲宁见有鲜血自他口中滴落,十分担忧,便是慌忙落坑直向他奔去,将他搀起关切道:“师父你怎么样?” 连州连抬头都是十分费力,颈项似无骨一般软绵绵的,脑袋垂着转了一圈,眼皮半睁不闭,望了余哲宁一眼便昏死过去。 余哲宁自是惊慌失措,忙从怀中掏出崆峒派秘制的稳神良药“圣灵丹”让连州服下,而后静静守在他身旁。 有崆峒派弟子问道:“师兄,掌门怎么了?” 余哲宁转头望去,见是罗明凯,便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吩咐道:“去寻些吃的来,野果也好野兔也罢。” 罗明凯便是点头离去。 江湖将玄武门六峰五谷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水谷寻到几本书籍,却皆是《逍遥游》、《黄帝内经》、《辛甲》之类民间传阅的道家书籍。 倒有一本《天问》从未见过光,有散人将其拿起端于手中翻阅,首页写道“天之道,在于心而不在于身,所谓心者,万物之灵,所为灵者,万物之道,所谓道者,便是道者。天之道,必有其因而未有其果...”看得他是莫名其妙,忍不住怒摔在地上喝道:“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儿!” 水谷有书籍两千八百三十二册,俱是民间广为传诵的书籍,未有修身练功心法,更别说足以只手遮天的独门秘籍。一怒之下,江湖一把火将水谷烧得干干净净。 昨日,托心道长已然料到江湖会再次来袭,便是召集四掌门一同来到水谷,挑出近百本外招气神修炼秘籍,搬至火谷在神像之前将秘籍尽数烧毁。 陈珂脸上印着通红火光,眼见火焰由小变大,偶有蓝光包裹其中,便是问道:“掌门,这些秘籍烧毁,其中本事不也就此失传了吗?” 托心笑道:“玄武门的本事乃自闲书之中,自日月之中,自天地之中获得,无论这些秘籍存在与否,与我们皆无关系,烧了便烧了,若是落至歹人手中,岂不是祸事一件?” 如此见来,托心道长果是料事如神。 在玄武门搜寻直到日落,仍无收获,有不少门派心灰意冷,便准备已打道回府。 陈无信领着丐帮弟子刚走至山脚,双眼随意一扫,却见浊清剑、无极剑与蝮蛇剑已是没了踪影,便是大吃一惊,以为被青龙偃月刀的气魄伤了双眼,直向那躺满尸体的地狱奔去,寻到卫清道长,身旁果没了浊清剑,寻到托心道长,身旁果没了无极剑,寻到夏柏魏,身旁果没了蝮蛇剑。 就连离清道长的雷熊剑也是没了踪影。 他呆呆地半张着嘴,脑袋缓缓转动,扫了一圈地上躺满的尸体,忽的一声苦笑,骂道:“他娘的,早知道就不那么贪心了。” 连州在金谷坑内歇了一天,却只是有了睁眼力气,始终不愿松开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艰难起身,在余哲宁的搀扶下出了坑。 罗明凯摘来了不少野果,又烤了几只野兔,香味甚是迷人,他稍稍吃了几口,体内五脏六腑已是伤痕累累,无力去消化入口食物,便只好将送至嘴边的野果丢弃。 崆峒派下山走去,却见不少散人狂奔上山,有识货者见了他手中之刀驻足观望,自是不胜羡慕,几乎要流出涎水来,却是只能观望不敢贸然动手,目送着崆峒派下山而去,便是加快了步伐疾奔上山,希望能寻到些宝物好让自己看上去有些身份地位。 三日之后,已是空山一座。 六峰五谷之内能搬动的座椅之类皆被搬走,甚至练武场的地砖都被撬得一块不剩,搬不动的神像之类被砸得粉碎。 往日的江湖圣地如今已是一片荒凉。 范子旭回了宁波府。 经过三日的调息,他已看不出是个有伤之人,脸上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亦是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才去见了刘兰芝。 未到门口,便是迫不及待地喊了声“刘姐”。 刘兰芝正于屋内洗菜,闻见朝思暮想的声音便是匆忙站起望向院门,见他出现在门外,自是热泪盈眶,忙向他跑去一头扎入其怀中,却是惹得旧伤一阵剧烈疼痛,忍不住一声呻吟。 她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他只是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撞到我的心了。”惹得她一阵脸红。 范嘉志将树枝摔在地上,撅着嘴不悦道:“就知道抱抱抱,像什么样子。” 刘兰芝转头,侧脸贴着范子旭胸膛,对范嘉志嘻嘻笑笑:“那你也来呀。” 范嘉志顿时开了颜,向着两人小跑而去,直插入两人之间。 焕焕回了小石村。 小石村已是一片荒芜之地,野草丛生,将原本的热闹遮得严严实实。顺着记忆,她还是寻到了曾经住过的房子。原来的枯黄已带了些许绿色,木门上甚至长出了些许木耳蘑菇,以生机吞噬了温暖。 她毫不忌讳地抚摸着木门,一阵湿滑的感觉自指尖传来,摸下了些许青苔。 她叹了口气,寻到父母坟冢。坟头已是长满了野草,守护着脚下安眠的亡人。 不知土堆内的两魂是否已经投胎转世? 她用素衣剑将野草斩去,只留下半寸的草根,又从衣上裁下一块碎步,将墓碑拭净。如此之后才觉得稍稍有些好受,便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忍不住鼻子一酸,流下两行清泪。 女儿不孝,过了八年才来看望爹娘。 她决定就在小石村住下,便去兴化府买了些衣被之类,又将茅屋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在曾经睡过的床榻铺上床单,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忽然转身笑道:“爹爹,我会铺床...”这才想起已是物是人非,只好苦笑摇头,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八年前便是在这里遇见的陆离,而八年后,陆离却是两次毁了自己的家。 眼泪虽淡,却含刻骨之仇。她眼神逐渐凶戾,于心底发誓道:陆折柳,我定要亲手取你人头! 陆离却是不知该去哪里。 回花婉榕吗?那里早已成了一堆废墟,况且福州府城中贴满告示,两万黄金的悬赏令,自己回去岂不是送死。 回将军府吗?那里定是杀机四伏。 便是在山脚独坐了四天,渴了喝些露水,饿了嚼些落叶。心已麻木,故身体的酸楚来得并不明显。 脑中忽然闪过卫清道长的话,“折柳,替我将那棵黄花树砍了吧。”便打算回去看看,也好解了疑惑许久的谜团。 山脚的浓雾已然散去,一切都暴露在蓝天之下,山石也好,树草也罢,一眼便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起初他还有些担心会遇到江湖人,便是躲躲闪闪,上到山顶未曾见到一人,这才有些放心,双脚踏在石阶向前走去。 池心宝殿就在眼前,他有些激动,想着再见老鬼一眼,便加快了脚步,才至殿门外却见门内神像已碎成一堆石渣。 他万分心痛,仿佛天地就此静止,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徜徉云间,片刻之后小跑进去,才越过门槛便踩起纷扬尘土,将周遭黑暗遮得隐隐约约。 他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愈加快速向主峰奔去。 主峰亦是如此景象。砖瓦屋房皆成废墟,碎石随处可见。 行至黄忠峰,亦如主峰首峰那般,一切皆成废墟,住过的厢房,坐过的食堂,进过的厨房,俱成了一堆碎石不辨本来面目。 灰色的碎石烧灼着他通红的双眼,刺痛着本就支离破碎的心,他终于支撑不住,“噗通”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眼泪无用,滴入土中便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向后院行去。 黄花树依在,大约实在不起眼,故躲过一劫。 他行至黄花树旁,抚摸着依然翠绿的叶子,忍不住分神,捏住叶子的手未能松开,不慎将其扯下,却听得“次啦”一声,仿佛油纸被撕开的声音。 他顿时疑惑,捏住叶根伸直眼前端详,却见数条透明细小的丝绒,不禁双眉一紧,“难道?” 他双手捏住树叶,轻轻撕扯,果闻见如撕纸般的声音,而有无数透明细小丝绒自断处现出。 “这竟是染色的油纸?” 再看那树干,分明长着粗糙的树皮,他用手抚摸,触感亦是如此真实,但为何树叶会是染色油纸?便捏住一块,轻轻扳下,放在鼻尖轻嗅,确是树皮的味道。 心中疑惑更甚,然找不到答案,无可奈何,只是叹了口气,取出半尘将其拦腰砍断,却见树干竟是空心。 他忙捡起那被砍断的树干,见最里一圈白色,恍然大悟:“想不到这黄花树全是纸做的。可师父为何要栽一颗纸树在这?”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至少,师父的吩咐我是完成了,便轻舒一口气,准备下山。迈了几步,心中波澜不平,只好停下脚步,转头望去,见那黄花树已成两截,一截躺在地上,一截仍在土中,几经纠结,转身折回将那仍插在土中的半截黄花树挖出,在其旁边挖了个坑,将两截黄花树埋入土中,算是葬了自己的过去。 一切完毕,他才拍了拍双手站起身子,忽得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大约是饿了太久了吧。他砸砸嘴巴,想起在洞中老鬼曾经提起过“蓬莱仙岛”,自已亦是在孩童时期于书中见过这传说中的岛屿,微微思考之后,他便决定去寻找蓬莱仙岛。 ------------ 一百一十四章 陈者珂玉 应天府,皇宫。 终于将奏折批阅完毕,朱元璋伸了个懒腰,弓了许久的腰身发出“咯咯”脆响,倒是十分舒坦,忍不住摇头叹气道:“是真的老了。” 叠起的奏折旁摆着一本《黄帝内经》,只翻了数页看了个大概,眼下终于有些时间,便将其端起准备细品,才翻一页,有人来报。 他淡淡地说了声“进来。” 走进来一个身穿敞胸麻衣之人,露出黝黑健硕的肉躯,在堂下跪礼道:“参见皇上。” 他微微点头,手指摩擦着纸面,却未能翻过一页,不禁有些恼怒,双眉轻锁,加重了手指力量,害得纸页右下角折出一道淡淡皱褶,“与我说说情况。” “玄武门只陆折柳、范子旭、一个面生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姑娘幸存,其余人都已剿灭。” 他正缓缓移动的目光骤然停止,视线落在“衍”字,心中泛起一股不小的涟漪,说不上心痛,只是有些酸楚而已。“柏魏也死了?” “回皇上,张大人为保其师父,英勇就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已无心思翻阅书籍,将其合上,呆呆地望向散着朦胧金光的窗户,苦笑道:“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丞相府,密室内。 夏商正与胡惟庸禀告情状:“启禀丞相,玄武门已铲除,但仍有四人逃生,分别是陈珂、范子旭、陆折柳、焕焕。”语毕,却是紧低着头,已有细汗自额头冒出,脊背亦是一阵发烫。 胡惟庸却是并不责怪,只是顾自逗着鹦鹉淡淡道:“如此甚好,青龙偃月刀呢?” “那屠刀乃是至凶之器,常人碰它不得。除掉护刀十器之后,庄泗欲展其偷盗本事,才触到刀柄便暴毙身亡。” 胡惟庸竟仍未有怒相,只是一脸平和,手中一根细草枝轻挠着鹦鹉身躯,惹得鹦鹉不断提爪挠痒,“我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夏商却是更为紧张,以为自己时日无多,不敢起身,只是五体投地连磕三个响头,低声道:“丞相,夏商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他转头望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我知道,放心吧,不会怪你的。对了,去把夏行健叫来。” 虽然依旧不明,不敢再探究,夏商只是起身离去,告之夏行健丞相有请,又恐其中藏有阴谋,便是坐立不安,眼巴巴地等候着夏行健的归来。 入了密室,夏行健见胡惟庸撅着嘴巴发出“咯咯”声音,手中细草枝轻晃,与往日庄严之人相去甚远。 “丞相,您找我。” 他视线仍在笼中,淡淡道,“范子旭回来没有。” “回丞相,尚未回府。”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夏行健亦是一头雾水,摸不清胡惟庸到底卖的什么药,出密室前隐约听到胡惟庸说“乖鸟儿,跟我一起说,蓝玉给爹爹请安。” 恰夏商在廊下等候,见其出来,迎上去问道:“行健,丞相找你何事?” 夏行健道:“问我范子旭回来没。” “然后呢?” “没然后了。” 两人便是一同歪着脑袋顶着一头迷雾,一边思量一边迈着缓步向前走去。 陈珂离开山脚之后,日夜不停连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些疲惫,恰好见一木屋,便走去轻叩柴门,才叩一记,柴门轰然倒塌,扬起不尽灰尘,惹得他忙在鼻前扇着手后退了几步,待到眼前不那么朦胧才迈进门去。 乃是空屋一座,摆着一桌一椅一床。约莫许久未有人居住了,桌椅床上盖满了厚厚灰尘。地面亦是如此,他每踩一脚,鞋子一周便会有一圈灰尘扬起,而后飘飘落地。 未有阳光直射进来,倒使得屋内看上去不那么邋遢,也罢,已是困倦难忍,他便找了一处墙角,就地坐下倚墙而睡,不消一会便进入了梦乡,睡梦中,他回到了二十年前。 彼时的陈珂刚至弱冠之年,却未能如常人那般成家立业。 他本是富家子弟,父母皆是知书达理之人,对乡亲父老格外友好,每逢佳节必会开仓放粮,每遇可怜者必给其棉衣与白饭。按理说如此善人应得善终,却因其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最终被强加“谋反罪”。按律说来谋反罪理应被诛九族,达官却是给了他生路。 乡亲们都说苍天有眼,前人积德后人享受,却不知达官留他性命是为羞辱,以行善之名将其留在府中,每日叫他挑着大粪自城东走至城西,晚上回到府内还不准其洗澡。 虽他极有耐心,一年之后亦是不堪其辱偷跑了出去,连行三天三夜,在常德府一座破庙停下了脚步。 并非因为他与此地有缘,而是在庙中见到了些许食物。他早已饥饿不堪,不顾三七二十一,将人们用来供奉菩萨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饱后抹去粘嘴角的食物残渍,望着端庄的观音雕像心有愧疚,便是行礼道:“观音大士,谢您恩赐的食物,陈珂铭记在心,待我能养活自己,定双倍奉还。”而后长舒一口气,迈入常德府。 城中煞是繁华,街道宽阔,两旁小摊亦是摆得满满当当。高楼大厦几欲通天,门前灯笼极是鲜艳。然来来往往皆是生人面孔,口中吆喝的皆是生人语言,听的虽是真真切切,却是与他毫无关系。 离了故乡,从此便只有冬夏,再无春秋,与他是否有关,难道还重要吗?有关又如何,无关又如何,不过是行尸走肉多了一根头发丝儿而已。 他迈起腿,机械地踏着脚步,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卷,直到街道尽头,他蜷缩着坐在墙角,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在身前写下“代写书信,一两银子”。而后抱着自己双腿瑟瑟发抖。其字迹笔走龙蛇鸾翔凤翥,与他浑身褴褛格格不入。 有好心阿婆见其如此狼狈,于心不忍,便回家中取了些饭菜盛在大碗中,于他脚边放下。“孩子,饿了吧,快趁热吃。” 他抬起头,感动地谢道:“谢阿婆,我不饿。” 阿婆只是收回枯黄的手,心疼地责怪道:“你都这样了怎么会不饿,我把饭放在这里,饿了就吃点。” 他回以微笑,目送阿婆离去,而后将头埋入双膝之间,静静地坐着。 附近有顽劣之徒,虽是老大不小,不思进取,终日只知玩耍捉弄。父母对其本有极大期望,考取个功名之类,或成为一方富甲,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失望,也不怎么管他了。他召集了附近年龄相仿的三个伙伴,打算去捉弄蜷缩在墙角的陈珂。 四人摆出一副嚣张模样,下巴高扬手插裤带,两步一跳三步一跃走至陈珂跟前。 见四双芒鞋,陈珂以为有生意上门,便是抬头笑迎,却见四对深深鼻孔,不由得浑身一颤,忙低下头去。 四人见其如此便知晓他乃是好欺负的主,相视一笑,有人一脚踢翻其脚边瓷碗,而后蹲下,抠了些许白饭伸直他嘴边道:“来,乖宝宝,爹爹喂你吃饭。” 陈珂自是不愿,浓眉紧锁薄唇紧闭,将头别至一旁。 四人哈哈大笑,蹲下那人更是笑得不可收拾,几乎前俯后仰。笑了一会,觉着还不够过瘾,便一手抓住其头发用力一扯,将黏在手指的白饭直塞入他嘴中,按在牙齿上来回碾搓试图撬开其牙齿深入嘴内,“来,给爹爹舔干净。” 陈珂终于不堪忍受,用力将其推开,抹去黏在嘴边的白饭,狠狠朝外啐了几口,低声道:“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有人似发现新奇玩意儿那般乐道:“哟,小子还挺有骨气?”说罢便是一脚踹在其侧脸,将他踹翻。 “爹爹告诉你个道理,乞丐是没有尊严的,懂吗?” 他以手撑地将身子摆正,瞪着那人一脸正色道:“我是卖文字的商人,不是乞丐。” 三人顿时乐道:“哟,还卖文字的商人,哈哈哈哈。” 被他推倒的那人自地上爬起,发了疯一般猛踹他面门,他并不躲闪,只是以手护头,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有人眼尖,透过其褴褛外衣发现一点亮丽藏于胸口,便是阻止那人疯踹,俯身迅速自其胸口抽出那点亮丽。原来是一块绣着竹节的手帕,手感舒适,大约是上等布匹所制。 那人将手帕拿在手中把玩几番,又放至鼻尖轻嗅,忽而惊道:“哟,还有一股淡淡香味,八成是这小子从哪偷来的女人的手帕。” 陈珂挪开双手,见其手中手帕,顿时慌了神,欲抢回手帕,急叫道:“还给我!” 四人见其反应激烈,对这手帕愈加感兴趣,便是从此手传到彼手,又从彼手传回此手,将陈珂耍得团团转。 陈珂却是愈发心急,万般无奈之下,抓住一只胳膊狠命咬下,舌头一甜,竟生生直接咬下一块肉来。 那人发出一声惨呼,一脚将其踹开,五指成爪罩着胳膊又不敢去触碰,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其余三人目瞪口呆,迅速回过神来,三脚齐出,狠狠踹着陈珂。 陈珂却是并无所谓,望着手帕缓缓飘下,忙将其抓住藏于怀中,任由那四人摧残了近半个时辰。 四人终于是有些乏力,且被咬之人担心其伤势,便一道离去。只留鼻青脸肿的陈珂趴在地上,脸上竟还带着浅浅笑容,下颚微抖,含糊不清道:“娘亲,我没让手帕沾染一点污秽,呵呵...”说话间,嘴角不受控制地留出些许血水。 无心散人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却是有些心痛。他早已在一旁,然见惯了世间百态,对此等欺凌之事毫不在乎,只是顾自饮着酒,直到听到有人惊呼才转过头,见到陈珂抓住手帕死死护在怀中,如古井死潭的内心竟微微波动,看着陈珂被打至鼻青脸肿。 待四人离去,他放下手中酒壶走至陈珂身旁,两指搭上他脉搏,而后掏出一颗玄武丹喂其服下,将其抱起离开。 ------------ 一百一十五章 要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 翌日下午陈珂才恢复了知觉,然眼皮实在沉重,试了几次未能撑开,索性懒得睁开,翻了个身欲继续休息,忽得猛拍胸口,于褴褛之内触到了柔软光滑,才长舒了一口气,眼皮好似轻了不少,便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一髯须皆白之人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吓得浑身一颤,忙坐起欲后撤,后背正撞上墙。自知无路可退,紧盯着无心散人,双拳紧握,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无心散人见其如此,觉得有趣,鲜见地浮出笑容,双手撑膝站起,轻拍衣裤淡淡道:“我长得就这么像鬼怪吗?” 闻见人声,陈珂才知闹了误会,十分尴尬,只是干笑着低下头道歉:“抱歉,因为刚睁开眼睛就看到...” 无心散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在街上看到你被欺负,就把你带来了,放心,你身上伤并无大碍。” 听毕,他微微点头,贴墙站起,毕恭毕敬鞠躬道谢:“多谢老人家相救。” “举手之劳而已。年轻人,我看你气度非凡,却为何流落至如此地步?” 他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想起父母死时的惨象,想起陪伴了自己近十载的阿黄遭乱棍打死,想起老实憨厚的阿丁遭长枪穿身而亡,便是痛不欲生,双拳紧握气得瑟瑟发抖,不长的指甲要掐进掌肉中去。 无心散人见其如此悲伤,心中明了八九,不再追问,只是走至他身前,轻拍他肩膀道:“节哀吧。既然你无处可去,便随我去玄武门吧。” 玄武门?他猛地抬起脑袋,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老者。见老者虽是鹤发白须,双目却是炯炯有神,额头亦是十分饱满,丝毫看不出被岁月欺凌的委屈。“老人家,您说的可是江湖龙首玄武门?” 无心散人笑了笑,淡淡道:“是不是龙首不龙首我不知道,但玄武门的确是玄武门。去否?” 玄武门的名声他早有耳闻,然只闻其名从未见其身,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怎能错过?便是点头坚定道:“去!”话才出口,想起昨日之事,便是有些扭扭捏捏,不时望向无心散人,却不好意思开口。 无心散人慈祥道:“但说无妨。” “老人家,可否借我些银两,我还有事未办。” “银两?”无心散人一摸口袋,倒是还有些许碎银,便尽数赠与他。 他拿了银两便出门而去,走至街上,买了不少瓜果,而后来到一破庙,将瓜果尽数摆在观音像前,双膝跪地向观音像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道:“观音大士,昨日受您恩惠吃了不少食物,陈珂答应会以双倍偿还,今日便来偿还了。”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 无心散人虽不信佛,见他如此虔诚,便是愈加觉得他讨人喜爱,抚着下巴茂盛须髯,决定将天义峰交与他。 两人入到玄武门主峰驼,才行至山顶陈珂便是有些不适,脸色苍白头晕眼花,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不得不两步一停三步一歇。 无心散人却是微微有些心凉,好不容易找到个可塑之材,竟然如此虚弱?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感觉怎么样?” 他双手扶膝,大口喘着粗气,不断有冷汗冒出,已将胸口手帕打湿。尽管如此,他重新直起身子,摆手道:“我没事,老人家,我们走吧。”便强忍着要昏厥的冲动,行至主峰清虚宝殿。 彼时托心道长才任掌门,黄忠峰的掌门还是张柏魏,玄孝峰未有掌门,离清道长已接任地德峰,天义峰亦是有所空缺。 无心散人唤来托心道长、张柏魏与离清,与陈珂说道:“来,介绍一下自己。” 陈珂苍白的脸颊骤然变得通红,不敢抬头,只是偷偷地打量着几人,见五人之中自己年龄最小,愈加胆颤,结巴道:“你...你们好,我...我叫...我叫陈珂。” 无人嘲笑。 无心散人将他揽入怀中,往自己胸口拉了拉,环视一圈,与众人说道:“陈珂年纪尚浅,且十分腼腆,你们可要多多照顾。” 三人眼中尽是关切,望着他好不怜爱。会来此地的皆是命苦之人,既然同病相怜,又怎会去嘲笑。 无心散人继续道:“陈珂,从此以后,你便是天义峰的掌门。” “啊?”陈珂猛地抬起头,清澈双眼睁得巨大,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满脸沧桑。 无心散人却是笑笑,将他搂得更紧,“有什么问题吗?” 陈珂未有回答,倒是另外三人答道:“没有问题。” 陈珂便成了天义峰掌门。天义峰五十六弟子亦没有意见,见了他俱是毕恭毕敬地喊声“掌门”,这让他十分感动,几乎热泪盈眶,于心底发誓道,一定有所成就,如此才配得上“掌门”这称谓! 便是修炼十分刻苦,披星戴月。除却睡觉三个时辰,其余九个时辰皆用作修炼,或练外招或修气神,几近痴狂。弟子称他为“武痴”,他只是笑笑。 所谓天道酬勤,起早贪黑之下,加之少时喜爱看书,悟性颇高,他的进步尤其迅速,似雨后春笋一般,直向天冲去。 五年之后便是比武,他虽是分门掌门,请缨出战,托心道长有意检验其修炼成果,便是答应了下来。 岂知,比武当天,他竟一路高歌猛进连败数人,最后站上总决赛的擂台,对手便是临清道长。 托心道长见其进步神速,极是满意,坐于擂台之上,望着两人相互致敬,期待鏖战发生。 虽陈珂修炼时日不过短短五年,却只以一招秒杀临清道长,引得擂台下的围观之人高声喝彩:“好本事!” 享受着众人的喝彩声,他虽喜悦却隐隐有些疑惑,总觉得结果不应如此,似乎哪里出了问题。 “陈珂!” 闻见喊声,他便是应了一声,转头望去,见托心道长竟抽出了无极剑直向他奔来,左手指剑先发制人,削出凌厉星芒向他袭来。 他忙抬剑阻挡,星芒撞上剑身却变了方向,反向托心道长奔去,竟直削下托心道长脑袋。只剩无头躯体站于擂台之上,而这无头躯体却仍有意识,手中无极剑穿花,手腕轻抖,出了一道环形斩击向四周奔去,将围观之人的脑袋尽数砍落。 “不!!”陈珂一声哀呼,欲向托心道长奔去,手脚却不受控制,任他如何使劲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无头之人执剑轻舞。 虽是没了脑袋,周遭之人却只是左右摇晃着身子并未倒下,待到站定,似受人控制那般,俱向前伸出右手,而后收回摁住剑柄,“噌”一声响,齐刷刷抽出冷剑。 他愈加慌乱,环视一圈,见所有无头之人手中皆握着冷剑,而身躯再次左右摇摆,一如不倒翁那般。 半炷香后,摇摆骤至,周围变得极其安静,甚至未有微风。烈日当头,有细线自日冕渗出,向四周蔓延开去。苍穹碧蓝,透着些许惨白,无游云无飞鸟,一如画中那般。 他猛烈跳动的心这才有些减缓,呼吸渐稳,望着周遭似人偶般的同门,仍是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心疼。明明已经无头,为何还要伫立? 手心细汗逐渐蒸发,带走些许热量;发烫的脊背亦是冷了下来。 才舒一口气,无头之人却疾奔起来,齐向着托心道长冲去,手中冷剑反射着烈日的白光,烧灼着他的双眼,他却依然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着望着他们向托心道长涌去。 托心道长手中无极剑闪过一道骤亮白光,斩击似疾风般爆发,向四周狂涌而去,将众人吹得七歪八倒,而后双脚蹬地而起,无极剑煞气逼人,穿人而过,眨眼功夫便将数人砍做两截。 陈珂目瞪口呆,望着托心道长于人缝之间穿梭,望着一个个无头之人被砍做两截,万念俱灰。 不消一会,周遭便已无人站立,只剩他与托心道长尚在天地之间。 托心道长大约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来,以正面对他,虽是无头,脚尖可辨前后。 站立片刻,托心道长向他走来,脚步不急不缓,手中无极剑前后晃动。 下一个便是自己了吧,他一声苦笑,早有心理准备,手指一松,手中冷剑“哐当”落地,眼皮缓缓合上,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却是过了许久仍未有动静,他正疑惑,睁开眼却见托心道长人头悬浮于面前,血肉模糊的颈项不断有鲜血淌出,七窍亦是流着殷红,双眼更甚,几乎只剩红色,嘴巴一张一合,有哀嚎声传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说话之间,托心道长人头逐渐向他逼近,有鲜血不断自血红眼睛中喷涌而出,逼得他心跳猛烈加速,似要撞破胸膛。在那鲜血即将喷到他脸上的那一刻,他猛然惊醒过来,双手重拍地面,扬起纷纷尘埃。 浑身已是湿透,额头脸颊胸口甚至脚底俱是淌着汗水,裸露在外的肌肤粘了不少灰尘,微微瘙痒。粗气不断,嘴巴一张一合,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有无数微粒顺着他的呼吸前后摆动。 喘了许久,喉咙瘙痒难耐,便是咳了几声,而后自地上坐起,双腿沉重地走出门外。门外已是一片艳阳天,几朵淡云懒懒散散地躺在空中。 他闭上眼,仰起头,沐浴着撒入人间的圣光,有暖意不断传来,顺着血管弥漫开去,却始终无法奔至心窝。 晒了许久,手脚渐渐暖和了,他低头睁眼,有火焰般的红黄在眼前缓缓飘荡。 他举起双手,置于眼前细看。手掌已是沟壑纵横,因为长时间地握剑,厚茧已磨成灰色,在阳光下却是显得有些可爱。 望了许久,忽得双拳紧握,双目望着发白的关节,凶戾尽显。 “十万江湖灭我玄武门?好!那老子便以一人之力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 ------------ 一百一十六章 借艘小船 传闻蓬莱仙岛在洪波万丈的东方圆海之中,四周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淡淡灵雾,其中有仙路直通向九天云外的凌霄宝殿。岛上金玉琉璃之宫阙观台数不胜数,美轮美奂,珍禽异兽灵芝仙草醴泉玉石比比皆是,更有玉灵仙果,人食之可长生,兽食之可化人。 又传闻岛上有上仙居住,每日观日赏月养花逗鸟,拥有长生,享尽世间欢乐。 陆离少时读至如此,便是万分神往,欲见见那岛中上仙,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道骨仙风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更渴求寻到那珍禽异兽,数数它头上犄角,看看是否能够吞水吐火。 而今如此渴望,却是不知为何,若非要理由,只是为了踏上那块老鬼、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共同寻到过的神秘土地。 那日江湖仇杀,有不少散人命丧山脚,其胯下坐骑便是没了主人,肆意游玩。林中偶尔可见自在马匹,或低头食着枯草,或仰头望向远方。 他视线扫过,见不远处恰好有匹骏马,便缓步走去坐上马背,欲驱马赶路,岂知这竟是一匹烈马,遭人骑背甚是不愿,扬起前蹄一声长嘶,前蹄凌空抓刨了一阵骤然落地,而后猛蹬四蹄剧烈蹦跳。 他坐在马背如同乘坐在巨浪中的小舟内,颠簸得厉害,晃得脑袋生疼,双手一松,便自马背摔落下来,砸在地上摔得屁股险些开花。 他自是愤怒,颚骨紧 合迅速起身,抽出半尘欲砍下马屁股充饥,那烈马却是骤然腾空,后蹄猛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而自己向前疾驰奔去。 他躺在地上,胸口有剧烈疼痛传来,好似碎了几块胸骨,怒火却是散地干干净净,仰望着那枯枝上的几片淡黄,悲从中来。 始终是无法释怀这深深的罪恶感吧,欲报恩,却害得玄武门灭,如此落差,换做高人或许可以换得一两杯薄酒下肚,而后挥起砍刀将江湖屠个干干净净;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不更事的青年,便只好一声苦笑。 恰好过了一阵微风。 挂在枝头的淡黄树叶本就摇摇欲坠,遭微风轻轻抚摸,便是离开树枝追随自由,旋转着缓缓飘下,左摇右荡,最后遮住了他的双眼,只留一道淡淡光线。 有了树叶的遮盖,便觉着身处孤独的黑暗牢笼之中,无人看得见自己,任由悲伤被无限放大,逐渐凝成一滴晶莹,变大,变大,而后挣脱落地,惊起一圈圈的涟漪,缓缓向四周蔓延开去。 又躺了一会,他深深吸了口气,坐起,将脑袋中乱七八糟的俗事甩得一干二净,而后站起。后背粘了不少尘土落叶,他便轻抖身躯抖落后背污秽。 命还在,承诺便在。他还有承诺尚未完成,不能在此耽搁时间,便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提起东方,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宁波府,那个范子旭常去的民宅,住着刘兰芝与狗娃,是否要与他们见一面打声招呼?若是恰巧遇到范子旭呢?想起范子旭,便是一阵心安,有笑容浮在脸上,片刻之后笑容却是逐渐凝固。若是此时见面怕是又会想起伤心事吧。 便只是低着头赶路,岂知不知不觉之中还是向那民宅行去,待他回过神来,与那院门只剩十丈距离,若是掉头完全来得及。 虽然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该继续前行,身体却十分诚实由着马儿向前行去。若见了我,师兄是否会笑脸相迎而后将我搂在怀中? 便是满怀着期待缓缓向前行去。每离院门近一些,心跳便更快一些,待到院门近在眼前,心跳已如狂奔野马那般。院内景象一点点地现出,他的双眼便是一点点地睁大。 有一小巧身躯正捏着一根树枝埋头于地面作画,便是范嘉志了;有一长发姑娘蹲在一旁望着范嘉志作画,便是刘兰芝了;范子旭只是坐在一旁望着两人,脸上净是知足的笑容。 见如此温馨场面,陆离亦是幸福,正欲挥手招呼,却见范嘉志起身,直扎入范子旭怀中,仰头望着范子旭撒娇道:“爹爹,我画得怎么样?” 陆离才举起的手臂骤然停住,笑容亦是瞬间凝固,望着院内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爹爹?如今你们已是一家人了吗?那我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以多余人的身份徒增尴尬。他失落地望了范子旭最后一眼,脑袋微垂,手臂亦是无力垮下,重重砸在大腿,“啪”的一声响,只好牵引缰绳掉头离去。 虽然十丈之外,范子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闻见声音便抬起头来,只见到灰色裤脚与甩动的马尾,不禁有些迷茫,望着院门外若有所思。 范嘉志见其心不在焉,有些生气,扔掉树枝,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将他扭转过来,嘟嘴道:“爹爹你在看什么?” 范子旭轻抚着他的脑袋,笑得十分温柔:“我在看你啊。” 陆离骑在马背,回忆着范子旭曾经的照顾,多少温暖在心头,而当现实照进过去,却是万分悲凉。如今,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吗? 正哀叹,马蹄停止,耳边传来呼啸的狂风,亦有凉刀割着他的脸皮,又冷又痛,不禁抬起头,却见已在海边。眼前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此时正汹涌着澎湃着狂啸着,海浪似巨人之手拍在海岸,卷起的海水化作泡沫渐渐消失在空气之中。 不知是否天气作祟,海面上飘着薄薄的一层雾,让本就辽阔的大海显得愈加神秘。而这神秘似乎威严过剩不可触碰。 他有些犹豫,真的要去寻找蓬莱仙岛吗?也许还未寻着自己便葬身鱼腹了。才有退缩念头,便骂自己无能,难道要一辈子做一只缩头乌龟吗!扬起手便给了自己重重的一巴掌。扇完却有些后悔,毕竟十分寒冷,这一巴掌几乎要疼到肉里去。 欲出海必先得有船。他骑在马背沿着海岸前行,岩崖礁石逐渐消失,海浪声逐渐减小,又行半个时辰,便见一角沙滩露在前方,自是有些欣喜,加速行去。 沙滩的确是沙滩,一片广阔的金黄沙滩,有着月末残月般的优美弧线。 往内陆是一片更为广阔的银白沙滩,闪着粼粼亮光,其上架着十八九房屋,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六七屋外插着四五根竹子,晒着渔网,又有二三小舟搁在沙滩之上。 再往内是一片深色,木屋瓦房不计其数,宫格一般将土地分割地整整齐齐,叫陆离看得叹为观止。 赞叹过后,琢磨既然有无数房屋,其中定有好心人愿借其船只出海,便轻踢马腹,马儿踢着四蹄向前行去。 近了才看清多数房屋乃是平整石块垒起,缝隙的灰色之中偶有枯黄杂草露头。屋顶倒是铺着几层草芥。他却不知,草桔之下盖着双层砖瓦。 日已西沉,黄昏十分,天边的云霞已被染得通红,烧了半边天。 陆离自马背而下,牵着缰绳左右张望,却寻不到一处好地,无奈之下便是轻抚着马儿身躯,柔声道:“马儿马儿,多谢你将我驼到这里。你自由了,想去哪便去哪吧。” 马儿是有灵性的生物,从他眼中见到了真情,竟是微微甩了甩头,惹得脖颈鬃毛摇摆起来,片刻之后,却是悠哉地迈着四蹄走至一旁啃食起枯草来。 陆离却是万分感动,望着微微跳动的小巧马耳,真想捏搓一番。 一旁有半百渔翁,终日受着风吹日晒,皮肤已是十分粗糙,加之头发白了一半,沧桑尽显却是精神抖擞。今日因海风过大故未出海打渔,裹着棉衣懒懒散散地躺于躺椅休憩,饮着小酒哼着小曲儿赏着黄昏美景,闻见人声转头望去,见一陌生面孔入到村内,便是多看了几眼。本是无意举动,见到那马儿不愿离去,竟对陆离起了些许兴趣,一双浑浊眼睛上下将其打量,欲看出些不同寻常来。 陆离转过头,见一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盯着自己,不由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紧半尘,片刻之后觉得不妥,便放松下来,朝那老者微微点头,欲向前行去。 老者对其确是愈加感兴趣,忍不住搭话道:“小伙子,你来这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回答道:“我想借艘船出海。” 老者笑道:“打渔?你可会游水?” “并不熟练。” “那可能才出海就死了。” 陆离虽依旧面色平和,左拳已攥紧。生有何欢,死亦何哀?若是苟且偷生,不如葬身鱼腹!便低声答道:“我有非出海不可的理由。” 老者顿时乐了,觉得他非常有意思,“非出海不可的理由?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借你一艘小船。” 他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我要去寻那蓬莱仙岛!” 老者却骤然黑了脸,捏着酒袋的手颤抖不已,双眉微跳,紧盯着他,这让他着实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怎么了?” 老者迅速转过头去,低声道:“没船借你,赶紧滚!” ------------ 一百一十七章 曾经年少 陆离对此甚是疑惑,怎么方才仍是一副笑脸,只是一会却变了怒容?回忆自己是否哪里措辞不当,始终想不明白,只得请教道:“老人家,我是否说了不该说的惹得你如此气愤?” 老者只是一声冷哼,“叫你赶紧滚!就你这样的毛孩也想着去寻找蓬莱仙岛,真是找死。” 他听的自是不甘,双眉轻皱,望着老者郑重道:“为何不能。” “寻蓬莱仙岛需要超人的毅力与过人的本事,你可有?若是没有,就不要自讨苦吃了!” “你对我并不了解,怎么能够信口开河!我若非真心实意,断然不会与你在这争执,老人家,还请借我一条轻舟!” “真心实意?”老者斜着眼上下将其打量,忽得一声冷笑,饮下一口小酒,大力抹去嘴角残酒,抬手指向东边说道,“如果你能将我养在池中的一条虎头鱼抓来,我便借你一条小船。” 他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 他便当即向老者所指走去。 老者望着他瘦弱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又重回躺椅之上,轻转着颈项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想干大事,寻蓬莱仙岛?有多少豪侠义士为此付出了生命代价。年纪轻轻就这样鲁莽,也不为父母想想,要是你有了点意外他们怎么办。” 说罢,拧开酒袋,将酒袋举过头顶,沐浴着万道霞光,正要开怀畅吟,却听得有人高声道“老人家,若我抓了那虎头鱼,定要借我一条轻舟!”害得他分了神,脑袋已经忘却了要喝酒,手中动作却未停止,有酒自小口而出,径直跑进他领口,将上半身打了个湿透。 他忍不住骂道:“该死的东西!”却是十分心疼,将酒袋盖子拧紧放在一旁,抬手伸进衣内,抹了一手湿滑,放在眼前细看,有醇香自掌心传来,惋惜道,“可惜了这好酒”,便伸舌舔舐起来,将手掌舔得干干净净才作罢。 想起陆离,他又有些生气,转身向东边望去,只见陆离在鱼池边上俯身观望。 说是鱼池,不过是一只嵌入土中的稍大木盆,长宽三丈深五尺,蓄着一半水。 池内铺着一层薄沙,游着一尾拇指大小的鱼,头大身小,赤色鱼身上胡乱印着淡淡斑点,背脊长着一排尖刺。细看之下与虎的确有些相似。 陆离望了片刻,便是直跳入池中,双腿分开站毕,全神贯注地盯着虎头鱼,呼吸减缓,双手渐渐靠近水面。手指伸入水中,见那虎头鱼依旧是趴在水底悠闲地甩着胸鳍,便屏住呼吸,双手猛向虎头鱼冲去。 虎头鱼尾鳍急甩,小小身躯骤然推水前进,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双手,在另一头甩着胸鳍,腮一开一合嘴一闭一张。 他眼见着虎头鱼自指尖溜走,自是不甘,起身淌水走去,双脚才站定,虎头鱼便摇着尾巴游动起来,一会在沙底小憩,一会顶着木板嬉戏,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 他并未有烦躁迹象,只是追着虎头鱼来回淌水。 老者见其如此有耐心倒是有些吃惊,捏起酒袋自躺椅站起,伸着脖子望向东方,只恨目光不够长,便欲再向前一些。 他的女儿恰好自屋内走出,见其伸着脖子张望,不由得皱了眉,快步走去拍在他肩膀低声道:“爹爹,你又在看大姨洗澡!” 他并未转头,依旧踮着脚左右张望,“说什么呢,我在看小伙子抓鱼。” 女儿顺着他目光望去,哪有什么小伙子?便是有些气愤,甩下一句“我回屋告诉娘你又在偷看大姨洗澡”转身进屋。 “哎我说...”他刚转过头便见女儿已离去,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忙往屋里赶,进门前仍不忘朝东边望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屋内,餐桌边坐着一家三口。 老者只顾低头扒饭,约莫是方才被妻子一顿教育,安分许多。 女儿坐在他对面朝他耀武扬威,见他伸出木筷欲夹一块鱼干,亦伸出木筷摁住他的木筷,他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微微用劲,手中木筷一动不动。 妻子低声道:“苞儿,饭桌上不许无礼。” 女儿这才收回筷子,朝她吐了吐舌头。 老者三两口便吃完了饭,欲起身离桌,女儿忙朝她母亲喊道:“娘亲,爹爹又要去偷看大姨洗澡了。” 他自是有些不悦,黑下脸瞪了她一眼,“我说过了我在看一个小伙子抓鱼!天色有些暗了,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妻子哼了口气,醋意十分,“小伙子好好的抓什么鱼。” “我答应他只要抓到那条虎头鱼便借他一条小船。” “爹爹,他要船做什么,打鱼吗?” “寻蓬莱仙岛。” “什么。”妻女俱是停下筷子,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他自知说漏了嘴,忙低下头。 妻子拉着脸,将筷子重重砸在桌上,狠瞪着他道:“去,告诉那小伙子,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借船!” 他仿佛一个向先生耍赖的孩童那般,眯眼摆头道:“就算我们不借别家也会借的。” 妻子怒道:“谁爱借谁借,这种损阴德的是我们不干!丢了一条船事小,可是丢掉的命呢!人命只有一条,不是拿来这样挥霍的!” “我也这样说,可那小伙子说他...” “他怎么样说我不管,总之就是不借!!” 见妻子如此愤怒,他不好再辩,只是缩着脖颈悻悻出门离去。 天色已暗,凉风渐起,走在路上虽然还能看清个大概,却是极其容易吃暗亏,被凸出地面的浅色石块绊倒,被铺在路上的渔网绊倒,甚至踩到睡在路边的猫狗惊得汗毛倒竖。他便有些担心,加快了步子朝鱼池走去,心中捉摸着天色已经如此,那小子应该已经离去了吧。 近了却见陆离仍旧府着身,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以颜色深浅分辨虎头鱼位置,而后迅速伸手,却是次次落空。 老者微微心疼,有意让他知难而退,便站于不远处喊道:“小伙子,别抓了,你抓不到的。” 陆离闻见老者声音,终于直起身来,因为弓身太久而害得腰酸背痛,忍不住手背抵着后腰尽力后仰,一声呻吟自鼻腔而出。“老人家,我本来已经抓到了,却被它背上尖刺扎入肉中,一不小心又让他溜走了,放心,我一定可以的。”便又俯下身子。 老者听在耳中自是心疼,“什么,手被扎了?”便急匆匆赶来,直跃入池内走至他身旁,拉起他的手伸至自己眼底下,虽天色昏暗,仍能见到三两个不小的黑点。 因在海水中泡了太久,双手尽是皱。 老者抚摸着他光滑却起伏剧烈的双手,忽得鼻子一酸,低声道:“孩子,别抓了,听话,蓬莱仙岛有什么好寻的。”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老者呆了一阵,忽得笑出声来,头转至一旁,不敢置信地顾自摇头,心却是亮了一亮,仿佛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点燃。 “行,那你抓吧,抓到了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准备一条大船!” 他顿时来了劲,喜道:“多谢老人家!” 回了屋中,妻子问他陆离是否离去,他摇了摇头,将妻子抱入怀中,在她耳旁低喃道,“他说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老婆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们身为旁人就不要参与了吧。是啊,丢了性命十分惋惜,但是我想他们出海前便有了心理准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固有一死,或比虾米轻,或比鲸鱼重?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心中只有家的,你看西边老李一家,老李的婆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再看看我们家,你是妥妥的老大啊。” 妻子正要开口,他却将脑袋枕在妻子肩膀,好似猫咪撒娇转来转去,惹得她浑身发痒,便是一手将其推开,虽被他的一番话灌得迷醉,仍是黑着脸道:“晚上睡地板!” 戍时,妻女已睡,老者仍在忙活。他知陆离定会成功,便是准备了些许干粮淡水,又包了几件干净的衣服一齐装入船中,而后自己坐在甲板上,望着黑暗中的大海,饮着薄酒。 海风小了不少,带着淡淡腥味,海浪亦是变得温柔,轻抚着沙砾。 他望向远方,不禁陷入回忆之中。 每个人都有曾经年少,满腔热血只需只言片语便会沸腾。欲成为海上霸主,统领四海,或是成为一代高手,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却是付出了多少?喝了几口海水便觉着吃尽了苦头,摔破了几次膝盖便觉得已然“苦了心智劳了筋骨饿了体肤”,却仍是一介凡人,大约是苍天无眼,骂过几声便将曾经热血抛得干干净净。 告诉自己生活总将归于平淡,夜深人静时却总是蠢蠢欲动,不甘现在又不愿改变,怕疼痛,怕失去,所以注定成为凡人吧。 老者一声苦笑,拧开盖子,将酒袋高举过头顶,让凉透的薄酒直朝下奔来,如此便能唤醒深处的野心吗? 有没有唤醒野心尚且不知,被薄酒呛了咽喉烫了双眼倒是真的,虽痛,老者却是开怀大笑。 忽有声音传来。 “老人家,我抓到虎头鱼了!” ------------ 一百一十八章 出海 虎头鱼后背尖刺倒竖,深深扎入陆离手中,害得他双手满是鲜血,鲜血积在深深的沟壑之中成了一道道小小血渠,他毫不在意,只是欣喜地喊道:“老人家,我捉到了!” 老者亦是喜悦,于船上跃下向他狂奔而去。沙子很软,每一步都要花费不少力气,尽管如此,老者未有减速打算,直冲至他身旁,见着他伸出双手便知晓了结果,煞是满意,将双手叠起放在他手下,手心顿时传来一阵凉爽,“将鱼给我吧。” 他便小心翼翼地打开双手,将虎头鱼轻放入老者手中,骄傲道:“老人家,你答应过的,可要借我一条轻舟!” 老者笑道:“记得记得,不会赖账。”便又行了几步,将虎头鱼重新放入池中,而后与陆离说道,“小伙子,随我来。”便领着他去了自己家中。 他本以为即将见到轻舟,两眼闪着微光不胜期待,却是入了老者家门,顿生疑惑,忍不住问道:“老人家,你的船放在家里吗?” 老者笑道:“船那么大,家里怎么放得下呢?你稍等一会,我点个蜡烛。嗨,我家虽有蜡烛,几乎不点,毕竟贵,今日啊就当作为你送行了。” 不一会房间便亮堂起来。屋内有些简陋,不过置着些常用的家具,桌椅橱柜等,墙上挂着竹制桌罩。有一套干净衣裤摆在干净桌上。 老者于桌下取出一块海绵正要擦去手上水渍,摊开双手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这海水何时有了颜色?定睛一看,这分明是血!他当即吓了一跳,忙转身拉过陆离双手,果见满手鲜血,顿时有些气愤,厉声道:“怎么回事?” 陆离不好意思地笑道:“应该是抓鱼的时候弄的,没注意。” “没注意没注意,你就这样说着好了!若是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就不去管伤口了!流血流死你!” 说归说,老者还是从衣上撕下一块长布替他做了包扎,仍是有些不放心,说道:“不然明天去医馆看看吧?” 陆离抚摸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实在感动,然并未因此乱了思绪,摇头道:“老人家,不麻烦您了,还请将船借我。” “现在就要走吗?” 陆离轻轻点头。 老者叹了一口长气,顾自摇头,于桌上取了衣服朝他递去,“你身上穿的都湿了,不如换上这套衣服吧,虽然我穿过,但洗得很干净。” 微弱的烛光下,老者显得愈加苍老,本就皮肤黝黑的他几乎要隐在黑暗之中,一副牙齿倒是白的发亮。 孤独地在海中漂泊了许久,终于有一艘路过的轻舟向他伸去橄榄枝,这叫陆离如何不感动?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接过老者递来的衣服,手感粗糙而暖和,便当场脱下那粘粘糊糊的衣裤,换上干净的衣裤,顿时有暖流传遍全身,惹得他一阵哆嗦。 老者疑惑道:“怎么,不舒服?” 他柔声道:“不,舒服。” 老者舒了口气满意点头,忽得又愁了脸,望着他眼珠轻转,似在踌躇,半晌之后开口道:“你先不要走了,抓了许久的鱼,应当有些疲惫,不如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他本想拒绝,见老者面目诚恳,不忍让他失望,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多谢老人家,那就打扰了。” 老者便绽开了老脸笑道:“不打扰不打扰。”心中已将他视作骨肉,“你等着,我去替你取些被褥来,你今晚就睡在这,明日与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再走不迟。” 他微笑点头,忽然问道:“老人家,我想问下您要借我的船长得什么样子。” “蓝色船身,船尾挂着一面红色锦旗便是了,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些许粮食和水,就放在船上。”老者笑答道,说完便回了里屋去取被褥。 刚进门便撞上了柔软躯体,老者不禁一声轻呼,以为吵醒了妻子,正要说好话,却听稚嫩声音道,“爹爹,那个就是抓鱼的小伙子吗?长得挺俊的呀,可惜是个和尚。” “什么和尚不和尚的,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女儿嘟囔道:“都怪你,我本来都睡着了,被你们的说话声吵醒的。你真的要借他船吗?小蓝可是你最喜欢的。” 老者摸黑自柜中抱出厚厚被褥,腾不出手关门,便先由门开着,向外走去。 “爹爹年轻的时候就想着乘着那艘船出海闯荡,可惜爹爹没有那个勇气,如今来了一个这样的小伙子,便将小蓝赠与他吧,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话虽如此,却是有些莫名的失落。他人有勇气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怎能叫他不羡慕呢? 夜已深,屋内四人未眠,各有心思。 老者躺在床上,望着黑暗沉思,忽得有些后悔,陆离虽有毅力,毕竟是一不更事的青年,况且掌船需不少本事,没个一二十年的经历恐怕难以操控小蓝,若他孤身出海怕是凶多吉少。他便在心中说道:明日就与那小伙子说说。 妻子依是有些不安,想到又有年轻生命要葬身大海便是心痛,忍不住翻了个身,将手搭在老者身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心安不少,忽得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紧紧握住,嘴角微微勾起,便是彻底心安了。 女儿亦是未眠,想起那颗会反射烛光的卤蛋便觉得有趣,以手捂嘴防止笑出声来。她想,明天一定要好好看看他。 陆离卧于软暖的被窝之中,却是有些急躁。等待总是挠人心窝,未来总是充满变故,是否明日一早能够顺利出海?斟酌再三,决定连夜出海,一来化了担忧,二来不愿再麻烦别人。便是悄悄叠好被褥,出门而去。 夜色更浓,在这无月的日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缓慢地摸索前去,被凸起的石子绊了一跤,被铺在路面的渔网绊了三次,幸好未踩到熟睡的猫狗便下到沙滩。 沙滩很软,每一步脚跟均会陷入几分,倒是让他觉得有些好奇,便蹲下来抓了一把沙子握在手中,不断有摩擦感自指缝传来,五指亦是感觉到手中的沙子愈来愈少,过了好一会才终于不再漏出指缝,然所剩无几。 他颇为不甘,又抓了满满一把,此次便是用了大劲欲将沙子紧握手中,指缝的摩擦感却是愈加强烈,不一会手中又只剩寥寥。 他忽得有些失落,望着黑暗一番惆怅,仰起头,见夜幕之中的点点繁星,若有所思。 大约是孤独的时候更容易伤感吧。他一声苦笑,挥扬手将沙子抛向半空,沙子未飞多高便直直落下,有些砸在他脸上或黏在他嘴唇,有些跑入衣领之中,惹得胸口一阵瘙痒。 摆在沙滩的小舟只三条,俱是与他差不多高度,船后方有木板搭成的船舱而不见锦旗。 他扫视一圈,墨色浓重不见十丈之外,便是无可奈何,只好跃上一条小舟,就地而坐倚在船舷小憩。 天微亮,已可见半里之外,陆离睁开双眼站起,向四周细细审视,沙滩之上仍只三条小舟,不由得一阵失落,自言自语道:“老人家是骗我的吗?” 只好摇头,跃下小舟踩着柔软步子随意走动。 东边已有火线露出,将他脸色染得通红。 他望向那条火红,失落的心未有好转,忽得眼前一亮,发现离自己一里之外有一栈桥,栈桥边上泊着不少船只,便是十分欣喜,忙奔跑而去,果见一蓝色船身船尾挂着红色锦旗的船只,长约十丈,船头两侧画着一双大眼,眼神凌厉直望向前方;船中竖着两根桅杆,前细后粗,绑着厚重船帆;船后有两船舱,前矮后高,船尾便是一面红色锦旗,此时因无风而无精打采。 他欢快地踩在栈桥朝那轻舟奔去,纵身一跃便踏上甲板。 此时只有阵阵微风,轻舟只是微微晃动。 他寻到船舱,果见一只包裹,打开便见干粮淡水与衣物,心中一暖,想起未与老者告别,颇为遗憾。将干粮淡水衣服重新包好,走至甲板,朝老者住所又望了一眼,将缆绳解开,用竹篙将轻舟撑离栈桥,轻舟便缓缓飘去。 他将竹篙放至一旁,走至桅杆之下,抓住粗绳一拉,船帆便放了下来,迎着微风微微鼓起,轻舟加了些许速度离去。 他甚是满意,望着微微鼓起的船帆连连点头,却忽然想起自己并不会掌船,便是十分惊慌欲回到岸上,然轻舟已离开栈桥有些距离,乘着微风愈加远去。 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栈桥逐渐变小,叹了口气,也罢,随缘吧。 老者一家终于醒来,却见被褥已是叠得整整齐齐。女儿颇为失落,吵闹着要再见陆离一面,妻子将她搂在怀中。老者却是如释重负,想起那双坚定的眼睛便没由来的开心。小伙子,好样的! 上天眷顾,出海以来一直是晴朗天气,持续刮着温柔的西北风,带着轻舟缓缓飘去。 陆离这才明白为何元稹要诵“曾经沧海难为水”。放眼望去,除却大海再无其他,几乎与天空练成一片,如此广阔,令人心胸顿时开阔起来。他忍不住要作一首诗,抬着右手望向碧海憋了许久,高声道:“大海都是水,骏马啊四条腿。” 话才出口便觉着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三两声转头说道:“师兄,我刚...” 而身后只有茫茫大海。 他这才想起范子旭已有了自己的家,神色渐暗笑容渐凝,垂着头盯着褐色甲板怅然若失。 在海上漂泊了两日。白昼他坐在船舷望着大海泛着微波,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大约是见他孤独,便在他不远处落脚,用鸟喙整理着羽毛,不时望他几眼。亦有些许海鱼会在浅层游水,却是成群结队地嬉戏追逐。 夜晚他便在舱内睡觉,失眠时会躺在甲板,枕着双臂望向星空。海上的星空格外清明,北斗七星连成一只勺子挂在他头顶。 第三日,清晨,他才睡醒,打着哈欠从船舱走出,双眼正是朦胧,却见有黑点出现在东南方向。 他顿时清醒,轻揉双眼再次望去,见是一座岛屿,顿时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蓬莱仙岛我来了!” ------------ 一百一十九章 岛上有人 轻舟直向着那岛平稳驶去,眼见着黑点逐渐变大,直到依稀可辨模样,陆离激动不已,庆幸少时多修禅,此时约莫是菩萨保佑了。 此岛似未经开发,仍是原始模样。 眼前是一片赤金沙滩,比宁波府所见更为辽阔,却是无人无房,更无栈桥之类可做泊船之用的建筑。 待到轻舟搁浅,他便自船头扔下铁锚,铁锚重约百斤,直陷入沙中。 他仍是有些不放心,四下张望,见无树桩之类的可做栓缆绳之用的固定物,便一跃而下,趁着轻舟仍在水中,将其又往浅处拖了数尺,亦将铁锚挖出,抱着前行了数尺,将其深深按入沙中才稍稍放心,拍去手上沙尘迈步行去。 岛上空气尤其新鲜,一呼一吸之间心旷神怡,甚至更感受到附在肺部的污秽被这新鲜空气带出体外,便是感慨道:“不愧是蓬莱仙岛,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仙气。”却是不见书中所说“终年环绕的淡淡灵雾”,忽得转念一想,兴许是自己一双凡胎肉眼无法望见呢? 便是愈加欢快,直向深处行去。 沙滩连着连绵的山丘,有明显的界限将金黑分割开来。 山丘高不过百丈,长着千万株树木,地上铺着矮草,生机勃勃,可惜鲜闻鸟声。一刻钟后他便上到了山顶,视野随之开阔,令其触目兴叹。 眼之所见乃是一方盆地。三面环山,郁郁葱葱,并未因寒冬的到来而变成一片金黄;凹处是一片平地,其中有房屋三四十,随意置放,有青烟袅袅升起。每家屋前俱是一片绿色。东边未有山丘阻碍,一片开阔。 他喜道:“果真是蓬莱仙岛,如此与众不同!”便欣然下山,直向那平地狂奔而去,想着兴许能见到上仙古神之类,便是愈加欣喜,脚步愈加快速。 待双脚踏在平地,才见房屋前的绿色是一片菜地,栽着硕大白菜,有小半已被虫蛀得面目全非,菜叶垂在地面,枯成褐色。 些许房屋已然倒塌,被绿色吞噬。其中梁柱木桩被拦腰砍成两截,切面整齐,已有绒草立在上头。 他走在小道,望着这新鲜场景,好不愉悦。 正想着,闻见戛然之声,他循声望去,见一妇女端着木盆开门而出,将水洒在屋旁。只见妇女外衣轻薄,依稀可见裹着肉体的纯白棉衣,秀发未盘起,自然落下披在双肩,白皙脸上却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自左额眉间过鼻直至右腮。 妇女大约察觉到有人直盯着她看,身子僵了片刻,稍稍转头,见有一光头正盯着她看,便是有些吃惊,丢下木盆跑进屋去。 陆离亦觉得自己有所失态,低下头欲快步离去。 未行几步,却听有男声喊道:“站住!” 他只好停下脚步,埋首静待指责,却见一双硕大布鞋停在他身旁,自是万分吃惊,能穿下如此巨鞋,定非常人!便“噗通”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道:“我无意冒犯,还请上仙宽恕。” 耳旁传来窃笑声,他不敢有所想法,只是低头等候“上仙”发落。 那人伸出手将其拉起,声音虽是雄厚却无半点怒气:“什么冒犯宽恕什么上仙的,我妻子说来了客人,让我出来迎接。” 陆离微微疑惑,只当是“上仙”的玩笑话,依是不敢抬头,毕恭毕敬道:“多谢上仙宽恕。” 耳旁的笑声愈加响亮。有人说道:“猫哥,看你把这孩子吓的。” 声音雄厚的猫哥道:“我也不想啊,可他怎么就认定我是什么上仙了。” “多半是你那大脚害的。” 陆离这才有些动摇,难道他真的不是上仙?便是悄悄抬起头,只见到宽阔胸膛,露裸在外的颈项上有一道淡淡伤疤,不禁有些吃惊,仰起头才见是高大威猛的男子。 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陆离并不算矮,六尺有余,而眼前之人,大约已有七尺了吧!难怪有着小船般的布鞋。 村中便是炸开了锅,休憩在家的村民纷纷出屋,来见见这“称人为上仙的稀客”。 他被如此众多的目光围在正中觉得颇为羞怯,便忍不住低头遮羞。 猫哥见其如此,与众人说道:“好了好了别看了,他是我妻子发现的,理应由我家招待。” 人群之中有人喊道:“猫哥你这样就太贪心了啊,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你居然想要将他揽回自己家中,我不同意!” 有不少人亦是附和道:“我不同意!” “不如这样,我们今日在屋外摆个筵席,来欢迎这稀客,如何?” 便是一致同意了。 陆离双目柔和地望向四周,见村民脸上俱是幸福表情,不胜感动。在陆上,所见之人俱要取自己性命,故自己不得不乔装打扮成其他模样,或者趁夜黑无人时赶路,而在此地不仅不需要遮掩,还能享受皇帝般的待遇,不虚此行! 村民寻了一方空地,家家户户从家中搬出了桌椅,将空地摆得满满当当。 有人搬出了珍藏许久的佳酿要与他共饮;有人摘下挂了许久的咸鱼炒了一盘佳肴;更有人拿出传家之宝与他欣赏,望他做一番点评。 今日如同佳节那般,气氛浓重。 他身旁已坐满了人,好奇地问他当今天下,更有孩童坐在他腿上,抓着他衣裳仰着脑袋扑闪着双眼要他讲故事,他不厌其烦地为人一一讲解。 “什么,我大唐亡了?” “如今的天下姓朱了?我就说那个朱温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解释道:“此朱非彼朱。虽朱温亡了唐,未能延续至如今。唐亡后是五代十国,五代十国之后是宋,宋之后是元,元之后便是如今的明。” “改朝换代如此频繁,也是苦了百姓了。” “幸亏我们迁得早,寻到了这块宝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如若不然,指不定曝尸何处呢!” 陆离微微一笑,与众人问道:“请问这里是?” 猫哥解释道:“我们乃是乘舟寻到此岛,见此岛群山环绕风景独特,便将此岛取名为舟山,如何?” 陆离叹道:“妙哉,妙哉。”却有一丝失望自眼中闪过。 舟山村民土生土长,生性淳朴,自然察觉不到其眼中失望,只当他喜形于色,便是为他倒了一碗佳酿,交与他手中:“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敬他一杯!” 村民纷纷起立,双手捧碗举过头顶,欲与他饮下一碗,他自是不好拒绝,学着他们将大碗举过头顶,而后一饮而尽。酒入咽喉,十分顺滑,便是忍不住感慨道:“好酒!” “喜欢便好,满上!” 如此五碗,陆离已是酩酊大醉,只觉天旋地转,虽坐于椅上,却以为自己即将摔倒,便是有些焦急,脚尖撑地用力一点,害得连人带椅齐摔在地,他却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差点摔倒,幸亏我反应敏捷。” 众人见其如此,哈哈大笑。 猫哥彼时正在饮酒,见其如此,才入口的酒来不及咽下,直从鼻腔喷出,忍不住拍腿大笑,他妻子白了他一眼,走去将陆离扶正。 陆离却是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责怪道:“嫂子,我坐得好好的,你怎么将我摆歪了?”便又用脚尖点地,摔在地上。 猫哥妻子亦是忍不住,索性不去管他,顾自捂嘴偷笑去了。 忽有沧桑声音传来。 “今儿个怎么这样热闹啊?” 村民立刻变得恭敬,纷纷站起,朝声音源头鞠躬行礼道:“颜公,抱歉吵到您了。” 陆离闻见声音,撇头望去,但见一满头华发的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颤向他走来,他便是有些气愤,忍不住道:“老人家,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乱走了。” 因苍老,颜公脸颊的皮几乎脱离了肌肉,挂在下颚随着他的步子而微微摇晃,满脸的老年斑却是显得有些可爱。此时的颜公亦被欢乐所感染露着淡淡的笑,与他说道:“一大把年纪了才要到处走走。” 他嘟嘴道:“万一摔了一跤把骨头摔散了怎么办?” 猫哥顿时皱了眉,厉声道:“贵客不得无礼!颜公乃是舟山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如今已有一百二十高龄。” 陆离便顿时改了脸面,惊叹道:“一百二十?颜公您也寻到过蓬莱仙岛吗?” 村民却是变得面色惨白,望向陆离不言不语。 猫哥面色尤其难看,青一块黑一块白一块,双眼瞪得巨大,盯着陆离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才发现他身旁竟有一把断刀。 有村民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中要喷出火来。 陆离却是丝毫不觉,只当众人与自己一样喝懵了,便是加重音量道:“颜公,我问您呢,您也寻到过蓬莱仙岛吗?” 颜公呵呵笑道:“蓬莱仙岛乃是仙家所属,我一介凡人如何寻到呢?只是上天有眼,让我活至如此岁数罢了。” 陆离满腔的期待落了空,自是不爽,便以掌拍地,埋怨道:“这里果然不是蓬莱仙岛啊。”不消一会竟睡了过去。 ------------ 一百二十章 前人过错为何要后人承担 母亲将孩子抱起,回了屋中关门闭窗瑟瑟发抖。孩子颇为不解地抓着母亲衣领,稚嫩的声音满是疑惑:“娘亲为何我们要回屋?不与客人谈天了吗?” 母亲只是将孩子抱得更紧。 空地之上,猫哥走至陆离身旁蹲下,抓起半尘将其放在一旁,按在陆离肩膀轻推了推,陆离睡得很沉,未有反应。 村民俱是双眉紧皱,望向闭眼的陆离面目狰狞,有人撩起衣袖,有人摩拳擦掌,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颜老往前行了几步,抬脚踩在陆离胳膊来回碾搓几次,亦是未得到反应,便是收起笑,脸上的纵横沟壑好似拿刀割出一般,“我当是误入舟山的探险家,原来是欲寻蓬莱仙岛的屠客,幸好不胜酒力,若不然杀你还需费不少功夫!”便是举起拐杖,朝着陆离心窝凶狠刺去。 拐杖才落一尺便被猫哥抓住。 颜老转头瞪着他,低声道:“怎么,你要替我动手?” 猫哥紧咬嘴唇,望着酣睡的陆离于心不忍,与颜老请求道:“颜老,我看他面目清秀,不像是个屠客。” “那你觉得他那把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剃发的吗?” “我...” “你忘了十五年前的灾祸了吗?若不是那屠客,本村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令兄与令子如何惨死刀下,你都忘记了吗?” 猫哥顿时抬起头,双眼变得通红,“不,我没忘!” 十五年前,有江湖人士自宁波府出发欲寻蓬莱仙岛,却是误打误撞寻到了舟山,见岛内村民衣着陌生,便觉着此中定有奥义。 舟山居民见有客来访,自是欢喜,端出好酒好菜招呼他,又向他打探新鲜之事。一时间觥筹交错,菜香四溢。 酒过三巡,江湖人士饱了肚子,便欲向他们讨些灵丹妙药。 那时猫哥的孪生哥哥狗哥尚在,见他伸出手,以为他欲再要一些佳酿,便是端了大碗满上酒向他递去。 他却是煞是不满,怒目圆瞪,抬手将酒打翻,厉声喝道:“我要的是可长生不老的仙药,不是这臭酒!” 见其发怒,村民自是慌张,然始终不明白他口中灵丹妙药指的是什么,更有村民欲回家取来传家之宝以抚其怒火。 他却是当作村民不识好歹,便抽出冷剑,两剑要了两命,怒吼道:“我要的是可长生不老的仙药!” 狗哥见有村民死去,自是心疼,朝他喊道:“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可长生不老的仙药!” 他却是一声冷哼,“不交是吧?好,我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便是将气神裹上冷剑,抖腕劈出一道凌冽斩击,将狗哥脑袋生生削落,而斩击不停,直向猫哥妻子奔去,猫哥忙向妻子跑去,却是速度不及,眼见着妻子遭斩击噬脸,当场飙血昏死过去。 猫哥双眼圆睁,泪水汩汩滚出眼眶,双膝重重磕在地上,大手撑地痛不欲生。 江湖人士见其生得尤为高大,心中认定他便是传说中的上仙,一声冷笑直向他行去,于他身旁驻足冷冷道:“若是再不交出仙药,你的村子可就不报了。” 村中本无仙药,要如何去满足这荒谬的要求?猫哥缓缓摇头,咽哽道:“舟山只是一民村,何来仙药。” 他自是不信,气神再起吞噬冷剑,抖腕接连劈出六道斩击,要了十人性命,又将两座木屋砍成废柴。 其中更有猫哥五岁的孩子,睁着大眼死不瞑目。 颜公自是心疼,双手无力,拐杖“噗通”落地,自己亦是摔坐在地,咽哽道:“此地确无长生不老的药。” 他冷冷道:“不可能,蓬莱仙岛乃是仙家圣地,怎么会没有可长生不老的仙药?老头,你若是再不交出,我可就要大开杀戒了!” 颜公道:“传闻蓬莱仙岛在洪波万丈的东方圆海之中,四周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淡淡灵雾,其中有仙路直通向九天云外的凌霄宝殿。岛上金玉琉璃之宫阙观台数不胜数。你看我们这是有灵雾还是有宫阙?” 他环视一圈,只见低矮木房与绿树蓝天,丝毫不觉有“仙”的味道,便是自言自语道:“难道找错地了?”转念一想,若此地真乃蓬莱仙岛,那岛上居民便是仙人了,若是仙人怎么会任我一凡人宰割,便是自言自语道:“果然找错地了!”而后径直离去。 只留下面色惨白的村民,望着死去的同伴吞声忍泪。 猫哥双拳紧握眼眶微张,含泪道:“如此惨象我怎会忘记!那面目可憎的屠客,那冰冷的屠剑,我永生难忘!” 颜老道:“那你为何护着这光头?” 猫哥望了一眼仍在酣睡的陆离,想起初见时他曾双膝跪地朝自己磕头,想起再见时他被村民围在正中而显露出的腼腆神色,想起酒醉时的滑稽模样,实在难以将其与可怖的“屠客”联系起来。“颜老,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颜老脸色一黑,低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如此八字,却是触目惊心,让猫哥实在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竟是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颜老? 颜老自他脸上望见了怀疑,转睛望了陆离一眼,低声道:“错杀是心疚,放过便是害了村民了!若是你,作何选择!” 猫哥却是无力反驳,紧低着头,“可...可前人过错为何要后人偿还?” “就算是错杀,心疚的也是我!你若是不愿看,转头便是!就让我来当这罪人!”颜公使劲从他手中抽出拐杖,高高举起便要刺下。 却又有村民抓住其拐杖,劝道:“颜老,我也觉得他不是坏人。” “我也觉得他不是坏人。” 颜老自是气愤,甩开拐杖与众人怒道:“你们从来有觉得谁是坏人吗!就算是十五年前的屠客,你们也说他是被迷了心窍!如今又来一外人,你们又说他不是坏人,难道真要我们被人杀光,在阴间诉说不甘吗!”说话太急,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猫哥忙上前欲替他轻抚项背,他却是不愿,一手将其推开,然愈咳愈烈,便是无力将其推开了。 猫哥忙与旁人说道:“取些水来!” 水来,猫哥端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喂颜老喝下几口清水,一边轻抚着他项背轻声问道:“颜老,感觉如何?” 有凉润流进咽喉,颜老气顺了不少,却仍是有些气愤,白了他一眼将其推开,然语气有所缓和。“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置这光头。” 猫哥望向陆离,只见他虽然睡得酣香,却是如麻花一般拧着腰身,双臂舒展,又有涎水不断自嘴角流出,好不滑稽。想起陆离酒醉时的那句“嫂子我坐得好好的,你怎么把我摆歪了”便忍不住笑出声,余光瞥见颜老黑着脸,尴尬地擦去喷出的些许口水,思索再三,说道:“既然他已睡着,不如我们将他置于船上让他随波逐流,生死由天,如此一来村民也不至于受害。” 颜老稍稍思考,觉得可行,又放不下面子,只是捡起拐杖,丢下一句“随你们吧”便起身离去。 猫哥谢过颜老,一圈扫视,见南面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记起南面确有一沙滩,便是将陆离抱起,又寻了一人握着半尘,一同朝南面行去。 妻子有些不舍,喊了一声“相公稍等”,便跑回家中取了些许干粮出来交与他,小声道:“我也觉着他不是坏人,但是...早去早回。” 猫哥点头,迈着大步走去。 下到沙滩,果见有一轻舟,此时恰好涨潮,轻舟已是微微摇摆。 猫哥便将陆离背在后背,嘴咬半尘,大手抓着缆绳爬上船去,将陆离轻轻放下,又是有些心疼,轻抚着他脸颊,自言自语道:“我娃儿也爱理光头,若是还活着,大约如你这般大小了吧。若是那屠客从未出现,我们定能好好享受一番,只可惜...” 船下村民喊道:“猫哥,快些回去吧。” 猫哥应了一声,才起身,依依不舍,便又蹲下替他抹去嘴角涎水,又替他将衣衫整齐,俯身吻在他额头,小声道:“孩子,愿神仙保佑你。”便收了铁锚,而后扬下船帆,船帆顿时鼓起,带着轻舟离去。 猫哥又望了躺在甲板上的陆离一眼,有些担忧若是下雨会将他淋湿,便将他抱至船舱之中,而后跃入海中,向着沙滩游去。 村民问道:“猫哥怎么这样久?” 猫哥脚步不停直向前走去,“没啥。”而眼角却有晶莹渗出。 陆离睡至翌日晌午才醒来,与其说睡醒,倒不如说是被颠醒,双眼朦胧自言自语道:“我不是在吃饭吗,怎么这样颠簸?难道喝醉了?” 正说话,船身却是极度倾斜,他直直向右侧滑去,未有准备,脑袋径直撞上木板,不由得一声惊呼:“好痛!” 还未来得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船身又向左极度倾斜,他便又向左侧滑去,脑袋径直撞上木板,又是一声惊呼:“好痛!” 如此之后便是彻底醒了,察觉有些异样,四肢撑地抓着固定物向船舱外爬去。 船舱外正是狂风暴雨,卷得大海汹涌澎湃,不断有惊涛拍打船身,将船身撞得剧烈摇晃。 他瞪大了双眼,望向闪着惊雷的乌云高呼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在舟山吗?” ------------ 一百二十一章 六昧心诀 虽刚过午时,天地之间却是一片昏暗,偶有闪电自黑云劈下带来一瞬间的光明,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轻舟驶在惊涛骇浪之中,如同一片轻薄树叶,任由海浪推来挤去漂浮不定,不断有海水涌入甲板,更有海浪撞在船身飞起,将船帆打得湿透。 暴风实在凶猛,咬住桅杆一阵撕扯,原本笔直的桅杆左摇右弯,岌岌可危。 挂在船尾的锦旗倒是有了精神,抖得“啪啪”作响,似在咆哮,似在呐喊。 陆离紧抓着半尘蜷缩于船舱之内。 他知晓在苍天面前,凡人与其他动物无异,不过一只刍狗,任本事如何高强,只能逆来顺受。面对狂笑的天地,他能做的只是蜷缩在角落,听天由命。 忽得传来一声巨响,而后船身一阵猛颤。船帆吃不消狂风的欺凌,带着桅杆轰然倒塌,将甲板砸得七零八落。 他并未有恐惧之心,只是敬畏着,甚至有些期盼,若是葬身于此,是否能够去到阴间与红妆团聚?做对鬼夫妻未尝不可。 狂风未有停止势头,愈加凶猛,海浪亦是愈加翻腾,剧烈起伏,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将轻舟顶离了海面,在半空逗留片刻又落回海面,害得陆离失了重心摔了屁股。 耳旁不断传来木板断裂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轻至重,船舷与甲板的木板已是碎得七七八八,船身亦破了大洞,不断有海水涌入。 过了不到半炷香时间,迎着船头来了一波巨大的海浪,将轻舟拍得粉碎。 他一声惊呼,身子顿时失去了支撑,直向海面落去,片刻之后便是浑身一凉,整个人浸入海中,身旁沉沉浮浮着无数碎木。 他尽力挣扎着,才浮出海面吸了半口空气,便有海浪将其拍入海中。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吸赶不上呼。 他渐渐觉得有些疲惫,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不断拨水上浮,欲再吸一口空气,然海浪实在汹涌,便是无可奈何了。 意识模糊,眼皮渐沉,四肢乏力,肉身直向大海深处沉去。 恍惚之中似见到海灵出现。 一群有着光滑肌肤的海灵雀跃着自远处游来,见他即将溺死,便是猛摆尾巴加了速度冲来,用嘴将其顶出海面,而后纵身一跃,用后背接住他,奔跑在海面之上。 驮着陆离的海灵乘着风浪游去,伙伴们便是一路相随,偶尔跃出海面摇曳身姿或摆尾欢舞。 虽然大海汹涌依旧,对这群海灵却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海灵驮着陆离逐渐远去。 乌云散去,露出湛蓝天空,随意黏着柳絮般的云条。大海逐渐平静,泛着清波,一层一层。 陆离趴在沙滩,左脸粘了不少沙砾。有小螃蟹将其半张的嘴当作洞穴,夹着食物进进出出。 一个时辰后便涨了潮,有海水灌入他口内,他便呛醒了过来,拍着胸口接连咳嗽,许久才顺了气,望见身旁半尘,便抓于手中起身站起,却见一副不同寻常的模样。 身在沙滩,可见岛内弥漫着淡淡雾气,而身后却是一片浓雾,根本见不着大海。 岛上虽有丰盈树草,不同寻常。 树是参天的树,却是有着姑娘般婀娜的身段,且树干未有树枝分叉,直到树顶才有数不尽的枝桠向两旁分离长去,有浓绿树叶将其盖得严严实实。 草是张杨的草,似条条柳条扎在一起插入土中。 更有奇花,盛开着四片点着白斑的巨大淡黄花瓣,其中花蕊长出一颗心形,闪烁着点点晶莹。 他望着这一切,自内心发出一阵感慨:“世间竟有如此仙境!”便直往深处走去。 虽花草树木尤其茂盛,其中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道,不知通向何方。他便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 偶有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过,停在花枝小憩。 他走在其间,更像是漫步自家庭院之中,悠哉悠哉,未有心浮气躁,丝毫不因踏上了这块仙土而觉得兴奋。 不知行了多久,他终于踏上山顶,见一块高约一丈的蓝色岩石立于不远处,其中缠着赤色藤条,藤条上挂着几颗拳头大小的滚圆果实,玲珑剔透,果实内亮着微弱红光,似火焰那般轻轻跳动。 他浑身一颤,两眼微张,紧盯着那亮着微弱红光的滚圆果实,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灵果?便是忙向那蓝色岩石走去,抬手握住一颗仙灵果,有暖流自掌心传来。他轻轻一捏,有红光自仙灵果溢出,很快消失不见。 他尤其兴奋,想着吃下此果便可长生不老,正要摘下,却被不远处的几颗矮树牵住了目光。 那一人高的矮树,开着黄花长着绿叶,与黄忠峰的黄花树一模一样。 他两眼呆滞,松开捏着仙灵果的手,向黄花树缓缓走去,抬手轻抚黄花,摸下了一手花粉,放在鼻尖轻嗅,未有味道,心中便有疑惑,为何这里也有黄花树?难道黄忠峰的黄花树是从这里带去的?便是急忙摘下一片绿叶,有汁水自断处挤出,粘粘糊糊。 此树是真,如此说来黄忠峰的黄花树是卫清道长所做,可他又为何要做一棵黄花树? 陆离甚是疑惑。 师父为何要做这样一棵黄花树?便苦思冥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之下,他打算先摘一颗仙灵果,转身却见蓝石背面印着四只手印。手印深深陷入石中,故颜色有些深,接近墨蓝。 他向蓝石走去,伸手抚摸着手印,似能看到当时的画面,老鬼抬手,气神急速涌起,而后一掌拍在蓝石上,印下一只深深的手印。他的表情却是看不真切,是喜悦,是痛苦,是悲伤还是愤怒? 手指滑过蓝石,感受着微微的暖意,他想起山脚下的卫清道长与无心散人,他们神情丝毫未有垂死挣扎的痛苦迹象,更像是从地狱成功逃离的满足与解脱。难道? 他猛地转头,紧盯那黄花树。浇水七载,树未长花未谢叶未黄,时间对于黄花树来说可有可无,它已然凝固,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灰色的世界。 老子云: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顷,音声相合,前后相随。 若是没有死,便是没有生,长生不就等于长死吗?眼见着身旁之人逐渐死去,而自己却未有衰老迹象,这真的幸福吗? 若至耄耋,眼见着红妆死去,自己怕是心痛难忍,一道结伴了吧? 他忽得一声笑,高声道:“黄花树下黄花人,待到命凉才知生!生不为死,生而无欢;生而为死,生才有乐!已知终点,才要过程,才要活他个轰轰烈烈活他个如火如荼!!” 便是急起气神裹上右掌,迅猛呼出,在蓝石上烙下了自己的手印。 太阳逐渐下山,周遭逐渐昏暗,让本就朦胧的蓬莱仙岛显得愈加神秘。 陆离未有下山打算,便就地坐下,抱着半尘倚着蓝石望向远方,觉得轻松自在。 如此坐了一夜,直到第一缕曙光射来,他才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却是目瞪口呆。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晨阳才露头顶,已然光芒万丈。他脚下是一片白茫茫,逐渐有金光闪烁其间。阳光射来,如同大道那般铺在白雾之上。有鸟儿在远处飞过,借着金光,不比那凤凰逊色。 忽得传来一声鸟鸣,似来自天涯海角那般悠长,直贯人双耳。 他忍不住赞叹道:“仙境!这就是仙境!” 欣赏了一炷香有余,浓雾渐渐散去,露出被白色掩盖的景象,尽管如此,他依是喜悦,望着眼前景象不肯挪眼,片刻之后却是有些吃惊。 “这...” 浓雾未散尽,暴露出的绿色连成一片,竟是一个巨大的“道”字。 “道?”他望着那“道”字盯了一炷香,却见那浓雾再滚,化出一个“义”字。 “义?” “侠?” “释?” “虚?” “怎么又是道,难道?”当他又见到道时便是有些疑惑,忍不住低头思索着方才所见。 道、义、侠、释、虚,这究竟是何意?难道其中暗藏高深秘籍?都说越是简单便越是复杂,可这,是不是太复杂了些?还是说看错了?再抬头,见浓雾已化出了一个“义”字。 果然如此吗?便是就地而坐,思考着其中奥秘。 ------------ 一百二十二章 折柳非离别 应天府,皇宫。 殿下跪着二人。一人乃是大明丞相胡惟庸,另一人顶着一颗光头。 胡惟庸行叩首礼道:“微臣不辱皇命,已将陆折柳带到。” 朱元璋抬头望去,但见那人头顶倒是光滑,却是垂着脑袋不见面孔,便是命令道:“抬起头来。” “陆折柳”不敢违抗,抬起头来,将正脸示以朱元璋。 朱元璋自是吃惊,此人长相与悬赏令画中无异,且眉眼之间的威严与陆鹰扬颇为相似。柏魏并未瞎说,陆折柳果然是离儿! 他甚是喜悦,忙站起快步走至殿下将“陆折柳”扶起,伸着双手不断抚摸着他的躯体,将他翻了又翻,翻了又翻,接连感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许久没有如此开心了,眼角皱纹挤得更深,甚至连暗红的牙龈都裸露在外。 胡惟庸毕恭毕敬地跪在一旁,见他如此满意,长舒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欢喜过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陆折柳”双手将其上下打量,余光瞥见胡惟庸仍在殿下,便是摆手道:“好了,丞相你先下去吧。” 胡惟庸行礼道:“是,皇上。”而后告退。 殿内便只剩下“陆折柳”与朱元璋二人。 朱元璋牵着“陆折柳”走至龙椅旁,将手搭在他肩膀轻轻用力,柔声道:“来,坐。” “陆折柳”不敢不从,便是行礼谢恩,而后才坐下,将腰板挺得笔直,唇线微曲,双眼望着地面,一副受宠若惊模样。 朱元璋舒了一口长气,眼中慈祥尽显,依然看不够这清秀面庞,忍不住又抬手抚摸“陆折柳”脸庞,与他说道:“离儿,与朕说说,你是如何从玄武门山脚逃脱的?” 他闻见朱元璋开口叫自己“离儿”,便是眼眶微扩,双目渐红,忙于龙椅上站起,双膝跪地俯身久久,声音亦是有些咽哽,“皇上...” 朱元璋叹了口气,将其扶起,按在他的肩膀轻声道:“将军府的事朕都知晓了,可惜至今仍未查明是何人所为,你放心,朕不日便加派人手,定要还你家人一个公道。那日我自将军府回来,察觉你可能尚在人间,派人苦寻了十年都未寻到你,还险些将你错当犯人杀掉,还好啊你本事高强躲过了各种追杀,以后便与朕一起住在皇宫吧。” 他感激涕零,行礼道:“谢皇上。” 朱元璋摆手道:“不必不必,朕与鹰扬向来交好,他为朕挡的箭比谁都多。如今他不幸离世,他的孩子便是朕的孩子。以后在只有我们的时候,你可免去所有礼节,叫朕父皇便可。你还未告诉朕,那日是如何从众江湖手中逃脱的呢!” 他面含微笑道了一句“谢父皇”,而后娓娓道来:“那日十万江湖在山脚集结欲围剿玄武门,所幸玄武门高手不少,双方势均力敌,十万江湖无法再进而停步山脚,后来无心散人出现,以阴阳太极八卦盾横在江湖身前,局势瞬间倒向玄武门,就当我和师兄们松口气时,却有叛徒伤了无心散人,而后有万箭齐发,十万江湖一涌而上,众师兄惨遭...最后是师父运功将我和其余三位师兄弟送出。后来几日躲躲藏藏,幸亏丞相发现得早,将我带回了府中,不然,怕是见不到父皇了。” 语毕,他已是泣不成声。 朱元璋闻之亦是伤感,忍不住将其搂在怀中轻拍他肩项安慰道:“以后住在皇宫,再不会有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叹了口气,牵住他的双手又与他说道:“随朕来,朕带你见见一宝物。”便领着他进到自己寝宫,于枕边取来一只木钵交与他手中。 “离儿,这是你爹爹唯一的遗物了。那年我们十分落魄,一同在街上乞讨,朕看这木钵生得可爱便生了占有之心,向你爹爹讨要,你爹爹慷慨地将它赠与朕。要知道,这可是你爷爷留给你爹爹的唯一遗物啊,他竟未有犹豫。所以这些年来,朕都牵挂着他。”回忆过去,朱元璋自是伤感,忍不住摇头叹气。 “陆离”咬着嘴唇,望着手心的木钵发呆,半晌才道:“父皇对于爹爹而言尤其重要,故他将这木钵赠与了你。” 朱元璋自是点头,又叹了口气,抹去眼角些许晶莹,于他手中接过木钵重新放回枕边,“好了,离儿,数日的躲藏大约你也有些疲惫,不如先下去休息吧,我们改日再叙。李公公,命人为离儿寻一间房。” 李公公哈腰受命,将“陆离”交给了新来的太监。 待到“陆离”出了门,朱元璋却是凶相毕露,望向合上的木门一声冷哼,自桌上取了杯盏倒了些清茶,顾自饮起。 李公公见其如此,自是惶恐,毕恭毕敬地守在一旁不敢大口呼吸。 “李公公,派两个人盯紧陆折柳。我倒要看看胡惟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 方才朱元璋与“陆离”诉说木钵之事时,朱元璋讲的是痛心疾首老泪纵横,“陆离”听在耳中却只是挂着淡淡的忧伤。若他真是陆鹰扬之子,闻此消息定然心痛难忍,落下几行苦泪是难免的了。 大约是未有相同经历故不能感同身受吧。 故朱元璋觉着此中有些蹊跷,要命人盯紧“陆离”了。 虽然如此,该赏的依旧得赏,他便命李公公去一趟胡惟庸府中,赐他锦缎二十匹,黄金百两。 李公公领了圣旨便退出门去,直去到胡惟庸府上。 见李公公来访,胡惟庸自是受宠若惊,忙迎上去跪于地上,待圣旨听毕,连磕了三个响头:“谢皇上恩典。” 李公公含笑道:“怎么,丞相,不请我去喝杯清茶吗?” 胡惟庸自是了解其话中意思,微微一笑,于地上站起,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公公传皇命万分辛苦,还请留于府内饮口清茶再走。” 李公公这才满意点头,含笑迈步进屋。 两人便是一同进到密室之中。 入了密室李公公即刻变了面孔,一改屋外的平和面目露出贪婪本性,却见密室之内只寥寥桌椅,不禁有些气愤,低声道:“胡大人,这样简陋的房间如何配得上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胡惟庸知其话中意思,便是作揖道:“为李公公准备的俱在后屋。” 李公公这才满意点头,于桌边坐下,顾自倒了些清茶欲解渴,清茶才入口却是忍不住将其吐出口外,“胡大人,你这是什么茶?” 胡惟庸含笑道:“回李公公,不过是些粗茶。” “你平日里就喝这个?” 胡惟庸微微点头。 李公公叹了口气道:“爱子之死,我也是十分心痛啊。不过,胡大人可要小心一些,若是此次再失败,您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胡惟庸双眉一紧,凑上前去问道:“李公公此话怎讲?” 李公公双眼轻转,向四周稍稍打探,而后在胡惟庸耳旁低语道:“皇上察觉陆折柳有异,已派人监视他了,若是暴露,一切可就就此结束了。” 听毕,胡惟庸自是感激,双手作揖谢过李公公,却是面含微笑,笑里藏刀:“李公公莫要担心,为免夜长梦多,入宫之前我就与他吩咐过,趁早寻机会下手。三天之内,皇宫必有哭丧之声!” 李公公十分吃惊,吓得心跳骤然加速,脸色亦是变得煞白,收回脖子小声念道:“如此甚好。”待面色有些好转,才与胡惟庸说道:“若是事成,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 胡惟庸笑道:“李公公放心,胡某对女人不感兴趣。” ------------ 一百二十三章 道庭锤头客 连州夺了青龙偃月刀便回了崆峒山,于十方殿内休养了五日才恢复了近半气神,已能轻舞青龙偃月刀,却是始终觉着此刀并不能为自己所用,大约是气神相斥所致,便取了布条将青龙偃月刀裹了个严严实实,决定去一趟道庭。 道庭位于成都府东面,正处于两座高山之间。它以锻造武器而闻名。传言道庭的“有命锻造师”一生只铸一柄武器,器成之后,便要将肉身投于火炉之中。 十二名 器的排名亦是由道庭的锻造师所编。 道庭最富盛名的锻造师乃是三十年前凭空出现的“锤头客”,却是双目失明。 锤头客每日握着一柄铁锤,孜孜不倦地敲打着一块黑铁,无人知晓他究竟为何如此,只知他虽然无眼,却能只凭嗅觉辨别武器的锻造手法与材料。 余哲宁见连州出殿,忙迎上去欲自他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师父,您感觉如何?” 连州却是将青龙偃月刀往后一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好多了。” 余哲宁见其如此,甚是疑惑,便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您要去哪?” 连州头也不回道:“我要去一趟成都府。” “不如弟子陪您去吧?路途遥远,也好有个照应。” 连州觉着此话有理,毕竟尚未痊愈,若是半道上出了点差错,这青龙偃月刀可就落入他人之手了,便是吩咐道:“哲宁,替我将明凯唤来,让他陪我一同前往。” 余哲宁领命说“是”,却是有些失落。 连州转身见他如此,走至他身旁抬手摁在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说了要将崆峒派交与你,因此有意锻炼你。我不在的这些天门内事务由你全权管理,可不要让我失望。” 余哲宁自是感动,用力点头,朝习武场狂奔而去。 连州却是一声冷笑,望着他背影吐出一口不屑鼻息。 待到罗明凯到来,两人便一同下山,要了两匹马,一人一匹,狂奔至成都府。 连州只觉身体无恙,行动之间手脚麻利的很,体内气神亦是平稳,心中盘算独自一人去寻道庭不在话下,便是与罗明凯吩咐道:“明凯,你先寻家客栈休憩,两日后在南城门口等我。” 罗明凯便领命离去。 而连州独自一人朝道庭行去。 寻到道庭,先见一草棚,草棚之内有一双目失明之人握着铁锤不断敲打铁块。铁块并未烧红,呈现冰冷黑色。 连州见其如此,只当是某个窝囊的锻造师,便是一声冷笑,轻展双肩昂首挺胸朝内行去。 草棚之后有两座高山,两座高山之中各有一洞。一洞藏纳兵器,一洞锻造兵器。 虽说道庭“有命锻造师”一生只铸一柄兵器,但铸成兵器之前毕竟需要生活,吃喝拉撒皆要银两,便是有了数十位“无命锻造师”,锻造一些普通刀枪剑戟拿去售卖,虽是普通,仍比市面上常见的兵器要来的好用,不仅外观独树一帜,刃锋亦是锐利,虽不至断金碎石,五年之内不会卷刃。当有门派帮宗需要兵器,定会来此订购,无论种类,一柄一两。 锻造兵器的洞穴之中终日暗淡,只有火炉发出的微弱红光照亮着四周,且洞内温度奇高,若是普通人,进洞不过片刻定会中暑昏厥。 洞内又有两洞,一洞“无命”一洞“有命”,所为无命,便是“无命锻造师”锻造兵器的洞穴了。所谓“有命”,有命的并非锻造师而是武器,虽是冷铁,只要饮了足够的活力便是有了性命,只要能与拥有者心灵相通便是有了灵气。 有命有灵者,称为“神器”。 然至高的神器却是无法锻造的,如无心散人的阴阳太极八卦盾,自体内而出,化形与体外,全然不依托外物,故十二名 器排名第一。 连州目的并不在此,而是两洞之后的一座茅屋。 他走至门口,一手将门推开,见一华发老者坐于屋内桌后,正细细查看一块乌黑铁石。虽闻见了开门之声,老者未有反应,依旧埋首,只是开口道:“入门不叩,无礼之人。” 他一声冷哼,将青龙偃月刀置于身前重重杵下,竟将地板杵得微微裂开,便是更为自豪,一把扯开布条,骄傲道:“老头,看看这是什么。” 老者道:“不知轻重,凶戾之人;不懂尊老,傲慢之人。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自是不屑与老者斗嘴,下巴微扬,趾高气昂道:“青龙偃月刀!” “哦?”老者缓缓抬起头,见其身前果是青龙偃月刀,却只是看了几眼又埋首于乌黑铁石之间,淡淡地应了句“哦”。 连州虽是有些气愤,并不放在眼中,轻抖着右腿,淡淡道:“怎么样,十二名 器的排行该变了吧?是不是该轮到我青龙偃月刀坐坐这十二名 器的第一把交椅了?” “青龙偃月刀在你手中如那废铁一般,能排进前一百算是不错了,还要第一把交椅,痴心妄想。” 连州骤然紧起双眉,抬脚踢起青龙偃月刀握于手中直指老者怒道:“老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用你的血来祭我的刀!” 老者轻抖双肩发出一声冷哼。 连州恼羞成怒,引刀直向老者奔去,刀还未落下,却听得老者道:“你若是对青龙偃月刀有何想法,不妨与锤头客说说。” 他当老者屈服于凉刀之下,便是收刀冷哼,迈步离去,“这还差不多。”迈了几步却不知锤头客身在何处,便问道:“锤头客身在何处?” “你入庭时没有见到吗?他终日在草棚下敲打铁块。” 他微微思索便想起了那可笑之人,只是心中疑惑,连铁块未经火烧都不知晓,他真有那样本事? 毕竟江湖有其传说,况且已经来到此地,宁可信其有,便是出门向草棚走去。 锤头客依旧是握着铁锤敲打着铁块,发出“铛铛”的声音。 连州看在眼中依然觉得有些可笑,便哼道:“喂,铁块都没有烧透你敲什么。” 锤头客依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敲打着,“可惜你双目尚好,竟无法分辨。” 他觉得有些滑稽,便是哼笑了一声,顾自摇头,只觉得这锤头客不如江湖传言那般,怕是徒有虚名,又不甘白来一趟,便舞着青龙偃月刀转了一圈,望着刀背的三道歧刃好不喜悦。 却听锤头客说道:“客人,你挥那废铁作甚。” 连州骤然停止动作,将青龙偃月刀狠狠杵在地面怒瞪向锤头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它为废铁。“瞎子,你胡乱说什么,这可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青龙偃月刀!没眼睛也算了,若是没有见识那可就遭了!” 锤头客道:“无命无灵,如何称得上是神器?不过是一条废铁罢了。” 对于如此侮辱,连州自是不能忍受,“虽你双目已瞎,侮辱青龙偃月刀罪不可恕,看刀!”便是一脚踢起青龙偃月刀,脚下生风,挥刀直向锤头客砍去。 锤头客依是顾自敲打着铁块,待到凉刀将至,才迅速挥锤迎之,竟将青龙偃月刀击出三丈开外,连州亦是身子一轻飞出草棚,摔在地上呕出三口鲜血。然他不愿相信,自己毕竟有天象修为,加上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青龙偃月刀,竟然被一个瞎子用铁锤击败? 便是极为不甘,抓住青龙偃月刀欲强起气神,却发现气神再次衰竭,不禁发出一声哀叹:“怎么会这样?” 锤头客面无表情地捶打着铁块,并不与他理会。 ------------ 一百二十四章 人生尽处是芳华 陈珂身为曾经的玄武门天义峰掌门,对于道庭自是有所耳闻,于心中稍稍思量,亦是朝着成都府赶去。 数日前,大明上下俱已知晓玄武门遭灭之事,却是个个幸灾乐祸。江湖中人拍手相庆倒是可以理解,毕竟玄武门一灭,江湖龙首的位子便是空了出来,人人有望登顶。陈珂不解的是为何平民亦是举杯欢呼。 施州卫与成都府不算太远,他便是徒步行去。 自入玄武门以来,他吃住皆在山上,升至二品那阵亦未下山,收了无心散人赠与他的一块黑铁石铸了一柄惊云剑,加之与十万江湖交战时只是草草露面扮了小丑,故虽然有人知晓玄武门尚有四人幸存,人们只记得曾被悬赏通缉的“陆折柳”而不知其他三人。 昨日有消息说陆折柳已被丞相胡惟庸擒住送至了皇宫,便是彻底放松了。 他走在街上,无人知道他是玄武门四个幸存者之一,便是如此大步自成都府东城门迈入。 才行不久,见一身着长袍之人驻足小摊前,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拨浪鼓,顿时有凶光自他眼中闪过。那长袍他怎会不记得,那日山脚之下,崆峒派连州身上所穿便是如此模样! 他一声冷哼,原来是崆峒派的人,便是悄然向罗明凯行去,为防止暴露,未靠得太近,只是驻足于十丈之外的拐角。 拐角坐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没有双手,身前摆着一只破碗,碗中有些许铜板,又有几粒硬饭。 乞丐见他于自己身旁驻足,当他欲给自己几粒铜板或是些许食物,便是抬起头眯眼笑道:“大善人,行行好。”说着,用双脚夹住身前破碗,轻轻抖了抖,铜板撞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珂自是无心理他,头也不回地狠道:“滚!” 他却依然是一副笑脸,用双脚夹起破碗缓缓抬至面前,用牙齿叼了五粒铜板,轻放在陈珂脚边,而后咬了咬他的裤腿说道:“大善人,你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太久没有吃饭了?我这里有八粒铜板,给你五粒,去对面的包子铺买点吃的吧,那个老板人很好的,五粒铜板可以买四个大包子和一碗豆浆呢!” 而后拐角安静了片刻,罗明凯放下拨浪鼓向前行去,陈珂亦是紧随而上。 那个失去双臂的乞丐倚着墙,缓缓倒下。 难得下一趟山,还没有任务,罗明凯自是欢喜,盘算着后天便要去到南城门与连州汇合,便是有些失落,脚步停了片刻,倏忽又起。管他呢,至少今明两天依然可以游玩。 如此闲逛至黄昏,小摊贩陆续收摊回家,街道已然空空如也,他寻不到乐趣,便折身欲回客栈。 行至岔路,见小胡同中背对他蹲着一人,双肩轻抖,似在哀伤些什么,忽得有些同情,变了方向朝那人走去。 他以脚跟先行着地而后脚掌轻轻碾过,悄无声息,只恐吵了那哀伤之人,待到将近,才轻声道:“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手亦是缓缓向那人肩膀伸去。 还未触碰到那人,那人骤然转身,面目狰狞。 是陈珂! 狰狞之中却是带着凶残笑容,趁他吃惊,抬手抓住他脖颈,用力一拧,便是要了他性命。 半炷香后,小胡同中多了一具赤裸男尸。 陈珂自是不会穿崆峒派的衣服,只是于衣中搜了些许银两放入自己口袋,而后用长袍擦了双手,将其随意一丢,直向道庭行去。 连州被锤头客一锤击败后,伏在地上喘了许久的气才勉强站起,双腿不住打颤,不甘就此失了面子,便是抬手指着锤头客狠道:“若不是我有伤在身,对付你这瞎子绰绰有余!我连州乃是天象修为,加之青龙偃月刀在手,便是天下第一!” 锤头客低头依旧是捶打着铁块,鬓发随着他身体的震动而微微抖动。 乍看之下,一锤下去铁块未有反应,然谁能保证,下一锤后铁块依然如此?十年磨一剑,三十年锻一刀。 “何为天下第一?” 连州一声冷哼,抬手向苍穹,而后握拳于胸前,高声道:“便是苍天之下再无对手!” 锤头客只是摇头,“客人,你与我是两路人,你的刀我锻不得,你走吧。” 连州冷笑道:“一个瞎子怎么配动我的青龙偃月刀?哼,道庭不过徒有虚名。”说罢便是大摇大摆地离去。 待到陈珂寻到道庭,已是翌日巳时。 锤头客依旧在草棚捶着铁块,阴影之下,其双目却是显得有些神秘。 陈珂见其如此,认定他就是久负盛名的“锤头客”,便行礼毕恭毕敬道:“敢问您可是锤头客?” 锤头客道:“客人,我手里的锤不是你要寻的锤,你怨气太重,与我手中之锤相斥。” 陈珂不明白其话中意思,但是大约知晓他是货真价实的锤头客了,便再说道:“我并不贪心,买三两柄剑便好。” 锤头客道:“直走。” 他谢过锤头客,直向内走去,但见两口山洞,却是不知哪口才是,而眼前又无人可问,稍作斟酌,向着最近的那口洞行去。 才进洞,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双眼顿时一阵疼痛,不得不闭眼退出,出洞前双耳似乎还听到连续的喝叫之声。 “这一锤,锤得他身坚意挺,这一锤,锤得他滴水不漏,这一锤,锤得他举世无双!” 出洞之后,轻甩脑袋,眼皮微张,确认双眼无碍后,抬头向洞内又望了一眼,转身朝另一洞口行去。 入洞前他已有了心理准备,便是半眯起眼,缓步踏进洞。才进洞,却见洞内一片亮堂。洞内正中摆着九列剑架,每列有剑九把,左是刀架,右边枪戟锏鞭各式俱有,再后是一堵石墙,大约是“闲人免进”的意思。 如此所现,刀剑在江湖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见有人入洞,空暇的“无命锻造师”迎上来笑道:“客人,您要买剑?” 他点头道:“我要买剑。” “无命锻造师”便是抬手一挥,“您随便挑,一两一柄。” 他向“无命锻造师”点头示意,走至第一列前,随意挑选了五柄剑,挂在腰间,随意抽出一柄,见剑身雕着花纹,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这剑身有花纹?” “无命锻造师”解释道:“虽然这乃是我们无命所铸,剑便是剑,与人无异,有姓有名,剑身这花纹便是其面孔。” 陈珂若有所思地点头,掏出五两银子交与他,而后径直走出道庭。 才经草棚,却听锤头客道:“人生尽处是芳华,莫拿残烟断芳华。” 他并不明白其话中意思,但是,不明白又如何?难道,不明白就不能杀人了吗! 成都府乃是一盆地,其中山谷最多,九门之一药王谷便是在西岭雪山脚下。 每至春季,西岭雪山上的雪便会融化,药王谷将之视为“天赐神水”,用竹子做了近百条引渠将融化之水引入谷内,以作药引之用。 虽是江湖门派,药王谷却盛产医者,有不少名医师出此地,而后被收入皇宫或是大臣府中专为权贵看病。 药王谷亦是各类毒药与解药的研究圣地,每年有大半的毒药便是产自此地,解药约为毒药的十倍。 正是月黑风高,药王谷弟子已睡熟,只有四守卫守在望楼放哨,却是昏昏沉沉。 毕竟玄武门已除,江湖迎来了短暂的和谐,人人得以放松,却不知危险正逐渐逼近。 待到守卫发现,为时已晚。 陈珂抽出第一柄剑,转腕便是两道斩击,将四守卫瞬间击毙,而后纵身一跃,入到谷内。 谷内一片安详,道路两旁火把燃烧正旺 他见药王谷如此恬静,想起山脚下的惨象,便是愈加愤怒,忍不住恶向胆边生,将剑插回鞘中,取了火把将谷内所有屋房尽数点着。 他望着窜天大火,忍不住狂笑起来。声之凌冽,几如野兽。 有药王谷弟子惊道:“着火了!” 不久之后千人齐吼道:“着火了!” 便是慌忙出屋,却见一身影正守于门外。 药王谷弟子当其是同门,忙喊道:“着火了!你做什么,还不快去救火!” 陈珂双手抱胸,一声冷笑,逐渐抬起头来,在火光下,他本就沧桑的脸变得愈加狰狞可怖,“我当然知道着火了,因为火是我放的。现在让你们尝尝,玄武门弟子死前的痛苦!” 便是有剑出鞘! 他强起气神,涌出半数吞噬冷剑,竟有啸声自剑而出。 他空洞的双眼反射着熊熊的火光,自齿缝之间挤出四个字,“月海滔天!” 便是脚尖碾地,拧身,抖腕,全力出剑! 大约是将愤怒化作了力量,此“月海滔天”尤其惊人,将眼前之人尽数击毙不说,还将大火按下了几分,片刻之后,大火迅猛上窜,直向四周蔓延开去。 他笑声愈加狂妄,似玄武门山间的怒嚎狂风,叫人恐惧。 大火连续烧了七天七夜,将就近的几座小山烧得光秃。 药王谷三千弟子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谷主楼上愁一人借着密道逃脱。 ------------ 一百二十五章 玄武门,陈珂 灭了药王谷,陈珂骑了一匹马向东奔去,下个目标是袁州府五里山的炽诛门。 炽诛门虽是小门派,实力不容小觑。 掌门步舎,一品修为,基础十分扎实,对于兵器颇有研究。门下弟子二千,五品至一品不等。 其门下信奉火神,相信世界伊始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而后火神出世,收了火焰洒下生命的种子。故其大殿正中供着一尊神像,浑身赤红,有人的模样,却是以火焰为发,且四肢俱燃。 因信奉火神的缘故,炽诛门弟子平日里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若是遇了突发状况便会尤其热血,几乎体毛直竖,就算知晓自己所为无异蚍蜉撼树,亦无所谓。 陈珂到袁州府之前,药王谷被灭门的消息已散播开去,四大豪门实力雄厚定是不怵,九门失了药王谷便只剩八门,八门却是微微担心,毕竟玄武门仍有四人生还,除去被捉住的陆折柳,尚有三人,虽三人掀不起巨浪,小心为好,毕竟药王谷已经成了一个例子。 炽诛门便是加强了巡逻,除却巡山八人,守门八人,仍有四十人于院内各处巡逻。 行至袁州府,陈珂觉得有些饥饿,一摸口袋,尚且有些银两,便挑了一家稍显简陋的客栈,取下腰间其中四把佩剑放于桌上,与小二说道:“麻烦上些饭菜。” 小二道:“客官,酒呢?” 他道:“我不饮酒。” “好嘞,二号桌客人炒菜三盘,米饭一碗,不要酒。” 隔壁桌坐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无视小二的劝告,一只鞋踩在长凳上,吃着盘中的大豆。 一人用胳膊撞了撞伙伴,朝陈珂方向努了努嘴。两人望见桌上四把佩剑顿时笑了起来,其笑声犹如驴叫那般,十分难听。 陈珂听得亦是不爽,不禁微微皱眉,一心想着报仇,故未与那两人理论。 那两人却当他是好欺负的主,便将鞋放回地面,拍掌搓去黏在手掌的绒毛,朝陈珂走去。 四周用餐之人见二人如此,忙收起谈笑缩颈不语,一边偷偷朝陈珂打量。 有人轻声道:“不好了,熊虎二兄弟又要打人了!” 那下巴长有浓密胡子,右眼有道伤疤的便是贺熊。另一人便是贺虎了,二人在袁州府横行霸道已久,欺压百姓调戏妇女无恶不作,知府收了他们不少好处,只要不碍自己,对他们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又能如何?能躲则躲,躲不过就赔笑呗。 贺熊一脚踩住陈珂大腿,朝他脸上哈出一口气。 陈珂顿时嗅到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忍不住扬手重扇。 贺熊要的便是如此反应,见其如此,大手揪住他头发用力一牵,将他面孔拧过来,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朝他咆哮道:“怎么的,嫌弃你熊爷赏你的香气是吧!” 四周用餐之人却是捂嘴窃笑,期盼着他被欺得更惨。尤其是往日里没受手熊虎欺凌之人,此时更于心中大喊道:熊哥,揍他!狠狠揍他! 遭受了如此屈辱,陈珂依是平和面色,只是抬手抹下脸上浓痰,擦在贺熊裤上。 贺熊瞪大了双眼,怒道:“敢弄脏我的裤子?看熊爷今天教你做人!”便是拎起铁拳直向陈珂面庞砸去。 陈珂双眼微收,瞬间于腰间抽出冷剑,剑柄狠砸贺熊侧腰。顿时有剧烈疼痛自侧腰传来,贺熊一声哀嚎,松开揪住陈珂头发的手捂住侧腰。 陈珂趁机迅速翻腕,将剑直插入贺熊胸膛,缓缓抽出,而后捋了捋头发。贺熊下手确实够狠,只是一揪便害得发根隐隐作痛,虽然如此,他依旧面无表情,低声道:“玄武门虽没落了,却还没有沦落到如此地步!” 贺虎听到玄武门三字,便是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如此视之,陈珂的身形愈加高大,其手中冷剑正滴落着贺熊的鲜血。虽其凌霸乡亲已久,却从未干过害人性命之事,如今见弟弟惨死身旁,愈加恐惧,将陈珂视作神明接连磕头:“大侠,大侠饶命,我知道错了。” 陈珂一声冷哼,抖腕又是一剑要了贺虎性命,而后将剑插回剑鞘,蹲下于二人衣中搜出了不少银两,尽数放于桌面与小二道:“抱歉,污染了客栈,这些银子就当作补偿吧。”便出门而去。 他依然是饥肠辘辘,无奈之下便在路边买了十只包子果腹,吃饱之后,拦了一路人向其打听炽诛门所在,路人见其腰间挂着五柄佩剑,当其欲拜入炽诛门门下,便是笑道:“你要入布掌门门下吗?那可太好了,步掌门可是个大好人,经常分给我们粮食的,来,我这里有五颗鸡蛋,你替我送去吧。” 他摇头微笑道:“还是您亲自去吧,毕竟是您的一番心意,我不好代替。” 路人想过之后觉得他话中有理,便是点头,离去前又说了句“步掌门可真是个大好人”。 他的笑容却是逐渐凝固,望着路人离去的背影一阵失落,转瞬变做凶狠。对于你们是好人,对我可就不一定了! 便是踏着大步行去。 行至山脚,见石阶直上山顶,忽得眼前一阵恍惚,以为回到了几十年之前,自己是欲拜入玄武门的文弱书生,便是笑容渐起,失声喊了声“师父”。 顷刻之后有二人自暗处闪出拦住其去路,举剑于身前,朝他喝道:“来者何人!” 眼前迷雾渐散,回到现实,眼角渐冷,嘴角渐狠,他抬手摁住腰间佩剑,瞬间劈出两道斩击,炽诛门弟子还未看清其手中动作便一命呜呼。 两侧草丛之中传来窸窸窣窣之声。 他知尚有幸存,便蹬地急起,不消一会便追上另外六人,一人一剑送他们去了阴间,而后双脚踏上石阶,拾级而上。 那六具还淌着热血的尸体便沿着石阶滚下山去。 山顶大殿,步舎不知危险将近,只是监督弟子习武,另有一千五百人,有阅览心经典籍,有卧床休憩,有挑水劈柴。 陈珂将至山顶,已可见大门。 守门八人见他,想起未收到巡山同门报信,察觉其中异样,迅速抽出佩剑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陈珂脚下不停,只是缓步上行,右手握住剑柄,声音冰冷:“玄武门,陈珂。” 八人大惊,却是分工明确,两人进院报信,另六人与他纠缠。 以陈珂天象修为,怎会给其逃脱机会?眨眼功夫,陈珂便将这八人尽数击毙,踩着他们的尸体踏入炽诛门。 方才守门人的一声喝叫惊动了不少人,有机灵弟子嗅到危险气息,忙去到后院通知步舎,步舎听毕,稍稍思考便知情况危急,急命弟子收了气神去到前院。 来到前院时,地上已躺满尸体,多是修为较低的弟子,亦有数名二品一品的弟子,对于陈珂来说不过几具难宰些的肉体而已。 铺在前院的灰色石砖沾上了不少殷红,正如炽诛门信奉的火焰那般,不胜鲜艳。 见弟子丧生,步舎自是愤怒,双拳紧握瑟瑟发抖,与陈珂怒吼道:“为何杀我弟子,你究竟是何人!” 陈珂站于血泊之中亦是双眼血红,缓缓转头,望向他冷冷道:“玄武门,陈珂。” 玄武门三字刚出口,余下弟子便知今日势必有一番血战,若是成,便存,若是败,便亡了。 步舎却是另有打算,想起药王谷被灭之事,大约也是此人所为。能以一人之力覆灭药王谷,又悄无声息地寻至此地,定是有些功夫,硬来不知胜算几分,死便死了,只是舍不得这门下弟子,便转头悄声与身旁弟子道:“去通知...” 陈珂并不给他说话机会,迅速将气神裹上冷剑,抖腕便是一道凌厉斩击,直向步舎劈去。 步舎知其斩击凌厉,忙抬剑阻挡,用了十分力道,却仍是被逼退了几分,不由得微微吃惊,于心中叹道:如此随意便有如此威力!此人乃是玄武门三天象之一!便是愈加焦急,欲与弟子吩咐。 弟子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只当大难临头欲全力抗敌,忙向后院跑去,一边说道:“师父放心,我会通知大师兄他们的!” 步舎却是睁大了双眼,急道:“回来你个呆子!” 眼见步炽诛门师徒俱在,想起天义峰弟子尽数死去,想起张杨背叛玄武门,想起与自己有涌泉之恩的无心散人尸首已凉,忍不住落下两行悲泪,便是左手握住剑柄,又出一柄剑,双剑齐舞。 “今日我要你们炽诛门从江湖彻底消失!日月同辉!” 他强起气神,将尽数气神裹上冷剑,抖腕出剑!有两道尤其凌冽的斩击自双剑而出。两道斩击似搏又似缠,分了合,合了分,将至目标时却是迅速粘合,如长虹贯日那般,将步舎等人直击飞出去。 步舎向后飞了三丈有余,落地便呕出五口鲜血,其余弟子尽数死亡。 伍森领着一百弟子才赶到,却见步舎已是气息奄奄,忍不住一声惨呼奔上前去,“师父!” 步舎体内气神已乱,且五脏六腑俱已粉碎,命不久矣,却是紧抓着伍森的手,嘴巴一张一合,想告诉伍森带着剩余的人自密道逃走。 伍森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眼,见其轻皱双眉,以为他在诉说不甘,便狰狞着脸仰起头,望着步步逼近的陈珂怒吼道:“炽诛门弟子听令,誓要将眼前之人击败,以慰同门在天之灵!” “吼!” 众人一声怒吼,抽剑便上。 陈珂却是一声冷笑,将左手所握之剑插回鞘中,而右腕轻翻,有滴鲜血沿着剑身上下滑动,却始终未能滴落。 步舎用尽全力扬起脖颈,嘴巴仍是一张一合,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响。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双目失明,或者气绝身亡。大约是命中注定,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门下弟子一个个死去,一如那日玄武门山脚下,陈珂眼睁睁地望着门下弟子一个个死去。然后他有些庆幸,自己即将解脱,而陈珂却将继续忍受这锥心之痛。 ------------ 一百二十六章 陆鹰扬之子 药王谷之后,炽诛门亦遭灭门! 整个江湖顿时人心惶惶,仅剩的七门愈加小心,青龙山掌门刘闵甚至有了投靠四大豪门的打算,因门下弟子齐齐反对才未施行。 有人想起袁州府客栈中曾遇见自称“玄武门”,腰佩五柄冷剑之人,便是恍然大悟。 原来是玄武门四位幸存者之一,先灭药王谷后覆炽诛门! 思索至此,七门愈加惶恐。 那日山脚,玄武门弟子不过千人,却灭了江湖六万余人。单那似人似鬼的无名之徒,便以一人之力屠杀三万江湖! 能以一人之力连掀二塔,此人定不简单! 虽然如此,有些事命中早已注定,反抗不过无禄之功。 毕竟自己造孽在先。 九凤山仁念师太照旧早诵经晚念佛,偶尔生了杂念,睁眼,眼前净是来仪生前景象,或坐在石阶,望着不远处一堆未劈的木柴发呆,或在月圆时刻睹月沉思。 仁念师太忍不住苦笑摇头,片刻之后,手中佛珠又转动起来。 连州回至崆峒派,见门下一如往常,丝毫未被山下之事搅了心神,甚是满意,唤来余哲宁,称赞道:“哲宁,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弟子情况如何?” 余哲宁获了夸赞自是喜悦,极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过度,双手抱拳作揖道:“按时作息,勤奋练武。” 他闭着嘴唇满意点头,虽然哲宁过分天真,本事却是不小,“嗯,不错,未被玄武门余孽兴风作浪的消息饶了心神,着实不简单。” 余哲宁却是轻挑双眉,微微疑惑,“掌门,什么玄武门余孽。” 他眼皮轻跳,愣了片刻道:“玄武门尚有余孽,于几日之内连灭药王谷与炽诛门,你不知晓?” 余哲宁顿时睁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未有人下山,故并不知晓山下之事,”语毕之后眼珠轻转,望向一旁赤色廊柱自言自语道,“连灭药王谷与炽诛门?” 有丝失望自其眼角闪过,嘴角轻跳,很快恢复平和面色,轻拍余哲宁肩膀语重心长道:“莫要慌张,就算他玄武门再强,也不过四人而已,崆峒派有我在,稳如泰山。对了,明凯回来了吗?” 听他此番话语,余哲宁自是心宁不少,双目坚定信任点头,而后回答道:“明凯还未回来。” 他微微皱眉,却是颇为失落。大约是遇到了那玄武门余孽,遭灭口了吧。“没事,他可能回老家了。”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余哲宁于其身后毕恭毕敬行礼道:“恭送掌门。” 在他看来却如日出日落那般。 应天府,皇宫。 朱元璋将奏折批阅完毕,轻展腰身,顿时气顺不少,心胸随之开阔,长舒了口气,将体内杂碎抛得一干二净,忽得想起“陆折柳”,便与李公公问道:“陆折柳情况如何?” 李公公稍稍欠身道:“回皇上,整日在房内阅览书籍。” “嗯。”他呆了片刻,手掌伏案轻推,于龙椅上站起,“让他来后花园剪潮亭。” 后花园剪潮亭,洪武一年始建,完工于洪武二年。三根一人粗壮的石柱将十丈方圆的亭底托离水面数尺,其上又有五根石柱支起亭盖。整亭全由汉白玉所筑,未因流年岁月而留下些许痕迹。 亭内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文龙桌,桌边有紫檀雕花椅四把,东南西北置放。 此时桌边坐着二人,桌上摆着棋盘。 朱元璋伸手捏了一颗黑子,望着盘中布局稍稍斟酌,抬手将黑子摁下,而后笑道:“离儿,多年未见,你棋艺精进不少,却仍有待于提高啊。” “陆离”含笑道:“父皇棋艺出众,离儿望尘莫及。” 他笑道:“哪的话,你父亲就很擅长下棋。” “陆离”道:“父皇大约记错了吧?家父并不会下棋,闲暇时刻只是种花养鸟,做些陶冶情操的简单事。” 他愣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哎,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陆离”面色平和,挂着微笑淡淡道:“时光流转,有些事明明已在记忆之中,却是说变就变,我们作为凡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顿时开了颜,笑道:“有理,有理!离儿,看来你这禅是没有白修。法海寺的无声大师近来如何?” “自离家后便未再去探望,怕将灾祸带至那清静之地。师父道行颇深,料想如今仍是活佛一座。” “嗯。”他连连点头,脸上尽是笑意,却是夹着些许狡黠,若非熟悉之人坚决无法探出。 “陆离”只当他对于自己的回答十分满意,便是毕恭毕敬含笑而坐。 一旁的李公公却是颇为着急,站于朱元璋后背一个劲给“陆离”使眼色,“陆离”并不知晓李公公与胡惟庸暗地里的勾当,只当李公公要自己显得愈加庄严一些,便是直腰挺胸。 朱元璋抬手轻摆,便有宫女端来一盘水果。他随手拣了一只橙橘,摘去其梗杆,刹那间有数不尽的细微汁露自裂处喷出,香味亦是满溢。 他剥去外皮,捏了一瓣丰满橘肉向“陆离”递去:“离儿,尝尝这江南柑橘味道如何。” “陆离”抬手接过,直扔入口中,牙齿磕破纤薄果皮,有汁水在其口内炸裂开来,甘露洒满舌床,甜中微酸,好不爽快。他顿时露出惊喜表情,与朱元璋说道:“好甜!” 朱元璋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朕还是花子时期便喜欢吃这江南柑橘,当年与鹰扬二人常在半夜潜进橘园偷摘,鹰扬喜好将衣服系入裤中勒紧腰带,摘了柑橘便放入衣领,每次都是收获丰盛,朕却只是捧在手中,如今想来,他果然聪明。” “家父虽是一介武夫,脑袋却是十分灵光,少时我得了他不少教育,故才有本事躲过追杀,出现在父皇面前。” 朱元璋仰脖笑道:“天佑良人。” “陆离”含笑点头,望着朱元璋,见他视线不在自己身上,眼中便有凶光逐渐显露出来,手臂缓缓上移,握住藏于腰间的匕首,正要抽出,却见朱元璋低下头,望着棋面摇了摇头,顾自剥下一瓣柑橘扔入口中。 “当年鹰扬与朕一同行军,攻下大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宫中寻些柑橘,只因你战前哭闹着想要吃柑橘呢!”朱元璋望着“陆离”笑着回忆过去,仿佛画面就在眼前那般,笑过之后却是愈加凄凉,嘴角微塌,眼神落寞,恨不得望穿时间,再见一见那身穿金鹰铠甲的大明第一将军。 “陆离”识趣地低下头,声音嘶哑地附和道:“父皇节哀。”两眼却是十分狠厉,只恨刚才未下手,错过了大好机会。 朱元璋苦笑道:“罢了罢了,一切都过去了,幸好还有你在。离儿,今日朕很开心,以后随时可以来找朕。” “陆离”懂得他话中意思,便起身作揖准备告辞。“谢父皇,离儿先行回去了。” “嗯,去吧。” 待到“陆离”离去,他却是一声冷哼,命人取下棋盘,将果篮置于桌上,顾自吃着水果。 方才的谈话,他口中所言真假参半,譬如“法海寺的无声大师”,陆离少时的确常于法海寺修禅,寺中师父却并非无声大师,而是无相大师,且无声大师乃是他凭空捏造,法海寺并未有此人,他编出此话只为试探,瞧瞧这“陆离”真假多少。 “陆离”听闻“法海寺无声大师”,心中亦是“咯噔”声响,胡惟庸与他交待话中只提起过“陆离少时曾于法海寺”修禅,并未提起是于哪位大师座下,尚不知其法号,何况长相事迹?便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至于朱元璋与陆鹰扬夜晚偷橘,更是荒谬。 彼时二人虽是穷人,朱元璋的确有过偷橘打算,陆鹰扬却是坚决不从,一改平日里平和老实面目,双眉紧皱怒目圆瞪道:“重八,虽我们一贫如洗,却不能忘了祖训,不能做违背道德之事!你若想吃柑橘,我这里有十枚铜板,尽数赠你去买便是,莫要干此等损人利己之事。” 朱元璋自是羞愧,再也未提及偷橘之事。 陆鹰扬之子虽并不知晓此事,然少时必定吃了不少教训,明白陆鹰扬乃是刚正不阿之人,既然如此,又如何会去做这苟且之事? “陆离”却是不知,只当朱元璋意在夸赞陆鹰扬聪颖,便顺其话夸赞陆鹰扬一番。 话至如此,朱元璋已经十分确信眼前之人并非陆鹰扬之子,却是十分不甘。 苦寻十年未果,如今终于来了个“陆离”,却是个假货,这叫他如何甘心?便又给了他一个机会,说“当年鹰扬与朕一同行军,攻下大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宫中寻些柑橘,只因你战前哭闹着想要吃柑橘呢”,并非给“陆离”一个机会,而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毕竟有些常识的人俱知晓打仗不会让家眷跟从。 “陆离”却是不知,只是道“父皇节哀”。 他便是彻底死心了。这个陆离不光假,而且蠢。 不过最初那句“家父并不会下棋,闲暇时刻只是种花养鸟,做些陶冶情操的简单事”倒是让其颇感安慰。 这假陆离也算有做过功夫。 他一声苦笑,剥下一瓣柑橘扔入口内,却是酸得掉牙。 ------------ 一百二十七章 刺杀 “陆离”回了房间便直躺上床,鞋裤未脱,只是望着雕着“逐日麒麟”的床盖,想起方才于剪潮亭中与朱元璋的对话,心中愈发不安,隐隐觉得自己已露出破绽,只是朱元璋未开口点破罢了。 倒不是怕辜负了胡惟庸。 他与胡惟庸本无瓜葛,只是因其长相酷似陆离,故被唤入府中。与其说是唤,实乃是遭夏行健绑至丞相府。 初至丞相府,他自是不愿,狠瞪着眼前面色平和的胡惟庸,直到胡惟庸摊开一张悬赏令他才安静下来。 悬赏令是悬赏陆折柳的,他本名常志欢,与陆折柳毫无干系,却因其长相酷似画像,遭了不少罪。 他原本只是乡里一位普普通通的青年,每日早出晚归去到田里劳作,只为赚些辛苦钱来治父亲顽疾。 某日,有一行生人寻至村中拦在他面前,他这才知晓自己与通缉犯撞了脸,只好百般解释。 然钱财当前,生人怎会听他解释,只当作是他的苍白辩解,便直接将他捉住欲送往官衙。 他父亲久卧于床,听到儿子喊声,虽是四肢乏力,仍下了地颤颤巍巍走出门外与生人说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犬子向来老老实实,怎么会...” 未等他父亲说完,有一人抬脚朝他父亲踹去,他父亲连哼声都未发出,便撞在门上咽了气。 他自是悲恸,挣扎愈烈,哀呼道:“爹爹!” 生人却是一声冷笑,俯身轻拍芒鞋,骂道:“老东西,死也不死远点,晦气!” 他怒睁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望着那人厉声道:“害了人性命竟还说出这样的话,你有良心吗!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生人扬手便是一巴掌,而后抬手重拍他脑门,狠道:“良心在这里!你的脑袋就是我的良心!谁他娘的会放着两万两黄金不要,缺货。瞪,你再瞪我试试?” 又是两巴掌落在他脸上,顿时两边脸颊红了一片,却依然未能让他低下愤怒的脑袋。 生人一声冷哼,不愿再与他计较,抬手一挥,“带走!” 他便被一强壮之人扛上肩膀。 忽有一人道:“梁哥,我提供了情报,有没有什么赏钱?” 梁哥自口袋掏出一枚元宝,随手掷出,“赏你的。” “谢梁哥,谢梁哥。” 他抬头望去,见与自己十分交好的常笙,正捧着一枚元宝放在嘴边哈气。 他终究没有被送入官衙,在梁哥等人放松警惕时逃了出来,还未逃几步,便被夏行健绑了送至丞相府。 他只当眼前所站亦是贪图钱财之流,便紧闭嘴唇不愿与他交谈。 胡惟庸饮了口茶,唤来管家吩咐道:“替他将绳子解开,行健也真是不懂事,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贵客。为了表示歉意,我替你倒一杯茶。”说罢,取了一只瓷盏,倒了半杯清茶放于桌边,笑道:“请用。” 他一声冷哼,道:“不要以为我是乡下来的就好骗,茶里肯定下了毒。” 管家将绳子收好放于一旁,听他此番言语,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休得无礼!你可知你眼前是谁?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 他自是有些吃惊,听闻当官的都是些大腹便便架子十分之流,便斜眼上下将其打量,见其虽是衣着普通,举手投足的确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让人不得不敬畏。“你就是那个帮皇帝拟圣旨的丞相?” 胡惟庸淡淡一笑,“圣旨乃是圣上亲自所拟,传达是由宫内公公,我只负责领旨,而后叩首谢恩。” 他听得并不明白,但知道眼前之人的确是朝中大官,余光瞥见桌上杯盏,走去端起,却是轻轻往地上一摔,捡起一块锋利碎瓷直向胡惟庸刺去。 碎瓷未行多长,胡惟庸便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一翻,依然一副平和面孔,淡淡道:“可否与我说说,为何要杀我?” 他双眼已红,咬牙切齿道:“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如果不是你们贴什么悬赏令,我就不会被迫离乡,我爹爹也不会死了!” 胡惟庸叹了口气,抬手捏住其手中碎瓷,将其取出放于桌上,与他说道:“悬赏令乃是皇上发布,与我有何关系,你若是想报仇,也得找对人吧?胡乱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他自是不屑与他斗嘴,低声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皇帝的走狗。” 胡惟庸笑道:“小兄弟,为何这样说?” “若你不是,就带我去皇宫!我要杀皇帝!” “若你失败将我供出,我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 “若我失败,所有罪责有我一人承担,与你无关!” 胡惟庸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拍桌而起,喝道:“好!有骨气!既然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然皇上心思缜密,你若是贸然行刺,定然不妥,不如先在府中短住三日,三日后,我便将你送至皇上身边!” 他便应了胡惟庸之请于丞相府中住了三日,胡惟庸取出府中密存的关于陆鹰扬一家的尽数资料交于他,让他熟记心中,资料并不十分详细,但也不简略,他花了整整两日才记了个七七八八,又花了些许时间练习了刺杀之法,第四日便是直接进宫了。 虽超了时限,彼时朱元璋因过度喜悦,暂未记起,便是当作他完成任务了。 常志欢于床上小憩片刻,越想越是不安,毕竟朱元璋与陆鹰扬关系甚密,二人之间定是有些常人不知的秘密,陆离作为陆鹰扬之子,虽不知全部,了解个五六也是没有问题,加之准备匆忙,若是拖延,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不如就在今晚,做那最后一搏! 他抬手触摸腰间,匕首尚在,便将其取出,于眼前抽出匕首,其刃冰凉,吹毛断发。 监视之人见状大惊,忙跑去告与朱元璋,朱元璋早已料到,闻此消息未有过分反应,只是淡淡道:“如此甚好,继续监视。” 那人急道:“皇上!请准微臣留于您左右,好保你安危。” “朕还未老到如此地步,下去吧。” 那人虽是不甘,不敢违命,只好告退,然依是担忧朱元璋安危,便唤来心腹,与他吩咐说晚上小心防范。 当月牙挂在树梢,飞鸟已归巢,栖息在自己巢中,蜷身缩颈。 夜幕之下,皇宫一片宁静祥和。 常志欢忐忑不安地走于大道之上,今晚,不成功便成仁! 有太监打着灯笼路过,见路上有人影,甚是疑惑,近了才见是他,忙慌张行礼道:“见过爵爷。” 他只是微微一笑。虽自平民跳至爵爷,父亲已死,家破人亡,他早已不留恋世间的一切,便只是微微点头匆匆行过。才行几步,想起不知朱元璋身在何处,转身叫住太监问道:“请问皇上此时身在何处?” 太监恭恭敬敬道:“皇上此时应于寝宫休息。” 他点头,又想起自己不知皇帝寝宫,只好再问道:“请问如何去?” “直走,右拐便是。” “嗯。”他点头,迈大步行去。 虽是“直走,右拐便是”,然皇宫非一般的广阔,光是一条道便走了两炷香,再右拐,一刻时间便已过去。 有一房间现于他眼前,此刻窗纸上正印着烛火,大约是朱元璋寝宫了! 他调整好呼吸,抬步走去,于门口驻足,轻叩木门,“父皇,您睡了吗?” 门内有声音传来。“还没,进来吧。” 他便推门而入。 朱元璋正于书桌前挥洒墨水,大约是兴致十分,手中毛笔舞个不停,横七竖八落着不少词语,因果报应、乐善好施、与天同寿之类,倒未有相互重叠。 他不知朱元璋为何如此,为避免再漏马脚,缄默不语,只是望着蘸了墨的毛笔于洁白纸面划过,留下一道道黑色痕迹。 很快,朱元璋将笔置于笔搁,捏住宣纸两角将其提起,细细欣赏自己作品,还未开口,耳边便有刀剑出鞘声音,不由得微微失望,片刻之后,有尖刃刺破宣纸直向他奔来,他并不慌忙,只是翻腕迅速将纸卷成条,裹住匕首用力一扯,便将匕首打落,而后以手撑桌,自桌后飞起一脚踢在常志欢胸口,将其踢飞出去。 闻见杂乱声响,门外巡逻的侍卫迅速破门而入,见“陆离”龇牙咧嘴躺于地上,甚是疑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朱元璋开口“将他绑起来”,侍卫缓过神,奔去将其绑了个严严实实,摁于椅上,正要禀奏,却见朱元璋挥手道:“行了,出去吧。” 屋内只剩二人。 常志欢虽遭捆绑,知自己大限已到,不改脾性,睁着怒目瞪着朱元璋,只是可惜未能将利刃刺入彼人胸膛。 朱元璋却是十分轻松,在他面前顾自饮着爽口清茶,有白白雾气自水面冒出,直过其头顶,而后消失在半空。 清茶有些烫口,他不得不以嘴哈气,让其变得凉一些,才好下口。饮下两口,心旷神怡,才将茶盏至于桌上,望向常志欢道:“是不是胡惟庸派你来的。” 常志欢一声冷哼,低声道:“狗东西,想杀你的人多了去了,需要人派吗?” 他并不恼怒,本就未抱什么信心,问不出就问不出吧,便是喊道:“来人,将他带出去处死。” 屋内仅剩他一人,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十分无趣。余光瞥见地上一团纸,便捡起摊开,乃是自己字迹,如此看来却是显得有些滑稽,忍俊不禁,笑过时候却是一落千丈,心不知所往。 ------------ 一百二十八章 干将剑与陆折柳 虽险遭杀害,朱元璋却未将胡惟庸唤来,毕竟心事重重,不愿再见他人面庞,徒增烦恼。 他将那团纸放于桌上铺平,两手撑桌站立,双眼盯着白纸黑字,口中念叨纸上所写,“因果报应,乐善好施,与天同寿...”盯着那片墨色许久,长叹一口气,而后缓缓坐下,倚在椅背自言自语道:“都说善恶有报,朕难道作恶太多?”再一思量,大约是目标过于显眼,引得天下人争相夺取,冒出来个假陆离也就不足为怪了,便是浓眉一紧,低声道:“奎,参。” 有二人骤然出现在他身前,单膝跪地,一手扶膝一手撑地,紧低脑袋。二人俱是身穿一套夜行服,浑身被黑布包裹,见不着一寸肌肤。 他低声道:“你们俩,去寻陆折柳,记着,不要将其身份点破,若是发现,奎回来汇报,参暗中保护便可。” 二人领命,眨眼之后便消失不见,似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将如此任务交与二人后,朱元璋稍显轻松,肩膀微塌舒了口气,抬手抚摸着满是皱褶的纸面,想起白日中与“陆离”的谈话,嘴角竟泛起了一丝笑意。那声父皇叫得我真舒服。 翌日,早朝过后,朱元璋单独留下了胡惟庸。 胡惟庸猜测大约常志欢行刺失败,此次是要找他麻烦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横眉冷目,望着他一声冷哼,于龙椅上站起,背负双手,向前两步道:“爱卿,与朕说说,你是从哪寻来的陆折柳。” 他自是不敢实话实说,只是俯首毕恭毕敬答道:“回皇上,那日臣听说苏州府天降祥瑞,便亲自出门欲寻来以谢皇恩,岂知此乃是民间谣传,正失望,打算回府,却见一人踉踉跄跄摔于眼前,见其如此慌张,臣自是疑惑,将其扶起问他为何慌张,他言有人要取他性命去换赏金,臣这才发现他与悬赏令中陆折柳画像极为相似,便小心翼翼问他何名何姓,他称自己便是陆折柳,而后臣就将其带回了府中,问他有关玄武门事迹,他起初不愿作答,臣向他保证不会加害于他,他这才一一详述,臣见所言不假,便将其交与皇上了。” 朱元璋早料到他会将一切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对于他的回答已生戒心,却是佯装半信半疑,锁眉深思,片刻之后点头道,“如此说来爱卿并非主动寻到,而是碰巧了。” 他忙敬畏道:“一切乃是命中注定。” “那你可知你这命中注定之人昨夜要取朕性命?” 他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倏忽大拜于地,高呼道:“臣考虑不周,将皇上置于危难之中,将大明置于为难之中,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他知晓朱元璋性格,若主动认罪,可获宽大处理,若死不认账,便是罪加一等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摆手道:“爱卿为大明出生入死,功不可没,况且昨夜有惊无险,就不惩罚你了。” 他暗喜,并不表露,依是一副痛心表情直起身子,愧疚道:“多谢圣恩。” “不用谢,朕可没说直接免了你的罪,来人,将丞相次子赐死。” 虽说胡玻锦与他关系一般,毕竟是自己骨肉,如今替自己受死,他自然是痛心疾首,却不得不再俯首谢恩。 朱元璋见其痛心,心中自是舒爽,双眼微扩,于心中冷冷道:丞相啊,论算计,我可远在你之上,于外,仍是一副不可触碰的慈祥表情,俯视着跪于殿下的胡惟庸,淡淡道:“丞相啊,长点心吧,下次再犯错,可就没人替你受罪了。” 下次死的人会是你!他于心中狠骂道,却不敢如此直言,只是缓缓磕了一个头,有气无力,“是,皇上。” “好了,你下去吧。” 胡惟庸从未想过失去胡玻锦会令他如此的心疼,虽不及胡蓝玉之死,却不亚于失去左膀右臂,回了府中,直瘫坐于椅上,如此坐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管家见其如此,未敢打扰,只是于饭点时间为他送来饭菜放于桌上,弓着腰进,弓着腰出,且不敢有所表情。 翌日早晨,胡惟庸才回了些许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只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昨日一整天未有进食,唤来管家吩咐道:“管家,替我端些饭菜来。” 管家似讨了媳妇那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应道:“好嘞,好嘞!” 胡惟庸才用完早餐,正拿起湿巾还未来得及擦嘴,夏商迈门而入,作揖道:“丞相,范子旭回来了。” 管家有些不悦,瞪了他一眼,责骂道:“没见丞相正用餐吗?范子旭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什么大不了,行了,下去吧。” 胡惟庸擦净嘴周,又取了一块湿巾擦拭双手,待到漱完口才不急不缓道:“管家,将范子旭带来密室。” 密室内。 桦木桌上摆着一只长五尺宽一尺高五寸的锦盒,锦盒四周闪着点点银光,有条气势磅礴的金龙舞于锦盒表面,如此视之,此锦盒煞是珍贵,其内所藏定是稀世珍宝。 范子旭对其却并不在意,只是站于桌旁,面无表情地望着饮着粗茶的胡惟庸。 “子旭,来,坐。” 他便直接坐下。 “将锦盒打开。” 他便将锦盒打开。 才打开锦盒,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反射性闭上双眼,待到热气褪去才睁开双眼,见锦盒内躺着一柄做工尤其精细的剑,其剑身虽是光洁冰凉,却有一朦胧红点嵌于正中。 他自是有些疑惑,盯着剑身红点片刻,转头望向胡惟庸,不知其有何意。 胡惟庸淡淡一笑,将锦盒朝他推了一推,“这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四的干将剑,单以剑而论,能排至第三。” 他只是应了一声“哦”,不喜不悲,不卑不亢。 胡惟庸自是未有想到他竟是一副如此平淡表情,不由得微微吃惊。都说习武者视剑为命,如此神器对于其他习武者而言,与心肝无异,怎么范子旭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大概假装的吧。便是朝干将剑努了努嘴,“握起它。” 他转头,望了干将剑一眼,未有犹豫,伸手抓住剑柄,便有一股灼热感自掌心传来,剑身红点顿时大盛,填满剑身,似乎要炸出来。 他自是毛孔扩张心跳加速,绽开了笑颜,将剑取出置于眼前细看,连连感叹道:“好剑,好剑!相传干将与莫邪从不分离,怎么只一柄干将剑?” “此干将剑非干将,乃是道庭所铸。” 他“哦”了一声,继续欣赏着干将剑,其嘴微张,难以合拢,若是有右手,定要好好将其抚摸一番。 胡惟庸见其如此欢喜,自是满意。“这剑在我府中藏了十年有余,你若是喜欢,我便将这干将剑赠与你。” 他收了剑,单膝跪地行礼道:“谢丞相!” “作为交换,我要你告诉我陆折柳身在何处。” 他却是轻锁双眉,抬头望去,见胡惟庸仍是一副平和面孔,心中难免疑惑,“陆折柳?” 胡惟庸点头道:“我听夏商说你与陆折柳向来交好。只要你告诉我陆折柳身在何处,你便可握着干将剑大步走出密室。” “可,”他低下头,眼珠轻转,“自玄武门山脚分别后,我们未再见面。” “若你要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话虽是平和的话,已有凶戾暴露在外,他听在耳中,知晓胡惟庸话中意思,然实在不愿将陆折柳暴露于危难之中,便起身,将剑放回锦盒之中,“抱歉,我答应替你办事,但未答应替你办尽所有事。折柳在哪我不知也不愿知,干将剑交还与你便是。” 胡惟庸自椅上站起,抬手轻拍他肩膀,叹气道:“我知你们兄弟情深,亦知玄武门灭后你愈加珍视陆折柳,所以我才要寻到他,在我这里难道不比其他地方安全吗?” “谢丞相为折柳着想,折柳是一闲云野鹤,无法在一地方久呆的。若是没事,我先出去了。” 胡惟庸未阻拦,只是望着躺在锦盒的干将剑发呆,待范子旭将出密室,才与他说道:“将夏商与夏行健唤来。” 待二人进入密室,他已将干将剑收起,只留一套茶具放于桌上。 二人入了密室,作揖行礼道:“参见丞相。” 他无心与他们闲聊,便是摆手让他们起来,“有任务要交与你们。” “请丞相吩咐。” “你们与范子旭,修为孰高孰低?” 夏商与夏行健互望一眼,双手抱拳道:“我们与范子旭皆是一品修为。” “嗯。”他点头道,“夏商,可还记得你上次与我说的范子旭一家身在何处?” 夏商道:“记得。” “去,将母子二人绑来。若是范子旭已在家中,便抓了母子二人威胁范子旭,要他说出陆折柳下落。” 夏商与夏行健又对望一眼,颇为心悸,低头抱拳道:“若他不招?” 他抓起一只杯盏狠摔在地上,面目狰狞,声低话狠:“那就折磨那对母子,逼他招!挖了他们双眼也好,割去他们手脚也罢,如何能让范子旭心疼便如何处置!陆离是吧,陆鹰扬的儿子是吧,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心头肉的痛苦!” ------------ 一百二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出了密室,范子旭自然是有些失落,毕竟干将剑乃是一柄神器,方才握剑,虽只片刻,却感受到了来自剑灵的召唤,大约此剑亦是十分喜欢他。 以陆折柳的行踪作为筹码交换干将剑,乍看之下稳赚不赔,毕竟陆折柳修为不浅,就算被寻到亦有八九分机会可以逃脱,然他实在不愿将陆折柳推入火坑之中,便只能忍痛割爱了。 想至如此,他苦笑摇头,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四周随意打量,见夏商与夏行健自密室走出,行色匆匆,不禁有些疑惑,他们是否被派了什么任务?一边思索一边盯着二人细看。 夏商正低头赶路,隐约感觉有视线扫在身上,便转头,目光正撞上范子旭,不禁有些焦急,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如此反常令范子旭极为不安,为何夏商会有如此反应?脑筋飞转,思前想后,猛然反应过来,那二人极可能是要去到宁波府挟持刘兰芝母子!便是大吃一惊,忙折身奔出丞相府,骑上一匹快马向宁波府疾奔而去。 速度终究不及二夏,待到他气喘吁吁奔至宁波府,已有冷剑架于刘兰芝母子项上。 范嘉志本是瑟瑟发抖万分惊恐,见他进院,双眼竟闪着微光,立刻冷静下来,向他喊了声“爹爹”。 如此喊声却让此时的他愁肠百结,挂在刘兰芝面庞的两行清泪让他额蹙心痛,虽是喘着粗气,双目血红地瞪着二夏。 二夏却是扬着下巴,一副趾高气昂模样。夏商更是将手中冷剑往内收了收,锋利剑刃划破刘兰芝白嫩的脖颈皮肤,流出了丝丝血条。 “范子旭,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虽是不甘,虽是愤怒,却是无可奈何,狠盯着夏商低声道:“什么交易。” “你将陆折柳的消息告诉我,我将这对母子还你,如何?” “这是丞相的意思吧?” 夏商两声笑,道:“没错。” “他为何突然如此想要知道折柳的下落。” “丞相的心思岂是你这种屁民能够猜的,快说,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夏商便是将剑又往内收了一分,刘兰芝脖颈殷红更浓,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他自是心痛,悲眼顿扩,惊呼道:“兰芝!” 如此的无助在夏商看来却是尤其享受,瞳孔扩张,嘴角轻扬,抖着脚万分得意,“再不说,你的兰芝可就要没命了。” 乍看之下他只是无助且痛苦,拧着眉狠瞪夏商,然其心中已有六七种救援方法闪过,很快被一一否定,最终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一声冷笑,嘲讽道:“真是想不到,堂堂一品高手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夏商顿时止了笑,怒目圆睁,手中冷剑松了一分,欲上前与他理论,才迈出一脚,一旁的夏行健便腾出手将他拉住,眼珠轻转意识他手中有筹码在,无需与范子旭计较。 虽是不愿,他仍是收起了脚,又将冷剑收进一分,依旧紧逼着刘兰芝与范子旭道:“哼,任你挑拨我也无所谓,但,若你再不说出陆折柳的下落,这美人可就要遭殃了。” 眼见此法不成,他又生一计,走上前两步,盯着夏商片刻,眼珠轻转瞟向夏行健,如此三次,忽然顾自抖肩冷笑。 二夏见其如此,相互望了一眼,自是不解,虽不愿理睬,他的笑容却令二人极度恼怒,忍不住喝道:“范子旭,你笑什么。” 他愈发笑得张狂,笑得大声,笑得前俯后仰,一边摇着头。 二夏是愈发恼怒,龇牙咧嘴,夏商抓着刘兰芝肩膀的手随着怒火的上升而逐渐使劲,刘兰芝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他虽是心痛,并不表露,只是顾自大笑着,似要将这天笑破,将这地笑塌。 范嘉志不懂其笑有何含义,只当他分外喜悦,自己身陷危难之中,爹爹不仅不来相救还幸灾乐祸,他真的是以前那个宽厚慈爱的爹爹吗?虽然并不能明白,但他仍旧相信范子旭所做的一切俱是为了救自己与刘兰芝。 范子旭张狂的笑终于让夏商怒不可遏,收起架于刘兰芝脖颈的剑直向范子旭奔去。 他见状,迅速收了笑,脚跟稍稍离地,膝盖微曲,已是蓄势待发,见冷剑将至,侧身躲过,左手迅速握拳,猛击夏商腹部,夏商吃了痛自是无力再挥剑,他乘势追击,以肩膀抵住他下巴,脚尖蹬地怒起,左拳猛击,眨眼功夫便让夏商吃了不少苦头,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他一声冷笑,正要捡起夏商丢于地上的剑,夏行健抓住范嘉志肩膀猛地一提,将其拎离地面,朝他怒喝道:“范子旭,休要胡来!”说着便加大了手指力量,掐得范嘉志稚嫩的肩膀“咯咯”作响,范嘉志忍不住发生一声惊呼,才出半声便用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继续呼喊。 他已听到,抬头望来,见范嘉志危在旦夕,不得不停下动作,后撤了几步,望着夏行健横眉冷目。 才移了脚便有些后悔,若是迅速捡起剑朝夏商胸口刺去,夏行健定会放开范嘉志向其冲来,到时岂不是解了危机? 想至如此,才欲上前,夏商憋了口气迅速爬起,一拳砸在他面孔,砸得他脸颊生疼。 不过一拳,夏商并不解恨,欲再发泄,夏行健提醒道:“夏商,丞相的吩咐是让我们问出陆折柳下落。” 夏商没好气道:“行了我知道。”便捡起剑欲往回走。 范子旭却是又笑道:“真是窝囊,我就在你面前还不敢下手,怎么,你只有欺负妇孺的实力吗?” 夏商自是愤怒,然并不予理睬,继续向刘兰芝母子走去。 “你就去吧,然后将剑架上那女人肩膀。真不知道若是你母亲看到你如此废柴会作何感想。” 夏商脚步骤停,紧握冷剑,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脚下黄土。 夏行健知其性格,暗叫不好,夏商从来不愿别人提起其父母,一提及便会失去理智,忙喊道:“夏商,莫要与他计较!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母子二人带回丞相府,再拷问也不迟!” 范子旭又怎会看不穿其心思,见其如此消沉,又见夏行健如此着急,便知方才话语对夏商有莫大的杀伤力,便连接说道:“我猜你母亲一定不想见到此时的样子,颓废,窝囊。” “她怎么不来看看自己的窝囊儿子?也对,要是看到你这副模样,定是会心疼的吧。” “毕竟是一品高手,却沦落到挟持妇孺,如此不尊道义,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导你的。” 夏商猛地转身,两条浓眉骤然跃过额头,双眼顿扩瞳孔急缩,大片眼白裸露在外,鼻子高拱,张着血盆大口,几如山妖咆哮:“不准再提我娘亲!” 他要的便是如此效果,见他这般恼怒,愈加喋喋不休:“怎么,你希望你的母亲来见见你此时的模样吗?我猜她定会心痛,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捂着心窝恳求你有些出息...” 他话还未说完,夏商便发了疯一般强涌起气神裹上冷剑,咆哮着向他冲去,任夏行健在身后呼喊不予理睬。 “范子旭,老子杀了你!” 夏商拧腕便是一道凌冽斩击,其势汹汹,远超那日夏府所见。 范子旭不由得微微吃惊,跃至一旁躲过,斩击劈在院墙,将其劈得粉碎。 夏商手中冷剑不停,接连出招,招招凶狠,却如无眼猛虎,胡乱折腾,将屋宅院落劈得七零八落,未伤到范子旭,自己却是气神竭尽,扶膝喘气,虽然如此,其眼中怒火未减分毫,凶狠地盯着范子旭。 虽知如此有违道德,然目前属于特殊境况,如此也是无奈之举。范子旭紧握左拳裹上气神,向夏商缓步走去,余光注意着夏行健的一举一动,只待他朝自己奔来,便可救了刘兰芝母子! 他却忽略了夏商的怒火。虽气神竭尽,虽体力透支。 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他自是不愿别人提起伤心处,而眼前之人却不断揭自己伤疤,如此愤怒,怎能忍! 夏商强行运气涌起气神,将仅剩的气神尽数逼出,裹于冷剑之上,咬牙直起身子,话与斩击同出。 “范子旭,老子杀了你!” 范子旭自是吃惊,脑筋飞转,躲过亦或正面吃下? 若是躲过,夏商的确没了性命,却不能将刘兰芝母子救出,若是正面吃下... 崩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他长舒了一口气,有丝笑浮现于脸上,下一秒,血溅当场。 夏商因气神竭尽活活枯死。 范子旭正面吃下斩击,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嘴角亦有鲜血淌出,眼皮沉重浑身乏力,直躺倒在地上,半眯着眼仰望着蓝天白云。 刘兰芝一声惨呼:“子旭!” 范嘉志亦是心痛不已,瞪大了双眼,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范子旭呼吸急促。 夏行健并不为所动,对他来说,夏商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共食人而已,生死与自己并无干系,范子旭的安危倒来得比较重要。 他吃了夏商一记斩击,大约是命不久矣了吧?若是他当真死去,丞相怪罪下来,岂不是要我一人承担? 如此细思,他不禁有些紧张,然仍有戒心,不愿松开抓着范嘉志的手,张头探脑往范子旭望了几眼,见其身下血泊逐渐蔓延,这才确信他的确受了致命伤,松开抓着范嘉志的手急忙向他奔去,于怀中掏出药瓶,喂他吃下一颗丹药,而后冷笑道:“范子旭,你也会有今天。” 他忽然睁开双眼,带着一抹狡黠的笑低声道:“若非如此,怎么骗得你来救我?” 话音才落,他便抓住身旁冷剑将剑插入夏行健胸膛。 ------------ 一百三十章 重振玄武门 范子旭受伤严重,血流不止,虽服了夏行健的丹药,只是稳了气神,外伤不见好转。他艰难起身,望向怔怔的刘兰芝母子二人,打趣道:“怎么,见我如此狼狈就不要我抱了吗?” 范嘉志早已是热泪盈眶,忙向他奔去,欲一头扎入其怀中,刘兰芝将其拦住,心疼道:“爹爹都这样了,你若扑去会使得他更为痛苦的。” 他面色苍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却不改温柔,半眯着眼向刘兰芝柔声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刘兰芝自是感动,伤至如此依然将自己放于心中,然感动归感动,若不及时处理,怕会留下严重病根,“不要抱歉了,还是赶紧找人治疗吧。” “对,爹爹,快找人治疗!” 三人便向城中走去。 东方圆海,蓬莱仙岛。 陆离趺坐于山顶打坐,苦思冥想半月有余,只悟透那四字。 道,便是公道,思考准则,不为私欲只求公道。 义,便是义气,交际准则,义字当头两肋插刀。 侠,便是行侠,行事准则,习武是为行侠仗义。 释,便是释怀,进步条件,释怀于心方能前进。 他便放下了心中仇恨,放下了心中怨气,家仇也好,灭门之仇也罢,俱是凡人贪欲所害,若是冤冤相报,只会害得更多人丢了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那蓝色岩石,心如止水。 只是那最后的“虚”字,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何为虚?虚实的虚?虚妄的虚?虚心的虚? 苦思冥想而不可得,他便放弃了,毕竟“释怀于心方能前进”。 放弃之后,尤其轻松,他于地上站起,转身望向远方。说来也怪,在山顶半月有余,除却第一日见到那神秘云雾,后来再未见到,他愈加觉得此岛乃是仙境。 才迈一步,又想起自己半月来滴水未进,竟不觉饥饿,便是感慨道:“仙境果然是仙境!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于仙岛打坐半月有余,凡间是否已过十五载?不知师兄与焕焕如今是何模样,不知陈师叔是否仍在人世。” 想着便向山下走去。 虽仍是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他打量着四周,总觉十分陌生,与入山时所见略有区别,却又说不上来,一直走至沙滩,才发现沙滩上竟漂着一只木筏,与床榻相同长宽,其上未有风帆,更是疑惑,便直向那木筏走去,左看右看,不明所以,便抬脚踩上,双脚才落定,木筏竟迅速驶去。 海面异常平静,甚至未有波澜,好似湖水那般,不消一会他便出了浓雾,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碧蓝大海,与天际连成一片。 他有些不舍,回头望去,欲再见见这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却发现身后亦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大海。 他甚是疑惑,细细想之,不禁头皮发麻,难道那蓬莱仙岛从未出现过? 才有如此念头,天气迅速变了面孔,黑云压境,惊涛骇浪扑面而来,他脚下的简陋木筏又成了一片轻薄树叶,任风雨海浪推拉挤压,未过多久,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只如巨龙之口的海浪,将其与木筏一口吞噬。 待他醒来,却见自己身处小屋之中,身上盖着厚重被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鱼腥味。 他有些疑惑,掀开被褥下床走去,走至门外,见一熟悉场景。 有一老者躺于躺椅,赏着黄昏饮着酒。 这不是那日借我小舟的老者吗?疑惑之下,他忍不住喊道:“老人家?” 闻见声音,老者坐起转头望来,见他站在门口,顿时笑道:“哟,你醒了?” 他点了点头。 见到熟悉之人,他甚是喜悦,三两步奔至老者身旁,就地坐下,指了指老者手中酒袋与他说道:“可否让我来一口?” 老者顿时乐了,“爱喝酒?成,给你来一口。”便将酒袋递给他,他接过酒袋饮了一口,凉润滑过咽喉,十分畅快,忍不住要与老者分享喜悦。 “老人家,我寻到蓬莱仙岛了,我在那里找到了长生果,但我没有吃,我觉得长生没有意义,就在山顶打坐了半个月...” 老者微微吃惊,片刻之后笑道:“傻孩子,你出海不过七天,哪来的打坐半个月?” 他僵了面孔,重复着老者的话,“出海不过七天?”可记忆中的的确确见了十六七次日出,“可我的确记得在岛上打坐半月有余。” 老者举起酒袋饮了满口凉爽,分成三口咽下,发出一声满意呻吟,望向日落黄昏道:“昨日我欲出海打渔,见你昏死在沙滩上便将你带回了,自你出海至今日不过八天,你与我说说,是如何在山顶打坐半月?怕是在梦中吧。” 他刚要反驳,却有声音急道,“孩子你怎么这样就下地了?身体好了?” 他还未来得及回答,老者抢道,“没好没好,脑子都坏了,跟我说寻到了蓬莱仙岛打坐了半月呢!” 老者的妻子白了他一眼,走来将陆离扶起,替他拍去黏在衣裤的尘土,略带指责道:“你身体才有些好转,就不要乱走了,乖乖去床上躺着,明日啊我再请郎中来替你看一看。” 陆离有些心急,与她说道:“可我真的寻到了蓬莱仙岛。” 她道:“你说寻到了那就寻到了吧,不过你才出海七天,哪里来的打坐半月?想必是饿昏了吧,来,进屋,我给你做些吃的。” 老者又饮了一口薄酒,砸砸嘴巴感叹道:“兴许是被这酒迷了心智也说不定。” 话才说完,他妻子一掌拍在他脑门,怒道:“不知道孩子身体不好啊!” 老者无辜道:“知道啊。” 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知道还给他喝酒。” 老者自知有错,不敢多言,只是望了陆离一眼,像只受伤的小羊羔,蜷缩着身子一口一口饮着薄酒。 未多久便是晚饭时间,今晚菜肴尤其丰盛,红白荤素摆了满满一桌。 老者妻子夹起一块白菜放入陆离碗中,关切道:“多吃点菜,对身体好。” 老者女儿夹起一块鱼肉放入陆离碗中,关切道:“多吃点鱼,对身体好。” 老者见此,叹了口气,夹了一块蒜头放入自己碗中,对自己说道:“多吃点蒜,晚上臭死她们。” 却是逗得陆离一笑,提筷夹住鱼尾将其拧断放入老者碗中,笑道:“老人家,多吃点。” 老者顿时笑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仿佛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那般,眼角皱纹愈加深刻,夹起鱼尾直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赞叹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四人其乐融融。 吃罢晚饭,老者女儿欲与陆离交谈玩耍,母亲却是脸一黑,与她说道:“他伤还未痊愈,若是想与他玩,等他伤好了再说罢。” 女儿嘟着嘴自是不愿,晃着身子撒娇道:“他是什么伤啊,都两天了还未好。” 老者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温柔道:“一个敢于和大海搏斗的勇士受的伤会那么快好吗?乖,先去睡吧。” 虽仍是不愿,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又望了陆离一眼,向门外走去,才迈一步,快速回身抬手轻搓陆离光滑的脑袋,笑道“好光滑啊”而后迅速跑出门去。 老者夫妇望着她笑着摇了摇头。 谈及出海,陆离一口咬定的确寻到了蓬莱仙岛,将眼之所见尽数叙之。 老者夫妇相望一眼,却是愈加疑惑。听他所言着实不假,若是梦中定不可能记着如此详细,然若真如其所说在山顶过了半月有余,可他的确只出海七天,加上昨日休息,出海至今不过八天。其中困惑,大约只有神仙能解。 既然想不明白,老者夫妇便不去再想,只是吩咐陆离好好休息,带门而出。 陆离却是有些不愿,欲与老者夫妇争论一番,非要他们相信自己所言不假,忽得想起那五字,“释便是释怀”,若是耿耿于怀,与之相去甚远,便是一声苦笑,劝自己放下如此念头,枕着手臂躺于床上。 眼前虽是一片昏暗,记忆却是一清二楚,卫清道长与无心散人的话犹在耳旁。 “重振玄武门!” 他骤然坐起,浓眉紧锁,心中有一团烈火燃烧正旺。 重振玄武门! 他抬手一摸,半尘尚在,便欲下地,想起老者夫妇关切的眼神,忽得有些犹豫,若是再如上次那般不告而别,是否太令他们伤心? 思前想后,仍决定如此为之,毕竟告别摧残人心,他不忍心见到老者夫妇失望的眼神,便悄悄下了地,开门而出。 屋外马匹尚在,正闭眼休憩,他将其唤醒,跃上马背绝尘而去。 老者夫妇又怎会听不见屋外动静?闻见开门声,老者便知陆离又将离去。妻子颇为紧张,欲下床拦住陆离,老者将其抱在怀中,轻拍她项背柔声道:“孩子要走就让他走吧。他没有本事都敢出海,你觉得你拦得住他吗?” 妻子道:“可是...” “他与我们不一样,我们甘于平凡喜好安定,他是那穿梭于汹涌波涛的海燕啊,注定一生波澜。” ------------ 第六卷 五魁凌风 ------------ 一百三十一章 陆折柳的师弟 陆离本想先去见见范子旭,与他说说心中疑惑,转念一想,范子旭已有家人,自己若是强行插入,未免不妥,便改了方向,直向施州卫行去。 山脚下已无尸体,有门有派的都装入棺材归了根。陈鸿道见如此多的尸体曝露于野外,于心不忍,便命弟子将玄武门弟子的尸体埋入金谷之中,散人则就地掩埋,也算是赎罪。 少林却是直接回了嵩山。 净悲心中愧疚难当,与悟临请辞几天,悟临知其心善,未有拒绝,只是吩咐他早些回来。 他谢过方丈,不避污秽就地坐下,转起佛珠,为徘徊此地的孤魂念了三日佛经。 虽无了尸体,土地仍是一片血红。陆离踩在血土之中,自是心痛难忍,于心中一遍一遍地劝自己要释怀,要释怀,却是如何释怀?九百八十六条性命因自己的过错而就此终结,此等愧疚,此等心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他转着脖颈,环视四周,昔日一切历历在目,冸咏晨执剑而起加入乱战,卫清道长引得天雷一人怒怼十万,无心散人使出阴阳太极八卦盾将玄武门弟子护在身后,张杨背叛师门重伤卫清道长与无心散人,老鬼狂笑着空中漫步而来...如今成了永远的回忆。 他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悲伤,蹲下抱住自己膝盖痛哭起来。 哭得是摧心剖肝,吸险些接不上呼。 痛哭过后,眼皮肿得厉害,遮住了眼前大半世界,如此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大约是宣泄过了,心胸舒畅不少,呼吸亦是爽快,他这才感受到山脚下的新鲜空气,便提肩深吸了一口气,向山顶行去。 虽知山顶已是一片废墟,再见难免揪心,尤其是被砸得稀烂的池心道长雕像,令其不胜扼腕。 他无力将其复原,只是用尽力气将池心道长的脑袋扶正,倚在墙边,而后向主峰行去。 清虚宝殿依是废墟,面目全非。 他叹了口气,将地面清扫了一番,又不愿将碎石砖瓦丢弃,便在清虚宝殿之后扫出一块三丈见方的空地,在山腰砍了些许木柴,搭了一座简易木屋。木屋内家具全无。他取了三只较为粗壮的木桩放于屋内当作凳椅,取了四只等高稍细的木桩当作床脚摆成矩形,又取了几截长条树干绑在一起算作床板置于床脚之上,首日便如此将就着过了一夜。 说实在,他一夜未曾合眼,只是躺于木床上,透过缝隙望向黑夜,其中繁星点点,尽收眼底。 他心思自然不在如此,只是于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道:重振玄武门! 然重振玄武门只他一人远远不够。 玄武门幸存者除却自己尚余三人,陈掌门不知身在何处,焕焕亦是不知所踪,如此想来,仍需去到宁波府寻范子旭。 虽是难以启齿,然肩扛重责,容不得他放不下面子,便打算翌日去躺宁波府,思至如此,忽得一声苦笑,暗骂自己愚蠢,早知如此,离了老者家后便应先去一趟宁波府。 晨光熹微,他下了山,骑上快马直向宁波府奔去,一路上颇为担心,若是见了范子旭该如何开口。倒不是担心遭拒,毕竟范子旭对自己向来照顾,如此要求定会答应。他担心的是该如何开口,毕竟范子旭如今是有家的人,若让他告别刘兰芝母子与自己回到主峰,难免有些自私。 正思量,已至宁波府,马儿缓了马蹄,他坐于马背提心吊胆,纠结该如何开口,才远远望见,便瞪大了双眼,怎么这竟成了一片平地?便策马行去,近了一看,果成了一片平地。 他心中惴惴不安,皱眉瞪眼,心中已将江湖骂了好几遍,玄武门已遭灭门,你们竟连独臂之人也不放过,未免心狠了些! 转头见不远处有邻舍,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下,向邻舍步行而去。 行至门口,抬手叩门,不久便有裹着头巾的老妇开门,老妇见一光头站于门外,微微疑惑,只觉这面孔似曾相识,细细回忆,便是惊呼道:“你是陆折柳!” 陆离这才发现未经乔装,甚是惶恐,欲转身逃离,却听老妇再说道:“哦不对,陆折柳早就被丞相捉住送到皇宫了。” 他有些疑惑,嘴里重复了一遍老妇的话,“陆折柳早就被丞相捉住送到皇宫了?” 老妇道:“是啊,你不知道吗?” 他木讷摇头。我不是在这吗?怎么就被丞相捉住送到皇宫了。 老妇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小伙子别介意啊,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了。” 他礼貌一笑,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问道:“请问,你知道那里的人去哪里了吗?”他指了指刘兰芝的家。 老妇却是脸色一变,探出脑袋机警地东张西望,见周遭无人,一把将他拉近屋内,在嘴边竖了根手指小声道:“嘘,小声点,会出大事的。” 见老妇如此反应,他愈加紧张,忙问道:“他们怎么了?” 老妇将那日所见悉数告之,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你是不知道啊,刘寡妇不知道惹上了哪个权贵,竟要取他们性命,不过还好,刘寡妇母子未受伤,但那个只有左臂的小伙子可就惨了,被三把剑捅穿了身子,他竟然还没有死,被刘寡妇扶着走了,多半是去城里看大夫了吧。” 他顿时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被三把剑捅穿了身子?那还得了!当即夺门而出,上马向城里奔去。 去到城里,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暗骂自己愚蠢,应打听清楚再行事的,事到如今只好一家家问过去了。 连问了三家医馆,郎中都摇头说最近并未有重伤之人入馆治疗。 他失望地走出医馆,欲转身再寻,却见拐角处有一十四五岁,面目清秀的少年,一脚踩在废弃手推车上,指手画脚说个不停,身边围坐着不少孩童听他说话。 他盯着那少年许久,才移开视线,准备抬脚迈步,却听那少年加重了音量道:“告诉你们,我就是玄武门幸存的四名弟子之一,陆折柳就是我的师兄!当日在玄武门山脚下,情状那叫一个惨烈,玄武门一千人面对百万江湖,丝毫不怵,我师兄陆折柳提刀劈出一道斩击,直收了十万条性命!” 有孩童怀疑道:“哥哥你骗人,一刀怎么可能要了十万条性命。” 少年轻砸舌头“啧”了一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指向天空,甚是神气,“你是没有看到,我师兄那一刀险些将天空劈开!” 孩童抬头望向天空,感慨道:“哇,好厉害啊。” 陆离觉得有些好笑,便向那少年靠近了几步,听那少年再说道:“要说玄武门高手真是不少,但是高手中的高手就是我的师兄!你们想想,为什么别人没有被悬赏,单单我师兄就被悬赏了,而且还是二万两黄金!”少年伸出了两根手指继续道:“你们知道二万两黄金有多少吗?” 孩童摇头。 那少年愈加神气了,下巴要扬上天去,“你们家一年花的银子大约二两左右,二万两黄金是你们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有孩童道:“哇,那要是抓了陆折柳,那我爹娘就不用做生意,就可以天天陪我玩了。” 少年“呸”了一声,怒道:“我师兄是你这样的草包可以抓的住的吗?别说你了,就是天上神仙来了也抓不住!” 陆离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往那个少年靠近了几步。 孩童道:“可是我听说他被丞相抓了。” 少年“切”了一声,“那肯定是假冒的,我师兄本事高强,怎么会就这样被抓住?”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了拿着断刀的陆离,上下将其打量,不禁有些气愤,抬手指着陆离没好气道:“喂,那个光头,你这身打扮做什么,要模仿我师兄吗?我师兄厉害的很,才不像你这般猥琐。” 陆离一声轻笑,佯装疑惑道:“你师兄是谁?” 他又骄傲地扬起了下巴,猛拍胸脯,声音洪亮:“玄武门陆折柳是也!” 听闻“陆折柳”名字,街上行人皆转头望来,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又顾自忙去了。 陆离强忍住笑,与他说道:“既然你是陆折柳的师弟,想必也有些本事了。” 他骄傲道:“那是,我的刀法出神入化,虽不及师兄,比你肯定厉害好多。” 陆离道:“是吗?” “怎么,不信?我们比划比划!”说完便从地上捡起一把木刀摆好架势,有模有样。 他双手握刀一声冷笑,“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看刀!”话音才落,举刀劈开,速度着实不慢。 陆离倒也有些吃惊,然对他来说少年手中木刀与筷子并无多少区别,便是双脚站定,待到木刀将至侧身躲过,用半尘刀柄轻戳少年手腕,少年吃疼,手一松,木刀便掉落下来。 他这才发觉原来眼前的光头也有些本事,却是不甘丢了面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脯与陆离喝道:“算你有点本事,今天爷爷心情好就放过你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去找我师兄了!” 陆离笑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样一个师弟。” 少年顿时瞪大了眼,细细将陆离打量一番,这才发现他与悬赏令中画像极为相似,又瞧见他手中断刀,愈加吃惊,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师...师兄?” ------------ 一百三十二章 男儿当如陆折柳 与那少年交谈过后,陆离嘻嘻哈哈笑笑,紧绷的神经轻松了不少,依旧担心范子旭,便欲转身离去。 少年知晓了他便是自己最为崇拜的陆折柳,甚是欢喜,欲与他交好,见他转身离去,忙喝道:“师兄!” 陆离转身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要胡乱认人,我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少年忙追上去拦在他身前,一张俊秀脸蛋上绽放着光芒,仰望着他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师兄尽管吩咐一声,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毫无怨言!” 他却只觉得好笑,问道:“你怎么就认定我是你师兄了,我问你,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你的吗?” 少年道:“当然有!师兄为红颜孤身闯龙潭,为恩情螳臂挡快车!身为男儿身定要如师兄这般重情重义!” 说的是陆离为了红妆孤身一人闯入夏府;为了玄武门孤身一人在山脚拦下十万江湖。 可结果呢?虽然的的确确是杀了夏南,害得范子旭吃尽了苦头不说,还害了红妆性命。至于“螳臂当快车”,根本就是耻辱。 他当下脸一黑,快步自少年身边走过。 少年忙追上去,艰难跟上他的步伐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他却是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少年衣领将他拎起,鼻尖抵在少年额头,从嘴里喷出的重气正打在少年眼睛,冷冷道:“别再叫我师兄,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少年万分惊恐,落在原地急喘粗气,望着陆离的背影逐渐远去,心有不甘,一狠心,抬步追上前去呼道:“师兄,我对这一块比较熟,我一定可以帮你什么的!” 陆离正要发怒,忽得想起也许这个少年的确知晓些什么,便停步转身问道:“那你可知最近是否有重伤之人进入医馆治疗的?” 少年思索了片刻便答道:“有!前几天有个人胸前尽是鲜血,被一妇一孺搀着进入了西街的一家医馆。” 陆离心中“咯噔”一声响,忙问道:“那人相貌如何?” 少年道:“没大注意,不过他只有一条左臂。” 定是范子旭与刘兰芝母子了!陆离大喜,与少年说道:“快带我去那医馆!” 少年亦是绽开了笑颜,重重应了一声,领着他向西街小跑而去。 不消一刻两人便寻到了那家医馆,正门漆着黑漆,显得十分庄重,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明堂馆”三个闪闪大字。 陆离才迈过门槛便高声呼道:“可有人在?” 不消一会便有一头戴方巾的青年自里屋撩帘而出,走至他身旁与他说道:“小点声,楚先生正为病人治疗。” 他自知有错,向青年点头致歉,而后轻声道:“请问前几日是否有一重伤之人来此治疗?” 青年细细思索,恍然大悟道:“有,的确有,里屋便有一个。” 他瞪大了双眼:“当真?”见青年点头,便要往里屋闯。 青年自是不允许,举手拦在他身前皱眉道:“里屋乃是病人休憩之所,况且此时楚先生正为病人治疗,还请勿打扰。” 此时陆离已是心急如焚,打算硬闯,忽得想起那五字,生怕伤了眼前之人,动作骤然停止,却是十分不甘,只好踮着脚向里张望,然挂着布帘,自是无法望见里屋情状。 身旁的少年“嘿嘿”笑了两声,趁青年举手阻止陆离的间隙,弯腰自青年腋下钻过,撩帘入屋,不消一会却又走了出来,摇头与陆离说道:“那日进入这家医馆的并非里屋之人。” 陆离顿时失落,望着青年身后装满中药的柜子怔怔出神,半晌又问道:“请问,除了里屋躺的那位,可还有其他人曾来此治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青年瞪了少年一眼,没好气道:“没了!” 少年抬手指向青年,说他撒谎。 青年自是不悦,是你胡乱闯入在先,当下却又指责我撒谎,当下便是有了怒气,瞪着少年道:“我没撒谎!” “你撒谎,你就是撒谎,明明有人来过了!” 青年涨红了脸,向少年急迈了几步欲将其抓住扔出门外,哪知少年身手敏捷,并未被他抓住,他自是不甘,伸手又抓。二人便在屋内玩起老鹰捉小鸡来,四肢躯干不断碰着桌椅发出嘈杂的声响。 “肖明,为何屋外如此喧闹?” 名为肖明的青年顿时停下脚步,因运动而喘息不止,脸颊亦是通红,朝布帘方向作揖道:“楚先生,有个调皮孩童在堂内玩闹,我欲将他赶出,他却不从,故发出了些许声响,实在抱歉。” 陆离循声望去,见一头戴方巾髯须花白,双目虽浑浊却是炯炯有神的老者撩帘而出。 想必此人便是楚先生了,陆离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谦道:“敝人管教无妨扰了清静,还请楚先生见谅。” 楚先生瞧见陆离面庞,再瞧他手中断刀,呆了片刻,眼中惊慌一闪而过,随即点头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病人已治疗完毕进入梦中,我正清洗双手。” 少年踮起脚在陆离耳旁小声道:“师兄楚先生说谎,他明明在给那人看病。” 陆离虽是疑惑,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结,便直截了当问道:“请问楚先生,前几日可有一重伤之人来此求医?那人被一妇一孺搀着,胸前一片鲜血,且右袖空空荡荡。” 楚先生即刻答道:“确有此人。” 陆离双眼微扩,不动声色道:“请问他是否还在馆中?” 楚先生却是叹了口气,尤其惋惜:“那人受伤极重,除却外伤,脉象亦是紊乱不堪,我要他暂住几日养伤调理,他却是不愿,让我开了一张药方又问我讨了几副中药便匆匆离去。” 陆离急道:“楚先生可知他要去往何处?” 楚先生连连摇头:“他并未说明去向,接过中药便转身离去,不过我隐约听到他说姐姐孤独已久。” 陆离心中已然明了,谢过楚先生出门奔去,少年见其离去,忙跟上去一边振臂高呼道:“师兄等等我!” 肖明望着两人出门而去,不解道:“楚先生认得此人?” 楚先生却是摇头叹气,吩咐他去帮里屋病人熬副中药。 他怎会不知?见其光头与断刀便知他乃是玄武门陆折柳,却没有捅破,一来怕招致祸端,二来,玄武门遭灭之事他亦听说,惋惜生灵涂炭之余,万分同情那幸存四人,要载着同门的遗愿与期望,孤独地活下去是多么痛苦!况且陆折柳与那日重伤之人皆是彬彬有礼,便不打算戳破,听天由命吧。 陆离牵过马,一跃而上,正要策马奔去,少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弯腰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师...师兄,等等我...等等我。” 既然已经知晓了范子旭的去向,他便不愿与少年纠缠了,然他的确帮了自己一把,若是直接离去,倒显得自己无情了些,便与他说道:“多谢你助我捕捉到师兄的消息,我现在要去到他乡,就此别过了!” 少年不愿,强直起身子望向陆离,胸口依旧剧烈欺负,说话倒是平稳不少:“师兄,你去哪我就去哪!” 陆离笑道:“若你能追上我,我便带你去,如何?” 少年不假思索应道:“好!”才应完便变了面孔,皱眉咬唇,踌躇不决。 陆离道:“反悔也是可以,转身回家吧。” 少年涨红了脸,紧握双拳,盯着陆离正色道:“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我怕我的两条腿跑不过马的四条腿,若是跟丢了便不知该去到何处,师兄,可否告知目的地?” 陆离笑道:“你不知玄武门在何处?” 少年道:“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你接下来要去哪。” “福州府花婉榕。” 少年道:“好!我若是跟丢了,便去福州府花婉榕找你,到时可别不认账!” 陆离只是微笑点头。宁波府与福州府相隔五百余里,以他双腿如何到达?就算他有那心也没那本事,便是策马奔去。 身后少年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风中。 “师兄,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不到两天他便到了福州府,骑于马背望向城墙上油漆剥落的三个大字,怅然若失。虽红妆死去已有不少时日,他心中依旧难以忘怀,毕竟有恩在先,生情在后,恩情相并,岂是时间能够冲淡的? 他本想径直入城,毕竟朝廷放出消息说陆折柳已遭捉住,然福州城内不少人见过他面孔,若再以真容示之,不免遭人怀疑,便于衣裤割下几条布条将光头裹住,又割了些许鬃毛塞入间隙,才下马牵马走入城去。 他却不知,范子旭已离开此地二日有余。 ------------ 一百三十三章 老子乃是陈珂! 六天之前,宁波府。 范子旭引着刘兰芝母子,三人一同向城门走去。 刘兰芝见他有伤在身,不胜心痛,劝他留在医馆就医,见他拒绝,无可奈何,又提议买辆马车代步,也算是半歇半行。 他虽是面色惨白,不改温柔,抬手轻抚刘兰芝脸颊柔声道:“我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一辆马车要八两银子,不如买匹壮马,能剩一半价钱。” 刘兰芝只好答应,却见他牵了一匹四肢纤细的瘦马回来,甚是疑惑。 他笑着解释道:“这匹马只要三两,我们又省了二两。” 刘兰芝道:“这样一匹马吃得消我们三人的重量吗?” 他淡淡道:“你们上马,我牵缰绳步行。” 刘兰芝自是不愿,微瞪着双眼,嗔怒道:“不行,你受了这样重的伤,怎么能再劳累!你和嘉志上马,我牵缰绳。” 他笑道:“你可认识路?” 刘兰芝顿时红了脸:“不认识。” “你也不认识,嘉志也不认识,当然有我引路了。” 虽是无言以对,刘兰芝仍是不愿上马,二人争执推脱许久,范嘉志道:“爹爹,你看!” 他转过头,见范嘉志伸着手指向不远处,便顺着他所指望去,有一辆破败马车被遗弃在角落。 他便牵马走去,近了一看,不过是布帘破旧了些,车轮车身俱未损坏,甚至马套马鞍一并扔在角落。他笑道:“不知哪个富贵人家做了好事,我们便将这车鞍上马,如此一来便有了马车。花三两银子买了八两的马车,真赚。” 如此建议母子二人未再反对。 安装完毕后,三人便坐在马车内,有说有笑地向福州府行去。 行至福州府城门外,范子旭便下了地,牵着缰绳走入城中,回头望向城墙,忽得心一紧。红妆的尸首便曾吊在此处。 他叹了口气,四肢僵硬地向花婉榕行去。 他知花婉榕已是一片废墟,只是想去见见,了了心中的思念。 离花婉榕尚有二十丈距离,却见有一座高楼起于平地之上,其相貌与花婉榕如出一辙,他以为自己花了眼,忙揉了揉双眼,再看,的的确确有座高楼,不禁大喜,倏忽警惕起来。平白无故将花婉榕复原,其中定有阴谋,不为谋财便为害命。 他将马车停在一旁,叮咛刘兰芝母子在车内等候,自己小心翼翼地向花婉榕行去。 虽是青天白日,仍有不少男人在门口徘徊逗留,无论相貌穿着,俱是带着笑进,带着笑出。 门口站着两位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姑娘,身上的香味老远便能闻道,挤着双眉向路过的男人暗送秋波。 范子旭不敢明目张胆,假装路过,见两位姑娘正向路人抛媚眼,便快速翻转眼珠,朝大门望了一眼,只见“江南好风景”的招牌分外显眼。 原来是花婉榕的老对头见花婉榕成了一片废墟,有心利用天时地利,便将江南好风景迁了过来。 他舒了口气,转身便走,领了刘兰芝母子继续前行。 范嘉志从马车探出头来,望着繁华的街道应接不暇,一会被卖面具的吸了注意,一会被卖糖葫芦的吆喝声牵了魂魄,忍不住感慨道:“哇,这里果真热闹。” 范子旭只是笑笑,并不说话,随着马车过了两条街道,忽然转身问道:“嘉志,你想住在这里还是去僻静点的地?” 虽觉得此地红绿茂盛,人多热闹,若要果真住在此地,范嘉志却是不愿,毕竟曾经受过不少欺负,内心还是期望安稳,便答道:“我想住在僻静点的地。” 他微微一笑,领着二人去到杂货店买了些日用品,又去布店裁了几块粗布一并放入马车内,向着城外驶去。 马车并未去小石村一逛,而是直接去了玄武门池南分部。 此地亦是一片荒芜,闲置已久,杂草丛生,屋外墙壁爬满了爬山虎,屋内各处落满灰尘,角角落落蜘蛛网亦是不少。 范子旭走至曾经住过的厢房,推门而入,顿时扬起了纷纷尘埃,惹得刘兰芝母子挥手狂扇,他倒是哈哈大笑毫不介意。 三人花了不少时间将此厢房打扫干净,想着其余房间未有人住,便懒得打扫了,只是将厨房一同清理了一番,又在各处取了些许布料洗净晾起,总算是空闲了下来,却已是下午。 练武场的空地上,三人懒懒散散地躺着。刘兰芝枕在范子旭左臂弯,范嘉志整个人趴在范子旭胸口,二人听他讲他在此处修行的趣事,谈及自己种下的土豆还未来得及发芽便被地砖盖住,母子二人哈哈大笑。 许是劳累过度,又或许是有范子旭在他们尤其放松,未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范子旭望着母子二人好生怜爱,尤其是刘兰芝丰满的嘴唇,让他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又恐动静过大吵醒了刘兰芝,便只是静静地望着。虽只是静静地望着,亦是幸福。 安静之后,他似换了一人,浓眉紧皱,思绪已是飞起。 为何丞相要寻折柳?干将剑我曾有听闻,却从不知究竟在哪位高人手中,那日一见,将信将疑,待到握了剑柄才相信那的确是干将剑。如此说来干将剑在丞相府已有不少时日,为何丞相不将其赠与门下武者,反以此为筹码要与我交换折柳消息?我未答应,他竟还派了夏商与夏行健要掳刘姐与嘉志,折柳对他果真如此重要? 若非如此,他何须花如此大的代价,若真如此,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暗中究竟有何关联?思前想后,他也只想到夏南而已,然夏南不过其手下一颗弃子,丞相如此精明,怎会为了一颗弃子大动干戈,其中大约有我所不知的巨大隐情吧! 在他思考间隙,陈珂已找上了九门之三,青龙山。 青龙山位于吉安府,乃是一风水宝地。一年四季气候宜人,从不寒冷从不酷热,加之植被茂盛,山间溪涧连绵,瀑布不断,有传说此地因得真龙庇佑,故有如此天气。 青龙山便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高约六百丈。山顶有座“青龙观”,便是青龙山弟子修行习武的场所了。 因当地百姓相信真龙存在,故对青龙观万分敬仰,每日辰时便会上山朝拜,祈求真龙保佑,青龙观的香火倒是尤其茂盛,青龙山弟子生活亦是富足。 辰时青龙山弟子正于后院修行气神,对于百姓的到访自是不屑一顾,百姓倒也识趣,只是朝拜而不打扰青龙山弟子,但总有那么几个调皮孩童会趁大人闭眼祈祷时悄悄溜至后院偷窥身穿蓝袍的青龙山弟子修行。 陈珂并不知吉安府百姓有此习惯,天才亮便欲上山寻仇,才至山脚,见上下山之人摩肩接踵,忽得有些慌张,倒不是怕自己被发现,而是怕动起手来误伤了无辜之人,便躲在一旁倚着一棵树欲小憩一会,哪知未多久便睡着了。 得知药王谷与炽诛门遭灭之后,其余七门俱是七上八下,只恐下一个便是自己,其中掌门便加派了人手于附近巡逻。 青龙山亦是如此,山脚尤其之多,有十人之众,来来回回审视着入山之人,若是见到生面孔定会将其拦下细细盘问一番,确认不是陈珂才敢放其进入。 有弟子发现熟睡的陈珂,唤来同门师兄与他说道:“师兄!你看那人,腰间佩着五把剑,是否就是师父所说的玄武门余孽?” 被唤作“师兄”的人锁着双眉,来来回回打量了陈珂不下五遍,越看他越觉得可疑,当下便吩咐众人看紧他,独自一人上了山顶去禀报刘闵。 刘闵听说陈珂寻上门来,惊慌失措,险些要喊“救命”,却听弟子继续说:“师父,那人在山脚睡着了。”这才有些镇静下来,稍稍斟酌,猜测陈珂奔行已久,劳累在所难免,本想趁早摸上山顶却见百姓无数,只好躲在角落休憩,哪知竟睡着了,此等良机定是不能错过。 他本想取来铁链将陈珂捆个严严实实,又恐铁链发出声响,还未来得及捆住陈珂自己便没了性命,细思之下便取来两条手指粗的麻绳,领了三位一品弟子一同下山。 来至山脚,果见一胡子邋遢腰佩五剑之人倚树休憩,虽是疑惑玄武门之人怎么落得如此不三不四,当下宁可信其有,便取了绳索将其捆了个严严实实,沿着小路上到山顶。 陈珂已有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便睡得如同死猪那般了,直到刘闵泼到第三盆冷水他才清醒过来,欲伸个懒腰,却发现无法动弹,便是立刻清醒了,望见身旁满是芒鞋,心猛地一紧,抬头看去,见又矮又胖的刘闵黑着一张脸正盯着自己看。 刘闵见他醒来,开口道:“我问你,你可是玄武门的人?”虽问得如此直接,刘闵料想就算他是也不会承认,毕竟玄武门余孽如同丧家之犬,躲还来不及。 岂料陈珂竟直接开口答道:“老子乃是玄武门天义峰掌门陈珂!” 刘闵吃了一惊,想不到此人如此有骨气,身陷囹圄亦面不改色,大约是个狠角色了,忽得有些惊慌,脚跟才离地面,想起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中,便燃了气焰,抬起脚踹在陈珂面庞狠狠道:“你他娘的还真敢承认啊!” 陈珂吃了一脚自是不好受,却不愿露了胆怯让他们看了笑话,便不动声色地躺在地上望向天空。 天空阴阴的,云虽然不沉却也不薄,大约含了不少水分,即将落雨了吧。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 一百三十四章 杀戮盛宴 蚕丝般的细雨绵绵飘下,落在肩头,为蓝袍覆上了一层朦胧。 人脸上亦是朦胧。有细雨黏在睫毛,为焦躁不安带来了一片清凉。无人将其拭去,青龙山弟子个个手执冷剑庄严肃穆,毕竟眼前之人绝非凡人,虽被捆得严严实实,谁都不能保证下一秒他不会如同变戏法那般突然挣脱粗绳提剑奔来。 为防万一,刘闵将他的五把佩剑沉在十丈开外的水缸之中。 有弟子说道:“师父,今日终于捉住了兴风作浪的玄武门余孽,不如一剑将他杀了,以后睡觉便安稳了。” 众弟子纷纷附和道:“是啊师父,我们都好几天未睡过安稳觉了。” 刘闵却是一声冷哼,盯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无情道:“如此不免让他吃了便宜,我倒有个更好的法子。” 弟子道:“还请师父明说。” 刘闵道:“玄武门实力本就超群,江湖花了十分心血才将其铲除,方才安定,却又遭此人搅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能以一人之力先覆药王谷后诛炽诛门,江湖众人对其定是又惧又恨,如今他既已落入我青龙山手中,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师父的意思是...” “陈珂趁黑摸上青龙山被青龙山弟子发现,两方便是一番恶战,三百回合之后,虽青龙山损伤惨重,在青龙山掌门刘闵的带领之下成功将其捉拿!” 弟子恍然大悟:“如此一来不仅得了安稳,还能提高我青龙山的江湖地位,没准能成为第五大豪门!” 刘闵道:“豪门倒是不敢妄想,却也不愿与那六个杂碎平起平坐。” 有弟子道:“倘若此人开口狡辩?” 刘闵冷笑道:“那还不简单。”说着便一手握住剑柄向陈珂走去。 正要拔剑,有弟子来报,“启禀掌门,前庭有人闹事!” 刘闵不禁双眉一皱,侧耳倾听,果闻见有嘈杂之声,其中夹杂着“乒乒乓乓”好似瓷石落地之声,不由得呼道:“谁人这么大胆,敢上我青龙观闹事!史载史奇,你们盯着他,其他人跟我走!” 后院便只剩下三人。 史载史奇不敢轻敌,双手已握冷剑,望着躺在地上的陈珂双眼不眨。 过了片刻,陈珂坐起身子,动了动嘴鼻,脸颊仍有些疼痛,心里想道:没想到刘闵看似矮胖,脚力竟是如此强劲,却是不做声色,双眼一扫,只见两个年轻弟子,便是一声冷笑。 史载却是有些莫名紧张,连说话声都微微颤抖,毕竟眼前之人修为极高且心狠手辣,“你笑什么!” 史奇道:“师弟莫要与他说话,毕竟他是玄武门余孽,没准懂什么巫蛊之术控了我们身体。” 听史奇如此一说,史载愈加紧张了,双腿不住颤抖,嘴巴却是硬道:“就...就算他懂什么巫蛊之术,落...落入我们青龙山...手中,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陈珂自是觉得有些好笑,装出可怖表情斜着瞟了二人一眼。 史载虽是恐惧,倒也不愿退缩,瞪着双眼强装出一副凶戾表情,颤抖的双腿却将他的内心深深出卖。 陈珂看在眼中不免觉得有些滑稽,又有些钦佩,如此恐惧之下还未生退心,有几分江湖中人的样子。“小子,别紧张,我现在被捆着呢。” 史载道:“我...我才不...才不紧张。” 陈珂道:“你旁边那位看着比你成熟,是你师兄吧?” 史载道:“是...是我师兄。” “你师兄说的没错,我的确懂些巫蛊之术,不然怎么可能以一人之力连灭两门呢?其中尤为厉害的一招叫做‘摄心术’,就是掌控人的心智,想不想试试?” 史载眼皮顿扩,瞳孔之中尽是恐惧,史奇则显得镇静不少,虽然有些吃惊,依然分得出是非黑白,当下便与史载说道:“师弟莫要惊慌,他是骗你的。” 陈珂冷笑道:“方才就是我摄了刘闵的心智,不然他怎么会不杀我?” 史奇道:“师父说了,要先折磨你,而后在众江湖面前将你杀死。” “那是我的缓兵之计,况且,我与你师父素不相识,又怎会知道他名字?” “江湖各门各派相互知晓,有何奇怪?” “江湖各门各派的确互有交流,然我玄武门却是个例外,不然你们怎么会连我都不知晓?” 史奇无法立刻接上,只能闭口沉思,却怎么也想不出原因。 史载却是愈加紧张,脸色已是惨白,虽陈珂仍被捆着,在他看来却是已经没了束缚,尤其是陈珂的那双眼睛,仿佛巫妖那般深邃,似乎随时可能从那黑暗中伸出手来扼住自己咽喉。 “因为你们过于年轻,故我的巫蛊之术对你们产生不了作用,大约是天要亡我吧,就算你们要杀我,我也认了。” 史奇虽是万分惊恐,理智尚在,不断搜寻着他话中的破绽,然一切仿佛的确如他说的那般,掌门为何要留他性命?若为了证明青龙山的实力,将他脑袋割下岂不是更好?便是愈思愈着急。 史载已然失了理智,不断有冷汗冒下,望着冷笑的陈珂瑟瑟发抖,终于无法面对内心的恐惧,引剑向陈珂砍去, 在史载抬步奔去的那一刹那,史奇忽然明白了陈珂的企图,忙伸手欲抓住史载,为时已晚,史载冷剑已起。 陈珂望着朦胧中的冷剑,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在剑落下的刹那之间双腿发力蹬地而起,剑刃落下,恰好割断将其捆住的绳子。 史载即刻愣住,还未反应过来,听到“咯噔”一声响,脑袋转向背后。 史奇大惊,未来得及出招,便有剑直捅穿他腹部,应声而倒。 陈珂望着躺在地上的二人,一声冷笑,目光愈加凶戾。“原来这些掌门老头骗门下弟子说玄武门乃是巫妖之后,难怪江湖中不论老少个个要灭我玄武门,简直无耻。” 刘闵领着众弟子来到前庭,辨出嘈杂之声是由龙王殿发出的,便疾步行去。龙王殿前围了不少百姓,指着殿内议论纷纷,刘闵上前将人群拨开,右脚才迈过门槛,便见碎瓷落了一地,不免大惊,抬头望去,见龙王神像已没了脑袋,不由得勃然大怒,怒吼道:“这是谁干的!” 声音之凌冽,将围观之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眼见刘闵发怒,百姓识趣下山,瞬间青龙观冷清了下来。 刘闵吩咐弟子将地面清扫一番,又命人关了正大门,望着无首之龙怅然若失。这龙王神像已有百年历史,怎么到我刘闵这代便成了如此模样?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叹气,转念一想,这是否在预示着什么?思索之后暗叫不好,提剑向后院疾奔而去,待到赶到后院,只见史载史奇两具尸体躺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他顿时慌了手脚,冷冷涔涔,将原本沾了雨露的衣裳打得湿透,呆了片刻便要往前庭赶,才迈两步,惨呼声接连传来。 “啊!” “师父救我!” 他听出这是青龙山最为乖巧的方拓的声音,忙高声呼道:“方拓你在哪?” 只有接连的惨叫声回答他。 他当下又怒又悲,“铖”地一声抽出冷剑怒吼道:“玄武门的丧家之犬,你若是有种就与我刘闵过招,杀我弟子算什么本事!” 有无情声音传来。“我没有躲啊,我就在前庭。” 他提剑赶去,却见一副触目惊心场景。 地上躺满了未合眼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洒满了青石路砖。 雨势转大,银针般的雨点冲刷着地面,将殷红带入土中。 他望着满地尸首,心如死灰。青龙山好歹也有两千余名弟子,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尽数被屠,此人果真是玄武门的吗? 陈珂坐于龙王殿前的石阶上,望着绝望的刘闵,淡淡道:“感受到了吗?这便是我曾经的痛苦。不,我比你更痛苦一些,因为亲眼见着弟子一个个死去。” 陈珂的话一字一字飘入耳中,他的愤怒一点一点地累起,龇牙咧嘴,一双眼睛要喷出火来,正要怒吼,却听陈珂再次说道。 “我这么仁慈,当然为会你准备一份礼物了,你想知道礼物是什么吗?” 他一脸茫然,见陈珂起身走入龙王殿内,不消一会便有哭喊声传来,“爹爹救我!” 他顿时红了眼,举剑奔去,才迈三步,便见陈珂拎着一名孩童迈出门槛。 那孩童大约七岁上下,滚圆身材与刘闵大同小异,一堆嫩肉黏在脸颊煞是可爱,当下却是涕泗横流。 陈珂笑道:“我疑惑为什么青龙观内还会有孩童的存在,刘掌门,这是你的私生子吧?” 刘闵又悲又怒,指着陈珂破口大骂:“干他娘的,玄武门的狗杂种,你要杀我也就算了,你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就不怕江湖人耻笑!” 陈珂仰天长笑,当下有晶莹自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怕江湖人耻笑?我玄武门被你江湖人害得如此模样,我还怕耻笑吗?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他想起了那日山脚之下,将衣裳扔在地上的蔡晨,还有同样人矮志高的李梓,骤然变得面目狰狞,与刘闵怒吼道:“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便提剑自后捅穿了孩童的胸膛。 刘闵一声哀呼:“齐儿!”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孩童逐渐合上眼皮,其悲愤爆发,提剑向陈珂冲去,剑之凌冽,较他平日更高了三分,却依然不是陈珂的对手,五回合过后手臂上已有三条血痕,然他并无所谓,只是出剑更快,角度更刁钻,十回合过后便没了性命,仰躺在地上,望着雨滴自天空飘落。 ------------ 一百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 陆离只当范子旭仍在城中,向花婉榕快速奔去,近了发现花婉榕竟重现于世,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思量是何人所为,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小心翼翼地走去,两眼东张西望,生怕被人认出来。 走至正门外的街上,他才看清门上牌匾写的是“江南好风景”,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却也颇为失望,望着那五个大字怔怔出神。 门外揽客的姑娘当他有心无胆,媚笑着迎上前去搀住他胳膊,丰满的胸脯蹭着他的手臂左摇右摆,娇声道:“客官进来一叙?” 顿时有浓重的风尘味跑入其鼻孔之中,令他心生厌恶,本想一把将她推开,忽得想到也许师兄就在楼中,便问道:“请问,最近几日有无一个独臂之人进到楼内?” 姑娘当这话是他的借口,娇声道:“有啊,就在里面呢。” 他顿时亮了双眼,“当真?” 姑娘咬唇颔首。两人便向“江南好风景”走去。 姑娘领着他上到二楼,将他按下坐于椅上,自己带上门又走了下去,片刻之后另有姑娘不经敲门便推门而入,其脸上脂粉比方才那位更浓,衣着比方才那位更为暴露。 陆离没见过如此阵势,当下有些惊慌,忍不住挪动屁股向里靠了靠。 姑娘看在眼中觉得有些好笑,便将衣裳又拉下了几分,露出柔软双肩,轻着身子向他走去,勾住他的脖颈坐在他大腿上,柔声道:“看公子生得如此娇嫩,奴婢好不喜欢。” 他愈加惊慌,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握着拳紧张地弓在身体两侧。虽在花婉榕住过不短时日,他从未踏入客房,除了偶尔去到红妆房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后院玩耍,如今遭遇了此番,便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姑娘,颤声道:“我...我是来找人的。” 姑娘莞尔一笑,一手继续勾着他的脖子,一手贴着他的左脸轻轻摩擦,柔声道:“谁来这里不是来找人的呢?” 他只觉有千万只长着獠牙的蚂蚁爬在自己脸上,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巨大獠牙将自己撕成碎片。他只想快速逃离这里,却是想不出法子,犹豫之间,姑娘又将衣服拉下了几分,露出浅浅的肉 沟。 有更多的香味跑入他鼻孔之内,涎水未流,冷汗倒是流个不停,余光瞥见白嫩浅沟,心生一计,指着她胸脯说道:“你这里太小了,我要换一个。” 姑娘顿时僵了面孔,不好发作,只是在他胸口重重拍了一掌,媚叫了一声“讨厌”,将衣服重新穿好,走出门去。 他舒了一口气,暗叫总算没有背叛红妆,四下张望,寻到窗户便跳了出去,后院仍是当初模样,只是竹亭内再也不会有个穿着红衣的姑娘托着下巴望着草丛浅浅地笑。 他望向竹亭,歪脖塌眼垮肩,记忆涌出,很快如泡沫般消失在蓝天下,只作一声苦笑,跃出后院。 料想师兄也不会在这风尘之地,毕竟身旁有刘兰芝与范嘉志,那两人怎会允许如此女子接近师兄?便打算在附近瞧瞧看看,随意打量,“江南好风景”周围已全无民居。 他望向“江南好风景”,心想:这青楼果真是青楼,若是不在如此,那师兄他们会在哪里? 他大约猜测到了当时的情形,斟酌那三人去了池南分部,便骑马赶去,当天下午便赶到了池南分部,迈入大门,只见一片清静,桐树周遭杂草丛生,地砖缝隙之间亦夹杂着几株枯萎草芥,正中的五只铜鼎倒是崭新如故,反射着阳光。 他想起初见范子旭时,范子旭在下巴粘满了胡子假装深沉,如今想来仍觉得有些好笑,“扑哧”笑出声来,笑过之后满心荒凉,曾经的玄武门三千弟子,如今只剩下四人,物是人非,怎叫人不失落。 他喊了声“师兄”,无人应答,便向内走去,各屋各房俱落满灰尘,显然未有人住,颇为失望,走至厢房,见曾住过的厢房一尘不染,顿时喜出望外,心中叫道:师兄果然在这!此时未有人在,大约出去了吧,便搬了凳子坐下,静待归人。 过了半个时辰,范子旭领着刘兰芝母子款款而来。 范嘉志手中拎着两只灰兔,仰着头望向范子旭,小脸上尽是满足。 刘兰芝挽着范子旭的左臂,面色红润,偶尔范子旭在她耳旁轻语几句,惹得她捂嘴偷笑,范嘉志便不乐意了,撅嘴大声道:“你们又讲悄悄话!” 三人走至池南大门外,范子旭随意往内瞟了一眼,双眉皱紧,低声与母子二人道:“有人!” 母子二人不解,“有什么人?” “有人闯入,你们小心跟在我身后!” 母子二人顿时惊慌,不过有范子旭在身旁道也不至于失措,只是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行着。 范子旭弓身轻脚,胸口的伤仍未痊愈隐隐作痛,当下顾不得这些,只恐来者是断金碎石的高手,自己手无寸铁,无法应付。 顺着前者的步伐,他走过弛零宝殿,走过汇心阁,走过兵器库,而后走至厢房。看痕迹,来者不过一人,此时大约是躲于厢房之内了。他贴墙而站,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自窗口望去,只见一张熟悉面孔。 “折柳!” 陆离闻见喊声,转头望去,与他目光撞在一起,大喜道:“师兄!” 二人紧紧相拥。待到分离,陆离望见范子旭面庞的淡淡痛苦,这才想起他还有伤在身,略带歉意道:“师兄抱歉,我忘记了你有伤在身...” 他笑道:“小伤,不碍事,你怎会寻到这里?” 陆离将前前后后讲述了一番,包括进到“江南好风景”一事也与他说明,他听完觉得好笑,拍着他肩膀道:“好样的,坐怀不乱才是好男人,不过我可没进去。” 说完他朝门外喊道:“刘姐,嘉志,进来吧,是折柳。” 却未有回应。 他不免疑惑,正要喊第二声,却见范嘉志颤抖着双腿走至门口,双眼时不时瞟向左侧,呼吸急促。“爹...爹爹。” 他即刻明白,屋外有人挟持了刘兰芝母子! 果不其然,有人道:“陆折柳,你给我出来!”声音似曾相识。 陆离与范子旭相望一眼,虽范子旭明面上依然镇静,陆离又怎会看不出他内心深处的紧张,当下双眉一沉,将半尘交与范子旭手中,低声道:“师兄我先出去,到时候你找准时机救出嫂子。” 虽有些担心,眼下别无他法,范子旭只好点头与陆离道:“小心点。” 陆离点头,直接走出门外,见竟是夏空,不由得吃了一惊。 夏空躲在刘兰芝身后,一手抓着刘兰芝肩膀,一手握剑架于刘兰芝颈项,冷笑道:“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陆离木讷点头。在黄忠峰,是自己一脚将其踹入悬崖,以为他定会没了性命,自己还内疚了好久,如今竟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简直奇事一桩。 夏空无心与他叙旧,只是一声冷笑,抓着刘兰芝肩膀的手稍稍使劲,刘兰芝便发出了一声痛苦呻吟。 “陆折柳,你先杀我弟弟,后杀我父亲,我和你究竟何怨何仇?” “我和你弟弟和你父亲都有仇,唯独和你没仇,所以你还有气站在这里抓着人质威胁我。” “你!”夏空语塞,龇牙咧嘴,双眼已红,欲与其拼命,知自己本事不及,无可奈何,只好拿刘兰芝下手。他放开刘兰芝的肩膀,一手揪住她头发用力一扯,刘兰芝的惨呼声在他听来尤其悦耳,便是露了笑脸,与陆离道:“任你嘴硬,今日我要你们一家三口命丧于此!” 原来他跟着陆离寻到池南分部,眼见着陆离入到厢房,本想直接与他斗命,硬来又拼不过,只好窝于角落等待时机,这一放松竟然睡着了,待他醒来只见刘兰芝母子弓身于门外,当他们是陆离的妻与子,便踹开小的抓了大的在门外嚎叫。 见刘兰芝面露痛苦,陆离亦是愧疚,忙举手讨饶,“不要伤害她!你想杀的是我,我不反抗,任你杀便是!” 他一声冷哼,嘲讽道:“你不是很能吗?怎么变成了这副德行?” 陆离不敢顶嘴,只是垂着头,尽显颓废。 他便愈加嚣张了,仰天狂笑了几声,望着投降的陆离好不得意,“要我放了她也可以,只要你跪着爬到我面前,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喊声‘爷爷饶命’,我便放了她,如何?” 陆离抬起头:“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陆离无话反驳,当即跪下双膝,两手撑地,摸着黏在石砖的青苔碎草爬至他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爷爷饶命。” 他自是满足,却不愿就此放了刘兰芝,有心为难陆离:“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陆离声音又大了几分:“爷爷饶命。” “我没听到。” “爷爷饶命。” 他终于按捺不住喜悦,狂笑起来,挤得鱼尾纹更深,心中憋了许久的恶气尽数吐出。说到底,他也是个男人,既然曾经答应,就不能反悔,揪住刘兰芝头发的手松了一松,眼珠一转,竟将其抓得更紧,用力往后一扯。 刘兰芝吃痛,一声惊呼向后倒去。 “娘!”范嘉志一声惊呼,忙跑去将其接住,虽是瘦弱身躯,抱住刘兰芝竭尽全力不让她摔下。 作用效尽,夏空已懒得去理睬那对母子,全神贯注盯着陆离,抬脚将其踹翻,同时剑起,迅速落下。 正在这时,有刀光自厢房漏出。 陆离顾不得自身安危,与范子旭呼道:“师兄,莫伤他性命!” 范子旭本欲一刀了结了夏空,听闻此言,不得不急转手腕,以刀柄重截夏空手肘,夏空吃痛,右手一松,剑便掉落下来。范子旭提膝,接连三下顶在他腹部,他早已无力反抗,只是连连后退,捂着腹部重喘粗气。 眼见手中已无利器,加之范子旭又在陆离身旁,自己定无胜算,夏空一咬牙,向后逃离。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正要感谢范子旭,却见他丢了断刀向刘兰芝跑去,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项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 一百三十六章 但愿人长久 一个礼拜内接连遭到挟持,刘兰芝已然丢了魂魄,在范子旭怀中瑟瑟发抖,好在范子旭的怀抱足够温暖,加之范嘉志亦在身旁,总算有些好转,流了几滴眼泪便化了哀愁,仍缩于范子旭怀中,享受着温存。 陆离知晓是自己害得她陷入危害之中,虽嫉妒她能享用范子旭的温柔,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捡起半尘,望着范子旭怔怔出神。 范嘉志年纪尚小,立刻恢复了镇静,望着相拥的爹娘长舒一口气,然背后的光头却令其尤为厌恶。在宁波府,那两人为了打听你的下落抓了我和娘亲,我倒并无所谓,而娘亲却险些丧命,爹爹亦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我们躲藏至此,你又寻来,再次将娘亲推入火坑之中,我们和你到底有和仇怨? 他紧皱着眉,欲前去与陆离理论一番。 范子旭已然察觉,抬脚轻踩他鞋面,朝着他微微摇头。 虽是不甘,但范子旭已表态,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狠狠瞪了陆离一眼,说服自己将这口恶气咽下。 再歇片刻,气氛终于有些缓和,范子旭领着三人一同走入厢房,将刘兰芝与范子旭扶至床边坐下,自己与陆离坐在桌边,倒了两盏粗茶,捧杯叙旧。 陆离将最近遭遇悉数与他告之,包括出海寻到蓬莱仙岛,细枝末节一一交待。 他听毕大感好奇,睁着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陆离,叹道:“折柳,你可真是长大了,一个人都敢出海。” 陆离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只是冲动罢了。” 他摆手道:“谦虚了,若是冲动,很快就过去了,而你却坚持要做,只是这岛上半月地上七天,我也想不明白,毕竟这是仙家的事,我们凡人怎会想得通。” 陆离微笑点头。 他仍是满意,想着折柳终于能够独当一面,甚至欢喜,接连夸赞道:“折柳,你可真是长大了,做人也好,处事也罢。” 陆离微笑,心中却是苦涩难忍。师兄,我并未告诉你,我在山顶半月有余,闭眼便见自己泛舟于血海之上,头顶一片八卦图,师父师兄师弟们的头颅化作礁石,引我撞去。 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在这瞬间之前,积累了多少血和泪?自无家可归的那天起,千百个难眠之夜,千百味苦涩心思,千百滴浓稠血泪才换来了我今日的成长。 如若可以,我宁愿一直当个孩童,可是命不由我。 范子旭并未察觉其哀愁心思,继续说道:“若在之前,受了如此屈辱,我相信不用我出手,你便会寻到破绽将夏空杀死的,而此次,你竟要我手下留情。” 陆离叹气道:“冲动堪比妖魔。若是我能早些做到如此,也不至于害得玄武门到如此田地了。” 范子旭道:“过去了就别再回想,向前走便好。你今后有何打算?” 陆离正了双目,挺胸直腰,望向他庄严肃穆道:“师兄,我欲重振玄武门,还请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他大喜过望,一掌拍在桌上,震得两盏茶杯微微跃起,杯中茶水晃出些许,重声答应:“好!既然你有如此魄力,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范嘉志懂其话中意思,“蹭”从床边坐起,双手握拳两眼含泪竭声喊道:“不好!” 范子旭与陆离双双转头。 刘兰芝亦是有些惊慌,没有想到儿子会有如此反应,慌张地望了两人一眼,忙将范嘉志搂在怀中安慰道:“乖,爹爹要去就让他去吧。” 范嘉志此次却是不从,从刘兰芝怀中挣脱出来,面红耳赤,双眼含泪怒瞪着陆离,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模样。 陆离亦知如此想法过于自私,寻到范子旭之前还在忧虑是否应该开口,待见到了范子旭,大约是过于喜悦,竟未再思考径直脱口而出,不禁有些愧疚。 范嘉志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安定的生活,不过幸福了两日,范子旭竟又要离去。若范子旭跟别人去也就算了,偏偏要与这样的天煞孤星一起,他怎会放心?便是千百个不愿意了。 范子旭亦是心疼,走去将他搂在怀中,柔声道:“嘉志乖,不哭,我不是教过你,男子汉大丈夫要助人为乐吗?” “可是我不喜欢他。” 范子旭不免觉得好笑,斜眼望了刘兰芝一眼,抬手抚摸着他的后脑,“那,要不你和兰芝跟我们一起上山吧。” 他即刻抬起了头,右边鼻孔吹出了一个大鼻涕泡。“好!” 刘兰芝听范子旭叫自己“兰芝”,当即红了面庞,眼含脉脉柔情,望着范子旭好不害羞。范子旭抬起头,视线与她撞在一起,她的脸颊几乎要烧起来,迅速低下头去,拨弄着衣摆。 陆离没了声响,望着他们三人,羡慕之情已溢出眼眶,心中浮想联翩:若是红妆没死,我们大约也会如此幸福吧? 而如今却只能羡慕着别人的幸福,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焕焕在小石村住了半月,毕竟不是僧尼,没有那般的心境,加之青春正好,便是有些熬不住了,提了素衣剑欲去周遭走动走动,想起不远处有个池南分部,稍稍度量,迈步行去。 她在池南分部住的时间不长,加之当时年纪幼小,记得朦朦胧胧,倒还是被她寻到了后门,正待跃起,忽然闻见笑声。笑声中有男声有女声,还有孩童稚嫩的声音。 她当即怔了神,想起了父母,彼时的家庭亦是如此,住在陋室不改温馨,如今只剩苍凉。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却闻见熟悉声音道:“师兄,你的剑呢?” “断了。” 那声音在她脑海中徘徊已久挥之不去,令她毛发渐竖眼皮渐张。这不正是陆折柳吗! 她纵身跃起,脚踩在围墙之上向内望去,见一光头走出,不由得怒目圆睁,抽剑喝道:“陆折柳,我寻你多日了!” 陆离闻声抬头,见是焕焕,便是眉开眼笑,想着要将重振玄武门之事告诉她,才挥手,却见焕焕执剑而来,看这架势是要取他性命。 他想起那日山脚之下焕焕已有此心思,便闭嘴缄默,然焕焕冷剑不停,直向他奔来,无奈之下,只能抽刀应对。 焕焕心中恨意积蓄已久,如今终于能够释放,定是不会手下留情,气神骤起,将素衣剑整柄吞噬,向着他心窝疾奔而去。 他却是并不烦躁,心平气和,思路尤其清晰,见焕焕手脚动作便知其剑路,只是脚尖点地向后一跃,焕焕的剑芒便落了空。 焕焕自是不甘,收剑再袭,然有范子旭一家在附近,不好施展招数,心思一转,欲将陆离逼至无人处,便将素衣剑改了方向,反手向上一撩,他微微吃惊,又跃一步躲开,却见冷剑直刺逼来,速度之快,始料不及。 他无奈之下只好连连后撤。十招过后,两人离范子旭三人已有二十丈距离。 焕焕一声冷笑,收剑于耳旁,望着陆离好不凶很。接下来,我要与你真刀真 枪地斗了!便急起气神,尽数附于素衣剑之上,抖腕便是两道斩击,一左一右,携手共进。 陆离微微吃惊,暗想焕焕何时有此功夫,正要躲避,余光瞥见焕焕手上又有动作,大约是算准了自己会继续躲避。下一招才是全力一击吧! 他将气神裹上半尘,正面吃下两道斩击。本以为这两道斩击只是声东击西,故他未尽全力,待到吃下,才知并非如同他所料想的那般。此斩击亦是凶狠,逼得他连退了两步!体内气神竟遭打乱,血脉异常。 他暗叫不好。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焕焕。此次焕焕大约是要殊死一搏了! 这次被他猜了个正着。 未见他之前,焕焕已是满腹悲愤,想着第一个家被陆离害得破亡,第二个家又遭毁灭,如此两次,她已是生无可恋,想着要去到阴间与父母团聚,又不甘就此死去,便要拉陆离一起。如今终于撞见,悲愤更甚,神志已然不清,剑剑尽力,剑剑狠毒。 眼见陆离未闪避,正面吃下了两道斩击,她虽然吃惊,蓄剑依旧,只是强牵手腕变了方向,心中寂寥一并爆发,扫得地面枯叶乱舞。虽是乱招,想着若以此招数取了陆离性命,没有招式称号岂不可惜?当下便为其取了招式名。 “深秋寂寥!” 此招果如秋风那般,扫着枯叶而去,其势之凌冽,令人瞠目结舌。 陆离自是吃惊,心知此招威力甚大,若是躲开,池南分部定遭毁坏,便急起气神吞噬半尘,左手成掌护于身前,右手握刀拧臂,双膝微曲,顷刻之后蹬地而起,半尘当先,转臂翻腕,似“龙旋首”那般破了此招。 两招过后,焕焕已是气神竭尽,坐于地面垂着双臂气喘吁吁,本以为第二招可直接要了陆离性命,岂知竟遭轻易化解,又惊又怒,欲再起气神,却只引来咳嗽,接连几声,咳出零星殷红。她并不在意,只想再起气神。 陆离看在眼中好不心疼,疾奔而去夺了素衣剑将她紧抱怀中。 虽有温暖传来,她并不愿意,抖着肩臂欲挣脱出来,只是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劲道,急得哭了起来。“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陆离下巴抵住她的脑袋,双臂将她牢牢缚住,柔声道:“我要重振玄武门,跟我一起吧。我说过要还你一个家的。” 她愣了一愣,双肩轻抖,不愿意就此屈服,依旧扭动着想要挣脱出来,片刻之后终于不动了,任陆离抱在怀中微微啜泣。 范子旭在一旁看得好生安慰。 ------------ 一百三十七章 真他娘好酒 许久之后,焕焕终于顺了气,虽四肢依然乏力体内依然空虚,但头脑清醒不少,不愿再躺陆离怀中,竭尽全力挣脱起身,捡起素衣剑就要走。 陆离急道:“你要去哪?” 她道:“我要回家。” 陆离语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在地上望着她的背影逐渐变小,倒是范子旭走上前来笑道:“你的家不就在这吗?”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陆离一眼,一声冷哼道:“姓陆的,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说完便顾自离开。 范子旭未再前行,只是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与陆离说道:“你们刚才没和好吗?” 陆离木讷摇头:“我也不知道。” 二人未再久留,径直去了兵器库。范子旭提了一柄长剑,将其洗净,露出光洁剑身。剑在这暗无天日之中孤独了许久,竟未生锈。虽是普通铁剑,只做防身之作用倒也足够。他握剑试了几招,果然铁剑只是铁剑,与无缨剑差之千里,然目前情状之下也只能如此了,便将其插回鞘中,与陆离一同回到厢房。 刘兰芝母子坐于床边,见他们进来,忙起身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范子旭转头望了一眼依旧木讷的陆离,微微摇头,而后陪着他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粗茶解渴,抬手轻敲桌面,牵来他的注意,与他正色道:“想好没,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深吸了口气振作精神,赶去脑中污秽,向范子旭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选地址,定规矩,收弟子等一系列事务。” 他顿感头昏脑胀,支支吾吾:“我...我还没考虑这么多,只是在主峰建了一座木屋就下山了。规矩?”他细细一想,不曾记得卫清道长和冸咏晨与他交待过什么规矩,“我入玄武门七八年,除却在这里听沈掌门听过些许规矩,入了主峰之后便未再听说了。” 范子旭庄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黄忠峰的情况我是不知,但天义峰条条框框多的很,首要一条便是尊师重道。你若不定规矩,岂不是默许弟子胡来?” 他知晓自己考虑不周,无言以对,只是咬着嘴唇沉思点头。 范子旭继续说道:“规矩不必划得十分仔细,但是大致框架是必要的,哪些绝对不允许,哪些可以宽大处理,若是违规该如何处置。有些门派甚至特地选了门派守护兽,譬如青龙山选的便是青龙。” 他想来,玄武门处处可见玄武,“玄武门的守护兽是不是玄武?” 范子旭道:“不错,正是玄武。” “我们既然要重振玄武门,便按照原来的模样来吧!守护兽依然是玄武。” “那你可知何为玄武?” 他仍旧不知,只是少时曾在书中读到过,书中说玄武乃是长寿的象征。 范子旭道:“玄武,四象之一,龟蛇合体,灵动坚韧,长寿不死。” 他面色严肃,点头说道:“我记住了。” 二人与有关事宜商讨了许久,待到终于落了决定,将近黄昏,然四人未曾进食,俱是饥肠辘辘,相视一笑,尴尬无奈。 刘兰芝见状,起身说道:“你们先歇息一会,我去做些吃的,今日子旭打来两只野兔,刚好加菜。” 范嘉志亦跟了上去,“娘,我跟你一起去。” 屋内仅剩陆范二人,气氛瞬间凝固。 陆离察觉到了范子旭脸上的异样,猜测方才刘兰芝母子在屋内不方便说,当下仅剩他们二人,这才露了真容。他不安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果不其然,范子旭将前前后后与他讲述了一番,自回到丞相府,胡惟庸要拿干将剑交换陆折柳讯息,再到二夏挟持刘兰芝逼其就范。 他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凝重。并非胡惟庸对自己如此上心,而是对于刘兰芝的遭遇。 范子旭见其脸色微变,劝道:“过去的就不要去想了。我只是在思考,他为何对你如此上心?我打探到消息,说你已被捉住送至皇宫,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再来寻你?怕是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猫腻,折柳,你是否知晓些什么?” 虽并不完全了解其中曲折,但也能够猜到七七八八,大约是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吧!想到范子旭曾说“陆鹰扬是我杀父仇人”,他愈加紧张,两眼急走无法集中。 范子旭当他正在思考,不予打扰,片刻之后才问道:“可有思绪?” 他连连摇头,脊背已湿成一片,双手虽放于大腿之上,却感觉每时每刻都遭受着千针扎刺,手指不断握紧松开握紧松开。 范子旭见状颇为愧疚,抬手搭在他肩膀,惹得他浑身一颤,“抱歉,我没想到会让你如此害怕。”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不,没事。”心里想着:虽欺骗不可为,目前乃是非常情状,情有可原。思绪一转,想起玄武门另有幸存者,转移话题道:“陈掌门呢?若想重振玄武门,没他不可。” 此次轮到范子旭横眉冷目,盯着桌上茶杯一筹莫展,“我打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他道:“什么消息?” 范子旭道:“自玄武门覆灭之后,师父仇火难消,独自一人寻去复仇,先后将药王谷、炽诛门与青龙山灭门。” 他目瞪口呆,望着范子旭神色凝重的脸庞不敢置信,然双耳听得真真切切,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范子旭叹了口气:“当我们四人逃离之后,我就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没想到竟会如此糟糕。” “那我们要不要去劝劝?” 范子旭摇头道:“不可,一来我们寻他不到,就算我们寻到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我们的话。师父向来固执,此次大约是下定了决心,不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不罢休了。” 他仍是无法理解,“为何陈掌门会变成这样?” 范子旭道:“当一个人的全部寄托遭人摧毁,那那人的心性便会彻底颠覆了。玄武门乃是师父的全部,却遭江湖联合围剿,如此摧心令他痛不欲生,便成了另一个人了。姐姐死的那会,你不也是如此吗?” 他低头,想起那暗无天日的曾经,面露痛苦,抚额摇头。 两声叹息在屋内久久徘徊。 范子旭毕竟成熟一些,很快将这些负面情绪甩在脑后,理了理思路,问道:“那个少年你打算怎么办?” 他显然未明白范子旭的意思,双眉轻挑,“什么少年?” “那个在宁波府遇到的自称你师弟为你引路的少年,你答应他只要追上你就让他跟着你。” 他立刻想起那个活泼的少年,心情好受不少,笑道:“你说他啊?他怎么了?” “若是他真的追上了你,让他入玄武门吗?” 他笑道:“不可能的,宁波府离此地有五百里的距离,他又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可能的。” 范子旭却是严肃着一张脸,“若是他真的追上了呢?” 他依旧是一副笑脸,摆手道:“不可能的...” “折柳!” 他被范子旭的喝叫噎了喉咙,吃惊地望着范子旭阴沉的面庞,小心翼翼道:“师兄?” 虽范子旭温柔知性,对于是非却是理得十分清晰,当下不苟言笑正襟危坐,两条浓眉尤其锋利,低声说道:“不要小看一个人的意志。在这种状况之下,他还敢在大街上自吹自擂说是你的师弟,他对于你的崇拜绝非盲目。唐朝赤脚僧赤脚走遍天下,为何宁波府少年就不可只凭双脚行五百里路?” 他自知轻浮,低眼认错:“师兄说的是。” 范子旭缓和了语气说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当时夏南就是看不起你,最后不是死在你的刀下了吗?他若是真的以双脚行至宁波府,我觉得可以收下他,毕竟这份毅力足以保证他的上限不会低到哪去。” 他点头表示赞同:“好,听师兄的。” 范子旭笑道:“你可是掌门,我顶多算个长老,所以多数时候要你自己做决定。” 用过晚餐天已黑了,刘兰芝将碗筷浸在盆中打算明日再洗。然厢房仅有一间床只有两张,人却有四个,如何分配又有了纠纷。 范嘉志希望能与爹娘睡在一起,空出一张床留给陆离。范子旭表示这样小的一张木床挤不下三人,他与陆离睡一起,刘兰芝母子睡一起。久争之后,陆离感到头昏脑胀,留下一句“你们睡吧,我去外面,再思考思考还有什么落下的事”便独自走出了厢房,一人坐于后院,望向半月发愣。 他知晓自己是多余的,故不愿掺和其中,一个人躺在天下未尝不可,毕竟不惧寒冷,况且还未入春,蛰虫尚在冬眠。 孤独更知月凉,他忽得想起李白的诗,举手向明月高声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甚至他还想学着诗仙的模样倾樽灌酒,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诗仙的豪爽豁达,几声干笑过后便冷淡了下来。 范子旭走来,在他身旁坐下,向他递去一只酒袋。他接过酒袋疑惑道:“师兄,你怎么会有酒?” 范子旭笑道:“堂堂江湖男儿,怎么能不会喝酒?来,我敬你。”说着便举起酒袋向他示意,顾自喝下一大口醇酒。“举杯邀明月,真他娘好酒。” 他顿时开了颜,打开酒袋朝嘴内倒了满满一口用力咽下,喉咙发出满意呻吟。“举杯邀明月,真他娘好酒。” ------------ 一百三十八章 各怀鬼胎 范子旭在后院陪伴陆离,厢房之内便只剩下了刘兰芝母子。 刘兰芝虽是失落,倒也还好,虽未读过几本圣贤书,道理不曾忘记,范嘉志则是又怒又悲,躺在床上背对着刘兰芝抖肩啜泣。 刘兰芝心疼地握住他双肩,欲将他扳过身来,他倔强地蜷缩着身子,不愿面对刘兰芝。几次之后,刘兰芝便有些乏力了,喘着粗气轻声道:“嘉志,你怎么了?” 他不愿打开心门,只是应付说“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会这样倔强,与娘说说,为何不开心。” 他依旧蜷缩着身子,双手掩在面前,话自指缝而出,含糊不清,“还会为什么。” 刘兰芝叹了口气,抬手握着他肩膀,柔声道:“因为折柳吗?” 他点了点头,一边应道“嗯”。 刘兰芝道:“你有爹爹,还有娘,可折柳什么都没有,若是爹爹再抛弃他,他就太孤独了。” 心中气愤虽减了一分,仍是不舒坦,他撅着嘴说道:“那爹爹为什么对他独好?” 刘兰芝道:“爹爹与折柳可有八年的交情呢,对他好些是应该的,况且,爹爹对你不好吗?” 他点了点头,身子随之放松。“好。” 刘兰芝会心地笑了,两手握住他肩膀,将他扳过身抱在怀中,抚着他项背安抚道:“爹爹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折柳现在比我们更需要陪伴,所以出去陪他了,等过些日子,他自然会一直陪着嘉志的,不生气了,我们睡觉吧。” 虽仍是不甘,哭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他便在刘兰芝怀中入了梦。 嵩山少林寺。 应众人请求,四大豪门与剩余六门在此会面,药王谷谷主楼上愁亦在此地。 厢房内,烛火中,十一位门派之首围在圆桌边,默不作声。六门首领面色凝重,药王谷、炽诛门与青龙山的灭门惨案压在心头挥之不去,只恐下一个遭污染的便是自己脚下土地。 四大豪门倒显得轻松自在,舒眉展颜,毕竟未经灾祸,不知他人心急如焚。连州手握青龙偃月刀。自他夺得宝刀之后,青龙偃月刀再未离手,如今能够再聚一堂,他定不会放过这炫耀良机,加之身体已无大碍,便不用粗布包裹露出其真身了,宽阔刀身反射着烛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虽是非常时刻,众人依然不时偷窥着连州手中宝刀,个个眼露贪婪,欲握一握那刀柄是凉是暖。药王谷只剩楼上愁一人,却也挡不住这诱惑,直勾勾地盯着青龙偃月刀连连吞咽口水。 连州看在眼中颇为得意,却是不露声色,佯装严肃道:“楼谷主,药王谷已遭抹去,你怎么还有心思瞧我手中这柄废铁。” 楼上愁知其话中讽刺与自傲,不屑地哼了一声,摆正双眼。虽收了目光,他依旧用余光不断抚摸着青龙偃月刀,双手抱胸说道:“楼某只不过打量诸位时眼神顺道瞟过而已,怎么,就许你带废铁不许我瞧废铁了?” 连州心中道:药王谷只剩你一人,你还不安安分分的,居然敢打我青龙偃月刀的注意,出了口却是说道:“原来如此,是连某多心了,还请楼谷主见谅。” 楼上愁哼道:“知道就好。”又趁机瞧了宝刀几眼,好不满足。 武当掌门李鸿道清了清嗓子,扫了众人一圈,低声道:“悟临方丈,丐帮、武当、崆峒、峨眉等掌门帮主均已在此,麒麟山大约是不会来的,我们便开始吧。” 悟临方丈点了点头,起身与各位一一行礼,开口说道:“得诸位同道厚爱,江湖主要门派在此会面,只为近来发生的一件恶事。” 陈无信没那闲情听悟临慢条斯理地抒情叙事,扬手一挥,不耐烦道:“还请方丈开门见山。” 连州瞪了他一眼,哼道:“要饭的乞丐就是要饭的乞丐,悟临方丈宅心仁厚,闻见同道罹难自然是要悲恸一番。” 陈无信当即拍案而起,指着连州喝道:“姓连的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连州冷冷道:“你要我说我就说?” 陈无信亦是冷冷道:“我看你就是没种。” 连州道:“我有青龙偃月刀在手,还会怕你不成?只怕还未到三招,你便只剩下一颗不会说话的脑袋了!” 虽是惧怕连州的本事,如今有青龙偃月刀在手,他却反而多了三分胜算,冷笑道:“从玄武门回来后我便调查过了,青龙偃月刀乃是武圣所有,在武圣身旁跟随几十载便有了柔情侠骨,如今虽然掉落天下,然只有至刚至阳性情纯正之人才能发挥其威力,其余人若是拥有了它,不过成了它的傀儡而已,你这样的阴险小人自然称不上纯正之人,若是真动起手来,还没三招你便遭青龙偃月刀反噬而死了。” 连州脸色微沉,低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无信哈哈大笑道:“你难道没有察觉异样?试刀的时候不觉得有气神在你体内乱串?若是与人过招,三招之后气神不会枯竭?” 连州想来此话倒是不假,在道庭与那锤头客不过拼了一刀,体内气神已然竭尽,原来是如此关系。在十方殿试刀数日,每当涌起气神便有异样传来,逼得他不得不收起气神。夺刀半月有余,却只可远观,与玩具并无区别。想到这里,他脸色微微一变,握着刀柄的右手松了一松。 陈无信看在眼中不觉好笑,“不要紧张,我对你那废铁并无兴趣,正如你说的那般,我是衣不蔽体的乞丐,乞丐只对温饱感兴趣,但在这屋内的可不只是乞丐一人。”说完,眼珠轻转,已有六人蠢蠢欲动。 陈鸿道手有玄冥剑,对青龙偃月刀这等杀器并无兴趣,悟临方丈从未显露功夫,对于青龙偃月刀大约亦无兴趣,九凤山仁念师太菩萨心肠,爱徒来仪死后已无心再问江湖,此次担忧门下弟子安慰才又下山,对青龙偃月刀亦不在乎。余下六人皆是虎视眈眈,尤其楼上愁,心中有怨咽不下,欲复仇又恐实力不济,眼前能有短时间内急速提升实力的方法,自是不愿错过。 连州看在眼中,不免惊慌,心思急转,忽得一声冷笑道:“你们忘了庄泗是怎么死的?” 众人立即想起当时的惨状,志在必得之心瞬间焉萎。 悟临方丈单手行礼念了句“阿弥陀佛”,说道:“诸位,我们此次在此会面是为今日所发生的种种惨事,与青龙偃月刀并无干系,况且,青龙偃月刀既然在连掌门手中,说明刀与他有缘,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茶人谷谷主徐行附和道:“对,悟临方丈说的对,我们现在首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杀了陈珂这个畜生。” 仁念师太叹了口气:“是我们灭玄武门在先,如今善恶轮回,终于轮到我们遭报应了。” 楼上愁自是不服,两眼血红双拳紧握,盯着仁念师太低声道:“师太莫要信口开河,若不是他陆折柳危害江湖,我们又何须逼上玄武门?” 仁念师太又怎会不知其中阴谋,只是不愿意参与其中,便自锁心耳,双手合十念起佛经来。 陈鸿道眼见贼喊捉贼,心中煞是愤懑,又不愿与他撕破脸皮,似自言自语那般说道:“陆折柳危害江湖?真正遭他杀害的不到十人,其余人为何而死,相信大家心知肚明。” 此话正刺中连州、陈无信等人心窝。连州当即怒了双目,低声道:“怎么,武当要独善其身?然目前境况之下,我们已然共坐一舟。” 陈无信虽是愤怒,却也颇为后悔,毕竟此番浩劫他非但没捞到一点好处,还损了不少丐帮弟子,虽丐帮弟子人数众多,但性命毕竟是性命。他便未有反应,只是顾自生着闷气。 楼上愁只记得自己弟子尽数遭到屠戮,从陈鸿道的话中挑出刺来,“心知肚明?你武当乃是四大豪门之一,门下弟子众多且修为极高,但说这话你当真不腰疼?” 陈鸿道本无挑衅意味,见楼上愁将锋芒指向自己,当真不悦,然念其失去弟子痛苦难当,不予他计较。 他却以为陈鸿道自知有错无言以对,接连发问:“那日在郑州,我们便已约定分甘共苦,如今看我药王谷落得如此田地,你竟幸灾乐祸?甜头由你们四大豪门尝了,苦头却丢给我们小门小派,你武当当真睡得着觉?” 陈鸿道微微发怒,眼珠轻转瞥向楼上愁,声音虽低却是不容置疑:“莫拿容忍当作权力,况且灭你药王谷的是玄武门的人,与武当有何干系?” 楼上愁冷哼道:“饱汉不知饿汉饥!若你失了所有弟子,看你还会不会说此番言语。” 陈鸿道冷冷道:“若我弟子尽数被灭,我定会陪他们同去而不苟活于世。” “你!”楼上愁正要发怒,却见陈鸿道将玄冥剑往桌上一摁,只好强咽下愤怒,不再言语。 ------------ 一百三十九章 试刀大会 厢房内沉默许久,气氛诡异。虽在座俱是门派之首,经历不同修为不同,见识不免有所区别。 连州扫视一圈,面目冷淡说道:“悟临方丈,还论不论了,不论的话我可要领着弟子回昆仑山了,与咸鱼共在这厢房之内,让我呼吸艰难。” 陈无信当即拍案而起,怒喝道:“你说谁是咸鱼!” 连州微微一笑:“不要对号入座,我说的不是你们丐帮。”说完后扬着下巴,以轻蔑眼神扫过各位面庞,言下之意是“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咸鱼”。 六门首领有心无胆,不敢与他争辩,毕竟他不但有天象修为,又有青龙偃月刀在手,暂且不论能将青龙偃月刀发挥几成功力,就算没有青龙偃月刀,他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陈鸿道本无竞争之心,玄武门山脚那一战令他彻底伤神,若非紧要关头,坚决不再出剑。 陈无信又将发怒,悟临方丈迅速站起,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陈无信当悟临要动武,便是一声冷笑,抬手指着连州道:“就你那崆峒派柿子拳的功夫也敢看轻别人,悟临方丈一根手指头便能在你身上捅出七八十个窟窿眼。” 悟临方丈只是淡淡道:“对于玄武门的陈珂,在座可有何应对良策?” 陈无信自知自讨没趣,黑着脸从鼻腔重重吐出一口气,双手抱胸坐回椅上。 连州看来此人尤其滑稽,不愧是乞丐头头,既无本事又无脑子,当下便有些疑惑,这丐帮究竟何德何能,竟能与我崆峒派平起平坐。 茶人谷谷主徐行站起,抱拳向各位一一行礼:“诸位,徐某人愚钝,想不出什么良策,对策倒有一条,就是寻到陈珂,将他剁成肉酱。” 平阳峰平阳门掌门通天德亦站起,右手握拳凭空猛砸,怒喝道:“对,将他剁成肉酱!” 陈鸿道坐于椅上轻锁双眉连连摇头,痛心说道:“我们已将其灭门,难道如今还要赶尽杀绝吗?” 连州眼珠轻转,斜瞟向陈鸿道,低声说道:“陈掌门,与敌人仁慈便是与自己残忍,如若我们对陈珂放任不理,将来定会有一天,他手中冷剑会架于你我项上。” 楼上愁尤其赞同,毕竟已经尝过其中滋味,便是迅速站起怒道:“连掌门所言不假,他既然已经连灭三门,定会将恶行持续下去。陈珂一日不除,江湖一日难安!” 众人纷纷道:“陈珂一日不除,江湖一日难安!”呼声逐渐响亮。 陈无信虽是粗鄙,此刻却也觉得这帮人无可救药,不愿站起与他们同舟,只是坐在椅上冷哼道:“就算想杀,也得寻到他吧?” 龙虎山乐生道长微微思索,点头赞同:“陈帮主所言的确有理,陈珂身背千万血债,平日必定躲于暗处不会现身,要寻到他谈何容易。” 楼上愁凶狠道:“还陈珂?应叫他狗贼!玄武门的丧家之犬!” 陈鸿道欲开口劝说,却听衡山派掌门路本说道:“对!狗贼,玄武门的丧家之犬!” 众人遭陈珂吓破了胆,不顾颜面地在背后谩骂。 陈鸿道只觉得自己身处淤泥之中,到处都是粘粘糊糊,欲挣脱又使不上劲,有气无力道:“在背后骂人,难道你们不觉得羞愧?” 楼上愁冷哼道:“骂人?他也配称作人?”应和着不下五人。 陈鸿道只好摇头,不再与他们理睬。 连州看在眼中,只觉好笑:就你们这样的马后炮,怎么可能带出什么高明弟子。却是佯装庄严肃穆站起,右手依旧紧握刀柄,左手成掌贴在右手,向众人行礼说道:“连某不才,倒是想到一计‘引蛇出洞’。” 众人顿时亮了双眼,意识他继续往下说。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宝刀示以众人,众人当其炫耀,顿时黑下了脸,陈无信心直口快,骂他不知廉耻,他倒也不生气,收起宝刀缓缓道来:“我们可放出消息,说一个月后将在昆仑山举行试刀大会,到时候我会摆起擂台,将青龙偃月刀置于擂台正中,任江湖高手争夺,连某绝不参与其中。” 听到这里,众人无不欣喜若狂,也有人怀疑他话中有假,质问道:“连掌门,在下敬佩你的义胆忠肝,然青龙偃月刀乃是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的神器,如今阴阳太极八卦盾已毁,青龙偃月刀便是排名第一,你当真舍得将其献出?” 连州微笑道:“为了江湖安定,就算要连某人性命,连某亦不吭一声,何况只是一柄刀?再者,崆峒派向来使拳,这刀虽名贵,对于崆峒派而言等同鸡肋,倒不如将它献出,一来为它寻个明主,二来引出玄武狗贼将其诛杀,好还江湖一个太平。” 听他此番言语,六门好不感动,连峨眉山掌门文松师太都在心中夸赞其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陈无信知其脾性,一声冷哼道:“这次怎么不提醒我们庄泗的死相了?况且,为何要去到千里之外的昆仑山,在少林或者武当岂不更好?让我们大家去到昆仑山,试刀大会只是个噱头,真正目的怕是要告诉大家崆峒派才是江湖第一门派吧?” 连州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骂陈无信不下五遍,却是不动声色,低头沉思,片刻之后佯装恍然大悟道:“陈帮主所言有理,是连某人考虑欠缺了,那便将试刀大会安排在少林,毕竟少林乃是百年名门,将试刀大会安排在这里相信其他人不会再有异议。至于庄泗之死,实乃他自讨苦吃,青龙偃月刀孤独已久,方才出世,他却欲将其占为己有,如此贪心定是不会有好下场了。青龙偃月刀在连某人身边呆了半月,刀身戾气尽数被连某人吸尽,如今已是人畜无害,只待寻得明主,将其发扬光大。” 众人听得青龙偃月刀已无戾气,竟将危难抛之于脑后,个个张头探脑望向他手中宝刀,通天德甚至开口说道:“既然如此,还请连掌门让我验证验证此话是否属实。”说着便要去夺刀。 连州脸色一沉,左拳用力,将骨骼握得“咯咯”作响,虽是面带微笑,在昏暗烛光的笼罩之下,其阴森可怖堪比罗刹,低声说道:“还请通掌门等待一个月,到时若你有那实力,青龙偃月刀便是你的了。” 乐生道长担忧弟子安危,开口说道:“为何要等到一个月后?一个月后怕是我们六门又要损失三四。” 通天德道:“是啊,不如就一个礼拜后吧,早些为宝刀寻个明主也算功德一件。” 连州道:“试刀大会是为吸引玄武狗贼,若是之间时间过短,我怕他不知道如此消息,若是诸位放心不下,玄武门不是还有另三位吗?” 乐生道长与通天德相望一眼,不懂他话中意思。“连掌门的意思是?” “陆折柳已遭官府擒拿,另一位名为范子旭,与当朝丞相大约亦有血海深仇,还剩下一位女娃,我已得到消息,她独自一人住在玄武门池南分部山脚的小石村中。我们不妨将其捉了,一道放出消息说要以她的鲜血来祭刀。” 陈鸿道听完心中凉了半截,他已看出连州心狠手辣,想不到竟狠辣到如此地步。“连掌门,玄武门已仅剩四人,若当真如你所说,再杀了那女娃与陈珂,玄武门可就当真消失了。” 连州冷笑道:“怎么,武当又要收那女娃为徒吗?” 楼上愁、通天德与乐生道长齐呼道:“陈掌门,还请三思!” 路本亦是劝道:“开阳真人慈悲为怀,乃是我道之楷模,然那女娃是玄武门之后,玄武门之后便是妖孽之后,开阳真人,可要三思啊。” 连州眼见反间计起了效果,心中不胜得意,仍是装出一副宽厚模样,摆手道:“陈掌门的确慈悲,连某自愧不如,方才一想,如此计谋的确有损我名门正派形象,毕竟丧家之犬不可追打,不然这样,我们抓了那女娃,放出消息要以她鲜血祭刀,到了试刀大会那天,佯装要动手,待到诱出玄武门狗贼再将那女娃功夫废了,放她下山,如何?” 众人无不称赞他文武双全宅心仁厚。 陈无信仍是将信将疑,皱着双眉将其细细打量。虽他修为并不十分高,在市井见了不少平民与权贵的脸色,对于面上表情之类颇有研究,能看出常人看不出的微妙变化,瞧见连州唇线稍倾眼角微翘,便知其心中又有算盘,只是一声冷哼,未再开口。 悟临方丈自始至终并未开口,只是倾听众人言语,待到安静下来,才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如此,也好,少林虽人力单薄,愿为江湖安定尽些绵薄之力。” 连州向悟临方丈点头示意,而后转头与陈无信说道:“陈掌门,玄武门女娃的事还请拜托你了。” 陈无信面无表情道:“你崆峒派本事通天,为何要拜托我?” 连州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对于各城的地形亦是相对熟悉,此事由你们去办最好不过。” 众人表示赞同。 陈无信一声冷哼不愿再与他理睬,忽得转念一想,若是那女娃落入他连州手中,指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竟有些同情起女娃来,便将此事答应了下来。“行,这件事交给我便是,一个月后,我会带着女娃再来嵩山。” ------------ 一百四十章 收弟子 四人在池南分部又住了两日。 最后一晚陆离终于不再坐于后院发呆,而是回到厢房与范子旭共睡一床,虽然范嘉志依然不愿,却也懂事,未再闹脾气。 第三日,范子旭推测那少年大约已至福州府,便建议与陆离同去福州城中看上一看,话才出口又有些放心不下,索性领着刘兰芝母子,四人一同前往。 范子旭与陆离坐于老板,刘兰芝母子坐于车内,瘦马拉着四人,缓缓下山,待到落了山脚,范子旭向小石村方向望了一眼,与陆离问道:“真的不去看看吗?也许她在等你。” 陆离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至别处。 范子旭不好再说,便闭口不语,四人直向福州府行去。 入城门前,陆离又将那顶帽子戴上,以掩真容。 虽是为了寻那少年而来,他却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两地距离的确过于遥远,以少年尚且稚嫩的双腿和心胸,大约是无法到达的。 马车向着江南好风景缓缓驶去,他随意打量着路过的行人,俱是陌生面孔。毕竟离开已八年有余,早已物是人非了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收了目光,正要继续前行,忽然窜出一人拦在马车前面。 范子旭反应敏捷,当即勒马停车,正要开口相劝,却见拦马之人乃是一少年,虽然蓬头垢面,遮不住其年轻面孔,此时那面孔上的双眼睁得老大,盯着陆离欣喜道:“师兄!” 陆离被这一声“师兄”惊到不少,乍看之下,只见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当他是丐帮弟子,手握刀柄即将出刀,待缓了神,盯着那人细看,才认出那似曾相识面孔,不禁目瞪口呆:“是你?” 拦马之人正是宁波府所遇自称“陆折柳师弟”的少年,名为巫泽,十五年纪。 巫泽欣喜若狂,不顾路人眼光,围着马车跳起舞来。“师兄,我追到你了,哈哈,师兄,我追到你了。” 路人无不捂嘴捏鼻躲得远远的。 不远处有一队手执竹棍的丐帮弟子,闻见喊声驻足朝他们望来,片刻之后大约看清几人面孔不像丐帮弟子,才又迈步离去。 范子旭双眼尖锐,发现了不远处的丐帮弟子,以为行踪败露,正要驱马逃离,见他们转身离去才舒了一口长气,却是放不下心中疑惑。方才领队那人虽然只见到渺小身影,远远观之却能感受到他非常人一般的气质,大约是丐帮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了。 陆离亦闻到了刺鼻臭味,忍不住轻皱双眉,捏鼻挥手,叫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巫泽抬手闻了闻腋下,嘻嘻笑笑:“哦!我怕自己追不上你,故一路跑来未曾洗澡。我昨天就到了,打听到了花婉榕的位置,谁知道这里改名叫江南好风景了,叫我好找。到了这里却不见你人影,我便守在正门对面等你出来,谁知道你竟然从旁边走来了。师兄,我追到你了!” 范子旭对于如此臭味倒是毫不介意,望着少年好不欣慰,转头与陆离笑道:“你看,被我猜中了吧。” 巫泽见他与自己心中的英雄这样说话,颇为不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底气十足地喝道:“喂!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坐我师兄旁边还敢这样跟师兄说话,你知道我师兄是谁吗?” 范子旭微微一笑:“我是他师兄。” 巫泽当即愣了神,半张着嘴望向陆离。 陆离亦是微微一笑,点头道:“他是我师兄。” 巫泽知自己口无遮拦,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竟直接双膝跪地朝范子旭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巫泽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师兄见谅。” 当下有不少行人转头侧视。 范子旭摆手道:“不必如此。”见他起身,盯着他的面孔稍稍斟酌,又说道:“巫,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嗯,好名字。” 范嘉志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望向眼前浑身污秽的巫泽,问范子旭说:“爹爹,按照你的说法,不是应该泽在前,叫做泽巫吗?” 范子旭转头与他笑道:“看我嘴巴,泽巫――猪。” 范嘉志听完哈哈大笑,伸回脑袋坐回车内将范子旭的话与刘兰芝讲了一番,刘兰芝亦觉得好笑,瞟向帘子,想象着范子旭说话时的表情。 玩笑过后,范子旭唤巫泽坐上老板。马车缓缓行去,欲找一家客栈落脚。却接连遭到拒绝。 才进门,小二与掌柜便捏着鼻子将他们赶出客栈,一边骂道:“滚出去,臭东西,你扰到我的客人了。” 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愿意接受他们的客栈,掌柜的却要收两倍价钱,问及原因,掌柜崩脸说道:“你们臭成这样,把我的客人都赶跑啦,只收你们两倍价钱算是便宜你们了。二间客房,一共一两,概不赊账。” 范子旭谢过掌柜,从怀中取出一两碎银,向掌柜递去。 掌柜当即露了笑容,伸手正要去接,见到范子旭空空的右臂,不免疑惑,问道:“客官,你这右臂?” 他微微一笑:“空的。” 掌柜怔了一怔,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与他道歉:“啊,抱歉,我不知...这样吧,给五百文就够了。” 他谢过掌柜,将碎银直接放在柜台上,与掌柜微微点头:“谢掌柜,我心领了,不过生意就是生意,还请莫要见外。麻烦领我们去到客房,再烧些洗澡水,我这小兄弟劳累了许久,需要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 掌柜将碎银收起,吩咐小二领着五人上楼,又吩咐后厨烧些饭菜,烧好送去。 范子旭才转身,听到掌柜言语便回过身来,又取出一枚碎银放于柜台之上,与掌柜微笑道:“谢掌柜提醒,这不到一两,便算作饭钱吧。” 掌柜捏起碎银就要还给他,推脱说道:“不用,饭菜算是我赠与诸位的。” 范子旭道:“平白得你便宜,我良心难安,掌柜,你做生意也不容易,就请收下吧。”说完他又向掌柜点头致意,领着四人跟着小二上楼去。 掌柜望着范子旭离去的背影,感慨万千:要是那些权贵也如少侠这般,那我们可好活多了。 待到巫泽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五人齐聚一屋之内,范子旭这才发现巫泽面貌俊秀,不逊陆离。 巫泽坐于椅上左右摇摆难掩兴奋,始终露着笑,盯着陆离细看。陆离不免难堪,欲抬手遮羞,又怕遭范子旭笑话,便是如坐针毡,冷汗直流了。 范子旭看在眼中,笑着与巫泽说道:“巫泽别再看了,你师兄都被你看紧张了。” 巫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得站起,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放于桌上,满怀期待地望向陆离,“师兄!我路上遇到两个荷刀强盗,从他们手中偷来了两锭银子。”言下之意是希望陆离能够表扬自己有勇有谋。 陆离面目含笑正要开口,范子旭却是面目严肃说道:“巫泽,这样不可。偷窃本不可取,就算对方是强盗也不可为之。况且,萍水相逢你又怎知那二人是强盗?” 巫泽未曾料到范子旭会这样严肃,当即没了思绪,支支吾吾:“我...他们长得那样强壮,手握砍刀,况且其中一人脸上还有很难看的一道伤疤,难道不是强盗吗?” 范子旭道:“若你想入玄武门,有一句话你必须记着,习武是为行侠仗义,绝不可做有违侠义之事。”说完,笑着向陆离说道:“陆掌门,我将你的话说了,不会怪我吧?” 陆离笑道:“师兄见笑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巫泽自知有错,低头反省不敢顶嘴,只是一会却迅速抬起头来,睁着喜悦的双目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你刚才说,让我入玄武门吗?” 范子旭并不回答,只是闭嘴含笑望向陆离。 陆离点头,和颜悦色说道:“我说过只要你追上我便让你跟着我,此时,你不就在我身边吗?” 他高兴地蹦起,恨不得将这屋顶捅破,举手欢呼道:“好哎,我巫泽终于...” 范子旭忽得咳嗽一声,意识他安静,毕竟有了陈珂这一出,玄武门又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只恐隔墙有耳,害得自己又遭危难。不过此时正是喜悦,他亦是露着笑容,将屋内数人一一与他介绍:“你已经知道了,他乃陆折柳,是玄武门新一任的掌门人,往后便是你的师父。我叫范子旭,是折柳的师兄,往后便是玄武门长老,你需称我为师伯。我左边这位是我夫人,你需称她为伯母。我右边这位是我孩儿,入门比你更早,你需称他为师兄。” 巫泽伸出双手,扳着手指一一算来,愈想愈是不安:“那我...我...我是小师弟?” 范子旭含笑点头:“正是。” 他撅着嘴,望向范嘉志,又望向陆离,小声道:“我能不能称你为师兄啊?” 陆离微笑点头:“可以!” 他正要欢呼,却听范嘉志道:“就算你叫折柳叔叔师兄,我依然比你入门更早,小师弟,你还是得叫我师兄。” 刘兰芝笑着抚摸着范嘉志的脑袋,好不怜爱。 虽是心有不甘,无可奈何。巫泽一咬牙,说道:“行,小师弟就小师弟!师兄总会再收弟子的,到时候我就是威风凛凛的大师兄了!” 范子旭耸了耸肩:“等折柳收弟子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对了,你还有一师姐,现在大约在赌气中,过不了多少时日你师兄便会将她接回来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小师弟吧。” (关于更新,秋霜总是尽力而为,唯恐数量过度而影响了质量。此文不如其他爽文,我写完一章需耗费两小时,而后又要修改不下五遍,将语言愈加精炼,使句子愈加通顺内容愈加丰满,况且我不允许错别字出现在文中,平均下来一章需要四个小时。追到现在的读者可以发现,本文的确越写越好。往后只要有空秋霜便会将心思投入文中,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增加数量,多谢各位支持。) ------------ 一百四十一章 江湖有传说 五人在客栈过了一宿。 范子旭与刘兰芝母子共住一屋,范嘉志自是满足,紧紧抱着范子旭美美地睡了一觉,刘兰芝则躺在范子旭身旁,握着范子旭的手过了安详的一晚。 隔壁倒是有些闹腾。巫泽难掩心中喜悦,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师兄,你的刀借我看看。我以后也要使一把这样的断刀,霸气测漏。啊,也许我本事不够,恐怕只能普普通通一辈子了。不,我身为陆折柳的师弟,定要闯出一些名声出来。” 陆离颇为无奈,好几次告诉他“夜深了应当歇息了”,他却是仍是活力四射,竟借着月光又下了地,穿着单薄内衣打起拳来,一边还与陆离说道:“师兄,你看我这招如何?”毕竟未经过修行,他熬不住寒冷,一套拳还未打完便瑟瑟发抖地钻回了被窝。许久之后,他终于是有些累了,侧头贴着陆离肩膀安稳睡去,脸上笑容不减。 耳根清静之后陆离反而显得有些急躁,毕竟寂静之下更显孤独。他望向窗外半月,若有所思,自己是否真有能力扛起大旗?然已有新人入伙,况且脚尖朝前,想要撤退已是没可能了。师兄方才所说“习武是为行侠仗义”,此话师父与沈掌门亦曾说过,我竟忘得干干净净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痛苦摇头,片刻之后逐渐安稳,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脚踏实地前进便可。他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逐渐安稳。 睡饱之后人人精神充足,五人一同下了楼与掌柜告别。 掌柜见他们下楼,从柜台后拎出早就准备的油纸袋向他们递去,笑着说道:“五位可要离开?这是小店赠送的早饭,诸位慢走。” 待五人出了客栈,有用餐的客人道:“掌柜的,凭什么他们有赠送的早饭我们却没有?” 掌柜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啐了一口,“一边玩去。” 五人上了马车,巫泽与刘兰芝母子坐于马车内,范子旭与陆离坐在老板,缓缓向施州卫驶去。待到晌午才可见北城门,范子旭琢磨出城之后需要好久才可见到酒馆客栈,便领着一行人下了马车,拣了一家客栈打尖。 不知道是否因地理关系,客栈几乎满座,一楼仅有一桌尚且无人,他们便围桌坐下,要了几盘炒菜与米饭,捏着筷子等候。 他们南面坐着两位男子,一人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上衣勒得似要炸开,另一人稍显瘦弱剑眉长眼,在白色上衣的衬托之下显得有些脱尘。 粗壮汉子翘着二郎腿,长满汗毛的大手抓起一把炒得微焦的豆子扔入口中,牙齿碾着豆子发出“颗颗”脆响。 瘦弱男子微微皱眉,嫌弃道:“师兄莫要如此粗犷,有失我衡山派的颜面。”其声尖细宛如女子。 粗壮汉子狂笑几声,转头一圈扫视,与瘦弱男子说道:“谁人敢瞧不起我衡山派,我便让他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范子旭心里说道:原来是衡山派的弟子,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瘦弱男子叹了口气,用筷子夹了一颗豆子,才放入口中便吐了出来,双眉轻皱恼道:“师兄,你将口水喷得到处都是,连这豆子都被你污染了,好臭好臭。” 粗壮汉子倒是毫不介意,又是两声豪笑道:“吃了这豆你便如我这般阳刚了,还不够好?” 瘦弱男子道:“不好不好,要我如你那般粗犷还不如一剑杀了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师父说丐帮要去拿那玄武门妖女,也不知成了没有。” 粗壮男子道:“那可难说,丐帮那群饭桶讨饭在行,让他们去抓人,岂不是有意为难?要我说啊,咱俩还是去探探,瞧见那丐帮手软脚软也好帮上点忙。” 瘦弱男子道:“我才不愿与那帮污秽之人同走一道。” 粗壮男子叹了口气,“嗨,还不是那狗杂碎,连灭了药王谷、炽诛门与青龙山,师父也真是,我们衡山又不是那帮饭桶,虽不是四大豪门,若论实力,绝对在崆峒派之上,况且大师兄不是...” 他还未说完,瘦弱男子张手抓碗看似随意一甩,便将碗中白饭尽数塞入他口不让他继续往下讲。 他也不生气,只是动了动腮帮,三两下咀嚼过后便将那白饭一口咽下,而后呵呵一笑,“据说一个月后要在少林寺举行试刀大会,到时崆峒派连掌门会将青龙偃月刀献出,只为寻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将青龙偃月刀发扬光大。” 客栈内用餐之人闻此消息无不停筷转头望来。 瘦弱男子余光瞧见众人反应,心知目的已成,装作若无其事接话道:“此事千真万确,大约连掌门知道自己本事不及,又不愿让青龙偃月刀就此没落,才出此下策的吧。” 粗壮汉子道:“是啊,毕竟青龙偃月刀排名十二名 器第二,谁不觊觎?不过有缘无份也是伤悲,难为连掌门了。” 接下来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在旁人听来,最值得注意的便是那句“一个月后要在少林寺举行试刀大会”,毕竟关系到青龙偃月刀的归属。玄武门一战之后,众人只是饱了眼福,未能成功将其占有,如今机会再现,定是不愿错过。 范子旭在意的却不只这句。粗壮汉子未曾说完的那句“况且大师兄不是...”,全句大约是“况且大师兄不是已达天象了吗”,如此一来衡山的确有了能与崆峒派一较高下的资本。还有瘦弱男子的那句“父说丐帮要去拿那玄武门妖女,也不知成了没有”,玄武门幸存者仅有四人,女辈更是只有焕焕一个,莫非玄武门妖女指的就是焕焕?细细想来,昨日的确遇到过一队丐帮弟子,且其中一人本事不低,大约就是向着小石村去了! 饭菜才上,范子旭已无心动筷,小声与陆离说道:“焕焕有难。” 陆离在一旁听那二人说话,异觉得有些古怪,听范子旭如此说道,顿时大惊,转头向那二人望去。 范子旭忙唤他转过脑袋,与他小声道:“赶紧回小石村。” 五人便即刻起身离去。出客栈前范子旭掏出一锭碎银随手一扔,稳稳落在柜台之上。 方才陆离转头那一刹那,粗壮汉子恰好移过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不免心中疑惑,紧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瘦弱男子道:“师兄,你怎么了?” 粗壮汉子道:“那人,好像陆折柳。” “陆折柳?”瘦弱汉子轻皱双眉稍稍斟酌,当即握起佩剑出门而去。 马蹄太慢,范子旭心中不安愈扩愈开,不愿再陪着马蹄缓缓地行,便将刘兰芝母子交与陆离照顾,独自跃起,以踏云步迅速奔去,不到一刻便赶到了小石村。 小石村一片荒芜,仅有几座木屋尚且站立,倒塌的不计其数,其中断木之下压着崭新薄毯。他蹲下身子抚摸着薄毯,脑中立即浮现出当时画面:焕焕独木难支,十招过后便败下阵来,遭丐帮弟子俘虏了。 他站起,环顾四周,见十丈方圆之内已无完好房屋,感慨当时战况之激烈。 范子旭离去之后,陆离驱着马车又行了几丈,于街角勒马。刘兰芝母子与巫泽依旧坐于马车之内。 巫泽并不担忧,只是哼着小曲,刘兰芝母子则是稍显慌张,毕竟范子旭不在身旁。 壮瘦二男子出了客栈后便一路尾随,跟着他们来到街角,隐于附近竖耳倾听马车动静。 陆离却不察觉,只是握住刀柄,双眼机警转动,与马车内说道:“不要担心,师兄马上就回来了。” 壮瘦二人对望一眼。粗壮男子小声问道:“怎么办?” 瘦弱男子道:“方才他们在客栈之内大约听到我们说话,知道我们是衡山弟子了,若是鲁莽为之,只怕我们认错了人丢了衡山颜面。不如这样,我设计摘掉那人帽子,待我确认过后,再上不迟。” 粗壮男子点头,目送他向马车走去。 未等他行几步,陆离便察觉有人靠近,迅速转头,发现客栈内见到的瘦弱男子已站在不远处,微微吃惊,握紧半尘准备出刀。 瘦弱男子并不着急,只是双眼睁了一睁,露出笑容,抱拳说道:“方才在客栈之内,我便察觉有一股侠义之气将我包裹其中,直到您离去我才发现,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南国雪刀陆仟名。小弟衡山派方空,拜见陆大侠。” 陆离不知江湖上并没有“南国雪刀陆仟名”这号人物,只当眼前的瘦弱男子认错了人,加之在客栈内的确听说他自称衡山派弟子,不觉其中有诈,见他未有出剑准备,便抱拳回礼道:“幸会幸会。” 方空见其上套,微微一笑,又向前几步,依是毕恭毕敬行礼:“不知陆大侠到此所为何事?” 陆离眼珠一转,笑道:“听闻少林寺将有试刀大会,我特来开开眼界。” 方空笑道:“试刀大会将在三月十八举行,陆大侠来的未免早了一些。”说着,又向前进了几步,二人相距不过数尺。 陆离骤然恢复了警惕,手肘下沉随时准备出刀,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说道:“虽是早了一些,赏赏风景倒是不错。” 方空点头:“陆大侠果非常人,如此之下仍有闲心赏景,只可惜方某尚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说罢,鞠躬作揖准备告退。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肩膀微塌,正准备回礼,却见方空抬掌劈来,下意识抽刀应对,只感觉头顶一凉,帽子遭掌风打落。 方空顿时亮了双眼,“陆折柳,果然是你!” ------------ 一百四十二章 危急当前 身份遭到识破,陆离自是惊慌,双眼睁了一睁,很快恢复镇静,心中思索着应对方法,片刻之后强挤出笑容,将刀插回鞘中,佯装豪笑说道:“我以为方兄要与我比试比试。” 方空已无心再与他废话,当即一声冷笑,抽出长剑指向地面,“没想到你竟还活着,我便将你拿了回去交给掌门。” 陆离仍是抱有一丝希望,琢磨自己应摆出多少豪气才能让对方相信的确是久负盛名的大侠,“怎么,方兄觉得我南国雪刀乃是虫蚁之辈?” 方空不觉好笑,从鼻腔哼出一口不屑气息,“别装模作样了,江湖上根本就没有陆仟名这号人物,只不过是我编出来诱你上钩的,看剑!”说罢,他便出剑刺去。 陆离才知自己上当,暗叫不好,只能抽刀应对,所幸方空剑法平平,剑路笔直剑速缓慢,他横刀将其拦下,反手一削,方空脚尖点地迅速后撤,大声叫道:“师兄还不快来帮我!” 当即便有似猛兽般的咆哮传来。 “来了!” 客栈所见的粗壮男子如白虎那般跃出,双脚落地震得地砖微微跳起。 粗壮男子站在方空身旁,陆离才发现此人竟是如此高大威猛,比方空高了一个头不说,胸膛甚至两倍于方空。 他不由得微微吃惊,心里想道:若是吃了此人一剑,不知保不保得住性命。 粗壮男子名为姚挺,乃是衡山派四力之一,一柄斩虎剑由西域玄铁所铸,长六尺二,重二十七斤。 方空指着陆离冷笑道:“虽你本事不错,不过是一黄毛孩童,师兄,不要手下留情,就算将他诛杀也无人怪你,反而功德一件。” 姚挺一声怒吼,拔剑便上。 陆离暗暗吃惊,眼珠翻转。脚下虽是无人,数丈之外却是熙熙攘攘,若是在此动手,不免伤了无辜,便纵身一跃,奔离几十丈之外。 姚挺吼道:“丧家之犬,哪里逃!”亦是蹬地而起,直追陆离而去,在一里开外拦住了陆离去路。 陆离环视一圈,见四周只有寥寥几棵枯树,便不愿再逃,抽出半尘紧盯姚挺。 姚挺不似方空那般头脑精明,见陆离停下了脚步,执剑便上,气神骤起,将斩虎剑吞噬,奔行时刻,忽得引臂出剑,与身前横竖两剑,当即便有十字斩击向陆离奔去。 陆离微微疑惑,只觉此招似曾相识,斩击渐近,他便不再去想,急起气神吞噬半尘,自下削刀而上,将十字斩击劈得粉碎。 只是刹那之间,姚挺已至跟前,锁眉瞪眼,张着血盆大口,举剑横向扫来。 陆离不曾想姚挺竟有如此脚力,方才还在数丈之远,只不过拦截斩击的片刻功夫竟已至跟前,吃惊间,他脚跟微微抬起,脚尖迅速滑地,整个人向后滑了半丈之远。斩虎剑横扫不中,半圈过后竟骤然停止,向前急刺。 他大吃一惊,只好收胸后顶,仍是被斩虎剑刺穿了皮肤,所幸只是入肉一分,流出些许鲜血。 姚挺看似粗犷,动武之后宛若其人,见伤了陆离,非但不喜反而更怒,左脚踏地,向上蹬起,利用蹬地力量,翻身猛劈。 陆离遭剑蜇肉,已然清醒不少,见姚挺蹬地而起便知下招威力迅猛,不敢硬接,当即双脚踏地,全身迅速后撤三丈之外。 剑落劈空,姚挺依然紧绷着一张脸,高举右手握剑指地,左手成剑指,自上而下轻抚剑身,眼露凶光紧盯陆离,只是眨眼的功夫,竟没了踪影。 陆离愈加吃惊,暗想:这么高大的一个人,移动竟然如此迅速?危急时刻头脑愈发伶俐,只是一毫时间,他心中已将方方面面考虑了个周全:他绝非在我双眼正前,亦不可能在我左右。如此一来便只剩两种可能,要么在后要么在上,若是在后,定是要刺我背心,若是在上,目标大约是我头颅。 他骤然想起《金门刀法》中的一招“回首上九天揽月”,便将右臂当作无力,扭腰甩臂,半尘刀刃由下迎上,在转身瞬间,自右肩发劲,气神急灌入半尘之中,眼神扫过,背后并无人影,那么就是在上方! 他腰身已转,脚尖一前一后,右臂已然紧绷,领着半尘向上抡去,好似“揽月”那般,劈出一道弯月斩击。 此招看似荒唐,陆离初练之时亦觉可笑,却正因为乍见荒唐,可骗得敌人耳目,收获奇效。 待他目光跟上,却发现上方亦无人影。 他突然心凉,难道?才回过头,便见冷剑已至眼前,他忙侧身躲过。 姚挺刺剑落了空,便转腕改削,而此时陆离已收回半尘,将半尘横于身前拦下此剑。他知晓此时剑招无多少效果,临时变通,将气神附于手掌之上,对准陆离胸膛狠狠劈出。 陆离自然没有想到他会出掌,毫无防备地被劈中胸膛,震出一丈开外,当即呕出鲜血。 姚挺收了掌,望着倒在地上的陆离一声冷笑,却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方才他的确是想从陆离上方攻下,却见其好似杂耍那般抖着手臂,觉得好笑,竟破了自己功力,不得不落地喘息。 陆离自知不是对手,却不愿退缩,执意要与姚挺较个高低,便咬牙站起,才摆好架势,忽得想起刘兰芝母子与巫泽仍在马车之内,眼珠再转,不见方空踪影,当下心凉了半截,便急着往回赶,又想起眼前之人,若是回去,非但救不了那三人,还可能会害得百姓一同遭殃。 情急之下,他收了半尘,朝着反方向踏风而去,奔行途中忽然落地改了方向,向着马车快速奔去。 姚挺却并不知晓,只当陆离敌自己不过,落荒而逃,便收了剑赶忙追去,却不知陆离已换了方向。 街角,陆离与姚挺离去之后,方空亦屈膝准备赶上去,忽得发现前方马车,心中想道:以姚师兄的修为对付陆折柳是绰绰有余,我若上去帮忙反而累赘。而眼前马车之内的三人大约是陆折柳的亲信,我不妨将其拿了,也算是为江湖除害。 他便握着冷剑小心翼翼地向马车行去,走至马车一旁,迅速抽剑捅去,剑刃未吃血,却听到马车内传来几声尖叫,其中有妇有孺。 他想道:原来马车内坐的是不会功夫之人,我杀几个手无寸铁的妇孺倒也有损本派名声,罢了,还是将他们捆了送回衡山交与师父定夺。 他便跃上老板,用剑挑开布帘,向内望去,只见刘兰芝与范嘉志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巫泽亦是蜷缩着身子,盯着他眼中净是恐惧。 他笑道:“小爷不杀你们,出来吧。” 刘兰芝母子不敢说话。 巫泽咽了口口水,望了望刘兰芝母子,壮着胆子与他问道:“你是谁?” “我?”他想了想,说道,“我是好人。” 巫泽自是不会相信,方才他虽在马车之内,马车之外的动静却听得清清楚楚,明白这二人是为取陆折柳人头而来,与陆折柳为敌便是与自己为敌,他本想说些“大丈夫宁死不屈”之类的豪言壮语,想起刘兰芝母子尚在身旁已无力反抗,当下重责尽在自己肩上,心生一计,佯装悲尽乐来嚎啕大哭道:“好人啊,你可算来救我了!” 他并不了解巫泽话中意思,轻锁双眉,狐疑地望着巫泽。巫泽丧亲已久,能活到现在靠的便是以假乱真的演技,今日在东家骗点白饭,明日在西家讨点馒头。故他左看右看,始终瞧不出巫泽的破绽,便问道:“我可算来救你了?此话怎讲?” 巫泽哭道:“方才...方才我被那两个恶人掳了去,他们说...他们说要将我卖给屠夫做人肉包子,我想逃又逃不掉,只能跟在他们身旁瑟瑟发抖。好人啊,你可算来救我了。” 他不愿相信巫泽的话,却又瞧不出丝毫马脚,用剑指了指刘兰芝母子问道:“他们也是与你一道的?” 巫泽继续哭道:“这我可不知,我是昨日才遭掳的,今日那两个恶人就要带我出城,说要卖给屠夫做人肉包子,哇...” 他不觉好笑,什么时候陆折柳变身人贩子了?然见巫泽哭得涕泗横流,又见其极其年轻,斟酌巫泽所言应当属实,手腕松了一松,长剑轻垂。 巫泽看在眼中,知晓对方已经动容,不禁觉得自己演技极佳,竟得意起来,露了丁点笑容。 方空眼睛凌厉,见其唇线微翘,当即愤怒,举剑指向巫泽,怒喝道:“好你个畜生,亏我还同情你遭遇,你竟然骗我!” 巫泽大惊,想不到如此浅薄的笑容亦会被察觉到,眼见方空就要出剑刺来,他心一横,哭得愈加大声:“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好不容易躲过了屠夫的屠刀,今日却又要死在好人剑下!” 方空已不愿再信他言语,手肘后提,便要刺剑,却听得头顶一声喝叫,转头望去,见陆离向他奔来,手中半尘急挥,当即劈出一道斩击,正中他胸口。 ------------ 一百四十三章 收刀不藏锋芒 陆离并未用尽全力。他本想就此一刀了结了方空性命,记起自己已经背负了太多血债,如今身任掌门,肩扛重振玄武门的重责,不能再如往常那样肆意妄为,便收了力道,只是一道平常斩击,劈在方空胸口将他斩落马车之下。 方空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只觉胸口一阵剧烈疼痛,眼前有血滴飞过,支肘低头透过残破上衣见胸口一片血肉模糊,又惊又怒,欲起气神与陆离做殊死一搏,气神还未来得及涌起,便见范子旭从天而降落到地面。 范子旭见方空胸前净是鲜血地躺在地上,不需思索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一边快步跃上老板,一边低声与陆离说道:“折柳,上车!” 他撩帘向内看去,见三人健在,刘兰芝母子虽是惶恐,总算无恙。他长舒了一口气,待陆离上了马车,驱车快速离去。 马车离去不多时日,姚挺终于察觉异样飞奔了回来,见方空躺于地上胸前净是鲜血,哀嚎道:“师弟!你怎么样了!” 虽疼痛难忍,并未伤及要害,他顾不得自己伤势,手抓着姚挺肩膀喘着粗气说道:“快,他们还未走远。” 姚挺不愿去追陆离等人,抱起他便往街上奔去。 他有些气愤,拍打着姚挺粗壮的手臂低声骂道:“他娘的,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吗,我让你去追他们!” 姚挺脚下生风眼神慌乱,来来回回不断搜寻着医馆的踪影,一边说道:“他们跑丢了可以再找,你死了可就真死了!” 他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气愤,将双拳握紧,肩颈却是松了一松,热泪盈眶道:“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哎。” 所幸不远处便有一家医馆,姚挺抱着方空疾奔进去,将方空轻置于桌上让郎中做了检查。伤口长两尺,只是噬破了皮肉,并无大碍。 姚挺长舒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于柜台之上,双手抱拳毕恭毕敬拜谢道:“多谢郎中,还请开些好药。” 郎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去取那闪光的银子,只是吩咐助手替方空做了包扎,自己走回柜台之后卷起衣袖,提了毛笔在纸上写下药方,待到一切完毕,他才将银子拨入抽屉之中。. 彼时五人已奔出数里之外。 瘦马奔行不止,比平时快了不少,马车内颠簸的厉害,巫泽倒是毫不介意,仿佛面朝大海,有清凉海风不断拍打在他的脸上,好不爽快。刘兰芝母子则郁郁寡欢,虽然有惊无险,倒也吓得够呛。 范子旭目不转睛,观察着四周情况,一边与陆离诉说双眼所见以及心中所想:“我去小石村的时候焕焕已经不在了,周遭房屋毁坏严重,我猜想她一定是遭了俘虏。昨日我在城中曾见到丐帮中的高人,大约就是他做的。” 陆离听完沉思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范子旭道:“丐帮捉了焕焕一定会回到分部严加看管,而福州城中并未有丐帮分部,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到离福州最近的丐帮分部。” 陆离点头问道:“在哪?” “泉州。” 待他们临近泉州,已是一片墨色。城门已关,若是只有范陆二人,城墙不过拦路土堆,一跃便上,如今尚有另外三人,便不允许他们直接闯入了。 五人在泉州一里之外的空地生了一堆篝火,范子旭打了些许野味,与其他四人分食。 刘兰芝仍未从白天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范子旭喊了三次她才回过神,呆呆地接过范子旭递来的兔腿,全无胃口。 范子旭颇为担心,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搂在怀中,柔声问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巫泽看在眼里,心中早已一清二楚,忍不住说道:“白天遇到了些麻烦事,因为你不在姐姐身边,姐姐担心的很。” 范子旭听完稍稍舒了口气,低下头,嘴唇轻吻在她额头,浅笑说道:“原来是这事啊,对不起,是我的错,别往心里去了,待救了焕焕,我们就上山。” 她回了个笑容,端起兔腿,咬下一小口轻轻咀嚼。 夜深以后,刘兰芝母子与巫泽在马车内睡觉,范子旭与陆离围在篝火旁,负责守夜。 枯木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炸声. 陆离白天与姚挺过了几招,夜晚不免有些困乏,忍不住打了个哈切,却忽然感到有热气直向喉咙涌来,他未能及时克制,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范子旭见状大惊,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陆离,急切问道:“折柳,你怎么了?” 他抹去残留在嘴边的鲜血,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并无大碍。” 已然见了鲜血,还说并无大碍?范子旭拉下了面孔,低声道:“与我说说情况。” 他知瞒范子旭不过,只好将实情一一说出,他走后是如何被方空套出真话,又是如何与姚挺过招,最后如何伤了方空。 范子旭一边倾听,一边点头,待到他讲述完毕才开口说道:“毕竟衡山不修拳脚,那一掌虽然劲道十足,不过门外功夫,你歇息一会便会没事了。” 他轻轻点头。 范子旭问道:“那壮汉本事的确了得,不过我想,应是你未有准备,否则不会毫无还手之力。你觉得那人修为如何?” 他想了想,说道:“应该未到天象,大约与我一般只有一品修为,不过其脚力甚是惊人,能在瞬间变换方向。虽其剑法平庸,胜在速度与力量,若是剑路再诡异一些,我怕是无法招架了。” 范子旭深思点头,又说道:“与夏南比如何?” 他想了想,说道:“力量不在夏南之下,速度更胜夏南十倍,若单纯以斩击应对,毫无胜算。” 范子旭说道:“不打紧,勤能补拙,只需好好修炼便可。” 他点头,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更显出他的担忧。 范子旭看在眼中,知其内心正激烈斗争,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师兄,我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当我出手之时,我收了力量,未能将方空杀死,恐怕我尚且活着的消息要传出去了,玄武门未起便衰,实在是...” 范子旭笑了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你大可不必惊慌。” 他疑惑说道:“师兄的意思是?” 范子旭道:“你能及时收刀,再好不过,折柳,你要记着,性命不可乱害,万般无奈无计可施之下,为保全大局才可出手。若是你先杀了那壮汉,剩下的方空定要一并杀了,免留后患。不过你并未能伤到那壮汉,却轻而易举地将方空击败,倒是恰好。虽然衡山派知晓你仍在江湖,他们并不会将此消息传播出去,毕竟被你一刀斩落马下这种消息传出去可不光彩。” 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笑容。 范子旭继续说道:“眼下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救出焕焕。丐帮乃是四大豪门之一,虽然帮内并无天象,胜在人多,况且,泉州既有分部存在,分部之内定有一两位能够镇得住场面的高手在,我们明日进城去,早上先打探打探情况,黄昏动手。” 他问道:“为何不选在晚上?” 范子旭道:“你会这样想,他们也会这样想,所以晚上防范必定愈加森严,倒不如趁黄昏他们吃饭时间下手,到时候我负责拖住其他人,你负责解救焕焕。到时候焕焕一定会做一番挣扎,你不要去管,直接将她救出去,我们在北城门外集合。” 他点了点头,向马车望了一眼,问道:“他们呢?” 范子旭道:“将他们安置在北城门附近的客栈之中,黄昏十分我们便潜入丐帮救人,先走的那人回到客栈领人出城,后走的直接去到北城门。” “嗯!”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马车内,巫泽尚且清醒,闻见马车外陆离与范子旭的对话愈加兴奋,便偷偷记下了他们的计划,于心中稍稍思索,决定明日亦要去闯一闯,兴许还能帮上点什么忙。 范子旭与陆离轮流各睡了两个时辰,辰时一刻五人皆已醒来。 范子旭佯装睡眠不足,坐于老板之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与马车内说道:“兰芝,嘉志,我们待会先去寻一家客栈安定下来,好好地睡一晚,明天再动身去救焕焕。” 刘兰芝母子不觉有异,微笑点头。 巫泽知晓他们的计划,装作一无所知,亦是应了声“好的”。 在客栈住下之后,范子旭将巫泽与刘兰芝母子聚在一屋之内,说是自己要与陆离出去买些吃的,填饱了肚子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范嘉志撅嘴嘟囔道:“楼下不是有吃的吗?” 范子旭笑着抚摸着他的头发与他说道:“听说泉州的包子又大又香,爹爹去买几个回来给你吃好不好?” 范嘉志顿时变了面孔,欢呼雀跃道:“好!爹爹我等你回来!” 范子旭与陆离相视一笑,出门走去。 泉州的北城街上,乞丐并不比福州多多少,甚至某些角落见不到破碗身影,毕竟非常时刻,有些能耐的丐帮弟子早已被召回分部之中。陆离不觉有异,只是跟在范子旭身后向前走去。 过了几个路口,范子旭抬肘轻推陆离,朝左侧努了努嘴,陆离转头望去,见不远处的街道东面,一座大门油漆严重剥落围墙破败的宅子门口蹲着三个乞丐,小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收回视线,佯装正视前方与他小声说道:“你要是乞丐,会蹲在这样破败的宅院门口等人施舍吗?” ------------ 一百四十四章 干一番大事 一切正如范子旭所料那般,破旧的围墙之内便是泉州丐帮分部的据所。 此宅本是元朝富贾所有,元朝危难之时,富贾领着家眷弃宅而逃,留下如此空壳。丐帮弟子见偌大的一座宅院空空荡荡好不可惜,将其当作遮阳避雨之所。毕竟丐帮名声在外,加之此宅已遭废弃,朝廷与百姓知晓丐帮将其占有之后未有意见,只是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 范陆二人佯装路人信步走过,余光注意到门口蹲着的三个乞丐见有生人靠近即刻警戒起来,手已抓住竹棍呼之欲出,直到他们离去才又懒懒散散地倚墙而坐。 范子旭一声冷笑,低声说道:“果然没错。” 附近有座青楼名为“弄棠春”,三层楼,约莫五丈之高。二人摸到后院,三两下踏上屋顶,掩身朝丐帮据所望去,宅院布置看得一清二楚,其中隔墙俱遭打破,留着一堆废弃砖瓦,除却屋宅之外,只剩庭院与走廊,庭院之中来往之人寥寥无几,更不知晓焕焕被关在何处。 范子旭已将宅院布置记于脑中,思索可能关押焕焕的房间,却是没有结果。虽他少时曾翻到过府衙县衙等的布置图,记得牢狱约莫布置在西边,然而眼前乃是富贾家宅,就算其中有牢狱,却是不知所在何方,况且,丐帮弟子不一定会将焕焕关在牢狱之中。 二人落地之后并未沿着原路返回,为避免引起丐帮弟子的戒心,绕了一圈才回到客栈门口。陆离正要往内走,却见范子旭好似没有见到一般依旧向前走着。 陆离疑惑道:“师兄,到了。” 范子旭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说道:“等我会,我说过要给嘉志买包子的。他们三人想必是饿了,我多买一些吧。” 他又走了几步,在包子摊前驻足,买了十五只大包子,才与陆离一同进到客栈。 范嘉志本有些担忧,毕竟范子旭离去已有不短时间,耳闻开门之声,转头望去,见范子旭提着包子进到屋内,心中忧虑瞬间烟消云散,欢呼着迎上去扎入他怀中。刘兰芝笑得很甜,起身走去接过他手中袋子放在桌上,轻轻道了一句:“辛苦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眼线曲柔温和说道:“来,吃包子吧。” 巫泽盯着他脸庞望了一会,又转头望向陆离,狡黠一笑,走到桌边坐下,取了一只大包子向陆离递去,毕恭毕敬地说道:“师兄请吃包子。” 陆离笑着接过包子,咬了一口,顿有汁水跑入口中,肉香填满口腔,不禁满意点头:“嗯,这包子着实不错。” 巫泽如此向其余三人又递了包子。“师伯请吃包子,伯母请吃包子,师兄请吃包子。”最后才为自己取了一只,伸至嘴边咬了一口,双眼睁得老大,一边咀嚼一边赞叹道:“果然好吃!” 整个白天他们都呆在客栈内。范子旭给范嘉志讲了好几个故事,从《山海经》神话故事到《世说新语》魏晋风流,范嘉志听得津津有味好不满足,时不时鼓掌赞叹神奇,刘兰芝亦是托着下巴侧耳倾听,望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范子旭,眼中流露着淡淡幸福。她希望这辈子就此下去,有范子旭陪在自己身旁,伴着范嘉志茁壮成长,粗茶淡饭,心安理得。 隔壁房间,巫泽缠着陆离讲在玄武门修行的故事,他从遇到无心散人开始,直到玄武门山脚一战,其中多多少少跳过了些许环节,毕竟有些伤心事不愿再提。他为了不让巫泽失望,将打斗部分讲得格外精彩,尤其是他与范子旭二人夜闯夏府那段,表情夸张逗趣,巫泽听得两眼迷离如痴如醉。 两个时辰以后,刘兰芝母子感到有些困乏,便先卧床歇息了,巫泽亦是困倦,趴在桌上眯眼歇息。 范陆二人悄悄走出房间,一同走到楼下,要了两杯粗茶与一盘豆子,在桌上小声讨论着。 最后二人总结出一条真理:只要站在屋顶上做一番扰人心神的示威喝叫,院内丐帮弟子定会分作两拨,一拨前来支援,另一拨去到关押焕焕的房间严加看守。 范子旭紧着双目盯着陆离小声却严肃说道:“折柳,记住了,到时候先由我现身喝叫,你在暗中观察,看他们走向如何,再做行动。” 陆离点头,脸上亦是严峻之色:“师兄,我记住了。” 待到二人走出客栈,日已西沉,天边一片赤红,火光照在脸上,有种灼烧的错觉。 巫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知晓他们要去做一番大事,心跳剧烈却是尤其期待,心中想道:我巫泽虽然没有什么本事,脑子却是好使,关键时刻一定派得上用场。 他们并未笔直走去,甚至未走白天折回的道路,而是另选一径绕至后院,见后门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蹲在门口喝粥,两人相望一眼,迅速奔去一人一掌劈在乞丐后颈,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击昏过去。 他们并未急着推门而入。 范子旭将耳朵贴在门口,听着院内动静。当下正是用餐时间,院内并不嘈杂,丐帮弟子搂着竹棍排队领食。 时代已变,如今丐帮弟子早已不如以前那样 出去行乞一天 讨得食物的才有饭吃。 范子旭听不见门内动静,当他们正在吃饭,与陆离比了手势,二人一跃而上,芒鞋轻踏围墙,悄声上了屋顶,俯身向院内望去,见到丐帮弟子排着长队,不禁有些惊讶。 范子旭想道:不愧是丐帮,竟如此井然有序,难怪可居四大豪门。 陆离想道:这,院中丐帮弟子竟有如此之多,若是动起手来,胜算几分? 范子旭抬肘轻推他身子,眼皮扩了一扩,眼珠亦是左右转动,而后轻声说道:“按照计划行事!” 他已来不及多想,咬牙点头,弓身落地,崩脚好似蜻蜓点水,眨眼功夫已在另一屋顶之上,掩身注视着院内动静。 范子旭见他已准备就绪,“噌”地跃上屋顶,抽剑喝道:“畜生们,你陈珂爹爹找你们算账来了!识相的交出焕焕,如若不然,休怪我无情屠帮!” 丐帮弟子闻见他自称陈珂,当即惊慌失措地向四处窜去,有一小股冷静之人排成一队向东面奔去,陆离看在眼里,心中想道:想不到丐帮听见师兄自称陈掌门竟会如此慌乱,看来陈掌门名号有够恐怖。他们走向并未如师兄所料那般分成两股,而是四处散去,方才那一小队大约是有些本事的人,向着关押焕焕的房间去了吧!想着,他收回脑袋,悄悄跟去。 站在木桌之后掌勺打粥的乃是泉州分部五大长老之一,名为黄竹,入丐帮时不过二十年纪,如今已是头发花白,奈何天赋平平,只修到二品,不过心智成熟,是泉州分部不可或缺的人物。 黄竹闻见声音,转头望去,只见一面目清秀之人手握长剑站于屋顶之上,其右袖空空随风飘动,当即明白他话中真假,与丐帮弟子喝道:“莫要惊慌,他绝非陈珂!你们看他腰间可有五把佩剑?” 四处乱串躲藏的丐帮弟子停下脚步向屋顶望去,果见那人只有手中一柄长剑,当下冷静不少,又听黄竹高声道:“听闻陈珂双剑功夫极为了得,定是双臂健全,你们看他,只有左臂!” 范子旭听闻此言倒是震惊,心中暗想:此人果真了得,片刻功夫竟能将慌乱的丐帮弟子安抚。师父并不使双剑,他此番言语虽是虚假,却能让丐帮弟子深信我绝非陈珂。 果然有丐帮弟子叫道:“听闻陈珂年过半百,绝非如此少年!” 又有丐帮弟子说道:“若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陈珂,早就一剑劈来了,怎么会给我们逃窜的机会!” 如此之后,丐帮弟子由惊转怒,纷纷杵棍哄叫,发出示威喊声。 范子旭望着陆离逐渐远去,心知目的已成,却不愿只身逃离将陆离至于危险之中,便举剑舞了几招,一跃而下。“既然你们如此不知好歹,休要怪我手中冷剑无情!” 他才落地,丐帮弟子尽数涌来,举着竹棍向他劈去。 院中多是三四品的弟子,自然不是范子旭的对手,还未近他身便遭剑锋伤手伤脚,或倒地不起,或双手无力。片刻功夫,庭院之中已无战力。 黄竹见状颇为吃惊,心里想着此断臂之人倒也有些功夫,便将手中铁勺向其掷去。 他稍稍侧身便躲了铁勺。 黄竹目标自不在此,待到掷出铁勺,他左脚踢起倚在桌边的竹棍,右脚踏上木桌借力腾起,向范子旭举棍劈去,其身轻盈,花白髯须亦是飘逸,颇有“天外飞仙”的味道。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然竹棍还未来得及劈下,范子旭向前垫步而起,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落入尚有半桶粥的木桶之中,溅得白粥到处都是。 范子旭心疼摇头,惋惜道:“哎,可惜了这样一桶白粥。” 泉州分部的舵主石星正与萧正南、郭满林、冯鉴、熊少东四位长老在屋内商谈关于三月十八少林试刀大会事宜,闻见屋外嘈杂之声,不免惊讶,便起身开门,见院中站着一个独臂青年,而地上满是呻吟的丐帮弟子。 ------------ 一百四十五章 过招 范子旭见仍有五人,有意激怒他们,便是一声冷笑,双眼盯着手中长剑舞了几圈,下巴微扬装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与他们说道:“哎哟,没想到还有五条狗躲在屋内。” 黄竹已从桶中脱身,身上粘着不少白粥,臀胯部分更多,甚至滴溜溜地往下淌。他顾不得这些,绕过范子旭奔至石星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舵主,玄武门的人,来救那女的了。” 石星浓眉紧皱一脸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子旭,与黄竹说道:“黄老,您累了先进屋歇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黄竹“哎”了一声,喘了口粗气,终于进到屋内将那身粘粘糊糊的衣裳脱下铺在地上,赤身裸体地倚墙而坐闭眼歇息,奈何心中有牵挂,便悄悄起身躲在窗后透过缝隙查看院中情况。 石星知晓来者不善,且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丐帮搅成如此,本事定然不小。他与四位长老眼神示意,四位长老知晓其意思,便握着竹棍向范子旭四面散去,东南西北方位站定。 范子旭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想道:难道这小小分部也有什么阵法之类? 石星向他走近了几步,左手紧握竹棍,声音低且寒冷:“没想到捉了一个又送了一个,玄武门的东西可是真够蠢的。” 他并不为所动,只是挂着淡淡笑容,眼露凶光:“谁是东西还不一定呢!” 石星一声冷哼,命令道:“上!” 四位长老一并跃起,熊少东与郭满林自东西方向奔来,萧正南与郭鉴自南北方向奔来,手中齐刷刷握着竹棍。 毕竟身任长老,与那寻常弟子比较本事高了不少,虽然看上去个个瘦骨如柴,手中竹棍却是灵活得很,劈削挑扫,千变万化。 范子旭微微吃惊,暗想这丐帮倒也有点本事,虽修为不如夏府四夏,配合倒是默契。 熊少东收棍向他右侧捅来,他扭腰向左侧躲过,郭满林找准时机向他左侧腰身劈来,他只能抬剑阻挡,熊少东双手抓棍由捅转劈攻他右侧,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将郭满林顶开,向后撤了两步。 萧正南等候多时,还未等他双脚落地,对着他脚踝扫来,他自是吃惊,忙将双膝收起靠向胸口,然面前又现出一条竹棍,正是郭鉴,抡圆扫来。 他已无处可躲,双眼睁了一睁,急起气神,使出一招“大漠孤月”,竟将郭鉴撞飞两丈之外。 其余三人见之目瞪口呆,石星亦是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独臂之人并未出招,郭兄却极为痛苦地飞了出去。看来玄武门果然是妖孽之后!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不敢再上。 郭鉴虽遭撞飞,伤势一般,迅速打挺起身,盯着范子旭直冒冷汗。 石星知晓他们手脚已乱,若是再战,不过徒增伤亡,身为舵主的自己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便双脚踏地而起,手握竹棍正中,与范子旭近距离交手。其棍法精湛,变化多端,可说近战鲜缝对手。 范子旭只觉眼花缭乱,思路已然跟不上手速,只能由着条件反应硬接。 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石星已出二十棍,范子旭接下其中一十八棍,右腿吃了一棍,左腰吃了一棍。 石星手中竹棍愈舞愈快,范子旭已然应接不暇,欲再使“大漠孤月”,却是有心无力,不禁有些吃惊,难道这大漠孤月不能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他这才想起《星月剑法》中关于大漠孤月的那段无用之词,“孤者,久也”,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不禁暗暗叫苦,又接连吃了五棍,疼痛难忍,将剑横于身前用力 一顶,利用反作用力远离石星。 石星脚尖滑地转圈后撤,手中竹棍亦是转个不停,两圈之后,右脚踏地驻足,手中竹棍重杵地面,一声冷哼:“玄武门功夫不过如此!” 四位长老见石星首战得胜,不禁拍手叫好。“石舵主果然本事高强!任他玄武门再牛,不过垂死挣扎!” 黄竹躲在窗缝之后亦是舌桥不下,心中想道:听闻石舵主本事与陈帮主不相上下,早些还有怀疑,如今一见,此话绝非空穴来风! 范子旭知晓眼前皮肤黝黑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子绝非一般,也就不再打算手下留情,气神已起,沸沸扬扬。 四位长老已然恢复了自信,全然忘却了玄武门山脚一战的恐怖,蹬地便上。 范子旭浓眉紧锁,杀气外露,心中喊道:莫怪我长剑无情! 他急起气神,将长剑吞噬,翻腕便是一招“月海滔天”。 四人本以为范子旭不过玄武门的无名弟子,却见斩击汹涌扑面而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抬棍应对。 然而范子旭的斩击岂是竹棍这等脆物可以阻挡的?不仅竹棍被砍做数截,他们本就残破的衣裳变得愈加残破,轻者身中一刀,重者五刀,个个躺在地上痛苦呻吟,鲜血流到地上,分外醒目。 玄武门山脚一战之后,虽范子旭未再握剑,其内心却顶着仇恨愈加坚韧,加上刘兰芝母子所给与的依赖,他变得愈加强大。所为气神,一气一神,气者,流于体内,神者,伏于心中。 他不再握剑相当于闭关修行气神,如此一月有余,气神已强于往日。 然手中长剑不过废铁,似乎吃不消如此强大的气神,已出现微微裂痕。 石星见状大惊,疾呼道:“诸位长老,你们可还好?” 受伤最重的郭鉴只剩呼吸力气,望着石星好不甘心,嘴巴一张一合。石星见其唇形,依稀明白他是在说“舵主替我报仇”。 石星咽下眼泪,吩咐尚且能动之人将其抬进屋内,又嘱咐萧正南取出野皇喂他服下,交待过后,他迎着范子旭站毕,气神已然涌起,似火焰那般烧灼着他的手掌,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扔给范子旭。 “今日,我定要将你拿了,以正我丐帮威名!”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范子旭,膝盖微曲,顷刻之后蹬地奔起,身子先到,竹棍后至。 范子旭以为竹棍先行,才要出剑,却见到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微微震惊,却只是刹那的功夫,石星竹棍已出。 缠绕气神的竹棍愈加凌冽。方才过招,石星双手始终握着竹棍正中,攻守不过二尺有余,此次他手掌松了一松,或握正中快速连棍,或握底端长扫长突。棍法多变,棍路诡异,加之棍速出奇的快,打得范子旭措手不及。 十五招过后他便已吃了六七棍,伤处疼痛难忍,大约已经有了淤青。 他这才明白昨日陆离战姚挺时的无奈,分明修为不相上下甚至更甚一筹,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想来,外招亦是重要。 无奈之下,他欲再使一招“大漠孤月”,稍稍试探,虽然五脏六腑有绞痛感传来,大约间隔不够,硬来或许伤身,却是反败为胜的唯一方法,便再起气神,使出“大漠孤月”,将石星顶开,而后气神不收,径直裹于长剑之上,翻腕便是一招“斜月三星”,然三星才出两芒,长剑竟然断成数截“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他不免吃惊,望着手中仅剩的剑柄不知所思。 石星暗自好笑,不会放过如此良机,追上去将竹棍顶在他咽喉,冷冷道:“玄武门不过如此。” 陆离跟在那一小队丐帮弟子身后。 丐帮弟子绕过几座屋宅,在一普普通通的门前停下脚步,转头四下张望,确认无人之后,开门入屋。陆离小心翼翼地跟上前去,抬手在门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向内望去,果见焕焕在屋内。 焕焕坐在一张椅上,手脚俱被捆住,动弹不得,口中亦是塞了一块褐色破布,看她痛苦的表情,此破布大约臭不可耐。 那队丐帮弟子进屋之后,顾自在桌边坐下,取了桌上竹筒饮水解渴。 其中一人舔舐 着舌头望了焕焕一眼,与其他人说道:“我昨天就说拿这个小妮子解解馋,你们还不愿意,看,今日有人来解救了,到口的肉又要飞了。” 另一人说道:“这里馋的就只有你吧?帮主命我们抓她,没让我们动她。” 那人道:“可帮主也没说不让我们动她啊?所以啊,昨天我趁你们不在的时候,嘿嘿嘿。” 其余几人惊道:“你把她怎么了?” 陆离在门外亦是悬着一颗心,望着焕焕又羞又怒的表情,抓着半尘的右手逐渐用力,逼得指关节煞白。 那人却是不说话了,扬着下巴得意洋洋。 有一头发黑白参半的丐帮弟子急了,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拎起,怒吼道:“你他娘的倒是说啊!” 他显然不吃这一套,抓住污黑的手将其扳开,整了整衣领,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你们不是说不馋吗?” 余下的丐帮弟子显然按捺不住,摆出要与他拼命的架势。 他见之颇为无奈,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说道:“好了好了,我没把她怎么样。昨日你们走之后,我的确有那种想法,故一人进到屋内想好好发泄一番,手还未碰到她胸脯,黄长老就进来了,将我狠狠批评了一顿,这下你们满意了?” 余下的丐帮弟子长舒了一口气。 陆离亦是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想起来此的目的,心生一计,便抬手将门推开。 丐帮弟子忽然闻见开门之声自然惊慌,抓紧竹棍正要劈去,却见门外并无人影,正疑惑,忽得窗户又开,循声望去,窗户外亦无人影。 众人正惊慌。 陆离侧身自正门闯入,以刀柄将众人逐个击昏,而后割开捆着焕焕的绳索,又将破布取出,与她笑道:“我来救你了。” 她却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来救我的。” ------------ 一百四十六章 亏欠 平白挨了一巴掌,陆离当即愣了神,呆呆地望着焕焕,却见焕焕咬着嘴唇,双眼已噙满泪水却极力忍住不让它们奔出。 遭受了如此屈辱,她自是委屈,陆离却是不知,疑惑地问道:“焕焕你怎么了?” 她不愿答应,只是双手抱胸坐回椅上,别过头赌气。 陆离担忧丐帮弟子会追到这来,想起范子旭所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带走”,便抓住她胳膊准备带她离开。 她却仍然不买账,双眉紧皱一脸厌恶地从他手中挣脱,“要走你自己走!” 陆离有些生气,想说“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或者“你分得清楚现在的情况吗”,又怕与她交谈过多耽误了时间,情急之下,揽住她脖颈将她抱起夺门而出。 她又羞又恼,不断捶打着陆离胸膛,眼见无济于事,便抓住陆离胳膊张嘴咬下。 此劲着实不小,陆离吃不消这痛楚,只好将她放下,捂着痛处瞪着她低声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同样瞪着双眼低声道:“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欠你人情!因为你是我的仇人,我要杀了你!” 陆离愈加气愤,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吼出声发泄出来,然终究没有如此,待心情稍稍平静,他平和说道:“你要杀我是吗?好,由你,砍我一刀,若是没有砍死我你就跟我走。”说着便将手中半尘递去。 她并不理睬,直接转身向后奔去,回到屋内取了素衣剑在陆离一丈远处站定,抽出冷剑指向陆离面孔,眼露凶光低声说道:“这是你说的,不要躲!” 陆离一咬牙,“我不躲!” 她一声冷哼,对准陆离胸口举剑刺来。然手中冷剑愈近陆离胸口她却愈加犹豫。 她想起了有陆离陪伴的时光。是他从夏柏魏手中救下的自己,是他在黄忠峰上保护自己,今日又是他不顾一切闯入丐帮。若此时举剑杀之,岂不是有违道德?想到这里,剑尖便是歪了几分。 转念一想,虽然他口中说着并不躲闪,然眼见自己危在旦夕,又怎会真的不躲?如此言语只是为了糊弄我,瞧我敢不敢下手吧?剑尖又对准陆离胸口。 待到即将破衣剜肉,她终究狠不下心,却又放不下面子,只好闭眼震腕,心中期待陆离躲开去。却只听得“嗤”一声响,陆离竟果真原地不动,任她宰割。 她的心忽得一阵绞痛,仿佛被剑刺中的不是陆离而是自己的心脏,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她丢掉素衣剑一把抓住陆离,哭着说道:“你怎么当真不躲?” 虽然疼痛,并不有所表现。陆离只是挂着淡淡笑容与她说道:“若如此可消你心头之恨,值得。” 她却愈哭愈烈,好似孟姜女那般要将长城哭倒。 陆离心中顿时不安,担忧她的哭声会招来丐帮弟子,忙拍着她的项背安抚道:“焕焕不哭了,我没事,你看。” 她抬头望去,见陆离左肩一片殷红,这才明白方才自己手抖,倒也幸亏手抖,只是刺中了左肩。 她长舒了一口气。 陆离顾不得伤痛,替她捡起素衣剑,拉着她要往外走去,却正好撞上闻声赶来的丐帮弟子。 他心中一惊,牵着焕焕的手匆忙变了方向。 丐帮弟子撞见有生人闯入自是眼红,喝叫着举棍追去。 一时间院内喊叫声又起。 石星已将范子旭捆了个严严实实,闻见叫喊之声,转头望了范子旭一眼,冷笑道:“我还奇怪你怎会前来送死,原来是声东击西。” 范子旭表面不动声色,却已心乱如麻,心中暗想道:折柳,你可一定要将焕焕带出去! 陆离并不知院内布置,只是如同无头苍蝇那般乱走乱撞,见了丐帮弟子便躲,见到有廊有路便钻。 焕焕不知原因,任他牵着与他说道:“哥哥为何要躲,以你我的本事还敌他们不过吗?” 他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跑就是了。” 巫泽在宅院正门之外,闻见围墙内的叫喊声,知晓他们二人已经暴露,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将一袋大米拖到门外石阶之上,而后对着正门大喊大叫:“师兄,我在这里!师兄,我在这里!” 他闻见声音,辨出乃是巫泽,甚是欣喜,与焕焕说道:“是巫泽!” 焕焕并不知巫泽是谁,见他如此喜悦,心中亦是好受不少。 二人循着喊声,又绕了几个弯,果然见到一扇油漆剥落严重的大门就在前方,便迅速奔去。 才迈几步,却从左右两侧冲出两股丐帮弟子拦在他们身前。 丐帮弟子见逮了个正着,无不得意洋洋,望着两人叫嚣道:“小兔子,还跑呢?乖乖地让爷爷劈上几棍!” 陆离望了焕焕一眼,将素衣剑交与焕焕手中,焕焕以为他准备放手一搏,便抬手握住剑柄,才将素衣剑抽出一尺却听他说道:“除非危急时刻,不然切莫动手。你跟在我后面!” 说罢,他纵身一跃,在半空翻了个跟头便落在了丐帮弟子的身后。 焕焕会心一笑,亦是收剑从丐帮弟子头顶跃过。 二人夺门而出,见巫泽就在门外,好不喜悦。 巫泽虽然兴奋,望见他们身后跟着不计其数的丐帮弟子,当下变了面孔,匆忙挥手意识他们赶紧跑。“师兄,快跑!” 陆离道:“快,一起走!” 巫泽却依然跺脚挥手意识他们赶紧走:“你们快走,我有办法拖住他们然后脱身!” 待到陆离与焕焕从他身旁奔过,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捅破袋子,而后揪住袋子两角将其拖下石阶,又在地上拖行一丈有余,袋内大米漏出撒了一地。 丐帮弟子不知他的诡计,依旧猛冲而来,双脚跃过门槛,落地却是脚底一滑,或屁股着地滑下石阶,或直接摔落石阶之下,其后弟子刹不住脚,一个接一个摔在门外,好似草堆那般,垒起六尺余高。 巫泽看在眼中好不滑稽,一边回头笑,一边向前跑。 他们愈加气愤,正要追赶,一个使劲草堆便散了架,轰然倒塌砸在地上,最底下的人最为痛苦,米粒虽小,搁进肉了却也不好受。 石星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不用追了。” 丐帮弟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却不敢违抗石星命令,不甘问道:“为什么?” 石星望着巫泽的背影冷冷道:“虽然救走了一个,我们又抓了一个。” 他们便悉数进宅关了大门。 石星领着丐帮弟子回到后院,却见后院已是横尸遍野,不禁大吃一惊,忙在尸堆中寻到黄竹。黄竹依是赤身裸体,只胸口有一道细长伤口。石星望着那道伤口,心中已然有恐惧蔓延开去,正要回头与众人吩咐有强敌埋伏让他们小心一些,然身后弟子不知何时亦成了死尸。 他正要喊叫,却感到脖子一凉,有一把冷剑已架在他肩上,低沉且无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刚才是不是说,玄武门不过如此。” 听闻此话他便已经确认了,下手的乃是玄武门之人。自知命不久矣却反而不再恐惧,他只是缓缓转过身子,见那人蓬头垢面,胡子邋渣,若非腰间的五把佩剑,他定会认为丐帮出了叛徒。 “你就是陈珂?” 陈珂并不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刚才是不是说,玄武门不过如此。”声调平缓,明知故问。 他一声冷笑,盯着陈珂的双眼一字一顿,“玄武门不过如此。”下一秒他便见到了自己的心脏。 范子旭被救,心中全无喜悦,只是揉了揉肩项,不忍去看遍地的尸体,望着陈珂说道:“多谢师父相救。” 陈珂摇了摇头。虽然见到了昔日的弟子,他因为逃亡而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脸上甚至看不出丁点喜悦,只是望着大门方向问道:“你真的确定要和那个小子重组玄武门吗?” 范子旭点头说道:“确定。” “我曾以为他是可造之材,如今看来是我走眼了,你为何对他如此照顾?” 范子旭笑了一笑,“我对他照顾吗?” 陈珂道:“难道不是?” 他亦抬起头,望向大门方向,想起在池南分部初见陆离的滑稽,想起在黄忠峰自己险些杀了陆离,想起在花婉榕,陆离与红妆满溢的幸福。“我当初发现他和以前的我很像,所以决定帮他,那时我只是想偿还对自己的亏欠。后来我发现,我亏欠的并不是过去的自己,而是他。” 陈珂不解:“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我们不都是这样吗?一辈子在亏欠中度过,或欠他人,或欠自己,只是有些人能够弥补,有些人不能弥补。你猜你是哪一种。” 陈珂当即黑了脸,不再与他言语,只是丢下一句“祝你好运”便转身离去。 他望着陈珂踏风而去,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师父,你能停手吗?”然而他知道就算说出了口,陈珂未必会听,想到这里,他无奈摇头,抬手遮住面孔,却遮不住那一滴眼泪。 夕阳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按照计划奔至北城门,见陆离早已等在那里,便上了马车,六人一同向施州卫行去。 ------------ 一百四十七章 家 (中国赢了!!!!!!) 陈珂并未离去,只是掩身阴影之中,目送范子旭离去之后,又落入院中,望着满地尸体,心生悲凉。 谁愿意做个草菅人命的无情之人?谁愿意做个颠沛流离的可怜之人?谁愿意做个无家可归的孤独之人? 虽普天之下百姓万千,身材长相性格认知各有区别,然而谁人不喜欢家的温暖? 初入玄武门,他尚且担心无法融入其中,不过几天他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玄武门弟子的友爱远超他人。 他身为掌门,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弟子对自己极为严格,天义峰弟子看在眼中,心中对他是又敬畏又喜爱。 天义峰原本有个弟子名为熊迪,虽然修行刻苦,奈何天赋平平,始终突破不了二品,平日里没有少受他批评,熊迪却从未记仇,反而侧面打听到了他的生日,想要给他些惊喜。 那日,熊迪偷偷下了山,去到城中买了烧鹅与桂花糕,于上山路上发现脚下二丈处的崖边有一朵鲜花与众不同,其花瓣不红不黄,呈现独特的蓝白渐变。熊迪当即看呆了眼,心想:若是将此花采来赠与师父,师父定会开心的。他便将手中烧鹅与桂花糕放于地上,小心翼翼地爬下山崖,一手抓着凸起岩石,向那蓝花探出身去,几次试探之后终于将其抓在手中。他望着手中蓝花好不喜悦,正要上爬,恰时打了一个响雷,他受惊松了手,从山崖上掉落了下去。 待陈珂寻到他时,他已是一具冰冷尸体,手中紧攥着那朵罕见的鲜花,花瓣残破,仅剩半瓣。 同门弟子心痛难忍,小声在陈珂耳边说道:师父,熊师兄知晓您生日将近... 此事之后,天义峰再也不收没有天赋之人,并非陈珂重名轻义,而是怕再有类似熊迪之人出现。无人知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陈珂回到天义峰之后究竟哭了多久。 . 自灭了青龙山后,整个江湖愈加慌张,各门派防护亦是愈加森严,甚至城中亦出现了乔装巡逻的弟子,不得已之下,陈珂将复仇计划暂且搁置,打算去到南方避避风头,便于昨日进到了泉州,五柄剑藏了四柄,只留下常用的那柄,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闭眼休憩。 他不远处便有两个丐帮弟子,身前摆着一只破碗,抱着竹棍倚墙而坐随意交谈。 一人说道:“听说了吗?少林要举行试刀大会,要为青龙偃月刀找个明主。” 另一人道:“青龙偃月刀不是连州所有吗?他肯交出?” “当然肯了,据说这还是他的主意呢,为了诱出玄武门那个畜生。” “也是,玄武门畜生造孽太多,若是放任不管,江湖非崩坏不可。” “帮主怕青龙偃月刀诱惑不够,特地命石舵主拿了那个妖女。” “原来昨天石舵主带来的那个是玄武门妖女啊?长得还挺标致的。” “有一人一刀做诱饵,那玄武门畜生定会前来,到时候便能够替武林除害了!” 最先说话的那人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转动眼珠望向眯眼的陈珂,与另一人挑眉示意。 另一人转头望来,见果有外人在,便闭上了嘴巴,头靠在墙上闭眼养神。 今日黄昏,陈珂潜入宅中,见范子旭已到,不禁微微吃惊,躲在暗处见他如何行事。见他大败丐帮帮众,在心中替他叫好,又见他遭到石星俘虏,不免遗憾,心中却是宽慰,想着玄武门总算没有断根。 他当然没有忘记临清的话,“重振玄武门”!然以他目前的境况,配和“玄武门”三字扯上关系吗?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他铭记心中,却在眼见同门个个倒下之后忘得一干二净,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他双手已沾满鲜血,与“行侠仗义”再无关系,若再入玄武门,不过累赘。 . 他抬头,望向晚霞,由衷感叹道:“真美啊。” 他问自己:陈珂你后悔吗? 他回答说:从未后悔,你们杀我家人,我便以十倍返还,以百倍返还,以千倍返还! 虽然掌门是他厌恶的陆折柳,想到有范子旭在一旁辅助,他倒也不担心,双手撑在后腰向前舒展,僵硬许久的腰身发出“咯咯”响声。他余光瞧见桌上白粥,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不仅有地方睡,还有东西吃,不错不错。” 陈无信得知泉州分部被屠,呆了半晌。 两位丐帮弟子站于他身前一丈远处,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要发怒,紧低着头不敢言语。 半晌之后,他开口问道:“可有幸存者?”声音微微颤抖,未有发怒迹象,却是悲伤的很。 丐帮弟子道:“回帮主,全死了。” “石星呢?黄竹呢?” 丐帮弟子不敢回答。 屋内短暂沉默。 有弟子见他不言不语,眼珠上翻向他望去,但见他微张着嘴,盯着地面发呆,而他的双腿不住地颤抖着。 他又问了一遍:“石星呢?黄竹呢?” 弟子仍是不敢开口,见其如此悲伤,怕他坏了身子。 他心中早已知晓结果,只是不愿相信,故明知故问。 屋内又静了一会。 陈无信终于从椅上站起,背过身对他们说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两位弟子相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关门出屋。走出屋子之后才互相问道:“帮主怎么了?”他们心中知晓,若是以往听到丐帮弟子遇害的消息陈无信定会勃然大怒,又砸桌又砸椅的,不将天地祖宗骂个遍是不会罢休的。今日着实有些反常。 待屋内仅剩陈无信一人之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伤,捂着面孔抽泣。 谁都知晓他陈无信是个鲁夫,蛮横,不讲理,无所畏惧,是个十足的痞子。毕竟身任帮主,手下有如此众多的弟子帮众,他若是不蛮横一些,苦的是他的弟子,然他将弟子视作家人,又怎会允许他们被欺负?故每当听到丐帮有人被欺负了,定是暴跳如雷,不讨回公道不罢休。 然当怒到极点,却只剩下悲了,况且,石星与黄竹可说一个是他长兄,一个是他爹,虽然三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亲的很。 可是长兄与爹却没了性命。 他忽的双腿一软,好似浑身骨头散了架那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撞得桌椅“砰砰”作响。屋外弟子听见响动,以为陈珂杀来,不由得喊道:“帮主!”迅速冲入屋内,却见陈无信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双臂支撑着身子。 陈无信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背对着他们说道:“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弟子知其伤悲,默默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在地上坐了许久,终于觉得有些凉,便扶着桌腿慢慢起身站定,心中悲伤已发酵,酿做深深的仇恨在心底根深蒂固,他撑在桌面的手掌逐渐握成拳,狠狠砸在桌面,竟在桌面砸出了一个不小的破洞。 “陈珂,老子定会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陆离等人一路无阻地回到了山脚下。 范子旭听他说在山顶搭了一座木屋,倒是颇为期待,想要见见木屋长得什么模样,是歪歪斜斜还是屋顶漏雨。 六人上到首峰,见池心宝殿已变作一堆废墟,仿佛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尤其是范子旭、陆离与焕焕,毕竟曾在此修行,对此地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六人不言不语地经过废墟,走过石桥,只见主峰亦只有废墟。 陆离痛心说道:“不仅这里,连其余四峰也…” 好不容易回到这里,范子旭不愿让大家在悲伤中度过第一天,便深吸了一口气,独自向前迈了一步,转头四下张望,与陆离说道:“折柳,你说的木屋在哪?” 陆离这才发现自己搭的木屋竟没了踪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迈步领着五人走去,绕过废墟,见其后堆着一堆木材。 范子旭笑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的木屋吧?” 陆离顿时红着脸解释道:“当然不是,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将前前后后与范子旭说了一番,范子旭听完稍稍思考,笑着与刘兰芝母子说道:“大约是山上风大,他这未经固定的木屋经不起风的蹂躏,倒了。” 六人笑了一笑,气氛终于有些缓和。 不过山上没有屋子可不行,在范子旭的带领下,五人用废墟上的砖石尘土加上木材搭起了两座简易屋房,比之前陆离所造牢固不少。 范子旭说道:“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先将就一晚,明日巫泽与我再去砍些木头,好好将其改造改造。” 当夜,生了篝火,六人围在篝火旁吃着范子旭打来了野味有说有笑,吃完之后,范子旭收起笑,起身走到巫泽身旁与他说道:“巫泽,前些日子因时机不符,故未能进行入门仪式,今日我玄武门已然成立,礼仪不可少。巫泽,站起。” 巫泽知晓情状,顿时收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站起,望着范子旭。 范子旭转头望了陆离一眼:“掌门,今日先由我主持,往后再由你亲自主持。” 陆离严肃站起,向他点头示意。 范子旭回过身子说道:“玄武门已有四百年历史,如今虽遭重创,香火未断,自今日起,便由我等重振雄风。巫泽,你自愿入我玄武门吗?” 巫泽正色道:“我巫泽自愿拜入玄武门。” 范子旭道:“很好,往后你便是玄武门弟子。玄武门规矩不多,但是有一条你必须记住,习武是为行侠仗义。” 巫泽道:“习武是为行侠仗义。” 范子旭道:“很好。”却咽了一咽。按照礼仪,此时巫泽应当参拜玄武门祖宗,而如今玄武门尽数遭毁,哪里去拜祖宗?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悲伤,只觉眼珠瘙痒难耐,忍不住抬头望去,见黑幕之中繁星点点,其中七颗星星尤为闪亮。 他顿时有了想法,转过头,与巫泽正色道:“玄武七星在上,巫泽自今日起正式成为玄武人!” 巫泽怔了一怔,亦感眼眶湿润。毕竟盼望了很久,今日终于变作现实。他双膝跪地朝着北面磕了三个响头:“巫泽自今日起正式成为玄武人!” ------------ 一百四十八章 初现端倪 夜晚,陆离等四位男子在一屋歇息。范嘉志赖在范子旭怀中不肯挪动,范子旭也不反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直到他安稳入睡。巫泽虽是万分激动,总算管住了自己嘴巴未再言语,将喜悦深埋心中带笑入睡。陆离却是诚惶诚恐,毕竟明日醒来便是全新的生活。玄武门掌门,我是否能够担得起这份责任? 昨日范子旭与巫泽所言“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他听了不下五遍,如今再听,更有领悟。善与恶,是与非,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却为何口是心非?他长吐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只论是非。 刘兰芝与焕焕在另一屋内歇息。她们倒是颇为兴奋,喋喋不休。刘兰芝缠着焕焕讲关于范子旭的事情,问她范子旭是否曾有过心上人。 她听焕焕讲述着范子旭的种种温柔,好不羡慕,心中想道:我若是能够早些遇见他就好了。 六人皆睡了个踏踏实实,直到辰时将过才陆续醒来。刘兰芝伸了个拦腰,掀被下地走至屋外,见屋外摆着一只小水桶,水桶中飘着一只崭新木瓢,颇为疑惑,忽然耳边传来不轻响声,她循声望去,见范子旭正将左肩上的一根粗木放下,微微心疼,快步走去替他擦去额上汗水,柔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笑了一笑:“不久之前,见屋外没人就先忙起了,待巫泽醒了你让他在这等我,不要乱跑,毕竟他对此并不熟悉。” 话才出口,巫泽便展着双臂自屋内走出,望了一眼湛蓝天空,好生喜欢,忍不住蹲起马步向前冲了两拳,口中喝道“吼吼”。 他看在眼中甚是喜欢,与刘兰芝相视一笑。 一整日他们都用来重造房屋。 陆离对于范子旭的技术颇为吃惊,在搭完两座风吹不动的房屋之后忍不住问道:“师兄,你连建筑之术都会?” 范子旭笑道:“少时府中各种书籍一应俱全,闲暇时间我便喜欢看书,杂七杂八略有涉猎,造不了华屋豪宅,造一两座简单民房倒是不难。” 第三日起便开始正式授武,陆离领着巫泽走至后院。这里本是练武场,如今只剩一块泥地,其后的八块擂台亦成了一摊废墟,拦在四周的钢竹倒不改当初依然亭亭直立。 陆离收起忧伤,领着巫泽踩在废墟之上,不避脏秽盘起双腿就地坐下正色道:“坐下。” 巫泽乖乖坐下,双手摁在膝盖,挺直腰板,望着陆离心中净是期待。 陆离一脸严肃,娓娓说道:“修为分为两种,其一是气神,其二是招式,气神为内,使身心坚韧,招式为外,使身手敏捷,内外皆修才可达到至高境界。” 巫泽道:“巫泽记住了。”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接下来我教你修气心诀。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巫泽口中念了一遍:“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不需多时便已参悟,闭上双眼,宁神止心,片刻之后便感到丹田一阵暖和,逐渐向四周盘旋散去,再过不久已然浑身发烫,神处异世。 他看在眼中自是欣慰,却是苦笑摇头,想起自己悟了三天方能入神,而巫泽自听入耳中到神处异世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高下立判,心中想道:看来巫泽天赋不错,刻苦修炼可成大器。 焕焕一人在不远处练剑,却始终静不下心来。想起在丐帮据所她用素衣剑伤了陆离,又是自责又是悔恨,范子旭早就告诉过她不要胡乱转移怒火,毁她家乡的是夏柏魏,灭玄武门的是十万江湖,与陆离毫无干系,她却并不能做到释怀,反而险些杀了陆离。 她收了剑,望向坐在废墟之中的二人,竟隐隐期待着陆离的那句“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范子旭手中无剑,只是陪着刘兰芝母子在屋前做些杂事。 范嘉志扬着脖颈问道:“爹爹,他们去哪里了?” 他笑着揉着范嘉志脑袋说道:“他们去练武了。” 范嘉志撅嘴道:“我也要练武。” 他道:“练武做什么,打打杀杀的可不好。” 范嘉志道:“我要变成很厉害的人,然后保护你和娘。” 他笑了一笑,转头望向刘兰芝,刘兰芝正剥着春笋,脸上喜悦难以掩盖。“嘉志这样有骨气,行,我教你,不过我可不会教你很厉害的功夫,只教你一些基础好强身健体,你想学吗?” 范嘉志自是喜悦,高声道:“想!” 他便在附近挑了一块地,就地坐下与范嘉志讲起修气心法。两刻之后,范嘉志终于静心入神。他走到刘兰芝身旁坐下,帮她一起剥着春笋。 刘兰芝心跳骤然加速。虽然如此相处已有不少时日,她却仍似少女那般容易害羞,不时偷看着范子旭,心中又喜又羞。 范子旭看在眼中,极力遏制嘴角不要过于上翘,逮住她偷看的瞬间,放下春笋抓住她的脸庞,温柔道:“你在看什么?” 她顿时红了脸,想要转头遮羞却不敢使劲,只好将眼珠转向他处,又不希望范子旭从视界中消失,美目中的那点黑珍珠便如梭杼那般来回摆动。 范子旭看在眼中好不怜爱,将嘴唇向她近了几分,重复了一边方才的话语:“你在看什么?” 她脸颊愈红,似要烧起来那般,紧咬着嘴唇,呼吸更急,胸口剧烈起伏。 范子旭又向她靠近了几分,口中呼出的空气轻轻打在她脸上,“兰芝,你头上有根草,我替你拿掉。” 她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敢去看,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心中却尤其期待,微撅着嘴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范子旭浅浅一笑,将嘴唇贴了上去,她浑身一颤,有泪水逼出眼眶,浇在滚烫的面颊。 恰时焕焕口干舌燥,回来欲饮水解渴,见到如此一番画面,不禁抬手捂嘴偷笑。 二人缠绵许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彼此嘴唇,仍有一条细丝连在二人唇间。刘兰芝望了范子旭一眼,深深眸中含着浅浅秋水,脉脉柔情叫范子旭欲罢不能。 范子旭将她拥入怀中欲好好享受一番,余光见不远处站了一人,转头望去,见焕焕捂嘴偷笑。 刘兰芝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心中亦是期待,微张着嘴双眼迷离,却见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生疑惑抬头望去,见到焕焕正捂嘴偷笑,当下脸颊更烫,从范子旭怀中抽身,低头理着头发。 焕焕知晓打扰了二人的甜蜜世界,未再多留,撒脚奔离,只是范刘二人再也不好意思在青天白日做这亲密之事了。 三日之后,巫泽已熟练掌握了修气之法,早晚各修两个时辰,时间久了却也有些乏味,不止一次地问陆离什么时候传授外招。 然山上并无兵器让巫泽挑选,他便削了一柄长约三尺的木刀,交给巫泽做练刀之用。 范子旭亦削了一柄相当长的木剑交给范嘉志,却并不打算将星月剑法传授与他,只是教授一些几本招式,削刺突等,以作防身之用。 如此两日,巫泽又有些按捺不住,希望握一握真正冷刀。陆离推脱说无处可寻。 巫泽说道:“师兄,那我们再下山一趟嘛,说不定能遇上些有天赋的人,收他为徒啊,如此一来不仅我有了真正冷刀,还有了师弟耶!” 陆离想了一想,觉着有些不妥,便以“玄武门仍在风口浪尖之上”为由拒绝。 巫泽自是不甘,又无法说服陆离,只好憋着不甘向范子旭诉说,范子旭听完却觉得颇有道理,便去与陆离说了一番。 陆离道:“师兄,你太贯他了。” 范子旭微笑说道:“并非如此。泉州一战我本能大败丐帮,却因手中无剑而失手被擒...” 话还未说完,刘兰芝担忧道:“你被擒了?你没有受伤吧?” 范子旭温柔道:“并无大碍,后来师父出现了...”他没有往下说。他知晓就算没有说完,陆离亦能够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至于刘兰芝母子,他不愿意将他们卷入恐惧之中。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若是那把剑经得住我的气神便不会断了,所以我想去一趟道庭,买一柄趁手兵器,危急时刻也好出手。” 陆离不解:“道庭?” 他解释道:“道庭乃是久负盛名的江湖兵器库,其中无命锻造师所造武器质量上乘,大约能够经得起砍削。” 范嘉志问道:“无命锻造师?他们没有性命吗?” 他笑道:“无命是指兵器无命。” “哦。”范嘉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兵器怎么会有命呢?” 他说道:“兵器虽由冷铁锻造,不过锻造过程之中只要吸收了足够的活力便有了性命,若能与拥有者心灵相通便是有了灵气,有命有灵的兵器乃是神器,凡间不可多得。” 听他这样解释,范嘉志恍然大悟,却并不期待能够手拥神器,他想要的只有范子旭的怀抱。 既然范子旭都已开口,陆离自是不好反对,决定下山去一趟道庭。 ------------ 一百四十九章 诛神四晓 陆折柳尚在江湖的消息并未传开去。方空与姚挺回到衡山将实情报与路本,路本稍稍斟酌,命他们二人不要声张。方空知晓自己本事不及丢了衡山颜面,不敢多嘴,只是谨记路本吩咐。姚挺颇为不屑,粗着嗓门与路本说道:“师父,为何要隐瞒?如今江湖正是危急,难道不应将此消息告与众人知晓吗?” 路本说道:“江湖虽是危急,然人心叵测依旧,假使我们将此消息传出去,先不说四大豪门与其余五门愿不愿意相信,我们定会受到江湖人士的耻笑,当初山脚下,陆折柳可是被连州一拳一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如今,我衡山弟子竟然伤在这种废柴手中。” 姚挺颇为不服,与路本说道:“那陆折柳本就是一废柴,若不是师弟大意...” 方空脸上已然挂不住,低声说道:“师兄,不要再说了。” 姚挺凝噎,盯着埋首的方空,别过头去重重吐了一口气。 路本知晓他二人自尊心极强,便换了语气安慰道:“眼下并非关键时刻,莫将此事放在心中,三月十八的试刀大会才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到时我会领着衡山尽数高手去到少林,趁此机会证明衡山才是江湖第一。” 方空问道:“师父,大师兄也会去吗?” 路本点了点头:“苏和已达天象,最近正苦练我传授与他的《摘天九剑》。《摘天九剑》乃我师父所创,威力无比,奈何我天赋平平悟不透其中奥妙,苏和天赋比我高的多,也不知能悟到几成。” 然朱元璋派出的奎与参已然发现陆离身影,参留于玄武门主峰暗中保护,奎回到应天府将消息报与朱元璋。 朱元璋读完书信自是喜悦,正要吩咐奎将陆离带回,忽得想到胡惟庸,骤然变了神色,将一纸书信撕得粉碎,面露凶光说道:“胡惟庸那厮亦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如此消息。先后被我杀了两个儿子,他定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有九分可能会对折柳下手,哼,就让我看看你的冯先生有几分本事。” 他当即吩咐奎回去施州卫。 朱元璋未曾料到的是,胡惟庸比他更早知晓了如此消息,原本打算只派出冯先生,又恐陆离身旁有人援助,便唤来沈玉木。 沈玉木入到密室,双膝跪地磕头行礼道:“沈玉木参见丞相。” 他摆手说道:“不必多礼,玉木,起来,我有一件宝物要赠与你。” 沈玉木顺从站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只见着胡惟庸取来一只精致锦盒放在桌上与他说道:“打开看看。” 沈玉木作揖谢过胡惟庸,颤颤巍巍地打开锦盒,但见一柄做工尤其精细的剑躺于锦盒之内,忍不住叫道:“干将剑!” 胡惟庸颇为吃惊,问他怎会认得这柄武器。 沈玉木自知失态,行礼道歉说道:“玉木因过度兴奋而失了礼仪,还请丞相恕罪。”见胡惟庸摆了摆手毫不介意才继续说道,“我曾在玄武门书中见过此剑,说是此剑乃是道庭所铸,却无人寻得。江湖自是无法寻得,毕竟此剑在丞相手中!” 胡惟庸笑了一笑,摊掌指向锦盒与他说道:“见到如此神器,你难道不试试手感吗?” 沈玉木受宠若惊,又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握住剑柄,将干将剑取出。 胡惟庸看在眼中,想起那日范子旭握此剑之时剑身红点大盛,到了沈玉木手中却毫无反应,不禁有些失望。 沈玉木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自是没有发现胡惟庸脸上的微妙变化。他不住感慨着,抬手细细感受着剑身,双眼在剑身来来回回扫了个遍,只差用舌头去 舔了。 虽是失望,毕竟沈玉木是丞相府中除了冯洛以外的第一高手,胡惟庸依然说道:“若是喜欢,我便将此剑赠与你。” 沈玉木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见胡惟庸双目柔和慈祥尽显,朝着他微微点头,他这才相信胡惟庸此话不假,小心翼翼地将干将剑放回锦盒之中,向胡惟庸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丞相大恩大德,玉木永生难忘。” 胡惟庸微笑点头,与他说道:“玉木,你来府中多久了。” 沈玉木道:“一月有余。” 胡惟庸道:“我待你如何?” 沈玉木道:“虽非家人,远胜家人。” “嗯。”胡惟庸点了点头,“若我要你去杀人,你杀是不杀。” 沈玉木心中咯噔一声响,转动眼珠瞥了一眼干将剑,未有表情变化,只是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好!”胡惟庸拍案而起,转身将双手背在身后,“我要你回到玄武门,取了陆折柳的脑袋回来交与我!” 沈玉木惊了一惊,未能及时回话。 胡惟庸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怎么,不愿?” 他连忙跪地应道:“丞相吩咐,玉木定当竭力完成,况且陆折柳乃是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只是我有些疑惑,陆折柳怎么还会在玄武门?据我所知,那里早已变做一堆废墟。” 胡惟庸冷冷道:“我的消息怎会有假。” 虽并不能理解,但既然胡惟庸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再怀疑,抱拳应道:“玉木领命!” 胡惟庸命令道:“即刻出发,你与冯洛一起,带着陆折柳的人头回来见我!” “是!” 彼时的玄武门主峰,六人已在梦中,参守在首峰,奎尚在赶来的路上,冯洛与沈玉木已悄然上山。 沈玉木轻车熟路,领着冯洛三两下便上到了首峰,正要继续前行,却有一道凌冽斩击劈在二人身前,二人不得不后撤了一步,紧起神经向四处张望,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沈玉木小声道:“冯先生,似乎有埋伏。” 冯洛并不言语,感受气息变化搜寻着敌人位置,凭他的能力竟无法察觉到对方所在,他内心已然有些波动:看来对方修为不浅。便试探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果有斩击自南面劈来。 他侧身躲过,迅速回以斩击,却只听得莎莎响声,想必黑暗中的那人劈出斩击后迅速换了位置,不让他探到方位。 他暗想:玄武门除了陈珂与陆折柳之外只有二人幸存,其中一人乃是女娃,难道另一人竟有如此功夫? 正思索,又有斩击劈来,逼得他们连退了三步。 对方的用意已经很明显,要他们下山离去。 沈玉木亦是明白,小声与冯洛说道:“冯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冯洛本想说你拖住对方我去取陆折柳人头,转念一想,以沈玉木的本事根本撑不了多久,若是让他应对,任务定会失败,如此一来就难以与丞相交待了。他便低声说道:“你去取陆折柳人头,这里交给我。” 二人便相隔三丈向内一齐冲去。 隐于黑暗之中的参见他们分头行动,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诡计。方才几招他已试探出二人本事高低,左边的冯洛是个老江湖,而且修为奇高,右边的沈玉木虽然修为不低,与冯洛相比却是显得稚嫩。他便将剑紧贴大腿一侧,向沈玉木冲去。 冯洛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行动,才察觉到异样气息,便急起气神脚尖碾地变了方向,向沈玉木劈出一道凌厉斩击。 沈玉木闻见响动,转头望去,见冯洛对着自己出招,以为他的目标是自己,正要抽剑应对,却听得一声异响,这才明白若不是冯洛出手,自己已是一具冰冷尸体。他低声道:“多谢冯先生相救。” 冯洛凝神于对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在皓月之下,见一黑影快速离去,便踏风而起追了上去。 方才一招,参已知晓冯洛修为,若是正面冲突,胜负五五,然他的任务是保护陆离,故无心与冯洛过招,冯洛却是不愿放过。 虽然参脚力不俗,却因无心恋战而未尽全力,竟被冯洛追上,有一道斩击追他劈来,他当下大吃一惊,忙拧身躲过,回身之时望见沈玉木正向内奔去,便抬脚踏在树干变了方向,向沈玉木冲去。 冯洛早已料到,此次他不再以斩击迎之,而是以肉身迎之,欲与他近身肉搏,这样一来才能不让他逃离。无妄剑已然缠上气神,向着他背心刺去。 他已注意到身后的冯洛,稍使脚劲,速度又快了一分。 冯洛求胜心已被激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全神贯注,急冲而去,无妄剑首当其冲,眼看就要刺入参的背心。 参骤然变了方向,双脚落地刹那之间变向逃离。 冯洛只觉眼前一阵黑影晃过,而后无影无踪。他暗自吃惊,心想:此人能挡下我招式,加之脚力如此超群,修为定不在我之下。江湖中达到天象修为的人如今除我之外仅剩武当的李鸿道、少林的善顿与崆峒的连州,三人之中唯有李鸿道使剑,然堂堂武当掌门怎会在此孤山之中。 他忽得明白了全部,忍不住叫出声来:“是诛神四晓!” ------------ 一百五十章 晓之鬼魅 至正十六年,朱元璋被奉为“吴国公”,同年攻占集庆路,将其改为应天府。他坐于应天府皇宫的龙椅之上,已然成为了一国之君,当即仰天长笑,片刻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忧患未过而安乐已至,如若只知享乐,以鲜血和尸体筑成的江山不需多时便会瓦解。 他皱眉沉思半晌,而后命人去到民间寻找奇根异骨。彼时胡惟庸尚是忠臣,领命之后于一年之内寻到四位孩童,个个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他将四位孩童取名为“诛神四晓”,送入玄武门张柏魏门下修行,七年之内,四人习得张柏魏尽数功夫,又将玄武门功夫搜罗了个遍,下山便成了只听从朱元璋的杀戮机器。 所谓“诛神四晓”,意为“如若神明挡我,我便在破晓时分,以凡人肉躯诛杀神明”。 朝中大臣只有胡惟庸知晓“诛神四晓”的存在,冯洛作为胡惟庸的左膀右臂亦是有所耳闻,亲眼见到才知其本事,忍不住叫出声来。 沈玉木自是无从知晓,也不愿追问,施以踏云步向主峰奔去。 奈何参脚劲更甚,好似电光那般,三两步便追上沈玉木,手中涂成乌黑的冷剑迅猛劈去,虽沈玉木未达天象,也感受到了气流的异样,知晓危险逼近,忙抽出干将剑横在身前,与参撞了个正着。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参见沈玉木手中握着干将剑,煞是疑惑,却只是片刻功夫又没了踪影,一如隐在黑暗中的鬼魅。 冯洛见沈玉木竟拦下了参的进攻亦是吃惊,三两步赶了上去,瞧见沈玉木手中的干将剑,舌桥不下,瞪眼问道:“你怎么会有干将剑?” 沈玉木道:“乃是丞相赠与我的。” 冯洛眼皮又扩了几分,已然露着煞气,暗叫道:好你个胡惟庸!府中藏有如此神器,竟然不将它交给为你卖命十载的我,反而将其赠与入府不过一月的生人!他当即起了杀心,急起气神,举剑向沈玉木刺去。 沈玉木反应敏捷,见他双眼怒睁便知他有了异想,迅速后撤了一步指向冯洛说道:“冯先生,你要作甚!” 冯洛一声冷笑,声音如幽魂那般飘渺:“我要试试这干将剑可否吃得。” 话音才落,冯洛已然没了身影。 沈玉木暗暗吃惊,却也不敢大意,紧握干将剑微曲双膝注意着四面八方。 参隐于黑暗之中,望着内斗的两人心生疑惑:怎么这两个人竟内讧了?虽然如此,他心中并无波澜,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二人。 “磬”一声响,冯洛手中的无妄剑刺破空气发出一声剑鸣,攻向沈玉木左侧,沈玉木早已涌起气神,抬剑自下而上插入无妄剑与自己左肩之间,待到二剑相触,他轻拧手腕,将无妄剑的力气化开,而后脚尖碾地划过,拧腰崩腕,向着冯洛颈项削去。 冯洛微微吃惊,绷住手腕,改刺为削,与干将剑拼刃,却听得“铛”一声响,沈玉木手中的干将剑断做两截。 “这?”沈玉木当即愣了神,望着手中的断剑说不出话。 冯洛倒是大笑起来,说道:“我就疑惑丞相为什么会将干将剑交与你,原来是假的。” 参隐于黑暗之中,望着二人为了一把剑勾心斗角,忽得发出一声冷笑,惊了周围动静。 此等变化虽然微渺,冯洛却能够察觉到。他佯装收剑撤退,才转过身,双脚蹬地急起,向着参冲去。 参无心与他战斗,又要逃离,却见一根闪着白光的长刺刺来,微微震惊,举剑将其拦下,才见是方才断掉的“干将剑”。 此乃冯洛随机应变而生的“声东击西”,骗得他转了注意力,终于近了他身,却见一人立于树干之上,浑身裹着黑布,不见一丝肌肤,甚至连双眼也凹在黑布之中。 冯洛一声冷笑,无妄剑快速刺去。 参挥剑挡下,又欲逃离,冯洛又怎会给他机会?迅速用气神吞噬无妄剑,翻腕便是三道凌厉斩击,一如范子旭的“斜月三星”,只是没有那般威力。 参引剑接下,目光由淡转厉,盯着冯洛自树干坠落而下,待双脚落了地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冯洛知晓“诛神四晓”无情无欲只记任务,想要诱他出剑,寻常方法定是不行。他便落地收了无妄剑,向着山内喊道:“陆折柳,有熟人来看你了!”其气神浑厚,声音传得尤为遥远,然六人已睡熟,并未听到他的话。 沈玉木将断剑插回鞘中,走至冯洛身边问道:“冯先生,怎么办?” 冯洛冷冷道:“你在这等候,待我使剑杀进去,还怕他不出来!”便是一声喝叫,抽出无妄剑,抬手劈出一道极为凌厉的斩击,劈在池心宝殿的废墟之上,将其劈做两半,利用扬起的尘土掩身向前飞奔而去,待双脚将要踏入山路,参终于出现,手中冷剑向他咽喉刺来。 他邪魅一笑,低声道:“你终于出现了!”拦下其剑,转防为攻,向前迅猛刺去。 参依是不愿参战,然眼前仅有一条山路,已无处可躲,若是再让冯洛往前,陆离等人便暴露了,无奈之下,他只能与冯洛正面冲突。 二人心中有数若是毁了山路便会直坠入山崖,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故未敢出斩击,只是将气神附于手中冷剑,以外招论输赢。 眨眼之间,二人已攻守三十余来回,各有胜负。 冯洛胜在经验,毕竟年近半百,征战无数,虽然其中多数是毫无悬念的蹂躏,也算是一个老江湖。 参胜在体力,未过而立之年,精力充沛,剑来回之间,虽未能伤到冯洛,却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一百来回之后,冯洛已是气喘吁吁,竟不能伤到参一毫,甚是气愤,望向脚下,见自己离首峰不过一丈距离,而参却站于山路正中,便是一声冷笑,气神急起,对准自己脚边劈出一道猛烈斩击,当即将山路劈断而自己撤回了首峰,滚滚岩石轰叫着跌落山崖。 冯洛望着岩石滚落,一声冷笑,抬步走离,欲从另一条山路通过,才迈一步,有风声戾喝而来,他当即吃惊,忙后撤两步,他原先所站的地上被劈出一条一丈长的裂缝。来不及感慨,又有斩击接连而来,将他逼回池心宝殿废墟之中。 沈玉木见其回来,甚是疑惑,迎上去问道:“冯先生,你怎么回来了?” 冯洛扬着下巴冷冷道,“那崽子隐藏得极好,夜晚我难辨他方位,若是白天,我三剑便能将其拿下!走,先撤了!” “丞相那边?” 冯洛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我自有交待”,便头也不回地下山走去。 方才山路倒塌发出的巨大响声将六人从梦中惊醒过来。刘兰芝吓得不清,忙抱住焕焕瑟瑟发抖,范嘉志亦是惊恐,躲在范子旭怀中不敢动弹。巫泽虽是惶恐,不至于慌了手脚,只是问道:“师兄,怎么了?” 陆离双眉轻锁摇了摇头,取了半尘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外,竖耳静听,已无任何声响。 他在屋外守了半个时辰,确认恢复平静之后才回到屋中,将情况与范子旭告之,范子旭思索片刻,与他说道:“放心,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先睡吧,我去隔壁看看,兰芝怕是丢了魂魄。” 范嘉志不愿一人呆在屋内,跟上去抱住他的腰与他一起走出屋外。他轻叩柴门小声喊了几声“兰芝”,刘兰芝即刻夺门而出,抱着范子旭流着眼泪。 范子旭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在她耳旁说道:“放心吧,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怀抱甚是安全,刘兰芝只是一会便平了情绪,抹去眼泪垫脚吻在他嘴唇,小声说道:“只要你在身边就好,回去睡觉吧,嘉志会感冒的。”说罢转身就要进屋。 他抓住刘兰芝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低头吻在她嘴唇,许久之后才放开,温柔说道:“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和嘉志受伤的。” 刘兰芝破涕为笑,连连点头,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进了屋中。 翌日,天还未全亮陆离便起了床,走出屋外想看看情状,却见一个背影在不远处。他走上前去,见是范子旭,开口说道:“师兄,你起这样早?” 范子旭却是没有反应。 他倍感疑惑,走至范子旭面前,却见范子旭面色凝重,不禁有些吃惊,“师兄,你怎么了?” 范子旭深沉说道:“你看。” 他转头望去,见三条山路只剩两条,顿时呆了双目。 范子旭说道:“昨日的确有人来过,却不知为何原因毁了这条山路。你守在这里,我去首峰看看。” 陆离有些惊慌,未能及时做出反应,只是在范子旭迈步之后说了句“师兄小心”。 范子旭入到首峰,见遍地都是斩击劈出的痕迹,触目惊心。虽然有些惊恐,他还是抬脚向前走去,一边打量着地上的剑痕,长则一丈有七,短则三尺。他抬头,却见废墟徒然变做两半,愈加吃惊,昨夜究竟何人来到此地?只是无聊为之还是有意警告? 他在首峰转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反光传来,便急忙走去,发现乃是一断剑,蹲下身子将那片断剑拾起放在眼前端详,只觉断剑似曾相识,片刻之后他猛然站起。 “这是干将剑!” (关于更新,以后固定为每日21:30,写完多少传多少,可能一章可能两章可能三章。) ------------ 一百五十一章 再见光头 见到干将剑出现在首峰,范子旭顿感热血上脑,两眼无神心乱如麻,许久之后才恢复镇静,若有所思:干将剑会出现在此便证明胡惟庸的人曾来过这里,目的肯定是折柳,但为何只是毁了一条山路?况且,干将剑十二名 器可排第四,又怎会断在这里? 虽然心中疑云无从解开,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胡惟庸已经知晓折柳回到了玄武山。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 主峰,其余四人已经醒来,与陆离一同踩在废墟之上张头探脑地等候着。 陆离见他回来焦急问道:“师兄,可有收获?” 他将所见所思埋在心底,面色平和与陆离说道:“首峰地上尽是剑痕,大约是两个高人在此比试,不慎劈断了山路。” 巫泽惊道:“谁人本事竟然如此高强?” 他摇了摇头:“我不曾见到人影,亦不曾见到尸体,那二人大约打了个平手,而后下山离去了。”顿了顿,他与陆离说道:“折柳,下山之后我们不要再回来了,另选一地吧。” 陆离不解,疑惑问道:“师兄为何突然这样说?” 他解释道:“我们曾在此修行故贪恋此地,而如今此地已成废墟一片,难免触景伤情。二来,江湖觊觎玄武门已久,虽已联手除了玄武门,这片山地在他们看来仍如圣境那般灵气飘渺,难免会有人再次上到山顶比试一番,这对于我们颇为不利。况且,这里设施简陋,出恭都要寻个无人之处,有伤风雅。”最后一句乃是他调侃话语。 陆离听完不觉有异,转头征询四人意见,四人亦是含笑点头表示赞同。 陆离说道:“便依照师兄所言,下山之后另寻据所,待到玄武门强盛之后,再回此地。” 范子旭很是欣慰,忍不住夸赞道:“折柳重情重义,果然有掌门风范。” 陆离笑了一笑:“多谢师兄夸奖。”而后与四人说道:“各位带上随身物品,准备下山了。”话才说完,他忽得记起黄忠峰埋着老鬼的心血之作,便与范子旭打了一声招呼,让他在此等候片刻,独自踏着芒绳回了黄忠峰。 双脚才落地,便见废墟凄凉地堆在无情土地之上。主峰他并未待过多久,眼见时过境迁已然神色黯淡。黄忠峰他住了整整五年,对一屋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着浓烈的感情,如今俱化作尘埃遮住了回忆。他顿时双腿无力跪倒在地,手撑着身子,难以遏制内心伤痛,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很快渗入土下,不留任何痕迹。 即使再痛苦,人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哭过之后,他憋气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到曾经后院,刨开埋着黄花树的泥土,从空心树干中抽出那本老鬼赠与他的《破天之门》放入怀中之后,又将黄花树埋入土中盖得严严实实。 回到主峰,他与范子旭说明了情状,要拿出《破天之门》向范子旭递去,范子旭摁住他的手与他说道:“那是你师父赠与你的,不必给我看,你只需勤加练习,不叫他失望。” 他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一行人下了山。那匹瘦马将他们载回来后终于有些体力不支,站立都显费劲,范子旭于心不忍,取下马鞍送它自由。它并未立刻跑远,而是扫着马尾盯着范子旭望了不少时间,才扬着四蹄向远处奔去。 六人向施州卫城中走去。巫泽偷来的两锭银子尚在,虽然有些违心,范子旭打算去用这钱去买三匹好马,自己与范嘉志骑乘一匹,焕焕与刘兰芝骑乘一匹,陆离与巫泽骑乘一匹。 巫泽不愿,与范子旭说道:“为何你们三人都能骑马勒绳就我不能?如今我已是玄武门弟子,我要独坐一匹!” 范子旭笑道:“你会骑马?” 虽巫泽从未骑过马,但在宁波府的街上见过不少荷甲之人骑马奔过,心中暗想骑马有何困难?便是点头说道:“我会骑马。” 六人才进城中行了几步,便有哭喊声传来。陆离循声望去,见一光头孩童蹲在路边,双手抚着一只黄狗痛哭。他向前走了几步,见那黄狗倒在地上,头部已烂,血肉模糊,大约是被路过的走马踩中失了性命。 那孩童并不胡闹,只是哭喊着,不断向路过的行人求助:“求求你,救救大黄吧。” 来往行人俱是冷漠着一张脸匆匆赶路,无人转头察看情况。有个提着竹篮头发花白的伛偻老妇路过,闻见稚嫩哭喊之声转头望来,见一孩童涕泗横流地抚着一只头部烂掉的黄狗,甚是心痛,吃力地弯下腰,抬手摸在孩童头顶与他说道:“孩子,这狗头都烂了,肯定已经死了。” 孩童似乎并未听到,依是流着眼泪说道:“求求你,救救大黄吧。” 老妇望着孩童湿润的面庞深深叹了口气,从竹篮中抓住一只大白馒头放在孩童脚边,摇头离去。 陆离看在眼中,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亦是这般无依无靠,在寒风中窝在角落瑟瑟发抖,若不是红妆及时发现,他已成一座冰雕了吧。 恰时一个推着空独轮车的脚夫路过,其脚步匆忙神色慌张,并未注意到路边哭喊的孩童,陆离颇为担心,忍不住提醒道:“小心!” 闻见声音,孩童与脚夫均注意到了对方。脚夫瞧见孩童身下的死狗,顿时睁了双目,抬脚急蹬迫使独轮车变了方向,独轮车变了方向之后颇为不稳,歪斜着要倒下去,幸亏脚夫经验丰富,以鞋刹地停下独轮车,才喘一口气,便放下独轮车气冲冲地朝孩童走去,瞧那架势不出拳脚不罢休了。 陆离颇为担心,盯着脚夫走至孩童身旁,见他挥拳就要砸去,忍不住冲上前去拦下他拳头,好声劝道:“既然大家相安无事,就不要为难了吧。” 脚夫自是不愿,用劲将陆离顶开,指着陆离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教老子?” 陆离不变面色,只是微微含笑。脚夫见他面色和气眉清目秀,当他是个手软脚软好欺负的书生,心中积压几日的怒火骤然腾起,手指前前后后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老子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你个娘娘管得什么劲?莫要以为你生得这样干净就当自己是少爷,瞧瞧你那身行头,还不如街边要饭的小芒!” 虽是不悦,陆离不愿在此闹事,只是点头向他致歉:“我替这位小兄弟向你道歉。” 脚夫却是愈加嚣张,头渐渐歪向右侧,一边骂着一边卷起袖子,“道歉就够了?我可是替张大人办事的,若是我这宝贝车沾了一点狗血,这娃子就算赔上性命也赔不起!”说罢,抡拳朝陆离砸来。 范子旭在一旁颇为担心,绷紧神经看着陆离,只恐陆离恼怒之下将那脚夫砍杀。 然陆离已非曾经陆离,虽然心中不平,见脚夫抡拳砸来,并不出刀,只是抬起左手抓住脚夫的右拳,气神骤起吞噬左手,微微使劲,捏的脚夫右拳骨骼发出脆响。 虽然不愿低头,然右拳疼痛更甚,脚夫自知惹了高人,不得不跪地求饶,接连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知道错了。” 陆离这才松手,俯视着脚夫向他鞠了一躬好声说道:“我已与你道歉,还请不要继续为难。” 脚夫自是不敢久留,灰溜溜地推起独轮车跑着离去。 孩童再次低下了脑袋,双手贴在黄狗身上,凄惨哭喊道:“求求你,救救大黄吧。” 陆离有些心疼,在他身旁蹲下,抬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晃了晃,小声与他说道:“大黄的脑袋已经被踩烂了,肯定是死了吧。” 孩童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求求你,救救大黄吧。” 陆离颇为无奈,起身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有家医馆,小跑奔去,替孩童请来郎中,郎中一见地上黄狗,气急败坏喊道:“找我来就是为了一条死狗?欺人太甚!”说罢直接转身离去。 他毫不在意,只是又在孩童身旁蹲下轻声与他说道:“听到吗,郎中都说大黄已经死了,我们还是给大黄找个地方,让它安安稳稳地去吧。” 孩童终于止住了哭泣,转过头来望着他,一双黑色眼睛堪比深渊深不见底,许久之后,孩童终于点了点头,收回双手,任由陆离抱起黄狗,跟着陆离向郊区走去。 范子旭等人亦是跟在陆离身后,默不作声。 陆离寻了一块无人空地,在一棵桐树下刨了一个坑,将大黄轻轻放入,而后盖了个严严实实,与孩童说道:“就让大黄在此休息吧。” 孩童眼泪已止,双眼依旧红肿,直直地望着陆离,向他鞠躬表示感谢,而后双膝跪地,向着土堆磕了三个响头,闭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大黄,多谢你陪在我身旁不离不弃这么多日子,如今你去了,就好好去吧,愿阴间没有苦痛。”语毕,又磕了三个响头,仿佛大黄是他亲人那般。 孩童抹了一把眼睛,面对陆离站起,毕恭毕敬说道:“谢谢你的帮助,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 一百五十二章 为人者 至正二十三年,应天府将军府中。 彼时陆离尚是五岁孩童,已识字过千,能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却是不改顽皮本性,四处捣蛋,毕竟是将军府的少爷,奴仆婢女不敢恼怒,只是赔笑,加之母亲宠爱过度,从不对其进行责骂,父亲又常年在外征战不在府中,陆离愈加觉得自己拥有莫大权力,即使闯了祸也没有关系。 恰时陆鹰扬战胜归来,一身金甲还未来得及脱下便急忙进到后院,想要抱一抱陆离,却见陆离正哭着脸拍打一个婢女,婢女只是低着头忍受。 陆鹰扬颇为心痛,走上前去替陆离抹去眼泪问道:“离儿,你怎么了?” 陆离忙扑进他怀中,抽抽噎噎断断续续说道:“...她...她不小心...我,我脚受伤了,不开心。” 他不明白陆离话中意思,只好问婢女究竟发生了什么,婢女在身前抓着双手颤颤巍巍道:“少爷不小心绊了一跤摔破了皮,我替他做了包扎。” 他顿时紧了双眉,低头与陆离问道:“是这回事?” 陆离委屈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望着他期望得到安慰。 他却勃然大怒,一把将陆离推开,指着陆离怒喝道:“人家有恩与你,你却为什么还要打她!” 陆离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说话愈加结巴:“她...她...” 他黑着脸低声道:“想清楚再说话。” 陆离从未见过陆鹰扬如此表情,当即受了惊恐不敢再哭,说话终于有些顺畅:“她若是早些扶住我,我就不会摔倒。” 陆鹰扬愈加生气,两只眼睛要掉出眼眶来,“可事实是你自己摔了一跤,而小兰替你做了包扎,她对你有恩!” 陆离顿时不敢说话,锁住双眉,紧攥拳头,咬住嘴唇强忍着要哭的冲动。小兰亦是愈加惊恐,扳着自己手指,心“扑通扑通”直跳,似要从胸口撞出来。 恰时陆离的母亲赶到,见陆鹰扬黑着一张脸,而陆离咬着牙坚持,自是疑惑,走上前去与陆离问道:“离儿,怎么了?” 闻见母亲声音,陆离再也无法忍耐,“哇”地哭出声来,跑去扑入母亲怀中与她说道:“娘亲,爹爹凶我。” 陆离母亲本是大家闺秀,后来她爹犯了事,全家被流放边疆,途中差卒要将她强暴,家人扑上去要与差卒同归于尽,却只是白白送了性命,最后只剩她一人尚在荒郊野地,而八位差卒已是面露淫 色,恰好陆鹰扬骑马路过救了她,为报恩德,她便以身相许了。 她怜爱地拍着陆离项背哄道:“离儿乖,不哭不哭,我替你教训爹爹。”说着就捏起拳头,轻轻捶在金甲之上。 陆鹰扬却是叹气摇头。 以往回来,陆鹰扬定会抱着陆离又亲又啃,今日却是如此面色,她疑惑问道:“你怎么了,刚回来就这样。” 陆鹰扬道:“我才踏进门便闻见离儿在哭,急忙跑来问他怎么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就因为小兰没能及时扶住他,他就打小兰,这像话吗?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况且,小兰还替他包扎了。”说罢脸上尽是无奈,只能叹气摇头。 她颇为尴尬,一边抚着陆离脑袋,想了想,与陆鹰扬说道:“离儿还小,不懂事。” “不懂事?”陆鹰扬“噌”地转过头,又瞪大了眼睛,“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这种事要靠大人教的,你若是再这样宠他,他以后定是个祸害!” 平日里陆鹰扬总是和颜悦色的,从未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欺负她,今日是头一回。她知晓陆鹰扬此时在气头上,不敢顶嘴,只好低下了头,依旧抚摸着陆离脑袋,低声说道:“那你说说,应该怎么教?” 陆鹰扬一把将陆离从她怀中扯住,双手摁住他肩膀注视着他双目低声道:“陆离,你是不是男子汉。” 虽然惊恐,陆离并不愿意让难得回来的陆鹰扬看了笑话,憋着眼泪站直了身体,望着陆鹰扬点了点头。 陆鹰扬说道:“那你觉得爹爹是不是男子汉。” 陆离亦是点了点头。 陆鹰扬望了小兰一眼,继续与陆离说道:“那你知道男子汉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吗?” 陆离摇头。 陆鹰扬说道:“离儿,男子汉明辨是非且不会随意发泄怒火。有一句话你要记住:若是别人有恩与你,你一定要报答。” 陆离睁着一双湿润眼睛问道:“怎么报答?”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陆鹰扬道:“比如这次,虽然你摔了一跤,但是你自己不小心害的,无别人无关,所以不能怪别人。小兰替你做了包扎,便是有恩与你,包扎完之后你要向她鞠躬表示感谢,而后跟她说:谢谢你,请问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说完之后,他便做了个示范,向小兰鞠了一躬,毕恭毕敬说道:“谢谢你,请问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小兰受宠若惊,摆着双手退了几步慌忙说道:“不用不用。” 陆离看在眼中,仍是疑惑:“可她是个下人。” 陆鹰扬走回来在他身旁蹲下,粗糙大手抚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与他说道:“离儿,虽然我是个粗人,每日带兵打仗,但我也知道有恩必报。人有胖瘦之别,但无贵贱之分,不管他是谁,只要他帮了你,他就是你恩人,你就应该报答他。” 陆离望了母亲一眼,见母亲慈爱地点了点头,便正了面孔向陆鹰扬说道:“离儿记住了。” . 眨眼之间已过去十三年,父母俱已不在,记忆却是深印心底,如今见到相似之人,陆离倍感亲切,却佯装不知,与孩童说道:“什么意思?” 孩童道:“爹爹教育我,若别人有恩与你,你一定要报答。” 陆离笑道:“那你爹爹呢?” 孩童的眼神瞬间暗淡,脑袋亦无力垂下,哑声说道:“死了,被大官害死了。” 陆离自知说错了话,要与他道歉,“对不起。” 孩童摇了摇头,巫泽却是忿忿道:“哼,自从朱元璋当了皇帝,贪官遍地都是!我爹娘也是被贪官害死的,仅仅是因为没有及时纳税,那狗东西就带人抄了我家,当着我的面砍死了我的父母!”说话之间,巫泽已然泪流满面。 陆离转头,还未开口,却听孩童说道:“这不能怪朱元璋,前朝百姓更为痛苦,终年生活在暴元的统治之下,是朱元璋解救了汉人,他是个英雄,我不恨他,我恨的是那些贪官,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民生疾苦,只知贪图享乐,为了钱财无恶不作。” 陆离颇为惊讶,如此孩童竟有这般见识,忍不住问道:“那你要杀了他们吗?” 孩童却是摇了摇头:“不愿,毕竟性命可贵。虽然我恨他们,只要将他们卸了官职就可以了,不必伤他们性命。” 陆离望着孩童稚嫩的面孔十分欣慰,心想:这瘦弱的体内到底装着怎样的灵魂?竟能将人生看得这样通透。 孩童却是神色淡然,又与他鞠了一躬,说道:“我在路边哭了许久,只有你替我请了郎中,只有你不避脏秽替我葬了大黄,你是我的恩人,请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虽然只是简单话语,却如春风那般在陆离心头拂过,顿时有股暖意在他体内散去,荡漾全身。他温和着面孔,替孩童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痕,轻声说道:“我想收你为徒。” 孩童愣了一愣,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巫泽却是神采飞扬,大声与孩童说道:“师兄说要收你为徒。” “师兄?”孩童念叨了一遍,茫然地望着陆离。 陆离淡淡笑了笑,取下帽子露出与他相同的光头,片刻之后又戴回头顶,与他说道:“你知道陆折柳吗?” 孩童身子颤了一颤,眼皮微扩,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陆离继续说道:“我就是陆折柳,被成为戮一刀的玄武门弟子。” 孩童两眼顿扩,似发现新鲜事物那般,陆离以为他是惊恐,却见他嘴角分明渐渐翘起,一副开颜模样。“我见过你!那日在施州卫城中,我见你大开杀戒!” 陆离无奈地点了点头:“对,是我。你怕我吗?” 孩童摇了摇头。 “为何?我可是杀过人的。” 孩童道:“你杀的是坏人。虽然性命可贵,倘若留着坏人,好人会过得更加艰辛。” 这大约就是童言无忌吧,不似成人那般处处掩着心机。陆离转头与范子旭相视一笑,顿觉双肩轻松,“那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孩童点头道:“我愿意!” 巫泽顿时手舞足蹈起来,比其他人更为兴奋。 范子旭笑着问道:“巫泽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巫泽叫道:“这样我就不是小师弟了!” 陆离只是浅浅一笑,望着孩童好不怜爱。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窝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自己,而这次解救自己的不是红妆,是名为陆折柳的玄武门弟子。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说道:“我叫化子墨。” ------------ 一百五十三章 马 陆离本想就地举行拜师仪式,抬头只见当空烈日,斟酌等到天黑再拜不迟,便与众人说道:“既然此事已经了结,我们还是快些去寻道庭吧。” 范子旭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行去。 行到马市,范子旭领头走在路中左右张望着,虽然并不十分懂马,只凭双眼也能看出马的四肢壮瘦,辨别马的鬃毛是否光亮。 有奸商见其右袖空空和颜悦色,当他是好欺负的主,笑着迎上前来与他说道:“客官可要买马?” 范子旭回以礼貌微笑:“是的。” 奸商便领他走去,指着一匹浑身暗红、颈顶鬃毛凌乱、四肢纤细的马与他说道:“客官瞧瞧这匹!乃是赫赫有名的汗血宝马,这身板,这牙口,这四肢,俱是为奔行而生。” 周遭有不少卖马的商人,听他口出诳语,不禁恼怒,又不敢直言,怕伤了和气,更怕他伺机报复,只好紧闭着嘴巴在心中为范子旭祈祷。 范子旭看在眼中不觉好笑,心中暗想:这人生得贼眉鼠眼,嘴上两条长须亦是滑稽,乍见便觉异样,我还责怪自己以貌取人,如今听他一番话,只觉得委屈自己了。他指着马的四肢与奸商说道:“这马的四肢如此纤细,跑得动吗?” 奸商道:“客官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好马日行千里,它要怎么样才能日行千里?便是要靠这样纤细的四肢,四肢细长奔跑起来才不那么费劲。” 他装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与奸商问道:“有些道理。请问这马要多少钱?” 奸商闻之大喜,以为他上了钩,却是不露声色,装作痛心的样子走至马身旁,抚着马身与他说道:“这马陪了我五六年,感情深厚,若非犬子要钱娶亲,我是绝不肯将它出卖的。客官,我看这马与你有缘,只收你十两!希望你能够好好待它。” 他强忍住笑容,走上前去拍了怕马背。 奸商骤然变得紧张,怕被瞧出马脚,见他转头向自己望来,迅速装出一副痛心模样,轻锁双眉,微微摇头。 范子旭努了努嘴,点头说道:“马是好马,又重感情,十两银子也是不贵。” 奸商即刻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范子旭道:“我怕它到我手中之后对你过于思念,绝食暴毙,还是你留着吧,感情比金钱来得更为珍贵。”说罢转身要走。 眼见到口的肥肉就要跑掉,奸商忙拦了上去,装出痛心疾首模样,“犬子已经二十,若再不娶妻,怕是要打光棍了,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没有办法,若是你觉得价格高了,七两如何?” 范子旭只是笑而不语,又向前迈了一步。 奸商举着双臂跟着后跨了一步,咬牙说道:“五两!这可是汗血宝马,不能再低了!” 范子旭笑道:“我虽并非行家,也能看得出这马体弱多病,别说日行千里了,能不能奔跑还是个问题。” 周遭马商觉得滑稽,无不捂嘴偷笑。 奸商这才明白自己遭了戏耍,顿时垮了双目,片刻之后却是面目狰狞,从背后抽出一把砍刀来,拍着刀背与范子旭狠狠说道:“你摸了马就要买!十两!不然的话,休怪我手中砍刀无情!” 周遭马商顿时变了面孔,替他捏了一把汗。陆离亦是紧张,握住半尘呼之欲出。 范子旭并不惊慌,眼珠下翻望了奸商手中砍刀一眼,面含淡淡微笑声音却是冰冷无情:“我选择后者。” 奸商自然没有想到他会做此选择,愣了一愣,不过自己放狠话在先,若是言出不行有失面子,只好挥刀砍去。毕竟他在府衙之中有熟人,就算真将范子旭砍死不过几两银子的事,故他并未有所顾虑,用尽了毕生力气向范子旭砍去。 范子旭连夏柏魏的快剑都能挡下,何况民间奸商的砍刀?只是掐准时机,以大拇指与食指捏住奸商砍刀,气神骤起,吞没砍刀,二指用力一扳,竟将砍刀生生折断。 断刀落在地上,声音清脆悦耳。 奸商自是吃惊,目瞪口呆,终于发现找错了茬,慌忙跪地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也是被迫的,毕竟犬子...” 他无心再听,抬腿径直向前走去,挑了四匹鬃毛光亮,四蹄健壮的黑马,要付钱时,马商表示“多谢你替我们教训了那个丢我们颜面的奸商”,实则怕他对自己动武,毕竟性命要紧。 他礼貌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向马商递去:“你卖我买,谁也不能亏欠谁,这些够吗?” 马商忙应道:“够,够。” 范子旭唤来众人,将缰绳分别交与三人手中,而后与众人说道:“看见了吗?处理事情的办法有很多种,即使用武力也不一定要伤人。” 巫泽、化子墨与范嘉志分别应道“看见了”。陆离亦是点了点头,从中学到不少。 七人牵着四马说笑着走至郊外,按照原先分配,焕焕与刘兰芝、范子旭与范嘉志,新入门的化子墨与陆离共乘一匹。 巫泽却颇为无奈,望着与自己等高的马匹无从下手。 范子旭笑道:“怎么了,玄武门的弟子连马都不会上吗?” 巫泽顿时红了脸,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只是...在和这马聊天。” 五人笑了笑。陆离说道:“聊够了没,该走了。” 巫泽应了一声“哦”,咬咬牙,双手撑在马背一跃而起,整个人压在马背之上,虽然过程坎坷,也算是上了马,沾沾自喜,学着陆离模样分开双腿坐在马背,想起双眼所见,便以脚跟踢马,手牵缰绳一甩,口中喝道:“驾!” 胯下黑马受了惊,当即飞奔而去。巫泽坐于马背,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侠风飘逸,只觉一阵颠簸,头晕眼花,****的两颗小蛋被撞得生疼,片刻之后终于坚持不住,从马背摔落下来。 范子旭见马奔去,暗叫不好,立刻自马背跃起踏风而去,在他跌落瞬间将他抓住,轻轻放到地上。 终于落了地,巫泽才舒一口气,体内顿时荡漾开去,“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范子旭在一旁又心疼又好笑,轻抚着他的背与他打趣道:“怎么,玄武门弟子连骑马都不会吗?” 这次巫泽不敢再狡辩,才抬起头望了范子旭一眼,又“哇”地吐了起来。 两次之后终于好受了一些,却再也不敢上马了。 陆离与焕焕已然下了马,牵着三马走来,望着面色苍白的巫泽苦笑摇头。 巫泽苦着一张脸与陆离说道:“师兄,我还是和你共坐一匹吧。” 陆离道:“那你的小师弟呢?” “他...他也一起。” 范子旭喊了一声“巫泽”,待巫泽转头望去,他已站在马旁,一边与他说道:“上马的时候将脚踩在马镫,双手抚着马背,而后另一只脚蹬地而起,跨坐马背,坐上之后,将另一只脚也踩在马镫,双腿夹住马身,如此便稳固了。”一边做了示范,而后从马背跃下,向他眨了眨眼,“你试试。” 巫泽已然失了胆量,锁着脖颈连连摇头。 这般模样连范嘉志都瞧不下去了,指着他与他说道:“玄武门弟子的胆量呢?” 他不敢反驳,只是嘿嘿笑笑。 范子旭轻抚着马背与他说道:“没事,我们只是上马,不奔行。”陆离亦在一旁为他打气。 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马旁,心中将范子旭的话回想了一遍,依照他所说缓缓上马,“踩在马镫,扶住马背,蹬地跨坐,踩住马镫。”动作倒是一气呵成。 他坐在马背上,成功的喜悦已然遮了恐惧,笑着与众人叫道:“我上马了,哈哈。”正说着,又要踢马奔行,忽得记起方才悲惨,便不敢再继续了。 陆离瞧在眼中颇为欣慰,点头与他说道:“你瞧,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既然上了马怎么能不行?先慢行试试。” 他不敢,连连摇头。 陆离向他走去,牵住扎住马唇的缰绳与他说道:“我替你牵着缰绳,不要怕。” 有陆离在一旁,他倍感安全,涨红着脸点了点头,抓着缰绳的双手已憋出细汗,轻甩缰绳,黑马迈着四蹄向前缓缓行去,果然不再颠簸。 他立刻兴奋起来,与陆离叫道:“师兄,你看,我在骑马!” 陆离笑了笑,“我看到了。要再快一些吗?”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亦是不再蛋疼,有风自鼻尖刮过,带来汗水的味道。 “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 黑马已然奔起,两旁的树木迅速向后离去。他面色红润,嘴角高翘,欣喜喊道:“师兄,你看!” 然陆离已不知所踪。 他顿时惊慌,脑袋一片空白,忘了范子旭的话松了双腿,身子顿时摇摆起来。 正在此刻,陆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安抚了他逐渐惊慌的情绪,心智恢复了正常,踩着马镫夹着双腿。 “巫泽,夹住双腿!” 他转头,陆离已然出现在他左侧,笑着看着他,化子墨坐在陆离怀中满面春风。 右侧是范子旭与范嘉志。最外是焕焕与刘兰芝。 七人向着成都府行去。 ------------ 一百五十四章 论道 七人行到成都府,向路人问了道庭所在。 道庭虽是江湖兵器库,名声在外,就连成都府的妇孺都有所耳闻。 七人得了消息便向道庭赶去,待到可见草棚,七人下了马,将马拴在附近树旁向草棚走去,走近只见一黑瘦之人在草棚下握着铁锤敲打一块黑铁。 陆离不知他是何人,只当他是个普通瞎子,便要从他身旁径直走过,范子旭快步上前向黑瘦之人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见过锤头客。” 锤头客干枯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容,顷刻之间笑容骤然凝固,铁锤落下之后未再扬起,脖颈轻转,开口说道:“你来了。” 范子旭不知晓他这话含义,转头向后望去,只见面孔茫然的六人,便回过头与锤头客说道:“请问此话何意?” 锤头客却是直接说道:“三百年了,你还知道来看我,怎么不说话,你哑了?” 范子旭当即愣了神,虽然不知他是在与谁人说话,此番言语却令他毛骨悚然。身后五人亦是如此,以为他在与鬼魂讲话。 陆离明白他话中含义,走上前去作揖答道:“师父已故,还请锤头客节哀。” 锤头客显然料想不到,浑身颤了一颤,被尘埃遮住的两条浓眉已然皱在一起,加重了音量低沉说道:“你是池心徒儿?池心死了?怎么死的?” 陆离将玄武门山脚一战诉说了一番,锤头客听毕却是哈哈大笑,“果然是老东西,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死法。”随即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死的比我早啊。” 范子旭明白过来锤头客口中的“三百年”原来是指池心道长,当即舒了一口气。 锤头客道:“你是池心的徒儿,也就难怪身上会有如此味道了。来来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劈我一剑。” 陆离道:“我使刀。” 锤头客道:“管你刀剑,让我试试你的本事!” 陆离仍是犹豫,不愿出手:“可您双目失明,我若...” 锤头客扬起铁锤挥了一圈,不耐烦地喝道:“我要你劈你就劈,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陆离只好说道:“那晚辈得罪了。”心中依是犹豫,毕竟锤头客双目失明,自己若是尽力出刀损人不利己。 锤头客大笑道:“尽管劈来!若是不能伤我,我就要好好耻笑那老东西了!” 话已如此,陆离不再打算手下留情,便涌起尽数气神裹于断刀之上,竭尽全力向锤头客劈去。 锤头客不未所动,待到断刀将至才抬锤迎之,看似随意,却将陆离震出一丈开外。 巫泽大吃一惊,慌忙跑去将陆离扶起,急切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陆离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方才那下对撞,陆离只感觉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自铁锤迸射出来,将他顶飞。 他从地上站起,向锤头客行了个礼,“想不到前辈修为如此之高。” 锤头客却是不屑冷哼道:“老东西到底是堕落了,居然收了这样一个弟子。” 此话如同芒刺,扎着陆离双耳,然技不如人,不好出声,只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巫泽本想替陆离说两三句话,见陆离如此服气,知晓眼前的肮脏老头不是自己可以惹的,亦是闭着嘴巴。 范子旭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方才那一刀,若换我应对,怕是两败俱伤吧,而锤头客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吃下,果真高人。 锤头客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道:“也就那老东西可以与我一较高下了,哪知居然就这样死了。想当年,我与那老东西在玄武门尾峰比试,他三掌便将尾峰夷为平地,本事之高,空前绝后,却自甘堕落,将自己关入山洞之中。哎,自从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对手了,寂寞啊,原以为他徒儿可以学到几分功夫,今日一见,竟如废柴那般,老东西啊老东西,你说你都堕落成什么样了。” 陆离不敢吱声,直到锤头客说“小鬼,与我说说他是怎么死的”,他才开口说道:“当日山脚之下,玄武门弟子遭遇十万江湖包围,危在旦夕,师父踏风而来,狂笑着说‘瓜娃子们你们也太不厚道了,送死也不叫我一声’,而后以一人之力屠杀江湖三万,最终寡不敌众,虽死,身躯不曾倒下。” 锤头客听毕哈哈大笑,内心却如寂寥悲秋,“果然是老东西,可惜了,我若在场,以二人之力定能叫那十万畜生有来无回!只可惜自他将自己关起来之后我便不过问江湖事了,也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惨事。小鬼我问你,如今玄武门还剩几人?” 陆离转头望了众人一眼,答道:“六人。” 锤头客虽然不见光明,鼻子倒是灵敏,微微一嗅,问道:“另外一人是你娘子?” 陆离道:“在此地的七人之中,有二人不是玄武门弟子,乃是...乃是师兄家眷。” “那另一人呢?” 陆离低下了头,“另一人本是天义峰掌门,自玄武门被灭之后遭仇恨吞噬了心智,搅江湖去了。” 锤头客“哼”了一声:“被仇恨吞噬了心智?若是有人伤了我弟子,别说十万江湖,就是百万江湖我都要杀得干干净净!你们来此地作甚?” 范子旭上前一步说道:“回锤头客,我等是为兵器而来。” 锤头客道:“有命无命?” 范子旭道:“有缘便是有命,无缘只求无命。” 锤头客哈哈大笑:“你比老东西的徒儿可要好多了!且让我考你一考,何为气神?” 范子旭颇为不解,与锤头客问道:“这...我从未想过。” 锤头客哼道:“那你修行做什么?只为好玩?” 范子旭道:“修行分为气神与外招...” 锤头客道:“我不是问你何为修行,我是问你为何修行。若要事半功倍,首论剖析心诀,若要剖析心诀,定要追本溯源,你若不知何为气神,修之何用?难道不怕修完之后当作一只屁将它放了吗?” 范子旭自是惭愧,却愈加钦佩锤头客,暗想:不愧是高人,竟能想得如此周全。虽然如此,思绪已然飞起,思考着锤头客的问题,不消一会便有了答案,与锤头客说道:“所谓气神,一气一神,气者,血也,流于体内贯穿全身,神着,心也,伏于正身稳固大局。气神便是人之精华。” 锤头客对于他的答案十分满意,哈哈大笑道:“不错,小子,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如此答案,悟性很高!我再问你,为何斩击可自刀剑而出,伤人于数丈之外。” 范子旭道:“修至一定境界,气神已然成熟,可破神化气,以风的形式自刀剑而出,伤人于数丈之外,气神越强,距离越远。” “多少境界可破神化气?” “二品。” 锤头客又是一阵狂笑,明眼人一见便知他高兴的很。“很好!我再问你,境界如何划分!” 范子旭不假思索道:“从七品依次升至一品,最后达到天象。” 锤头客却是摇了摇头,兴致不减一分,“你终于是答不上来了。” 范子旭不知其话中含义,直言道:“还请锤头客指教。” 锤头客道:“你聪颖的很,令我不胜满意,我便告诉你吧!此等境界乃由我和老东西划分,我们以二品为界点,过了二品才算合格,至于一品,那是少数人才能达到的,更别说天象了。你可知我和老东西为何要将其命名为天象?” 范子旭摇头说道:“不知。” 锤头客道:“仔细想想,以你的悟性能想得到。” 范子旭便动起脑来。天象,一字天,一字象,所谓天,大约就是头顶的苍穹了,所谓象,难道是那长鼻大象? 他苦思冥想而不可得,只好与锤头客这样解释:“所谓天象,便是如天那般高的巨象了。” 锤头客却是摇了摇头:“我当你颇有悟性,如此看来却是一般,天是那天,象怎会是那象?想想为何老东西要将手里门派取名为玄武门。” 玄武门?范子旭恍然大悟,“象是四象的象,亦指苍天!” 锤头客满意点头:“不错,人生于天地之间,故万变不离天地,尤以天为尊!老东西虽本事奇高,却不改初心,对于天地万物极其尊敬,故将一品以上取名为天象,直到如此我们便有了异议。” 范子旭问道:“什么异议?” 锤头客道:“天象之上是否另有境界。我说天象已是极限,还有什么可以比天更高?他却始终不同意我的意见,表示天外有天。哼,天外有天?我问你,可有什么能够比天更高?可有什么能够顶破苍穹?” 范子旭苦思冥想,始终得不到答案,只是摇头说道:“晚辈愚笨,想不出答案。” 锤头客道:“不是你想不出,是根本就没有!就算是神话中的神仙也只是住在九重天上,并未高于天破于天。天地天地,天是上限地是下限,天地之间的万物自然不可能比天高比地矮。” 范子旭闻之有理,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陆离却是抱拳与锤头客说道:“前辈修为奇高,晚辈只能仰望,虽然如此,我认同师父的意见,天外有天!” 锤头客对他并不待见,闻见他此番言语倒也有了兴致,问道:“那你与我说说,什么比天高?” 陆离道:“心比天高。” ------------ 一百五十五章 终现真相 锤头客听毕颇为吃惊。他也曾想过这般答案,却很快否定了。所谓心比天高,不过是些傲气之人为自己的狂妄找的借口,如今从陆离口中再次听闻,他愈加觉得陆离言之无物,冷冷说道:“那你倒是做来看看,心如何比天更高?” 陆离当即涨红了脸,然不愿承认自己是口舌之争,忽得想起老鬼赠与的《破天之门》,便从怀中掏出,翻开一页,赫然见纸上写着“心比天高,永无止境”,便与锤头客说道:“晚辈愚笨,不知如何做到心比天高,然晚辈坚信,天外有天,永无止境,只是常人想象不到罢了。” 锤头客愈发觉得陆离不着边际,嘲讽道:“这样说来你非常人了?” 陆离自知言重,抱拳致歉:“晚辈不敢。” 锤头客冷冷道:“方才还是壮志凌云,说着心比天高,怎么不一会就焉了?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常人!”声音之低,态度之坚决,令陆离不敢反抗。 他只好走上前去,任由锤头客抓住他的手放到鼻尖嗅了一嗅。只是如此一嗅,锤头客却骤然紧了双眉,大叫道:“这是东海圣灵石的味道!你寻到过蓬莱仙岛!” 陆离点头说道:“正是。” 锤头客没了方才的傲气,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狗,放开陆离的手,甚至手中铁锤都放了下来,“铛”地一声砸在冷铁之上。他连退三步,苦笑摇头,煎熬的四百年啊。“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两股熟悉的味道,一股是老东西的,另一股竟然是来自蓬莱仙岛。长生果好吃吗?” 陆离摇头道:“我并没有吃。” “什么?”锤头客浑身一颤,转头面向陆离,虽然无眼,陆离却能够感觉到眼皮之内的怀疑与震惊,“可你手上分明有长生果的味道。” 陆离道:“我的确抓住了长生果,并未将其摘下。” 锤头客不愿相信陆离的话,带着酸味说道:“怎么,长生果不能助你心比天高?” 陆离摇了摇头,“我在那块蓝色石头后面望见了黄花树,那棵树我曾在黄忠峰也见过,师父...卫清师父终日为它浇水,却不见它有任何变化,因此觉得长生无用。” 锤头客却是哈哈大笑:“也编个像样点的理由!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长生!” 陆离正视着锤头客,脑中老鬼、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的容貌渐渐浮现,如走马灯那般变化,“我见过池心师父懊悔长生,我见过无心道长无情无欲,我亦见过卫清道长生无可恋。人人渴望长生,得了长生后却又唉声叹气。人总是这样,认为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在蓬莱仙岛握住长生果的那一刹那,我在想,若是吃下这颗果子,往后我就要见着师兄死去,见着焕焕死去,见着亲朋好友逐个死去。红妆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已如摧心剖肝,师父死去时我...” 他咽了一咽,眼眶已红,最后说了一句“长生无用。” 锤头客听毕,终于觉得陆离所言不假,紧闭的嘴唇微微上翘,竟点头夸赞道:“小子,有点灵性,看来那六字你已全部悟透了。难怪老东西会看中你。就冲你这番话,老子给你八百个赞扬!” 陆离微微一笑,抱拳说道:“多谢前辈夸赞。” 锤头客转身走出了草棚,站与土地之上,与陆离、范子旭说道:“你们过来!” 二人便走了过去,在锤头客身旁停下。 锤头客道:“与我过过招,只用拳脚。” 二人半张着嘴互望了一眼,不明白锤头客有何用意。 大约是发现了二人各有闪光之处,锤头客竟不觉得烦躁,只是将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与二人勾了勾,“不要有所顾虑,只管尽力出招。” 二人相互点头,全神贯注。 范子旭只有左臂,便从左路进攻,握拳直冲锤头客面孔,锤头客虽然无眼,对于气流的变化尤其敏感,头稍稍歪向左侧便躲了范子旭第一拳。 陆离早已料到,右拳猛出,攻向锤头客面孔,锤头客竟向右侧歪了歪头,恰好范子旭收拳,右耳距范子旭左拳不过一毫。 二人顿时吃惊,同时鞭腿扫来,两面夹击,锤头客只是向后顶胯,一毫不多一毫不少。 如此十个来回合,锤头客双脚好似扎入土地那般不曾挪动,只是拧身转腰,偶尔用右手架挡,陆范二人竟不能讨到一丝便宜,情急之下,双拳齐出,锤头客身子后仰倒去,二人觉得终于要逼他动了双脚,却见他迅速挺身,头撞陆离,掌劈范子旭,将二人打翻在地。 二人痛苦呻吟了一声,迅速爬起摆好架势,却见锤头客绽开了笑颜,与二人说道:“小子,你们的外招着实差劲,有待提高。” 二人知晓到此为止,整齐作揖行礼:“前辈乃我等赶超对象。” 锤头客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抬头,只觉得阳光搔地脸皮一阵发痒,却意外地爽快,双肩不再沉重,心思不再复杂,一切仿佛被丢弃在风中,脑海只剩一块蓝色石头。他想:这大约就是解脱的快感吧。“我若是没有记错,你们二人是来寻兵器的吧?” 范子旭点头答道:“正是。” “你们二人各有闪光点,又是将相之后,我喜欢的很,便决定成全你们了!只是老东西的徒弟,你为何对你师兄有所防范?” 陆离不解,望了范子旭一眼,与锤头客说道:“前辈为何有此想法?” 范子旭亦是不明,作揖说道:“折柳与我虽无血缘关系,感情却是非一般的深厚。” 锤头客见两人这样说道,心知肚明,不愿再提这壶,笑了几声以掩尴尬,“大约是我的错觉!你们几人在道庭休息三日,三日之后,我有兵器赠与你!” 范子旭忙作揖行礼道:“多谢前辈!” 陆离含笑望着范子旭,想起锤头客方才言语,忽得有些惊慌,问自己是否果真如同锤头客说的那般在心底对范子旭其实有所防范?恰好见范子旭笑着转头望来,他忙移了视线不与范子旭对视,心下愈加慌乱。 此等微妙变化范子旭早已看在眼中,表情僵了片刻,又恢复笑容。 锤头客道:“老东西的徒弟,虽你颇有天赋,然心事太重,浑身上下俱凝着秋霜那般的犹豫,相比之下你师兄就好的多,心胸开阔,悟性极高。许我自私,就将兵器赠与你师兄了。而且我有私心,毕竟你有老东西的功夫,如今我将兵器赠与你师兄,以后也好做个比较,到底是老东西的徒弟厉害,还是我...哎不行,凭什么老东西有徒弟我却没有?小子,给我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 锤头客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肯收自己为徒,范子旭欣喜若狂,双膝跪地便是三个响头,高声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锤头客甚是满意,大笑道:“好!好!哈哈哈哈,以后也好做个比较,看是我徒儿拳头硬,还是老东西的徒儿腿脚好!哈哈哈哈。”说完他便取了锤和铁,顾自大笑着向草棚后的高山走去。 范子旭目送锤头客狂笑离去,走到陆离身旁将手搭上他肩膀,却感到他浑身一颤,虽然疑惑,依是笑道:“就如师父说的那般,我们先在道庭歇息几日吧,在这比较安全,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 陆离不愿转头,只是勉强一笑,点头答应。 七人向内行去,范嘉志山洞内挑了一把短剑,巫泽挑了一柄单刀,化子墨亦是选了一柄刀。而后七人在客房住了下来。 道庭的客房是依山而建,两座高山的山脚下各有厢房数十间。 夜晚,陆离辗转反侧,索性下床走至窗边,推开窗向外望去,眼见皓月当空,却是愈加心凉。他知道范子旭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就是陆离,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是好。若范子旭放下了仇恨,自己是否能够坦然面对;若范子旭要杀自己,自己又该如何选择? 隔壁屋内,范子旭亦是难以入睡,双眼沉浸在昏暗之中心事重重。他轻轻扳开范嘉志抱着自己的双臂,替范嘉志掖好被毯,悄声下了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朦胧皎洁,若有所思。 能寻到有命武器固然是好,锤头客的一番话却令其颇为担心。 为何他要说“又是将相之后?”家父是元朝将军,我体内的确流着战血,难道折柳的父亲也是战场英豪?可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而且,折柳的表情实在慌乱的很,他是否对我有所隐瞒? 首峰的剑痕绝对是高人所为,丞相府中修为最高的就是冯洛了,若是冯洛,胡惟庸倒是可能将干将剑赠与他。可若果真如此,为何胡惟庸要下如此血本非置折柳于死地不可?二人一定有所关联。 他在心中念叨:“陆折柳,陆折柳,折柳即离别。”忽然他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折柳就是陆鹰扬之子,陆离? 若果真如此,那折柳的确是将相之后,与胡惟庸的矛盾也就说得通了,毕竟陆鹰扬对于朱元璋忠心不二,胡惟庸欲夺王位定要先将其铲除,折柳作为陆鹰扬的后代亦是祸害不小;我曾将我的背景与他提起,他知晓我正在寻找陆离,故对我有所防范。 想到这里,他不禁吸了一口寒气,面色凝重。难道折柳真的是陆离吗? ------------ 一百五十六章 锤头客的剑 虽然如此,范子旭觉得一切只是巧合,毕竟没有证据,不过自己的一番推测罢了。他极力说服自己折柳是折柳,陆离是陆离,心底却已烙下了斑痕。 翌日,范子旭与陆离皆是黑着眼圈一副困乏面孔,撞了面却心有灵犀地将昨夜的忧虑抛之脑后,微笑着打了招呼。 巫泽手里握着一柄单刀,昂首挺胸,翘起的嘴角要飞上天去,见了人便轻甩手腕咳嗽几声,唯恐别人见不到他手中闪亮的单刀。 相比之下,化子墨则显得低调得多,只是吃力地扛着单刀,毕竟对他来说,五斤的单刀还是重了些。 七人吃了早饭,巫泽迫不及待地要去空地试试这刀,牵着陆离的手用力向外奔去,陆离颇为无奈地望了范子旭一眼,见范子旭含笑点头,他才叫上化子墨一同出门。 三人寻了一块空地。与化子墨相比,巫泽年长一些,虽有些笨重迟缓,手中单刀倒是舞得有模有样,口中念念有词:“玄武门陆折柳的师弟巫泽在此,尔等贼人为非作歹天理不容,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我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化子墨只有举刀挥下的力气,三两下之后便是气喘吁吁,筷子般纤细的手臂已然无力。 陆离心想,按理应当先授其心诀使其修气,便唤来化子墨,与他说道:“子墨,修行分为外招与气神,二者缺一不可,如今你挥刀略显吃力,我就先授你修气心诀吧。” 化子墨面色平和,听完闭嘴点头。 陆离正要开口,巫泽便跑来插嘴说道:“师兄师兄,这个让我来,让我来!”其眼中尽是期待,令陆离不忍拒绝,只好将此任务交托巫泽,自己在一旁监督。 巫泽见陆离答应,甚是喜悦,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装出深沉模样与化子墨说道:“小师弟,就地趺坐。” 化子墨乖巧地学着他的模样就地趺坐,双手按膝,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他依是一副深沉模样,闭上双眼低声说道:“修为分为两种,其一是气神,其二是招式,气神为内,使身心坚韧,招式为外,使身手敏捷,内外皆修才可达到至高境界。” 化子墨点了点头,那一脸的乖巧平和令陆离爱不释手。 巫泽闭着双眼并未见到他点头,只当他没有反应,说道:“你记住了吗?” 化子墨并不反抗,乖乖应道:“记住了。” 巫泽点头道:“很好。接下来我授你心诀。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化子墨口中将心诀重复了一遍,“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片刻之后已然入神。 巫泽未听见声响,以为化子墨又忘了应他,气得睁开双眼,扬起右手就要惩罚,却见化子墨已然入神,不由得暗暗吃惊,扬起的手逐渐放下,轻轻拍在自己大腿上,小声叫道:“嘿,这小子天赋不错。” 范子旭未曾出门,只是陪着范嘉志与刘兰芝坐在屋内谈天,偶尔透过窗户望向屋外,见湛蓝天空,心情愉悦不少。 三日已到,却不见锤头客身影,范子旭颇为疑惑,吩咐六人在屋内等候,独自出门向草棚走去。来到草棚,却不见锤头客身影,他顿感不安,难道? 有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沧桑却干净,浑厚却悲伤。“你就是锤头客的徒儿吧?” 他转身望去,但见一华发老者,面目忧伤,双手捧着叠起的两只普通木盒站于他身后。两只木盒一大一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小,大的五尺余长一尺余宽。 他点头应道:“正是在下。” 老者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木盒放于草棚下的石板之上,与他说道:“这是锤头客赠与你的。” 他慌忙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呢?” 老者摇着头叹气说道:“他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一天啊。你打开看看,一切就都知晓了。” 他不再言语,向老者鞠躬致谢,目送老者离开之后,取下小木盒放于石板,打开长木盒,但见木盒内躺着一柄长约五尺的剑,通体浑黑,乍看之下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他却隐隐觉得剑内有灵,便将手伸去,握住剑柄的那一刹那,他骤然睁了双目,见到锤头客在黑暗之中不断地捶打着铁块,将它锻成条形模样,又以鲜血喂剑,如此三日过后,终成剑型。 锤头客抚摸着雏剑,甚是满意,自言自语道:“四百年了,终于有了结果。天下第一剑,终于要在我锤头客手中诞生了!”他将剑投于炉中,蹬地而起,拥抱火炉,刹那之间,有强光迸射而出,将昏暗的山洞照得比白昼更亮。 至此,范子旭已然泪流满面。泪水落下,滴在黑剑之上,耳旁似有声音传来: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一个念想,为了这个念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久之后,他终于抹去眼泪,将黑剑放回木盒之中,拿过那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只见一纸书信,信中这样写道:如今我终于后悔弄瞎了自己双眼,没能见到你长得什么模样。也罢。我在成都府南郊尚有一座屋宅,便赠与你吧,宅内不时会发出哀嚎,莫要惊慌,那是我设置的机关,你只需到书房寻到一本《论语》,将其取出便可见其后有一按钮,摁下便可。你的师弟本事不小,已经悟到了六字的最后一层,怕是不久便达天象,我很自私,不想你输给他,便将那六字心诀告诉你,能否参透全靠你自己了。附六字心诀:道、义、侠、释、虚、道。 “道、义、侠、释、虚、道。”他口中念了一遍,已有了初步答案,便将书信塞入怀中,夹着两只木盒回去客房。 见他回来,陆离忙迎上去问道:“师兄,怎么样了?” 他面色凝重地将两只木盒放于桌上,打开长条木盒,取出一柄黑剑说道:“这便是师父赠与我的,方才我试了一试,的确是一柄好剑。” 陆离却是不解,盯着他手中黑剑问道:“既然是一柄好剑,为何你还愁眉不展?” 他苦笑道:“师父为了这剑牺牲了自己,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欢喜。” 陆离自知不该这样说话,识趣闭嘴。 房间内顿时阴沉下来。 片刻之后,范子旭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与众人说道:“不要这样消沉,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与哀伤相比,我更想试试这剑如何。折柳,我们比划比划?” 陆离忽得有些紧张,双手抓着大腿盯着范子旭。 范子旭却是笑道:“这里除我之外数你修为最高,不找你比划,难道要我找嘉志吗?” 众人呵呵一笑,气愤缓和不少。 虽然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陆离依是有些紧张,却不愿扫了范子旭的兴,况且内心深处亦是有些期待,想知道若是二人果真成了仇人,自己会有几分胜算。他便答应了下来,与众人一起走出客房寻了一处空地。 范子旭捡了一根树枝,画出一块十丈方圆的场地,与陆离说道:“按照玄武门的规矩,这便是我们的擂台。”见陆离点头,他又吩咐焕焕领着众人在远处观看,如此一来二人才好竭尽全力。 他笑着与陆离说道:“折柳,可不要手下留情。” 陆离虽是紧张,也不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毕竟他身任掌门。“师兄,我来了!” 二人同时蹬地而起,刀剑相互掠过做了一番试探,而后范子旭脚尖碾地,转身便是一道斩击。 陆离自然不敢大意,气神急起缠裹半尘,以刀身拦下范子旭斩击,同时又有斩击自半尘而出,嘶叫着向范子旭冲去。 范子旭眼皮睁了一睁,嘴角已然泛起浅笑,高声叫道:“在瞬间转守为攻,折柳好本事!”他侧身躲过,双脚落地之后迅速变了方向,向陆离左侧奔去。 陆离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地盯着范子旭,脚跟微抬,曲臂紧张,找准时机便又出了一刀,却恰好落在范子旭脚跟之后。 他吃了一惊,却听范子旭叫道:“折柳,莫要走神!”再次眨眼,只见范子旭“斜月三星”将至,不得不抬脚奔起,躲了“两星”,另有一星直冲他胸口飞来,虽是惊慌,不至于失措,他将半尘横于身前,挥刀而出,将最后一星劈做两半。 范子旭此“斜月三星”并未竭尽全力,毕竟初握黑剑总要试试手感,试过之后发现这剑比想象中要来得好用,便不再手下留情了,翻腕又是一招“斜月三星”,威力更盛。 陆离眼皮顿扩,知晓此招威力无穷,骤起气神,抡刀拧腰,利用回身之力将三星尽数挡下,半尘发出“铛铛铛”三响,此间间隔甚短,几乎眨眼之间。 见范子旭全力以赴,他体内热血骤然沸腾,仅剩的一点犹豫与担忧荡然无存,与范子旭大叫道:“师兄,我要来了!” 范子旭微微一笑,将手中黑剑握得更紧,“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真正的本事!” ------------ 一百五十七章 虚虚实实 陆离双目锁住范子旭的行迹,心中计算着他的下一步动作,却见范子旭身躯飘摇脚步轻盈来回往复毫无规律,便是半尘一抖,左右各有一道斩击向范子旭奔去。 范子旭并不慌忙,抬剑挡下,“铛铛”两声响过,左臂却是震了一震,暗想:折柳果然进步不少。在他思索间隙,陆离再次挥刀,却是弯臂抬肘,刀刃向下,刹那之后,肩膀先行,鞭刀而起,气神竟入了地,不消一会便破土而出,犹如咆地滚龙卷着尘土向他奔去。 范子旭自是没有想到陆离会出如此奇招,盯着那卷着尘土的斩击以碎步快速后撤,忽得想到了应对之策,手中黑剑转过几圈,迅猛 插入土中,将那斩击生生扼死。 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离知晓范子旭智慧过人,明白此招并无多少胜算,趁着范子旭全神贯注于此招之时,以尘土掩身奔行,待范子旭以剑插地,迅速跃起,刀背枕于左肩,对着范子旭便是一招势大力沉的“开天辟地”。 范子旭又怎会不知?虽是专注于眼前,余光早已将身遭探透,见陆离劈来,迅速抽剑往后一跃,便有一“月海滔天”向陆离奔去。 陆离却始料不及,大吃一惊,慌忙将半尘横于身前试图挡下此招,然“月海滔天”威力迅猛,将他撞飞二丈之外,幸有半尘挡下大多威力,不然怕是见了血了。 在远处观战的范嘉志见范子旭先下一城,喜悦叫道:“爹爹真棒!”刘兰芝亦是带着笑容,望着范子旭握着黑剑站于天地之间。 巫泽却是不服,虽然被范子旭的招式所震撼,在他心中陆离永远是真正的男子汉。他双手握拳高声喊道:“师兄,加油!” 最难堪的要数焕焕。她心中渴望陆离获胜,却又不愿说出口,仿佛说一句“哥哥加油”会要了她的命。 陆离迅速站起,重新摆好姿势,虎视眈眈地盯着范子旭,试图找出些许破绽出来,然范子旭一招一式计划地尤其缜密,就算有破绽,以他的本事亦无法察觉。 毕竟范子旭习得玄武门不外传的《星月剑法》,而陆离只有连十岁孩童都会的《金门刀法》。 但他不愿放弃,即使手中只有一根树枝,也要打败手握砍刀的壮汉。 他将半尘抓得更紧,左手抓住一把泥土向上一扬,抬脚奔去,脚尖迅速踏地急变方向,身形如风那般穿梭,很快近了范子旭的身。 范子旭又吃了一惊,握着黑剑的手却未松一毫,紧盯着他由远及近,抓住时机便是一招“流火星辰”,直向他奔去。 他左腿猛然发力,硬将身躯推离原来方向,右脚踏地而起,离范子旭不过一丈距离。他弓起身子,半尘侧削而去,欲攻范子旭下盘。 范子旭迅速躲过,气神又起,欲近距离施展“斜月三星”,然剑芒未出,陆离断刀已然奔来,迫使他不得不收了气神改为架挡。 刀剑撞在一起。范子旭欲后撤拉开距离,陆离已算到他会如此,心中想到:气神拼你不过,近战我倒有些机会。便迅速贴身上去,手腕急翻,手臂迅速收缩,与他近身比拼。 刀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星火四溅,只是刹那之间便消失不见。 二人愈斗愈烈。陆离横刀劈,范子旭竖剑挡;范子旭直剑刺,陆离横刀挡;左攻右守,上冲下闪。 正当激烈之时,陆离忽得出掌向范子旭面门劈去,范子旭自是吃惊,黑剑挡下陆离断刀,迅速回手以剑柄截在陆离手腕,陆离吃痛,动作慢了一分。范子旭抓住机会,迅速削来。 无奈之下,陆离只好后撤了三步,双脚才落地,暗叫不好。只是眨眼之间,果见范子旭“斜月三星”又来,逼得他又退了三步,急喘粗气。 范子旭自是不会放过如此机会,眼皮微收,有一丝凶戾自眼角一闪而过,气神骤起,欲试试新领悟的“群星璀璨”,却恐掌控不了力度而误伤了陆离,便犹豫了一分,改为“斜月三星”,剑芒未出,却见陆离狂奔而来。他心中已然有数,以陆离的速度根本无法赶上,只要“斜月三星”一出,陆离必定战败。想到这里,他刻意减缓了出剑速度。 陆离自知胜负只在刹那之间,气神骤起裹于半尘之上,心中想到:我若能在师兄出招之前先行攻去,便是胜了师兄了!他愈加兴奋,脚尖扒过地面,手中半尘猛劈而去。 范子旭佯装大吃一惊,匆忙抬剑阻挡。虽陆离此刀威力不小,若是硬吃倒也不难,他却不愿再斗,只是收了力道,任由身子向后飞去,掉在圆圈之外。 陆离并不知晓,只当自己以实力胜了范子旭,便握刀指向苍穹,扬眉吐气高声喊道:“我赢了!” 巫泽好不欢喜,欢叫着向二人跑去。 范嘉志虽是不甘,却更担心范子旭状况,亦是快速奔去。 焕焕长舒了一口气,正要与刘兰芝打声招呼,却见她紧张着小跑奔去。 范子旭望着喜悦的陆离,亦是轻松,从地上站起,拍去黏在衣裤的尘土,笑着与他说道:“不错,折柳,以你的本事足够撑起玄武门了,只是你的外招有待提高,闲暇时刻不妨研究研究你师父赠与你的书籍,对你或许有所帮助。” 陆离笑着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巫泽环住了脖颈,欢笑着在他身旁跳跃着。 他们并不急着走,打算再住一晚,明日启程。 吃过晚饭,七人各自回了房间。 依是明月当头,陆离不打算关窗,由着凉光流入屋内铺在地上。他忽得想起了李白的《静夜思》,顾自念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 他未将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故乡对于他来说是沉重的字眼,重到足以让他无法呼吸。 他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倒了盏茶顾自饮着。想起白天与范子旭的交手,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笑,毕竟被范子旭压了七八年,如今终于翻了身。笑过之后却是愈加凄凉。若是师兄果真发现了我是陆离,动起手来,岂不是?以师兄的性格,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他若非要知我于死地,我该如何是好? 他只是摇了摇头,一口闷下一盏茶,自言自语道:“从今往后再也不与师兄过招了。” 屋内坐了有些时间,他终于觉得喘不过气来,便走下楼梯欲去到屋外吸几口新鲜空气,出门却见屋外早有人在,那空空的右袖,不是范子旭还是谁? 见是范子旭,他第一个念头竟是转身离开。还未来得及迈步,却听范子旭说道:“折柳?你怎么下来了。” 他只好回身应道:“屋内太闷了,睡不着。师兄你呢?” 范子旭笑了一笑:“我也觉得屋内太闷了,嘉志睡了我才出来透透气。”顿了一顿,他与陆离说道:“师父给我留了两只盒子,一只盒子里面装的是黑剑,另一只盒子里面放的却是一纸书信,信中写道心诀有六字,但我记得你告诉我的时候只有五字?” 他顿感疑惑,一边回忆一边向范子旭走去。记忆之中的确只有五字,“我记得只有五字,便是道、义、侠、释、虚,五字化完之后又出现了道,我思索了一阵,抬起头见‘义’字又现,当它是一个轮回了。” 范子旭笑道:“原来如此。” 他却是不解,问他为何而笑。 范子旭从怀中掏出那一纸书信来,在月光下倒也看得清清楚楚,末尾分明写道“附六字心诀:道、义、侠、释、虚、道”。 范子旭笑道:“原来你竟将最后一字当作第一个字了吗?” 他恍然大悟:“原来我思考的时间太长,竟就这样错过了。” 范子旭笑着点了点头,问他是如何理解这六字的,他便将前四个字的解释与范子旭说了一番。范子旭听毕连连点头,“与我料想的一般,那后面两字呢?” 他不好意思道:“虚字至今仍未悟透,更别说才得知最后还有个‘道’了,师兄,既然首字便是道,为何末位又有个道?” 范子旭皱了双眉凝神思索,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出什么结论,只好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师父却说你已经悟透了最后一字,离天象已经不远了。” 他听得是一头雾水,自己连“虚”都未悟透,何来全部参悟?他打趣道:“锤头客怕是说笑的吧。” 范子旭摇了摇头,“虽然与他见面不过几日,他的名头我却早有耳闻。师父平日里从不与人交谈,只因他与你师父是好友,又欣赏你我二人,故与我们如此友好,还用他的...我想,他不会与我们开玩笑,可能你已悟透却未察觉。” 他颇为不解,若是自己已经悟透,怎会不知?正想开口,却见范子旭锁着双眉,苦思冥想。 要说范子旭十分聪颖,一点不假,他将三日之前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番,对锤头客的情绪变化与话语做了一番分析,豁然开朗。 “虚指的乃是虚实,便是生死!” ------------ 一百五十八章 金刚手 锤头客对陆离本是不屑一顾,却在知晓他放弃长生后对他刮目相看,态度转变之处便是重要原因。加上陆离对于“生死”的谈论,大约就是如此了。 范子旭说道:“所为虚实,并非完完全全的虚实,而是生死。所谓生,不过是一场无尽的幻想,所谓死,不过使幻想照进了现实。因你看破长生看透生死,才得以领悟。” “是这样吗?”陆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深思之后倒也觉得范子旭的话颇为在理,只是若果真如范子旭说的那般,自己将达天象,却为何仍要一番苦战才能战胜范子旭。 既然得不出答案便不再去想。他耸了耸肩,淡然说道:“罢了罢了,悟透或悟不透,一切早已注定。师兄,如今你得了神兵,不给它取个名吗?” “你是说师父赠与的黑剑吗?” 他点了点头。 范子旭却是一声苦笑,抬头望向明月。“早知如此,我便不问他讨要了。如今我虽得了兵器,却是师父的心血之作,我又有何心思为它取名?剑本是剑,有名如何,无名又如何?不如就把它叫做无名剑吧,也算师父一生的写照。” 他听得出范子旭话中的惆怅,便不再言语,只是微微点头,陪着他望向明月。 七人一早便出了道庭,无人前来欢送。要走便走,要留便留,这江湖兵器库倒是潇洒得很。只是没了锤头客,两洞之后的茅屋内,头发花白的老者再也无心研究铁块了。 范子旭上马领着众人去到南郊,果然在深林处寻到了掩藏极为隐秘的一座屋宅。此宅辽阔,与池南分部颇为相似。进门便见一方空地,往内十丈是宅内最大的殿堂,名为“剑心殿”,殿内供着一柄长剑,约有二丈之高,有十条铁链将其牢牢锁住,向外是一圈半人余高的木制栅栏,栅栏脚边俱是熔化的红烛。 范子旭不知为何要在主殿供一柄长剑,既是锤头客所为定有其道理,便是对着长剑拜了一拜。 其余六人学着他的模样亦是拜了一拜。 出了剑心殿,石路一分为三,向左便是一排厢房,分为上下两楼,一楼厢房十间,二楼厢房八间,向右乃是厨房与食堂,两者之间连着一条宽阔走廊,如若笔直向前,先见一书房,书房之后乃是兵器库,兵器库内藏满刀剑枪戟,虽盖满灰尘,却遮不住其光芒。范子旭忍不住叫道:“屋内充满灵光,这刀剑定是非同寻常!” 出了兵器库便是一方空地,长宽皆为十丈,黄绿杂草从石砖缝隙挤出,遮住了大半灰白。 七人花了整整一日,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 陆离负责清理兵器库,将刀剑枪戟一件件取出,用水冲了一冲,将其擦得干干净净,晾在地上。阳光之下,其闪烁着耀眼光芒。 巫泽走来,望见满地的刀剑好不欢喜,“哇”了一声,走上前去这摸摸那碰碰。 陆离笑道:“喜欢吗?拿一柄?” 巫泽虽然依旧埋首于刀剑之间,却没有要握一握的冲动,“我已经有了一柄刀,就不要其他的了。” 他怔了一怔,望着巫泽柔顺的头发好生欣慰,浅浅一笑,与巫泽说道:“好了,帮我一起将这些拿进去吧。” 七人便在此地住了下来。 晚餐已进,入夜之前,范子旭怕忽然的响动吓到众人,便先行走到书房寻到《论语》将其取出,果见其后的墙壁上有一按钮,直接按下,并无听到任何响动。不过既然已经按照锤头客说的那般做了,就可以放心了吧。岂料半夜三更竟有哀嚎声传来,如泣如诉,吓得刘兰芝变了脸色,吓得范嘉志哭出声来。 他立刻唤来其他人,吩咐焕焕与陆离看紧众人,独自一人点着蜡烛去了书房,取出《论语》对着按钮又摁了一遍,哀嚎声顿时消失不见。他笑道:“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贪玩。” 江湖总算太平了一阵子,虽说只有短短几天,至少未再有杀戮,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不少。 陈珂躲在思明府的南郊,趁着月明,在地上刨了五个浅坑,用剑分别割开自己五指,往每个坑内滴了几滴鲜血,而后埋上,垒起五个小土堆。他双膝跪地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双唇轻启念念有词:“师父与诸位师兄,陈珂无能,未能让你们的肉体回归尘土。半月之后便是试刀大会,陈珂已做好准备,到时将以一人之力独闯龙潭,非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以慰同门在天之灵!”说罢,又朝着土堆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干涸的面庞已然变得湿润。 应天府,丞相府中,冯洛带着坏消息前来禀报,胡惟庸听毕却是面色一沉:“你是说诛神四晓在暗中保护陆折柳?” 冯洛道:“正是!” 他转而问沈玉木,沈玉木说道:“我只知晓掩身于黑暗之人本事奇高,行如鬼魅那般来去无影。”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想到:能与冯洛抗衡的之人本就不多,江湖中人并不知晓陆折柳回到了玄武门,只可能是朝廷中人,然文武百官府中护卫最多不过一品,况且又怎会在意这区区陆折柳?如此说来定是诛神四晓无异了。想不到朱元璋这老东西连诛神四晓都派出了。也罢,我就不管陆折柳,直接取你人头吧! 他便让冯、沈二人下去了。冯洛点头示意,转身便出了密室。 沈玉木行过礼,却是有所不甘,弓着腰未曾抬起,心中犹犹豫豫要不要开口。 胡惟庸见其如此,自然明白他心中疑问,佯装宽厚说道:“玉木,有话不妨请讲。” 沈玉木终于不再犹豫,径直开口说道:“丞相,您为何要给我一柄仿制干将剑?” 他笑了几声,起身走上前去将手搭在沈玉木肩上,嘴巴凑到沈玉木耳边小声说道:“冯洛看见干将剑的时候,是否眼睛一亮要来夺剑?” 沈玉木慌忙行礼道:“正是!” 他微微一笑,继续小声说道:“我若果真将干将剑赠与你,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吗?” 沈玉木听毕,却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刺骨寒冷自脊背侵袭而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却是依然带着笑容,轻拍沈玉木肩膀三下,与他说道:“玉木,说实话我对你尤其器重。你与冯洛不同,他已是杀戮机器冷血无情,而你则是风度翩翩堪称君子。干将剑我会为你留着,等到你真正能够拿起时,我便会将它赠与你,莫要心急,知道了吗?” 沈玉木自是感动,却又愧疚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赶忙跪下身向胡惟庸磕了三个响头,低声说道:“玉木定不会叫丞相失望。” 他望着俯首的沈玉木含笑点头,嘴角的那一抹奸诈掩藏得极好。 嵩山少林寺。 半月之后便是试刀大会,少林上下却是不慌不忙,该打坐参禅的便打坐参禅,该打水做饭的便打水做饭。 善顿如往常那般练武回来,路过佛堂便要呼唤净悲,却见佛堂之内空无一人,甚是疑惑,心中想着净悲究竟去了何处? 恰好有一扫地小僧提着扫帚路过,他便喝住小僧问道:“我问你,净悲去哪了?” 小僧行了单手礼答道:“回善顿师叔。净悲师弟正在后院习武。” “习武?”他笑了几声,“他什么时候对武学感兴趣了?” 小僧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他便摆手意识小僧退下,迈着大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分做两块地。其中一块铺着地砖,作修气之用。另一块则钉着长短不一的木桩,作练习下盘功夫之用。 少林尤其注意下盘功夫,认为若是下盘不稳,还未开打便已输了一半,故少林弟子除却每日修气与练习外招之外,还需加练下盘功夫。 净悲脚踏修气之所,却是站在一铁锅之前。铁锅内堆满石砾与铁砂,下方的木柴烧得正旺。他却毫不在乎,只是双臂交错,手掌摁于石砾铁砂之上,缓缓画圆。 善顿在一旁看了有些时间,始终不明白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索性叫道:“净悲,你在作甚?” 净悲似乎没有听到,依旧按照自己所想在滚烫的石砾铁砂之上画着圆圈。 善顿也不生气,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他的动作,盯着他缓缓移动的双手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净悲,你在做什么,要从这铁砂之中摸出一只乌龟来吗?” 他终于动了嘴巴,却是轻言淡语若有若无:“我在练习。” 善顿“哦”了一声,手抓着下巴又看了许久,“你若是想练铁砂掌,应当将手掌插入铁砂之中。”说着便抓住净悲的双手要往里按,却发现净悲双手好似钉住那般纹丝不动。他当即呆了双目,望着双眼半眯半睁的净悲,感到不可思议。 净悲入少林数月,却始终不肯习武,故依旧是一副弱不经风的身子骨,别说打斗,就是劈柴他都显得吃力,平日里善顿是断然不敢与净悲尽情嬉闹的,怕一个不小心便折断了他的手臂,方才他抓了净悲双手已然用了五分力道,竟不能动净悲一分? 半晌之后,他终于说道:“净悲,你这练的到底什么功夫?” 净悲依然是轻言淡语:“金刚手。” 若是以往,善顿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如今却是觉得这个细皮嫩肉的瘦小子有些与众不同。“金刚手?我怎么从没听过。” 净悲双手不停,依旧在滚烫的石砾铁砂之上画着圆圈,淡淡道:“只是突然有了灵感。我不愿学金刚指伤人筋骨,亦不肯练铁砂掌断人血脉。我只想用我这金刚手,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 一百五十九章 破天之门 翌日,陆离起了个大早,去到林中砍了些粗壮木材回来,堆在后院。柴房尚有两把柴刀,他便取了放在木材边上,等待众人醒来。 虽是初来乍到,众人竟不觉别扭,睡过了辰时才陆续自厢房走出。 他唤来巫泽与化子墨,吩咐他们先修气神,下午卯时一到便握起柴刀劈柴代替外招练习。二人不觉有异,领了命令便走去修气,趺坐入神,一气呵成。 望着修气的二人,他好生欣慰,想着玄武门如今终于有些模样,虽然只有五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他长吐了一口气,坐在石阶上从怀中取出《破天之门》细细琢磨。首页只有八字,“心比天高,永无止境”,翻过一页,亦只有八字,“心仇需释,固步自封”,再翻一页,仍只有八字,“心有天下,手拥玄武”。 他着实有些困惑,费尽心思去解读这些话语,“心比天高”大约就是志气比天更高了,“永无止境”乃是永远不会到尽头。到了后面开始变得有些难懂。“心仇需释”是否意味“心中的仇恨需要放下?”加上“固步自封”,全句大约是“不放下仇恨就无法进步”,再往后呢?何为“心有天下,手拥玄武”? 恰时范子旭领着范嘉志走来,见他捧着书籍愁眉不展,便让范嘉志去到巫泽身旁趺坐修气,自己在他身旁坐下,望着他问道:“怎么了?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将手中书籍递去,让范子旭看了一眼,“师兄,我无法理解师父的意思,什么是‘心有天下,手拥玄武’?” 范子旭苦苦思索一番,竟也得不出答案,只好摇头。 他向后翻了几页,每页都仅仅八字。倒数第二页写着“心眼合一,手出刀至”,末页写着“天地万物,心本为一”。 他合上书籍,始终不明白为何池心道长要将这二百字分成二十五页写在纸上。 片刻之后,范子旭猛然想到了什么,睁大双眼转身与陆离说道:“折柳,你还记不记得在金华府官道杀了夏南?” 他骤然紧了双眉,如此画面怎会忘记?便快速点了点头。 “你能否回想起当时场景?你站在夏南一丈之外,却用半尘取了夏南性命。” 听范子旭如此一番话,他觉得有些蹊跷,毕竟半尘已断,除去刀柄,刀身不过一尺有余,如何杀了一丈之外的夏南?他仔细回想着当时画面:半尘红光大盛,竟凝成刀的模样,一尺刀身前伸二丈有余,对着夏南脑袋狠狠斩落。 他顿时怔了双目,甚至忘了呼吸,不可置信地望着范子旭。 范子旭却是尤其兴奋:“不错,断刀重铸!我想这倒数第二句讲的便是这个了,心眼合一,手出刀至!” 他这才想起在山洞之内,池心道长捏着一根细长枝条抽得自己直讨饶。“心眼合一,手出刀至?” 范子旭道:“正是!观其表面,意为‘心与眼合而为一,断刀便可重铸,出手挥刀而下,可伤人与数丈之外’。”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心中竟有些许防备:以师兄资质,大约已经知道我就是陆离,他还会将真实情状与我告之?抓着书籍的手便收了一收。 范子旭乃是明眼人,见他如此便明了情况,脸上笑容僵了一僵,不改语气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番推测,尚不知正确与否,你就先按照我说的试试吧。” 他自知错怪了范子旭的一番好意,心有愧疚,欲道歉又恐失了掌门身份,犹犹豫豫缩手缩脚。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范子旭轻拍大腿,佯装恍然大悟,与他笑道:“你瞧我这记性,竟将兰芝丢下了。折柳,我去看看她是否需要帮忙。”说着便站起走去。 他只是应了一声“好的”,依旧坐于石阶上望着范子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离试刀大会仅剩七日。 此段时间内,巫泽与化子墨皆是晨修气神午劈木柴,进步显著。巫泽已能挥刀轻舞十个来回,化子墨虽不能如此,握刀倒是不再那么艰难。 陆离终日研究“心眼合一”,试了不下百次却始终悟不到要领,欲请教范子旭,又觉得难以启齿,便只能原地踏步了。 有刘兰芝在,焕焕的任务轻了许多,空出不少闲暇时间任她支配,她只是在后院练剑,累的时候便坐在地上环抱双腿望向陆离,心中无限空虚。 范子旭不愿范嘉志过分修行,除却基础修气之外,他会带着范嘉志出宅打猎,今日抓只野兔,明日逮只山鸡,倒是欢乐得很。 当日,晚饭之后,陆离正要回屋,范子旭在他身后叫住了他,问道:“折柳,我们去不去少林?” 他觉得面对范子旭颇为尴尬,便没有转身,背对着他问道:“试刀大会吗?” 范子旭点了点头,“嗯。” “师兄的意思呢?” 范子旭道:“少林寺举办试刀大会,邀请了江湖所有好汉,师父定会躲在暗中伺机下手,我们不能再放任不管了。我考虑过了,原本青龙偃月刀藏在玄武门,故江湖以你为借口杀上玄武山,如今青龙偃月刀已失,他们对我们再无兴趣。若是担忧安危,我们可乔装躲在人群中。” 他道:“既然师兄已经决定,与我说声便可。” 范子旭道:“我只是长老,你才是玄武门的掌门。” 他分不清该笑还是该哭,什么时候你我竟生疏成了如此模样?他想转过身狠狠拥抱范子旭,却始终放不下心中担忧,只好丢下一句“明日启程”,径直走入屋内。 嵩山少林寺。 崆峒派提早七日来到少林,因前来的弟子众多,连州安排二十人在郑州城内住下,自己领着余哲宁上到嵩山会见悟临方丈。 彼时悟临方丈正在参禅,不便面见,连州颇为不悦,站在门口指桑骂槐道:“上次去到青龙山,刘闵以闭关为由拒绝见我,可惜啊,不过数月竟然惨遭灭门。” 虽说少林之中皆是佛门弟子,也受不了这般侮辱,净慧当即伸指怒喝道:“连掌门,你是说我们少林也会遭贼人屠戮吗?” 连州装作无辜,摆出怪异表情耸肩说道:“我可没有,小师傅不要乱说,乱说会遭报应的。” 净慧望着他好不气愤,咬牙切齿,他却是愈加得意,学着僧人模样单手行礼说道:“无空无相,不喜不怒,佛门中人怎可以有七情六欲?小师傅,我看你六根未净,不如与我下山去到青楼开个光?” 净慧终于遏制不住心中怒火,鼓动僧袍发出“哗哗”两声响,右手成指便要向他胸口戳去。 他等的便是如此机会,只要少林有人先动了手,他崆峒派便占据了理的高地,到时候可就好说话了。眼见净慧抬指戳来,他并不躲闪,反而火上浇油说道:“怎么,按捺不住了是吗?山下的姑娘可水灵了,丰乳肥...” 臀字还未出口,却有喝叫传来,震得他耳膜险些崩破。 “净慧,休要胡来!” 净慧猛然惊醒,自知遭怒鬼食了心神,慌忙收了右手,向后撤了一步双手合十鞠躬说道:“善顿师叔,弟子有错。” 善顿披着大红袈裟,手握法杖款款而来,僧鞋碾过地面,竟未有半点响动,其腿脚功夫可见一斑。 算计险些如愿,却因善顿突然的出现功亏一篑。连州收了笑容,盯着善顿的严峻面孔,冷笑一声,下巴微扬,高抬双拳举过胸口,与他行礼道:“善顿大师,能有您亲自相迎,连某不胜荣幸。只是连某好歹也是掌门之辈,悟临方丈是否也应出来接待一番?” 善顿虽是僧人,却不管那些繁文缛节,只是冷冷哼道:“方丈正在修禅,不便见你。管你什么掌门不掌门的,约定的日子是三月十八,你早来七天,我能来见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连州嘴角跳了一跳,心中已然腾起怒火,余光瞥见善顿握着法杖的右手青筋暴起,知晓他亦是怒气冲天,心中思量二人皆有天象修为,若是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够讨到便宜,只好放下面子与他说道:“善顿大师言之有理。虽然约定的时日是三月十八,然试刀大会是为了吸引陈珂为江湖除害,我们是否应当布置一番?” 善顿知晓其诡计多端,直接说道:“我们少林不搞阴的,只要见到陈珂,便以实力将其诛杀!” 连州双眼猛扩,太阳穴已清晰可见一条肉 虫一般的青筋缓缓蠕动,双拳紧握发出“咯咯”响声,若是常人见其如此,不被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善顿却是不吃这一套,毕竟有恃无恐,若是连州敢动手,他手中法杖还不将连州拍成肉酱? 僵持一会,连州终于遏制了怒火,毕竟脚踏少林地盘,不得不压低身段。他强挤出笑容与善顿说道:“并不是为了诛杀陈珂,而是为了保护江湖众人。毫无准备之下,若是陈珂出现,定有不少人又会惨死,污染了少林圣地可就不好了。” 善顿觉得此言不差,便侧身让出了一条路与他说道:“方丈正在参禅,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结束了,请先入厢房等候片刻。” 连州面朝着善顿微笑点头,转过头即刻恢复了无情面孔,背负双手向内走去。 余哲宁握着一柄裹着粗布的青龙偃月刀跟在他身后。 ------------ 一百六十章 试刀之前 一个时辰之后,悟临终于参禅完毕,跟着净辰走至屋外,轻叩柴门三下。余哲宁忙站起走去开门,将悟临迎进屋内。悟临双脚迈过门槛便向连州单手行礼,其声飘渺,似乎刚从极乐之地归来那般:“连掌门。” 连州之前积蓄的怒火淡了不少,在悟临面前不敢放肆,只是双手合十毕恭毕敬说道:“悟临方丈。” 两人寒暄一番。 悟临问道:“连掌门特地提早一周来到少林,不知有何贵干?” 他又向悟临鞠了一躬,见着悟临屁股着了凳他才敢坐下,一手握拳撑在桌面,一手抓着大腿与悟临说道:“此次试刀大会乃是为了替江湖除害特地举办的,虽然陈帮主未能抓住玄武门的妖女,但青龙偃月刀尚在连某手中,连某有信心,陈珂定会出现。倘若我们毫无防备,到时又会是一番厮杀,你我之辈定能全身而退,却苦了那些本事不高的同行了。连某提早到此,是希望能与悟临方丈商量商量,在擂台附近做些布置,只要陈珂出现...” 悟临微微一笑:“请君入瓮。” 他即刻开了颜,望着悟临含笑点头,眼中光芒不盛不衰,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内心的诡计。“正是。” 悟临缓缓眨眼,平静说道:“连掌门为众生考虑,难能可贵,贫僧岂有拒绝之理?还请连掌门细细叙说一番。” 三月十七,试刀大会的前一天。 郑州已然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荷刀佩剑的江湖人士,或是凶神恶煞,或是衣冠楚楚。郑州的百姓有苦有甜,苦的是遇到了不讲理的主,吃了满满一桌的饭菜不给钱,还打烂了数不尽的盘子,掌柜的又不敢吭声,只好将苦水咽入腹中;甜的是遇到了阔气的主,一小朵葡萄便换了十两白银。 陆离一行人打扮了一番。说是一行人,也只有陆离黏了假胡子,戴了假发,其余六人俱是原本模样,走在街上根本不会被人认出。 七人欲在嵩山脚下寻家客栈,连问了七家都已客满。 陆离感慨道:“这试刀大会果真引人注目。” 范子旭接道:“少林寺客房不过三四十间,而此次前来参加试刀大会的人数以万计,当然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住宿问题了。明日一战关系到青龙偃月刀的归属,他们定会寻奢华客栈好生歇息养精蓄锐,我们不妨在街角处问问,兴许会有空房。” 陆离点了点头,领着六人向偏僻处走去。虽是偏僻之处,今日却也是熙熙攘攘,好不容易问到有空房的,被告之只剩下两间。他望了望众人,正要推说,范子旭却说道:“掌柜,这两间我们要了。” 陆离并不反对,只是从怀中掏出银两递去。 范子旭三口与焕焕共住一屋,陆离、巫泽与化子墨共住一屋。毕竟有刘兰芝在,焕焕不会觉得难堪,虽是勉为其难,倒也能凑合。 住下来之后,范子旭本想独自出去走走,兴许能够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范嘉志不愿留在屋中,嚷着要与他一起出去,刘兰芝亦是如此,见他们兴致勃勃,焕焕不好扫兴,点头表示赞同。四人便一同出了屋,恰好陆离等人从房间走出,与他们撞面。范子旭笑道:“我打算去外面走走,你们呢?” 陆离点了点头,“我也有此想法。” “那一起吧?” 巫泽正要欢呼,却听陆离说道,“不妨分成两队,卯时之后回到客栈再分享各自消息。” 范子旭知晓陆离心思,并不反对,只是微笑点头,牵着范嘉志的手走下楼去。刘兰芝跟在他们身后,十分满足。 巫泽颇为不解,在他身后问道:“师兄,怎么从道庭回来之后,你和师叔就好像有了隔阂?” 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稍稍转头瞟了巫泽一眼,轻描淡写道:“我们只是貌离神合”。 焕焕并未跟着范子旭他们一起下楼,只是站在楼梯口望着他。 “你要跟我们一起吗?”他问道。 焕焕点了点头,望着陆离逐渐走进,将素衣剑抓得更紧。 范子旭三人先出了客栈向西行去,陆离四人后出了客栈往东走去。一路上人山人海,从穿着打扮可看出多是江湖人士。 虽是改了外貌,陆离依然有些紧张,收着下巴,用余光偷偷打量经过的行人。 一条街之外围着一群人,似乎有事发生。四人便快步走去,想要探探新奇,然人群实在密集,他们根本无法挤进去,更无从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泽望见身旁垒起的石板,心生一计,呼唤陆离等人踩上来。踩上石板之后视野的确开阔不少:人群之中站着二人,已是举剑相对,其中一人头发盘起,身穿暗红上衣黑色长裤,显得有些深沉,另一人却是长发披肩,白衣飘飘风度翩翩。 暗红上衣道:“我不过打翻你一壶酒,你竟要拔剑杀我?” 白衣之人道:“你以为那只是一壶酒?” 暗红上衣道:“那不是一壶酒是什么?” 白衣之人道:“那是我孔某人的酒,孔某人的酒不能称之为酒,应称之为仙酿。江湖上谁人不知我孔淮爱酒如命,你打翻了我一壶酒,竟然连一声‘抱歉’都不肯说,还怪我拔剑相对?” 有人窃窃私语道:“原来是杯中醉凤孔淮” 暗红上衣道:“若是向你道歉,我东海狂蛟的脸往哪搁?” 有人窃窃私语道:“原来是东海狂蛟曹桦。”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二人若是斗起来,还真不知道谁会赢。” 围观之人的闲言碎语飘入二人耳中,二人闻之颇为自豪却是不动声色。孔淮一声冷笑,不屑说道:“东海狂蛟?不过是沙滩上的一条臭虫!” 曹桦不满他的话,亦是嘲讽道:“杯中醉凤?怕是被泡成药酒的小鸟吧!” 围观之人觉得好笑,已有窃笑声发出。 孔淮只是挂着淡淡笑容,一手背在后腰,一手执剑掠地;曹桦却已是面红耳赤,眼中闪过一丝凶戾,收剑便向孔淮刺去,速度倒是不慢,孔淮却并不将其放在眼中,只是轻抬手腕,易如反掌地将曹桦的剑拦下,一边还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瓷瓶,用牙齿咬去木塞,往嘴里倒出些许晶莹。 曹桦见之愈加愤怒,如此举动简直不把我东海狂蛟放在眼中!便改刺为削,对着孔淮脖颈削去,孔淮却是向后微扬,冷剑在其下巴掠过,他毫不在意,只是仰头又饮下一口薄酒,发出满意呻吟:“人生有酒须当醉。” 化子墨情不自禁接道:“一滴何曾到九泉。” 刹那之后,无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才还是仰头饮酒的孔淮竟握着冷剑站在了曹桦身后,左手两指依旧捏着一只小巧瓷瓶。他将瓷瓶往曹桦脚边一甩,收剑离去。“一滴何曾到九泉。” 众皆哗然。本以为能够看到势均力敌的精彩打斗,哪里知道竟是毫无悬念?眼前白衣飘飘的男子乍看之下如书生那般温文尔雅,出剑竟是如此迅速。 见他向自己走来,围观之人识趣地让出一条道让他通过,在他离去之后,曹桦才向后倒去,脖颈有鲜血流出,染红了脑袋下的土地。 日渐西沉,陆离却是一无所获,只好领着众人回到客栈,坐在桌边等候着。巫泽等人搬了凳子靠墙而坐。 不过一会,范子旭领着刘兰芝母子推门而入,见四人已在屋内,微微吃惊之后笑道:“你们这么早回来了。” 化子墨望着正吃着糖葫芦的范嘉志好生羡慕,却不敢开口与陆离讨要,只是默默地看着,时不时舔着干燥的嘴唇。 刘兰芝见其如此,“扑哧”笑出声来,望着范子旭与他笑道:“你说的果然没错。”便从身后掏出一串糖葫芦向化子墨递去,一边说道,“相公说你要是望见嘉志吃糖葫芦,一定会嘴馋的,所以给你也买了一串,喏。”在众人面前称范子旭为“相公”,她显得十分害羞,如同刚出嫁的姑娘那般,脸红到了脖子根,一边偷偷打量着范子旭的反应。 范子旭微微一笑,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化子墨心花怒放,却不敢接,恳切地望了陆离一眼,见陆离点头才起身伸出双手接过,不忘鞠躬致谢,“多谢师伯伯母。” 刘兰芝母子在床边坐下,范子旭坐在桌边,与陆离说道:“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 陆离摇了摇头,只是将曹桦与孔淮的打斗说了一番,范子旭听毕点了点头,“那孔淮的确有些本事。东海狂蛟的名声我倒有所耳闻,毕竟也有二品修为,竟遭孔淮如此杀害,看来外招比我想象的更为重要。若是曹桦手脚未乱,二人兴许可以斗上一斗,只可惜曹桦输了心态又输了本事。” 陆离没有想到他能从如此一件小事之中看出这样多的眉目来,心中愈加对他钦佩,却也是愈加惶恐。 他并未察觉陆离的轻微变化,只是将自己一路打听到的消息与他告之,“我在山脚下见到不少四大豪门以及剩余六门的弟子,据他们所说,试刀大会并不仅仅是为了替青龙偃月刀寻个明主,更重要的是诱出师父将其诛杀。毕竟师父连灭三门,搞得江湖人心惶惶,众人皆欲将其除之而后快。折柳,我们一定要劝师父不再杀人!” 陆离听毕点了点头,却是有些犹豫:“即使我们说了,陈掌门肯收手吗?” 虽此路坎坷,已无可奈何。他皱着双眉与陆离说道:“不管他肯不肯,我们一定要劝其收手,跟我们一起回到成都府!最初的玄武门弟子仅剩我们四人,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与陆离示好,陆离却听不出来,只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嵩山北面山脚,荒无人烟的林子中。 陈珂脱下硬如铠甲的破衣裳,重新穿上了玄武门道袍,整了整衣领,昂首挺胸,胸前的玄武愈加威武,张牙舞爪,似要将这天地撕开。 ------------ 一百六十一章 试刀大会 三月十八,谷雨前后,郑州的农民正忙活在田垄之间,虽大汗淋漓,却是挂着美好笑容。 天空,万顷碧空衬着一轮金日,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带来动听声乐。 少林后山之中,挤着上千名前来参加试刀大会的江湖豪侠。 正中乃是一块用石土垒起的十丈方圆的擂台,台高七尺有余。圆心镂空,插着一柄露出一半刀柄闪着金光的宝刀。 擂台以外五丈之内空无一物。 五丈之后,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临时搭起的遮阳草棚,草棚之下人头攒动。 东面首行坐着茶人谷谷主徐行、九凤山掌门仁念师太、峨眉山掌门文松师太、平阳山掌门通天德、龙虎山掌门乐山道长、衡山派掌门路本,六人相隔一丈有余,门下弟子以修为高低排序坐在他们身后。 药王谷虽已遭灭门,楼上愁执意搬了一根凳子,独自一人抱着佩剑坐在路本身旁,其身后空空荡荡,令人不免唏嘘。 南面首行坐着四大豪门的首把交椅。少林寺方丈悟临与崆峒派掌门连州坐于正中,丐帮帮主陈无信坐于连州南面,武当山掌门李鸿道坐于悟临北面。四人相隔二丈有余,身后坐着门下弟子。 陈无信对于如此排座颇为不满,与悟临抱怨道:“悟临大师,你怎给我排了这样位子,叫我坐在这阴人旁边,不是折我阳寿吗?” 悟临尚未开口,连州却是冷冷道:“悟临大师虽然面慈心善,却也不愿你的酸臭污了自己鼻腔。” 二人正要斗嘴,只听悟临一句劝告即刻冷静了下来。“两位若是再斗,怕是要被人钻了空子了。” 西北两面的草棚之下,挤着各路江湖散人。其中有觊觎青龙偃月刀,欲将其揽入怀中的,也有只是单纯来凑个热闹的。陆离等七人混在北面人群之中,透过缝隙查看擂台周围的境况。 化子墨与范嘉志个矮,只能看到来回摆动的屁股,颇为不愿。范嘉志便与范子旭抱怨道:“爹爹,我看不见。” 眼下属非常时刻,范子旭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以免被人群冲散。 焕焕与刘兰芝牵着手,虽然并不打算参与,却也被此番景象惹得颇为紧张,二人手中已是细汗密布。 巫泽站在化子墨身旁,将他搂在怀中,却是鼓着腮帮,心中忿忿道:真是一帮不知好歹的家伙,也不晓得让出一条道来,不知道我巫泽――陆折柳的师弟也在人群之中吗! 陆离踮着脚左右张望,欲在人群中寻到陈珂身影。 陈珂并未混在人群之中,只是藏身于暗处,窥视着擂台四周的情状。五剑二三分散,佩于左右两侧,双手各抓着剑柄,呼之欲出。 江湖之中尽数高手均已在此,那些个未到二品的鱼腩之流听说陈珂会前来索命,吓得不敢上山,只当来郑州游玩了一日。 千人之中,九百人为二品,九十人为一品,李鸿道、善顿、连州与掩藏角落的陈珂为已知的天象。 辰时将过,烈日当头,沸腾的人群才有些安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叫道:“悟临大师,试刀再不开始,我的头就要被烤焦了!” 悟临起身,向前迈了三步,朝着声源方向单手行礼,开口说道:“巳时一到,准时开始。”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连州盯着悟临花白的胡须,心中想道:这秃子从未显露过本事,今日听他这般说话,料想修为不会在我之下,不然,如何镇得住遍地龙蛇的少林? 悟临只是和颜悦色地走回,缓缓坐回椅上。 巳时将至,连州从椅上站起,掸去黏在衣裤上的灰尘,双脚踏地而起,好似飞燕那般跃上擂台,下巴微扬,双手抱拳,向四面行过礼,说道:“今日江湖豪杰齐聚少林,连某不胜荣幸。” 台下之人无不觉得他臭屁不堪,脚下土地分明姓少名林,与他有何干系,竟要说“连某不胜荣幸”?虽然如此,方才他施展的轻功倒也令人钦佩,乍看臃肿之人,竟是身轻如燕。 他望着西北两面窃窃私语的众人,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数月之前,十万江湖齐聚玄武门山脚,欲将那危害江湖的恶毒门派铲除,岂料半路竟有妖人杀出,救走四人。如今,玄武门余孽依旧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甚至连灭三门。” 众人听毕,纷纷转头望向东面独坐的楼上愁,眼中皆流露出同情之意。 楼上愁却是面色愈加凝重,将怀中佩剑抱得更紧,双眼怒睁,盯着擂台上的连州冒着杀气。 连州道:“不过并不打紧,我连州在此保证,不出三日,定拿了玄武门妖孽的人头,还江湖一片太平!” 已有人握拳高喝:“连掌门心系江湖,比那些个所谓的豪门要好得多了!” 连州只是微微一笑,余光将悟临、李鸿道与陈无信的面色表情打量了一番,只有陈无信双手抱胸一脸不屑。 他抱拳谢过,继续说道:“铲除玄武门之后,诸位上到玄武山寻到了青龙偃月刀,奈何青龙偃月刀戾气太重,庄泗欲将其占有反丢了性命,不过诸位不要惊慌,青龙偃月刀在连某身旁的待了数月,已然变得顺从,不会再要你们性命了!” 台下声音逐渐加重。“连掌门不愧是崆峒派的掌门,好本事!” 他依是挂着淡淡笑容,抱拳谢过,“只可惜连某空有一身本事,这青龙偃月刀入了我手却如废铁那般,连某算了一算,毕竟崆峒代代使拳,与刀剑并无缘分,因此决定将青龙偃月刀献出,为它寻个明主!” 台下声音愈加响亮,几乎要将草棚顶破。“连掌门德才兼备,乃是我辈楷模!” “连掌门乃是江湖第一人才!” 连州听在耳中好不享受,双眼闪着光芒,恨不得放声大笑,奈何人多口杂,只恐如此举动失了身份,便只是挂着淡淡笑容抱拳谢过,“多谢各位称赞,连某人只是一介武夫,不足挂齿。” 陈无信冷冷哼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是诚实的很!看你这嘴角,都要上天和太阳并肩了!” 少林弟子亦是有些不满,心中想道:连掌门好一个反客为主,一番话便让自己成为了此次大会的绝对中心,好心机! 其余六门亦是颇为不屑,顾自冷哼。 悟临倒是毫不介意,面色平和。 巫泽虽然望不见连州面孔,光听他言语便知道他将所有风光揽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小声骂道:“真是不要脸!”所幸四周声音嘈杂,无人听到他讲话。 连州举起手掌意识诸位安静,待静下来之后,他才说道:“接下来我便把规则与大家讲解一番。规则很简单,我会守在擂台之上,只要有人能够握住插在中心的宝刀并将其拔出,那宝刀便属于他了!连某赤手空拳,上擂挑战者可使兵器,十八般兵器均可。” 众人闻之却是面面相觑,尽管连州已经放话“试刀大会正是开始”,却无人敢上擂台,毕竟连州是天象修为,如何敌得他过? 有人说道:“连掌门,你这是存心为难!以你的天象修为,我们如何从你手中夺刀?” 连州只是笑了一笑:“青龙偃月刀闻名已久,若是想摸一摸它刀柄是凉是暖,没点本事怎么行?” 说话间,已有人自人群走出,双脚站毕盯着连州喝道:“我尧山黑虎先来试试这螃蟹是否吃得!”便是双脚踏地而起,向擂台跃去,脚尖还未触到擂台,连州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他屁股落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州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脚还没落地呢,便掉了下去。” 尧山黑虎脸上挂不住,鲤鱼打挺而起,抬手指着连州骂道:“他娘的,你连州好歹是个掌门,怎能乘人之危!这分明是小人行为!” 连州背负双手,向外走了一步,俯视着尧山黑虎笑道:“我可没说等你上擂台了才开始,是你自己理解不全,如何怪我?” 尧山黑虎当即噎了喉咙,瞪着双眼苦不堪言,无奈之下鞭甩右手跺脚说道:“好,那就现在开始!”说罢又要上擂台。 连州忙伸出右手阻止道:“黑虎大哥,跌下擂台便是输了,岂有重头再来之理?” 众人纷纷附和道:“对啊,你别耍赖皮啊。” 尧山黑虎已然按捺不住,接连将众人骂了个遍:“他娘的一群贪心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就是怕老子将那青龙偃月刀夺了,害你们白来一趟!连州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臭玩意,老子不跟你们玩了!”说罢,他一甩手,大步向外走去。 被如此辱骂,连州自是不悦,心中已然有火在燃,却担忧失了颜面,装作大义凛然模样,惋惜摇头:“可惜了这样一位兄台。希望诸位不要在意,可还有人愿意上台一试?” 尧山黑虎虽然出了后山,却也是心有不甘,不愿就这样下了嵩山,便饶了一大圈欲躲在暗处偷窥,未行几步,闷声倒地死去。 ------------ 一百六十二章 争斗 独坐一列的药王谷谷主楼上愁盯着站在擂台上春风得意的连州,杀意与恨气缠在一起,双拳已然紧握,极力控制着蠢蠢欲动的佩剑。聪明人都知道,在如此规则之下,最先按捺不住的人几如炮灰,只有等连州耗尽了体力与气神,方是夺刀的最佳时机。 然青龙偃月刀近在咫尺,又有多少人能遏制内心的冲动? 片刻之后,连州身后悄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连掌门,孔淮前来赐教。”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连州双眼睁了一睁,稍稍转头,余光瞥见竟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当下觉得不可思议:此人轻功竟然如此了得,却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点头赞许道:“这位兄台好轻功,竟在眨眼之间便上到了擂台之上。” 孔淮只是微微一笑:“请。” 声音虽淡,在连州听来却是尤其刺耳,孔淮挂在嘴角的笑容仿佛刀片那般在他脸上无情地割划着。 他心中想到: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小子,休怪我无情!明面上却是和和气气地抱拳说道:“请。” 话音才落,孔淮冷剑已至眼前,他愣了一愣,所幸身手敏捷,侧身躲过,双拳气神骤起,向着孔淮小腹轰去。 孔淮早已料到,迅速后撤一步,将剑横于面前,双眼收了一收,对着他胸口便是两道斩击。 他只是摇身躲过,拳波已然就绪,正要轰出,却见孔淮凭空没了身影,只是刹那之间,有冰冷煞气自背后传来,不需猜测便知是孔淮。他双拳紧握,拧身便要出拳,却见身后亦是空无一人。 “连掌门,我在这呢!” 声音自他左侧传来,他眼珠左转,依是见不到人影,愈加感到恼火,体内气神骤然翻滚,片刻之后强硬抚了自己情绪,心中对自己说道:莫要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台下围观之人惊叹不已,“这是哪个门派的招式?” “乃是麒麟山首任掌门何七所创的轻功步法――‘凤游霞间’,想不到这小子竟将凤游练得出神入化,即使连掌门这样的高手也是无可奈何啊。” 连州闻之愈加恼怒,屏息凝神睁着双眼注意着四周动静,心中想到:小子,我非要将你狠揍一顿,让众人知道我连州的本事! 然“凤游”的确高深莫测,孔淮身姿轻盈,急速穿梭于擂台之上,脚尖微微点地便可迅速变了方向,来去无影。 连州内心终于妥协,知晓自己无法抓住孔淮,便将腰身垮了一跨,故意卖了破绽,欲诱得孔淮上钩。孔淮依旧穿梭于擂台之上,完全将其无视。他虽气愤,却是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这小子自知不是我对手,怕是要吸引我的注意力,而后径直拔刀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得意,顿时感到有凉风吹来,浇濯着滚烫的额头。他依是装作全神贯注模样,双拳紧握,双腿微屈,看似抓寻孔淮破绽,芒鞋轻碾地面,一步一尺,背着青龙偃月刀走去。 孔淮见此,自是万分得意:虽然你连州乃是崆峒掌门,又有天象修为,对我却是毫无办法,虽我不能伤你,只要夺得宝刀便可。他便在连州左侧卖了一个破绽,故意减了速度,连州目光抓住白色身影,迅速奔来。 他暗自偷喜,见连州奔来,脚尖五趾点过地面,使出“凤游霞间”向青龙偃月刀疾奔而去。 连州又怎会不知他的计谋,只是佯装奔去,才迈一步,迅速回身朝着青龙偃月刀冲去,果见那白色身影出现在青龙偃月刀附近。 孔淮并不知晓,只当成功骗过了连州。终于见到青龙偃月刀,他情不自禁地拉开了双眼,嘴角大裂,发出一声悠长赞叹,双手正要握刀,眼角闪过一道黑影,他暗叫不好,正要逃离,连州腿已踢起,鞭在他左肩,他顿时失了重心向右侧倒去,身体还未落地,脊背又吃了一拳,发出并不十分响亮的“咔嚓”一声。 他顿时两眼一黑,如同无骨蚕虫那般俯卧在擂台之上,下巴磕在地面,已然鲜血淋漓,更为严重的是脊柱已断,已是废人一个了。 连州装出一副心痛模样,望着孔淮惋惜摇头,“少侠好本事,只可惜经验不够。”他又连叫了几声“少侠”,孔淮全无反应。毕竟孔淮遭他如此毒手,能留一口气已是不易了。 众人见擂台之上再无打斗,个个伸长了脖子向擂台望去,只见连州蹲下身子,伸手在孔淮鼻下探了探,顿时变了面色,吩咐崆峒弟子上台将其抬下疗伤后,背负双手站在擂台之上,摆出愧疚面色与台下众人说道:“方才连某人出手重了些,实在有违侠义二字。” 台下之人见之无不动容,却是愈加畏首畏尾。 有人道:“连掌门,是他本事不够,你不必自责。” 他依是锁着双眉,微微点头,“多谢诸位体谅。那么接下来还有哪位想上来试试?” 又是短暂的安静。 台下议论纷纷。“连掌门这样的本事,谁人敢上去啊?”“是啊,虽然青龙偃月刀难能可贵,但性命更重要一些吧。” 连州看在眼中好不得意,下巴不曾收起,心有意见的如陈无信这类,一看便知连州此时目中无人傲得不行,心无意见的如崆峒派弟子,只是觉得掌门胸有成竹。 方才连州轰在孔淮背部的那一拳,范子旭看得清清楚楚,愈加觉得连州心怀鬼胎,绝非如他表现的那般一身正气。范子旭甚至怀疑,联合十万江湖围剿玄武门乃是连州的主意。 陆离却是不知,虽说不上理由,只是觉得连州令人厌恶。 陈珂藏于暗处,面无表情地窥视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够将所有人斩杀的时机。 连州见无人敢上擂台,愈加得意忘形,虽然表情控制的十分得当,眼中的光芒却是无法掩饰。“难道没人想要握一握这宝刀吗?” 忽有笑声传来。“哈哈哈,阴险的东西,就让我会会你吧。” 听闻有人用“阴险的东西”称呼自己,连州自是不悦,眼中光芒顿时凶了一分,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黑白参半的臃肿之人站在擂台之下,双手搭上擂台,“嘿”地一跃,先将便便大腹搁在擂台之上,接着抬起一条腿架上擂台,却已是气喘吁吁。 被如此之人羞辱了一番,连州好不气愤,开口嘲讽道:“这位兄台,你果真是来夺刀的吗?” 那人并不理睬,只是顾自喘着粗气,三两口之后,终于爬上擂台,因过度使劲,只能弯腰撑着膝盖喘气。 连州一声冷笑,不愿再见这可笑之人便转头移了目光,却发现擂台之上竟又多了四人。他心思翻过,即刻明白这半百老头方才是故意卖丑骗得自己注意力,不禁有些恼怒,盯着四人说道:“以多欺少?” 那人终于喘过了气,站在擂台边上呵呵笑道:“连掌门,你也没有规定不能五人同上。” 连州一声冷哼,视线将另外四人扫了个遍,只见那四人虽是五短身材长相丑陋,然心态平和,气息若有若无,大约气神颇为强大,修为在一品左右。 爬上擂台的老者骤然收了憨笑,露出凶狠目光,两只手腕微微一翻,竟有利爪自袖口抽出,向着连州左腰抓去。 虽连州眼神落在他处,身体的本能察觉到了周遭异样,顿时收回目光,见有利爪袭来,锁臂架挡。 老者看似虚弱无力,倒并不愚笨,见偷袭失败,迅速后跃,快步撤回四人身旁,又摆出憨笑与连州说道:“连掌门,白山五鼠前来赐教。” 连州这才明白眼前五人乃是以盗墓为生,臭名昭著的白山五鼠,愈加觉得眼前之人丑陋不堪,“怎么,盗墓盗到少林来了?也不怕佛祖显灵将你们收了去。” 老者乃是五鼠之首,姓名不详,人送外号“笑面鼠”,平日里总是挂着一副憨笑,笑中却是藏着阴爪。 笑面鼠憨憨笑道:“若世间真有佛祖,怎会逼我到这般田地?年轻时行善积德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善报,反而现在干尽损事却活得愈加滋润,你说说,世间可真有神明?” 连州无言以对,不改鄙视眼神,只是说道:“不管有无神明,只求问心无愧。” 笑面鼠憨笑道:“连掌门,我们这可想到一块去了。” 连州听毕,怒发冲冠,喝道:“谁要与你们想到一块!看拳!”说罢,便是拎拳砸去。 五鼠虽然人多,本事却是一般。连州见他们气息平和便以为他们有一品修为,却不知这只是因为在地下待多了而形成的习惯。不消一会,五鼠尽数掉落擂台之外。 连州冷冷地俯视着五人,觉得有些可笑,嘴角挂着一抹嘲讽,却是抱拳客气道:“承让了,可还有人愿意上来一试?” 话音未落,却见西北两面的压压人群疯了一般向擂台涌去,口中高声喊着:“连州没有规定不能大家一起上!大家与我一起上,谁先夺得青龙偃月刀便是谁的!” 连州大惊失色,向后撤了一步摆好架势,怒喝道:“少林圣地,休要胡来!” 有人叫道:“连掌门,是你自己没有规定,可不要怪我们有违侠义!” ------------ 一百六十三章 再现天象 场面愈加混乱不堪。 西北两面的江湖散人一涌而出,只留下小半尚在草棚之下望着失去秩序的人群或瞠目结舌或冷眼相待。 东面的六门弟子亦是蠢蠢欲动。乐生道长身后的龙虎山弟子已握住剑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一跃而起。楼上愁亦是冲动,嘴角颤动不已,抖着右脚,极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衡山派却颇为镇静,路本只是盯着擂台之上的连州,不时转头与苏和低声商量着什么。与陆离有些恩怨瓜葛的姚挺与方空亦在其中。 如此时刻愈加显现四大豪门泰然自若,个个从容不迫,只是正襟危坐,双手摁在大腿,沉声镇气地望着擂台。崆峒派弟子亦是无动于衷,丝毫不担忧掌门会受伤。 连州见此乱象,当即黑了面孔,浓眉紧皱,心中想到:果然是低贱出妄贼,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之下竟也会胡来!便是急起气神,随着一声喝叫,右脚用力踏地,震起一块硕大岩石蹦至胸前。他右拳紧握,左掌将右拳搂至左边,轻抚拳背,于丹田沉下一口心气,向右后收拳,用力炸出。 只听得“轰”一声响,有他半身大小的岩石竟粉身碎骨,“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正要上擂台的人瞧见如此情状,顿时有些惊慌,僵了四肢,颤颤巍巍地退回草棚之下。 已经上了擂台的虽然吃惊,离青龙偃月刀不过几步距离,压不下心中贪婪,索性背水一博,挥刀向他砍去。 他早已怒火攻心,察觉周遭异样,瞪眼转头,见有人挥刀砍来,心想:就算我此刻大打出手,旁人也会觉得我是为了维持秩序,便毫不客气地抡拳砸去,三拳将三人砸下擂台。 台上还剩五人,面面相觑,惊慌尽显,余光瞥见青龙偃月刀的闪亮刀身,顿时狠下心,喝叫着向他冲去。 他已不打算手下留情,右拳紧握,先发两拳向其中一人轰去,“蹬蹬”两声响过,一拳中脸一拳中胸,顿时鲜血四溅,那人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其余四人见状大惊,并不打算折身逃跑,依然执剑冲去。 虽四人俱是一品修为,先遭贪婪蚀了理智,又遭恐惧毁了判断,与二品并无区别。 他侧身躲过一剑,眨眼之间挥出三拳砸在一人小腹,那人应声而倒。 有二人相望了一眼,挥剑自左右两侧向他劈来,他只是微微后仰,见着双剑齐齐落下,伸手一抓,便抓住了二人手腕,手指使劲,抓得二人疼痛不已。他冷冷一笑,迅猛拧腕,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二人丢了长剑捂着手腕痛不欲生地在地上打滚。 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一人。那人已是瑟瑟发抖,左右张望,不见援手,竟将手中长剑一扔,向他磕起头来。“连掌门饶命,连掌门饶命。” 他实在想要痛扁那人一顿,碍于身份地位,只是装作宽厚模样,左手背负,右手一挥:“你下去吧!”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方才更加平静。 西北两面的江湖散人已是缩紧脖颈,不敢再上擂台。那小半未曾出棚的,脸上俱挂着淡淡笑容,幸灾乐祸。东面的六门亦是安分了下来,楼上愁双脚齐抖,却是神色凝重,心中想到:原以为他会被乱刀砍死,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本事! 掩藏于暗处的陈珂面无表情,冷冷地望着这一切。方才混乱之时,他有过动手想法,很快便被压了下来,只是继续观望着。 陈无信虽是厌恶连州,却也佩服他的拳脚,心中想到:这狡诈的东西倒也有点本事,能一拳碎石,底子牢得很。 悟临方丈依是一副平和表情,叫人捉摸不透心中想法。 连州已将众人表情扫了个遍,瞧见众人脸上的钦佩与畏惧,愈加得意,依是下巴微扬,开口说道:“我以为来的都是江湖豪杰,心中明白何为侠义道德,故未将规矩讲得十分明白,原来果真是我以为吗?虽然青龙偃月刀的确难得,但是心中的底线更为重要一些吧!” 听他此番言语,众人即刻卑陬失色,纷纷低下头,却是愈加觉得他形象高大。有人说道:“连掌门的大义大德,远在我们之上。” 夸赞之词听的的确舒服,他虽然享受,依是一副庄严面庞,冷冷道:“身为江湖人,当为江湖事!江湖讲究的便是侠义二字,看看你们,丢脸!” 众人自知本事不及,又明白方才的确丢了面孔,不敢回嘴。 骂过之后,连州终于觉得顺气不少,从鼻腔吐出一口长气,改作和善面孔,轻启齿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们往后记住‘侠义’二字。言归正传,还有人想要这口宝刀吗?” 擂台之下一片安静。 他见此情状知晓自己已经将众人征服,颇为满意,正要开口,却有平和声音传来。 “连掌门,我想向你讨教讨教。” 众人正想着谁人这样不知好歹,循声望去,但见一位三十岁上下、衣冠楚楚的男子自东面草棚走出,站在地上向着连州鞠了一躬。 连州微微吃惊,将那男子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一张方脸正气凛然,平淡五官搭配在一起倒也耐看,手中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佩剑,便点头说道:“原来是衡山派的大弟子苏和。” 苏和微笑点头,双脚踏地腾空而起,平平稳稳地落在擂台之上,抱拳说道:“连掌门,还望手下留情。” 连州只是微微点头,心中颇为不爽:小子,你刚才是没有瞧见我的拳头吗? 苏和抬手,将手中佩剑向连州展示了一番,眨眼之间眉目顿变,抽出长剑,向着连州刺去。 乍看之下,只是一招寻常的“长驱直入”,连州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心中想着衡山派不过六门之一,门下子弟的修为能高到哪里去,便摆好架势准备三招之内将苏和打下擂台,却见苏和长剑一甩,用剑身向他左肩拍去。 他虽是疑惑,身子变了应对方法,一拳一掌向左移了一寸,正要接剑,苏和剑路又变,改拍为削,向他左肩削去。 他自是吃惊,想着这剑怎么这样麻烦,却见长剑骤然加速,快到肉眼不见。 他大吃一惊,忙起气神,脚尖破地将身子向后推了数尺躲开苏和的长剑。 苏和左脚踏地追上前去,手腕轻翻,向他脖颈削来,剑速甚急,不给他思考间隙,他只能再退一丈,双眉紧皱,全神贯注地盯着苏和的动向。 苏和顿时收剑回身,看似撤退,却是利用转腰力量,手臂一甩,劈出一道凶狠斩击,向着连州胸口奔去。 连州不慌不忙,向右侧一个空翻躲过,双脚才落地,却见苏和长剑又至,自下而上削来。他双膝紧绷,全身后缩一尺有余,却见苏和长剑又变,凌空画蛇,顿时剑芒四射,向他奔袭而去。 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就算是孔淮的“凤游霞间”亦无法躲过,何况连州? 连州自知无法全身而退,双臂护住要害,蹬地而起,有两星剑芒击中他胳膊,吸出些许鲜血。 见连州腾空而起,苏和狡黠一笑,亦是蹬地而起,手中长剑舞个不停,片刻之后,便有狂风暴雨般的斩击向连州涌去。 东面草棚下的路本见之大喜,拍腿叫道:“好!先以‘仙人指路’诱得他无法动弹,而后‘斗蛇寸星’骗他向上跃起,最后使出‘海阔天空’,叫他无处可躲!” 连州见状大惊,自知无路可退,急起气神,双拳紧缩,轰出一招“猿猱火怒”,与苏和的“海阔天空”正面撞击,顿时迸射出一股强风,将两人炸开去。 苏和直直落回地面,虽是退了一步,并无大碍。 连州却是背着擂台飞去,眼看将要掉落擂台之外,他在半空拧腰翻身,终于用右手食指扣住擂台地面,右臂使劲,将身子拉回擂台之上。 苏和恢复了平和面庞,抱拳与连州说道:“连掌门好指力,竟能如此使自己回到擂台。” 虽是夸赞之词,连州只觉刺耳,冷冷一笑,回道:“以侄儿修为,怕是已到天象了吧!” 苏和只是微微点头。 台下之人见二人打得如此激烈,看得过瘾,又听连州一番话,明白那衣冠楚楚之人竟有天象修为,无不叹气赞扬:“看那人生得斯斯文文,竟有天象修为?” “不然如何将连掌门逼得如此下场?方才交手,我看是连掌门落了下风。” “我也有如此想法。” 连州听到在他们口中,自己的本事还不如衡山一个弟子,顿时有些恼怒,双眼睁了一睁,有杀气露出,与苏和说道:“既然侄儿有了天象修为,那连某可就不客气了!” 苏和微微点头:“还请连掌门全力以赴。”话音刚落,便佯装要出剑,将左手剑鞘当作暗器掷了出去。 连州早已恼羞成怒,见着剑鞘奔来,也不躲闪,只是一拳将其砸碎,踏地向苏和冲去。“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你!” ------------ 一百六十四章 光明正大 连州如棕熊那般,喝叫着,狂奔而去,双臂微屈,看似无力前后甩动,已是蓄势待发,只差一个完美时机,双拳便会出爆发出巨大力量。 苏和不慌不忙,迎着连州冲去,左手抓住衣摆,右手握剑剑尖掠地,不急不缓迈足奔去,手中长剑裹着气神,抬起便是三道斩击,乃是《摘天九剑》之中最为通俗易懂的剑一,“投石问路”。方才那招“海阔天空”乃是剑三。剑一至剑九,难度逐阶提升,以路本的资质,只是悟到剑六“剑矩阵”,而苏和已悟到剑八“天降八剑”。 连州双目微收,判出此招平平无奇,只是随意躲过,而后重心一沉,右手撑地一个手翻,忽得五指成爪,生生抓起一块岩石藏于身后,双腿摆起,向着苏和连踢三腿。 苏和收剑出臂,挡下三腿,正要出剑,余光瞥见连州右手藏在身后,便不尽力出招为自己留了退路,只是一招“空灵双刃”,向着连州左右双臂奔去。 虽然不过一臂距离,连州早有准备,迅速侧过身子,佯装要出左拳,骗得苏和抬剑架挡,迅速换手,右手抓石,以石开路,向苏和胸口轰去。 苏和心中有数,右手一抖,转过长剑横于身前,将他挡下,他却是狡黠一笑,猛然发力,一掌震碎手中岩石,碎石顿时向四面八方散去。他左手拍来,将碎石当作暗器,向苏和胸口齐刷刷逼去。 苏和虽是吃惊,到底有着天象本事,及时收剑,抡圆画屏,使出一招“山河诗卷”,将碎石尽数拦下。 连州颇为吃惊,心中想到:这小子反应倒是敏捷,双手却是不停,接连轰出三道拳波,拳拳凶狠。 苏和接下其中两拳,已然吃不消这力量,双臂发麻,见第三拳将至眼前,无奈之下只好将剑横于身前,却是根本无法阻挡,身子一轻,被震出擂台之外。 台下一阵沉默,包括陈无信在内。 陈无信原本以为苏和就算不能胜了连州,至少打个平手,岂知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路本放在腿上的双手已然握拳,盯着心高气傲的连州心里想到:苏和到底是气神不够强大,虽有胜连州的机会,未能成功把握。外招与气神果然缺一不可。 西北两面的江湖散人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连州已然当世无双,岂知出来一个较他年轻二十的男子;本以为苏和有较大希望战胜连州,最后姜仍然辣不过老。 连州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抱拳,高声说道:“侄儿好本事!连某虽侥幸胜了,此时依然心有余悸。” 善顿终于有些看不下去,拿了法杖欲上台去灭灭连州威风,还没来得及迈出草棚,却听悟临说道:“善顿,莫要望了初心。” 善顿知晓自己未能扼制冲动,惭愧地低下头,与悟临说道:“是,方丈。”便坐了回去。 连州收了双拳,背在后腰,扬着下巴与众人说道:“可还有人愿意一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无人敢应。 忽有飘渺声音传来,“连掌门,与我比试一番如何?若是我赢了,不要宝刀,只要你的项上人头,和在场众人的性命!” 连州又怒又惊,正要问“是何人口出狂言”,却见一人轻飘飘地落在擂台之上,其身上所穿的道袍令在场所有人恐慌。 不是陈珂还是谁人? 连州虽是吃惊,不至于手足无措,望着陈珂冷冷道:“我当你是谁,原来是玄武门的丧家之犬。” 陈珂并不屑与他斗嘴,只是盯着他,缓缓抽出一柄长剑。 讨了没趣,连州倒也不恼怒,只是继续说道:“原来你早就躲在暗处,既然如此,为何不趁方才混乱之时突然杀来?或者,在附近埋些火雷,直接将我们炸死算了。” 陈珂面无表情道:“玄武人不会做这种阴险龌龊之事,就算是复仇,也要堂堂正正的。” 连州明白他话中意思,一声冷哼说道:“好一个堂堂正正,既然你如此有信心,就别怪我连某人不客气了!”话音刚落,他便握拳准备先发制人,却见两道斩击骤然奔来,大吃一惊,心中想到:为何他出手如此迅速? 吃惊归吃惊,他仍是左晃右闪躲过,还没来得及接气,陈珂已然奔至眼前,左手抓着左侧未出鞘的剑柄,右手执剑向他削来,动作之迅速,绝非方才几人可以比拟。 当日惨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玄武门无人哀嚎无人痛哭求饶,只有无尽的砍杀声与喝叫声充斥耳际。陈珂只感到心肺都要烧起来,双臂愈加有力,出剑愈加迅速,削砍劈挑之间毫无缝隙。 连州只有躲闪之力,想要出拳却找不到时机,偶尔发现一两处破绽,还未来得及反攻便消失不见了。 台下之人亦是悬着一颗心,全然忘了性命之忧,紧张地望着擂台之上的争斗,为连州加油鼓气。 肉身到底不是冷铁对手,连州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眼看就要掉下擂台,忽然叫喊声四起,从四面八方涌出三十四人来,将陈珂连州二人围在正中。 连州心知不是陈珂对手,所幸早有布置,便纵身一跃离他三丈,狂笑道:“哈哈,丧家之犬,你以为我果真打不过你吗!我只是在吸引你的注意力,好诱你上钩!” 陈珂面无表情,眼珠轻转将身遭打量了个遍,见三十四人之中十八人手握长棍上身裸露下着黄裤,即刻明白过来此十八人乃是少林“十八金刚”。至于另外十六人,看其穿着与连州相似,大约是崆峒派弟子了。 连州一声冷笑,说道:“今日少林十八金刚与我崆峒十六象联手,还怕擒不住你这丧家之犬!” 范子旭在人群之中颇为紧张,见到陈珂出现之时,他本想直接冲上擂台与陈珂劝说,奈何身遭江湖散人惊慌失措,肩肘胳膊撞得他七倒八歪,护住范嘉志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力气冲上擂台?现在见到少林十八金刚与崆峒十六象联手,忍不住在心中骂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不知廉耻。 身旁之人却是叫道:“不愧是连掌门,智勇双全!” “与这种江湖败类不需要讲什么仁义道德!” “将其碎尸万段,以正邪风!” 善良理智如范子旭,此时亦起了怒火,恨不得将这帮江湖人士斩杀殆尽。 陈珂依是面无表情,冷冷地转头审视着,耳边不断有叫骂声传来。 “玄武门乃是江湖耻辱!” “玄武门害得江湖人心惶惶,既然幸存了下来就老老实实躲在角落苟活下去,出来见什么光惹什么事!” 巫泽已是按捺不住,要张口骂这些个没有头脑、吃软怕硬的东西,却发现身旁的陆离竟是瑟瑟发抖。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陆离并非恐惧,而是气愤。双眼怒睁,又湿又红;脸颊红透的肌肉不断跳动,好似燃烧正旺的火焰;上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左手已然握拳,不长的指甲却深深陷入掌肉之中,掐出了些许鲜血。 巫泽知晓此时陆离正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见到陈珂,楼上愁已然急不可耐,“噌”地从椅上站起,拔剑怒喝:“陈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竟灭了我药王谷!苍天有眼,终于被我逮住了机会,老子要亲手宰了你!”说罢就要冲上擂台。 陈珂内心并无波动,自离开玄武山的那一天起,他已心如死灰。 他左手发力,缓缓抽出一柄长剑,蠕动唇齿,低声说道:“找我报仇?来试试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连州一声冷笑,命令道:“上!”自己却下了擂台。 崆峒十六象听闻掌门下令,即刻摆好阵势。八人先行,成小圈在内,将一圈等分,八人后行,成大圈在外,穿插其间,利强补弱。 悟临尚未下令,故少林十八金刚并未行动,只是锁住擂台,盯紧陈珂。 十六象各有分工,小圈八人手短脚短,却是力大无穷,人人都有徒手杀狼之力;大圈八人手长脚长,虽然力量不如小圈八人,却如铜墙铁壁那般牢不可破。 若只一品修为,面对崆峒十六象绝无胜算,即使连州这般的天象,也只能做到胜负五五。故连州并不担心,只是双手抱胸,冷眼望着擂台。 小圈八人相望一眼,迈步先行,双拳已握,气神已缠,向着陈珂交错奔行而去。 小圈八人两腿才迈,大圈八人紧随其后,猿臂舒展,双眉紧锁。 十六象围成的圆圈迅速缩小。 陈珂依是面无表情,右臂朝下伸直,右手执剑掠地,左臂在身侧平举,紧握长剑,待到十六象逼近,双剑齐开,气神炸裂,竟斩出一道卷着闪电的龙卷风,令天地变色。虽只是须臾之间,崆峒十六象已然变做死尸十六具。 “不论你们如何狡诈,我依然光明正大;不论你们如何辱骂,我双耳大开通通接纳;不论你们如何求饶,你们欠玄武门的,今日都要偿还。” ------------ 一百六十五章 珂剑如夏花 眼见着崆峒十六象死去,连州一声哀呼,虽然惊叹陈珂本事,更多的是悲伤,倒不是心疼十六象性命,只是痛苦崆峒少了一分战力。他转头瞪向悟临,自齿缝之间挤出低沉厉声:“悟临方丈,你这少林十八金刚要等到我们死绝了才肯出手吗?” 善顿一阵恼怒,瞪着双眼要上去与他理论,悟临却是不咸不淡说道:“将陈珂擒了。” 十八金刚得令,背贴长棍,三人成伍,排成天干六道,将陈珂围在正中。 所谓天干六道,“周天之内枝干之间六道裁决”,乃悟临所创,是有摄人心魄威力的阵图。 陈珂却是不屑一顾,只当被十八只少毛的猴子围在正中,双眼轻扫,面无表情。 “上!” 一声令下,十八金刚一齐出动,手中长棍变化多段,或转圈或上剃或下滚,气势磅礴不容小觑。 陈珂依是面无表情,右腕一翻,向前便是两道凌冽斩击。 到底“金刚比象要来得凶猛一些”,在他身前的三人舞棍将斩击拦下,正中一人收了长棍贴于后背,脚尖点地加速奔去,与两侧二人拉开些许距离;两侧二人手中长棍舞个不停,速度稍逊,却也是风驰电掣。 天干六道急速收拢,好似六支猿猱重箭向陈珂射来,其中飞速转动的十二根长棍眩人耳目。 陈珂觉得颇为烦躁,已如死井的内心泛起一丝清淡涟漪,也罢,毕竟还不是死人。他抬起左膝,做虚步,双臂微曲,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双剑于眼前交叉,心平气和,虽然身遭并不安静,他却能将一切置于身外,只剩自己呼吸在耳际此起彼伏。片刻之后,定呼吸,驰双剑,须臾之间,狂风又起,在他身周凝了刹那,迅速向八方奔袭而去。 南面草棚之下的李鸿道见状,沧桑双眼闪了光芒,心中惊道:他的剑术竟然已经精湛到这般境界了吗? 十八金刚到底不弱,又有长棍护身,虽然吃惊,忙踮起脚尖回身后撤,舞棍防御,却是在一个转身之后,手中五尺长的棍子只剩二尺。 正当他们吃惊之时,陈珂使出了《星月剑法》之中隐藏颇深的奥义之招,“与日长恒”。 “月为星,日亦为星,造就天地,孕就人心,众生之间,唯日永恒。吾等肉躯,不能一瞬,以心之力,吸纳天地,以心之力,与日长恒!” 他只是缓缓转着双剑,乍看之下并无异样,站于擂台之上的十八金刚却察觉心跳骤然加速,手脚已然不受控制,只剩眼珠尚能转动。 擂台的地面发生了轻微变化,有微小尘粒自石缝之间震出,片刻之后,最浅层的石面裂开一道道缝隙,大有崩塌之势。 十八金刚分明感觉到地面正在微微震动。 陈珂停下手中双剑,手腕紧绷,脸颊锋利如同刀削那般,双目骤然凌厉,正要落剑,范子旭将范嘉志交给陆离,自人群跃出,对着他脚边便是一道斩击,逼得他只出了半招。 虽不过半招,足以重创十八金刚,口吐鲜血,纷纷跌下擂台。他手中的双剑断做数截,落在地面。 范子旭已是双目血红,站在陈珂一丈之外,手握黑剑不住颤抖,低声恳求道:“师父,收手吧。” 陈珂怔了一怔,没有想到范子旭会出现在眼前。望见昔日弟子,理应好好感动一番,却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依是面无表情,盯着范子旭说道:“连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范子旭还未开口,善顿瞧见同门受伤,终于按捺不住,一声咆哮,握杖便上:“孽障,居然敢伤我少林的人,看我一杖将你劈做肉酱!” 陈珂眼珠转过,当即向左侧撤出三丈之外,丢掉手中剑柄,右手抽出一柄长剑,盯着善顿举动。 善顿已是发指眦裂,只觉五脏六腑燃烧着滚滚怒火,见法杖落了空,一脚踏裂脚下土地,举杖再劈。 他在玄武门山脚之下见过善顿本事,知晓其力大无比,不与他正面较劲,只是脚下使劲,又离一丈之外,挥剑自下而上出了一道斩击,顺势落下又是一道斩击,呼啸着向善顿奔去。 善顿迎着斩击奔来,挥起法杖正面抡过,将斩击击得粉碎,一声怒嚎,举杖再砸,陈珂迅速跃开。杖头落地,砸出一个深坑。 陈珂横眉冷目,左手握住左侧剑柄,随时准备抽剑,右手之剑已然就绪,上下翻腾,骤然有道“雷蛇”斩击咆哮着向善顿奔去。 善顿犹如暴怒的野兽那般,法杖首当其冲,于身前快速转圈成屏,拦下斩击,向前大跨几步,左脚猛然踏地,踩碎地面岩石,右臂抡杖横扫而来,见陈珂微微后仰,左臂迅速跟上,将杖抱起,迅速砸下。 陈珂自知近战不是对手,身子一轻,又跃离二丈之外,抬剑便是一招“月海滔天”,打在善顿法杖上化作一缕清风。 二十回合过后,二人依然难分伯仲。陈珂气神强大,剑术精湛,进攻手段多变,善顿胜在防御,手中法杖比金更坚,一般手段奈何不了他。 楼上愁只感到有热血向脑袋涌去,终于冲垮理智,一声喝叫,蹬地而起,挥剑便是一道斩击。 陈珂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只是执剑轻舞,将楼上愁的斩击劈碎。 楼上愁怒火不减,双脚落地便向陈珂奔去,欲亲手将其斩杀,然以他的本事,不过试剑肉躯,三回合过后已是身中五剑气息奄奄,鲜血流了一地。 连州趁机叫道:“善顿!你身为少林弟子,竟眼睁睁地看着楼谷主被伤!”言下之意是少林与陈珂暗中勾搭。 善顿不屑与他计较,亦无心理会楼上愁,只是举杖奔去,欲锁了陈珂与他近身肉搏。 陈珂又怎会看不穿他的心思?便纵身躲过,心中一想:反正在场的俱是玄武门仇人,杀谁不是杀,左手便抽出一柄剑,左右同出“月海滔天”,向东西两面劈去。 东面有路本等六门掌门,虽不及他修为,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齐齐抽剑,正面迎之,倒也硬吃下了“月海滔天”,只是体内气神有些荡漾。 西面的江湖散人见他出现已然慌了心智,又见善顿斗他不过,愈加惊慌,见斩击劈来,仅剩的勇气也漏了出去,纷纷逃窜。所幸人群之中尚有几人存着理智,抬剑阻挡,西面草棚才不至倒塌,只是伤了六人,死了一人,淌了一地鲜血。 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不绝于耳,数百人逃出后山,向山下奔去。 北面亦是如此,人人自危,为保全性命不顾其他,抱头鼠窜。倒还有不少人在危难之时终于觉得“侠义”二字千金重,面目庄严,抽剑站定,欲与陈珂同归于尽。 场面混乱不堪,逃的逃,叫的叫,与方才为了夺刀而引起的混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性命是最重要的。 陈珂冷眼望着这一切,凝固的嘴角终于动了一动,一声冷笑,将剑高高举起,又要落下。 善顿抓住时机,将手中法杖用力掷去。 待到陈珂发现之时,为时已晚,慌忙收了双剑护于身前,却是吃不消这骇人力量,身子一轻向后飞去。 善顿见状大喜,以为终于抓了破绽,抬脚奔来,欲抓起法杖一杖将其击毙。 陈珂岂会只有如此本事?虽然身子向后,目光从未涣散,见善顿松了警戒,崩腰锁胯,双脚贴地滑行一丈有余,左脚迅速后撤撑住身子,抖腕便是一招“斜月三星”,善顿还没来得及抓住法杖,便遭剑芒噬肉,有血星伴着惨叫溅出。 众人愈加惊慌:连善顿都败下阵来!后山之中还有谁会是陈珂对手?便纷纷转头向李鸿道望去。 李鸿道虽是神色凝重,完全没有出手的打算,依旧坐在草棚之下。 有人急切道:“开阳真人!如今只有靠你将这恶贼击毙了!” 恶贼?李鸿道一声苦笑,心中说道:我已背负了太多罪孽,若再听从你们话语,岂不是万劫不复了吗? 陈珂扫视一圈,众人脸上的惊恐令他兴奋,终于忍不住开口狂笑道:“怕了?你们居然也会怕了!哈哈哈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笑声之可怖,几如黑夜中的阴森罗刹,令人毛骨悚然。 范子旭看在眼中,好不心痛,眼皮沉重,凄怆的眼角要垂到嘴边:师父,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曾经严苛的你,曾经慈爱的你,曾经宽厚的你去哪了? 陈珂并不知晓,只是举起双剑,又有一招“月海滔天”向南北两面劈去。 南面,李鸿道终于抽出玄冥剑,却也吃不消这撕天之力,向后接连退了三步才站稳脚跟。 北面,江湖散人抬剑阻挡,却只是螳臂当车,鲜血如同喷泉那般喷涌而出。所幸陆离修为尚可,加之身前之人挡下了大半力道,到底保护了身后五人。 陈珂愈加兴奋,狂笑不止:“哈哈哈哈,来吧,鲜血,来吧,死亡!来吧,让人间颤抖吧,让天地恐惧吧!” 范子旭极力咬住嘴唇,试图咽下这苦心悲凉,终究情难自控,歇斯底里吼道:“师父,住手吧!” ------------ 一百六十六章 螳螂捕蝉 范子旭的叫喊声如同阴沉黑天的绚烂阳光,破开乌云直射入人间,给六神无主的众人带来些许希望。 人群的慌乱终于有些平复。 仍然留在后山的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右袖空空之人,手握一柄黑剑,望着陈珂瑟瑟发抖。他脸上淌下的泪水,为这片灼热的土地带来些许清凉。 陆离浑身一颤,望着范子旭热血沸腾。师兄终究是师兄,总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他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如师兄这般强大呢? 有人认出了他,却是大声叫道:“我认得此人,此人乃是玄武门四个幸存者之一,大约是陈珂的同伙!” 好不容易获得的宁静就此被打破,几百片嘴唇不过闭了一会,张合得比方才愈加频繁,从那满是仁义道德的口中喷出数不尽的污秽之词,问候着范子旭祖宗十八代。 陈珂毫不掩饰轻蔑,张嘴狂笑,高声说道:“子旭,听到了吗!你为他们挺身而出,他们却将你当作与我一般的妖人罪孽,何苦!” 范子旭并不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放在心中,只是紧咬嘴唇盯着陈珂。虽然他处事周全心思稳重,到底是陈珂的徒儿。他的声音低了一分,不如方才那般痛苦嘶哑:“师父,玄武门已重现江湖,与我回去吧,我们一起重振玄武门的威风。” 陈珂哈哈大笑:“回去?玄武门已遭灭门,你让我回哪去?今日就让我杀个痛快,叫这帮酒囊饭袋通通去到阴间尝一尝孟婆汤咸淡如何!”说罢,双目一狠,引剑欲上。 范子旭将手中黑剑举起,拦在他身前。“师父,停手吧,不要再杀人了。” 陈珂冷哼道:“停手,你说的轻巧。” 范子旭低下头,心知话语苍白无力,也不愿意放弃一丝机会:“师父,停手,与我回去吧。” 眼看着仅剩的徒儿这般怂包,陈珂勃然大怒,抬剑指向范子旭,厉声喝道:“说话不费力,你就无所谓了是吧!若不让开,就算你是我徒儿我陈珂照杀不误!” 擂台之下有人叫道:“开阳真人,不要被他们的一唱一和给欺骗了,还请快快出手将他们制裁了,好还江湖一个安定!” 范子旭并无所谓,只是想劝陈珂收手,与自己一起回成都府。“师父...” “你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吗?”陈珂反问道,声音平稳,看似平静,范子旭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死去是什么感觉吗?”说话间,陈珂将剑柄握得更紧,“你知道我苟活至今是为了什么吗?” “是为了将这帮假仁假义的贪婪之辈诛杀殆尽!!”他撕心裂肺地吼道,语毕,手腕紧绷,竭力用双剑使出一招“日月同辉”向西面劈去。 西面幸存之人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慌忙逃窜。 范子旭知晓此招威力之大,眼珠轻转,见西面草棚之下有无法动弹的伤者,便脚尖点地,拦在草棚之前,先出“月海滔天”与“日月同辉”正面冲突,果然挡不下陈珂的蓄力一击,他便将黑剑横于身前,“大漠孤月”骤然爆发,生生将“日月同辉”吃下。虽未受伤,体内气神已然荡漾起来。 陈珂惊了一惊,眼角掠过喜悦,很快恢复了无情,低声道:“你要保他们?” 范子旭调整了呼吸,面朝陈珂淡定,庄严说道:“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不是为了草菅人命。” 陈珂内心一阵震颤,想起初入玄武门之时无心散人的交待,因过度杀伐而麻木冰冷的心终于开始融化,却是深知江湖险恶,不愿将柔弱暴露出来,脸色一沉,将左手之剑插入擂台台面,与范子旭说道:“嘴巴的能耐长了不少,那就让我看看,你是否拿得起这四个字!” 说罢,引剑便上。虽是如此,他担心全力以赴会伤了范子旭,故只用了五成本事。 范子旭见陈珂攻来,怔了一怔,手中黑剑早已做好准备,迎面而上,与陈珂擦身而过,眨眼之间,二人已拼了三剑,“砰砰砰”三声快速响过。 陈珂心中喜道:好小子,身手不错。便是脚尖碾地,回身使出一招“斜月三星”,要看范子旭如何化解。 范子旭心中已将《星月剑法》记得烂熟,闲暇时刻没少钻研破解之法,见剑芒袭来,手腕上翻,反手掠剑,一剑将三星尽数拦下。 陈珂愈加喜悦,嘴角已微微上翘,双眼却是愈加凌厉,在范子旭身上来来回回扫视,欲寻得破绽,却是无从寻得,便愈加觉得范子旭是一块好料,心中赞叹道:好小子,攻防之间滴水不漏,有大家风范! 范子旭见陈珂缓了片刻,又见他面色柔了一分,知晓他心中意思,气神骤然沸腾,全力使出一招“月海滔天”,让他品鉴品鉴。 他后撤了半步站稳身子,正要接招,连州在擂台之下观望许久,知晓二人斗得兴起,狡黠一笑,握紧右拳悄起气神,趁陈珂专注于眼前时刻,轻脚跃上擂台,向着他后背偷袭而去。 陈珂脑后无眼,自是不知,范子旭却是瞪大了双眼,急忙喊道:“师父小心身后!” 然为时已晚,连州冷拳已出,狠命轰在陈珂背心,纵使陈珂提前绷了身体,亦吃不消连州全力一击,整个人成“)”形,向前蹦了两步,摔在地上呕出鲜血。 连州颇为得意,俯视着趴于台面的陈珂,冷冷说道:“我这一拳如何,比不比得过你可爱的徒儿?” 范子旭怒道:“连州,亏你还是崆峒派掌门,竟趁人不备!” 连州冷冷道:“对付你们这种江湖败类,讲什么仁义道德?” 围观之人见陈珂终于倒地,纷纷击掌庆贺,无不赞同连州话语,异口同声喊道:“对,对付你们这种江湖败类,不需要讲仁义道德!” 连州再次扬起下巴,挺胸收腹,愈加骄傲,右拳松了一松,再次握紧,向前迈了一步,欲再出一拳了结了陈珂性命。 李鸿道已然按捺不住,即使知晓会背负骂名,毫不在乎,欲出剑阻止连州。还未等他动身,范子旭先出了手,翻腕便是一道凌冽斩击。 范子旭修为颇高,加之手中又有黑剑无名,如此斩击颇为渗人,竟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鬼哭之声。 连州微微吃惊,倒不至于乱了手脚,只是后撤两步,盯着范子旭冷冷道:“怎么,你要替你师父出头?” 范子旭紧闭嘴唇,不屑与他计较,双膝微屈,猛然蹬地而起,引剑向后,向着连州奔行而去。 连州双眼眨了一眨,猜测他是为了逼迫自己远离陈珂,便是眼珠下翻,迅速出腿。 范子旭早已料到,几乎同时挥剑出招,对着他双脚便是接连三道斩击,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连退三步,离陈珂已有三丈之远。 李鸿道终于舒了一口气,将剑插回鞘中,坐回椅上,望着擂台上二人相争。 江湖散人虽仍有余悸,不过陈珂已然倒地,剩下一个范子旭不足为惧,便伸直了脖子,欲再饱一番眼福。 连州心中想到:玄武门不过三天象,当日山脚已去二位,仅剩的陈珂又倒地不起,眼前这毛头小子没有什么可怕的,便不想从范子旭手中抢过,蹬地而起,欲直接将其二人斩杀。 范子旭又怎会如他想的那般不堪一击,见他奔来,迅速将剑插入台面岩石之中,挑起些许碎石,以剑身拍之。 连州一声冷笑,想道:用小石子?哼,真当小儿打架呢!正要出拳,却见范子旭手中黑剑不停,前后舞过,顿时劈出两道斩击,先行的极为凌厉,将六七块碎石一分为二,后行的却是诡异,好似龙卷风那般奔腾而来,将十几块碎石夹裹其中。 连州从未见过如此招数,颇为吃惊,正思索这是哪门子的功夫,片刻之后那卷着碎石的龙卷风骤然消失,却有一招“斜月三星”自他左侧袭来,他这才明白原来这莫名其妙的招式只是为了骗得他的吸引力,便是恼羞成怒,欲让范子旭见识见识自己铁拳的威力,正要出拳,却是右腰忽然一疼,减缓了他出拳的速度,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后一个空翻,又退两步捂住左腰。 他终于明白过来,盯着范子旭冷冷道:“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范子旭只是不屑一笑,收剑拧腰欲再出招。 善顿自他身后腾起,金刚怒目,双手将法杖高举过头顶,对着范子旭脑袋狠狠砸去。 刘兰芝在北面草棚之下,擂台上的情状她看得清清楚楚,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泪水已然夺眶而出,不顾自身安危慌忙奔出草棚向擂台奔去,口中喊道:“子旭小心!” 陆离只觉得眼前世界黑了一黑,心跳骤然加速,记忆飞速掠过,尤其那句“这样看上去深沉一些”,在他心中盛开了烟花。 他一声喝叫,蹬地而起,双手抓紧半尘高举过头顶,半尘已然红光大盛。断刀重铸!他一刀劈下,将擂台劈做两半。 ------------ 一百六十七章 善恶轮回 红光消失之后,陆离双脚平稳落地,身上乔装尽数褪去,露出原本面貌。 众皆哗然,全然忘记了心中恐惧,不可置信地望向陆离,目瞪口呆。 包括悟临、李鸿道在内,纵横江湖已久的老一辈内心震了一震,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若老鬼仍在,见此场景大约会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好小子,没给老子丢脸!”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叫道:“那便是玄武门的陆折柳!” 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对于声音无动于衷,只是望着陆离。今日见了太多不可思议,孔淮的凤游霞间,陈珂的双剑之花,又加上陆离的断刀重铸。有人自言自语道:“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会有这样多的奇相?” 方空闻见喊声,顿时想起在福州府所受的屈辱,心思一翻,迅速站起向北面望去,果然见到巫泽等人,当即抬指叫道:“北面草棚之下的那两个女人乃是他们家眷,快将她们擒了,好逼迫陆折柳等人就范!” 众人未有反应,巫泽却是抽出单刀,拦在刘兰芝身前,龇牙咧嘴装出一副凶狠模样喝道:“谁人敢动我伯母,休怪我手中单刀无情!” 化子墨亦是向前迈了两步,抽出单刀护在焕焕身前,横眉冷目望着众人。焕焕只觉好笑,抬手在他光滑头顶摸了摸,忍不住想起在玄武门山腰,陆离为了保护自己与大虎缠斗。 方空见无人行动,当即一声冷哼,抽剑要上,眼神正撞上陆离,见陆离手握断刀面无表情,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姚挺则是无所畏惧,要替师弟报这一刀之仇,正要冲上去,路本低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痛不欲生,陈珂终于双手撑地爬起,将噎住的半口气缓缓吐出,余光瞥见身遭断面,微微疑惑,转头望去,却见擂台赫然断做两半,不由得大吃一惊,迅速翻过身,挺着背屁股坐地,见众人俱是瞠目结舌,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陆离手握断刀站于北面草棚之前,而他身旁身后各有少年孩童,皆是右手抓着单刀,左手护着身后女子,看他们这般架势,与人小志高的蔡晨颇为相似。 他心中久压的愤怨忽然就散了,竟笑了一笑,心中想道:陆折柳,你到底有些本事,能让别人心甘情愿地陪着你出生入死。 范子旭在他身旁,见他终于开了笑颜,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肩项轻松不少。 片刻之后,陈珂左手撑地,右手握住剑柄,摇摇晃晃地站起,掸去黏在衣裤的尘土,虽然痛苦难当,他不愿失了玄武门尊严,向着众人昂首挺胸。 连州余光瞥见动静,转头望来,见他重新站起,挑了挑双眉,冷言道:“哟,不错嘛,还能站起来。” 陈珂并不与他废话,只是望着陆离。 陆离并没有注意到陈珂,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众人,若有人敢打他玄武门的主意,他手中断刀定不会客气!虽是挺着腰板,他分明感到五脏六腑好似针扎那般,心中疑虑究竟是何原因。 陈珂踉踉跄跄地向北面迈了两步,上下两排牙齿不断地打着架。他强憋住一口气,叫道:“陆折柳!” 陆离闻见声音,腰胯松了一松,转头望来,见陈珂重新站起,喜道:“陈掌门!” 陈珂摆了摆手,愈加觉得呼吸困难,“我早已不是陈掌门,我是整个江湖诛杀的对象。陆折柳你听好,不要辜负了玄武...”他呼吸渐急,方才连州那一拳,已然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能够重新站起,不过回光返照。 陆离并不知晓,只当他依旧厌恶自己,慌忙喊道:“陈掌门,与我们一去回去吧!” 陈珂一声苦笑,连连摇头:“回去?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回去吗?” 楼上愁虽然身受重伤躺坐地上,内心怒火却是愈加旺盛,厉声喝道:“陈珂不死,天理难容!” 众人虽是吃惊,倒也分得清楚目前情状,亦是疾言厉色,高声喝道:“陈珂不死,天理难容!” 李鸿道忽然站起,不知何时湿了双眼,虽然沧桑,声音却如黎明的洪钟,响彻天地:“李鸿道愿意宽恕陈珂!” 武当弟子虽是疑惑,对他却是忠贞不二,跟着站起,高声说道:“武当愿意宽恕陈珂!” 众人转头望来,无不吃惊。 自玄武门山脚一战之后,李鸿道昼夜自责,日日憔悴,下巴的长须掉了一半,如今终于将内心说出,如释重负。 连州没有想到他会在这般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双目凶戾,低声说道:“开阳真人,陈珂危害江湖,害死千万条性命,你却说要宽恕他?说话可要小心啊。” 李鸿道到底是一代宗师,虽然心中对连州颇为不屑,明面上依然是尊敬,转头望向连州正色道:“若我们未动玄武门,他陈珂怎会寻上事来?一切不过是因果轮回。” 连州冷冷道:“是玄武门陆折柳惹事在先,我们若是放任不管,岂不是遭他人看扁了吗?” 李鸿道依然是庄严肃穆,下巴长须随着脑袋一摇一摆,“陆折柳究竟做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好一句心知肚明!连州双眼顿扩,已可见条条血丝,心中将武当列入黑名单之中,却是不愿失了风度,低声说道:“开阳真人,你这话是何用意?事到如今,你要一人干干净净地上岸是吗?”言下之意是他们捆在一起坠在污塘之中。 李鸿道知晓自己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孽,不愿再过多争辩,只希望玄武门仅存的四人能够活下去。他背负双手,仰头望向擂台上的陈珂,仁慈道:“陈珂,你我恩怨已了,不需再将刀剑挂在脖颈了。至于青龙偃月刀,与你玄武门再无缘分。”他知晓若是将青龙偃月刀一并归还玄武门,他人定是不愿,便只好出此下策。 果不其然,听闻青龙偃月刀不用归还,六门与各路散人纷纷表示赞同,唯独楼上愁捂着伤口不住颤抖,右手愈加使劲,挤出了更多鲜血。他歇斯底里吼道:“你们就这样放过他了?他可是灭了药王谷、炽诛门与青龙山啊!他可是滥杀无辜的妖畜啊!就这样放过他了,江湖的道义何在!江湖的侠义何在!” 有人劝道:“楼谷主,是我们诛杀玄武门在先,如今不过善恶轮回。” 楼上愁气得发抖,破口大骂道:“他娘的一帮只管自己利益的畜生!你们全身而退,就不管我这失去所有的老头了是吗!好,你们宽恕,你们是好人,老子是坏人,老子就不宽恕,老子要将陈珂碎尸万段!”说罢,他就要握剑起身,还未站稳,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他又摔倒在地。 连州面无表情地望着楼上愁苦苦挣扎,转头望向南面,问道:“陈帮主,悟临方丈,你们的态度如何?” 虽然陈无信憎恶陈珂,更不愿与连州为伍,索性抱胸不言不语。 悟临方丈只是双手合十,缓缓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连州冷笑道:“看来你们都希望陈珂平安回去了。” 沉默与点头。 范子旭甚是欣喜,抹了一把眼泪,走去将陈珂扶起,欢喜地叫了声“师父”。 陈珂依是闭着嘴唇,左臂绕过范子旭肩背被范子旭抓在手中,右手却是紧抓着最后一把剑柄,眼珠上翻,将众人的表情一一记在心中。 最后他的眼神定在连州后脑,顿时愤怒涌起,一把将范子旭推开,右手抽出剑来,高声喝道:“陈某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你们愿意宽恕我,我却不愿宽恕你们!既然同门尽数死去,我又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来啊,让老子杀个痛快!” 众人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骤然燃起,举剑指向陈珂怒道:“陈珂!莫要以为我们敌你不过才决定宽恕你!若是再这般说话,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陈珂哈哈大笑:“那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叫喊声顿起,俱是“不要放过玄武门!”“叫他们有来无回!”之类。 连州内心终于有些舒服,低着头,藏起嘴角的狡黠,心中想到:陈珂你果然不是凡人,开口却是说道:“陈珂如此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让我们齐心协力灭了玄武门!” 陈珂闻之,仰天狂笑不止:“哈哈哈,对,就是要这样!来吧,让你们尝尝老子酝酿数月的愤怒!”说罢,执剑欲上。 陆离缓缓转头,见周遭俱是怒火冲天的剑人刀客,正中陈珂却是孤身一人,终于情难自控,双眼湿润,撕心裂肺喊道:“陈掌门!” 陈珂笑声戛然而止,转头望向陆离,手中长剑无力垂下,对着陆离笑了一笑。那笑容没有愤怒,没有埋怨,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只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充满溺爱的笑。“此时此刻你还愿意叫我一声陈掌门,真好。” 陆离满眼泪水,咽哽道:“陈掌门,我们回去吧。” 陈珂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平静面孔,却有清泪流出,只是这比鸿毛还轻的泪水,能洗尽心中的污秽吗?“折柳啊,师父到底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好苗,会长成参天大树,将玄武门揽在怀中的吧?” 陆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陈珂笑了一笑,微微点头,“我想,我能够看到玄武门重回顶峰的吧。”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陆离双眼张了一张,才要说“陈掌门你愿意与我们回去了吗?” 却听陈珂接下去说道,“只可惜要到下辈子了。”说完,他猛然转身,一声咆哮,引剑而上。 剑还未行多远,善顿踏地奔来,一杖捶在他胸口,将他胸前肋骨尽数捶碎。他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后飞去一丈之远,当场暴毙身亡。 善顿双脚落了地,却是金刚怒目,厉声喝道:“身背万千血债,居然还妄想全身而退!” (明天有事,可能不能更新,抱歉。) ------------ 一百六十八章 玄武生 陆离与范子旭齐声哀呼:“陈掌门!”“师父!”然陈珂已经去到阴间与无心散人等人团聚了,虽然如此,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笑容,在被善顿法杖捶到胸口的那一刹那,他大约是欢喜的吧,毕竟,终于从无尽的黑暗中解脱了。 陆离又悲又恨,一声咆哮,要冲上去与善顿拼命,范子旭转头将他喝住,向着他微微摇头。他分明看到范子旭的双眼红肿不堪。 眼见着师父死去,范子旭如何能够不悲伤?但是他也清楚,这正是陈珂所希望的。陈珂本是纯良之人,却遭仇恨吞了心智,双手早已沾满鲜血,他愧疚,他自责,却不得不这样做。如今,终究是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江湖众人见着陈珂终于死去,脸上阴霾尽数扫去,露出轻松表情。 不知为何,陈无信有些莫名心疼,犹豫再三,还是跃上擂台,向着陈珂走去,见陈珂脸上挂着笑容,怔了一怔,转头,望见青龙偃月刀完好地立在不远处,却是一声冷笑,跃下擂台,大手一挥:“丐帮弟子下山!” 连州道:“怎么,陈帮主无心争夺青龙偃月刀?” 陈无信不屑与之斗嘴,头也不回地走出后山,身后跟着的丐帮弟子亦是斩钉截铁。 李鸿道同样生了退意,却担忧自己离去之后,江湖众人会对陆离等人下手,故坐于椅上观着情状默不作声。 忽有声音自擂台传来,循声望去,乃是一江湖散人站在青龙偃月刀一旁,右手已然握住刀柄,高声叫道:“哈哈,青龙偃月刀归我了!” 众人大惊,纷纷骂他不知廉耻,他只是冷冷哼道,“廉耻能当饭吃!”说罢就要拔刀。 有刀似疾风那般劈来,将那只握着刀柄的右手生生宰下,那人发出凄惨叫声,连退了两步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劈刀的名为许不知,也算是个人物,此时正站在青龙偃月刀一旁,望着呻吟之人不屑道:“你也配握刀?” 他话才说完,又有三人跃上擂台,执剑向他刺去。 四人交手二十余回合,他手中砍刀已沾满鲜血,那三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再也无法握剑了。 连州虽然受了伤,倒无大碍,若是真动起手来,约莫五招之内可以将许不知拿下,却不知为何无动于衷。 李鸿道、善顿本就无心争刀,也就没有上擂台。 至于苏和,已然败过一次,又怎能再上擂台? 许不知见无人再上擂台,以为自己胜出,大笑了几声说道:“看来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说罢就要去摸刀。 虽然后山之中幸存者不多,六门弟子却是毫发无伤,见青龙偃月刀即将落入他人手中,纷纷出了草棚向擂台奔去。 然许不知的右手已然握住刀柄,正要拔出,有一道凌冽斩击朝他劈去,逼得他不得不松手后撤。他转头骂道:“哪个东西这样不知好歹!”却见范子旭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丈之外。 许不知见他左手握着一柄黑剑,嘲讽道:“怎么,拿一柄烧火的破剑就想跟我争宝刀?” 范子旭不愿开口,只是引剑冲去,在交手的刹那之间,忽得变了方向,弓腰锁身,抬脚踢在许不知的腘窝,许不知当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擂台下的观众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不知脸一红,迅速站起,举剑指着范子旭骂道:“娘的屁,敢糊弄老子,老子杀了你!”便是向范子旭愤怒劈去。 “砰砰”两声响过,许不知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是两眼一黑倒在了擂台之上。 众皆哗然,面面相觑。 李鸿道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点头赞叹道:“刚才他本可以一剑将对方杀死,却只是将他击昏。身手迅速,又有侠义心肠,果真是青年才俊。” 范子旭并无表情,冷眼扫过,轻启嘴唇:“还有谁。” 六门弟子相望了一眼,尽数涌上擂台,要将范子旭砍做几截。一时间,十丈方圆的擂台之上人满为患,换做陈珂,大约会使出一招“与日长恒”将这些不知好歹的六门弟子尽数击毙。 范子旭不愿杀人伤人,只是锁腕封了剑刃,一双眼睛两只瞳孔盯着四面八方,躲过眼前刀剑之余,身后的防御亦是做的妥妥当当,“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 一炷香之后,已有过半人数跌落擂台之外,伤得最重的不过被割破了些许皮肉。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台上仅剩二人,除却范子旭,只有姚挺尚且无碍。 姚挺倒是吃惊,心里想着:陆折柳几如废柴,他师兄倒是有些本事。正思索,范子旭却忽然没了踪影。他大吃一惊,慌忙收回心神,聚精会神地注意着身遭动静。 范子旭虽无姚挺脚力,亦未习得凤游霞间,然他自沈玉木所学的“踏云步”并不输给“凤游”,只是没有那般的名气罢了。 须臾之间,他便出现在姚挺眼前,二人相隔不过三尺,人现剑至,笔直刺去。 姚挺虽是吃惊,反应倒是不减,忙举剑应对。 范子旭几乎在同时改刺为削,一剑将姚挺手中长剑打落,而后接连三腿,将姚挺踢落擂台之下。 路本依在东面草棚之下,望见爱徒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面颊愈加寒冷,双目愈加凌厉,抽出长剑一跃而上,口中喝道:“老夫与你一试!” 按捺不住的不止他一人,在他双脚落地之后,除却九凤山仁念师太,其余四门掌门亦是上了擂台。 巫泽在台下叫道:“你们好不知廉耻!居然五个大人欺负我师叔一个!” 陆离颇为担心,欲上台去帮一帮范子旭,却见范子旭不露怯相,双目雉冷地将眼前五人一一记在心中。 五人见他如此,愈加恼火,通天德喝道:“连崆峒丐帮的弟子见了我通天德都要喊一声师叔,你这玄武门的丧家之犬竟然一副自大表情!” 范子旭只是一声冷笑,双眼轻转,“你们动我同门在先,还妄想我尊敬你们?”说罢,举起黑剑指着五人继续说道,“我会在十回合之内,将你们尽数击败,到时你们便会明白,何为玄武门。”声音之冷,令人不寒而栗。 陆离只觉得台上所站之人非他师兄,只是一个杀气腾腾的陌生人。 通天德等人怒目圆瞪,引剑喝道:“好一个猖狂的小子,看老夫用剑教你何为尊老!看剑!” 五剑齐发,向着范子旭刺去。 范子旭并无反应,只是望着台面上陈珂的鲜血。虽然在天义峰四年,师徒二人未有过多交集,但是他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陈珂对自己的关心,如今同门尽亡,只剩三人尚在人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凄苦的? 失望,绝望,而后超脱,升华。 他再也不是只会种土豆的范子旭。 折柳尚且青涩,需要我在他身旁辅助;嘉志尚且幼小,需要我在他身旁保护;兰芝尚且娇柔,需要我在她身旁照顾;焕焕不知是否已经放下对折柳的怨念,巫泽与化子墨初入玄武门,却已经有了这般的骨气。 这是男人的责任! 刹那之间!他眼中有威严闪过,虽不致命,足以令人敬畏。 他举起黑剑,心如磐石那般坚定,面对五剑,顿时外招炸裂。他仿佛拥有了第三只眼,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通天德剑劈似落叶,路本剑削似量衣,徐行剑挑似舀酒,乐生道长与文松师太好似双刃合奏,慢慢悠悠。 只是眨眼之间,“砰砰砰砰砰”五声响过,五位掌门刀剑落地,目瞪口呆。 连陆离都觉得不可思议:师兄何时达到了这般境界? 沉稳如悟临都忘了平和,睁着双眼不可置信。 连州呼吸渐急,心跳骤然加速,心中说道:这是为何!方才与他交手,他不过一品本事,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他竟!达到了天象! 范子旭收起剑,正要向五人鞠躬致意,忽得飞来一杖,他迅速出剑,将剑尖插入杖头,顺着法杖力量划过二尺,借力改变了它的路径。 李鸿道看在眼中,哈哈大笑:“好一招借力使力!” 连州眼珠翻过望了李鸿道一眼,冷冷道:“开阳真人,你们武当什么时候竟收了这样一位弟子?” 李鸿道笑道:“连掌门此话怎讲?” “这一招借力使力不是你们武当太极剑的招式吗?” 李鸿道又笑了三声:“招式都是人创出来的,擂台上的这位少侠与我们武当并无干系,却能够悟到太极的精髓,果真天赋异禀。” 善顿见状,一声喝叫,踏地奔来,抓住法杖便向范子旭砸去。 范子旭双眼睁了一睁,赵龙腾惨死的景象当即浮现出来。他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怒火,很快熄灭,只留下吹不散的灰烬留在心底。 他不会退缩! 赵兄将我当作死敌,却在危难时刻舍身救我。赵兄,你的仇我报不了,但是我会替你证明,玄武门乃是江湖第一! 他找准时机,见法杖抡来,后撤一步侧身躲过,剑尖却是指上杖柄,稍稍使劲,迫使善顿收不住力,身子向右侧探了几寸,重心不稳。 他趁势勾住善顿左脚,轻轻一拉,善顿直接劈了个“一字马”,“撕拉”一声,裤裆开裂。 悟临闭上双眼,心中古潭涟漪轻泛,自厚唇而出:“骄兵必败。” 李鸿道嘴角翘起之后未再放下,望着台上的范子旭好生欣慰:不但本事了得,智慧亦是非常!托心道长,你们玄武门后继有人了。 ------------ 一百六十九章 五魁凌风 在场众人不敢再看轻着残缺之人,毕竟连败五门掌门,甚至善顿都不能伤他。 范子旭终究替玄武门正了名。 连州依是不服,却心有忌惮,毕竟已经吃了一次亏,若是再上,不仅有失颜面,倘若再败,那他崆峒派可就再无翻身机会了。尽管如此,他不愿让范子旭独占风光,眼珠一转,摆出庄严模样与李鸿道正色道:“开阳真人,当下仅剩武当尚未出手,难道你就这样让一个无名之卒将我们尽数踩在脚底吗?” 李鸿道捋了捋长须,微微点头,虽然打心底欣赏范子旭,倒也有心想试试范子旭到底有几斤几两,便是说道:“连掌门言之有理,我便去会会这玄武生。”说罢,他似鸿雁那般跃上擂台,向范子旭抱拳行礼。 范子旭对李鸿道并无意见,见他向着自己行礼,受宠若惊,慌忙鞠躬回礼。 李鸿道愈加满意,含笑点头,扫视了一圈,见擂台毁坏严重,便建议道:“你我虽是对手,却也不愿占了便宜,不如我们就以脚下半圆作为擂台,谁落下便算输了,如何?” 范子旭点头道:“便依开阳真人所言。请!” 李鸿道微微一笑:“请。”虽然如此,他颇为担心,若是全力以赴是否会伤了范子旭?毕竟自己大他几十年,气神差距十分悬殊。 范子旭心中亦是不安,忧虑若是再胜李鸿道,便成了出头之鸟。玄武门还未兴起便成了出头之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心中计划先全力以赴,若是败下阵来,再好不过,若是现了胜利模样,只好诈败了。 二人俱是君子那般,望着对方做好了准备,点头致意,而后出剑。 李鸿道虽是年迈,因修炼得当,动作迅速毫不拖沓,双眼一收便是一道斩击,直向范子旭双脚逼去。 范子旭看出此招只是试探,并未在意,只是将剑在身前放下,见着斩击逼近,以剑尖将其破碎,顺势上撩,劈出一道纵向弯月之后,手腕骤然紧绷,竭力劈出一道横向弯月,将之前的纵向弯月直接劈做两半,朝着李鸿道急速奔去。 李鸿道颇为震颤,两眼张了一张,对其愈加欣赏:好一招虚虚实实!他左脚向后了半步,斜架起玄冥剑,将范子旭斩击拦下,试探过后,他大约了解了范子旭的水平,打算用七成本事与他较量。 一来一去,范子旭已经知晓李鸿道气神十分强大,若以斩击对拼,毫无胜算,眼珠轻转,决定与李鸿道近战比拼。如此虽有欺老之嫌,毕竟没有用非常手段,也就说服自己了。他身子向前微倾,使出一招“斜月三星”,脚步迅速跟上,目睹李鸿道将三星化开,提剑便上,向前迅速刺了三剑。 李鸿道神色严肃,虽白须鹤发,手脚十分利索,以一剑挡下他三剑。 他未料到李鸿道动作如此迅速,三剑过后改刺为削,与玄冥剑撞了个正着。他正要发力,左手却不受他控制地摆转起来,手中黑剑向前探了一寸,骤然向左劈去。如此一来,他的正面胸膛便整个暴露了。 李鸿道抓住时机,左掌迅猛劈来。 虽手臂不受控制,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两条腿脚,便迅速后撤两步躲开,试了试左臂,并无异常。他甚是疑惑,望见李鸿道微翘的嘴角,终于明白原来方才着了李鸿道的道:那招大约就是武当的太极剑了! 他听闻李鸿道本事奇高,如今比试过之后才真正感受到何为“心有余而力不足”,尽管如此,他未生退意,反而愈加兴奋,抬剑又刺。此次,他留意了李鸿道手中的玄冥剑。 只见李鸿道顺着他的剑路,举起玄冥剑贴上他的黑剑,并不将黑剑顶开,而是顺着黑剑的前进方向拉了一尺,微微发力使黑剑向左斜了一寸,他顿时感到手中黑剑不受自己控制,只是被玄冥剑牵引着左右张弛,上下画圆,动作忽快忽慢。 如此三个来回,玄冥剑骤然加速,画了一道弯弧,将范子旭手中黑剑打落。黑剑向上又飞了一丈有余,掉落下来,笔直插入台面。 范子旭自知本事不够,鞠躬说道:“开阳真人不愧为一代宗师,范子旭心服口服。” 李鸿道笑了一笑,轻抚长须说道:“托心道长有你这样的徒儿,不虚一生了。” 见二人斗起,方空眼珠扫过,只见人人伸脖望着擂台,以为此番打斗会持续很久,便趁着如此间隙提剑悄然向北行去,欲拿了刘兰芝威胁陆离就范。 岂知二人只斗了几个来回便分出了胜负,所幸他脚步甚急,就在二人相互谦虚之时,一脚踹开巫泽,左臂勒住刘兰芝脖颈,提剑架在她肩上与陆离大声喝道:“陆折柳,快快丢刀投降,如若不然,这女子就要没命了!” 闻见喊声,陆离转头望去,只见刘兰芝睁着惊恐双眼,忍不住怒喝道:“好你个方空!身为衡山弟子,竟使这般手段,简直有辱侠义!” 方空冷冷道:“与你这般畜生讲什么侠义!我数三下,你若是不自我了断,那这个女人的命可要没了!” 巫泽已从地上爬起,望着方空好不生气,大声叫道:“堂堂男子汉,净知道耍手段,难道你不害臊吗!” 方空眼珠一转,望见巫泽,怒火更盛,索性丢了包袱大骂道:“闭嘴,你个只知道骗人的小贼!今日我可不会再受你...” 欺骗二字还未出口,化子墨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举刀朝他左腿捅去。 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左手松开刘兰芝脖颈,正要抱腿呻吟,巫泽举刀劈来,本欲一刀将其砍杀,忽得想起范子旭的交待,便收刀改刺,将刀尖刺入他右腿。 又是一声惨叫,他丢掉长剑,不敢去触碰伤口,只是弓身弯着五指护在大腿前方。 姚挺眼见师弟受伤,心痛难忍,怒目圆瞪,一声喝叫拔腿奔来,抬剑便是两道斩击向化子墨与巫泽奔去。 二人自知无法躲过,反而迎着斩击挺直了胸膛,其双眼不眨,一如悬崖上的苍松,令人敬畏。 焕焕见状,提了素衣剑替二人拦下斩击,白嫩脸蛋此时涨得通红,盯着姚挺奔来与二人说道:“你们将嫂子与嘉志保护好,这里有我!” 二人应了一声,来不及庆幸,慌忙牵着刘兰芝的手回到草棚之下。范子旭已回,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虽心有余悸,在范子旭怀中总是安全的。她渐渐放松了下来,脸贴着范子旭的胸膛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没事。” 范嘉志却是不愿,愈加憎恨陆离。 姚挺怒火中烧,对着焕焕便是竭力劈来,焕焕双手握剑架挡,却根本吃不消这骇人力量,双腿一软,要跪倒下去。 陆离早已料到,向着姚挺后背劈去。 姚挺虽是愤怒,理智尚在,一脚将焕焕踢开,抱起方空向后退了几步,将方空轻轻放在地上。 半尘劈了个空,陆离迅速收了力量,双脚才落地便见焕焕后倒而去,忙奔去将她接住,急切道:“焕焕,还好吗?” 焕焕只是被姚挺震麻了手脚,本无大碍,然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直视着陆离双眼倒使她颇为不自在,红晕爬上脸庞,要烧起来。 陆离不知,只当她身体有恙,忙抱着她往回跑,将她交到范子旭手中与范子旭说道:“师兄!替我看看焕焕是否受伤了。” 范子旭还未答应,姚挺的声音已灌入耳内。 “陆折柳,老子杀了你!” 陆离毫不犹豫地转身,跃起,浓眉紧皱,对着姚挺便是三道斩击,威力倒是一般。 姚挺正是气头上,丝毫不想躲闪,长剑甩过,将斩击尽数吃下,而后双脚发力,一如福州府那般凭空消失。 陆离已不是之前的陆离,虽是吃惊,心不慌手不乱,只是依旧向前奔行,余光扫过,瞥见地上躺的方空,对着方空身旁便是一道凌冽斩击。 姚挺本想趁陆离不备直接将剑刺入他背心,却见他竟向不能动弹的方空攻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收剑赶去,将他斩击拦下,正要破口大骂,半尘已至,逼在他脖颈半寸之前。 他全身紧绷呼吸急促,虽是紧张,骨气尚在,将手中长剑一丢,说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陆离眼珠转了转,望向躺在地上的咬牙切齿的方空,与姚挺说道:“刚才那一刀,我对准的是方空的身旁,并不打算伤他。至于你,我只是想保护焕焕而已。” 说罢,他收了半尘,回身向草棚走去。 七人终于聚在一起,齐向擂台望去。 擂台上只剩李鸿道一人,长须随风飘动,望着齐心的七人,笑道:“好!好!好!” 范子旭闻之,亦是微微一笑,抬手轻推陆离,朝擂台撇了撇嘴,陆离明白他意思,出棚迈了几步跃上擂台,抱拳向众人行礼说道:“诸位!陆折柳自知罪孽深重,玄武门因此遭了报应,我无话可说。如今往事随风,玄武门与江湖的恩怨已然勾销,还请不要找玄武门的麻烦!” 李鸿道站在他不远处,眼中阴霾缓缓褪去,露出沧桑与关怀:“武当与玄武门恰如井水与河水。” 众人已见识了范子旭的本事,加之李鸿道如此言语,便同样说道:“我们与玄武门恰如井水与河水。” 陆离再次抱拳,向众人致意,而后领着六人出了少林后山。 ------------ 一百七十章 平静 连州望着七人离去,甚是不甘。此次他借“试刀大会”的名义替刀寻主铲除陈珂是假,展示威风雄霸天下才是真正目的,却在风头正盛之时,半路杀出一个范子旭,抢了所有风光不说,还害自己丢了颜面。 他当即将七人喝住,怒道:“怎么,你们就要这样下山了吗?青龙偃月刀乃是玄武门至宝,难道你们就这样放弃了吗?” 陆离回头,望了一眼依旧直挺的青龙偃月刀,心平气和道:“刀只是一柄刀,如今师父师兄已去了黄泉,我还要它何用?谁有本事,谁就得了吧。” 连州顿时语塞,双拳紧握,愤怒呼之欲出,若是陆离再说一字,那凶狠残暴的拳波便会轰烂他的脑袋。然他只是回过身,与六人一道下山离去。 听他此番言语,幸存的众人再次兴奋起来,尖叫着要上去拔刀。 四面八方有更为剧烈的喊声传来。原来那逃离后山的数百人并未下山,而是躲在暗处偷窥,见危险已去,便涌进来夺刀了。 虽然如此,众人望见李鸿道尚在擂台之上,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说道:“开阳真人,你也要这口宝刀吗?” 李鸿道转头望了青龙偃月刀一眼,微微一笑:“武当向来使剑,与刀有缘无份。”说完便下了擂台。 最后威胁已去,场面愈加混乱,人人举刀乱砍挥剑乱舞,喊杀声四起,清静的少林圣地却如屠宰场那般,满地鲜血。 悟临却是闭着双眼,手中佛珠轻转,口中念念有词。 崆峒与武当亦不为所动,只是冷眼看着众人厮杀,仿佛与自己无关。 人的贪婪本性在此时现得淋漓尽致,平日里总是搂着肩膀高歌患难与共的兄弟,竟恨不得将对方砍做肉块;满口仁义道德侠义心肠的君子长衣,挥着沾满鲜血的长剑穿梭在人群之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对名利毫不在乎的粗犷之人,徒手拧断了一人脖颈。 终于有人趁乱摸上擂台,抓住青龙偃月刀刀柄将其拔出,刚要欢呼庆贺,却忽然变了脸色,抡刀尝试着舞了几回,双手抓住刀柄一使劲,竟将青龙偃月刀生生折成两段。那人将断刀扔在擂台上,指着连州怒骂道:“他娘的连州,居然用一把假刀来骗我们!” 众人见青龙偃月刀被折断,先是吃了一惊,听闻此番言语,当即转头向连州望去,却见连州只是一副淡淡的轻蔑笑容,闭眼说道:“哼,你们终于发现了。” 得知自己被骗,人人恼羞成怒,欲将连州撕成碎片。“枉你还是崆峒的掌门,居然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来!” “居然用一柄假刀诱骗我们自相残杀!” “连州,你罪不可赎,按理当诛!” 连州一声冷笑,睁开双眼扫视一圈,望着众人气得通红的脸觉得好不可笑:“我骗你们自相残杀?连某自始自终未说青龙偃月刀是真是假,况且,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杀死对方才算做胜利?方才开阳真人与那独臂之人过招,难道不是点到为止?是你们自己被贪婪噬了心魄,竟反过来将罪孽扣在我头上,不知廉耻的是你们吧?” 众人顿时语塞,面面相觑。 连州继续说道:“看看你们的身边人,看看你们的脚边人,曾几何时,你与他们称兄道弟,曾几何时,你与他们同甘共苦,而如今,却为了一柄破刀变做仇人,你们的人品奇差无比,你们的世界破不堪言。所以现在知道为什么没有门派敢收你们了吧?” 已有不少人丢了刀剑低下头去。 连州道:“试刀大会的原本目的本就是为了诱出陈珂,还江湖一个太平,是你们过于贪心,不仅想要安定,还想要成为第一。若真想成为第一,不如刻苦修行来得比较实际一些,毕竟刀剑棍棒不过是冰冷铁块。就算给了你天下第一刀,你连刀都握不稳,怎么去争第一?” 话已至此,仍有人咽不下气,转头与悟临问道:“悟临方丈,连掌门说的是真的吗,试刀大会只是为了诱出陈珂?” 连州不觉好笑,只是为了诱出陈珂?难道在你们看来性命轻如鸿毛? 悟临依是闭着双眼,毫无动静,倒是善顿向前迈了一步,高声道:“没错,就是为了诱出陈珂还江湖一个太平!” 那人尖叫道:“少林与崆峒竟联合起来欺骗众人!天理何在!” 善顿可不是什么温柔的和尚,听他此番言语,当即怒不可遏,举杖重杵,将杖下土地杵得碎裂开来,向他咆哮道:“你要是想下去陪陈珂,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那人当即闭了口,向后退了几步隐入人群之中。 连州不屑一笑,心中想到:好一个吃软怕硬的东西! 试刀大会已然落下帷幕,对少林造成的破坏却是不小,后山已是一片狼藉,擂台成了废石不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尸体,连周遭树干都染上了殷红,几如人间地狱。 连州本想一走了之,想起范子旭又有些恼怒,便挺起胸膛装出心痛模样摇了摇头,转头大声与崆峒弟子吩咐道:“崆峒派听令!帮助少林弟子清理后山!哲宁,你去到大雄宝殿替死去的江湖同辈祈祷一番,希望他们来世不受痛苦。” 余哲宁领命走出后山。 尚在后山的或即将走出后山的江湖各人听闻他此番言语好不感动,亦留下来替少林清理。 李鸿道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领着众人下山走去。 江湖终于安定,六门也好散人也罢,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吃饭可以尽情吃,睡觉可以安稳睡。他们觉得这就是幸福。 玄武门依旧隐在深林之中。 少林一行,陆离终于发现范子旭是如此强大,竟能连败各门掌门,虽然最后输给了李鸿道,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武当在玄武门出现之前乃是道家第一门派。 他想:难道在道庭师兄是故意输给我的?想到这里,他愈加不敢再与范子旭过招,怕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巫泽与化子墨结伴修行。化子墨虽天赋异禀,却是十分老实,除却修行之外不做他事。巫泽生性贪玩,难免无聊,便以欺负化子墨为乐,或拍他脑袋,或推他项背,每每此时,他也不生气,只是重新摆好姿势,继续练习。 一个月之后,他终于难以忍受,收了单刀站在巫泽面前与他正经说道:“师兄,你总欺负我,我觉得这样不好。” 巫泽愣了一愣,反应到底敏捷,说道:“吃得苦中苦。” 他下意识回答道:“方为人上人。” 巫泽叹了口气,装作痛心模样摇了摇头:“这下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欺负你了吧!想要成才必须经过磨练,我不惜背负骂名为你增加苦难,你却还要怪我,真是好人难做。” 他眨了眨眼,声音明显轻了一分,望着巫泽说道:“师兄,对不起。” 巫泽强忍住想笑的冲动,说道:“那你喜欢我欺负你不?” 他点了点头:“喜欢。” “很好。”巫泽说完,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快去练习吧。” 范嘉志正在后院修气,刘兰芝闲来无事,便将剑心殿挂着的布帘取了下来,打了些水准备清洗。她胳膊很细,面对这样长的红布有些吃力,终于将所有红布浸入盆中,怎么洗却成了难题。 范子旭恰好走来,望见她对着一盆红布一筹莫展,轻轻搂住她的腰吻在她额头,温柔说道:“我帮你吧。” 她顿时红了脸,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舒了一口气,嗔怨道:“光天化日的,被嘉志看到多难为情。”虽然嘴上这样说,却是仰起头眯着双眼,仿佛在说“你还没亲我嘴呢”。 范子旭笑了一笑,眼中的温柔好似四月春风,低头吻在她滚烫的嘴唇。 一阵缠绵过后,她的脸颊愈加发烫,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指缠着衣摆绕着圈圈。 范子旭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与她一起将红布清洗了一番。晾晒之后,二人坐在石阶下,相拥着望向渐渐西沉的太阳。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颇为不解,转头望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他挤出笑容,温柔中带着些许愧疚,又想亲吻她的嘴唇,犹豫片刻,终究没有低头,只是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兰芝,对不起,害你陪我漂泊了这样久,害你遭受了这样多的威胁。” 她的眼眶变得有些红肿,仰望着他许久,终于埋在他怀中,轻轻啜泣一会,抹去眼角泪水,抬头笑道:“好了,我哭过了,都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 他不胜感动,剧烈地吸了两口气,“兰芝...” 她举起右手捏住他的两片嘴唇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你是我的恩人,即使你对我拳打脚踢我都不会有怨言,况且,你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对我这般体贴,我又有什么怨言?纵使天涯海角,我也会陪着你去,纵使海枯石烂,我亦不愿与你分开。” 夕阳西下,两个相依相偎。 暗处,范嘉志偷偷地望着,虽是有些不甘,却也没有打扰。另一边,焕焕亦是偷偷望着两人,好生羡慕。 ------------ 第七卷 四吟锦华 ------------ 一百七十一章 排名 寻常夜晚,一半弦月黏在黑幕。 春刚至,大地回暖,已有虫鸣,嫩绿的新芽睡在路边。 有个驼着背的黑影,迈着蹒跚步履,在成都府的江湖告示栏上涂了浆糊,大拇指外扩变形的枯手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两次的纸,打开抚平,仔仔细细地贴了上去,又驻足观望了许久,叹了口气,缓缓离去。在街边灯笼的照耀下,那背影显得愈加苍凉孤寂。 翌日清晨,有过路人随意朝江湖告示栏瞥了一眼,却发出了惊声尖叫。 二日之内,江湖上已是众人皆知。连州彼时才起床,正在食堂进餐,听闻如此消息不禁勃然大怒,一掌将餐桌拍碎,起身怒喝道:“好你个老东西,竟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 李鸿道从武当山一线天下来,张柯宇将消息告之,他双眉轻跳吃了一惊,忍不住笑了一笑,点头说道:“不错,到底是证明了自己。”话虽如此,他吩咐门下弟子继续修行,不要被外事扰了心神。 陈无信读完信,没有像往日那样将信丢入火中或撕成碎片销毁,只是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意一丢,起身推门出屋,望向湛蓝晴空,虽然有些心酸,那畅快的感觉倒是不假。 贴在成都府江湖告示栏的纸上用大字写着: 十二名 器,排名第一:半尘,拥有者:陆折柳 十二名 器,排名第二:黑剑无名,拥有者:范子旭 十二名 器,排名第三:玄冥剑,拥有者:李鸿道 末尾还有一行小字:锤头客已成黑剑无名,我再无心思留在世上,十二名 器的排行就此了断。 余哲宁知晓连州怒火正盛,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待命,过了一会,连州怒火减了一分,喘着粗气问道:“那黑剑是锤头客锻造的有命之器?” 余哲宁依旧低着头,垂手抱拳答道:“江湖上的确是这样传的。” 连州“哼”了一声,目光尖厉无比,“看来我得再去一趟道庭,找那老头讨个说法。” 余哲宁低头道:“师父,铁老说‘锤头客已成黑剑无名,我再无心思留在世上,十二名 器的排行就此了断’,估计他已经...” 连州双眼睁了一睁,冷冷道:“这不过是那老东西怕江湖众人找上门而说的推托之词!道庭盛誉满天下,他作为主人,掌中金银不计其数,你觉得他会因为锤头客的死而放弃全部吗?” 余哲宁想说“铁老与锤头客正如俞伯牙与钟子期,二人虽无血脉相连,情比金坚,如今锤头客已去,铁老大约也是生无可恋了”,又恐惹恼了连州,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 连州对他的态度毫不在乎,说完话便顾自迈步离去,进到十方殿中取了青龙偃月刀,下山向道庭赶去。 虽江湖中人惊愕铁老的此番话语,毕竟道庭如那蓬莱仙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况且,道庭从来不曾真正涉足江湖,只是一群锻造者的集结地,故贴出告示四天之内无人前来寻衅滋事。 第五天,连州赶到,下了马,快步从空空的草棚经过,向那两洞之后的茅屋行去。他依是没有敲门便直接进去,却见屋内坐着陌生面孔,左右张望,开口问道:“铁老头去哪里了!” 坐在屋内的名为铁中人,四十来岁,乃是铁老收的义子,见他进来,也不气恼,只是依旧顾自摆弄着桌上的一块黑铁,淡淡道:“义父说要去浪迹天涯,便把道庭交托与我了。” 连州冷冷哼了一声,“浪迹天涯?都是快死的人了还玩年轻人的游戏吗?说,他到底去哪里了。” 铁中人并没有抬头,左手摁着黑铁,右手握着放大镜来回细看,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料”。这点倒是与铁老极为相似。 眼见自己被无视,连州愈加恼怒,又想用青龙偃月刀杵地,铁中人恰时说道:“还请放过地板,它经不起你的第二次摧残了。不管你信或不信,义父的确走了。” 连州微微吃惊,不改冰冷表情,“这么说道庭改姓了?” 铁中人道:“我也姓铁。” 虽是随意的一句答话,连州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愈加控制不住手脚,要挥刀砍去,转念一想,既是道庭主人,何不让他改了十二名 器的排行?“既然你是铁老头的义子,想必也有些权威。你义父临走之前犯了个错误,竟将一把断刀排在了十二名 器的首位。我想你应该知道,在这之前排名第一的乃是阴阳太极八卦盾,第二便是我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了,而如今阴阳太极八卦盾已毁,第一难道不应该是我的青龙偃月刀吗?” 铁中人终于抬起了头,向青龙偃月刀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以我拙眼看来,你手中的废铁并不能排进十二之内,进五十倒是没有问题。” 连州才有熄灭势头的怒火再次燃起,一脚踢起青龙偃月刀指向铁中人,怒喝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这只是一柄废铁,为何曾经排在第二!” 铁中人并不惊慌,只当对着自己的刀尖并不存在,淡淡说道:“刀以人为英。玄武门第一任掌门曾用此刀与无心散人过招,以他的修为,尚且只能发挥出青龙偃月刀一半的威力,却也不能破了无心散人的阴阳太极八卦盾,故将它排在第二。刀剑只是冷铁,与人相互成全。就算是一柄神器,倘若落入凡人之手,便与废铁无异。” 连州听得他话中意思,一声冷哼,“你的意思是我是凡人?连某虽然不才,到底有天象修为,若天象只是凡人,那那些连一品都到不了的匹夫岂不是成了废物。” 铁中人摇头说道:“人不及人,物不及物。为何你非要争个第一第二。” 连州道:“芸芸众生如山如海,若不是第一,谁会记得你?” 铁中人叹气摇头,不再与他讲话,低下头继续审查着桌上黑铁。连州亦是不屑开口,扬着下巴俯视了他一眼,心中想到:你不过一介草莽,如何左右连某地位,便径直走出了道庭。 虽是不愿承认,在少林初见范子旭手中的黑剑之时,有股令人敬畏的侠风扑面而来,他直觉得那是一柄好剑,没想到这剑竟然如此有来头。 他愈想愈气,恨不得将这道庭砸个稀烂,思路一翻,若是将这道庭砸了,那可是与整个江湖为敌了。他便没有动手,只是在路过最外的草棚时,握刀翻腕,将草棚劈做两半,一声冷哼骄傲道:“老子的青龙偃月刀才是第一名 器!” 然道庭告示已贴,半尘成为第一名 器已是不争事实,他无力改变。 他骑在马背感受着颠簸,愈发觉得难以忍受,心中想到:陆折柳的那把破刀居然能够排到第一!定是铁老头自知残烛将熄,有意要戏弄我一番!虽我不屑破刀,范子旭的那柄黑剑倒是可以抢来用一用。 深林之中,陆离正研究《破天之门》,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不禁自言自语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骂我。” 他研究《破天之门》已有些时日,终究不得要领,只是将池心道长的话来回反复,仍旧一无所获。他曾想再去请教范子旭,却不愿意再迈一步,毕竟在心中已将范子旭当作对手,哪有人会帮对手钻研领悟的?他便只能原地徘徊了。倒是断刀重铸之后的心肺绞痛让他十分介意,过去诛杀夏南之时亦有过相似感受,只不过没那么强烈,所以忽视了。他想,是否重铸断刀需要消耗寿元?或者说,一生只能断刀重铸三次,使用四次之后会直接暴毙身亡? 化子墨勤恳练习,如今已能握刀砍削,虽然经常收不住力,他并不在乎,只是尽力做着能做的事。巫泽与他一起,毕竟年长不少,已能握刀舞过半套《金门刀法》,闲暇之余,仍旧喜欢欺负化子墨,抓抓他的肩膀,拍拍他的脑袋,好不开心。 当日,二人结束修气,还未站起,巫泽望向大汗淋漓的化子墨,忍不住抬手拍在他脑袋,他倒是不恼,只是平和说道:“师兄,你又打我。” 巫泽挑了挑眉,抓着膝盖来回摇摆,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嘛。” “哦。”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手一巴掌拍在巫泽头上,说道,“师兄,我爱你。” 少林寺。 试刀大会已过,少林已然恢复往日平静,打坐修行不断。悟临独自一人坐于法堂,缓缓睁开双眼,心却未能静下。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打坐时心生乱象,想要宁静却适得其反,手中持珠愈撵愈急,最终没有控制好力道,持珠顿时崩坏,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玛瑙佛珠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他望着身遭佛珠,心顿时静了下来,抬手从地上捏起一颗,放在眼前细看,只见一条条红褐纹路奔在玛瑙佛珠身上,煞是好看。 他与自己说道:“这持珠伴了我三十年了,如今却...”他忽然皱了双眉,手指使劲,只听得“啪”一声响,佛珠竟被捏成了粉末。 ------------ 一百七十二章 心机 应天府,丞相府密室之中。 胡惟庸褪下胡蓝玉亲手缝制的缂丝长袍,换上准备了许久的大黄龙袍,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镜中人那一身黄衣灼人眼目好不霸气,却依然难掩满脸憔悴。 管家候在一旁,双手捧着他褪下的缂丝长袍。 有二轻三重敲门声传来,他知晓是于晋回来了,便与管家说道:“管家,开门迎客。” 管家领命,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将长袍抚平后才敢迈步走去,打开密室门,见于晋站在外头,轻声说道:“请进。” 于晋垂手谢过管家,入到密室,见胡惟庸穿着一身耀眼龙袍,慌忙跪地磕了三个响头,颤颤巍巍说道:“于晋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惟庸背负双手抬头挺胸,转过身瞟了他一眼,与他说道:“我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于晋直起上半身,作揖答道:“回皇上,东面六人,南方五人,西部六人,北疆六人尽数召回,已在后厅等候。” 那二十三人是胡惟庸派出的一品细作,在大明境内各处埋伏已久,替胡惟庸收集情报或是铲除异己。二十三人皆以胡姓,共有“杉柏松枫”四辈,本事由高到低,其中本事最高的是胡杉赴。 张柏魏本是“柏”字辈,先由朱元璋安插在胡惟庸身边,后被胡惟庸派去福州府潜在夏南身旁,故改名为夏柏魏。 胡惟庸点了点头,“替我将杉字辈唤来,其余人先下去休息。” 于晋道:“是!”说完便起身走出,过了一会,有六人走来,齐刷刷跪地行礼,高呼“皇上万岁”。 胡惟庸内心毫无波动,面色平淡地走了几步,坐在桦木椅上随手一挥,“起来吧”,六人才敢起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垂首候命。 胡惟庸说道:“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论结果如何,有赏无罚。但是接下来的任务十分重要,十天之内务必完成,若是失败,提头来见我。”虽是声音平缓,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六人抬手抱拳答道:“是,皇上!” 胡惟庸点了点头,“在成都府南郊的密林之中有一屋宅,宅内住着七人,我要你们将宅内之尽数杀灭,割下人头带回来见我。” 六人面无表情,颔首答道:“是,皇上!”领了命便迅速走出密室,骑马向成都府急奔而去。 密室内仅剩胡惟庸与管家之后,胡惟庸终于觉得被龙袍勒得胸闷,便将龙袍脱下随手扔在桌上,取了长袍穿上,不仅肉体,内心亦是无比舒畅,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说道:“到底是蓝玉 缝的衣裳舒服。” 管家附和道:“那是,大少爷文武全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还...”他没敢继续往下说,因为胡惟庸又开始思念胡蓝玉了,灰暗的眼神与塌垮的嘴角令见者伤心。 许久之后,胡惟庸终于回过神,眼眶锁紧,目光骤然凌厉,右拳紧握重锤在桌面,发出闷沉响声,怒道:“朱元璋,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晚饭之后,丞相府一品及以上高手齐聚在密室之中。 召回的十七细作与守护丞相府的三人是旧相识,见面之后虽有满腹细碎闲情,不敢出声交谈,只是互相微笑点头示意,沈玉木新入,不认得那十七人,也不敢失了礼节,脸上挂着笑容将十七人一一打量。冯洛乃是天象修为,自视甚高,不屑与他们打招呼,抱着玄冥剑独自站在一旁。 管家站在桌旁静静等候着胡惟庸。 过了一会,胡惟庸开门而入,见众人俱在,向着他们微微点头,而后迈着小步走到桌边坐下。 管家适时地为他倒上一盏茶,顿时有清香溢出,飘在胡惟庸周围。 众人见他坐下,齐刷刷双膝跪地,向他磕头高声呼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面色平和,不见任何兴奋,只是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吹气,饮下一口,淡淡说道:“起来吧。”毕竟,如今对于他来说夺皇位只是为了完成答应胡蓝玉的诺言而已。 二十二人站起,双手抓着随身携带的兵器摆在身前,望向胡惟庸。 胡惟庸将众人面孔一一打量,见他们目光如苍鹰那般深邃,满意地点了点头,“诸位来我府中替胡某卖命已有不少时日,最多的甚至超过十年了,如今终于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成败在此一举,故将你们尽数召集在此。” 众人只是侧耳倾听,有几人心存疑惑,微微皱了皱眉,他看得一清二楚,与他们解释道:“六杉领了任务,先忙去了。”顿了顿,又扫视一圈继续说道,“四月二十五乃是陆鹰扬生日,每年这个时候,朱元璋总会带人去到将军府中敬酒,我们便趁此机会动手。到时你们先埋伏在将军府各处,听我的信号动手。谁砍下朱元璋的脑袋,不仅可以升为将军,还可以得到丞相府珍藏许久的干将剑!” 众人听毕,互相望了一眼,嘴眼情不自禁地张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忙作揖说道:“谢皇上!” 冯洛微微一愣,倒也并无所谓,左嘴角微微上翘,从鼻腔吐出一口轻气,心中想到:这帮废物与我如何相比?到最后干将剑肯定是我的。 皇宫之中。 朱元璋正在后花园赏景。嫩芽才抽花苞未张,却已有不少蜂蝶围绕其间,其中生机,令人心旷神怡。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从长椅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只觉体内空空,忍不住叹气摇头:“朕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恰时李公公来报:“皇上,陈大人求见。” 他转过头,面露疑惑:“哪个陈?” 李公公欠着身,毕恭毕敬道:“江湖游客陈大人。” 他这才想起,却是一声苦笑摇了摇头:“朕这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让他进来吧。李公公,你去御膳房通知一声,朕中午要吃些清淡的。” 李公公领命下去,不一会走来一个穿着敞胸麻衣之人,见到他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陈泰参见皇上!” 他摆了摆手,意识陈泰起来,而后迈开步伐,向剪潮亭行去。 亭中并无他人,仅有一桌二椅。他坐于椅上,与陈泰说道:“与我说说情状。” 陈泰抱拳行过礼,微弓着身子答道:“回皇上,少林试刀大会已经结束,死者百人,陈珂带来的刀是假的。” 他问道:“那离儿和玄武门呢?” 陈泰道:“陆少爷使出一招‘断刀重铸’,令微臣大开眼界,相信江湖豪杰亦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至于玄武门,如今已有五人,却是个个英才,除却陆少爷,本事最强的要数陆少爷的师兄范子旭,那人虽仅剩左臂,却凭着精湛的剑法与超人的智慧将对手一一击败,其中包括两位天象,另有一女子一少年一孩童,其仁义与坚韧,远在常人之上。”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不错,可以为我所用。胡惟庸那里怎么样了。” 陈泰道:“胡惟庸将四面八方的细作都召了回来,派出六杉去寻陆少爷麻烦,另有二十二人准备在四月二十五偷袭皇上。皇上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成都府保护一下陆少爷?” 他立即摆了摆手:“不用,若是离儿这样轻易就被干掉了,只能说明本事不够。至于胡惟庸那只老狐狸,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他一声冷笑,“我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诱他上钩的。” 陈泰颇为吃惊,毕竟身为人臣,不好提问,只是在一旁候着,听他继续说道,“他手里有多少人?” 陈泰答道:“天象一位,一品二十一,二品大约五六十。” 他哼道:“手里人倒是不少,不过任你如何挣扎,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行了,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陈泰道:“道庭的锤头客已用血肉铸成了一柄黑剑,目前在范子旭手中。” 他道:“范子旭?离儿的师兄?” 陈泰道:“正是。铁老因锤头客的死郁郁寡欢,终究难以遏制心痛,制了最后一次排名,隐入山林等死去了。此次排名只有前三,第一便是陆少爷的断刀半尘,第二是范子旭的黑剑无名,第三是武当李鸿道的玄冥剑。” 他“哦?”了一声,泛起淡淡笑意,“这样说来,离儿倒可以与鹰扬一较高低,不错,待到料理完胡惟庸,我便将离儿接回宫中。” 陈泰道:“皇上英明。” 他余光瞥见李公公正往这里走来,虽是年迈,脚步甚疾。他摆了摆手,与陈泰说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下去吧!” 陈泰作揖道:“是!”便转身离去,才出庭便与李公公打了个照面,他含笑点头,大步离去。 李公公走到朱元璋身旁,低头轻声道:“皇上,已与御膳房吩咐过了。” 他点了点头,背过身去,露出狡黠笑容与李公公说道:“李公公,刚才陈大人来说,少林试刀大会结束,离儿露了一手本事,果然是淌着鹰扬的血啊!” 李公公忙附和道:“恭喜皇上又得一员猛将!”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阴云密布不见太阳。 (对,没有错,四月二十五就是陆鹰扬生日) ------------ 一百七十三章 蜘蛛棋 玄武门。 刘兰芝已将宅内各处都打扫了一番,终于有些闲暇时间,整个人却空了下来,坐在石阶上望着天空百无聊赖。她想去找范子旭,见他正在陪着范嘉志习武,不敢打扰,只是远远地望了许久。 她数了一遍后院的地砖,一共一百列,每列一百块,其中五十九块缺了一个角,三块缺了两个角。 剑心殿她没敢进去,只觉得里面有些阴森,况且,她一个纤弱的女子去那里做什么呢?任那长剑再多威武也与她无关。 于是她只能坐在厢房前的石阶上,托着下巴望向蓝天,一望就是一个时辰。 范子旭陪着范嘉志练了一会,转头见刘兰芝没了踪影,心里空空,便让范嘉志独自练剑,自己迈步离去。 他并不知晓刘兰芝在哪里,只是顺着直觉径直朝厢房走去,果见刘兰芝正坐在石阶发呆,笑着喊道:“兰芝。” 刘兰芝闻见声音转头望来,见到是他,原本弓着的背顿时挺直,松塌的眼角即刻精神起来,脸颊一阵粉红,正要站起,他走来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膀向蓝天望去,柔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呢,原来是在看我。” 她颇为疑惑,转头望去,只见几片白得发亮的云朵飘在空中,忍不住说道:“我只看到了白云。” 他转回头,一双温柔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刘兰芝水灵的美目,压低的声音仿佛磁石那般吸引着刘兰芝的心跳:“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看什么都像他。” 刘兰芝如何抵御这赤裸裸的情话?不一会羞涩便烧到了脖子根,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想要躲开他炽烈的目光又不愿躲开,黑色瞳孔来来回回快速摆动着,两片滚烫的嘴唇紧紧挤在一起好似两张薄纸。她仿佛初入洞房的新娘,偷偷撩开红盖头想见见未来相公是俊是丑,却见到未来相公的俊美脸庞近在咫尺,慌忙放下红盖头又喜又羞。 他觉得刘兰芝宛如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心中的爱怜与爱恋一齐泛滥,剧烈拍打着心房,终于忍不住将嘴唇贴了上去。 刘兰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紧张地四下张望着,低声说道:“大白天的,被别人看见多难为情。”身体却毫不躲闪,眼见着他的嘴唇越来越近,双眼逐渐闭上。 焕焕练完剑,有些疲惫,汗水湿了衣裳,黏在身上颇为不适,便准备回来洗澡,转过弯却见二人在石阶下腻歪,慌忙转身,却不愿离去,只是躲起来探出小半张脸偷窥着二人的甜蜜,心中好不羡慕。 二人嘴唇分开,刘兰芝又想要埋头,范子旭及时地捧住她的脸,带着些许邪恶笑道:“吃完我的豆腐就想溜,太不负责任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喷出些许唾沫打在他脸上,忙不迭抬手要替他擦去。他却收回手,张着手掌抹了一把脸,笑道:“多谢仙女的赏赐。” 她又笑了一笑,这次懂事了,事先捂住了嘴巴。 二人谈笑了一阵,范子旭从地上捡起一块岩石,在二人之间的石阶上画了一个不大的方形,又在方形正中写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米”字,而后捡来枣子大小的三块黑色岩石与三块灰色岩石,将六块岩石分别摆在方形与米字的交点上,黑灰正好相对。 他与刘兰芝说道:“兰芝,我来教你一个小游戏。” 刘兰芝望了一眼腿边的三块黑色岩石问道:“怎么玩?” 他解释道:“现在你有三块黑色岩石,我有三块灰色岩石,我们把它当作棋子,每次只能沿着线走一步,像这样。”说着,他将自己左侧的一块灰色岩石沿着白线向前推了一分,来到另一个交点,“我走完之后轮到你来。” 刘兰芝没有明白,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他笑了一笑,抓住刘兰芝的手轻轻摁住中间的一块黑色岩石,将它推到正中的交点。“好了,你走完了就轮到我了。”说着,他将自己中间的岩石向左侧推了一分。“我走完了。” 刘兰芝依是没有明白,盯着三块黑色岩石涨红了脸,“我...我笨,不知道该怎么走。” 他并不生气,再一次抓住刘兰芝的手轻轻摁住她左侧的一块黑色岩石,将它向前推了一分,“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她“哦”了一声,抓住左侧的黑色岩石正要往前推,他笑道:“你走完了,不能再走了,而且,我的棋子挡在你前面呢,你过不去的。” 她已没那么紧张,向着他吐了吐舌头,仿佛被先生抓住的捣蛋学生。 他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摁住自己的右侧灰色岩石,向左侧推了一分,刚要开口,却听她说道:“你走完了,该我走了。” 他笑了一笑,“话是没错,不过我就是不让你自己下。”说着他抓住她的手,摁住她左侧的黑色岩石向前推了一分,三块黑色岩石便在同一线上了。他分别指了指三块黑色岩石说道,“当三块相同颜色的岩石在同一线上时便算分出了胜负,像这样斜线可以,横竖也可以。” 她嘟着嘴“哦”了一声。 他笑道:“你赢了还不高兴。” 她调皮道:“有什么可以高兴的,是你帮我赢的嘛。” 二人又下了三回,范子旭有意让着刘兰芝,最终范子旭赢下第二回,一、三回都输了。 焕焕从头到尾都躲在拐角偷窥,每当范子旭抓住刘兰芝的手,她便会跟着心跳加速,心中想着:我也要师兄陪我玩。 临近晚饭时间,刘兰芝准备起身去做饭,依依不舍地望了地面一眼,蹲下将六块石头收在手中,向范子旭问道:“这个有趣,我下次还要玩,它叫什么?” 范子旭望着地面几条交错的白线,想了想说道:“看它模样倒像是蜘蛛网,不如就叫它蜘蛛棋吧。” “咦,蜘蛛棋,好恶心。”虽然这样说,刘兰芝脸上却是满足的笑容。 吃过晚饭,范子旭帮着刘兰芝一起刷锅洗碗,洗完之后回到厢房,他拿过那六块岩石放在桌上,点起一根蜡烛,坐下,用小刀将它们削得圆滑一些,削圆之后,他捏起一块灰石放在烛火边观看,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想了想,便在其中一面刻了两个同心圆。 范嘉志见他专心致志地对着一颗岩石,觉得新奇,走过来问道:“爹爹你在做什么?” 范子旭笑了一笑,放下岩石捏了捏他的脸蛋与他说道:“去帮爹爹拿纸和笔来。” 他取来纸和笔交给范子旭,拿起墨锭磨了些墨,范子旭将纸放在桌上铺平,提笔蘸了些许墨汁,在纸上画下一个方形,又在方形内写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米”字,待到墨干了之后,将三黑三灰摆在方形两侧,与他说道:“嘉志,我来教你下棋。” 范嘉志到底聪明一些,一局下完便摸清了门道,鼓掌叫道:“爹爹这个真好玩,我们再来。” 二人玩得兴起,浑然忘记了时间,忽然听到“砰”一声响,范子旭忙转头望去,却见刘兰芝苦笑着揉着额头,一脸无辜道:“刚才有点困,脑袋沉得很,就没有控制住...撞床柱上了。” 范子旭颇为心疼,走到她身边朝她额头轻轻吹了几口气,谦道:“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样久。” 刘兰芝顿时觉得好受不少,收回手放在身前,眯起双钱望向他,仿佛一个得到先生注意的乖学生。 虽然正在兴头上,见范子旭离去,范嘉志也不生气,只是小心翼翼地收好纸和石,与二人一同睡觉了。 翌日,修完气神吃过早饭,陆离便握了半尘走到后院练起刀来。虽然没有刀法套路可供学习,倒也无所谓,只要刀速够快刀法够刁刀路够诡,以攻为守即可。 巫泽却是没有去到后院,而是被范嘉志手中的一纸六子吸引了,便问道:“师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范嘉志颇为得意,扬着下巴骄傲道:“这是我爹爹发明的蜘蛛棋!” 巫泽道:“蜘蛛棋?那是什么?” 范嘉志将规则与他讲解了一番,他当即便明白过来,缠着与范嘉志下了一上午,仗着无与伦比的耍赖技巧胜多负少。 午饭过后,巫泽依样做了一副蜘蛛棋,虽然线歪石丑,拦不住一颗躁动的心,正打算去找化子墨耍耍,开门便见化子墨提着单刀要去练习,将他叫住说道:“小师弟,你要去练刀吗?” 化子墨转过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抖肩一笑,装作神秘模样与他说道:“我最近发明了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想不想试试?” 化子墨木讷地摇了摇头:“不想。” “啧。”他当即有些不悦,走出门勾住化子墨脖子将他拉回自己屋中,拿过他的单刀放到一旁,将棋面铺在桌面上与化子墨说道:“看!这就是我发明的蜘蛛棋!” 化子墨视线在纸面扫过,抬头问道:“师兄,蜘蛛呢?” 他无言以对,毕竟是抄袭来的,并不知晓蜘蛛棋的来历,只好随意编个说法搪塞过去了,倒也被他猜个正着,“你看这棋面,像不像蜘蛛网!” 化子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颇为得意,忙搬来两根凳子,坐下与他讲解了起来,化子墨悟性很高,立即懂了,与他下了三回,全胜,忍不住拍手叫道:“师兄,你真厉害,居然可以发明这么好玩的游戏!” 他原本有些挂不住面子,听化子墨这样夸赞,缩起的胸膛立刻挺起,翘起大拇指自夸道:“那是,你师兄可是大名鼎鼎的陆折柳的师弟!” ------------ 一百七十四章 误会 蜘蛛棋便在玄武门流传开了,练武结束的闲暇时间,几人总会在厢房中摆开棋面斗个二三把。人人都喜欢与范子旭下,因为范子旭不仅精通棋艺,人又温柔,哪怕输了也是心甘情愿;即使没有选择,范嘉志也不愿再与巫泽下了,因为巫泽耍赖的本事实在一流。 陆离并不与他们一起下蜘蛛棋,平日里除了练刀便是修气。毕竟如今身任掌门,倘若本事不够,如何撑起玄武门的招牌? 焕焕还未学会,便常常围在一边观看他们下棋。化子墨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与她说道:“师叔,我来教你。”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一日,瓢泼大雨,雨滴练成水线,从云间直落入地面。陆离站在窗边,望着朦胧的天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刀是练不成了。”他坐上床,正准备静心修气,却听隔壁有人大声说道:“师弟,你就喜欢欺负小师弟!”他听出那是范嘉志的声音。 “小师弟也没说不愿意啊,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这是巫泽的声音。 范嘉志的声音再次传来,“因为小师弟老实啊!你就知道欺负小师弟,就知道欺负小师弟。” 巫泽的惨呼声传来,“啊,啊,师兄别再打了,我再也不敢了,啊,啊...”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双脚落地向隔壁走去,想看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他推门而入,见六人俱在屋内。化子墨坐在桌边,捂着嘴偷笑,在化子墨对面是抱头的巫泽与扬手的范嘉志,范子旭与刘兰芝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焕焕背对着陆离。 范子旭见他进来,笑着招呼道:“折柳,来下一盘吗?” 他刚想应一声“好的”,张开的嘴眼瞬间黯淡下来,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 巫泽正在遭受范嘉志的责罚,听到他的声音,慌忙喊道:“师兄救我!” 他笑了一笑,并未行动,倒是范子旭说道:“好了嘉志,你与化子墨下一盘吧。” 范嘉志“哼”了一声,双手抓住巫泽肩膀将他推开,撅嘴说道:“就会耍赖皮欺负小师弟。小师弟放心,我不会耍赖的。” 化子墨毫不介意,只是收了棋子摆好,静候范嘉志先行。 焕焕听到陆离声音,心跳骤然加速,紧攥着手指,希望他能走来与自己说个三两句话。他并不知晓,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观望。 二人旗鼓相当,来来回回二十几个回合,化子墨设计骗得范嘉志让出星位(就是最中的那个点),赢下一局。虽是不甘,但输了就是输了,范嘉志从凳上站起,还不忘嘲讽巫泽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输了,没有什么丢人的。” 范子旭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样的,男子汉。” 巫泽颇为不愿,闭眼撇嘴甩了几个鬼脸。 刘兰芝望着和谐的六人,觉得好生快乐,忍不住捂嘴偷笑,余光瞥见焕焕仍旧站立着,柔声说道:“焕焕,你也来试试吧,挺好玩的。” “我...”焕焕有些犹豫,想起陆离的木讷觉得气愤,索性直接坐下,望着范子旭说道,“师兄,你教我下。” “我吗?”范子旭微微一愣,望了刘兰芝一眼,转而笑道,“行,我教你。” 化子墨识趣地退到一边,给范子旭让出座位。坐下之后,范子旭将棋子摆好,把规则与焕焕讲解了一番。 在一旁看了有些时间,焕焕对规则多多少少了解了一点,现在又听范子旭讲解了一番,当即明白了过来,却有心气陆离,撒娇说道:“我不懂。” 范子旭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从下棋准备到胜负判定,焕焕仍说“我不懂”,一边抓着范子旭的手撒娇,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陆离的反应。 陆离颇为惊讶:怎么焕焕竟成了这般模样,同时在心中又筑起了一道不低的墙,将范子旭隔在心外。虽然如此,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依旧观望着。 刘兰芝却极其不悦,虽然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劝自己说,焕焕是子旭的师妹,二人亲昵一点再正常不过,然醋坛已翻不可收拾。范嘉志亦是如此,双手抓着裤子紧紧地盯着焕焕。 范子旭嗅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余光一扫,将众人的表情尽数收在眼中,心思一翻,转头与陆离说道:“折柳,你来陪焕焕下吧,我同时把你们二人教了,能省不少时间呢!” 焕焕自是欣喜,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此番表情在刘兰芝看来却有其他味道:焕焕喜欢范子旭! 陆离心中已然波涛汹涌,硬是装出心如止水的模样,挂着淡笑摇头说道:“不了,你们下吧,我准备去修气神。”说罢,带上门走了出去。 范子旭望着门上的黑影向右侧移去直到消失,心中空落落的,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失落了片刻,很快打起精神与刘兰芝说道:“兰芝,你来与焕焕下吧。” 话音才落,焕焕心中的委屈与失望已然散开,不愿再留屋内,阴着脸走出门去。 刘兰芝愈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焕焕喜欢子旭!方才正是因为子旭唤自己“兰芝”,她吃醋了,所以赌气走了! 范嘉志却是松了一口气。 范子旭颇为尴尬,苦笑着在心中说道:这群孩子啊。 化子墨只是望着焕焕离去,不明所以。巫泽亦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终于空出了一个位子,便连忙抢坐上去,欣喜地将三颗棋子抓在手中,转头叫道:“谁跟我来?谁跟我来?” 第二天,雨便停了,空气格外新鲜。没有铺地砖的土地格外泥泞,坑坑洼洼的地面积了不少雨水。巫泽领着化子墨小心翼翼地踩在湿地上。忽然,巫泽一脚踩入水坑,溅起一滩泥水将化子墨的衣裤打得肮脏湿透。他却是哈哈大笑。 化子墨低头,捏住裤子拉了拉,与他说道:“师兄,脏了。” 他说道:“不沾点污秽,怎么成为男子汉啊?你等着,我再给你来一次。” 化子墨“哦”了一声,竟果真老老实实地站着,又被溅了一身泥水。 他满意地点头说道:“好,这样够脏了,走,师兄带你去洗澡。” “好。” 二人便离开了。 后院铺了地砖,但有那么几块地砖有些松动,踩下去会溅起泥水。陆离并不在乎,只是提了半尘,在后院练刀。他的刀看似没有章法,的确没有章法,常需要忽然收力改变刀的行进轨迹,故格外吃力。初练之时倒是还好,越往后他便越疑惑:我这练的究竟是什么鸟玩意? 下午,焕焕练了剑回来,洗过澡,浑身放松下来,便有些枯燥了。她想起曾经,每当枯燥之时便会去找陆离,或倚在他身旁看大雁归来,或陪着他去捕鸟抓虫,而如今,却只剩下了记忆的影子。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屋内有些闷,便想出去走走,才到门口正要开门,忽然闻见清脆笑声。正是刘兰芝。 她伸出的准备开门的手僵住不动,两眼呆呆地望着暗红的木门,脑中浮现出一副画面:在屋内,有张圆桌,桌上摆着一纸棋面,纸上摆着六颗棋子;桌边坐着二人,一人只有一臂,眸中无限温柔,一人是个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二人四目相对,情浓意密。 过了一会,刘兰芝说道:“我要去做饭了,你去后院看看嘉志吧。”而后有开门声传来,一个黑影从右侧出现,在左侧消失。 又过了一会,传来了关门声,她忽然回过神,开门走出,果然见到范子旭。 范子旭正要去后院寻范嘉志,见她忽然开门,吃了一惊,笑道:“吓了我一跳。” 她腼腆地笑了一笑,想起他与刘兰芝的甜蜜,不胜羡慕,抬头说道:“师兄,教我下棋吧。” 他怔了一怔,眼珠轻转向外望了一眼,心中想到:此时折柳大约亦在后院,有他在嘉志不会有事,便应允了下来,与焕焕一起进到屋内。 二人在桌边坐下。范子旭摆开刚收好的棋面,六颗棋子愈发精致,黑子两面各雕了一条八字胡,灰子两面各刻了五个同心圆。 焕焕用二指捏住灰子,感受着密集的凹凸,心中忐忑不安,只听范子旭说道:“像我这样,将三颗棋子并排摆开。” 她照范子旭说的,将棋子摆好,又听他讲了一番规则,尝试着走了一局,虽然手与眼忙于下棋,心却不知飘往何处,几回合过后便分出了胜负。 范子旭笑道:“焕焕你挺聪慧的。”虽眉眼之间温柔依旧,在她看来却是十分尴尬。 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要的不是温柔,而是陆离。 刘兰芝走到厨房,想起没带围裙,便急匆匆地往回赶,才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伸手推门,焕焕开门而出,望见门外的刘兰芝,有些莫名紧张,低下头从她身边快速走过。 范子旭并不知晓,见刘兰芝站在门外,站起来说道:“兰芝,怎么了?” 刘兰芝充耳不闻,只是望着焕焕匆忙回到自己房间,心中又悲又愤。 ------------ 一百七十五章 算账 吃过晚饭,范子旭照旧帮着刘兰芝一起收拾。虽然心中有块疙瘩,刘兰芝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吟着小曲与范子旭一起将碗筷洗完。回到厢房,范嘉志已摆好棋盘,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范子旭下蜘蛛棋。范子旭搂过刘兰芝,与她温柔说道:“兰芝,你陪嘉志下吧。” 刘兰芝莞尔一笑,正要答应,忽得有些紧张,颦眉问道:“那你呢?” 范子旭并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我在一旁看着你们下。” 她悄悄舒了一口气,搬了凳子在范嘉志对面坐下,拿过黑子摆好。她虽然与范嘉志下着蜘蛛棋,时不时用余光望向范子旭,怕他出门去寻焕焕。 她本就技术不精,加之心不在焉,很快便输了三回,范嘉志不乐意了,撅嘴道:“娘亲水平这样差劲,我要与爹爹下。” 她无奈地笑了笑,向范子旭投去求助的目光。 范子旭俯身吻在她额头,与范嘉志说道:“娘亲白天要做很多事,到了现在肯定疲惫不堪,况且嘉志天生聪慧,当然不是你对手了。那就让我陪你下吧。”说罢,他扶着刘兰芝站起与她说道:“累的话先休息吧。” 她摇了摇头:“我想看你们下。” 范嘉志与范子旭战了十回,终于有些困倦,上床睡觉去了。 夜晚,一片漆黑,刘兰芝睁着双眼,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白日里焕焕的举动,只觉得鼻子酸楚不堪: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又要被打破了吗? 她正沮丧,范子旭的手恰时伸来,将她揽在怀中,梦呓呢喃道:“兰芝...” 她顿时感到被温暖所包围,因吃醋而硬麻的心柔软了下来,放松地进入了梦乡。 有范子旭在的时候,刘兰芝觉得天地之间一片安宁祥和,老虎不过是体型大些的家猫,毒蛇不过是长得长些的蚯蚓,当范子旭不在时,她总喜欢胡思乱想,觉得饭是霉的菜是馊的。 翌日,范子旭陪着范嘉志在后院练剑。 一月下来,范嘉志已能握剑进攻,虽然剑速缓慢,也算是不小的进步。范子旭同在后院,捧着《星月剑法》苦心钻研,基本的招法他都已学会,“斜月三星”之类抬手就来,细细品读之后,他愈加觉得此剑谱非同寻常,如若不然,陈珂怎会凭借如此功夫将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他想:师父在少林使的招数是否来自此剑谱之中?然翻遍全书,并未找到相关文字,他愈加疑惑了,合上《星月剑法》望着地砖缝隙之间探出的新草发呆。 呆了一会,他将《星月剑法》收入怀中,双膝跪地向那新草爬去,直到新草离两眼仅有半尺距离,他看到嫩绿的新草几近透明,有极其细微的绒毛长在表面。他盯着那绒毛好一会,不知是否幻觉,他看到那绒毛竟弯曲起来,片刻之后再次伸直,弯曲――伸直――弯曲――伸直,如此循环。 他觉得有趣,不禁从嘴巴呼出一口大气,将那绒毛吹得七倒八歪,风静之后,歪倒的绒毛渐渐恢复了原本面貌。 他颇为吃惊,双眼模糊了一阵,再次恢复清晰之时,他顿悟了:这便是生命!天地之间,生是主宰,因为死是看不见的。所以池心道长留下的《破天之门》中的最后一句“天地万物,心本为一”就是这个意思!他隐隐约约感到脑中的一片迷雾正要散去,露出本来面貌,真相正要揭露之时,却有一把断刀劈来,阻断了他的思路。 他猛地睁了睁双眼,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新草,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天地万物。心本为一”的谜底没有揭开,他另有收获:万物之灵便是心,所有的细节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得真切。 他想:《星月剑法》之中大约隐藏着我还未发现的秘密! 范嘉志练得有些无聊,见他跪在地上,忍不住叫道:“爹爹,你在干什么?” 他笑了一笑,从地上站起向范嘉志小跑而去:“男子汉,吃我一剑!” 刘兰芝独自一人坐于屋内,开始胡思乱想,愈加觉得焕焕要夺她所爱。她知晓自己只是一个丧夫寡妇,知道自己肮脏不堪,所以她对一切毫不在乎,想要钱财,尽数拿去便是,想要性命,她也不会反抗,倘若要从她身边夺走范子旭,她是万万不肯的。而如今,却有人果真要这么做。 她想:即使你是子旭的师妹也决不允许! 她想将焕焕除掉,想过好几个办法,在饭里下毒害死焕焕,或趁焕焕熟睡之际将剑插入她的胸膛。但她毕竟胆小,况且,焕焕是范子旭的同门师妹,玄武门人本就不多,如此一来,范子旭定会悲伤。而且她也不愿暗中伤人。 恰巧焕焕练剑归来,她听见开门声,慌忙走出门外将她叫住:“焕焕!” 焕焕转头,见是她,虽然有些尴尬,还是问道:“嫂子有事吗?” “我...”她心跳迅猛,似要撞出胸膛,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说道,“你练完剑了?” 焕焕道:“嗯,出了一身汗,不舒服,就回来洗澡了。” 她心慌道:“哦,那你先洗澡吧。”说罢便转身打算回屋,忽得有了想法,转过身说道,“对了,你洗完后来一下书房,我有事跟你说。” 焕焕颇为不解,问道:“有事不能现在说吗?” 她已经红了脸,视线不知该落在何处,只好不断搜寻着落点,“你先洗澡吧...来的时候带上你的剑...”说完便快步回了屋中,关上门倚着门望向天花板大口喘气。 焕焕虽是疑惑,想着刘兰芝毕竟是范子旭的爱人,应当是有要事吧,便顾自进了屋中。 听到关门声,刘兰芝才舒了一口气,稍稍好受了些,又休息了一会,她悄悄打开门,向兵器库走去,虽然手脚不住颤抖,她并不回头,径直走入兵器库之中,挑了一把看上去不怎么重的剑,抓在手中之时,她才发现自己太单纯了,这剑握在手中并无多少感觉,挥起来才知晓吃力。 她并无所谓,将剑扛在肩上深吸了几口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就是一死吗! 屋外传来范嘉志稚嫩的声音:“歹人莫跑,吃我范大侠一剑!” 她循声走去,见还有一扇门,便悄悄开了缝隙向外望去,见范嘉志握着一柄剑正与范子旭过招,动作缓慢。 她见范嘉志脸上挂着幸福笑容,忽得鼻子一酸,忍不住抽泣起来,一哭便乱了手脚,扛在肩上的剑骤然变了方向,打在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范子旭听见声响循声望来,虽然只有一道缝隙,他还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躲在门后,不禁有些疑惑:兰芝怎么会在兵器库中? 她见范子旭朝自己方向望来,当即有些惊慌,转身堵住门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思索之后决定去到书房。 她走到书房,焕焕果然还没到,便将剑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凳上等候着。不知是焕焕洗澡太慢,还是自己过于急切,她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她透过阳光看到了空气中的粉尘,正凌空漫步着。她甚至看到了从自己鼻子呼出的热气,缓缓消失。 焕焕终于推门而入,“砰”一声响,将她惊醒过来,她慌忙握了剑,将剑尖对准焕焕,瑟瑟发抖。 焕焕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睁着双眼望着她。而她已是泪流满面,咽哽说道:“我叫你来,就是...就是想和你做个了断。” 焕焕疑惑道:“什么了断?” 她说道:“关于子旭的了断!”虽然声音与手脚俱是颤抖不已,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焕焕仍是不明所以,见她抽抽搭搭,猜测大约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而且这件事与范子旭有关,便问道:“师兄怎么了吗?” 她心中“咯噔”响过,吸了三口气竟没能吐出一口,“你是不是喜欢子旭?” “我?”焕焕被问得莫名其妙,径直答道,“我怎么会喜欢师兄。” 她心中早已肯定焕焕喜欢子旭,所以不论焕焕如何回答,在她听来都是“对,我喜欢师兄”。她哭得愈发凄惨,眼泪已然模糊了视线,“你果然喜欢子旭对吗?” 焕焕并不觉得好笑,只是心中有些凄凉,想走去安慰她,她误以为焕焕要动手,退了一步抢先说道:“既然你来了书房,就是想好来做个了断的。好,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若你杀了我,子旭就是...”她不想说“子旭就是你的”,接连“就是”了三次,还是说道,“子旭就是你的,我不在了,还请善待嘉志。” 焕焕愈加糊涂,见她双手不住颤抖,剑身已然倾斜剑尖下垂,很有可能会伤到自己,便好心提醒道:“嫂子,小心。” 她已然被悲伤冲昏了头脑,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正要向焕焕冲去,忽然有一缕曙光冲破浓雾照进她心中。 “兰芝,小心!” 范子旭迅速冲来,夺了即将掉下的剑扔在一旁,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她情难自控,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 一百七十六章 不速之客 乍看之下,仿佛是焕焕在胁迫刘兰芝去做些难堪的事,如若不然,刘兰芝这般的柔弱女子怎会举剑相对? 范子旭并未开口,因为只凭表面无法看透真相,便一面轻拍着刘兰芝的项背安抚她的情绪,一面意识焕焕退去。 焕焕虽然依旧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毕竟相信范子旭,与他点了头,悄悄带上门走了出去。 天色渐渐有些暗了,刘兰芝依旧抖肩抽泣,丝毫没有止哭迹象,范子旭并不急躁,只是抱着她,给她哼了一首小曲:“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她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倒也懂得曲中意思,尤其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与“就中各有痴儿女”,说的不就是自己吗?听毕,她抬起头,额前头发凌乱不堪,睫毛沾满泪水,鼻子两侧躺着两道灰色泪痕,活脱脱一个喝不到母乳的可怜幼女,仰视着范子旭,低声道:“你唱的是什么?” 范子旭唇线微曲,含笑替她捋顺头发抹去泪痕,低头吻在她额头,柔声说道:“雁丘词,讲的是一个怯弱的姑娘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 她顿时红了脸,双拳紧攥,痴怨地叫了声“讨厌”,小嘴却是撅着,想讨个亲吻。 他俯下身,轻吻在她嘴唇,琢磨她情绪已然平复,便问道:“兰芝,你怎么握剑站在这里?” 她低下头,本想找个理由搪塞,然实在不愿与范子旭说谎,便将实情一一说出了。范子旭听完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两声,她嘟囔道:“有什么好笑的。” 范子旭便止住了笑声,双目难掩欣欢,却是含情脉脉,手掌摩擦着她的脸蛋说道:“焕焕与折柳青梅竹马,什么时候与我扯上关系了?她昨日表现的确反常,大约是等不到陆离表示,焦急了吧。况且,我的态度你不知道吗?” 她“哦”了一声,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委屈,努着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明知故问道:“你的态度是什么?” 范子旭道:“我的态度是你。” 短短六字,令她心跳不止。她咬着嘴唇,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眼珠轻缓转动,忽得发现天色已暗,惊叫道:“呀,天黑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呢!”便匆匆往外赶。 进到厨房,见灶台正冒着热气,不禁有些疑惑,走近一看,灶台上放着一张纸,纸上用清秀的字体写着:嫂嫂,久等不见你们,我们便先自己吃了。给你们留了些许饭菜,在锅内热着。 她两手捏着纸条好不感动。 范子旭走来,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道:“看,多乖的孩子。” 她转头与范子旭笑了一笑,内心却是十分愧疚。 二人在食堂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烛光下,欲说还羞的刘兰芝显得愈加楚楚动人,范子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羞涩地低下头,夹了一小片菜叶放入口中咀嚼,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范子旭的视线不曾移开,低声嗔怨道:“你看什么呢!” 范子旭柔声道:“兰芝,你比那西施昭君还要动人,你看,这烛火都忍不住为你跳舞呢。” 她心中一甜,嘟嘴轻叫了一声“讨厌”,觉得嘴内的野菜堪比山珍海味。 用过餐收拾完,二人说笑着往厢房走去,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范嘉志的叫声,“啊,小师弟,让我悔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化子墨没有说话,倒是巫泽喊道:“不行,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够耍赖!” 他们相视一笑,正要进屋,范子旭抓住刘兰芝即将推门的手,往一旁努了努嘴,刘兰芝转头望去,见隔壁屋内亮着烛火,有一个黑影坐在屋内。 她顿时有些紧张,望向范子旭,范子旭说道:“不去与焕焕解释一下吗?” 她并不十分情愿,但是既然范子旭已经开口,她不愿让范子旭失望,深吸了一口气,走去轻叩木门,说道:“焕焕,你睡了吗?” “还没,嫂子找我有事吗?” 她又望了范子旭一眼,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焕焕在屋内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进来吧。” 她便推门入屋,见焕焕坐在桌边正阅览着书籍。范子旭则回到自己房间,才进屋,范嘉志顿时叫了起来,“爹爹你回来了。” 刘兰芝进屋之后,在焕焕身旁坐下,两手紧紧抓着大腿,心中将要说的话梳理了一番,低头说道:“焕焕,白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是我误解了。” 焕焕听她这样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长舒一口气,笑道:“误会解除了就好。” 气愤顿时缓和不少。 谈及范子旭,刘兰芝满脸的春光,两眼不自觉地流露着欣喜,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范子旭的种种温柔,最后说了一句“子旭说你和折柳青梅竹马”,焕焕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她看在眼中,忍不住问道:“焕焕怎么了?” 焕焕勉强挤出笑容,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既然焕焕不肯说,她也不好多问,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便出门去了。 陆离独在屋内,思索傍晚范子旭与刘兰芝没有出现,加上焕焕的反常表现,心猛地一紧,以为范子旭要将焕焕纳做二房,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翌日,早饭时间,几人有说有笑,唯独陆离独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范子旭见他如此,端了碗到他身旁坐下,喝下一口米粥调侃道:“这粥喝得好似醇酒那般,醉人。” 陆离却觉得有些反感,匆匆将余下的粥饮尽,起身练刀去了。 范子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想到:看来得和他好好解释解释。 下午,陆离练完刀,正坐在石阶下小憩,手中握着一只竹筒,筒内装着清水,他举起竹筒,喝下一大口清水,干涸的身体舒服不少。范子旭手中捏着一株新草,走去他身旁坐下,开门见山说道:“昨天兰芝握了剑要与焕焕拼命。”言下之意是二人有了误会。 陆离浑然不知,当刘兰芝是为了争夺范子旭才去寻焕焕麻烦,才舒服的身子又有些不适,如坐针毡,直望着蓝天说道:“然后呢?” 范子旭正要说“她不知晓焕焕与你青梅竹马”,忽然听得一声惨叫自墙外传来,二人顿时锁眉警惕,紧握刀剑将仍在后院的范嘉志等人叫到身边。 刘兰芝亦在后院,听到惨叫声慌忙奔来,缩在范子旭怀中瑟瑟发抖。 范子旭与陆离将五人护在正中,小心翼翼地退回兵器库。 此宅废弃已久,可以说已经被遗忘了,却为何会有人寻到这里? 范子旭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只有风吹草动,再无声响,然方才叫声凄惨,真真切切,心中稍稍衡量,与陆离说道:“折柳,你在这里保护他们,我出去看看。” 说罢,弓身踮脚悄然出屋,纵身一跃没了踪影。半个时辰之后,范子旭从前门走回兵器库,脸上肩上尽是鲜血。 刘兰芝当他遭遇了什么灾祸,眼泪潺潺地流,“子旭你怎么了?” 范子旭神色凝重,摇了摇头,低声与陆离说道:“我在墙外转了几圈,只发现一个受伤昏迷的人,便将他带回来了,正在厢房。” 陆离稍稍斟酌,低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七人匆匆行到厢房,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男子,他整个上半身被纱布包裹着,双目紧闭胸口均匀起伏,约莫已无大碍。 七人颇为疑惑,怎么这深林之中会有他人存在? 巫泽说道:“也许是猎人,进林打猎,却被猛兽偷袭了。” 范嘉志说道:“也许被仇人追杀,走投无路,见有屋宅便来求救。” 范子旭缄口不语,盯着男子片刻,将陆离拉至一旁小声与他说道:“他的伤口我暂时处理了,上半身处处是剑伤,伤口粗糙,大约是被乱剑砍的,但手腕附近却光洁的很。” 陆离不解,“师兄的意思是?” 范子旭道:“若果真是被乱剑所伤,眼见乱剑劈来,他定会抬手护头,手腕在前,怎会不受切割?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虽然仍旧没有明白,毕竟范子旭智慧过人,他也就按照范子旭说的那般做了。 一个时辰之后,男子终于醒来,睁眼见一副陌生场景,当即有些惊慌,坐起缩在床角发抖。 屋内仅有范子旭在,正坐在桌边看书,听见响动转头望来,见他已醒,起身走到床边说道:“你终于醒了。” 他却是一副惊恐表情,蜷缩在床脚,不言不语。 范子旭从他眼中只见到无尽的恐惧,然心中怀疑并未消减,只是坐下来与他说道:“我见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外面,便将你带回来了,你的伤口我替你处理了,过不了几天便会痊愈,不要担心。” 他见范子旭面色平和,又见他只有左臂,虽然恐惧,倒也放松不少,战战兢兢道:“是你救了我?” 范子旭微笑点头:“谈不上救,只是将你带了回来而已。你叫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他抱着胸口的双手渐渐松开,与脑袋一起无力垂下,眼眶内已有晶莹打转,片刻之后,落下几滴眼泪,“我叫赵清华。被仇人追杀,走投无路才跑进了深林。” ------------ 一百七十七章 心知肚明 虽然范子旭腹中疑虑甚多,毕竟赵清华才睁开双眼,便不再多问,嘱咐他好好休息,起身向外走去,才开门,撞见巫泽正竖耳偷听,微微有些气恼,抬手将他轻轻顶开,迈出门槛后关上了房门。 巫泽来的稍迟,还未听到任何内容便被发觉了,心有不甘,向范子旭问道:“师伯,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会不会是别的门派派来的杀手啊?” 范子旭觉得好笑,瞥了他一眼,抬腿向后院走去,一边与他说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他跟在范子旭身旁,双眼闪着好奇的光芒期待地望着范子旭:“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陌生人,当然要问个清楚了!他不肯说实话吗?师伯,要不要我去逼供一下?你说我用竹签插他指甲好,还是用拶指夹他手指好?”顿了顿,他眼中光芒更甚,声音亦是高了一度,“要不,我用烧红的铁块烫他脸?” 范子旭停下脚步,一改往日温柔面庞,严肃地盯着他的双目,如此肃穆令他颇为不安,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他处,小声问道:“师伯,我说错什么了吗?” 范子旭声音虽低,却是极其坚定,一字一句烙入他心骨之中:“巫泽,平日里说些玩笑没有什么,但是也要有个度!他虽是可疑,毕竟身上有伤,我们不可趁人之危!其二,严刑逼供乃是歹人所为,我们虽称不上什么名门望族,至少不能忘记侠义之心!” 他自知有错,不敢反驳,只是垂着头,嘟囔了一声“师伯我知道了”。 说完之后,范子旭才察觉自己有些过度紧张,毕竟巫泽年纪尚小,这样的严厉对他或许有些残忍,刚打算安慰,却见他迅速抬起头来,不改兴奋表情,“师伯,你说他要果真是来杀我们的,我们该怎么办?” 范子旭怔了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地有韧性,惊讶之余,倒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为了不让刘兰芝等人担心,便与他说道:“若他果真是杀手,怎么会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放心吧,他不是坏人。” 巫泽辩驳道:“是苦肉计也说不定啊,他想借此来消除我们的警惕,然后一剑将我们杀死!” 范子旭笑道:“可他也没有带剑啊。” 巫泽说道:“我们兵器库里不是有很多吗?” 一切恰如巫泽所说那般,赵清华是为取命而来。 赵清华本不叫赵清华,真名胡杉赴,乃是六杉之首。他们奉胡惟庸之命,前来诛杀七人。毕竟六人在各地潜伏已久,颇有计谋,故先打听清楚了消息,得知他们的目标是玄武门弟子。虽然玄武门已灭,但根火得以保留。少林一战令这羸弱火苗烧得更旺。 他们知晓范子旭极为难缠,故不敢贸然行事,六人稍稍谋划,计算来回需要七日,尚有三日可以行动,便决定先混入宅内打探情况,若能顺便毒死七人,更好,若不能,至少可以摸清状况。 六人之中数胡杉赴本事最高,智慧最多,便由他出马,先将自己弄成重伤模样倒在宅外骗得他人同情之心。手腕无伤是为了方便动手,却也因此露了破绽。 范子旭听完,微笑着摸了摸巫泽的脑袋,与他说道:“若果真如此,还希望你能够保护兰芝与嘉志哦。” 巫泽即刻昂首,抬手拍胸说道:“包在我身上!” 刘兰芝做饭时,范子旭留了心眼,注意着赵清华的一举一动,见厢房门未曾打开,仍不放心,待刘兰芝做完饭,他与刘兰芝说道:“去后院将他们叫来吧。”刘兰芝走后,他用银针一一试过,饭菜内并无毒药,他笑着自言自语道:“也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下手。” 他为赵清华留了饭菜,等众人吃完,又帮刘兰芝洗好了碗,他才端着饭菜向厢房走去,推门入屋,将饭菜放在桌上,见赵清华正闭眼休息,不好打扰,轻声走了出去。 关门声虽然轻微,赵清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想到:想必此人就是范子旭了,果然有些智慧。如今已过去一日,明日再观察一天,后日动手。 翌日,一切照旧,并无异常反应。 众人皆放宽了心思,练武时练武,闲暇时下棋,巫泽虽然贪玩,倒也记得范子旭的话,形影不离地跟在刘兰芝母子身旁,范嘉志颇为不愿,嚷嚷着“我不要和赖皮大王一起练剑”,巫泽不肯离开,嬉皮笑脸说道:“师兄,我虽然下棋会耍懒,刀上功夫可不假。” 陆离记得范子旭的话,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四方动静,然只有风拂树叶的声音,便顾自练刀了。 晚饭后,范子旭依旧端了饭菜去到厢房,见赵清华已能下地,颇为欣慰,将托盘放在桌上与他说道:“虽然好的差不多了,还是休息为主吧。” 赵清华微笑颔首,走到桌边,望着依旧冒着热气的饭菜与他谢道:“多谢恩人。”说着就要下跪。 他忙拉住赵清华,将他扶起:“不必如此,你还有伤在身,如此大动不免裂了伤口。” 赵清华感激涕零,有泪水在眼眶打转,倒并不避讳,直直地望着他咽哽说道:“若不是恩公相救,清华早已命丧刀下,如此大恩,磕头并不为过。”说着又要下跪。 他没再阻拦,只是看着赵清华颤颤巍巍地双膝跪地向自己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将赵清华扶起坐于凳上。“好了,这下你头也磕了,不必再多感恩了。” 赵清华抹了一把眼泪,终于露了笑容,心中却是说道:好你个东西,竟然不拦着我!毕竟他是资深细作,表里完全相隔,毕恭毕敬与他说道:“恩公,昨日我虽从虎口脱险,仍心有余悸,故未将实情告之,还望见谅。” 他笑道:“说不说由你,我无权逼迫。” 赵清华点头赞道:“恩公果然是恩公,如此尊重他人。” 他礼貌一笑,将桌上托盘向他推了一推,“快些吃吧,再不吃这饭菜就凉了。” 赵清华说道:“饭菜可以稍后再吃,心中的话却不愿再憋了。恩公,实不相瞒,家父乃是成都知府赵太平。” 范子旭颇为惊讶,望着赵清华的双眼“哦?”了一声,听赵清华继续说道,“父亲为官清廉,上任五年未收百姓一针一线,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瓮牖绳枢,府中仆人不曾超过三人,母亲柜中衣裳不曾超过五件。父亲教育我,为官是为替民请命,贪污受贿这种事万万要不得。故我将父亲视为榜样,梦想有朝一日能像父亲那般做个清官廉吏,岂知天有不测风云,新上任的巡抚大人知晓我爹贫脂寡膏无可搜刮,欲让亲信顶 我父亲官位,故派出杀手将我全家...彼时我在友人家中借宿,故躲过一劫...” 说到这里,赵清华已是泣不成声,左手抹着眼泪,右手紧握成拳。 范子旭本无半点同情之心,因为他发现赵清华右拳的拳峰只是四颗小凸起,若是肝肠寸断,必然紧握成拳,如此一来,拳峰必定紧绷,就算是肥胖之人,亦可见到拳峰皮肤绷得煞白。而赵清华却没有用力握拳,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所说的悲惨遭遇是编造的,故感受不到那种摧心剖肝的疼痛,其二,不敢用力握拳,怕有所暴露。 虽然如此,他还是装作痛心模样,轻锁双眉安抚道:“令尊是个好人,只可惜苍天无眼,还请节哀顺变。” 赵清华止住眼泪,一呼一吸一咽哽说道:“恩公实在抱歉,我失态了。” 他面带淡淡忧伤,微微摇了摇头。 赵清华回以微笑,恰时肚子发出几声警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了筷子正要吃饭,才夹起一筷饭便将它放了回去,与范子旭行礼说道:“恩公,我开动了。” 范子旭点头示意。 他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仿佛饿犬进食,狼吞虎咽,片刻功夫便将范子旭带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桌上掉了些许饭粒,他捡起直接塞入嘴中,未经咀嚼一口咽下,满足地舒了口气,与范子旭说道:“恩公,这是哪位做的饭菜,这样好吃?” 范子旭说道:“是刘兰芝做的。”他险些要说“是我爱人做的”,话才要出口,转念一想,若是暴露了兰芝身份,对她会有所不利,便说“是刘兰芝做的”,以此来显示他与刘兰芝只是淡水之交。 赵清华笑道:“这豆干的味道与我娘亲的手艺十分相像,我还以为...”说着又有些咽哽,慌忙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道:“恩公抱歉,触景生情了。” 范子旭微微摇头,站起,抬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与他说道:“有情有义才是好男儿,想哭就哭吧,不打紧,只是以后要坚强,因为你只有一个人了。” 他紧咬着嘴唇,向范子旭深深点头,“恩公,我记住了!” 范子旭与他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不早了,好好休息吧。等你痊愈了,我送你出林。” 他站起,向着范子旭鞠了一躬,“多谢恩公!” 范子旭只是端起托盘,向门外走去。 待门关上之后,他顿时收起笑露出凶戾表情,与方才悲伤的赵清华判若两人,心中计算道:看来比想象中要来的难一些。 ------------ 一百七十八章 果然有诈 午夜子时,赵清华心中稍稍思量,琢磨困难重重,便打算与另外五人告之求助。他借着微弱月光,在纸上写下“天上人间,欲死欲仙”,裹住石块用力掷了出去。 五人潜伏在周遭,每时每刻都注意着宅内动静,闻见开窗之声,竖耳静听,果有异物传来,胡杉歧大手一抓,便将那裹着石块的纸收入掌中。他取下纸,展开细看,只见八字,当即领悟,与四人分别耳语道:“明日上午趁他们做饭之时,往他们饭菜中加入少量软筋散,让他们使不上力。” 胡杉池不解,小声问道:“为何不干脆毒死他们或者趁黑偷袭?” 胡杉歧说道:“料想宅院中人极为难缠,赴兄才会出此下策,我们按照他的指示行事便可。” 五人纷纷点头,顾自掩身休息去了。 范子旭本已入睡,闻见轻微响动,即刻清醒过来,倾听片刻,闻见关窗之声,心中计算,正是赵清华的房间。他想:终于是打算行动了吗?虽然如此,并未有所动作,毕竟刘兰芝与范嘉志已睡,如果没有非常紧急,就不吵醒他们了吧。 不知何故,陆离全无睡意,躺在床上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有了些困乏,听见开窗声响,那丁点睡意顿时荡然无存。他以为有人攻入,猛地握刀坐起,神经紧绷,却只听到关窗声响,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舒了口气,将半尘放回床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自打赵清华出现以来,他就有些过度紧张。白昼尚好,可练刀修气,也算充实,一到晚上,体内的负面与负担便弥漫开来了:担心赵清华来者不善,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担心范子旭要与自己拼命,担心焕焕要嫁范子旭。思来想去,总结出一句话:一切都是因范子旭而起。可一想到范子旭对自己的关怀与照顾,他又无法憎恨,只能怨自己无能。 他便在黑暗中静坐了一夜。 翌日,众人修罢气神吃过早饭,范子旭端了碗粥便要去到赵清华房间,还未走到门口,见赵清华开门出屋,微微吃惊,笑着走去将粥递给他说道:“怎么下地了?” 他接过碗,一口将米粥喝下,抹了抹嘴,双手捧碗举过头顶,“多谢恩公的粥。”待范子旭接过碗,他才放下手说道:“在屋内坐久了,感觉身体都要发霉了,所以出来走走,顺道复习师父教授的剑法。” 范子旭道:“哦?你也是习武之人?” 他抱拳笑道:“恩公见笑了!我自小拜在武当开阳真人门下,乃是开阳真人的俗家弟子,每年会去到武当拜一拜他老人家,顺道检验检验我的本事,只可惜我没那天赋,三十年来始终到不了二品,只能在三品徘徊。” 范子旭道:“原来是武当弟子!失敬,失敬。” 他忙抢道:“不敢以武当弟子自居,怕丢了武当面子!” 范子旭道:“但你手中并无刀剑,若不嫌弃,院内倒有兵器库,你可随意挑选。” 他摆手推脱:“多谢恩公!只是于我而言,习武乃为强身健体,刀剑并无所谓,倒不如捡一根树枝耍耍,不失本心就好。” 范子旭会心一笑,与他说道:“也好!”恰时巫泽路过,他喊住巫泽与巫泽说道:“巫泽!将这碗放到我屋内,顺道替我将剑取了出来,我要陪赵兄舒展舒展筋骨。” 赵清华含笑而立,眉眼之间尽是感激之情。毕竟人心隔着肚皮,若非本人,如何看穿:所谓“自小拜入武当门下”纯属扯淡,只是为了打消范子旭的疑虑而已,不去兵器库挑选刀剑而用树枝代替,便是要范子旭能够彻底放心了。 虽然范子旭面带微笑,对他的话却是将信将疑,心中想到:能够考虑到这般地步,此人城府极深,我需更加小心才是。 赵清华见到黑剑,当即被它所吸引,双目呆滞贪婪尽现,哪个剑客不希望拥有一柄绝世无双的神器?他到底是资深细作,知晓自己失了态,脑中迅速想到补救办法,继续盯着那黑剑羡慕道:“恩公,这剑是何来头,竟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 范子旭握剑在眼前端详,却是有着淡淡忧伤:“这是师父赠予我的最后礼物。” 赵清华道:“看来你师父很器重你,才会将这柄神器赠与你。” 范子旭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走吧。” 二人来到后院。赵清华在后院走了一圈,终于捡到一根长约四尺的树枝,枯黄劲脆,自言自语道:“此枝虽脆,与我却是刚刚好。”便顾自使了起来。 范子旭坐在石阶上远远地观望着。虽不懂武当功夫,见他缓缓舞着树枝,与当日李鸿道所使颇为相似,倒也觉得惊奇,然而始终不愿相信他是武当弟子,便只是静静地看着。一盏茶后,赵清华终于停下动作,向范子旭走去。 范子旭见他满头大汉,惊愕说道:“赵兄,你这样缓慢的剑速都能练得大汗淋漓。” 赵清华笑了一笑,抬手抹了一把脸,气喘吁吁道:“学艺不精,没有办法。” 范子旭道:“你刚才使的那套剑法叫什么?” 赵清华道:“师父有吩咐,不能将剑法告诉他人,不过恩公与我有救命之恩,况且,这只是武当的基础练习,我就与你说了吧,此剑法名为《竹篮打水》。” 范子旭道:“竹篮打水岂不是一场空?” 赵清华道:“当初我也这样与师父说,师父告诉我莫要计较得失,过程更为重要。” 范子旭听毕,点走赞扬道:“不愧是开阳真人,道行远在常人之上。不过赵兄,我见你这样疲惫,倘若再练难免伤身,不如修气吧。” 赵清华苦涩地笑了一笑,“恩公说的是,一套下来,我的确有些疲惫了。”说罢就地趺坐,不过一会便神入异世。范子旭一直坐在他身旁,心中思索着《星月剑法》的奥妙。 午时将近,范子旭唤来巫泽,与他吩咐陪在赵清华身旁,自己去了食堂,见饭菜已然摆好,刘兰芝正忙着放置碗筷。他轻步走去揽住刘兰芝的蜂腰,在她耳旁柔声说道:“兰芝,辛苦你了。” 刘兰芝顿时红了脸,匆忙将他的手扳开,转过身来望着他娇嗔道:“不要这样,他们就快回来了。” 他温柔一笑,轻轻眨眼,“再去厨房拿一副碗筷吧,今日赵清华与我们同在桌边用餐。” 刘兰芝应了一声,羞涩地低下头转身离去。他迅速掏出银针,在饭菜试探了一番,并无异样。 众人就座之后,范子旭提起筷子,不见赵清华,顿时心生疑惑,想要喊众人停下筷子,却见赵清华匆忙跑来,在他身旁坐下,小声谦道:“刚才肚子不太舒服...” 虽然小声,化子墨还是听到了,便夹了一块墨绿野菜放到他碗中说道:“吃点这个,对身体好。” 他笑着应了一声,提筷夹起野菜正要往嘴里送,见范子旭仍未动筷,不禁疑惑道:“恩公,你怎么不吃?” 范子旭道:“我在想,这《竹篮打水》是否别有奥妙。” 他道:“只是基础功夫,怎会有另外奥妙。” 范子旭点头挑眉,“也是。”说罢握住筷子正要夹菜,又收了筷子说道,“所谓物极必反,最基础的也可能是最深奥的,我想开阳真人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他皱眉思索,片刻之后便是答道:“也许吧,然我不过俗家弟子,没有那般的悟性。”却也是不将野菜放入口中。 范子旭愈加怀疑其中有诈,但方才试探并无异样,难道他另有计谋?正思索,忽得听到“砰”一声响,转头望去,见范嘉志脑袋摔在桌上,双眼迷离轻轻呻吟,“爹爹,我感觉使不上劲...” 他即刻反应过来,正要抽剑,却见赵清华脸露狡黠迅速后撤二丈有余。他顿时转头向后望去,果见另有四人伏于墙上,手中弓箭急速射出。 他蹬地而起,一剑将四箭劈断,抬手便是一招“斜月三星”,向其中一人奔去。 那四人见羽箭掉落,迅速扔了弓弩,自墙上跃下,喝叫着向他冲去。 胡杉歧手中握着两柄剑,与胡杉赴喊道:“赴兄,接剑!”说着,便将左手长剑向胡杉赴掷去。 胡杉赴当即有些惊慌,骂道:“你他娘的眼瞎!” 胡杉歧大吃一惊,不懂他为何出此言语,只见范子旭引剑劈出一道斩击,将那半空的长剑震出院外,这才明白自己犯了错误,要拧身去追剑,“赴兄莫急,我去给你捡回来!” 胡杉赴道:“不必,以你们四人功夫,足以将他制服!” 四杉落地,将范子旭等人团团围在正中。范子旭不敢掉以轻心,屏息凝神,却听身后接连有响声传来,“砰”、“砰”五声,剩余五人尽数失力,倒在桌上呻吟。 胡杉赴终于收了诚恳笑容露出狡猾表情,与他说道:“范子旭,听你智慧过人,当真不假!虽然如此,还不是中了我赴某人的计!” 范子旭只是淡淡说道:“我虽怀疑你图谋不轨,倒也愿意相信你只是受伤的路人。” 胡杉赴一声冷笑:“与他人仁慈便是与自己残忍。兄弟们,上!” ------------ 一百七十九章 无声胜有声 虽范子旭本事极高,然陆离等六人失力倒在他身旁,逼他大意不得,一双虎眼专注地盯着四人。 四人并不急着动手,好似围住困虎的饿狼,眯眼邪笑,满脸享受。片刻之后,四人同时将手伸入怀中,掏出飞镖向他掷去。 飞镖并不狠厉,只是数量众多,他不敢大意,抬剑欲挡,又担忧伤到六人,便跃起,使了一招“大漠孤月”,将飞镖尽数弹开,双脚落地之后,他想:倘若拖延时间,迟早害了折柳等人,不如先发制人,将他们尽数斩杀! 只是刹那之间,他蹬地而起,向其中一人冲去,气神骤起,将黑剑吞噬,对着那人便是一道凌厉斩击。 四人见他攻来,不守反逃,直向后撤了二丈有余。 他正要追,忽得记起身后还有一人,倘若自己离开,岂不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才回头,却见有剑劈来,他慌忙侧身躲过,脚尖推地,将身子向左侧强推半丈。 胡杉赴冷笑道:“小子,到底是有些本事。” 他面无表情,双眼扫过,见五人俱在身周。 胡杉赴一声冷哼,握剑向后撤了一步说道:“不要紧张,我们不会趁人之危,况且,只要将你杀了,剩下的那些人还不好办?” 范子旭并不相信胡杉赴的话,却也是放松不少,紧绷的颈项顿时缓和,肩膀亦是垮了一分,双目却不改凌厉,紧盯着五人动静。 五人看似十分懈怠,抖脚耸肩,范子旭知晓此乃心理战,用假象迷惑自己,逼得自己方寸大乱,便如入瓮之鳖了。 他虎眼扫过,见其中一人稍显年轻,便打算以此为突破口,双脚先行,黑剑紧随,直向着那人咽喉刺去。 那年轻之人名为胡杉蒙,虽也是杉字辈的,与他相比,经验与能力都相差甚远,见剑尖逼近,竟吓得无法动弹。 黑剑正要刺破胡杉蒙的喉咙,胡杉歧手腕一抖,便有一道细长如银针的斩击向他太阳穴而去。 他虽专注于眼前之人,敏感的战斗本能令他颇为不适,余光扫过,见有斩击逼来,当即有些惊慌,刹脚反蹬身子后仰,倒也躲过了那不起眼的斩击。 在胡杉蒙两侧的胡杉歧与胡杉汾趁机奔来,一左一右出剑夹击,胡杉蒙亦是反应过来,抬剑欲劈。胡杉赴在他身后,引剑便是一道斩击。 一时间,四面楚歌。 他并不慌忙,稍稍运气,无法使用“大漠孤月”,两眼迅速扫过,分析三剑一斩之中,胡杉蒙的剑最有威胁,其后是胡杉赴的斩击,左右两剑排在最后。 他右脚后移一步,挺腰直身,黑剑掠过,将胡杉蒙的剑顶开,顺势转身,拦下胡杉赴的斩击,而双剑将近。他收剑横于身前,往左跨了一步,朝前顶去,将双剑错开,而后拧腰展臂,“砰砰”两声震开双剑。 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胡杉成已然出现在他头顶。他一声冷笑,举剑上刺,黑剑犹如黑色闪电,叫那胡杉成应接不暇,只是片刻功夫,胡杉成手腕吃了三剑,长剑自手中挣脱,身子落下摔在地上。 胡杉赴见状大惊,心中想到:听闻玄武门范子旭本事了得,谁曾想竟这般了得!倘若不做些对策,莫说我们几人,就是再多十人也绝非对手!便抬剑摆于肩项,与他喝道:“范子旭!就算你本事再高,也绝非我胡杉赴的对手!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武当剑法!” 他微微吃惊,不改面色,只是平和地望着胡杉赴,余光始终注意着餐桌的动静,唯恐有人偷袭。 胡杉赴一声喝叫,蹬地而去,气神虽起,却只是缠于剑身。他要与范子旭近身过招。 范子旭看穿他的目的,却不愿让他如意,抖腕便是一招“斜月三星”。 他到底有些本事,脚步不止,长剑舞动,“砰砰砰”三声响过,将“斜月三星”打散化成一缕清风。 胡杉歧、胡杉蒙、胡杉汾见他如此,纷纷跟了上来,四剑齐出,向范子旭前后左右刺去。 范子旭尝试运气,体内已然有了热气,却依然不能使用“大漠孤月”,大约还需一段时间。他只好抬剑阻挡,双眼警观六路。 虽然人数占优,他们却并不使全力,只是用了八成力量,剑还未出便做好了防御准备,见范子旭只有招架之力,便用了十成力量,却也不愿丢了防御。 眼见来剑越刺越快,范子旭不得不收了注意笃志于眼前四剑,剑与剑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甚至可以见到琐细火星。 二十回合之后,他再次尝试运气,终于察觉体内气神呼之欲出,便用一招“大漠孤月”将四人顶开,眼神抓住一人,正要举剑刺去,却有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你若不住手,他就没命了!” 他惊诧万分,转头望去,见另有一人抬剑贴在陆离脖颈,不得不停下动作。 胡杉赴虽然摔在地上,听到胡杉立讲话,大笑着从地上爬起,“哈哈哈哈,没有想到吧!论计谋,我到底更胜一筹!看剑!” 范子旭下意识闪了闪身子,终究没有大动作,遭长剑刺穿左肩,左手一松,黑剑落地。 胡杉赴愈加猖狂,仰天长笑:“哈哈哈哈,都说玄武门范子旭智勇双全,如今还不是遭我擒拿!阿成!你遭他伤了手腕,就由你亲自割下他的脑袋!” 胡杉成谢过胡杉赴,左手从地上捡起长剑,咬牙切齿地向他走来。 胡杉立任务已经完成,不愿错过这良辰美景,便收剑向范子旭走去。毕竟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杀人更加痛快的。 眼见着范子旭危在旦夕,范嘉志心急如焚,用尽全身力气却不能抬起一根手指,只有嘴巴能够发出含糊声音:“爹爹...” 刘兰芝亦是如此,却无能为力,只好闭上眼睛,任刀剐心。 陆离虽然气恼范子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个人恩怨早已不重要,他想提刀将那六人碎尸万段,却只能勉强抬起三根手指。 胡杉成离范子旭只剩五步距离,陆离愈加着急,憋红了脸,终于将左手抬起,眼珠一转,瞧见刘兰芝的发簪,想拿了那发簪刺入大腿以疼痛驱赶浑身麻木,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在他使力之间,胡杉成又向范子旭迈了两步。 情急之下,他用牙齿咬破嘴唇,终于唤醒些许力量,一把抓了发簪狠狠刺入大腿,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啊!” 众人大吃一惊,胡杉立转头望去,见陆离已然抓起半尘,怒吼着劈出一道的斩击,嘶鸣着向自己奔来。他慌忙抬剑阻挡,却吃不消那力量,接连退了三步,待站稳了脚,半尘已至眼前,下一秒,他见到自己的心脏破胸而出。 “师兄,我来救你!” 五人当即变了脸色,匆忙抬剑阻挡。 范子旭好生感动,眼珠轻转,见五人注意力已转向陆离,抬脚震地将黑剑弹起,左肩虽痛,咬牙便可。 刀剑齐出,将那五人尽数击毙。 危机已除,陆离丢掉半尘迎上去急切问道:“师兄,你怎么样!” 范子旭转头望了一眼左肩,虽是大汗淋漓,轻轻摇头:“我没事,倒是你,嘴上腿上都是鲜血。” 过了好一会,五人终于有了力气,勉强地直了身子。巫泽望着范嘉志觉得好笑:“师兄,你脸上粘满了鼻涕和眼泪。” 范嘉志没好气道:“闭嘴!耍赖王!” 巫泽只是吐了吐舌头。 化子墨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向范嘉志递去。 范子旭回了厢房。他本想与陆离一道回去,好替陆离做个包扎,又担心尚有余党,便吩咐陆离在食堂等候,独自一人去到厢房取了药箱与他包扎。 范子旭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一些皮肉伤,陆离可就严重多了,手握发簪往大腿扎去那一刹那,他完全没有考虑后果,只是想着用疼痛唤醒肉体,便将发簪深深扎入大腿之中。 刘兰芝站在一旁,望着二人好生愧疚,一双美目晶莹荡漾,要哭起来:“子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没有察觉到。” 范子旭说道:“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他们行动隐秘。我本以为只有赵清华一人,后来觉得不大可能,见了那四人我便以为只有五人,岂知仍有一人埋伏着。”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向那一堆尸体望去。 陆离疑惑道:“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说道:“我好像见过那人。”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他是丞相府的人!六杉之一的胡杉立!” 陆离道:“师兄,你怎么知道?” 范子旭本不愿将实情说出,琢磨近来与陆离关系僵硬,若是和盘托出或许能够破冰,便说道:“我在丞相府呆过一段时间。” 陆离颇为吃惊,“你在丞相府?” 范子旭点头道:“嗯,你可还记得我告诉你夏南会经过金华府回福州府?” 陆离道:“记得。” 范子旭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样精确呢?是我向胡惟庸提出的要求。” 陆离愈加疑惑,“胡惟庸为什么会答应你?” 范子旭道:“我跟他说,只要他答应我的要求,我便替他卖命。” 陆离心头猛地一颤,只觉呼吸困难,“师兄,这是何苦...” 范子旭笑道:“红妆是我姐姐,你是我师弟,你们二人是我最在乎的人,我为你们牺牲自己又有何妨?” 陆离已然有些咽哽,“师兄...” 范子旭只是挂着淡淡笑容,“感动啊?对了,玄武门山脚一别之后,我回了丞相府,胡惟庸要用干将剑换你的下落,我拒绝了。怎么样,是不是更加感动了?” “师兄!”陆离已然情难自控,扑入范子旭怀中痛哭起来。 范子旭又何尝不是?再三忍耐,还是流出了几滴眼泪。他拍着陆离项背轻声说道:“折柳,你仿佛是我亲生弟弟那般,我怎能将你出卖。” ------------ 一百八十章 心中有天下 二人哭了有些时间,终于感觉舒服不少,体内犹如下了一阵暴雨,将污秽尘霾冲刷得干干净净。分开之后,二人颇为害羞,范子旭替陆离抹去眼泪,看得刘兰芝好生羡慕,竟吃起醋来,嘟着嘴巴说道:“折柳,你抢了我的子旭。” 众人顿时哄笑。 范子旭亦是笑道:“兰芝,你谁的醋都吃。”说罢,转头与陆离说道,“折柳,你可知道兰芝上次提剑去与焕焕决斗,仅仅是因为她觉得焕焕对我有些意思。” 焕焕有些难堪,咬着手背别过头去。陆离亦是觉着坐立不安。 范子旭看在眼中不觉尴尬,继续说道:“后来我与她说了,焕焕只是觉着我们太甜腻了,又想起你的木讷,故有此动作。折柳,你看,人家焕焕都着急了,你什么时候把她娶进门?” 陆离自是没有想到,愣了一愣,微张着嘴向焕焕望去,见焕焕面颊飞霞微咬嘴唇又羞又喜,微微隆起的胸脯剧烈起伏。他当即有些惊慌,忙转过头,却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没有说话。 范子旭笑道:“连你都变得那么羞涩。要不我替你做主,就在这个月,择日成亲!” 焕焕不胜欣喜,抓着手指,下巴抵在脖颈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要答应。 陆离亦是觉得可行,正要点头,忽得记起再几天便是父亲生日,顿时悲从中来,眼里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只是低声说道:“再说吧。” 范子旭还未开口,焕焕却是皱眉叫道:“为什么?” 他不好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焕焕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噙着泪望着低头的他咽哽道:“我就这么讨嫌吗?”见他不作答,愈加悲伤,拔腿欲逃。 他急忙站起,拉过焕焕摁在怀中。他抱得那样紧,焕焕觉着呼吸都有些困难,却十分享受他的怀抱,双手撑在他胸口。 他说道:“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家的,不要着急,好吗?” 虽然有些不甘,但他都已经这样说了,焕焕没有再反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巫泽望着二人,被那柔软气氛所感染,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啪啪”将手掌拍得生疼。 范嘉志亦是面带微笑,双手环着刘兰芝的腰。 化子墨虽是喜悦,却携着淡淡忧伤,往那六杉尸体望了一眼。 范子旭笑了一阵,忽得有些严肃,望向六杉尸体自言自语道:“六杉不是在各地执行任务吗,怎会来到这深林之中要取我们性命?” 陆离听得他言语,臂弯松了一松,转头向他望去问道:“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道:“六杉乃是丞相府中除却冯洛以外的第一高手,平日散在各地为胡惟庸办事,今日却出现在这深林,其中定有隐情。以胡惟庸的思想,若非最后关头,绝不会这样做的,难道,他准备背水一战?”思索一阵,他始终觉得有些蹊跷,毕竟朱元璋住在深宫之中,就算胡惟庸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如何进到深宫之中? 陆离道:“师兄的意思是?” 范子旭道:“大约就这几天,胡惟庸将谋权篡位!” 众人皆大吃一惊。虽然不在朝野,但是篡位这种大事,人人闻之色变,毕竟国家换姓这种事常伴随着战火。 巫泽问道:“皇帝不是住在皇宫中吗?胡惟庸要派兵杀进去?” 范子旭摇头道:“胡惟庸只是一个丞相,手中并无兵权,顶多只有府中近百门客,不可能杀进皇宫。” 化子墨一阵头痛,脑海中浮现出父母尸体,滚烫的鲜血溅在自己脸上,将容貌毁坏。他拼命甩了甩头,并没有好受多少,呼吸急促地说道:“四月十五是陆鹰扬的生日,朱元璋会带着百官去到将军府中敬酒。” 巫泽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化子墨说道:“我父母被杀时…我听到那带头的这样说道。”说罢,眼泪已成江河。 巫泽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心有愧疚,更多的是心疼,毕竟平日里化子墨陪自己最多,如今眼见化子墨悲不自胜,自己亦是摧心剖肝。他将化子墨搂在怀中,轻声道歉:“小师弟,对不起。” 化子墨到底是个孩童,想起这样痛苦的回忆,再也止不住悲伤,“呜呜”哭了有些时间。 范嘉志抬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晃了晃。刘兰芝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每个人都喜欢这个老实的小师弟。 范子旭知晓化子墨正悲伤,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如此说来大明有难,可能除了我们之外没人知晓这个阴谋了,折柳,我们要去应天府一趟!” 陆离坚定点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师兄,我们这就向将军府出发!”说完,望向化子墨说道,“子墨,你要与我们一同前往吗?” 化子墨止住哭泣,从巫泽怀中抬起头来,黏在巫泽衣上的鼻涕拉成一条细丝。他面孔虽然稚嫩,那双眼睛却比天空更为辽阔:“我要与你们一同前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陆离倍感欣慰,点头夸赞道:“好样的!” 七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上马向应天府奔去。 四月十四,离胡蓝玉死去已有一季。胡惟庸独自一人双手捧着灵牌走进密室,将灵牌摆在靠墙的桌上,取出龙袍穿上,点了三炷香,向灵牌拜了三拜,颤抖的双手插了两次才将三炷香端端正正地插入香炉之中。 他在桌旁坐下,一身的黄衣黯淡无光毫无霸气。想起胡蓝玉生前,他便愈加悲伤,眼角的三条皱纹好似用尖刀刻出来的那般深刻。“蓝玉啊,明天就是爹动手的日子了,你若仍在爹身旁,倒也可以替爹出出主意。” “爹这一生最骄傲的不是坐到了丞相这个位子,而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还记得你年幼时,爹送你去书院读书,过了没几天,我去到书院问先生情状,先生说你是块朽木,雕不得,我抬手便是两巴掌,啪啪扇得那先生找不着北。那先生根本就是在扯淡,我胡惟庸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一块朽木?后来我给你又找了一家书院,才过半年,你便能够与爹作对了。” “你十岁生日那天啊,朝中百官皆来道贺,爹忙不过来,你便替爹接待了。那时岑学士看爹不顺,有意让爹出丑,便给你出了一个对子,我记得他出的上联是‘古月难圆,天昏地暗有眼难辨’,意思就是这胡家人啊,权力太大只手遮天,你虽年幼,心思敏捷,当即对道‘今山易攀,君贤王明无心易安’,非但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还将皇帝夸赞了一番,纵使岑学士再有胆量也不敢反驳了。” “可是祸福难料啊,也不能怪爹无能,三国围攻,朱元璋却只给了我三天时间让我退兵,这是存心刁难啊,可惜了我的蓝玉,英年早逝。” “明日便是陆鹰扬生日,朱元璋会到将军府领百官敬酒,我已经买通了统领,只等朱元璋迈入将军府,千万把砍刀便会一涌而上将他剁成肉泥!” 胡惟庸一人倚在桌边讲了许久,终于有些疲倦了,换上长袍迈着铅腿走出密室,唤来管家问道:“六杉还没回来吗?” 管家说道:“还没呢,估计在路上了。” 直到夜幕降临,六杉依旧没有回到丞相府,胡惟庸伸了个懒腰,困意渐浓,便与管家吩咐“若是六杉回来了与我招呼一声。” 应天府,皇宫之中。 朱元璋坐在桌旁,尝试着去挠后背瘙痒,却够不到,只好吩咐李公公替自己抓抓,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忿忿道:“他娘的,这帮官员怎么这么多事。你看这个建宁府的李伟吉,连送老奶奶回家这种事都要与我汇报?若是每个官员都像他这般小题大做,那我还睡不睡了?” 李公公一边替他挠着后背一边轻声说道:“李大人这是向您邀功呢!” 朱元璋道:“官本来就是替民做事的!况且,只是送老奶奶回家这种小事!真是,越想越气,李公公,派人去趟建宁府,赏那姓李的二十大板!另外,以后除了特大事件的奏折交我手中,其余一律移交内阁。” 李公公道:“奴才遵旨。”便下去了。 朱元璋望着李公公离去,从一堆奏折底下抽出一份羽林卫总统领方人长的奏折,奏折写道: “臣方人长启: 羽林卫统领陈欢藐视国威,收胡惟庸贿赂白银贰万伍仟两,欲助胡惟庸谋反,所幸陈欢属下一片忠心将其揭发。臣已将陈欢收监,听候皇上发落。 羽林卫总统领方人长 洪武十一年,四月十四。” 朱元璋看了两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命人唤来方人长,与他交待道:“爱卿,我知你一片赤胆忠心,但陈欢尚有作用。你明日去一趟天牢,将陈欢带出来,记住,要装作他还没有被抓的模样。另外,明日换一支护驾队伍,由你亲自指挥。” 方人长受宠若惊,当朱元璋十分看中自己,叩首答谢:“臣领旨!” 他摆手意识方人长退下,将背倚在龙椅伸了个懒腰,心中想道:“我竟以为胡惟庸会有大动作,原来不过如此。看来是我太着急了,不该将参与奎召回来的。” ------------ 一百八十一章 再见 四月十五,卯时。 六杉依旧没有回来,虽然胡惟庸心中有怒,毕竟今天是大日子,便不予计较了。 他从衣柜中挑出一件胸口文着大红牡丹的白色丝衣。那是他四十大寿时,胡蓝玉亲手给他缝制的礼物,虽然盘扣歪斜盘花粗糙,彼时胡蓝玉不过七岁孩童,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这件衣裳他珍藏许久,并非嫌弃丑陋而不外穿,而是因为不舍。胡蓝玉死后,他愈发不敢直视胸口的大红牡丹,便将它藏在衣柜最深处。 今日乃是特殊日子,他终于将其取出,双手颤抖着将其披上,一排十颗盘扣,他扣了整整一刻。穿上白色丝衣之后,他庄严地套上官袍,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上官帽。 天边才现鱼肚白,丞相府外已有轿子等候。他走出门外,与管家说道:“六杉回来之后,该怎么做你懂吗?” 管家忙应道:“懂。” 他点了点头,坐进轿子中。 午门外,百官已在等候。人人弓身埋首,毕恭毕敬,不敢露出丝毫亵渎散逸。 辰时才到,便有队伍自皇宫内徐徐走来。往日,朱元璋定会脚踏实地地向将军府走去,而如今,终究有些乏力了,便坐于龙辇之上。金黄华贵的龙辇上却缠着条条白色丝带,迎着微风凄凉摆动。 百官慌忙让出一条道,将头埋得更低,待大队经过之后,才在后面跟上。 五十人的羽林卫分成两队在前领路,八人本事奇高的锦衣卫护在龙辇四面八方,龙辇之后各有四队每队十人的羽林卫。百官跟在最后。 京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百姓知晓今日是明朝第一将军――陆鹰扬的生日,朱元璋会领着百官去到将军府敬酒,故识趣地躲在屋中。酒馆客栈等所有商铺歇业一天。 天色有些阴沉,随时都可能会有雨滴落下。百官不敢有所怨言,只是一路闭嘴低头,只求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天。 朱元璋一如既往地伤神,想起陆鹰扬生前,不禁潸然泪下。 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走到将军府门口。 有数千名羽林卫守在将军府四周。 冯洛等人躲在暗处,以为自己还未暴露。 朱元璋在李公公的搀扶下下了地,向府内走去。 将军府内依然是原来面貌。对门便是一座瓦房,做迎宾之用。瓦房之后乃是主卧。主卧与书房相连。厢房在南,厨房在北。堂堂将军府,竟比不过地方府衙。 朱元璋进入正堂。二品以上官员跟随朱元璋进入正堂之后跪地敬拜,二品以下官员跪在正堂之外。 正堂依是原来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在正中主位摆了一尊陆鹰扬雕像。雕像衣衫褴褛,就地趺坐,一手握着竹竿,一手端着一碗酒仰天长笑。 朱元璋凝视着陆鹰扬冰冷的眼珠默不作声,似乎在等待那颗涂得漆黑的眼珠转动起来。 李公公收了浮尘,双手低头举着金樽毕恭毕敬走来,在朱元璋身旁跪下,将金樽举过头顶。 朱元璋接过金樽,俯身与陆鹰扬手中的酒碗碰了一碰,低声说道:“鹰扬,这杯酒敬我们相识。寒街斗恶志不灭,举酒向天引高歌!”说罢,一饮而尽。 他走出正堂,迈入书房。书房有一尊陆鹰扬雕像,呈坐姿,身着米色敞胸麻衣,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捏着一盏酒,皱眉沉思。 他捏着金樽,与陆鹰扬手中的酒杯碰了一碰,低声说道:“鹰扬,这第二杯酒敬我们揭竿而起。暴元凶戾如恶狼,手中竹竿比砍刀!”说罢,一饮而尽。 绕过屏风,走过落地花罩便是主卧。主卧之内有一尊陆鹰扬雕像,呈站姿,身穿白色长袍,一手捏着酒樽,一手指着床榻面露惊喜之色。 他愈加伤感,浑浊的双眼已有眼泪打转,每每到此每每痛心。鼻子塞了好一会,终于顺过气,他捏着金樽与陆鹰扬手中酒樽碰了一碰,低声说道:“鹰扬,这第三杯酒敬我们完成大业。硝烟尽去光明来,汉人收服天下山。”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他将空樽递给李公公,李公公知晓他要独自一人待在屋内与陆鹰扬雕像谈心,便收了空樽退下了。 彼时,二品以下的官员依旧跪于正堂之外,二品以上的官员依旧跪于正堂之内。 玄武门七人已经入到应天府,陆离当先,策马向将军府奔去。其余六人跟在他身后。范子旭心中颇为疑惑,“折柳怎会知道将军府所在?”然陆离已有多年未归,终究找错了方向,范子旭当他冲动使然,舒了一口气,策马领路,“与我来!” 街上空空荡荡,百姓闻见马蹄之声,纷纷将门窗打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只见有七人骑马狂奔,心中纳闷。 李公公回到正堂,从胡惟庸身旁经过。这是两人的约定,如此一来胡惟庸便知道主卧之内仅有朱元璋一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正要下令,忽有喧闹声自将军府门外传来。 百官大惊,欲转头看一眼情状,又恐朱元璋突然出现加罪于自己,只好压着心中疑惑局促不安。 将军府外有重兵把手,见有七人骑马而来,顿时警惕,还未来得及举戈驱赶,巫泽慌忙叫道:“有恶人要行刺皇上!有恶人要行刺皇上!” 方人长守在门外,见他们如此当即怒发冲冠,抽出佩剑指向巫泽喝道:“荒唐!普天之下,谁人不感激皇上,谁人不爱戴皇上,怎会做出行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我看你才是恶人,明知今日是鹰扬将军生日,故意前来捣乱!来人,将他们拿下!” 便有二十人举枪出列。 巫泽自是气愤,心中想到:我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告诉你们消息,你们却以怨报德?便要抽刀应对。 陆离将巫泽喝住,与方人长说道:“大人,我们的确得到消息,说有人潜伏在将军府四周要行刺皇上。”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方人长依是不信,与他们说道:“你当我方人长是睁眼瞎不成,若有人潜伏在将军府四周,我怎会不察觉?将他们拿下!” 那出列的二十人便向他们七人刺去。 陆离知晓劝他不通,只好下马迎击,脚步轻盈躲过正面枪矛,以刀背将二十人击退,随后说道:“我们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方人长见他有些本事,愈加觉得他威胁不小,抽出佩剑准备亲自与他搏斗,“好你个刁民,我好言相待当我是软柿子了是吧,第一小队,与我一起将这七个刁民拿下!” 一时间喝叫声四起,冲出二百余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陆离好生烦躁,将半尘握得更紧,恨不得将这二百人尽数斩杀。 范子旭知晓情况已然失控,自马背跃下与方人长说道:“大人明察秋毫,我等自然佩服,然毕竟凡人,总有疏忽,还望细查。” 方人长不愿与他们多费口舌,蹬地而起,直向他们冲去。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范子旭双眼扫过,索性说道:“我们投降。” 陆离惊讶转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巫泽叫道:“为什么?我们打得过他们!” 范嘉志坚信他的选择,亦是举起双手说道:“我们投降。” 方人长并不因此停下脚步,反而愈加快速,待到只剩三步距离,举剑欲刺,却听身后有沧桑声音传来。 “怎么了?” 他慌忙收剑跪地答道:“启禀皇上,有七个刁民前来闹事,说有人想行刺皇上。” 朱元璋“哦?”了一声,迈过门槛,见到陆离,眼中掠过一丝微不足道的惊喜,瞬间恢复平静。他将陆离等七人一一打量,说道:“谁想行刺朕?” 陆离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不愿去看他的眼睛。 范子旭思维敏捷,弓身答道:“回皇上,我们只是得到消息说有人埋伏在将军府四周,要取皇上性命。” 胡惟庸虽在正堂之中,却也闻得动静,听范子旭这样说道,顿时心惊,想到:怎么,六杉失败了? 朱元璋笑了一声,盯着范子旭细看,只见范子旭眉眼之间甚是自信,气质不输陆离,十分满意,“我早已派人将将军府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并无埋伏。况且,有方爱卿在,朕怎会有恙?”顿了顿,与方人长说道,“爱卿,放他们走吧。” 方人长得命,行礼答道:“是,皇上。”便将七人驱逐,将他们赶走了。 陆离上马,与众人被迫离开,路上,他甚是疑惑,问范子旭为何要投降。 范子旭神情严肃,虽然骑马离去,视线不曾离开,将将军府打量个遍,答道:“我们若不投降,定会伤了这些人,而他们并无过错,只是尽忠职守。况且,我早已见到朱元璋向门外走来,故出此计策。” 正说着,范子旭忽得勒马走入拐角之中,陆离等人慌忙跟上。范子旭道:“胡惟庸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便下马在此稍候,待到有响动,折柳你与我越墙而入,焕焕你领着巫泽、化子墨与兰芝母子守在此地等候。” 巫泽不愿,要与他们一道越墙,正要闹,却见陆离紧绷着脸,便识趣地闭嘴了。 ------------ 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 静下心来之后,陆离终于觉得有些欠妥,与范子旭说道:“师兄,我们这般冲动是否会打草惊蛇?” 范子旭道:“的确有些不妥,然朱元璋久居深宫难得露面,胡惟庸定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巫泽问道:“师兄,为何皇帝一口咬定将军府四周并无埋伏?” 范子旭听完便笑了,答道:“你怎知皇帝一口咬定?兴许他早已察觉,只不过在等鱼上钩罢了。” 陆离道:“如此说来,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不过多此一举?” 范子旭道:“未必,虽然皇帝怀有雄才大略,毕竟年事已高,不免疏忽,我们便在此地等候动静吧。” 将军府内。胡惟庸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闻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心跳骤然加速,想到:朱元璋为何如此自信,难道已经将我看穿?不可能,进将军府前我还瞥见陈欢朝我点头,分明已然布置妥当。朱元璋说并无埋伏,大约是心痛使然,昏了脑子吧!虽然出了些许状况,于我大计并无影响,只待朱元璋再回主卧,我便一声令下,取他首级! 朱元璋果然回到主卧之中,然面对陆鹰扬雕像时已无伤感,取了凳子在雕像左侧贴身坐下,与雕像说道:“鹰扬,方才是离儿在府外,他知晓今日将军府中有所埋伏,特地前来告之。到底是你的孩子啊,满腔忠诚不逊于你。我打算将他收入皇宫,给他一个将军做做,若是有本事的,便继承你的衣钵,披上金甲上阵杀敌,叫那蛮夷寇贼领教领教我大明国威,若没本事,在皇宫享受荣华也好吧。” 正堂,胡惟庸依旧俯首拜地,腾出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绣巾扔在地上。 百官皆俯首埋身,并未察觉。有几个忍耐不住二品官员的欲小憩片刻,抬头却见李公公俯身捡起那块绣巾,慌忙低头。 李公公携着绣巾若无其事地走出堂外,左右张望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将绣巾丢弃。 埋伏于暗处的冯洛等人见此,知晓时机已到,悄声向主卧行去。二十三人如同鬼魅那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主卧之外,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屋内动静,屋内只有朱元璋喃喃的说话声。 几人以眼神手势相互示意:冯洛领着于晋、沈玉木及守护丞相府的三人从正门闯入,柏、松、枫分别自三面破窗而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取了朱元璋首级。 四队悄然分离,还未落位,冯洛便破门而入,要拿了朱元璋人头去换取干将剑。 松枫柏闻见破门之声,暗叫不好,双脚蹬地破窗而入。 六枫破窗入屋,见朱元璋近在咫尺,由焦转喜,一声喝叫引剑便上“干将剑是我的!”还未迈出一步,有四道黑影闪过,六人倒地身亡。 冯洛才行两步,见黑影闪过而六人瞬间暴毙,顿生忐忑,心中想到:我眼见着朱元璋进到府中,并未发现诛神四晓踪影,他们是如何进入的? 剩下的十七人包括冯洛在内即刻警惕起来,脚步并不停歇,只是紧绷脚踝减了速度向朱元璋缓缓逼近。 朱元璋并未有所反应,只是如寻常老头那般抚摸着陆鹰扬的雕像。 方才动静不小,守在门外的方人长闻见声响,暗叫不好,慌忙领了百人小队向内冲来,军盔金甲发出清脆声音,叫十七人愈加紧张。 冯洛双眼扫过,低声说道:“沈玉木,你与六松去到院外将守军拦住,待我们取了朱元璋首级一并撤退!” 沈玉木不觉其话中奸诈,应了一声当即出门,抽剑向大门奔去。六松却是迟迟不动。 冯洛道:“若是守府军队一涌而入,你我的任务便是失败了!此等紧要关头难道你们还在乎个人利益吗?” 六松面面相觑,只好随着沈玉木一同向大门奔去了。 方人长一路狂奔,见有人迎面而来,不退反进,怒喝道:“护驾!护驾!” 沈玉木出剑便是一道斩击,直向方人长奔去。 方人长虽然久居皇宫,不如江湖人士那般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练功,到底是朱元璋看中的人,又有金甲重剑在身。他抽出重剑迅猛一挥便将沈玉木的斩击拍碎了。 沈玉木微微吃惊,心中想到:此人生得虎背熊腰,力气定是不小,可千万不能离他太近。便脚下使劲,撤出一丈之外,抖腕便是三道斩击。 方人长将重剑横于身前,硬吃下了三道斩击,毫发无伤且怒火更盛,张着的血盆大口要吐出火来:“来人,护驾!” 有更多的羽林卫自大门涌入,向沈玉木冲去。 沈玉木当即变了脸色,计算胜少负多,六松及时赶来,与他站在一起。七人面目严肃,面对汹涌而来的羽林卫毫不退缩。 胡松贤说道:“诸位,我们受丞相恩德不小,今日便是报答之时,与我一起将这些人尽数杀尽!” 七人齐声喝道:“上!”犹如飞天螳螂那般,执剑蹬地而起,凌风冲入人群之中。 沈玉木避开方人长,剑如荆棘,穿梭与人缝之间,专挑破绽下手,剑剑见血,剑剑收命,眨眼之间已将二十人送交黑白无常。 六松虽是“杉柏松枫”之中位列第三,到底长时间行走于刀尖之上,本事不小。胡松建迎着三柄尖枪,将手中长剑一横,卡住枪头一个使劲,便将三枚枪头砍落下来,随后长剑一挥,有鲜血飙出,那三员士兵顿时去了地府报道。 胡松贤鹰眼一扫,见来者五人,左三右二,便以静制动,待左侧有剑刺来,侧身躲过,以肩膀顶之,叫那三人失了重心连连撤退,顺势长剑一撩,将右方二人送去地府,左脚落地右脚前迈,长剑刺出,一剑穿三心。 虽然羽林卫人数众多,到底是群练之马,与狂奔于林间的狼虎无法争斗。一盏茶的功夫,死伤过百。 方人长见状暗叫不好,琢磨再这样下去要全军覆没了,当即一声令下,“一队二队拦住敌人,三队与我一起突破!” 混乱的羽林卫听到命令立即站成整齐的三队,又有羽林卫源源不断地涌入将军府中。 跪于堂内堂外的百官早已吓破了胆,纷纷找掩体躲避去了。 羽林卫却是毫不畏惧,挺胸直面一木六松,手中尖枪如那烈日下的寒冰,融化只为给人阴凉! 方人长下令道:“上!” 一队二队率先冲出,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肉体当作盾牌,将六松与沈玉木围得水泄不通,枪戈乱刺,即使伤到自己人亦不停歇,一时间,鲜血如同雨水那般洒落在地。 六松六剑左挡右劈,竟也觉得乏力,气喘吁吁。 胡松勉喊道:“大哥,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累死的!” 胡松建又何尝不是气喘如牛,哪有力气回话。 沈玉木到底自玄武门走出,剑飞如花,思绪却不曾停歇,转念一想:擒贼先擒王!朱元璋有冯先生在,自是不必担忧,眼前的境况却只有我能解决了,不如踏云而出,先取那厮首级!他当即急起气神,向身遭劈出一道旋风般的斩击,将四周羽林卫震开半丈,抽身跃出,向方人长奔去。 方人长以为一队二队已将他们拦截,一心想着去到主卧保护朱元璋,余光瞥见有异物接近,回过神来为时已晚,沈玉木长剑正要刺破他的喉咙。 刹那之间,自南面飞来一道凌冽斩击,逼停沈玉木的长剑。 沈玉木自是吃惊,慌忙收剑后翻,双脚稳稳落地,正要再起,却见一熟悉之人出现在眼前。 陆离望见沈玉木,亦是吃惊,正要喊一声掌门,却听方人长喊道:“光头,难道你也和这人是一伙的吗?” 他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沈玉木,叫道:“掌门,难道你投入了胡惟庸门下?” 眼见同门,沈玉木并无丁点喜悦,反而有些恼怒,将长剑横于身前,喝道:“竟敢直呼丞相姓名,无礼!”说罢,引剑刺去。 陆离本是满腔热血,自翻入院内之后的眨眼之间,情绪直从云间坠入地面。他以为自己做是救国之事,只需将反贼剿灭便可,岂知竟遇上同门,究竟该喜该悲? 面对沈玉木的长剑,他本能地举刀应对,却无半点斗志,只是机械地阻挡长剑近身。 方人长倒是摸清了状况,转头望去,只见百官皆不见了踪影,唯独胡惟庸站于正堂之中,面色可怖地望着院内争斗。他当即喝道:“好你个胡惟庸,竟然做出此等吾逆之事!”说罢便向胡惟庸奔去。 六松虽然疲于应对,见胡惟庸有难,即刻振作起来。胡松勉一声怒吼,急起气神裹于长剑,双手抓剑用力一扫,将扇形区域内的羽林卫逼退一丈,与胡松建喊道:“大哥,你去保护丞相,这里有我们!” 胡松建蹬地而起,在半空翻了两个跟头,落在方人长前方一丈远处,举剑叫道:“休想伤害丞相!” 范子旭越过围墙,见院内一片混乱,思量陆离一人足以应对,便直往主卧奔去了。 ------------ 一百八十三章 热血 沈玉木气势汹汹,出剑狠辣,全然不在乎陆离生死,只欲将他挑落,好解除危机。 陆离却无半点心思,身僵手钝,五回合之后,身上已有五道剑伤。 二人到底曾是同门,沈玉木见其如此,于心难忍,收剑说道:“陆折柳,倘若你乖乖让开,我可饶你不死。” 陆离双目飘飘,气若游丝,低声与沈玉木说道:“掌门,你还活着...只是,你怎会替胡惟庸办事?” 沈玉木又有些恼怒,举剑指向陆离喝道:“陆折柳!你若继续无礼,我当真不客气了!” 陆离觉得有些无奈,颤肩一声苦笑,连连摇头。 沈玉木却是一声冷哼说道:“玄武门为你皆赴黄泉,你却在这阻挡丞相大计。” 陆离觉得不可思议:“谋权篡位也算大计?” 沈玉木说道:“国家几代改姓,多此一次又有何妨。” 陆离道:“可以前是被逼无奈才举旗反抗,嬴政荒淫,隋炀虐民,惠宗杀伐,才导致手无寸铁的百姓起兵造反。如今天下太平,民众安康,你又何必为虎作伥?” 沈玉木冷冷道:“丞相有恩于沈某,沈某定当赴汤蹈火!陆折柳,休要废话,若再阻拦,休怪我手中长剑无情!” 陆离双目睁了一睁,眼角已然开裂。他将半尘握得更紧,低声说道:“掌门,你认真的吗?为贼人做贼事,你当真不羞愧吗?” 沈玉木举剑架势,厉声喝道:“受人恩惠定当报答,倘若不报,寝食难安!陆折柳,既然你不愿让开,那我只好将你杀了!” 陆离已不是曾经少年,终于明白两人再无和平相处的可能,倘若仍不还手,便要横尸于此了。忠与义孰轻孰重?愚忠不可取,愚义亦不可取,然眼前境况之下,忠字更重! 他便紧锁双眉,举刀架势,要与沈玉木拼个你死我活! 沈玉木见其如此,亦是明白过来,将心中羁绊尽数丢弃,喝道:“陆折柳,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话音才落,便拧身碾地,劈出一道吞天滚龙,向他狂涌而去。 滚龙卷着尘土与鲜血,携着无情与热情,其势汹涌,已在夏柏魏的“龙斩”之上。 陆离两眼收了一收,后撤两步站定,以刀在先,迎龙而上。气神急起将半尘吞噬,刀刃转掠,两刀将“龙斩”斩断,右手不停,便有两道反击向沈玉木奔去。 沈玉木料想不到自己全力一击的“龙斩”竟被轻易破解,吃了一惊,眼见斩击奔来,慌忙举剑阻挡,“砰砰”两声响过,气喘不止。 陆离知晓寻常招式奈他不能,劈出斩击之后,双脚使力迅速跟上,见他抬剑挡下,半尘自下掠上。 他才要反击,见半尘掠来,愈加吃惊,匆忙抬剑应对,竟吃不消这上掠之力,手中长剑歪了一分。他到底有些本事,迅速调回状态,顺势向陆离左肩刺去。 二人近战十余回合,平分秋色。 陆离见近战讨不到便宜,迅速后撤三步,抖腕便是一道斩击,待斩击劈出,脚上使劲跃离一丈之外,又是一道斩击向沈玉木劈去。他穿梭于沈玉木四周,接连出招,奔驰的斩击叫沈玉木应接不暇。虽然如此,他竟未有疲惫迹象,反而愈战愈勇,动作愈来愈快,斩击犹如狂风暴雨那般向沈玉木倾泻而去。 反观沈玉木,已面露疲色,一边阻挡他的斩击心中想到:数月不见,怎么陆折柳竟强到了这般地步? 他自是料想不到,在他投入丞相府享受荣华的这段时间内,陆离先后经历了多少绝望与磨难。 片刻之后,他终于难以承受,接下一道斩击之后手腕失力,长剑往下斜了一分,然尚有四道斩击向他奔去。 陆离见他无力再守,终究有些担忧,脚尖碾过地面向他奔去,替他挡下三刀,仍有一刀未能挡下,打在他胸口破开他的皮肉吸出鲜血。 他身子一软手腕一松,长剑脱手落下,身子亦是摔在地上,轻轻呻吟。虽然那刀并不致命,倒也够他好受的。 他龇牙咧嘴,抬手欲护伤口,分明感受到伤口受了挤压流出更多鲜血,不断有冷汗冒出,淌过胸口,令他愈加痛苦。 陆离不忍见他这般挣扎,不愿再施以伤痛,只是摇头叹气,从他身边迈过 虽受伤,意识尚且清醒,他见陆离向胡惟庸走去,握住长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心中想到:陆折柳,我绝不会让你动丞相一根头发!便要向陆离背心刺去。 四周躺着不少被六松打伤的羽林卫,见他身受重伤,满腔忠心燃起,填补了乏力的身子。有一人抱住他双脚,他便失力倒了下去。有一人爬来勒住他的脖颈欲要他性命。他胸口的刀伤受了压迫愈加疼痛,忍不住一声惨呼,举剑向那勒住他脖颈的羽林卫刺去,剑虽刺入了羽林卫的身体,却无法拔出了。 越来越多的羽林卫向他爬来,以残躯封住他的行动,缠住他的四肢,抱住他的腰身。后到的见已无部位让自己缠抱,便爬上他项背压了上去,一个一个,垒起半丈余高。 他胸口本就有伤,遭如此折磨,痛不欲生,想要挣扎,四肢被控;想要大口呼吸,脖颈被勒得紧紧的。 他只觉得眼前愈加模糊,仿佛见到牛头马面牵着铁链正向自己走来。他问自己:沈玉木,你后悔吗?他回答道:男儿当为报恩抛洒热血。 . 方人长视线跨过胡松建直抓住胡惟庸,与胡惟庸说道:“胡惟庸,当真是你要行刺皇上?” 胡惟庸虽知情况紧急,面不改色,微微一笑答道:“胡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行刺皇上?” 方人长道:“方某是个粗人,听不懂你的话中意思,还请回答是与不是。” 胡惟庸道:“是又如何?” 方人长勃然大怒,糙脸涨得通红,如戟苍髯拍打着头盔,“皇上待你当真不薄,你却恩将仇报!” 胡松建见其怒火冲天,趁机举剑刺去欲打他个措手不及,却不知他身经百战,即使心不在此,本能已然不容小觑。他重剑抬起,迅速向胡松建扫去。 胡松建吃了一惊,慌忙收剑后退,只觉面前刮过一阵强风,双脚落地之后仍有余悸,想着:倘若没有躲过,我这脑袋怕是被砸得稀烂了。 胡惟庸依是挂着淡淡笑容答道:“你不是我,怎知我感受?” 他道:“我们同朝为官,虽分你我,到底经历相同,你的感受与我的感受有何区别?” 胡惟庸道:“你的两个儿子也被赐死了?” 他顿时语噎,张着嘴无法回答。 胡惟庸道:“方统领,你并无子嗣,故不知我丧子之痛。对你来说,国便是家,对我来说,家才是最重要的。”说话归说话,他眼神飘过,意识胡松建再上。 胡松建心领神会,佯装收剑后撤,实则暗涌气神双膝紧绷,只待一击毙命。 方人长毕竟是使剑的单身汉子,不懂家国有何区别,听闻胡惟庸此番言语,只晓得胡惟庸有了二心,便愈加恼怒,咬牙说道:“堂堂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要谋权篡位,我若不杀你,天理难容!”说罢,引剑欲上。 胡松建瞅得破绽,久蓄的力量炸裂而出,长剑快如闪电,直向他心门刺去。 纵使他有重剑在手金甲披身,亦难以阻挡这记快剑,所幸他天生机敏,在剑来之时向左倾身一寸,胡松建手中长剑虽刺入他身躯,并未伤及要害。 “喝!”他发出一声怒吼,左手握拳凶狠砸在胡松建面门,将他轰出半丈之外,而长剑依旧扎在他躯体之中。 他目光不移盯着胡惟庸,左手抓住剑身用力握紧,只听得“滋”一声响,手掌有鲜血溅出。他毫不在乎,一个使劲将剑抽出扔在一旁。 “大哥!” “丞相!” 五松见胡松建受伤倒地,当即一声惊呼,分神向正堂望来,全然忘记了自身处境。有无数枪矛朝他们刺来,捅穿了他们胸膛。 胡松建见五松尽死,五内俱崩,嘶声哀呼道:“兄弟们!”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身软倒下。正伤感,方人长重剑劈来,将他脑袋砍下,鲜血飙出,溅了方人长半脸。 胡惟庸望着满地殷红,心无波澜,只是挂着淡淡笑容,望着被溅了半脸鲜血的方人长。 方人长向前又迈两步,二人之间相距三尺已无阻隔。他将重剑架在胡惟庸脖颈之上,厉声喝道:“拿绳索来!” 立即有羽林卫捧着绳索迈进堂内,将胡惟庸捆得严严实实。 方人长一声冷哼,“就凭这么些人也敢在我眼皮底下行刺皇上。” 胡惟庸笑道:“如果你现在赶去主卧,兴许还能见上朱元璋一面。” 方人长顿时变了脸色,想起破门之声的确从后方传来,拔腿便跑,“留下几个看着胡惟庸,其余人随我来!” 正堂之中便只剩下被绑着的胡惟庸与四个羽林卫。 方才躲藏起来的百官纷纷走出阴影,对着胡惟庸指指点点。 “贪婪害人啊,都坐到丞相这个位子了还不收敛。” “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正直,没想到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其中不乏胡惟庸栽培的官员与亲信。胡惟庸知晓这帮人如墙头草那般两头倒只求保身,便不愿去理睬,闭眼养神了。 ------------ 一百八十四章 护驾有功 将军府主卧之中。 冯洛了解诛神四晓本事,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双眼盯着八方,生怕从死角闪出一道黑影夺了自己性命。 于晋、守府三人与五柏并不知晓是谁人为之,也知对方本事奇高,亦是如临深渊不敢大意。 他们向前移了三步,未有动静。 正堂之外喧哗如市井,主卧之内却是安静如深林。十人连气都不敢大喘,只恐乱了生息扰了判断。 冯洛琢磨将触底线,便抬手抓住剑柄,随时准备出剑,双眼自下而上将屋内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诛神四晓,心中想到:听闻诛神四晓神秘如鬼魅,那夜漆黑倒不觉得,而眼下正值白昼,竟也不能发现他们踪影。 他便紧绷脚踝做了一个试探虚步,而另九人并不知晓,布鞋才触地,便起了一阵阴风。他迅速抽剑,掠削而过,只挡下两剑,守府三人顿时倒地身亡,脖颈赫然出现一道淡淡血线,片刻之后便有大量鲜血狂涌而出。 幸存的七人见此状况,无不汗毛倒竖:伤口细微却能割断颈脉,没有几十年的剑龄是做不到的!就算剑法造诣高如李鸿道,亦不能保证每剑都能做到如此。 五柏、于晋与冯洛相望了一眼,各有冷汗冒出。 胡柏千低声问道:“冯先生,怎么办!” 冯洛知晓若是再留屋内凶多吉少,却不愿意放弃机会,毕竟拿了朱元璋人头才可换取干将剑,眼珠一转,索性大声叫道:“你们六人缠住诛神四晓,我取朱元璋人头!” 朱元璋听闻有人知晓诛神四晓,颇为惊讶,转头望去,见冯洛提剑奔来,未有躲闪心思。 果不其然,冯洛才奔行几步,便有四道黑影自四面向他冲去,五柏早已准备就绪,踏地而上,一人挑了一黑影,心中想到:我只需缠住黑影片刻,冯先生便能得手了! 岂知四道黑影徒然变了方向,四剑掠过,割断了五柏颈脉。 于晋见此大惊,慌忙丢剑而逃,才迈过门槛,只觉撞上了一堵厚墙,身子一轻后倒摔在地下。正是方人长赶来,果见仍有刺客,迅速抽剑喝道:“不要乱动!” 冯洛对他们的生死毫不在乎,见诛神四晓分了神,佯装出剑,却突然停了脚步,从右袖射出五枚飞镖向朱元璋飞去。 恰时范子旭赶到,一脚踏在窗台,黑剑横来,挡下四枚飞镖。 朱元璋曾经身披金甲杀伐无数,虽年迈,不至于落成残废,便将手缩入袖中,用衣袖接住了那枚飞镖。 眼见大势已去,冯洛猜测胡惟庸亦被擒住,不愿久留,拧身朝门口劈出两道斩击,方人长正要迈门而入,察觉异样迅速侧身,倒也躲过了斩击,他身后的羽林卫便没那么幸运了,有两人中剑倒地,身后羽林卫纷纷失力倒下。 冯洛趁此机会夺门而出,蹬地一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元璋一声冷笑,正要将飞镖丢弃,随意瞥了一眼,只见那飞镖生得十分怪异:仅有三个似箭矢般的角,每一角上长着无数根极其细微的倒刺,角与角之间的凹处长着一枚长刺。他即刻喊出声来:“这是西域的鬼摸手!” 范子旭并不知晓何为“鬼摸手”,见解了危急,正要撤离,方人长当他是冯洛的同伙,粗着嗓门吼道:“将那个独臂之人拿下!”便有四五名羽林卫向他冲去。屋外的羽林卫将主卧团团围住。 他不愿与羽林卫冲突,转身跃出窗外,迎着羽林卫,身子一轻,芒鞋踏上羽林卫肩膀欲乘风而去。 方人长吼声震天,双手握住重剑向他劈去,“贼人休想逃离!” 他转过头,见重剑挥来,颇为吃惊,慌忙抬剑阻挡。黑剑遇上重剑,他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半空的身子没了支撑力量直坠下地,掉入包围之中。 方人长落了地面气都没来得及喘,便挥剑向范子旭劈去。 方才那一剑,范子旭大约摸清了方人长的本事:力大无比,与善顿颇为相似。他本可利用自身敏捷闪过方人长进攻,抽身逃离,却有心想试试自己本事,便举剑迎之。 他盯着重剑劈来,向后挪了三步,拧身转胯移至重剑左侧,以黑剑剑尖顶住重剑剑身末端,稍稍使劲便叫那重剑变了方向。 方人长颇为吃惊,却在他意料之中。他将黑剑向右拐了一分,粘着重剑绕了三个圆圈,重剑的劈山之力便荡然无存了。他微微使劲,黑剑贴住重剑,将重剑往右侧推了一寸,左臂紧绷手腕轻抖,黑剑迅速绕过重剑剑刃贴于重剑右侧用力一扩,方人长整个人的重心便斜了,不得不向左侧迈了一大步以保持平衡。他一个箭步冲去,用剑柄顶在方人长腋下,方人长顿觉右臂失力,重剑“哐当”落地。 方人长失声叫道:“武当剑法!” 范子旭收了剑,与方人长鞠躬说道:“大人,我并非刺客,还望放我一条生路。” 方人长心想:倘若此人真乃刺客,那与他同行的陆折柳便是帮凶,怎会救我一命?虽是不甘,倒也无可奈何,只是捡起重剑插回鞘中。 朱元璋站于窗边望着二人打斗,见方人长落败,并不生气,愈加觉得范子旭是个人才。 恰时陆离赶到,见众多身披盔甲的羽林卫围成圆圈,琢磨正中大约是范子旭,便提了身子翻入人圈之内,果然见到范子旭,方人长捂着右肩站在范子旭对面。“师兄,情况如何?” 范子旭说道:“危机已解,我们走吧。”说罢便要离去。 朱元璋低声说道:“陆折柳!你与师兄救了朕一命,若就这样离去,朕的颜面何存?” 陆离垂下头,不愿见朱元璋。毕竟陆鹰扬与朱元璋交情甚深,只怕朱元璋认出自己是陆离,事情便不好办了。 范子旭替他说道:“回皇上,我们并非离去,只是院外尚有家人,若不及时赶回,怕他们遭受欺凌。” 朱元璋道:“那还不好办?方人长,你领上一队羽林卫,去将陆折柳与他师兄的家人接回来。” 方人长领命道:“是,皇上。”便领着人去了。 朱元璋道:“恰好朕敬酒完毕,正要回宫,你们便与朕一道回去吧,在金銮殿封赏再好不过。” 范子旭心想:我是前朝将军的儿子,在本朝皇宫领赏到底有些不妥,便行礼说道:“多谢皇上,只是我与折柳不过一介草民,进到金銮殿不免脏了圣地,不如...不如待到家人归来之后,在此地...” 朱元璋厉声喝道:“你是在跟朕讲条件不成!” 范子旭慌忙将身子摆得更低,“草民不敢。” 朱元璋抿嘴吐了口气,转头望向陆离问道:“陆折柳,你的想法呢?” 陆离低头答道:“师兄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 朱元璋哼了一声,“到底是师兄弟,那朕就依了你们,去到正堂等候吧。” “谢皇上。” “谢皇上。” 将军府外。 焕焕、刘兰芝等人焦急等待中,虽然知晓陆离与范子旭本事高强,毕竟走于刀剑之上,只怕一个不小心便没了性命。 方才他们的对话被附近邻里街坊听得清清楚楚,街坊以为他们要行刺皇上,当即有些惊慌,毕竟关系国家安危,顾不得自己性命了。 有一家四人捏着锅铲扁担开门走出,凶狠地盯着他们。门口,三双小眼睛偷窥着情状。 他们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被他们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巫泽小声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四人之中二老二青。身着布衣的青年男子瞪着双眼凶狠道:“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们想要刺杀皇上是吧!” 巫泽茫然道:“没有啊?” 男子厉声道:“我们听得一清二楚,还想抵赖!”说罢,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焕焕等人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 男子道:“好不容易结束了战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们却又要来破坏!虽然杀人是犯法的,但是为了国家,我不得不这样做!” 有开门声自四周传来,不少街坊邻里面目狰狞地从屋内走出,或握着菜刀,或提着锄头。二十人围成圆圈逐渐收拢,将焕焕等五人困在正中。 最先出门的男子喝道:“乡亲们,他们是贼人,要刺杀皇上,我们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虽说父母教育我们要做好人不能杀生,但是为国,杀一次又何妨!” 二十人异口同声一声喝叫,高举菜刀锄头,向焕焕等人冲去。 方人长听到喊声,大步奔来,高声喝道:“住手!” 二十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转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着金甲,认出他是羽林卫总统领,纷纷跑入屋内将大门死死锁住。 焕焕右手已握住素衣剑,倘若他们再进一步便要抽剑了,所幸有人前来援助,才舒一口气,又紧张起来,盯着款款走来的方人长。 方人长已不如先前那般面露凶光,在离五人二丈远处停步,抱拳鞠躬说道:“五位,皇上有请。” 五人面面相觑,甚是不解,“皇上?” 方人长道:“正是!陆折柳与师兄护驾有功,还请五位一起入府听赏。” 刘兰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其余几人亦是眉开眼笑,唯独巫泽,绷着眼眶紧握双拳。 ------------ 一百八十五章 闲云野鹤 焕焕等人跟着方人长向将军府行去,迈进大门便见压压一群人头。羽林卫列队整齐荷枪立于大门与正堂之间,中间留出一条一丈宽的道路。二品以下官员重新跪于正堂之外,愈加敬畏。 五人跟在方人长身后走在羽林卫中间,眼之所见尽是金光闪闪,只觉胸口一阵压抑。走进正堂,见二品以上官员跪于两侧,身比堂外更低,瑟瑟发抖,生怕惹恼了朱元璋。胡惟庸被捆,跪于陆鹰扬雕像面前。仅有范子旭与陆离二人是站立的。朱元璋坐于陆鹰扬雕像边上,左手端着一只雕着双龙冒着热气的茶盏,右手扇着盖子,吹了小会,抬手品茶。 范嘉志见到范子旭,欲奔上去扑入他怀中,嘴角才张,察觉气氛十分严肃,只好收了手脚站在刘兰芝边上。 方人长走入正堂,向前迈了一大步,单膝跪地行礼说道:“启禀皇上,陆折柳家眷带到!” 朱元璋抬头淡淡瞟了一眼,说道:“朕知道了。” 方人长颔首,起身跨出门槛,毕恭毕敬地守在门外。 堂内气氛有些僵硬。 跪着的官员想起方才混乱之时自己只顾躲藏没能及时护驾,又惧又恼,心中想到:早知不过一场虚惊,我便冲进主卧拦于皇上身前了!如此一来定能加官进爵,兴许丞相的位子便是我的了。 李公公欠身站于朱元璋身旁,时不时偷偷打量胡惟庸,心中想到:糟糕!胡惟庸篡位失败被擒,倘若他将我供出...不怕,我只需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皇上定不会生疑,毕竟我服侍他已有二十个年头了。 陆离担忧身份遭识破,范子旭亦是坐立不安。 唯独胡惟庸,双眼迷离飘飘欲仙,竟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朱元璋呡了三两口清茶,胸膛腾起一股暖气向四周蔓延开去,不胜舒畅,便将茶盏交与李公公,盯着胡惟庸说道:“陆折柳,你们几人到一旁等候,我先与这人说说。” 陆离等人便退到一旁,恭恭敬敬。 朱元璋望着胡惟庸,忽得一声冷笑,“胡惟庸啊胡惟庸,你说你都坐到这个位子了,怎么就不知道满足。” 胡惟庸抬起头,望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朱元璋道:“到底是为臣者,一心助朕打理就好了,何必觊觎朕的龙椅,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人财两空?” 胡惟庸只是微笑。如今终于有了结局,喜也好悲也罢,不愿再费心劳神了。 朱元璋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的丞相啊,方人长!” 方人长迈门而入,跪地行礼道:“臣在!” 朱元璋道:“将他拉到门口,一剑砍了。” 方人长道:“遵旨!”便拉起胡惟庸向门外走去,一剑斩下,人头落地。 巫泽看得心惊肉跳,慌忙收起眼神,心中祈祷快些结束。最惊恐的要数跪于堂外的官员,被溅了一身鲜血还不敢有所动作。 朱元璋见惯了死亡,对此不屑一顾,只是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诸位爱卿,你们不要以为朕住在深宫,对于外界一无所知。朕知道,你们多多少少都收过胡惟庸的贿赂,收的多的,便被胡惟庸收买了,收的少的,也不愿意在朕面前说胡惟庸的坏话。过去的就过去了朕不予计较,从今往后,倘若再有人受贿收贿,小心你们的脑袋!” 百官心中有鬼不敢抬头,只是高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丞相这个位子啊,权力的确大了些,难免扰人心神,李公公,你说,该不该废了丞相这个职务?” 李公公慌忙应道:“该废,该废!” 朱元璋问道:“为何?” 李公公答道:“人性贪婪,当如奴隶驱使。倘若给以稀粥,便会要求佳肴;倘若给以粗布,便会要求锦丝;倘若给以铜板,便会要求金银。同理,倘若给以知县,便会要求层层上拔直至丞相,如此一来,定有如同胡惟庸者欲下窜上。” 朱元璋笑道:“与朕想到一块去了。只是朕有些疑惑,为何胡惟庸会有如此之多的情报,下到民间江湖,上至内阁深宫。李公公,你说,我身边是不是出了奸细?” 李公公已是吓得冷汗涔涔,连说话都颤抖起来,“奴才,奴才不知。” 朱元璋道:“你可还记得常志欢?” 李公公摇摇欲坠的内心顿时倒塌,慌忙走至堂前跪下接连磕头,“奴才认罪,奴才认罪。” 朱元璋盯着地上李公公磕出的血渍叹了口气,怅然若失:“朕待你这般宽容,你还是帮着外人。李公公啊李公公,亏你还知晓‘人性贪婪,当如奴隶驱使’。念在你服侍朕二十余载,留你个全尸吧。方人长。” 方人长入堂跪地:“臣在!” 朱元璋道:“拉出去,留个全尸。” “遵旨!” 李公公不如胡惟庸那般潇洒,虽知性命将休,垂死挣扎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奈何身子薄弱,如禽兽那般被方人长拖至堂外,一剑捅穿了胸膛。 到底是陪伴了二十余载,耳边没了李公公声音,朱元璋心中空空,叹了口气,转头与陆离说道:“陆折柳。” 陆离迅速迈步,单膝跪地险些要答“臣在”,顿了一顿,答道:“草民在。” 朱元璋望着陆离,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陆鹰扬,不免有些喜悦,起身走去将陆离扶起说道:“鹰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陆离急张拘诸,粗气应道:“草民...姓陆名折柳。” 朱元璋双眼晃了一晃,明白自己出了神,笑道:“是朕看错了。”说罢,转头向雕像望了一眼,说道:“朕十分挂念鹰扬,况且今日乃是鹰扬生日,朕与这雕像叙了不少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将你认错了。”说话间,牵着陆离的手却不曾松开。 陆离只觉如芒在背,手心已憋出细汗,时不时侧眼打量范子旭,唯恐他看出个中端倪。幸亏范子旭低头牵着范嘉志的手,并未察觉他的失态。 朱元璋摸到他手心细汗便放开了,坐回椅上,慈祥地望着他,说道:“陆折柳,朕方才虽然杀了两人,毕竟那两人罪不可恕。而你护驾有功。朕向来是赏罚分明的,说吧,你希望朕赏你些什么。是封官进爵,还是黄金万两。” 陆离垂下眼帘,将回忆一一扫过,愈加坚定心中所想,答道:“回皇上,草民不想当官,亦不需要钱财。” 朱元璋道:“哦?怎么,这些太俗?” 陆离答道:“草民有家人有朋友,这些日子以来,是他们陪在草民身旁,失落时也好,欢笑时也罢,都是与他们一起分享的,草民不愿与他们分开,况且,草民过惯了箪食瓢饮的生活,要金钱无用。” 朱元璋笑道:“果然重情重义,朕十分喜欢!不如让你的家人朋友一起为国效力!你师兄本事不小,能单人敌过我羽林卫总统领,不如就封个将军,如何!” 化子墨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内心却是汹涌澎湃。他极力克制着愤怒与悲伤,不让自己爆发出来。他知道,若是在这里失控,会害了陆离等人。他希望陆离能够拒绝,却也明白希望渺茫。多少人为了当官踏破芒鞋挤破脑袋,多少人为了荣华富贵想尽办法,如今,只需轻轻点头便可实现。 陆离没有忘记遇见化子墨时的场景,那样悲伤,那样无助,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抱着一条死去的黄狗在大街上求助。虽然如此,化子墨却并没有被生活夺了心神,依然乖巧听话。 他答道:“皇上,草民自小奔跑在田垄之间,如那闲云野鹤无法安定,若是戴上官帽,只会遭人看了笑话。” 朱元璋有些不耐烦,问道:“那你说,到底想要什么。” 陆离道:“一定要奖赏的话,还请皇上赐草民一句话。” 朱元璋道:“什么话?” 陆离道:“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 朱元璋从椅上站起,发指眦裂怒喝道:“荒唐!你救朕一条性命,却只要求这样一句话,难道朕的性命就这么廉价吗?” 跪于堂内堂外的百官见龙颜大怒,愈加低了身子,脸几乎要贴到地上。 范子旭却是一脸平和,望着陆离好生欣慰。 焕焕、巫泽、范嘉志、刘兰芝虽然受了惊吓,却愈加尊重陆离。 化子墨紧握的双拳已然松开,望着陆离,双眼渐渐模糊。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虽然愤怒的朱元璋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唤来方人长喊一句“拖出去斩了”,陆离依是不卑不亢,抱拳答道:“皇上性命与天地一般重要,而这句话与我来说也如天地那般重要,故草民未有贬低之意,还请皇上恕罪。” 听他这番话,朱元璋迅速化了愤怒,笑出声来,“陆折柳,嘴巴倒是了得。行,朕就如你所愿,来人,笔墨伺候!” 内阁学士端了文房四宝置于桌上,毕恭毕敬退去。 朱元璋提笔,在纸上写下“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收笔说道:“仅此一个要求?” 陆离行礼答道:“仅此一个要求。” 朱元璋心中自是不满,大手一挥,迈出堂外,“将这字裱起来赠与陆折柳。回宫!” 陆离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向范子旭方向望去,范子旭等人亦是眉开眼笑。范嘉志对他翘起了大拇指。 化子墨再也按捺不住,跑上去扑入他怀中大哭起来。他搂着化子墨,温柔地抚着化子墨的脑袋,轻声说道:“我都记着呢。子墨,以后就在我身边吧。” ------------ 一百八十六章 有得有失 因装裱字画需要不少时间,陆离等人出了将军府并未径直离去,而是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大劫已过,七人俱是轻松自在,走街串巷逛了一下午,享了不少热闹,吃了不少美味。刘兰芝见有人扛着糖葫芦靶路过,便走上前去买了三串,一串给范嘉志,一串给化子墨,一串给巫泽。范嘉志颇为不愿,嘟嘴与刘兰芝说道:“娘,不要给赖皮王,你给小师弟嘛,让小师弟吃两串。” 刘兰芝怜爱地替他擦去黏在嘴边的红糖,笑道:“子墨吃不完的。” 巫泽张嘴裹住一整颗糖葫芦,扯下咀嚼,牙齿碾过红糖与山楂,又甜又酸,十分享受,“对,小师弟吃不完的,我帮他吃。” 化子墨个矮,笑嘻嘻地仰望着巫泽,抬手举起糖葫芦咬下一小块红糖,嘴甜心更甜。 七人回到客栈已是申时三刻,日近黄昏,虽饱了口腹,腿脚却是酸的很,便打了招呼各自回到房间脱衣睡去了。 翌日,天才亮,有学士双手捧着一只金丝锦盒踏入客栈,身后跟着一队仪仗队,前有锦旗飘飘,后有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学士昂首挺胸转头一圈扫视,高声说道:“陆折柳可在?” 陆离尚在睡梦之中并无反应,倒是范子旭闻见声响醒了过来,披上外衣去到陆离房间将他摇醒,与他说道:“折柳,有人找你。” 他睁开朦胧双目向范子旭望了一眼,很快合上,喃喃问道:“谁啊,大清早的。”却听学士再次叫道:“陆折柳可在?” 范子旭说道:“看那阵势,多半是皇宫的人。” 他便即刻惊醒了,匆忙披上外衣下楼而去,只见一个身穿绯红色官袍、文质彬彬之人面带微笑站在客栈门口。他迎上去行礼说道:“在下便是陆折柳。” 学士稍稍点头,双手前伸,启喉说道:“陆折柳,这便是皇上赐予你的字画,还不跪下谢恩。” 他虽心中不愿,还是双膝跪地,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过锦盒便从地上站起,正要回身上楼,却听学士在他身后说道:“陆折柳,你深得皇上喜欢,虽然此次拒绝出仕,倘若哪天你想通了,只需与我交待一声,到时可别忘了我这个提手之人。” 他向学士鞠了一躬,答道:“多谢大人。”便回身上楼了。 正在客栈内用餐的市井百姓无不瞠目结舌,直直地盯着他上楼进屋。待学士转身离去之后,议论纷纷。 “陆折柳?是不是玄武门那个陆折柳?” “我看那人穿着绯红色官袍,官位不小啊,听他此番言语,这个陆折柳看来不是一般人。” 陆离回到房间,范子旭等六人已然睡醒,聚在屋内等他归来。见他进屋,巫泽从床边站起,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究竟朱元璋送来了什么。 他一边说道“就是昨天的字画”,一边将锦盒置于桌上,打开盒子,果见卷轴,取出卷轴放在桌上摊平,顿有清香传来,那“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十一个大字分外醒目。 巫泽轻耸鼻尖,忍不住叫道:“好香的味道。” 他只是点了点头,抬手抚摸条幅,细腻光洁,带着些许温暖;轴头乃是象牙制品,就连燕带都是用的上乘布料。 范子旭连连夸赞道:“不愧是皇家制品,所用材料非贵即奢。折柳,将它收好,若是被盗,罪可就大了。” 陆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放于锦盒之中。 范嘉志并不觉得这字画与其他有何区别,便问道:“爹爹,这副字画很贵吗?” 范子旭点头说道:“姑且不论字,单单这裱框都要几千上万两了。” 范嘉志与巫泽齐声惊叹道:“好贵!” 七人在客栈吃了些许点心,便回成都府了。才回玄武门,范嘉志便嚷嚷着要下蜘蛛棋,巫泽答道:“师兄,我也想,不如我们一起吧!” 范嘉志叫道:“我才不愿与赖皮王一起,我要小师弟陪我下。” 巫泽瞪着眼拍了拍嘴,转头与化子墨说道:“小师弟不要理师兄,我们去下蜘蛛棋。” 范嘉志即刻不愿,上去与巫泽拉拉扯扯,一边叫道:“放肆!我是你师兄!” 陆离笑望着三人玩闹,摇了摇头,握着半尘向后院走去。此趟来回耗了十日,十日之中只在将军府动了会刀,若再不练习,只怕会有所退步。他便不做休息径直练刀去了。与十日之前相比,刀法似乎精进不少,但又不敢确定,毕竟无人无物可做对照,只凭主观,难免有误。虽然如此,那句“心眼合一,手出刀至”依然无法参透。 忽有喊声传来,“折柳,看剑!” 他抬头,见黑剑逼来,本能地提刀阻挡,顶开黑剑便是一记扫刀。范子旭将黑剑竖起,顺着半尘刀路侧移一寸,将剑刃贴上刀刃,借力化力,欲再施“太极剑法”,他却收了刀,后撤一步劈出一道斩击。 范子旭又惊又喜,黑剑刺出将那斩击刺破,正要再攻,却见他收刀茫然地喊了一声“师兄。” 范子旭笑道:“不错,刀法精进不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天虽然驰骋于马背,心中却未曾放下,始终琢磨师父赠与的那本《破天之本》,因此才有了些许进步吧。” 范子旭道:“你如此痴迷,不进步也难。” 二人在石阶坐下闲谈了几句。 陆离终于将心门打开,不如以前那样封闭,便是愈谈愈欢,笑声不断。忽得沈玉木的影子窜入大脑,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范子旭看在眼中,问道:“怎么了?” 他便将在将军府遇到沈玉木之事与范子旭诉说,范子旭听完亦是吃惊,“玄武门尽数遭屠,仅剩四人,沈掌门是如何自那劫难逃脱的?” 他摇头答道:“我并不知晓,故见到他时颇为惊讶。” 范子旭细细一想,说道:“如此说来,我赶到之时并未见到他身影,还以为他身先士卒,已然牺牲了,原来他自始自终从未出现在山脚之下。” 他恍然大悟:“我也没有见过沈掌门,原来他早就投入胡惟庸门下了吗?” 范子旭道:“沈掌门为胡惟庸办事?那你们可就是对手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伤感,忍不住低下头失落了一会。 范子旭知他心苦,抬手摁在他肩膀,安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随他去吧。” 他转过头,强颜欢笑,“我与他交了手,虽未杀他,他却因我而死。” 范子旭轻挑双眉,惊喜道:“哦?你打败他了?” 他点头,将过程与范子旭说了一番,始终放不下愧疚,“师兄,我也不知道为何下的去手。” 范子旭却是怡然自得,丝毫不因沈玉木的死而影响了心情,“折柳,本事不错!你如今竟能打败沈掌门了,也别太难过,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不是你我能够掌控的。” 他点头,依旧失落:“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变了。” 范子旭道:“不用那么伤感,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虽然不太好受,你必须去接受这个事实。日出之时你可能仍如孩童那般任意妄为,待到黄昏,你便长大成人了。有时候只是眨眼之间,青涩褪去,成熟归来。况且,你现在是玄武门的掌门,更应明白是非。有得必有失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天空,“师兄,会不会有一天,我连你也失去了。” 范子旭微微一震,望着他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惊涛将海岸拍得粉碎,“不会的。” 江湖之中,应天府事件流传了开去,从“陆折柳护驾有功,皇上赏赐他一副字画”,到“皇上赏赐陆折柳一副字画”,最后竟流传成了“陆折柳为讨好皇上,向皇上奉上了一副字画。” 连州闻此消息,一声冷哼不屑道:“到底是玄武门的罪孽,竟干出此等不耻之事。江湖与朝廷向来两不相干,他倒好,拍皇帝马屁去了!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如今的玄武门不过几个残兵败将,又没有人肯拜入玄武门,他只好向朝廷去讨要几人,不然如何与我崆峒派为敌?哈哈哈哈哈。” 陈无信对此满不在乎,只顾忙着编制全国丐帮帮众,与丐帮长老说道:“大明边疆是否安全?南蛮北狄情状如何?东夷西戎是否老实?” 悟临得知消息并无反应,只是继续悟禅,倒是净悲说道:“陆折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鸿道听徐景录说完,轻抚长须微微思索,与徐景录说道:“景录,你与陆折柳有过几次撞面,说说对他的印象。” 徐景录答道:“此人坚毅如钢铁,绝不是那种卑躬屈膝之人。” 李鸿道说道:“那你说,他会为了讨好皇帝而向皇帝奉献字画吗?” 徐景录答道:“绝对不会。” 李鸿道满意点头,“不错。玄武门虽然破败,也不至于成为朝廷走狗。但空穴不会来风,大约的确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必去管,只需做好自己。” 徐景录答道:“是,师父!” ------------ 一百八十七章 梦知少年 夜,一轮弦月。 应天府,皇宫。 将奏折交与内阁处理之后,朱元璋轻松不少,终于有闲暇时间可用打发。大约浸身国事已久,记不起有什么爱好了,在金銮殿踱步三四回,转身喊道:“李公公,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他叹了口气,折身走回龙椅坐下,端了《黄帝内经》欲研究一番,却始终静不下来,内心孤寂,如只身走于墓地。他只好合上书,胡思乱想起来。 离儿不知境况如何,他为何不愿留在宫中与我相伴?他失了家人,我与子嗣无多少交集,二人相伴岂不快哉?大约是不愿离开他师兄吧,这点倒与鹰扬颇为相似。前些日子常青去到丞相府抄家,才开门便见满地尸体,府内三十七人竟无人生还,各个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却不见钱财丢失,此事也是蹊跷。 兴许是想得太多,使得头部有些酸痛,他便抬手摁住太阳穴轻轻按摩,手指才画了两圈,猛然想到:多半是那人所为!手执鬼摸手,约是西域人,潜伏在胡惟庸身边定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见胡惟庸死去,知晓不需再潜,便将所有人杀了,好找寻他要的东西! 他只觉有一股热气在体内窜腾,逼得他呼吸困难,喘了七口粗气,终于有些好转,他唤来参与奎,与他们说道:“参,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将军府中尚有一人逃脱?” 参点头。 他说道:“将那人的身份底细查清楚,若有必要,杀了他也无妨。” 参点头。 他本想让奎去到陆离身旁暗中保护,转念一想,如今冯洛的事情尚未解决,不愿将精力放在已经煮熟的肉身上,便与奎说道:“你与参一起,及时向我汇报!去吧。” 二人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舒了一口气,却未因此而变得松懈,毕竟陆离的事悬而未决,虽说已如煮熟之肉,尚未入口。他在心中想到:离儿与他师兄本事不小,若能为我所用,江山更稳。 成都府,深林之中的玄武门。 只有在深夜无人之时,陆离才敢露出真情实意。毕竟白天人多,心虽不杂,却各有想法,若是坦白相待,有害无利。 窗户未关,凉润月光倾斜下来洒在地上,大有“床前明月光”的思乡之意。 他坐在床边,望着“地上清霜”怔怔出神。此趟回将军府,对于范子旭等人来说不过是救国之举,对他来说却另有深意。已有将近十载未曾归家,心中思念早已久酵成酿,灌得他醉醉醺醺。 平日里有人陪伴在身旁,不觉难受,夜深人静,天地邃远,徜徉与阴阳之间的迷离思念总叫他半夜惊醒,少时常偷偷啜泣,如今肩能扛鼎,却也挡不住汹涌的空虚,只是不会再哭泣了,仰望着弦月,道一声“离儿安康父母勿念”。 在将军府虽不过半个时辰,于他来说却如一生那般漫长。四周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屋廊花草从未改变。他甚至记得空气的味道。正堂之中有他父亲的雕像,栩栩如生,他却不敢正视,怕感情来得太猛烈,冲垮了大脑露了破绽。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将军府的,走之前贪婪地吸了好几口空气,感动地要哭起来。巫泽找不见他,转头向他喊道:“师兄快一些。”他只好离去,却不愿就此离去,便快速蹲下抓了一把泥土放入口袋。 他将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湿湿滑滑的泥土,虽然失落,到底有些安慰。他走至柜边取出一只小巧瓷瓶,掏出泥土倒了进去。瓷瓶太小,只能装下大半,他不愿将剩下的泥土丢弃,便寻了一个更大的瓷瓶,约莫三指宽长,装下了所有泥土。 他笑了一笑,将瓷瓶放入衣柜之中,心中想到:师兄的母亲爱吃土豆,故常常种土豆挖土豆,我既有土壤,不如也种一些父母爱吃的。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起父母爱吃什么,忍不住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小声骂道:“窝囊!不孝!废物!” 他记起少时母亲说过,做人要如青葱那般,根宽头细,外直中空,便决定明日去到成都府买些可定值的葱来。 翌日,修完气神,他走入房间,见化子墨正与巫泽下蜘蛛棋,与化子墨说道:“子墨,这盘结束之后与我去一趟成都府吧。” 化子墨并无想法,点头答应。 巫泽却是不愿,收回推棋的手与他说道:“为什么是小师弟啊?我也要去!” 他与巫泽说道:“你还是多练练刀法吧。” “可是...”巫泽撅嘴说道,想了想,只好咬牙答应,“好吧,不过师兄你要答应我,不要让子墨受了欺负!” 他笑道:“子墨是我徒儿,我怎么可能让他受了欺负?” 不一会,巫泽靠耍赖赢下棋局,起身欢呼。化子墨只是笑盈盈地望着巫泽,全无半点恼怒。 陆离心中想到:遭巫泽如此欺负,子墨却无半点恼怒,这孩子果真乖巧的很。 陆离牵马走出大门,与化子墨一同上了马,向成都府奔去,待到还剩几里地,便下马将马拴在树干徒步走去。经过城门,有不少人转头向他们望来,一边指指点点。他这才想起自己并无乔装,想必被人认出了,当即想要折身回去,转念一想:少林试刀大会之后,我尚在江湖的消息已然传开,又何须再遮遮掩掩?便领着化子墨一同向集市走去了。 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集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百姓,问价的买菜的。猪肉依旧淌着血水,约莫是早晨刚杀,屠户披着围裙,手起刀落斩下一大块猪排粗着嗓门说道:“五十文!不还价!”;将近端午,已有粽子售卖,虎皮竹叶裹的,青叶裹的,荷叶裹的应有尽有。 陆离心想:我虽为买青葱而来,身上银子有限,不妨再买些鱼肉,毕竟子墨、巫泽与嘉志正在长身体,需要多吃一些。 他便走上前去屠户讲到:“请问,这怎么卖?” 屠户手中剁骨刀一挥,吼道:“只剩下腿、排和胸肉了!腿三文一斤,排五文一斤,胸肉十文一斤!” 他并不知晓“排”和“胸肉”有何区别,腿倒是分辨地出来,便指着一块肉与屠户讲到:“我要这个!” 屠户麻利地用剁骨刀挑起那块肉放在手中掂量掂量,用稻草串起说道:“一共六斤七两,给六十七文!” 他疑惑道:“你都没有称过,怎知斤两?” 屠户道:“还需要称?你去问问,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称手张旷!你这厮居然怀疑?爱要不要!”便“啪”地一声将那块肉扔了回去。 舞刀弄枪他在行,买菜问价可就为难他了,见屠户满脸怒容,只好从怀中掏出铜板递去。 他接过猪肉,血水依然不断往下淌,湿了裤鞋,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见化子墨一脸茫然,心想:我让子墨与我一起本是为了让他开心,眼下却让他陪我一起行走于喧闹声中,当真不妥。他掏出一粒碎银向化子墨递去,与化子墨说道:“子墨,我要在这买些东西,你先去外面玩吧,这一两银子给你,看到什么想买就买。” 化子墨“哦”了一声,接过银子便走去了。 他觉得好笑,望了化子墨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淹于人声之中,在集市绕了两圈终于将一切置妥,肉蛋果蔬尽数装于麻袋之中。 他将麻袋扛于肩膀,想着自己现在模样与那流浪汉并无区别,子墨见到自己这般模样,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他顾自笑了一笑,走出集市,正要喊子墨,却听有人叫道。 “不自量力的臭东西!爷叫你磕三个响头你老老实实磕就好了,非要跟爷扯什么‘威武不能屈’,你他娘的很威武是吗?” 他转头望去,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一高头大汉,露出整个脑袋,却是满脸怒容。 他琢磨是哪个不幸的人惹了那个大汉,正要离去,却听围观之人说道:“这人也真是的,这样对待一个孩童,不知羞耻。” 声音入了那大汉耳中,大汉转头大骂:“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爷了!信不信爷连你也一起教训!” 陆离顿时心头一颤:孩童?莫不是子墨?便快速朝群走去,拨开三两肩膀直往里钻,口中一边说道:“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围观之人本不愿让道,却被他肩上的麻袋弄脏了衣裳,忍不住嫌弃避开。他挤到最前,果见是化子墨,满脸鲜血,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颤抖,身边是一串被踩得稀烂的糖葫芦。 大汉朝化子墨啐了一口,骂道:“脏东西,你以为自称是玄武门的人爷就会怕你?还掌门,你们的掌门陆折柳就是一个废物!依傍朝廷的蛆虫!江湖与朝廷向来两不干预,只有陆折柳这种废物才能做出贿赂皇帝之事!今日我留你一条小命,回去告诉你们掌门,就说是雷猿顾齐之干的,看他能将我如何!” ------------ 一百八十八章 断刀戏豪猪 眼见爱徒这样被践踏,陆离自是不能容忍,将肩上麻袋一放,抽刀欲上,却见化子墨尽力支起身子,仰望着顾齐之,不露一点胆怯,“师父不是那种会勾搭朝廷的人。” 顾齐之见化子墨尚有力气,微微吃惊,不改轻蔑,骂了一句“臭东西”,抬脚欲踹。 陆离似疾风那般奔至化子墨身旁,抬起半尘将顾齐之大脚挡下,冷冷道:“不需子墨传话,我就在你面前。” 化子墨两眼一湿,失声喊道:“师父!” 顾齐之嘲讽道:“原来你就是陆折柳?和这臭东西一样的光头!”说罢,脚上发力欲将他顶开。 他已然察觉顾齐之的动作,右臂使劲以半尘抵住顾齐之大脚,右腿上踢将其踢开,半尘横竖两刀劈过,将顾齐之逼退二丈之外。 他忙蹲下身子,关切问道:“子墨,你怎么样?” 化子墨摇了摇头,捡起黏着残渣的竹签,悲伤道:“师父,糖葫芦...碎了。” 他顿觉心疼,轻抚着化子墨脑袋柔声道:“糖葫芦可以再买。” 顾齐之没能讨到便宜,自是不甘,嘲讽说道:“哼,你只配吃这种肮脏低贱的东西,如爷这般的豪人,吃牛肉,喝好酒!” 他不愿去与顾齐之计较,只是与化子墨安慰道:“子墨,想看戏吗?” 化子墨点头说道:“想。” 他说道:“师父给你表演一出‘断刀戏豪猪’。” 化子墨不明所以,倒是顾齐之怒道:“你说谁是豪猪!” 他站起,淡淡笑道:“方才不是你说,如你那般的豪猪,吃糟糠,喝污水?” 顾齐之当即怒发冲冠,将双拳一摆,喝道:“臭东西,找打!” 他本想即刻出刀,转念一想,子墨尚在身旁,打起来不免误伤了他,便向左侧撤出一丈之外。 围观之人见有戏可看,纷纷向外挪步,为他们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顾齐之已然按捺不住,骤起气神缠于双拳,一脚踏碎脚下岩石,强势如弹簧,急冲而去。 陆离冷眼扫过,知晓此人勇猛有力,倘若吃下一拳,骨头非碎不可。他见顾齐之拳头奔来,收刀后撤一步,自下而上掠过,直向顾齐之手腕割去。他此招只为逼得顾齐之收拳,好找寻破绽,哪知顾齐之竟未有收拳之势,不知是过于自信还是反应愚钝。 半尘直接划过顾齐之手腕,只听得一声惨叫,有鲜血溅出。 陆离心想:原来此人不过一身蛮力,便如蝴蝶穿花那般,在顾齐之身上砍出十条刀伤,双腿膝盖上下各两条,双臂手腕肘部各两条,胸前背后各一条数尺余长的刀伤,刀刀见血。 顾齐之惨呼声不断,仍不忘捡拾支离破碎的面子,“啊!陆折柳你个蛆虫!依傍朝廷的臭东西!你以为你傍上了朝廷我雷猿就会怕你吗!啊!你可知道爷是谁!啊...爷,爷可是崆峒掌门连州的师弟!你给我等着,等我去到崆峒,一定叫我师兄下山来灭了你玄武门!啊!”他一边惨呼着,一边想要逃离,然手脚俱伤,实在使不上劲,接连摔了三次,终于爬起,踉踉跄跄逃窜开去。 陆离收了半尘,走至化子墨身旁蹲下,面颊变得温柔,问道:“子墨,师父这出‘断刀戏豪猪’如何?” 化子墨拍手笑道:“好看!”却因呼吸过于急促而使得胸口剧烈疼痛,不得不丢掉竹签捂住胸口。 陆离自是焦急,忙将他抱起向医馆跑去,虽人生地不熟,所幸十丈开外便有一家医馆。他迈进门,急喊道:“大夫,替我徒儿看看伤情!” 大夫瞧他如此着急,不敢懈怠,引他入到内屋,让化子墨躺在床上,替他把了脉。“令徒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并无大碍。回去好好修养便可。” 他觉得大夫所言有假,大叫道:“大夫你再好好看看!子墨都伤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 大夫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他怔了一怔,木讷道:“你是大夫。” 大夫说道:“虽然令徒看上去受伤很重,但的确没有大碍,这点我也觉得惊奇,也许是令徒平日里行善积德,得到神明佑护。” 他仍是不敢相信,只好问化子墨:“子墨,你觉得怎么样?” 化子墨说道:“我觉得...我想吃糖葫芦。” 他“嗤”地笑了出来,抚着额头摇了摇头,酸胀的双眼清凉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心,将化子墨拥在怀中,久久不愿松手。 大夫见他如此,明白他情难自控,笑着撩帘走出,忙活去了。 许久之后,他松开化子墨,将化子墨脸上的尘土擦去,问道:“你怎么会和那个人缠上的?” 化子墨说道:“我并不全知。当时我见有糖葫芦卖,便上去要买,那卖糖葫芦的叔叔说两文钱一串,我便将师父给的一两银子递去了,叔叔说没有零钱找,糖葫芦送我了。我想,不能白要他的糖葫芦,便向他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有人一脚踢在我屁股把我踢飞了。我从地上爬起,就见到那个很高的人,他说我挡他路了,要我道歉,我便道歉了,他说不够诚,要我跪地磕头,不然就揍我。我想我是遇到坏人了,本想出刀与他打斗,想起师父教训说不能随意出手,便说‘威武不能屈,所以不愿磕头’,然后他就揍我,还将那串糖葫芦踩碎了。师父,我没有动手,没有破坏规矩。” 他听得好不心疼,又觉得自己考虑不周,“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把你打死了怎么办?子墨,我们习武不能欺负人,但也不能被人欺负,若是别人先动的手,你大可以抽刀还手,但不能杀人,明白了吗?” 化子墨点头说道:“明白了。” 他说道:“明白就好。”便拉着化子墨要往外堂走去,化子墨却是犹犹豫豫。他问道:“怎么了?” 化子墨扭扭捏捏,似乎有话要说。 他并不生气,只是笑道:“有话就说。” 化子墨道:“师父,我的糖葫芦...” 他觉得好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买!” 化子墨顿时笑逐颜开,从床上跳了下来,说道:“谢师父!” 他牵着化子墨一边撩帘出屋,一边问道:“子墨,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糖葫芦?” 化子墨答道:“那日在郑州,伯母给我带来一串糖葫芦,好甜好甜的,吃完之后我便觉得,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他与化子墨相视一笑,忽然叫道:“哎呀,我买的东西!”便急忙牵着化子墨向外奔去。 人群已然散去,二丈余宽的街上人烟稀少。毕竟将近午饭,行人早已回到家中,与家人享受去了。麻袋尚在原地,开了口子,有一瘦弱孩童半身钻入口中,裸露在外的下半身左右摇摆,不知在做什么。 他走上前去,轻推孩童左腰,孩童左腰扭了一扭,猛地抽出上半身,嘴里叼着一块生肉,满眼惊恐。 他指了指麻袋,说道:“这是我的东西。” 那孩童顿时睁大了双眼,下颚一松,嘴里的生肉掉下来落到地上。 他有些于心不忍,想说些宽慰的话,却见孩童慌忙捡起生肉在身上擦了擦,放回麻袋,跪地连连磕头,额头撞地发出响亮的“砰砰”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这是别人丢弃在这里的。” 他颇为无奈,抬手想阻止孩童,孩童却是愈磕愈快,灰色地面上已有不少血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钱赔给你,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我会擦地我会砍柴,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我都不会还手。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他却僵了四肢,怔怔地望着磕头如小鸡啄米的孩童,心没由来得疼痛: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竟会这样恐惧? 化子墨面对孩童跪了下来,用手背盖住地面,孩童磕地时,便磕到他手掌了。“不要磕头了,没事的。” 孩童察觉磕到了柔软之物,愈加恐惧,浑身颤抖不已,闻见稚嫩声音,颤抖骤至,缓缓抬起头,见与他差不多大小的化子墨跪在自己面前,百思不解。 化子墨莞尔一笑,说道:“师父是好人,不会怪你的。” 师父?孩童浑身一颤,眼珠转向陆离,见他手中握着一柄刀,瞳孔急缩,以为陆离会抽刀杀了自己,当即魂飞魄散,又要磕头。 化子墨忙将他抱住,双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世上总有温柔的人,会将你当作家人。不要害怕了,师父是好人,不会责怪你的。” 他连头发都在颤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化子墨的温柔,渐渐镇静了下来,“好...好人?” 化子墨应道:“是啊,好人。” 待到孩童不再颤抖,化子墨才将他推开,向陆离笑了一笑。 陆离心想:大约是我站着给了他压迫感,又因面色严肃,他才会如此害怕。便蹲下身子,指了指放在麻袋上的生肉笑着与他道:“我是说,这肉是生的,不能吃。” 孩童依然有些恐惧,只是不如之前那般深邃,收着下巴小声与他说道:“你真的不会杀我吗?” 陆离温柔一笑:“真的不会。” ------------ 一百八十九章 秦本良人 陆离与化子墨同那孩童聊了一会,得知孩童姓秦名良,自幼无父无母,在山寨当奴仆使唤,山寨由山贼拥领,稍不顺便刀砍剑削,故秦良十分敏感不敢犯错。前些日子那山寨遭官府一锅端了,秦良才流落至此。 陆离听毕煞是心疼,连连叹气说道:“真是凄苦,秦良,若不嫌弃,你便跟随我吧。” 秦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声说道:“跟随你?” 他温柔一笑,微微点头。 秦良转头望向化子墨,见化子墨亦是挂着友好笑容,心中一暖便要答应,嘴才半翘,缓缓垂下。 他疑惑道:“怎么了?” 秦良脑中快速将记忆过了一遍,尽是杀戮与死亡,惹得瞳孔急张,呼吸急促。他抬头望了陆离一眼,是那样楚楚可怜,见陆离生得面慈目善,倒是放松不少,小心翼翼问道:“当真可以吗?” 陆离笑着点头:“当真。” 秦良虽是喜悦,不敢有所表现,怕搅了这难得的喜事,依是如履薄冰畏首畏尾,说了一声:“谢谢。” 陆离领着二人走出城门寻到马匹,化子墨与秦良尚小,二人加起来还没陆离一人重。三人上了马,马也不觉得吃力,只是四蹄不疾速度不快,向玄武门悠悠奔去。 才下马,化子墨便蹦跳欢呼着要去推门,一边叫道:“师兄,我回来了!” 陆离笑了一笑,一边将秦良扶下马,心中想到:子墨难得这样开朗。 闻见化子墨喊声,巫泽率先奔来,一把将他抱起转了两圈,放下他将手摁在他肩膀正要说“你可回来了”,却见他嘴角隐隐约约有血渍,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子墨,你怎么了?” 化子墨便将过程一一与巫泽叙说了。 巫泽听完煞是气愤,双脚一分双手叉腰,向陆离喊道:“师兄,你怎么能让子墨受了伤!” 陆离愣了一愣,望向化子墨,化子墨慌忙别过头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表示与自己无关。 范嘉志牵着范子旭与刘兰芝徐徐走来,瞧见巫泽这副架势,忍不住觉得好笑,叫道:“赖皮王又要耍赖了!” 焕焕最后走来,红着脸从众人身旁经过,走到陆离身旁从陆离手中接过麻袋,一副贤妻模样。 范子旭知晓她内心想法,捂嘴一声干咳,望向陆离正经说道:“折柳,将军府的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最要紧的事办了。” 陆离茫然道:“最要紧的事?” 范子旭道:“还有什么事比男婚女嫁要紧的吗?” 刘兰芝顿时反应过来,与陆离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相公还说,要帮你们操办婚礼呢!” 陆离恍然大悟,转头向焕焕望去,只见焕焕面颊飞霞,显得愈加娇嫩欲滴,心中自是欢喜,舔了舔嘴唇,眼珠乱转呼吸急促,却欲迎还羞,余光瞥见秦良,赶忙抓住秦良的肩膀向前推了一推,说道:“婚礼的事先放一放,我在成都府遇到了这个孩子。” 焕焕正竖着耳朵,要听他说“不如就在今日成亲吧”,却听他扯开了话题,顿时由喜转怒,丢下麻袋跑开去了。 陆离伸长脖子眼睁睁望着焕焕离去,心中已将自己骂了好几遍,虽然极度渴望将焕焕娶进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紧抓着秦良肩膀的双手顿时松懈,从那破旧的衣裳滑下。 范子旭见气氛有些诡异,开口调节道:“这孩子是?” 化子墨接道:“他是我和师父在路上遇到的,无家可归,我们便将他带来了。” 八道陌生视线齐刷刷向秦良看去,秦良顿感惊慌,垂下头,双手紧抓裤腿。 范子旭看出他没有安全感,便向化子墨努了努嘴,化子墨会意,牵住秦良的手与他笑了一笑:“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师父,你见过的,这个是师伯,这个是伯母,这个是师兄,这个也是师兄,唔,你就叫他二师兄吧,刚才跑回去的是师叔,至于我,在你拜入玄武门之后,就叫我三师兄好了。” 玄武门?秦良全身僵硬呼吸骤止,唯独双腿不住发抖,比方才愈加惊恐。 范子旭看穿他内心恐惧,不等他开口,与陆离玩笑说道:“折柳,看来我们是坏人哦。” 折柳?秦良心脏已降至冰点,冷汗不断冒出,有一滴自发端落下,滴在脊背惹得全身一阵哆嗦。他忽得双腿一软,又要跪地磕头:“求求你不要杀我。” 所幸化子墨反应敏捷,在他膝盖还未触及地面便将他抱在怀中,不断拍着他的脊背安抚。 陆离、范子旭、巫泽等五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待秦良终于平了情绪,抬起头,见陆离等人已然坐在地上。 陆离问道:“秦良,你怎么突然这么害怕了?” 秦良依旧战战兢兢,嘴唇发白,向化子墨望了一眼,鼓起勇气说道:“我听说...玄武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尤其是掌门陆...陆...陆折柳,一刀要杀千万人。” 范子旭听罢哈哈大笑,扬手拍在陆离肩膀,说道:“折柳,你本事如此了得,一刀要杀千万人。” 陆离颇为无奈,抖肩苦笑,望着秦良说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恶魔吗?”顿了顿,又说道:“也许黏上胡子会像一些。” 秦良颤抖道:“人...人不可貌相。” 范子旭道:“若要真正了解一个人,需用耳闻、用眼观、用心处,但这个‘耳闻’可不是指道听途说哦。” 范嘉志说道:“对啊,只有相处过了,你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嘛,从别人口中听得的多少带些色彩。” 秦良求助地望向化子墨,见化子墨微笑点头,才稍稍放了心,提着胆将众人打量一圈,见巫泽沉着一张脸,又有些惊恐。 陆离道:“巫泽,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我收弟子吗?怎么眼下又不开心了?” 巫泽忿忿道:“他抢了我的子墨!” 几人便笑了一笑。 陆离望着焕焕离去的方向呆了好一会,直到范子旭用三声“折柳”将他心思拉回,他问道:“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道:“有弟子入门,仪式不可少。” 他虽放不下焕焕,毕竟有事要做,便收了心思与秦良严肃说道:“秦良,你可愿意拜入我玄武门?” 秦良转头望了一眼化子墨,小声答道:“我愿意。” 他点头,继续说道:“玄武门规矩不多,以后再与你细说,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习武是为行侠仗义,切不可胡乱伤人。” 秦良小声道:“徒儿记住了。” 他道:“如此甚好。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他们便是你的师兄,你须与我们一起修气练功。” 秦良小声道:“徒儿记住了。” 他点头,接下来便是“三跪”,按理来说,要向玄武门祖宗磕三个响头,然当下处于深林之中,哪有玄武门祖宗可供跪拜。他转念一想,与秦良说道:“秦良,你已是我玄武门弟子。玄武门向来敬天重地,你便再向天地跪拜,磕三个响头吧!” 秦良二话不说,对着天地便是“砰砰砰”三下,声音响亮,叫众人惊慌。 待秦良磕完,陆离走上前替他抹去额头尘土,心疼道:“不要磕那么重,要爱护自己。” 秦良心头一暖,小声说道:“记住了。” 拜过师,化子墨领着秦良去到兵器库,要他挑选喜爱的兵刃,他挑了一柄短刀。而后化子墨领着他在围墙内逛了一圈。巫泽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陆离将麻袋背至厨房放下,打开麻袋挑出一根细小的葱,回到自己房间将葱植入瓷瓶之中,又浇了几滴水,将瓷瓶放在窗台,总算舒了一口气。 当夜,秦良躺在床上,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竟有了归宿。他摸着身下的床单,粗糙温暖又真实,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他自懂事起便在山寨,听那“山大哥”使唤,稍有不顺便是巴掌伺候,更有一次,那山大哥喝醉了酒,要割他耳朵来下酒,幸亏山大哥喝得够醉,还没迈几步便摔倒在地。 他迷迷糊糊睡到卯时,听到敲门声以为自己仍在山寨之中,慌忙穿衣叫道:“这就来,这就来!”开门却见是化子墨,不由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拜入玄武门。他跟着化子墨一起去到后院,学着他的样子就地趺坐,念着口诀,直到天亮依旧未能入神。 化子墨安慰道:“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他第一次觉得欢喜,笑了一笑,余光瞥见沉着脸的巫泽,即刻紧张起来。 化子墨向巫泽埋怨道:“师兄,你吓到秦良了。” 巫泽极其不愿地“哦”了一声。 早餐时,秦良依旧将自己当作是外人,端了碗蹲在角落默不作声地喝着粥。化子墨耐心地将他推到桌边,与他说道:“我们是一家人,饭要一起吃。” 秦良小心翼翼地将众人打量一圈,见众人俱是和和气气,唯独巫泽依旧黑着脸,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一家人”。 忽然范嘉志叫道:“有松鼠!” 众人转头望去,果见一只身小尾长的松鼠翻墙而入,短小四肢在地上东探西摸,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范嘉志很是欢喜,撕下一片馒头下了地,正要给松鼠送去。秦良却是张牙舞爪地吼叫着向松鼠跑去,松鼠当即爬上墙,隐入林中了。 众人目瞪口呆,昨日还畏首畏尾的秦良,怎么竟变得如此狰狞可怖?尤其是范嘉志,拿着一片馒头又惊又惧。 巫泽倒是笑道:“哈哈,露出真面目了。” 秦良退回长凳,顾自低头喝粥,发现耳际没了声音,抬头望了一眼,小声说道:“如果给它喂食,它会以为人是善良的。以前在山寨,他们就用这个方法捕禽猎兽。” 众人无言以对。 巫泽终于明白自己过于小气,端着碗坐到他身边,与他道歉:“对不起。” ------------ 一百九十章 心眼合一 数日之后,巫泽与秦良、化子墨已然打成一团,三人一同修气,一同练刀,一同下蜘蛛棋。 秦良虽仍有防备,已不如之前那般,裹于心外的壁垒渐渐软化。 陆离看在眼中不胜欣慰,便收了全部心思专注于刀法,那句“心眼合一,手出刀至”,他觉得答案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触碰到。 一个人挥刀练了许久,终于有些无趣,他坐在石阶,望着晴空思绪乱飞。恰巧焕焕练完剑,从他眼前走过,他忙呼喊道:“焕焕!” 焕焕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目不斜视径直走过。 他知晓焕焕仍在赌气,盯着焕焕离去的背影,无奈一声苦笑。 范子旭走来,见他垂头丧气,又见焕焕瞪眼颦眉,便走去他身边坐下朝焕焕努了努嘴说道:“你还没哄好?” 他苦笑道:“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 范子旭道:“谁让你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要我是焕焕也一定不理你。女孩子不光要靠哄,你还得表现出来,嘘寒问暖端茶送饭,怎么样殷勤怎么做。” 他苦脸说道,“这么麻烦啊。”顿了顿,继续说道,“嘉志怎么没跟你一起,舍得放你走了?” 范子旭道:“兰芝陪着他在下蜘蛛棋,我便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啊。”他伸了个懒腰,伴随着一声呻吟,“折柳,要不要再比划比划?在这玄武门中,唯有你我能够切磋。” 他虽曾决心不再与范子旭过招,毕竟当时以为两人再无交 合可能,而眼下两人关系更胜当初,切磋切磋又有何妨?他已然提起斗志,紧握半尘,望着范子旭微微一笑:“比试比试?” 范子旭道:“比试比试。” 二人四目相对,心下各有想法,却是默不作声。 范子旭先行下手,以剑柄向陆离右肩点去,陆离早已就绪,待他攻来,左手推地向前奔了几步,半尘已然呼之欲出,回身劈去。 范子旭双脚一蹬,向前跃出一丈,双脚才落地,纵身再腾,又跃出二丈之外。 陆离紧随其后,两个跟头翻出三丈之外。 二人相对一丈站毕,摆好架势。 陆离笑道:“师兄,这次可不要手下留情!” 范子旭道:“我也正想试试你的真本事!”话音才落,便是一招“斜月三星”向陆离奔去。 陆离气神骤起,左脚后撤一步,半尘掠削而过,将那三星削散成风,三风才消,范子旭黑剑已至,直向他咽喉刺来。他手臂直抡,正要撞上黑剑,忽得记起上次范子旭的突袭,便愈加使劲,直将黑剑弹开。 范子旭本以为待到刀剑相撞便可施展“太极剑发”,岂料陆离已有防备,颇为喜悦,向陆离喉胸腹接连刺出三剑。 陆离眼疾手快,横刀挡下,将刀刃一转,自下掠上,劈出一道惊虹斩击。 范子旭自是吃惊,脚尖点地迅速向左跃开两步,第二步时,脚劲未放又起,举剑向陆离逼去,剑如百花齐放,叫陆离应接不暇,“砰砰”的刀剑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陆离全神于刀剑之间,不生杂念,只觉手脚愈来愈热,心脏亦是滚烫,忽得灵光乍现,松了右手五指成掌,叫刀柄贴着掌心旋转,半尘竟隐隐约约画出一只圆盘挡住黑剑。他左拳成掌,气神成五星旋于五指指尖,向右掌拍去,顿有五道电光自左掌五指迸射而出,将那圆盘填得满满当当。 范子旭只觉有巨大力量扑面而来,不得不收剑后退三丈有余,落定之后气喘吁吁,与陆离问道:“折柳,刚才那招是什么?” 陆离自觉不可思议,木讷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看那模样似乎是师父的阴阳太极八卦盾,只是没有太极八卦图。” 范子旭却是愈加兴奋,大叫道:“折柳,你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看我这招‘月下长河’如何!”他涌起尽数气神,集中于剑刃两侧,蓄力向前刺出,便有看似一道的两道斩击向陆离奔去。 “月下长河”的精妙之处在于,不了解此招的人,只凭肉眼仅能发现一道斩击,待拦下那一道斩击才会发觉另有斩击,然为时已晚。 陆离眼见斩击奔来,不敢大意,将半尘握得更紧,却见半尘微微亮着红光。他并不知“月下长河”个中奥妙,只当此招威力无穷,待到斩击将近,双手举刀奋力劈下,竟将“月下长河”生生劈碎。 范子旭目瞪口呆,心想:此招隐藏极深,我好不容易才悟透,竟遭折柳如此破解?月下长河理应有两道斩击,怎么被陆折柳一刀?是了,方才半尘亮了红光,所以那一刀不仅仅是一刀了。 陆离浑然不知,见范子旭收了剑,喊道:“师兄,不比了吗?” 范子旭笑道:“不比了,我已不是你的对手。” 秦良在一旁看得热血澎湃,心中想到:师父本事竟然如此了得!也是了,若他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怎会留我活口。 巫泽当他被陆离的本事折服,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骄傲说道:“怎么样,师兄是不是很厉害!” 他连忙点头,“厉害!” 昆仑山崆峒派。 自打连州夺了青龙偃月刀,不忍神器就此荒废,便东奔西跑要来几本刀法秘籍,将自己锁于十方殿内潜心练刀,忽有敲门声传来。崆峒派有规定,若非急事,不得敲十方殿殿门。他以为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忙收了青龙偃月刀将其藏起,打开门,只见余哲宁站于门外,毕恭毕敬道:“掌门,山下有人自称是您的师弟,有要事求见。” 他皱眉道:“我的师弟?” 余哲宁道:“正是!我本不相信,却听他说‘你师父是崆峒第五代掌门,一双雷猱铁拳无人可敌’,又听他自称‘雷猿顾齐之’便相信了,故前来禀报。”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心中想到:原来是我那不争气的师弟!昔日与我争夺崆峒掌门之位,被我一拳击败负气出走,今日竟还敢上山来?却与余哲宁说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你便与他叫来,让他在正堂等候。” 余哲宁答道:“是,师父。”便下去了。 他关上门,心中度量或许顾齐之确有要事,便整了整仪容,正要出门去往正堂,却见顾齐之推门而入,大叫道:“师兄,你可要帮我这一回!” 他当即有些不悦,沉着脸说道:“十方殿向来是崆峒禁地,只有掌门可以进来,你怎如此鲁莽!” 顾齐之道:“当下情况危急,师兄,听我与你细说。” 他甚是厌恶,又担心损了形象,便走去将殿门关住,才与顾齐之说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顾齐之将成都府遇到陆折柳之事与他告之,他听完又惊又怒,瞪着眼睛说道:“什么!你竟遭陆折柳羞辱,还自报是我连州的师弟?” 顾齐之道:“是啊!师兄,这个仇你可一定要给我报,他陆折柳戏我事小,可不能让他看扁了我崆峒派!” 他“哼”了一声,只觉如芒在背,心中想到:我连州拳法精湛德高望重,竟要毁在这种废物手里?倘若陆折柳将他的话当作玩笑还好,若是...不成,就算是陆折柳不在意,难保他人不会多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骤起气神,向着自己胸口砸了一拳,顿时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一边叫道:“你!你果然是为青龙偃月刀而来!” 顾齐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伤了自己,惊慌失措,要上去将他扶住,他趁机向顾齐之胸口砸出全力一拳,将那胸口都砸凹了进去。顾齐之身子一轻,飞去将门撞碎。 崆峒派弟子闻声赶来,见顾齐之倒在门外已无气息,而连州一手扶门一手捂着胸口,嘴角不断滴落着鲜血。 连州装作气息奄奄,盯着顾齐之说道:“此人...是为夺青龙偃月刀...”话未说完,便倚着门倒了下去。 崆峒弟子自是慌乱,所幸余哲宁尚有理智,指挥同门将顾齐之的尸体料理了,一边将连州扶至厢房。 连州只是装作昏迷,任由余哲宁扶着,心中想到:哲宁着实不错,只可惜心不够狠,难成大事。 应天府皇宫。 朱元璋手捏一纸书信,信中这样写道:姓冯名洛,中原人士,为求武学委身波斯,与朝廷并无瓜葛。 读完之后,他将书信撕得粉碎,随意一扔,心中想到:原来如此,那就不劳我费心了,倒是离儿,我该安个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回来。 彼时的波斯,一间昏暗的密室之中,仅有一根蜡烛带来些许光明。 一个戴着面具,身穿黑衣仅有右臂之人,打开锦盒取出干将剑握了一握,说道:“剑是好剑,却与你我并无缘分。”声音嘶哑如沙漠中的枯树。 冯洛道:“这可是中原十二名 器排名第四的干将剑!如今第一与第三已然不在,干将剑便可排名第二了!” 面具笑了一声,“排名能说明什么?那青龙偃月刀的传说玄而又玄,见了真面目,还不是一柄废铁?况且,新的排名中,根本见不到这干将剑。” 冯洛道:“怎么可能,除了青龙偃月刀,有什么兵器能超过这干将剑!” 面具道:“你身在中原,消息却这般滞后。新的排名只有前三,排在第一的乃是陆折柳的半尘,第二是范子旭的黑剑无名,第三是李鸿道的玄冥剑。” 冯洛一声冷笑:“陆折柳?不过是个废物,铁老老糊涂了吧,竟会将一柄断刀排在第一。” 面具道:“铁老自从锤头客死后便隐匿了。” 冯洛惊道:“锤头客死了?不可能!我与他交过手,他的功夫深不可测,怎会就这样死了!” 面具道:“你别忘了,他本事再高都是有命锻造师。他用他的性命锻造了一柄剑,便是范子旭手中的黑剑无名!” 冯洛扬起下巴,双眼微收,冷冷道:“哦?看来我得去玄武门一趟。” ------------ 一百九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天气渐热,太阳下沉地更晚,吃过晚饭,赤霞仍未褪去,范嘉志嚷嚷着要与范子旭下蜘蛛棋,“爹爹,我现在棋艺了得了!” 范子旭笑了一笑,帮着刘兰芝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我要帮兰芝料理完这些,你先上去吧,与子墨或者秦良一道玩耍。” 范嘉志望向巫泽,扬着下巴骄傲地撅嘴哼道:“哼,爹爹也知道我不愿与耍赖王下!” 巫泽瞪大了眼,有苦说不出,只好与陆离叫道:“师兄,他竟这样欺负我,你管是不管?” 陆离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化子墨踮起脚抚摸他的脑袋与他说道:“师兄,我陪你下棋。” 秦良呆呆地望着众人嬉闹,好生羡慕。虽然陆离等人待他不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人有一层无法捅破的薄膜,故无法彻底融入,虽然脸在笑,心中却是愈加惊慌。 忽得巫泽搂住他的肩膀,抬手轻搓他的下巴,轻浮地挑眉说道:“秦公子,想什么呢?”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范子旭含笑将众人扫了一圈,望见焕焕独自离去,给陆离甩眼提醒道:“折柳,你打算去做什么?” 陆离并未察觉,茫然应道:“啊,我?我想出去走走,顺便猎些野味回来,给子墨他们改善改善伙食。”在他说话之间,焕焕已然走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范子旭只好说道:“趁天还亮,快去快回。” 他点了头,正想问焕焕要不要一起,已然找不见她身影了,只能一人走出大门。 夕阳虽如火球,有茂密的树叶遮挡,倒不那么炎热,反而有些怡人的清凉。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林间,竟觉得有些空虚。想起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如今安定了,反而有些不适应,他想再经历一番波折,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地面啐了一口,笑道:“陆离啊陆离,你可真是犯贱,安稳还不好?” 离开玄武门大约二里地,他终于觉得有些心悸,便逮了两只山鸡往回走去。他未将山鸡的脖子拧断,怕死山鸡过了一夜会不新鲜。回到玄武门,他绑了山鸡两脚扔在厨房,关上门往厢房走去。 范子旭的房间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今日以巫泽嗓门最大,喊道:“不管,输了就是输了!不许耍赖!” 范嘉志叫道:“你不也常常耍赖!” 巫泽喊道:“哪有常常!我今日就没耍过赖!” 他站于门外,笑了有些时间,嘴角渐渐僵硬,心中想到:师父因我而死,我因感恩而重振玄武门,如今门下虽只六人,到底有了些许模样。便要迈腿回屋,余光瞥见隔壁房间烛光闪动,有一孤单人影坐在桌边。 他怔怔地望着那人影出神,抬起手欲叩木门,却在离木门一寸之远止了动作不敢再前,心中琢磨若是敲门,焕焕是否会答应?犹豫再三,他始终没有敲门,轻叹一口气,回自己房间了。 焕焕本坐在桌边读书,时间久了有些疲惫,伸展腰肢想要放松放松,见有一朦胧人影站于门外,即刻精神起来,睁眼挺胸,尚有半口气还未吐出便咽下,心“噗通噗通”直跳,既渴望他敲门,又不愿见他,如此纠结,再无读书心思。 半晌之后,却见人影消失,又有开门关门声传来。她气地将手中书籍往地上一扔,趴在桌上抽泣起来。 隔壁房间并不知晓屋外发生了什么,巫泽的声音依旧响亮,“子墨,冲右,冲右!” 夜深人静,唯有明月高照,虽不过一轮残月,正好与人心相互对应。 焕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起陆离,气不打一处来,忽得坐起,捶床喊道:“笨蛋!大笨蛋!”喊完才想起他人俱已入睡,不禁抬手捂嘴,所幸并未有责怪声传来。 化子墨、巫泽等人年纪尚小,睡得很熟;有范子旭在身旁,刘兰芝睡得十分踏实。陆离听到喊声以为有人杀来,即刻惊醒,抓住身畔的半尘坐起,过了好一会才辨别出方才乃是焕焕的声音,虽不紧张,却是万分惆怅,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躺下。 范子旭亦是闻声而醒,屏息凝神,察觉是焕焕喊声,猜测是呼喊陆离的,笑了一笑,轻挪脖颈让刘兰芝睡得更舒服一些,不久之后便再次入睡了。 夜风轻而不娇,带来些许腐烂的血腥味。 冯洛已然潜伏在暗处,将院内情状打量。他考虑过几种夺剑方法,最霸气的要数“烈日当头,只身赴龙穴”,转念一想:半尘与黑剑无名乃是十二名 器排名前二,铁老会这样做定有其道理,只身赴龙穴固然霸气,若是失手被杀,可就划不来了;最保守的方法是挟持其中一人,逼迫范子旭交出黑剑无名,转念一想:此方法固然妥当,却有失颜面,毕竟我冯先生可是“江湖五天象”之一。 如此深思之后,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趁黑先掳一人,待到翌日天明再“只身赴龙穴”,倘若胜了,再好不过,倘若不幸被擒,好歹手中有人,便以此为筹码,将他们一一诛杀。 他本不知厢房在何处,张望了许久,以为书房是住人的地方,在周围转悠了许久,始终不见人影,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听到焕焕喊声,他知没有找错,循声而去,身子一轻,落在厢房屋顶。 他脚上功夫的确了得,能如此踏上屋瓦而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在屋顶翻了三四次砖瓦,依旧不见人影,很是气愤,忍不住要将这宅院彻底毁了。长吐了三口气,他终究平了情绪,落回地面,才看清原来厢房有上下二楼。 他不知哪间屋子住了何人,斟酌若是贸然闯入不免打草惊蛇,便躲藏起来,待到有人如厕出屋,好将他擒拿。 才藏起一盏茶的时间,他又有些恼怒,瞪着双眼在心中骂道:冯洛!你何时竟变得如此无能,连抢夺一柄剑都要这般畏畏缩缩!又在心中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学到以一敌百的无上功夫,吃这么一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焕焕在床边呆坐了许久,四周虽寂静无声,却将心中落寞放得更大。她叹了口气,觉得内急,便欲出门放水,手才触到木门,忽闻开门之声,不由得紧张起来,将门打开一道细缝向外望去,见是刘兰芝,舒了一口气,心中想到:大约嫂子也内急,欲去茅房吧。 她正要开门呼唤与刘兰芝结伴而行,忽得黑影一闪,刘兰芝竟凭空不见。她大吃一惊,忙破门急喊:“嫂子!嫂子!” 众人纷纷醒来,闻见焕焕喊声,顿时提心吊胆,握了刀剑走出门外。 范子旭走在最前,抓住焕焕肩膀低声说道:“怎么了!” 焕焕急道:“我刚才想去茅房,见嫂子走在前,欲与她一起,却见她凭空没了踪影!” 陆离亦赶了上来,听焕焕这样说道,心头一紧,与范子旭问道:“师兄,会不会是!” 范子旭低声说道:“来者不善!” 范嘉志亦是夺门而出,在他们身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咬牙切齿,握剑要与陆离拼命:“陆折柳,你又害我娘!你又害我娘!” 陆离心中有愧,不敢与他对视,只是垂着头。 范子旭举手从范嘉志腋下穿过,封了他的行动将他抱入怀中,一边安慰道:“事情还未查清,不要轻举妄动。”一边观察着四周,但见戚戚黑夜,唯有残月挂上头。 巫泽本与化子墨一间房,秦良来了之后,便三人同住一屋,闻见响动,亦提了刀走出屋外,站在陆离身旁向四周查看情况。 秦良胆小,怕刀怕剑,更怕黑暗,只好提了刀跟着走出,缩在巫泽身旁瑟瑟发抖。 巫泽道:“师兄,我们是否应当分散,去到各个角落查探情况?” 陆离道:“万万不可,敌暗我明,说不定对方正等着我们分散,好各个击破。” 范子旭道:“折柳所言极是,子墨,巫泽,秦良,你们与我保持半丈距离,切莫过远,亦勿太近。”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唯有清风抚墙带来些许的“呜呜”声,好似谁人在夜中哭泣。 范嘉志愈加心急,在范子旭怀中挣扎着要哭出来,“爹爹爹爹,我要娘!” 范子旭又何尝不是紧张,然对方隐于黑暗,要如何逼得他露面?他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状态,脑筋开始飞转:少林试刀大会之后,玄武门才又重现江湖,至今一月有余,未曾发生什么事,故对方是来寻仇的概率小之又小;若是无仇,便是为利,此遗忘宅院之中,仅仅落魄八人,有何利可图?院中最值钱的怕要数我手中的黑剑了吧! 虽然并不确定,他还是试探喊道:“敢问阁下可是为我手中黑剑而来?” 冯洛掳了刘兰芝只是躲于拐角,闻见他喊声,颇为惊讶,却是不动声色。 他继续喊道:“倘若是为黑剑而来,还请不要伤害那姑娘,我将黑剑给你便是!” 冯洛已然心动,毕竟是老江湖,自然不愿相信,依旧不为所动。 他喊了第三声:“江湖上觊觎范某黑剑之人定是不少,说不定另有几人跟随阁下一同前来,倘若阁下再不现身,我手中这柄黑剑怕是要被他人夺去了!” 此番话语倒是让冯洛不得不在乎,自己为夺黑剑千里迢迢赶来,却遭他人钻了空子?思索再三,他终于挟着刘兰芝走出拐角,下巴微扬,将七人打量一圈,说道:“早听闻范子旭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抱歉,今日单位事情颇多,忙到十点才有功夫,故来得迟了一些。) ------------ 一百九十二章 无可奈何 月光黯淡,照不出冯洛脸上的傲气与不屑。范子旭的目光却是如同火炬,直射在刘兰芝脸上,要焦急地喊出声来,脖子前伸一寸,迅速收回,心中想到:我虽心急如焚,万万不能流露!如此一来叫那冯洛明白我的忧虑,便是愈加危急了。他压下心中迫切,与冯洛说道:“原来是冯先生,久仰大名。” 冯洛虽成名已久,长期纳于丞相府中,恭维的话倒没听到多少,今日听他这句“久仰大名”,顿觉神清气爽,忍不住挺胸拔身微扬下巴,应道:“不要与我讲这些客套话。不过,既然你知我是谁,就好办多了,我是为黑剑无名而来,若是你能将黑剑拱手交出,再好不过,如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心向上提了一分,强打镇静说道:“冯先生,你手中的无妄剑并不输黑剑无名,为何要多此一举?” 冯洛道:“剑如武学,只有更好,没有最好。快快将剑拿来!”说罢,将手中无妄剑往内收了一分,在月光的照射下,无妄剑的剑刃显得愈加寒冷。 他的心又向上提了一分,两眼已睁最大,撑得眼皮发酸,左手紧握黑剑无名,下意识的朝前伸了一伸,冯洛见此,不禁要收剑冲来。他看在眼中,知晓冯洛冲动不输自己,说道:“堂堂冯先生,竟使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你当真不觉得害臊?” 冯洛自知遭了戏耍,黑下面孔冷冷道:“面子能当饭吃?实力才是我的唯一追求!将剑拿来!” 他知晓冯洛已如满张之弓,倘若再不从,刘兰芝定会有生命危险。他忙喝道:“你要!我给你便是!”说罢,举剑竖于身前,五指一松,黑剑落下。他抬起右脚,将黑剑向左侧踢飞。 冯洛见黑剑飞起,当即将刘兰芝推开,向着黑剑奔去。他趁机拔步,将刘兰芝抱在怀中退回,一边安慰道:“兰芝没事了,兰芝没事了!” 巫泽却是叫道:“师伯,你的剑!” 黑剑离手经范子旭这样一踢,直向上飞了三丈有余,在半空缓慢画着圈圈。冯洛纵身一跃,见黑剑近在咫尺,顿生笑意,举臂欲夺,忽得飞来三道斩击,逼他收手后撤,眼睁睁地看着陆离抓住黑剑朝下一甩,黑剑又回到了范子旭手中。他落了地,已然怒火中烧,望着范子旭低声道:“好一招声东击西!” 范子旭笑道:“我是真想将剑奉上,似乎你们有缘无份,所以它又回来了。”说完便与陆离笑了一笑。 冯洛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既然计谋失败,那只能硬来了!他抬剑欲攻,却忘了身旁有个陆离在。 陆离见他已起杀意,先发制人,向他后背砍去。他脚还没迈出,察觉身后异样,拧腰一削。陆离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反应,当即有些吃惊,害得动作迟缓,只好收刀竖挡,却被逼得退了一步。 他趁机攻来,剑如张旭之笔,弛张有度,来回自如。陆离只输了第一招,却是招招皆输,仅剩招架之力。 范子旭见他处境险恶,将刘兰芝交与焕焕保护,与巫泽小声吩咐道:“作为师兄,在这危急时刻理应保护好师弟!” 巫泽少见地一脸肃穆,庄严点头,“嗯!” 冯洛斗陆离犹如戏大猫,手中无妄剑堪比狗尾棒,轻盈摆弄便能耍得陆离团团打转,十回合之后,已无嬉戏心思,便是双目一锁气神急起,佯装刺陆离咽喉,骗得陆离横刀上撩,忽得横扫而去。 范子旭抬脚赶到,黑剑挑下冯洛手中无妄剑,施以太极剑法的“以柔克刚”,将无妄剑吸了过来,一边与陆离叫道:“折柳!你什么时候只有这点本事了,莫要大意!” 陆离匆忙应了一声,迅速回过神来,轻舒一口气,盯着冯洛,但见冯洛手臂一沉,好似疾风那般接连出剑,剑身反射着月光,显得愈加无情。范子旭手中黑剑却完美地融入了黑夜之中,剑速亦是不缓。二人近身交手,竟也不分上下。 冯洛连出十剑分向各方,每一剑都被范子旭挡下,不禁有些吃惊,向后撤出三步,冷冷道:“哼,黑剑在这黑夜到底有些优势。” 范子旭只是想着:倘若不将冯洛解决,兰芝与嘉志随时都有危险,便不给冯洛喘气时间,气神骤起,抬手劈出“月海滔天”。 冯洛握紧无妄剑,左手二指成剑指轻抚无妄剑剑身,将无妄剑笔直刺出,手腕轻抖,将“月海滔天”化作一缕清风,笑道:“不过如此!”不等话音落下,异侧又有斩击劈来,他拧腰回身,无妄剑横削而过,将陆离的斩击拦腰斩断,笑道:“不过如此!” 陆、范二人同时跃起,一左一右向他逼去,手中刀剑齐出,劈削掠刺挑,使尽浑身技巧。 冯洛虽只一人双手,手眼协作,倒也不落下风,一剑一手左右开弓,剑破空,嘶嘶作响;手破风,呼呼发声。有无数火星在三人中间冒出,很快消失不见。 只听得“砰砰”两声重响,冯洛将陆、范二人撞出一丈之外,笑道:“不过如此!” 范子旭与陆离气喘吁吁,相望一眼,从对方眼中读懂心思。 范子旭涌起尽数气神,附于黑剑之上,使出一招“月下长河”,直向冯洛劈去。 冯洛纵横江湖已久,却也未曾见识此招,见此招平平无奇,始终觉得其中有诈,一边用余光注意陆离动静,一边抬起无妄剑,要破这招“月下长河”。他将气神裹于剑尖,抓紧时机直刺而去,竟将“月下长河”一分为二,不由得大吃一惊,一边后退一边急抖手腕,仍旧未能将“月下长河”破解,有余劲穿身而过,伤了内脏。 陆离趁势奔来,劈出斩击先行,踏脚紧随其后。 虽冯洛受伤,不至于无法动弹,咬牙蓄力,向左跃出一丈之外,余光一扫,见陆、范二人再次奔来,斟酌若是再战定会命丧于此,便心生一计,朝刘兰芝方向劈出四剑快斩,迅速跃离。 陆、范二人见此大惊,慌忙蹬地变了方向,刀剑尽出将斩击拦下,虽拦下了斩击,冯洛却是没了踪影。 巫泽叫道:“坏人夹着尾巴溜走咯!” 刘兰芝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虽面色惨白,还是朝着焕焕笑了一笑。 陆离亦是放下了心,走去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你方才使的那招真是凌厉。” 范子旭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刘兰芝走去。 刘兰芝迎上去,才要说些什么,却见他面色凝重,不禁有些担忧,问道:“子旭,你怎么了?” 范子旭转头,盯着每人看了不少时间,低头皱眉,似有难言之隐。 在刘兰芝的印象中,范子旭向来乐观果断,极少出现如此纠结,便愈加担忧,小跑上去抓住范子旭左臂焦急问道:“子旭,你怎么了!” 范子旭双眉松了又皱,皱了又松,终于还是锁在一起,抬头与刘兰芝说道:“兰芝,我们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 刘兰芝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料到竟会如此残忍,眼泪汪汪叫道:“为什么!” 见刘兰芝眼角挂着泪水,范子旭很是心疼,忙吻去她眼泪,温柔说道:“兰芝,我爱你,却不得不这样做。” 然此时再动听的情话刘兰芝都听不进去,她只是想知道范子旭这样决定的原因。“为什么!” 范嘉志亦是悲从中来,叫道:“爹爹,你不要我们了吗!” 范子旭摇了摇头,将刘兰芝拥在怀中,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嗅着她发尖的清香,许久之后才松开,说道:“今日有冯洛为夺黑剑而来,明日便另有他人为夺剑而来。我在,犹如危机常在,故只好隐去一段时间。” 刘兰芝咽哽道:“我不要你走!” 陆离亦是说道:“是啊,师兄,我们不能没有你。” 巫泽道:“一切都是因这柄剑而起,将它丢弃不就好了!” 范子旭摇了摇头:“万万不可,这黑剑凝着师父的血肉性命,我若将它丢弃,岂不无情无义?你们也不需悲伤,我只是隐去一段时间,待到风波过去,自会回来。” 范嘉志丢掉手中佩剑,跑去将他死死抱住,哭道:“爹爹,我不要你走!” 范子旭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留在你们身边,然目前的确是非常时期,所以...”他已说不下去,只好连连叹气,希望范嘉志能够明白。 范嘉志心中清清楚楚,却始终不愿放手,只是哭泣,乞求眼泪能够为他减轻些许痛苦。 八人在黑夜之中落寞许久,直到天边现出一点鱼肚白。 范嘉志与刘兰芝哭得双眼红肿,范子旭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他却不能流一滴眼泪,只因为他是这个家的中流砥柱,不能露出丝毫怯弱。 他替范嘉志抹去眼泪,替刘兰芝抹去眼泪,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与她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嘉志。” 她用力点了点头。 范嘉志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无可奈何,又叹了口气,转头与陆离说道:“折柳,我一走,你便是彻彻底底的主心骨了,凡是要考虑周到,不要让他们受了伤害。” 陆离双眼亦是双眼红肿,咬着嘴唇点头答应。 他又与焕焕、巫泽、化子墨、秦良道了别,回屋拿了些许行李,与陆离说道:“折柳,此地已不能久留。我在书房找到些许银两,你拿着,回到玄武山重建玄武门。” 陆离道:“师兄,你要去哪?” 他说道:“四海为家,最长半年,我便会回来的,莫要担心。” 陆离点头。 他又说道:“我若就这样离去,他人定是不知。等会你们与我一道离去,我从北门进入成都府,一路南下,你们从南门进入,一路北上,佯装偶遇,折柳你以‘清理门户’为由与我争执,吵个三两句便抽刀动手,将我砍伤再说‘你我恩断义绝’。” 陆离顿时瞪大双目,十分不愿,“师兄,你这是要作甚!” 他道:“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表现,江湖中人才会知晓你我再无瓜葛,也就不会找玄武门麻烦了。” 陆离十万个不愿意,“那为何要说‘清理门户’,还要‘恩断义绝’!你待我恩重如山,要我说这般话,岂不是要我折寿吗!” 他苦笑道:“你我之情,比天高比海深,眼下却是不得已。你身为掌门,理应有理,故需以‘清理门户’为由,将我砍伤,是为示威,‘恩断义绝’亦是做戏,不必惊慌。” 陆离咽下一口苦水,别过头,双目又酸又胀,“可这...可这...” 他知晓陆离心痛难忍,走去与陆离拥抱,说道:“折柳,你身上背负着上千人的希望,一定不能妥协。” 陆离终于止不住心中凄凉,鼻子一酸,哭出声来,“师兄...” ------------ 一百九十三章 恩断义绝 收拾完行礼,八人一同从正门出发,向成都府奔去。范子旭心中焦急,欲 火速离去,陆离却是愁肠百结,只是想着没有范子旭之后该如何是好,故有些迟缓。范子旭已勒马停候数次,未有怒相。离成都尚有五里地,范子旭便要策马离去,说道:“我孤身一人,行路快些,便绕到北门,路上大约需要不少时间,你们先找客栈小住一晚,翌日再北上。” 陆离有些急躁,只觉呼吸困难,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不如...不如我们从北城门进吧。” 范子旭笑道:“你这样迟缓,到北城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陆离无法了解,为何在这关头范子旭竟还笑得出来。范嘉志却是明白的很,知道范子旭不愿携悲离去,故意装出一副轻松表情,内心更沉,抬脚轻踢马腹,喊了一声“驾”,马便抬起了蹄子,带着范嘉志与刘兰芝离去。 范子旭虽担忧,却是无可奈何,只是伸着脖子望着二人背影,望眼欲穿。待到陆离、焕焕等一同转身,他才向着北城门策马奔去。 陆离带六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要了几盘炒菜送到各个房间,自己却未曾动筷。他躺在床上枕着双臂,眼前尽是范子旭的身影,心中想到:师兄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已经进入北门?倘若明天遇到师兄,难道真要拔刀相见?师兄与我恩重如山,我这样做岂不是恩将仇报?虽然是他的吩咐,我却并不情愿。 翌日一早,陆离去到隔壁敲门,人人皆是闻声而出,衣着整齐。他惊讶问道:“你们起这么早?” 巫泽摇头道:“一夜没睡。” 他将众人打量,果见人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尤其刘兰芝,一双眼睛肿的厉害,当即有些愧疚,低头说道:“是我害了你们。” 范嘉志不愿理他,头一低,要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刘兰芝忙将范嘉志拉住,与他道歉:“折柳,对不起,嘉志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才会这样没礼貌。” 他强颜欢笑,摇了摇头,与巫泽等人说道:“走吧。”趁转身朝屋内瞥了一眼,见饭菜俱在。 出了客栈上了马,陆离走在路上,耳畔传来小贩的吆喝与行人的碎语,想着要与范子旭拔刀相向,又是“将我砍伤”,又是“恩断义绝”,心下愈加烦躁,见不远处有条岔路,与众人说道:“等会右拐!” 巫泽疑道:“倘若右拐,岂不是要与师伯错过?” 陆离并不回答,只是勒马右拐,走进一条小巷之中。小巷颇窄,仅能容纳一马通过,四匹马排着队,默不作声地行了四五十步,见一条宽阔大道,豁然开朗。陆离的心亦是开明不少,想着如此一来便能与范子旭错开,顿生笑意,转头与巫泽、化子墨等说道:“我们这就向施州卫赶去!” 忽传来低声厉喝,“陆折柳!不是冤家不聚头!” 陆离心下狐疑,转回头,见是范子旭,不由得呆了面孔,说道:“师兄?你不是...” 范子旭冷笑说道:“我不是已经死了是吗?托你的福,我好的很!”面目可怖比鬼差,声音嘶哑似沙戾。 陆离即刻想起范子旭的交待,要装出痛心又愤怒的模样,然当下只有悲伤与紧张,只好缄默不语。 范子旭知晓其心性善良,说不出这些凶狠的话,便再次说道:“十天之前,你让我去到夜生派助徐白来度过难关,我便去了,临走前我不过顺手拿走了一块玉,你却责怪我?我帮徐白来除了这么大一个危急,拿点报酬又怎么了?” 江湖上并没有徐白来这一号人物,更没有“夜生帮”,范子旭只是找了一个理由让自己显得不讲道理。 陆离嘴唇颤了几下,终于开口说道:“那块玉乃是徐掌门的传家之宝,你却拿去换钱买酒,难道酒就这样令你痴迷吗?” 范子旭哈哈大笑:“你不喝酒,怎知酒的滋味!自师父师兄死后,我便日日买醉,舒服的很!而后遇到了你,我以为你能有些出息,故投了你门下,哪知你竟是这般窝囊,我后悔,我后悔!后悔能怎样,又不能换酒吃!你又穷,买不了酒!我只好自己想些办法。” 陆离道:“拿而不告是为窃,你做了这种事还有理了?” 范子旭喝道:“就你陆折柳是明义君子,我范子旭不过阴险小人!老子今日便让你知道,君子是斗不过小人的!”说罢,自马背跃起,对着陆离便是一道斩击。 此时已有不少人围在四周看戏,交头接耳,对着陆离与范子旭指指点点。 陆离抽刀,横向削出,那斩击顿时化风散去,他却不情愿与范子旭动手,只是坐在马背,眼中渐渐流露出绝望。 范子旭看在眼中,很是心疼,当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正是翻脸的好时机,便大声喝道:“我范子旭只做最正确的事!伤心也好,愤怒也罢!我替徐白来做了事,拿他点东西,理所当然!” 一句“只做最正确的事”终于入了陆离耳中,他即刻露出凶相,双眼睁得通红,盯着范子旭说道:“行窃便是错!师父自小教育我,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你却与这八字相悖,错得离谱!玄武门没有你这种人,我今日便要清理门户!”说罢,一跃而起,迎着范子旭便是一道斩击。 范子旭抬剑挡下,却是被这斩击撞出二丈有余,落在地上,不甘喊道:“仅仅拿了一块玉佩?” 陆离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说话间,气神已起,横竖又是两道斩击,刀刀凶狠。他知晓围观人中会有不少江湖中人,倘若与范子旭只是戏刀耍剑,会留后患。 范子旭亦是明白,心下更喜,紧握黑剑向前刺出,叫那斩击破碎,“好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那便让我看看,玄武门掌门之位,你到底坐不坐得!”他涌起气神,本欲使一招“月下长河”,担忧他人看不出“月下长河”的厉害,便在心中想着沈玉木,按照沈玉木的剑路使出一招“龙斩”出来,虽是粗糙,气势不小,卷着风尘向陆离奔去。 围观之人皆发出赞叹。 陆离颇为吃惊,短时间内竟忘了架刀阻挡,待到风尘及面,气神急起,一刀将龙斩斩碎,脚上发力,向范子旭疾奔而去,当头便是一刀“顽石沉海”。 范子旭迅速抬剑架挡。 只听得“砰”一声响,二人俱被震开一步。 范子旭面露惊喜表情,陆离却是依旧严肃,举刀再来,攻守之间,动作愈加快速,斩削之间不留丝毫间隙。 范子旭自是欣喜,握剑迎刀,一面与陆离对拼一面小声说道:“折柳,好样的!再十刀,趁我不备,伤我!” 陆离本已全力以赴,听到他这样说话,顿时有些惊慌,出招慢了下来。 范子旭担忧会露了破绽,便转守为攻,大声叫道:“你也就这些本事!耍够了威风,接下来便轮到我了!”他知晓陆离真本事,故招招狠辣,只攻致命之处。 五招之后,陆离已然忘了惊慌,专注于与范子旭过招。虽范子旭更胜一筹,刻意收了本事,倒也能与陆离打个平手。 二人对招三十余回,从南打到北。围观之人便跟着他们移动,时不时发出惊叹。“这便是玄武门的陆折柳?本事果然了得!”“了得个屁,我看范子旭更厉害一些,倘若范子旭双臂健全,陆折柳撑不过十回合。” 范子旭接下陆离横刀,后撤二丈,抖腕便是一招“斜月三星”。 陆离不慌不忙,以刀刃破碎“三星”,接连劈刀,劈出两道斩击向范子旭奔去。 范子旭见他只肯防守,心生一计,佯装体力不支,拦下一道斩击之后,任由第二道斩击劈来,正中胸口,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摔在地上。 范嘉志痛心疾首,要喊“爹爹”,刘兰芝忙捂住他的嘴巴,自己却也是泪流满面。 巫泽、化子墨等人无不黯然伤神,别过头去不愿看这揪心画面。 陆离又何尝不是痛贯心膂,双眼红肿喘气更粗,有嗡鸣之声缠绕耳边挥之不去。他仍记得范子旭的吩咐,却不愿与他断绝,只是低声说道:“范子旭,你违反门规,我这就将你驱逐。” 范子旭一声冷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下巴尽是鲜血,说道:“驱逐?老子助你重建玄武门,你却一句话就将老子赶走了!仅仅因为老子拿了人家一块玉佩!行,你是掌门,你说什么都行。”说着,向前走了五步,撞在陆离肩膀,见陆离没有反应,忽得转身,用手扯下残破上衣往地上一扔,吼道,“老天作证,我范子旭割袍断义,从此与陆折柳再无瓜葛!” 说罢,翻身上马,策马奔去,将化子墨、刘兰芝等人冲散。 化子墨等人俱是一声惊叫,从马背跌落,却是并无怨言,唯独巫泽大叫道:“真是无情无义!”心中却是堵的慌。 ------------ 一百九十四章 回到施州卫 与范子旭分别之后,众人皆是郁郁寡欢,八百里的路程走了将近四日,于第五日早晨踏上施州卫土地。陆离转头望去,只见六张阴沉面孔,轻叹一口气,与六人说道:“我们到施州卫了,先去城中寻几个工匠,好与我们一同上山造房,不然,我们怕是要露宿山顶了。” 他想起往日指着一堆木柴与范子旭说“这便是我造好的木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见众人消沉依旧,笑了几声自知无趣,便停了,拍马继续赶路。 进到城中,他未有乔装打扮,一个光头骑着一匹马走在路上,分外吸引注意。有人认出是他,叫道:“陆折柳!” 行人闻见声音纷纷转头望来。 他颇为担忧,以为他们会寻自己麻烦,便要驱马奔离,却见人人脸上皆是一副喜庆之色,千百张嘴唇一张一合,讲出许多好听的话。 “自玄武门覆灭之后,施州卫灾祸不断,如今你可回来了。” “听闻你在少林寺将各大高手打了个落花流水,今日重回施州卫,那些个山贼土匪定是不敢再来了。” 他愣了一愣,俯视一圈扫过,受尽敬仰,好不得意,抱拳与众人谢过,“多谢各位夸赞,只是玄武山如今已是一片废墟,需要重建,请问何处有工匠可寻?” 众人纷纷为他指路,“向前走过两个路口,在第三个路口右拐再行二十丈,那白墙黑瓦的二层楼便是城中手艺最高的匠人――老张的住所。” 他点头谢过,领着六人向张匠人的住所走去。众人鼓掌欢送。 受了平民这般喜爱,巫泽好受不少,挺着胸,俨然战胜归来的将军。化子墨不如巫泽那般骄傲,倒也是面带微笑;秦良依是惊恐,紧抱着陆离的背不敢露面。焕焕面无表情。刘兰芝母子丝毫不觉得喜悦,失去范子旭之后,这个世界再无光彩。 陆离骑马走过两个路口,见一队身穿衙服之人小跑而来,心中生疑,暗忖应当不是为自己而来,便继续赶路,岂知那队衙役挡在他前方停步,为首的是个面慈目善的中年男子,却是庄严肃穆,按刀走来,指着陆离喝道:“马上可是陆折柳?” 陆离翻身下马,向着那人抱拳行礼,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差大人为何拦我去路?” 那人迅速抽刀,厉声喝道:“果然是你!一年之前,你在施州卫连杀包括杨公子在内的百余人,犯下滔天大罪,如今竟敢重回施州卫!将他拿下!”他身后的衙役无不握刀在手,要冲上前与他拼命。 有衙役发现他身后另有六人,叫道:“李哥,我们不妨先将他家人擒了,还怕他不就范!” 李哥道:“也好!杨大人要诛他九族,我们杀一个两个倒也无妨!”说罢,举刀冲去。 忽有长剑飞来,落在李哥一步之远,剑尖插入地中。李哥即刻后撤一步,叫道:“谁人胆子这样大,竟敢阻挡官家办事!” 伴随着马蹄之声,有人在陆离身旁勒马,俯视着李哥,那一身金甲叫人敬畏。陆离认得,他是羽林卫四大统领之一的聂手。 聂手下马,向前一步,冷冷说道:“我!” 李哥并不认识聂手,见他一身金甲,竟也不怵,举刀指向聂手骂道:“他娘的,别以为穿了一身铠甲就当自己是将军了!就算你真是将军,阻挡老子办事,也是一个死!”话音才落,举刀向聂手劈去。 聂手面无表情,盯着李哥劈来,稍稍侧身,刀贴身而落,接着左肩向前一顶,李哥只觉脑袋好似遭到铁锤敲打,眼冒金星,向后晃了几步,摔在地上。 身后衙役见李哥吃了亏,忙迎上来将他搀起,急切问道:“李哥,你怎么样!” 李哥好一会才缓过神,眼前依旧模糊,双耳倒是清晰的很,闻见窃窃笑声,当即恼怒,指着那抹金色喝道:“兄弟们,砍死他!” 衙役一涌而上。 聂手不慌不忙,虽然手中并无刀剑,那一身本事可不是盖的,虽着厚重金甲,身手依旧敏捷,一人一掌,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将一队衙役打翻在地。他一声冷哼,抽出金黄卷轴,一边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陆折柳接旨!” 衙役听闻“接旨”,又见他一身金甲,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挣扎的呻吟的迅速跪地连连磕头,口中喊着“卑职有眼无珠,还请将军恕罪。”方才不可一世的李哥,此时头磕的最快,额头已然可见鲜血。 聂手对他们十分不屑,望向陆离,见陆离依旧站着,正经说道:“陆折柳,还不快快接旨。” 陆离不需听聂手念,便知晓圣旨是何内容,大致是“奉天承运,要你做官”之类。他拱手行了个礼,委婉说道:“聂统领,草民一颗野葱,实在不适做官,还请禀明圣上。” 聂手道:“我还未宣旨,你着什么急,陆折柳接旨!” 他只好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听聂手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折柳孤身与西域细作冯洛战斗并将其击退,救国有功,着即册封为镇国将军,钦此。” 围观之人皆是舌桥不下,半晌才小声议论道。“镇国将军?这陆折柳当真了得!”“可不,能一人击退冯先生,看来那十二名 器的排名是真的!” 陆离却是如饮五味,酸苦无甜,接过圣旨,起身与聂手说道:“聂统领,草民实在无心...” 未等他说完,聂手便转身从地上抽出佩剑插回鞘中,丢下一句“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上马离去。 巫泽环顾四周,见众人窃窃私语,面上尽是艳羡之色,与陆离叫道:“师兄!镇国将军很厉害吗?”怀中的化子墨浑身一颤,默不作声。他知晓化子墨家人为官员所害,忙抱住他安慰道:“放心吧,师兄不会去的。是吧师兄。” 陆离说道:“我是当真不愿入朝为官。”手中的圣旨却使他难做,也罢,他将圣旨藏起,翻身上马。 李哥等人见他要走,慌忙向两边爬开为他腾出一条道来,一边磕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陆大人不要计较。”见陆离没有反应,便改口称为“陆将军”甚至“陆柱国”,就差喊“陆皇上”了。 陆离不愿理睬,只是骑着大马路过,依照平民所说,在第三个路口右拐,又行二十来丈,果见一栋二层楼的屋宅,四周围着一丈高的白墙。 他下了马,巫泽等人一同下了马,牵着马步行而去,走到大门,见大门紧闭,便敲了敲门,等候片刻未有动静,便加了力量敲门,不一会有粗犷男声传来。“来了!” 开门的乃是一黝黑男子,约莫三十岁,穿着粗布短袖,露出健壮手臂。 陆离拱手行礼,问道:“请问您可是张匠?” 男子笑着摆了摆手,“敝人的确姓张,张匠倒是不敢当,请进。” 陆离谢过张姓男子,迈过门槛,将前院打量了一番。前院普通并无特色,倒是树下的老者吸引了陆离目光。 老者席地而坐,两手捏着两根竹片,正编制竹篮。身边摆着四只已经编好的竹篮。竹篮颇具特色,宛如盛开的鲜花,下窄上宽。 陆离心想:他大约是乡亲口中的张匠了,便要向老者走去。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张姓男子将陆离拉住,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八人一同进到屋内。正堂虽宽,却无多少椅凳,巫泽便将椅凳让出,站在陆离身旁,化子墨亦是如此。其余六人便有凳椅可享,坐下歇息。 张姓男子为他们端来七杯茶水,俱是盛在竹筒之中。 陆离谢过张姓男子,端着竹筒放在鼻下嗅了嗅,不禁感叹道:“好香!” 张姓男子微微一笑,说道:“家母爱竹,故不少家具都是用竹制作。” 陆离道:“看来你父亲很爱你母亲。”焕焕在他一旁瞪了他一眼,他浑然不觉。 张姓男子却是勉强一笑,“家母健在之时,家中并没有用竹子制成的家具。” 陆离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忙道歉:“对不起,还请节哀。” 张姓男子神情落寞,摇了摇头,望向前院。 陆离想起在前院见到的老者,忍不住问道:“那编制竹篮的可是你父亲?” 张姓男子道:“正是家父。家父乃是施州卫第一匠人,人称张匠,熟识的称呼为老张。” 陆离抱拳说道:“在下玄武门陆折柳,还请劳烦张匠与我上到玄武山造一座两座屋宅。” 张姓男子双眼一亮,忙站起来行礼道:“原来阁下便是玄武门的陆折柳!张某有眼无珠,还望见谅!” 陆离亦是站起,微笑行礼:“过奖过奖!张哥,这个帮还请务必帮我。” 张姓男子的双眼即刻暗淡下去,向前院又望了一眼,连连叹气摇头。 陆离道:“怎么了?” 张姓男子道:“自家母死后,家父便成这个样子,整日整日地与竹为伴,编了近百个竹篮,都堆在仓库之中。有时月已高挂,他仍不肯回屋,借着月光继续编织,我劝他回屋,他却说‘你母亲喜欢竹花,她生日快到了,我要给她编一千个竹花’。” 陆离道:“你父母爱得这样刻骨铭心,真叫人羡慕。” 张姓男子苦笑摇头:“倘若家母在世之时,父亲能够多关心母亲一些便好了。” 陆离道:“此话何意?” 张姓男子道:“半年之前,父亲接了一桩生意,邻近的乡亲要他建房,他便去了,一月之后仍未完工,母亲却病倒了。我唤来郎中,心想此事须与父亲知晓,便去寻他告之母亲病情,他却说‘匠人最忌讳一心二用。当下我心思火热,倘若分心与其他事,有损手艺,再五日,再五日便好。’不过三日,母亲已然病逝。父亲归来后,对着母亲坟墓又哭又叫,从此便封了手艺,不再造房了。过了半年,便成了这般模样。” 陆离、巫泽等无不闻之叹气。 “待到失去才知珍惜,有何意义?”张姓男子抹了一把眼泪,又向前院望了一眼,说道:“陆大侠的忙我是一定要帮的,只是目前家父精神不好,我不放心丢下他一人,还请稍等片刻,待内人归来,我与她交待一番,再跟你们上山。” 陆离抱拳道:“多谢张哥。” ------------ 一百九十五章 山顶有风不清爽 下午,陆离便见到了张哥的夫人。张夫人生得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往张哥身旁一站,黑白分明。张哥打趣道:“把我往暗处一扔,没人找得到我,把内人往太阳底下一扔,没人找得到她。” 张哥将老父亲交托夫人之后,本想即刻与陆离上山,在仓库中摸摸索索耽搁了不少时间,准备就绪时已近黄昏,不好意思说道:“陆大侠实在抱歉,耽误了你们这么多时间。若不嫌弃,今日先住在寒舍,明日一早再启程。” 陆离说道:“张哥客气了!” 七人便在张宅住下了。张宅客房颇多,容得下七人。陆离单独一间,巫泽单独一间,化子墨与秦良一间,刘兰芝母子一间,焕焕单独一间。 吃过晚饭,巫泽欲喊范嘉志下蜘蛛棋,范嘉志并不搭理,径直上到二楼,将自己关在屋中。巫泽无奈地怂了怂肩,拉拢秦良与化子墨说道:“二位师弟,我们玩!”三人便上楼去了。 焕焕坐在陆离身旁,听着陆离与张哥交谈,从建筑布局到角角落落,待到敲定,已是深夜。陆离这才发现焕焕在自己身旁,惊讶问道:“焕焕,你何时在的?” 焕焕顿时有些气恼,没好气道:“刚刚才下来!” 陆离并不怀疑,说道:“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焕焕狠狠瞪了他一眼,重重地踩了两脚地面,上楼去了。 张哥道:“她是你夫人?” 陆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哥真会说笑,她是我师妹。” 张哥道:“你的师妹...好像很喜欢你。” 陆离忽得脸一红,转头向楼梯看去,见到焕焕露出的半张俏脸,心中一喜,慌忙转过头强作镇静,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缄默不语。 张哥心下有数,也不点破,只是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一声呻吟,说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便上楼去了。 陆离点头,站起,正欲上楼,忽得记起张匠,向前院方向看去,只见到昏暗的屋墙,便收回目光,跟着张哥一起上楼,回到屋中。 他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见到的张匠,那发颤的双手丝毫不能阻挡他编制竹篮,两条竹片穿梭之间,他隐隐约约见到张匠脸上的笑容。张匠为何而笑?他想问张匠,“倘若能够重新再来,你会不会立刻丢掉手中锯尺回到家中?” 他知道世界上并不存在“倘若”,也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他只是想知道张匠是否后悔。 翌日,辰时一刻,陆离与张哥说笑着走出,张匠已然坐在树下,编制着竹篮。张哥走去,向张匠鞠了一躬,低声说道:“爹,孩儿要去一趟玄武山,可能需要不少时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妗儿会照顾您的。” 张匠并无反应,只是顾自编着竹篮。 陆离到底还是没有上前问张匠他是否后悔,直到跨出大门,他豁然开朗:张匠是否后悔与我毫无关系,我只需不让自己后悔便可。 上到玄武山首峰,依是废墟一片,风吹雨打将昔日剑伤遮得严严实实。陆离瞥了一眼,将悲伤深埋心中,与张哥说道:“这里我会清理,还请与我来。”一行人直入到主峰。 张哥见主峰亦是一片废墟不辨原本模样,倒吸一口凉气,喃喃低语道:“曾经的江湖第一,如今竟成这般模样。” 陆离微微颔首,一圈扫视,双眼已红。 当日,陆离等七人与张哥先将主峰与首峰清理了,将碎砖木屑一并堆在两旁。黄昏时分,张哥先行下山去了,说“此工浩大,我去找些帮手来”。光秃秃的山顶之上仅有几根粗壮木材。 陆离去到山腰,猎了几只野兔回来,与众人说道:“今晚大家在此露宿,讲究一晚,我守夜。” 夜晚,几人便分开睡了。陆离坐在篝火边,望着火星四散的红黄火焰,心中迷惘:待到房屋建完之后,下一步做什么?教授巫泽等人刀法还是下山收徒?玄武门仅仅数人,有谁肯投入门下?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口气,要是师兄在就好了,我只需跟着他的步伐便可。 夜水凉润,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不知是什么鸟,半夜三更竟还不回巢。 四下无声,鼻息起伏。他转头看了一眼,望着熟睡的几人,有一丝焦虑。 焕焕并未睡着,只是背对着陆离,不一会,坐起身子,佯装睡得腰酸,伸展四肢。 他转头望了焕焕一眼,默不作声。焕焕站起,走到他身边坐下,捡了一根细树枝扔进火中,望着细树枝逐渐被火焰吞噬,说道:“你去睡一会吧,我替你守着。” 他摇头说道:“我不累,还是你去睡吧。” 焕焕道:“我睡不着,不如陪你一起好了。” 他道:“明日会更加劳累,你如果不睡好,怕会吃不消。” 焕焕白了他一眼,迅速站起迈着大步走开,一边小声说道:“真是木头!把你扔进火里烧烧掉算了!” 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呆呆望着焕焕离去,心中想到:女人心,海底针啊! 翌日一早,张哥果带着十来人上到山顶,那十人一见到陆离便拥上来又是鞠躬又是行礼的,将陆离、巫泽等人逐个问候,而后才忙开。 其中有个清秀男子,二十来岁,约莫是哪个工匠的儿子,跟着父亲一起上山来学学手艺,见到陆离,亦是激动,在衣上反复擦了三遍手,双手握住陆离的右手,竟说不出一个字。他兴奋地将众人一一打量,目光停在焕焕身上,半张着嘴,恍若木偶。 焕焕从未被人这样看过,小脸忽得一红,别过脸去。 男子知晓自己失了礼貌,慌忙抹了抹嘴,向焕焕走去。 陆离心中不爽,微微皱眉,跨步拦在他身前没好气地与他说道:“喂,你要做什么!” 他愣了一愣,收回脚步,偷偷望了焕焕一眼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你夫人。” 陆离有些不自在,眼光分散,答道:“她...她只是我的师妹。” 他双眼一亮,提声说道:“是吗?”又要往焕焕走去。 陆离一步不让,盯着他双眼低声说道:“不许你靠近她。”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不做些什么,只是想看看她。” 恰时他父亲呼喊他,“三,过来,忙了!” 他应了一声“哎”,又朝焕焕望了一眼,依依不舍地离去,口中念叨道:“这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姑娘。” 陆离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焕焕,却见焕焕依是脸红,带着桃红浅笑,偷偷望了“三”一眼。 陆离只觉胸口一阵疼痛,抬手抚胸,却触碰不到疼痛的部位,身躯亦是不稳,摇摇晃晃,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站稳。 化子墨迎上去将他搀住,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却不耐烦地将手甩开,顾自离去。 十人终究比一人来得要快一些,太阳下山之前,已有一座木屋立在山顶之上,木屋之内家具俱全。张哥用满是木屑的衣袖擦了擦汗,汗倒是擦去不少,却粘了一脸木屑,“陆大侠,造房子是一件大活,快赶会影响质量,今日我们虽只造了这样一座,却是牢固的很,夜晚你们几位便在屋内休息,我和哥几个都是粗人,睡在外面替你们把手!” 陆离道:“这怎么好意思!” 张哥道:“不用不好意思!虽然你们并不在意,但是,施州卫长久以来没有受到过山贼土匪的骚扰,全靠你们玄武门。这就当作我们施州卫百姓的报答了!” 陆离还要推辞,竟想不出推辞的话,只好接受了,转头环视一圈,说道:“张哥你们可还未吃饭?我这就下山去捉几只山鸡野兔来。” 张哥道:“暂且不用!乡亲们知晓我们上山为你们造房,热情地很,又是塞鸡蛋又是塞蔬菜的。本来我们东西就多,被他们这样一整,更累了!”说着,张哥走到一只麻袋前将麻袋打开,只见里面一片绿色净是果蔬。 张哥说道:“这一袋是果蔬,那三袋也是果蔬,还有猪肉鸡肉等等,够我们吃几天的!”正说着,忽得肚子发出几声轰叫。 陆离忍不住笑了一笑,余光游走,见那“三”与焕焕站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在讲些什么,焕焕时不时捂嘴偷笑,场面和谐。他即刻不悦,与张哥问道:“那人是谁?” 张哥望了“三”一眼,答道:“他啊,是老季的三儿子,叫季三,我们都叫他三。这三也真是的,怎么这样不懂事。”说完便要去将季三拉回。 他忙将张哥制止,说道:“没事,只是聊几句而已。”心中却是苦涩地很。 季三问道:“姑娘你叫什么?” 焕焕道:“我叫焕焕。” 季三道:“梦幻的幻?” 焕焕道:“焕然一新的焕。” 季三道:“原来是这个焕。一个如火焰般耀眼的姑娘头戴一抹小巧方巾站在世界中央,好名字!” 听得这样夸赞,焕焕笑得花枝乱颤,仍不忘用余光偷偷打量陆离,见陆离朝自己张望,不胜满足,便向季三靠近了一步,存心气陆离。季三当自己讨得了焕焕芳心,心花怒放,两手搓着裤腿不知该放到何处,竟壮着胆子搂上焕焕肩膀。 焕焕当即挣脱,扬手便是一巴掌,那一巴掌凝着气愤与屈辱,威力不小,将季三的半脸打得青肿,鼻血汩汩流出。 闻见声响,众人纷纷转头望来,见焕焕小脸憋得通红,又见季三倒在地上,季三的父亲慌忙跑来,将季三扶起,心疼地替他擦去鼻血,叫道:“孩,你怎么了?” 喘了几口气,焕焕知晓自己下手过重,脸更红,却不愿道歉,等待着季三父亲的责骂,却听季三说道:“焕焕姑娘,对不起,是我太轻薄了,还请不要记在心上。” 她当即崩溃,泣道:“是我下手太重了。” 陆离的心情犹如坐船驰于惊涛骇浪,剧烈起伏:焕焕与季三交谈时,他心中不悦;焕焕被季三搂住肩膀,他的眼睛要喷出火来;焕焕一巴掌将季三打翻在地,他心中不胜舒爽;当下见焕焕哭着道歉,他竟比焕焕还要失落。 ------------ 一百九十六章 是得是失 焕焕取出手帕沾了水,替季三擦去黏在脸上的血渍,季三只是痴痴地笑着,全然不见半点恼怒。 焕焕问道:“你笑什么?” 季三道:“这样近距离看你,愈加觉得你好看。” 焕焕忽得红了脸,又喜又羞,小声说道:“都这样了还不正经。你当真不生我气吗?” 季三摇了摇头:“是我错在先,你就算打死我都没有关系。” 焕焕缄默不语,收回手,转身离去。 季三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拉住焕焕衣袖,又担忧惹恼焕焕,只好喊道:“我又说错话了,还请焕焕姑娘不要生气!” 焕焕停步,稍稍转头露出侧脸说道:“我只是去将手帕上的血渍清理了。”季三立即便笑了。 她走了几步,蹲在一只木盆之前,纤手捏着手帕浸入水中,冰凉侵犯着她的指与掌,为烦躁的内心带来一丝安逸,却驱不走愧疚。我为何下手这样重,竟将他打的满脸是血?倘若是哥哥这样...我应当会欢喜的吧。尽管如此,他是来为我们造房的,与我们来说也算是恩人,我不该这样野蛮的。 她便改了对季三的态度,虽然依旧不喜欢季三,却不如之前那样防备了,偶尔会被季三碰到衣袖或是头发,她都一笑置之。 张哥与他的朋友在玄武山住了半月有余,其间数次下山购买材料,已建起六座屋房,其中一座柴房,一座厨房,一座书房,三座乃是木屋,另有三座厢房各五间,用泥瓦建起,挡风遮雨不在话下。正中最大的一座正殿尚在建造中,已完成了三分之一。 焕焕与季三愈加亲密,陆离心中愈加烦躁,便每日领着巫泽等人在练武场练武。虽身在练武场,他却无心练武,满脑子都是焕焕与季三谈天的画面,心中焦躁不安,便寻那钢竹出气,几刀砍断一根钢竹。半个月的功夫,已然砍断一半钢竹。 刘兰芝看在眼中,颇为担忧,如今范子旭不在,巫泽、化子墨等人皆不敢与他顶嘴,焕焕又与别人交好,当下仅有自己可以与他劝说。她以“爹爹希望你变得更厉害”为由安抚了范嘉志修气,走去与陆离说道:“折柳,你不去与焕焕谈谈吗?” 陆离虽是焦躁不安,对她还是客客气气,说道:“嫂子,他们只是聊聊天而已。” 刘兰芝道:“倘若他们真只是聊聊天,你怎么会急成这个样子?” 陆离知晓掩藏不过,便不反驳了,咬着牙,忿忿说道:“她要这样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兰芝道:“你就不怕焕焕最后跟他走吗?” 陆离一声冷哼,不屑说道:“怕什么,他不过是工匠的儿子,焕焕跟着他只会吃苦。” 刘兰芝道:“焕焕跟着你,不也是一样吃苦吗?” 陆离望着刘兰芝,竟答不上来,左思右想,只是憋出一句“焕焕不会跟他走的。” 刘兰芝道:“你心里也没底,不是吗?折柳,女人最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而是一个能时时刻刻陪伴她、了解她,给她依靠的人。她在你身边这么久,有感受到一点温暖吗?你能将心思放在救国,放在巫泽他们身上,为何不在焕焕身上多花一点心思?难道真的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吗?” 陆离心中“咯噔”一声响过,眼前骤然浮现出张匠的模样: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树下,做着最温馨却最凄苦的事:给死去的妻子的惊喜是惊喜吗?他抬起头,见三个孩童在不远处过招,一时间竟想不起他们是谁。“我...我与焕焕认识已有八年,而季三不过最近才来,应该不会...” 刘兰芝道:“季三来了不过半月,却已经在焕焕心中占了不小分量,相比之下,你已经输了。折柳,错过和过错不同,过错可以弥补,而错过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陆离已是脑袋空空,除了“我...我...”再也说不出其他。 南边,焕焕坐在一块大石上,托着下巴羡慕地望着不远处相互追逐嬉戏的鸟儿。 “焕焕姑娘!”季三向她跑来,手中握着一只木雕。 焕焕转过头,见是季三,露出浅浅笑容:“怎么了?” 季三又叫了一声“焕焕姑娘”,在她身旁坐下,将手中的木雕展示给她看,那木雕雕的正是焕焕,却围着飘带踩着祥云。“送你!” “谢谢。”焕焕接过木雕,感受着木雕的粗糙和温暖,问道:“我为什么踩着祥云?还有,这飘带又是什么呢?” 季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人是不可能长那么好看的,我觉得你是仙女。” 焕焕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一会,扬起下巴一副神气模样,“既然你都知道了,可要乖乖听我的话。” 季三连连点头,笑着应道:“哎!” 又过半月,最大的主殿已经竣工。 张哥望着恢宏主殿,想到出自自己之手,好生享受,与陆离说道:“陆大侠!你看这主殿如何!” 陆离抬头望去,见主殿三丈余高,碧瓦朱檐飞阁流丹,一扇主门暗红色二丈余高,两扇侧门暗红色一丈余高,不论主侧,门上皆安着玄武把手,不禁夸赞道:“好霸气的主殿!” 张哥一拍胸脯,骄傲说道:“我的这帮兄弟手艺着实不错!既然主殿已经落成,陆大侠还请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玄武殿!” “镇天殿!” “不如就叫浴火殿!意喻凤凰浴火重生,玄武门将重振雄风!” 众人齐喝道:“好!”只等陆离点头同意。 陆离望着飞翘的檐角,想的不是如何让玄武门的威名响彻江湖,而是如何保全身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忽然灵光一现,从包裹之中取出一副字画,摊开,正是朱元璋赠与的“玄武门敬天重地 与世长存”。 张哥茫然道:“陆大侠,你为何取出这字画来?” 陆离扫着十一字,庄严说道:“此字画乃是当朝皇帝所赠,张哥,还请助我挂上去。” 众人闻之无不色变,纷纷跪下磕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离疑惑道:“各位大哥为何如此?” 张哥低着头,说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全仰仗皇上。我等平民,见到皇上字画心生敬仰,便跪下磕头了。” 陆离道:“各位大哥快快起来吧,还请助我将这字画挂上去。” 十人小心翼翼,唯恐弄坏了字画,虽然朱元璋远在千里之外不会知道,但自己知道,也就寝食难安了。所幸并无意外,安稳地将那字画挂了上去。 张哥这才问道:“陆大侠,你怎会有这字画?” 陆离道:“当日我在应天府救了皇上一命,他要我入朝为官,我不愿,便只讨了这样一幅字画。” 众人无不翘起大拇指,赞叹他淡泊名利。 他微微一笑,向众人点头致意,眼光扫过,却搜不到季三身影,颇为吃惊,却听有人喊道:“焕焕姑娘!” 焕焕正帮着刘兰芝洗衣,闻见声音抬头望去,见季三双手捧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奔来,心头一喜,忙擦干双手站起,盯着那七彩鲜花靠近,伸手接过抱在怀中,顿时有淡淡花香飘入鼻中,心旷神怡。 她与季三笑道:“谢谢。” 季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盯着焕焕的面孔,做了三次深呼吸,鼓起勇气说道:“焕焕姑娘,这些日子以来,我陪着你练剑,帮你剥豆洗菜,与你看那日出日落,十分喜悦。” 她笑道:“喜悦就好。” 季三道:“可房子已经造完,我今天就要走了。” 她正拨弄着一朵紫色小花,听季三这样说,身体仿佛缺了一个角,淡淡地“哦”了一声。 季三说道:“我...我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有你。我想带你去看海,我想给你擦胭脂,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跟我走吧!” 陆离的心猛然膨胀一倍有余,将五脏六腑尽数挤开。 季三的父亲偷偷瞥了陆离一眼,见陆离瞪着双眼,颇为惊慌,要上去将口无遮拦的儿子拉回,遭张哥一把拦住。张哥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要他轻举妄动。 巫泽等人齐刷刷向陆离望去,眼神急切。 焕焕不知所措,眼神尽数落在花上,似要搜索出一个答案出来。这一个月有季三陪在一旁,她过得的确开心。季三虽然木讷了一些,却也懂得情趣,知道做些小玩意讨她开心。 可在她心中,早已将陆离认作丈夫,虽然这个丈夫常常忽略她,常常惹她生气,不可否认的是,她很依赖陆离。 她想:倘若没了季三,不过生活少了些欢笑,倘若没了陆离,自己又会怎么样呢? 她想:在这样的时刻,你依然不为所动吗? 她想打个赌:倘若我答应跟季三走,你会不会拦我? 但是她怕,赢了固然幸福,若是输了,一辈子便到此结束了。 她转头望向陆离,希望撞上陆离焦急殷切的眼神,却见到陆离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发呆。她转头望向季三,季三眼中的热情比太阳愈加炽烈。 她的心顿时坠入冰点,低着头,轻声说道:“我跟你走。” 季三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望着她微颦的面容亲了上去。 她虽然嘴里答应了季三,身体却本能地躲开。 季三亲了个空,毫不失落,朝陆离方向叫道:“爹,我与焕焕姑娘先下山了。” 二人便是牵着手,下山走去。 ------------ 一百九十七章 心落 陆离从未想过会有此一天。在他脑中,焕焕与半尘一般,不会分离,而如今亲眼见着焕焕被季三牵走,他才知晓:不论焕焕或是半尘,都是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想挽回焕焕,跟她说“不要走,留下来,我们成亲吧”,那红妆又算什么?曾经的牵挂竟成了当下的绊脚石么? 焕焕与季三越走越远,已然踏上山路,再过不久便要下山,再也不见踪影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蹬地而起,三两下奔到焕焕身前,恳切说道:“不要走!” 焕焕心中已经喊过一万遍“拦下我”,总算等到陆离出现,却倔强地别过头去,说道:“你来做什么!” 他盯着焕焕涨红的脸,那晶莹的眼泪烧灼着他的眼。他咽下一口唾沫,说道:“不要跟别人走,留下来,” 焕焕道:“留下来继续看你脸色么?” 他内心挣扎不堪万分纠结,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留下来,我们成亲!” 焕焕大喜,却不露笑颜,依是含泪,说道:“为什么?”她想听陆离说好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我爱你”。 陆离知道焕焕在期待什么,张了嘴,“我”了好几声,却只是说“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的。” 焕焕没有听到想听的,自是不愿,转过头,一双美目却是通红通红,狠狠瞪着他,说道:“你要是再敷衍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罢,向左侧迈了几步,离深渊仅有一步之遥。 季三大惊,慌忙将她拉住,劝道:“焕焕姑娘,不要想不开!你讨厌他,与他说明便是!” 焕焕用力将季三的手甩开,厉声道:“滚远点!”而后转头面相陆离,说道:“陆折柳,说,为什么要跟我成亲!” 陆离心中有数:只要说一句“我爱你”就好了,可偏偏说不出口,只是说道:“因为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的。” 焕焕已招架不住内心失落,睁着苦眼,后退了一步,“你当真嫌弃我是吗?若你没有说过那句话,就任他将我带走了是吗?”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已接近边际,又退了半步,右脚踩空,一声惊叫。 陆离与季三同时喊道:“小心!”同时向焕焕扑去。 陆离心中想的是要将焕焕救回,向前跨了一步,右手拉住焕焕左手;季三想的是“无论如何都要将焕焕姑娘救回”,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向前纵了一大步,却未能抓住焕焕,手脚皆落了空,向深渊坠下。 “季三!”焕焕一声惊叫,顾不得自己情状,扭腰伸出右手抓住季三。 陆离拉住焕焕之后,当没了危机,有些松懈,却忽然感到右半身传来巨大牵力,将他朝深渊牵去,他忙用左手扳住山路上的凸起。三人终于稳住,未坠入深渊。 季三整个人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焕焕一手被陆离抓着,一手抓着季三;陆离一手抓着焕焕,一手抓着山路。 在主峰的众人大惊,冷汗涔涔,尤其是巫泽与季父,惊叫道:“三儿!”、“师兄!”忙往山路奔来。他们离山路有五六十丈的距离。陆离咬着嘴唇,已是摇摇欲坠。 季三抬头仰望焕焕,见焕焕痛不欲生,当下心如刀割,说道:“焕焕姑娘,将我放了吧,不然我们都会掉下去的!” 焕焕强憋了一口气,咬牙说道:“不放!” 季三虽感动,却不及愧疚的万分之一,“倘若我不动,便不会造成这般局面;我死,活该,若搭上你们二人的性命,那我的罪孽可就太深了,焕焕姑娘,将我放了吧!” 焕焕不愿放弃,却也坚持不了多久,只剩半口气,自牙缝之间吐出:“不放!” 山路的凸起很小,仅够陆离两根手指使劲,而那两根手指早已变得煞白,指甲与关节不见一丝血色。尽管如此,陆离亦不同意季三的话。 季三却分明看到了二人的无奈与绝望:若有希望,他们怎会紧闭着眼?若有希望,我怎会感觉一点一点地在往下坠?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 他笑了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焕焕手指,柔声说道:“焕焕姑娘,认识你,我今生已无遗憾,若是可以,还望来生再见。” 季三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猛击在陆离胸口:那时,娘子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过去了这么久,我竟依然如此窝囊吗? 顿时,热血燃起,他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一声喝叫,发力欲将二人拉回,三人纹丝不动。毕竟着力点仅有两根手指,异侧却有着两个人。 他心中焦急,将毕生所学一幕幕翻过,赫然想起金门刀法,其中有一招“猴尾荡”。他锁住左手二指,将余力集中于左右二肩,气神骤起,亦是凝于二肩,左肩先行发力,将力与气荡向右肩,力与气流过脖颈,愈发强大,与右肩力气汇合之后,剧烈膨胀。此时仿佛身、脖、脚消失不见,仅有双臂连成的一条线。力气缓缓自右肩流出,成雨滴状态向右臂流去,下强而上弱,待到手腕变得灼热,他骤然发力,将焕焕与季三连同自己一起荡回山路之上。 三人躺在山路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仍不相信已经脱离了险境。 彼时,季三的父亲与巫泽离山路仍有两步距离,见三人安然无恙,终于舒了一口气。 《金门刀法》乃是金门所创,金门毕竟是盗墓之流,在盗墓时难免会遇到各种险境,有此异类招式也就不足为奇了。 季三先从地上坐起,望着满头大汗的焕焕,愧疚难当,道歉说:“焕焕姑娘,对不起,我实在笨拙,险些害了你性命。” 焕焕笑了几声,动作有些大,后脑磕在山路,忍不住轻轻呻吟,季三忙伸出手垫在她脑下,她却不好意思再躺了,坐起身,轻轻摇了摇头。 陆离依旧躺着,不愿坐起去面对三人的尴尬。但该来的终究会来。 季三已知晓了答案,却不甘休,直直望着焕焕,低声说道:“焕焕姑娘,你...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陆离只觉心脏用力撞在胸口,强装镇定地望着天空。 焕焕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陆离,抬手摁在陆离手背,说道:“抱歉,我不愿再欺骗自己了。你待我很好,我的确感动,但,也只是感动而已。” 季三一声苦笑,垂下头,声音更低:“果然如此吗。” 焕焕点头,“方才危急之时,救你,仅仅是因为你有恩与我,若放手,就太过分了。若我们当真一同坠入深渊,我定会松开抓你的手抱住哥哥,如此一来,就算死也知足了。” 季三痛苦地闭上眼,点头又摇头,“是了,他陪了你这么久,你们感情一定很深厚了,是了,是了。” 陆离终于湿润了眼角,挪了挪手腕,将焕焕的小手握在手中,虽望着蓝天,只看到一片模糊。 季父与巫泽赶到。 季父将季三搀起,替他掸去身上的灰尘,又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问道:“三儿,没事吧?” 季三见父亲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眼泪,心疼地替他抹了一把脸,摇头说道:“爹,我没事。” 季父笑了一笑,眼角皱纹愈加深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他神情黯淡,继续说道:“你都二十了还不娶亲,爹当你对女人没有兴趣呢,今日看来,你并不如此嘛!不难过不难过,天下姑娘万万千,咱三儿生得这样俊俏,还怕找不着媳妇?明天爹就去给你物色物色。” 许是因为在黄泉逛了一趟,季三有了更大的本事,竟能看穿父亲的内心:爹,你分明这样痛苦,为了不让孩儿担心,还是装出一副轻松表情。他将父亲拥入怀中,轻拍着父亲的背,在父亲耳边说道:“上次您提到的隔壁魏阿姨的女儿就挺好的,待下山之后,给孩儿挑选个成亲的日子吧。” 季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巴枕着季三肩膀,双臂微曲,不敢抱季三。 季三将父亲抱得更紧,轻声说道:“爹,二十年来一直惯着孩儿,辛苦您了。” 季父“哎”了一声,“哇”地哭了出来,双臂紧紧抱住季三,像个五十岁的孩子。 陆离与焕焕皆是失亲之人,望着季三好生羡慕,尤其焕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子二人,忽得感觉全身一暖,被陆离抱在怀中。她顿时软了下来,脸颊紧贴陆离胸膛,静静享受。 巫泽站在四人边上,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他看看季三父子,又看看陆离与焕焕,满眼羡慕,而自己身旁空空,微微失落,笑容僵了一僵,很快恢复。 五人一同回到主殿之前。张哥等人与陆离鞠躬告别。陆离从行囊中掏出三锭银子,毕恭毕敬地向张哥递去,说道:“这一个月真是劳烦张哥了,我身上仅有这些银两,还请不要嫌少。” 张哥笑着摆手,说道:“能为陆大侠做事,是我等的福分,哪能收钱!” 陆离诚恳说道:“可建造这屋的确花了不少心血与钱财...” 张哥道:“材料是乡亲们给的,不花钱,至于心血,是为感谢玄武门多年来的关照!” 陆离顿生敬畏,不再反驳,向张哥等人行了礼,目送他们离去。 张哥等人才没了身影,巫泽即刻叫道:“成亲!成亲!” ------------ 一百九十八掌 成亲 玄武山上许久没有这样生机了。虽然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亦没有喧天的敲锣打鼓声,喜庆丝毫不减。 正殿打扮的尤其火热,红帘从左侧门穿过拉往殿中,在殿中走了一个来回再从右侧门穿出。正大门上挂着一朵大红花,红花上方的“玄武门敬天重地 与世长存”也被印成了一片红色。 连厨房都被红帘缠住。 陆离选了正中的厢房做为新房,望着满眼红色,神清气爽,不禁大大地咧开嘴,却只是一会,笑容即刻变得僵硬:娘子死去不过一年,我却又要娶亲。 刘兰芝走来,望见满身大红的陆离望着新房发呆,捂嘴“咯咯”笑了几声,说道:“新郎官这就想入洞房了?” 陆离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刘兰芝又笑了一会,转头寻找范嘉志的身影,却始终找不见,微微有些惊慌,便顾自走开去了。 范嘉志正在练武场,蹲在两根露出地面半截的钢竹上,托着下巴发呆。刘兰芝不一会便找见了他,在他身旁蹲下,搂住他肩膀轻声说道:“今天折柳叔叔大婚,你不去恭喜吗?” 范嘉志抖了抖身,欲将她的胳膊抖落,低声说道:“我不想去。” 刘兰芝道:“为什么?” “因为。”范嘉志的声音高了一度,很快落下来,愈加消沉,“爹爹也不在,若是折柳叔叔结婚,就没人爱我了。” 刘兰芝笑道:“你就知道爹爹,那我呢?” 范嘉志白了她一眼,说道:“娘,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温柔点头,抬手将范嘉志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说道:“折柳叔叔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我们应当替他高兴才是。” 范嘉志嘟嘴说道:“我知道应该高兴,可就是高兴不起来。”他抬起头,望着刘兰芝说道,“娘,你知道爹爹在哪吗?我好想爹爹。” 刘兰芝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念子旭呢。” 化子墨找来,见他们母子二人正唉声叹气,不好打扰,便只是静静地望着。虽然只是静静的望着,却是十分羡慕。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忍不住悲伤,堵了鼻子,吸气时发出了响亮声音。 刘兰芝闻见声响,转头望来,见化子墨正低头失落,牵着范嘉志站起,与化子墨说道:“子墨,怎么了?” 化子墨摸了一把眼睛,摇头说道:“我没事,谢谢伯母关心。师父要成亲了,还请伯母与师兄去到正殿。” 刘兰芝“哎”了一声,牵着范嘉志便要往正殿走,范嘉志却是不愿,从刘兰芝怀中挣脱,直视着化子墨说道:“我不去!” 化子墨愣了一愣,问道:“为何?” 范嘉志瞪大了眼睛,说道:“不去就是不去,没有为何!” 化子墨当自己不够心诚,便愈加恭敬,向范嘉志行了礼,重新说道:“师父要成亲了,还请师兄去到...”没等他说完,范嘉志双手将他用力一推,喊道:“我说了我不去!”所幸化子墨有些功底,失了重心之后左脚后撤一步撑住,没有摔倒。 巫泽正好走来,见范嘉志正为难化子墨,当即怒道:“你做什么!” 范嘉志转过头,瞪着巫泽大声喊道:“我做什么管你什么事!赖皮王!” 若是平常,被这样嘲讽也就算了,眼下巫泽怒火上头,且是范嘉志错在先,竟还反唇损自己。巫泽愈加恼怒,三两步奔到范嘉志身前,双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凶狠说道:“向子墨道歉!” 范嘉志毫不畏惧,喊道:“不道歉!” 巫泽声音愈加响亮,几如猛兽吼叫那般:“道歉!” 范嘉志依旧不退让,“就不!” 刘兰芝已是六神无主,劝道“嘉志乖,道个歉就好了,”一边去扳巫泽的手,毫无作用。 陆离闻见声响赶来,见巫泽与范嘉志已是剑拔弩张,忙用右手二指点在巫泽手腕,巫泽顿时双手一软,范嘉志便落回了地面。 范嘉志嘴上虽是硬气,毕竟只是孩童,被巫泽这样当面吼叫,眼泪汪汪。刘兰芝将他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嘉志没事了。” 陆离望向巫泽,见他喘着粗气,眼中凶戾不减,指责道:“巫泽,你怎么能以大欺小。” 巫泽道:“师兄,并非我以大欺小。是他对子墨动粗在先。” 陆离轻转眼珠,将众人一一打量,目光落在化子墨身上,问道:“子墨,你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化子墨便将始末一一道来。 巫泽说道:“我眼见子墨受了欺负,当然生气,热血上脑便失控了,还请师兄恕罪。” 陆离暗忖:子墨向来老实,他的话不会有假。嘉志虽然错在先,大约是过于思念师兄,才会如此。若是师兄在场,会如何处置?他视嘉志如亲生骨肉,定会先将他安抚吧? 他便与巫泽说道:“巫泽,你不需与我恕罪,只需让嘉志原谅便可。” 巫泽虽有千百个不愿意,还是听从陆离的话,向范嘉志鞠了一躬,说道:“师兄,是我太冲动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范嘉志“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陆离心想:巫泽已道歉,接下来便是要嘉志与子墨道歉了,瞧嘉志如此委屈,若是逼他道歉,是否残忍了一些?倘若师兄在场,定会宽容嘉志,希望子墨不要介怀吧。 他便与子墨说道:“子墨,嘉志虽推了你一把,乃是无心之失,你别往心里去。” 巫泽不愿,睁大了眼与陆离争道:“为什么我犯了错要道歉,他犯了错你却不管?师兄,你偏心!” 他刚想开口,刘兰芝抢道:“是啊,折柳,你不能偏袒嘉志,嘉志既然犯了错,定是要惩罚的,就算不惩罚,必得道歉。嘉志,向子墨道歉。” 范嘉志虽是倔强,对于刘兰芝的话不敢不从,便转过身,与子墨喏喏说道:“对不起。”刘兰芝轻推他肩膀,说道:“你的男子汉气概呢?”他这才恭恭敬敬地向化子墨鞠了一躬,正经说道:“子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化子墨摇了摇头,脸上全无愠色,“没关系。” 气氛缓和下来之后,陆离向书房走去,其余人一起往正殿走去。 秦良胆小,不敢乱走,便站在主殿门外等候,见巫泽等人归来,迎上去说道:“师兄,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巫泽笑了一笑,答道:“来去都要不少时间。师兄去接新娘了,我们快快准备。” 按照习俗,应从娘家将新娘接回,踩着红毯入堂,再行三拜。毕竟焕焕没有娘家,便将书房装扮了一番,当作娘家了。 陆离站在书房门外,想来觉得好笑:倘若以后与焕焕不和,焕焕吵着要回娘家,岂不是走三两步便到“娘家”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见焕焕身着红衣披着红盖头坐在铺着红布的桌边,当下心头一喜,缓步走去。 焕焕虽久候多时,不急不躁,闻见开门之声,娇躯一颤,交于身前的双手抓得更紧,几乎要将手指扳断。她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自己身边停下,忍不住咬住嘴唇屏住呼吸。 陆离俯身,向着红盖头柔声说道:“娘子,我们去拜堂吧。” 焕焕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二人牵手走在红毯上,向着正殿走去,每一步都十分庄重。迈过门槛,走入正殿,沐浴着众人的祝福,走到红毯尽头。 化子墨给他们二人每人递去三炷香,二人双手端香举过头顶鞠了一躬,将香插入身前的香炉中。 巫泽捏了捏嗓子,高声喊道:“跪地,叩首。” 二人向后撤了一步,跪地叩头。 巫泽道:“再叩首。” 二人再叩。 巫泽道:“三叩首。” 二人三叩首。 巫泽道:“新人请起。一拜天地!” 二人向后转了一圈,向着殿门之外的天地拜了一拜。 巫泽道:“二拜高堂!” 二人皆无父母,且玄武山顶上最年长的是刘兰芝,便由刘兰芝充当高堂坐于上位。 刘兰芝望着一对新人向自己拜礼,又喜又忧。喜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忧的是范子旭不知身在何处。 “夫妻对拜!” 入到洞房之后,焕焕坐在床边,双手牢牢抓着大腿,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切,紧闭双眼万分羞涩。 陆离替她揭去红盖头,望着面如飞霞的焕焕好不怜爱,抬手握住她的两只肩膀,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他抓住焕焕的衣裳,正要褪去,忽得感到强烈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犹豫一会,收了手坐回床边。 焕焕正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却察觉他抽回手,睁开眼见他坐在床边,悲从中来,轻声说道:“你嫌弃我?” 陆离不敢说“心有愧疚”,转念一想,叹气说道:“娘子美若天仙,我怎会嫌弃?” 焕焕转悲为喜,坐起趴在他肩头,撅嘴说道:“说的这样好听,你却不愿碰我。” 陆离道:“只是想起了方才遇到的棘手事。” 焕焕道:“怎么了?” 陆离便将在练武场的经过与焕焕说了一说,焕焕听毕,沉思片刻,说道:“师兄固然优秀,你也不必处处学他。” 陆离点头,微笑说道:“娘子说的是。”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便径直睡了。 ------------ 一百九十九章 不必学他 翌日,陆离卯时不到便出门去修气了,如今他一人双肩需扛玄武门的大旗,自是不敢懈怠。焕焕在床上躺到巳时一刻,下地出门,刘兰芝恰好端着木盆路过,笑道:“新娘子这么晚才起床,看来昨夜有够折腾的。” 焕焕礼貌地笑了一笑,转头不见其他人,问道:“相公他们呢?” 刘兰芝朝练武场努了努嘴,说道:“正在练武场带他们练武。” 练武场依是一片泥地,陆离等人毫不避讳,卯时起便趺坐修气,直到将近巳时才陆续睁开双眼。陆离心中想到:他们入我门下已有不少时日,尤其巫泽,将近三月,我却从未亲授刀法,只是将《金门刀法》中的几招向他演练了一遍,今日起玄武门有了正式门面,倘若再随意放养,有害无利。 他便与众人说道:“今日少做休息,我领你们练几招。” 巫泽、化子墨与秦良欢呼道:“好!” 范嘉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本不愿与巫泽、陆离为伍,然范子旭离开已久,他心中少了一大块,想从陆离身上得到些许父爱,便跟着了。 陆离将众人一一打量,收了半尘,昂首挺胸从他们面前走过,正经说道:“习武之人首要记得的是什么?” 巫泽反应敏捷,抢答道:“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不可胡乱伤人!” 陆离道:“很好。这句话是玄武门规矩的总汇,一定要记在心中。” 众人道:“是,师父。” 焕焕在不远处驻足,望着一大训四小,觉得有趣,笑出声来,好在距离足够,陆离并未听到,只是抽出半尘,说道:“接下来先看我舞一套《金门刀法》。”说罢,便将金门刀法中的基础招数一一耍过。 众人鼓掌叫好。巫泽与秦良说道:“小师弟,这套刀法我也会!” 秦良在山寨中见过贼人凶残打斗,刀刀狠辣,故不觉得这套刀法有何奇妙之处,虽拍手,并未发出多大声响,等到陆离收刀,他问道:“师父,这套刀法叫《金门刀法》吗?” 陆离道:“是。” 秦良道:“听这名字,《金门刀法》应当是金门所创吧?玄武门没有自己的刀法吗?” 陆离一时间竟答不上来,思索了一阵,说道:“玄武门集百家之长,故有此《金门刀法》,不过关于刀法似乎仅此一本。毕竟武门素来以使剑为主,我算是异类。不仅仅是异类,哪有人会使一把断刀的?”说罢,苦笑了一会。 巫泽听他说“玄武门以使剑为主”,自是不服,与他说道:“剑虽笔挺文意非凡,刀却更加霸气,更适合行走江湖的义士豪侠!” 化子墨握刀伸臂,喝叫赞同。 范嘉志握剑站于一旁,微微锁眉,两道凌厉目光直向前方射去:“剑可不仅仅只有文意,你不要将它小看了。” 巫泽道:“我肉眼凡胎,只能看出文意,还请师兄指点指点?” 范嘉志道:“我的嘴巴并不伶俐,不能讲出些一二三,手中本事勉强可以。” 巫泽哼道:“不如用师兄的剑来试试我的刀?” 范嘉志道:“正好!” 陆离望着二人,无可奈何:怎这两人又斗起来了?若是师兄在场,定会应允二人切磋切磋吧?只要点到为止,未尝不可。他便说道:“你们二人想要比试,我不反对,但有一点要记住,点到为止,毕竟你们同为玄武门弟子,见了血可就不好了。” 范嘉志本希望陆离能将巫泽阻拦,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听陆离这样说,心中一惊叫苦不迭,但海口已经夸下,不能再退了。他握剑走开几步,摆好架势,说道:“你虽大我几岁,可不要手下留情!” 巫泽亦走了几步离开陆离等人,双脚开立,抱刀说道:“我不想占你便宜,让你一条左臂!若你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巫泽一声冷笑,抬肘后引,挺剑刺去,“看招!” 巫泽本以为范嘉志不过稚嫩孩童,斗他易如反掌,见他奔来,动作缓慢地准备出招,却见他剑尖一沉,改刺为削,不得不加快速度,将剑拦下。 范嘉志第一招被拦,手腕一转,剑刃贴上刀身引着单刀滑向左侧,随后急速上撩。巫泽只觉手指使不上力,刀要脱手而出,幸亏范嘉志手短,不能将这招太极剑的“剑画心”发挥出来。 巫泽迅速抓紧单刀,使力将剑顶开。 范嘉志向后撤了三步,冷冷一笑:“你的刀是专门用来切菜的吗?” 巫泽脸色一变,叫道:“少得意,看刀!”向前跨出一大步,抬刀斩下。 范嘉志虽是年幼,目光敏锐,看出巫泽此招用尽全力,便不硬挡,向左侧撤出一个身位,待刀落下,用剑柄直击在巫泽手背。 巫泽眼见单刀劈空,心中惊慌,欲收力,忽得遭硬物击在手背,一疼,手便松了,单刀落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范嘉志的剑已停在他面前一尺远处。 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败得这样彻底,身子一动不动,直望着范嘉志冰冷的面庞。 陆离亦是吃惊,心中想到:嘉志的本事竟这样了得!若是师兄在场,定会将嘉志夸赞一番吧?便与范嘉志说道:“嘉志,剑法的确了得。” 范嘉志全无心思,收了剑,丢下一句“骄兵必败”便离去了。 巫泽望着范嘉志的背影好一会,又跳又叫:“不算!刚才我走神了,我们再来!” 陆离抬手摁在他肩膀,正色说道:“刚才那一刀,你怎么想的。” 他顿时安静了下来,支支吾吾,“我...我...” 陆离道:“你刚才那一刀是不是真想杀了嘉志。” 他见陆离辞色俱厉,明白自己险些铸成大错,“噗通”跪倒在地恳求道:“师兄,我刚才...刚才想起子墨昨日受到欺负,故热血上脑。我不是有意的,还请不要赶我走!” 陆离叹了口气,接连摇头:“你犯了大忌。刚才比武之时,你心浮气躁,故讨不到一丝便宜。二者,嘉志是你同门师兄,你竟还想置他于死地。”说罢,又叹了口气,“今日余下时间你们自行安排吧,若是有事,单独找我。”转身走开。 焕焕注视着陆离走来,见他垂头丧气,迎上去关切说道:“相公,怎么了?” 他强打起精神,与焕焕笑了一笑。 焕焕道:“不如意,是吗?” 他一边向厢房走去,一边将情况与焕焕告之,焕焕一边听着一边替他整理衣裳,待他说完之后,说道:“相公,你总想着若是师兄在若是师兄在,何须如此?” 他怔了一怔,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何。” 焕焕道:“你太依赖师兄了,一直处在他的影子之中。师兄的确优秀,你也不比他差。你可是玄武门掌门,陆折柳啊。他有他的见解你有你的想法,你只需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事便可以了。” 他听毕,觉得有理,点头说道:“多谢娘子。我有些累了,想小憩一会,吃午饭就不要叫我了。” 焕焕虽是担忧,还是点了点头。 午饭时,巫泽本想学习廉颇,当着陆离的面向范嘉志请罪,在背上绑了几根木条,走到食堂却不见陆离,绝望油然而生,心中想到:师兄,你当真不要我了吗? 刘兰芝见他垮着肩膀,当他饥肠辘辘,放下手中碗筷替他盛了满满一碗白饭放在桌上,向他招手说道:“巫泽,饿了就快来吃吧!” 化子墨、秦良、焕焕齐齐望向他,范嘉志只是顾自扒着饭。 巫泽一声苦笑,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你们吃吧。”两腿虽僵,摇摇晃晃,还是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刘兰芝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疑惑地看了四人一眼,说道:“折柳没来吃饭,怎么巫泽也不吃了?” 焕焕说道:“相公说有些累,想先睡一会。”巫泽并未听到。 化子墨放下碗筷,向巫泽小跑而去,追上巫泽,问道:“师兄,你怎么不吃饭?” 巫泽俯身抚摸着他的脸颊,想起上午陆离的表情,心痛难忍,苦脸说道:“师兄犯了错,要接受惩罚。子墨要乖乖的,不要学师兄,快回去吃饭吧。” 化子墨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但既然巫泽已经这样说了,只好点了点头,双手牵住巫泽的手,说道:“师兄,饿了跟我说,我给你做饭。” 巫泽鼻子一酸,要哭出来,慌忙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逼迫自己正常说话:“知道了,快去吃饭吧,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化子墨便乖乖地回去了。 巫泽望着化子墨坐回桌边,重新拿起筷子,才放心地转回身,向山路走去。 崆峒派。 经过一个月的闭关修炼,连州有了不小进步。他将刀法与棍法结合起来,自创了几招“马下斩”。他提刀走出十方殿,在后山林中对着林木试了几招,威力非同小可,一刀便能将一棵两人粗的树拦腰斩断,且切面光滑。他哼了一声,心中想到:青龙偃月刀虽是神器,倘若入了他人之手,与废铁无异。我连州便是大不相同了,毕竟有着天象修为,能将青龙偃月刀发挥到极致。 他想到神器排名,当下有些气恼,心想:就那个光头也配第一?等我去施州卫走上一走,享受众人敬仰,若能遇到陆折柳,我便可向众人证明,青龙偃月刀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神器! ------------ 第二百章 玄武门被招安 整个下午,化子墨未曾见到巫泽,以为他孤身去到什么地方反省了,虽是担忧,掩藏心中,只是在练武场练刀。他记得陆离演练过的《金门刀法》,便一招一招地去练。秦良在边上看了许久,觉得乏味,索性与他一起练了。 焕焕同在练武场,脚步轻盈,却不能将素衣剑使得很好。她心有牵挂,故碍了动作。 晚饭时,气氛有些诡异,除了刘兰芝偶尔说说笑笑,其余人皆是顾自扒饭,很快离桌。 夜,陆离在书房,看了一小会书便觉得空虚,合上书愣了一阵,将书放回,推门走出,只见夜幕之中繁星点点,好受不少。他迈步向厢房走去,耳边虫鸣不绝。路过刘兰芝母子的房间,听范嘉志说道:“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爹爹。”他顿感失落,心中想到:不知师兄身在何方,没有师兄的这段时间的确难熬。 待他回屋之后,有一双脚轻落在正殿屋顶,望向亮着烛火的门窗。 范子旭除却偶尔游荡,大部分时间躲于玄武山的深林之中修气练剑,时不时上到山顶看看情况。虽眼见着范嘉志与化子墨、巫泽争吵动手,他却不敢露面,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上午,他见巫泽竟起了杀心,颇为担心,担心范嘉志受到伤害,担心巫泽事后愧疚,担心陆离会做出错误选择。所幸范嘉志本事了得,巧用眼剑将巫泽击败,他笑了一笑,再次隐入山林之中。 他知自己不能长时间隐匿,若是如此,定会有人认为他躲藏于玄武门,寻上山来滋事,故趁黑上到山顶,躺在正殿屋顶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想到:睡一两个时辰,再去常德府。 翌日,一切照旧。 卯时修气之时,焕焕、化子墨、秦良与范嘉志皆在,唯独巫泽不见人影。陆离心中疑惑,当他贪睡,故并未在意,直到早饭时依然不见巫泽,放心不下,走去厢房轻叩木门,屋内并无反应。他又叩了三次,说道:“巫泽,再不开门我就进来了。”说罢便推门而入,只见空空一屋,桌椅俱在,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他喃喃自语道:“他去哪了?” 化子墨吃罢早饭回了厢房,见巫泽房间开着门,当巫泽回来了,忙跑到门口朝内喊道:“师兄,你回来了!”却见屋内仅有陆离一人,十分失望。 陆离循声转头,见是化子墨,问道:“子墨,你向来与巫泽交好,可知道他去哪了?” 化子墨摇头答道:“徒儿不知。” 陆离轻声道:“连你也不知道啊。”说罢,转回头又环视一圈,“这小子也不知道去哪了。” 化子墨想起昨日巫泽的古怪,实在放心不下,伸了脖子喊道:“师父!” 陆离道:“怎么了?” 化子墨便将昨日情状与陆离诉说了一番,陆离听毕眉头紧锁:这小子在搞什么花招?背上背几根树枝,大约是学习“负荆请罪”吧,可他为何?难道他下山了? 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视线来来回回急扫,果见巫泽从不离手的单刀放在床边,大叫道:“子墨,你与大家说一声,我下山寻巫泽去了!” 他慌忙奔出屋子,下山跑去。 一去便是三日。 没了陆离,玄武门一切照旧,该修气时修气,该练外招时练外招,只是多了一个相思的人,时时刻刻站在山路边上望向首峰,翘首期盼着。 第四日,化子墨终于按捺不住,找到焕焕与她说道:“师娘,师父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想下山去找找。” 焕焕低头抚了抚他光滑的脑袋说道:“去吧,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他与秦良、刘兰芝、范嘉志道了别,刘兰芝亦是说“记得带一串糖葫芦回来”,他便扳着手指下了山,嘴里一边说道:“师娘要一串,伯母要一串,师兄虽然没有说,还是给他带一串吧,师弟那么辛苦,肯定没有吃过糖葫芦,也给他买一串,要是寻到了师父和师兄,再多买两串,加上我自己的,一共是七串,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他从怀中掏出上次陆离给的一两银子,端在手中细看,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险些摔下去。 步行到施州卫城中,已是下午。他走在路上张望着,一边念叨着“糖葫芦”,糖葫芦没有找到,却见连州握着青龙偃月刀迎面走来。他忙转过身快步离去,一边祈祷连州没有发现自己。 连州早已发现他,三两步赶上拦在他身前,笑道:“这不是陆折柳的弟子吗?你师父呢?” 他僵了身子,战战兢兢答道:“师父,师父下山了,我在找他。” 连州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他顿时来了精神,注视着连州双眼殷切问道:“师父在哪?” 连州抬手,向后一指,道:“笔直向前走便是施州卫府衙,你的师父陆折柳就在里面。” 他怔怔说道:“师父怎么会在府衙?” 连州道:“你师父和知府关系极好,我猜,玄武门大约要被招安了吧。” 他双眼一瞪,涨红了脸,死死盯着连州。连州却是不胜得意,大笑了几声,道:“从此拜入朝廷,享尽荣华富贵还不好?” 他一改平常乖巧平和,怒目圆瞪咬牙切齿说道:“玄武门不会被招安!师父不会答应!” 连州道:“答不答应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况且,我听说连皇上都要他入朝,他敢违抗皇命?” 他知皇命难违,虽心中不愿,只是使他愈加愤慨,向连州叫道:“玄武门是不会被招安的!”声音响亮,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连州只觉震耳欲聋,极为不爽,余光见行人望来,心生一计,继续说道:“若非如此,陆折柳怎会与知府以兄弟相称,不假时日你们便会收到圣旨,从此收编朝廷...” 他已然失控,稚嫩脸庞涨得通红,一双眼睛要炸裂开来,朝连州怒吼道:“玄武门是不会被招安的!”同时抽出单刀,向连州劈去。 连州见他中招,心中窃喜,本欲一刀将他斩杀,暗忖:他虽年幼,毕竟我是被迫反抗,况且我乃崆峒掌门又有天象修为,倘若将其斩杀,有失身份。不如将他教训教训,一来显得我连州宽宏大量,二来也好给陆折柳提个醒。 连州稍稍侧身躲过他的刀,正色说道:“不要以为你年纪幼小我便会纵容你,孩童犯错一样是错!” 化子墨红眼喝道:“不需你同情!”又是一刀劈来。 连州心下恼怒,觉得化子墨如苍蝇一般惹人厌烦,便抬脚勾踢正中刀柄,将化子墨手中单刀踢飞,而后手中青龙偃月刀猛然挥过,将单刀劈做两半。 连州好不得意,将腰板挺得更直,望着又惊又怒的化子墨,哼道:“乖乖戴上龟帽去给朝廷卖命吧!” 化子墨虽惊,闻见“入朝为官”之类话语,心底静伏的恐惧骤然沸腾,发指眦裂:“玄武门不会被招安的!!!”连州一声冷笑,抬起右脚对着他面门,正要嘲讽,他迅速抓住连州的腿用力咬下。连州只觉小腿传来剧烈疼痛,忙抖腿挣脱,右脚落地顺势一个连环腿,正击在他脸上将他踢飞一丈之远。 他摔在地上,满脸是血,却遮不住浑身怒气,那双眼比血愈加殷红,呼吸之间,口鼻将鲜血吹开,哒哒落地。 连州心中一惊:我怎没控制住自己?表面上不动声色,冷冷说道:“只会用嘴咬,玄武门净是一些败类吗?” 化子墨体内怒火熊熊燃烧,并不觉得连州那一腿有多少狠毒,除了呼吸受阻之外,并无变化。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连州,一副吃人模样,从地上捡起断掉的半把刀,口中喊道“玄武门敬天重地,与世长存”向连州狂奔而去。 连州只是侧身伸脚,将他绊倒在地。摔倒之后,他终于没了知觉,昏死过去。 连州俯视了他一眼,一声冷笑,抬脚欲走。 四周早已围了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真是不知羞耻,这么大的一个人欺负一个孩童。” 连州冷冷说道:“他拿刀砍我在先,我并未刁难,他却又张口咬我,怎么,我年纪大些就要纵容他胡乱妄为?” “你那么大一个人,给这娃娃砍几刀怎么了,又不会死。” 连州怒道:“我为什么要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伤我?” “你就是小人心肠,对孩子下这样重的手!” “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连州已然怒不可遏,撑大眼眶眼珠下翻,望着脚边不省人事的化子墨,将青龙偃月刀握得更紧,口中喷出凶狠之词,“我没杀他,却要遭受这般耻辱,那我还不如杀了他,好换心中痛快!”他将青龙偃月刀举过头顶,对着化子墨的脖颈奋力劈下。 恰时刮来一阵清风,有一双白嫩的手抓住了青龙偃月刀。确切的说,是中指抵住刀刃,拇指与食指捏住刀身。 连州大吃一惊,抬头,但见一个穿着僧袍,面色宁静的和尚站在眼前。他收了刀,将和尚上下打量,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好似弱不经风的书生。“原来是少林的高僧。” 净悲单手行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淡淡说道:“贫僧路过此地,见天有血光之色,故来一看。” 连州对他有些忌讳,向后退了两步,与他说道:“既然少林高僧都插手了,我便放这孩童一马,还请高僧告诉诸位,是这孩童动手在先,连某只是自卫。” 净悲淡淡说道:“是非对错自知即可。”便离去了。 连州瞪了双眼,注视着他的背影,一声冷哼,不愿在此多加逗留,亦离去了,却是好不晦气:来一趟施州卫,见到了陆折柳却不能动手,见到了陆折柳的弟子却害了自己一身腥! ------------ 二百零一章 不要多事 化子墨躺在地上,脸上的血开始往下淌,哒哒落地,在灰色石砖上凝聚,逐渐蔓延开去。 周围群众颇为惊慌,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朝着化子墨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伸手。 有穿着白净的秀气男子喊道:“谁来帮帮这个孩子?” 有人回道:“你自己怎么不上?” 男子道:“我穿的这样干净,染上点血渍就不好了!” 又有女扮男装出门的姑娘,瞧见化子墨躺在血泊之中,吓得一声尖叫。 始终无人上前伸手。 一个五岁孩童望见此景,欲上前将手中面馍赠出,母亲忙将他抱在怀中,惊恐地望了化子墨一眼,小声说道:“不要多事。”转身离去。 有人小声与同伴说道:“我认得这个孩子,是玄武门的弟子。玄武门于我们有恩,我们还是帮一帮吧。” 同伴道:“你可知伤他的是谁?是崆峒派的掌门连州!玄武门固然与我们有恩,如今却似蜉蝣尘土可有可无,而崆峒派如日中天,不是我们这种人惹得起的!我们还是不要自找麻烦了。” 人群中有个瘦骨如柴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破败衣裳,闻见那两人细语,朝化子墨看去,见化子墨依旧昏死着,心中想到:他竟为连掌门所伤?连掌门宽宏大量,会出手将他重伤,他定是做了什么难以饶恕的事。连掌门未下死手,大约受声誉牵绊,我便替连掌门动手,砍下他脑袋,而后拎着脑袋去寻连掌门,连掌门兴许会收我为徒! 青年男子阴毒一笑,露出一排黑色牙齿。他将脚边破碗敲碎,取了一片锋利瓷片,向化子墨走去。 有人发现了他,喝道:“你要做什么!” 他怒吼道:“管你屁事!” 那人立即闭嘴。 他走至化子墨身边,望着化子墨,脑中已然浮现出自己拜入崆峒派学得本领享誉江湖的画面,不禁笑了一笑,抬手将瓷片扎向化子墨。 忽得飞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他匆忙爬起,怒吼道:“你他娘的敢妨碍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却见那人喘着粗气,双目血红面目狰狞。他顿时有些惊慌,却不愿意退缩,举起瓷片向那人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两只眼睛各挨一拳,向后摔去。 及时救下化子墨的正是巫泽。 那日,巫泽本已下到山脚,望着苍翠的树草,心中不甘就此离去,又怕见到陆离失望的面孔,来回思索反复纠结,还是折身上山走去,将至山顶,脚步减缓,终于停了下来,心想:我既然已经下山,若是就此回去,该如何开口? 他又准备下山,下了一格石阶便停步了,心想:我着实不愿离开玄武门,不愿离开师兄与子墨。倘若师兄发现我没了踪影,是否会下山寻找?我不妨寻地躲藏起来,若是有人下山寻我,我便跟他上山! 想到这里,他便在附近寻了一个隐蔽的地儿掩藏起来。当日,并无人影,他虽失落,无人可讲,只好对着一株嫩绿的新草自言自语:“师兄大约是还没有发现我下山了,若他发现,定会飞奔下来。子墨乖巧,定在练刀,不知他练会了多少。”第二日,他仍在睡梦之中,依稀闻见脚步声,忙睁开眼,心中暗喜:终于有人下山来寻我了!屏息凝神,想着脚步声再近一些便走出,却发现脚步声正逐渐远去,大惊,忙抽身走出,见陆离下山而去,高呼道:“师兄,师兄!” 陆离心中焦急只顾赶路,并未听到他的喊声。 他又喜又急,下山追赶陆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离的背影愈行愈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停下脚步喘了两口粗气,心中琢磨:师兄果然是在乎我的!我着实无能,竟不能赶上师兄,便去到城中吧,兴许能撞上师兄。 他缓了步子,疾走下山,入到城中,不见陆离身影,只好窝在角落睡了一晚,翌日,走上大街,果见陆离,大喜,欲上前打招呼,却见陆离身旁伴着一位身穿官服之人。 他想:师兄怎么会和当官的在一起?看那官员卑躬屈膝点头哈腰,谄媚十足。 他不敢上前打招呼,只能偷偷跟在陆离身后,见陆离与当官的一同进入府衙,大惑不解,便寻了个角落藏起身子注意着府衙动静,一藏便是二日,始终等不见陆离出来。这二日,他与狗、与乞丐抢食残羹冷饭,不觉委屈。 第三日中午,他终于觉得骨肉瘙痒难耐,忍不住伸展腰肢,顿觉身心愉悦,心想:师兄不知还要多少时日,我不妨先去走走。倘若师兄出来,定是声势浩大,我能发现。 他便向南走去。走了百丈之远,见连州款款走来,迅速坐地低头,佯装乞丐,直到连州走远,他才重新站起,望着连州背影斟酌:此人乃是崆峒掌门,怎么会来施州卫?我虽未曾见他几回,也记得他的阴险狡诈,见他神色凝重,前方定有状况发生。 他加速走去,见一人躺于地上,走近一看,心入冰窟:正是化子墨,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身旁有一人,手捏瓷片欲行不轨。 他将那人一脚二拳击退,抱起化子墨欲寻医馆,有旁人好心提醒道:“小伙子,不要多管闲事。”他早已心乱如麻,哪里还听得进这种话?脚下生风,一边跑一边寻着医馆,终于在五十丈以外寻到一家医馆。 他慌忙迈入,大叫道:“大夫!大夫!”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年过半百头戴方巾的大夫走至前堂,懒懒说道:“别嚷嚷了,我听得见。” 他急道:“大夫,救救我师弟!” 大夫抬头瞥了他怀中的化子墨一眼,淡淡说道:“十两银子。” 他愣了一愣,面露为难之色,“我,我没有钱。” 大夫哼了一声,要往里屋走,“没钱?没钱喊什么喊。” 他急道:“可是大夫,我师弟伤得很重,求求你救救他。” 大夫道:“你师弟伤的很重关我什么事?就算他死了,也只能怪你没有钱。” “大夫!”他喊道,已然泪流满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了。” 大夫转回身,见他如此,冷冷说道:“哭?哭也没用,我不收眼泪。不过我的确缺少一些东西,你若是肯给我,我便救他。” 他咧开了嘴,哭笑答道:“我给你,什么都给你,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给你!” 大夫淡淡道:“先不要急着答应,你还不知道我要什么。” 他道:“给你,都给你,我的心也好,我的肝也罢,都给你!” 大夫终于露了笑,摆手说道:“这些与我无用,我只需你用刀剐开自己的肉,让我见见便可。” 他未料到大夫会有如此要求,顿时有些惊慌。化子墨血流的更多,已然淌到胸口,聚在一起,滴在他的裤上。“行!” 大夫点了点头,朝他招手:“将病人抱进来吧。” 他便将化子墨抱进里屋放在床上,而后走至后院,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他想起大夫的长相:清清瘦瘦,一双眼睛却如鬼魅那般诡异,叫人捉摸不透。他想起大夫的话“我只需你用刀剐开自己的肉”,顿时自脊背传来一阵恶寒,惹得汗毛倒竖。 他想:用刀剐开自己的肉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很疼?肯定会很疼的吧。然眼下别无他法,倘若我再寻医馆,定是有好心大夫肯治疗的,然那时子墨不一定还有气了。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大夫走来,一边洗手一边说道:“他伤的并不严重,我替他处理了,明日便可醒来,往后一个礼拜只吃清淡,且不可乱动。” 他站起,向大夫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大夫。” 大夫将手擦净,神秘地望了他一眼,声音飘渺:“不必谢,这是一个公平交易。”大夫向左侧走了两步,从一张木桌中拉出抽屉,取出一柄小巧精致的钢刀,细细擦净,朝他递去。 他知晓大夫的意思,盯着那柄钢刀,连眼神都在颤抖。然既已答应,不可反悔,他接过钢刀,褪下裤子,露出大腿。 大夫并不因为他动作缓慢而气恼,只是走到他身边蹲下,眼睛距他大腿仅有一尺距离,说道:“开始吧!” 他浑身颤抖不已,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刀扎入大腿之中,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顿时遍布全身,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始终记得大夫说的“剐开大腿”,便握刀前挺。 大夫双眼一亮,抬手捏住那块离腿的肉向外拉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分离的血肉,一边说道:“再开点!再开点!” 他又将钢刀向前挺近两寸,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将上衣打得湿透,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说道:“可以停了。” 他浑身已然麻木,一个寒颤昏死了过去。那道伤口深约一寸,长有一尺,鲜血覆满大腿。 大夫愣了一愣,笑道:“到底是个孩子。”取来药箱替他做了包扎。 待他醒来,已是翌日早晨。 他睁开眼,只见四壁洁白,无声无息,以为自己到了阴间,竟不悲伤,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不知子墨状况如何,只可惜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大夫端着砂碗入屋,将碗放在桌上,笑道:“可惜你的可惜实现不了了。” 他忙抬起头,见到大夫,才知自己并未死去,热泪盈眶。 ------------ 二百零二章 回 大夫将砂碗放在桌上,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望着巫泽说道:“这是药,趁热喝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大门锁了,你便乖乖待在医馆切勿乱走,若是想念你师弟,他在你隔壁,桌上放着白面馒头,饿了便吃。”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师弟头部的伤未痊愈,需在我医馆续住一周。” 巫泽要下地拜谢大夫,挪动双腿,竟不觉疼痛,心下惊喜,双脚落地向大夫拱手行礼,答道:“多谢大夫!” 大夫笑了一笑,转身出门。 巫泽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这才有心思打量这间屋子。屋内简朴,仅一桌一椅一床,床靠墙摆放,桌椅位于正中,四壁洁白毫无瑕疵。眼前有一扇铁窗,长一丈宽仅一尺,贯插着二十余根拇指粗的铁柱。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他顿觉心旷神怡,自语说道:“大夫果真是好心人,只是不知为何要我活剐大腿?” 想起昨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接连甩头,逼迫自己忘记那幅血腥画面。 他下了床,走到桌边,望着砂碗中淡黄的药汤,心想:这药怎么生得这模样?他双手捧住砂碗,放到鼻下嗅了一嗅,丝毫没有中药的臭味,反而有股淡淡清香。他伸出舌头蘸了一点,咂咂嘴,喜道:“真甜!”便一口饮下,意犹未尽。 “大夫果真是高人,不仅医术了得,连熬的药都这样好喝,难怪他提的要求如此古怪了,古怪出仙医嘛。” 他笑了一笑,将砂碗放回桌上,记起大夫说子墨就在隔壁,便想去看望看望。 他开门走出,迈进一条走廊。走廊长约六丈,宽一丈,两侧各有两扇门,共四扇。四壁亦是洁白无瑕。 走廊寂寥,有一种深邃的空旷,他不觉有异,走了几步,抬手叩门,并无响动,便轻轻推门走入,只见化子墨躺在床上,右脸贴着纱布,面色宁静,呼吸均匀,约莫已无大碍。 他走去,在床边坐下,凝神望向化子墨,十分心疼,正要抬手抚摸化子墨,化子墨眼皮动了一动,醒来见到巫泽,惊喜叫道:“师兄!” 他微笑点头,眼角竟有晶莹泛光。 化子墨一下坐起,将他牢牢抱住,泣道:“师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亦是感动,紧抱着化子墨不出声。 二人相拥了好一阵才松开。化子墨问道:“师兄,你去哪了?” 他正要与化子墨告之陆离行踪,想起化子墨家人为当官所害,只是说道:“我一直在城中转悠。” 化子墨撅嘴说道:“那你也不回来。”忽然,化子墨瞪着双眼,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师兄!我遇到崆峒掌门了!” 他的脸色亦是难看,点头说道:“我也遇到他了。”他以为化子墨要说“我是为崆峒掌门所伤”,却听化子墨说:“那人说师父将我们出卖,要投靠朝廷了!” 他一惊,脸色愈加难看,仿佛浸于水中的锈铁,心想:原来子墨已经知道了,我若是将所见告之,他是否会伤心欲绝,从此脱离玄武门?他便问道:“你信是不信?” 化子墨坚定摇头:“不信!师父不是那种人!” 他却愈加不安,心想:在子墨心中,师兄是如此高大伟岸,倘若他知晓了真相,能否承受得了?师兄进入府衙已有三日,大约是果真要入朝为官了。 他便一心想着将此事隐瞒,思索再三,说道:“我也相信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子墨,你尚未痊愈,还是静卧养伤吧。” 化子墨却是低着头,怅然若失,不一会,抬头说道:“师兄,我想回玄武门。” 他暗忖:师兄既然已经入朝为官,大约不会再回来了。便说道:“好,师兄这就带你回去!”说罢站起,忽得想起大夫说过今日不在医馆且将门锁了,不得不再次坐下。 化子墨疑惑问道:“师兄,怎么了?” 他说道:“大夫出去了,为了让我们静养,将大门锁了。” 化子墨说道:“大夫?” 他点头说道:“昨日我找见你时,你已危在旦夕,我抱着你寻到这里,交与大夫救治。” 化子墨担忧道:“可是师兄,我身上只有一两银子,够付药钱吗?” 他笑道:“大夫是个好人,没有收钱。”心中却是想着:不能让子墨知道活剐之事,子墨心地善良,定会万分愧疚。 化子墨不明真相,只是“哇”了一声,说道:“大夫真是好人。” 他道:“嗯,好人。所以子墨,这些天你还是在这好好养伤吧。” 化子墨摇头,无精打采:“我想回玄武门,我想师娘他们。” 见化子墨如此渴望,他不再推脱,点头说道:“好!我们这就回玄武门。” 他领着化子墨走出门,在廊中寻了两个来回,只见到一扇紧闭的大门,走廊两端的墙上各有十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有光透过,射在地上。 他说道:“好像出不去。” 走廊回荡着他的声音。“好像出不去。” 化子墨抬手推了推大门,大门纹丝不动,约莫十分厚重。“师兄,我们回房间,那里能出去。” 他愣道:“房间?” 化子墨扬起脖子,点头说“嗯”,牵着他的手入到房间之中,只见洁白四壁,并无门窗。 他问道:“从哪里走?” 化子墨抬手指着铁窗,说道:“从那里走。” 他恍然大悟,抚着化子墨光滑的脑袋说道:“子墨,聪明啊!” 铁窗离地约莫七尺,他掂起脚才能抓住,化子墨个矮,便够不到了。 二人将装着白面馒头的大碗摆在地上,搬了桌子靠墙放定。 巫泽踩上桌子,双手抓住两根铁柱,将脑袋向外凑了凑,虽然有些费劲,的确能够过去,兴奋地喊道:“子墨,能过!” 化子墨站在地上,半脸露出笑容,说道:“师兄,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好!”他应了一声,将整个脑袋伸出铁窗,正要将手臂伸出,忽得一声尖叫,头磕在墙上,疼痛难忍。 化子墨惊道:“师兄,怎么了!” 他龇牙咧嘴,忍住疼痛,缓缓地收回脑袋,双手抱头蹲在桌上缓了好一会,抬头说道:“外面...我们这里是二楼。” 化子墨惊慌不减,“那你怎么这么痛苦?” 他苦笑说道:“刚才...没注意,头磕着了。” 化子墨道:“疼不疼?我帮你揉揉。”说着便要上桌。 他按住化子墨的手不让他乱动,深吸了几口气,跳下桌子向床走去,“没事,好多了。” 化子墨这才放心,见他走到床边,抓起被子将它撕扯成条,大惑不解,“师兄,你在干什么?” 他说道:“我们还未学得轻功,若是径直跃下定会受伤,便只能顺着绳子滑下去,可这房间之中又无绳索,只好拿这被子做绳索了。”说着,“呲啦”又撕下一条布。 他将三条布拧成一条绳,将两条绳接在一起打了个结,双手抓住绳结两端拉了拉,“嗯,够结实。子墨,我们走吧。”说着,从大碗中抓了两只馒头,一只用嘴咬住,另一只递给化子墨。 化子墨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才转身,觉得过意不去,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放在枕边,口中碎碎念着:“糖葫芦没有了,师兄的师娘的伯母的师弟的糖葫芦都没有了。不过与口欲比起来,道义显得重要多了,没有了就没有了吧。” 巫泽将长绳一端牢牢系在铁柱上,一端扔出铁窗,长绳便垂了下去。他与化子墨说道:“子墨,你身高不够,我先将你抱上去,待你下了我再下!” 化子墨点头应允。他便抱着化子墨将他托上铁窗。化子墨身小个矮,径直从铁窗钻过,顺着长绳滑到底。于他,却又是一番折磨。他拧腰锁身,转肩送胯,好不容易挤出铁窗,抓着长绳下落时,长绳断裂,他便摔了下去,所幸离地仅有数尺,有惊无险。 二人径直回到山顶。 焕焕见有人归来,喜迎上前,只见巫泽与化子墨,不禁失落,张头向他们身后探了几眼,问道:“只有你们两个?” 巫泽知晓她在期盼什么,咬着嘴唇点头。 焕焕叹了口气,折身走回,一边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并未发现化子墨脸上的纱布。 二人回到厢房。 刘兰芝正抱着范嘉志坐在石阶上晒太阳,见他们归来,欣喜万分,忙站起说道:“你们归来了!” 范嘉志虽是厌恶巫泽,巫泽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却是颇为想念。他走至巫泽面前,抬头仰望着,说道:“师弟,你回来了。” 巫泽愣了一愣,本想说“怎么不叫我赖皮王了”,忽然感到一阵暖流走遍全身。他微微点头,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化子墨望着二人,忍不住笑了一笑。 刘兰芝发现化子墨脸上贴着纱布,焦急问道:“子墨,你的脸怎么了?” 化子墨抬手轻触,摸到粗糙纱布,想起连州,又怒又惧,却不愿让他人担心,只是摇头。 刘兰芝也不逼问,只是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饭,桌边终于不只四人,多了巫泽与化子墨,显得热闹不少。范嘉志与巫泽未再吵架,仿佛亲热兄弟,一人一句闲谈着。 自山下走了一回,巫泽终于明白他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自巫泽、化子墨、陆离走后,范嘉志终于明白他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忽然,焕焕说道:“巫泽,昨日来了一个僧人来寻相公,相公不在,他便取出一块红色手帕要我交与相公,你可知是谁?” 巫泽木讷摇头:“我并不知晓。” ------------ 二百零三章 我是怎么样的人 饭后,焕焕帮着刘兰芝一起收拾完碗筷,顾自回到房中,在桌边坐下,从腰间抽出红巾。红巾丝线细密触感柔滑,约莫是上等布料所制。她搓着红巾,想起那个上山来的僧人:那僧人究竟是谁?生得那样眉清目秀,皮肤比我更要白皙。我隐隐约约见到他的手掌,却是暗如尘土。 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她便决定去问问巫泽。 彼时,巫泽正与范嘉志下蜘蛛棋。他未再耍赖,每一步都坚如磐石,偶尔落子之后会发现破绽,不愿再悔棋了。 焕焕敲门进屋,与巫泽说道:“巫泽,你过来一下。” 巫泽应了一声,眼光扫过棋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把是师兄赢了,不要骄傲,回来等我再战!” 范嘉志点头,目送着他离去,口中说道:“他不耍赖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焕焕领着巫泽一同进屋,在桌边坐下,抽出红巾向巫泽递去。他接过,用手指搓了一搓,又放在鼻下嗅了一嗅。 焕焕说道:“这便是那僧人留下的红色手帕。” 他点头,答道:“师娘,这红巾光滑柔顺,又有淡淡清香,多半是姑娘家的。” 焕焕颦眉咬唇,说道:“姑娘家的?出家人怎么会有姑娘的东西?” 他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说完,将红巾交还给焕焕。 焕焕接过红巾,盯着它又望了一会,收回腰间,与他说道:“巫泽,你跟着相公有多少日子了?” 他说道:“大概有三四个月了吧。” 焕焕说道:“你可知与他交好的僧人有多少?” 他说道:“莫说僧人,就是人都没有几个。我们前一阵子曾去少林寺,我并未见到有人前来与师兄打招呼。” 焕焕道:“也是。不过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将这红色手帕交与相公?” 他问道:“师娘,那僧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焕焕恍然大悟,说道:“他说‘割红尘,了牵挂,万物与我皆浮云’。”说完,期待地望着他。 他听毕,皱眉沉思,片刻之后无奈摇头:“我还是不知道。” 焕焕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也不知相公现在身在何处。” 巫泽心中一紧,顿觉脊背发热,千千万万个毛孔正冒着热气,纠结了百个来回,颤声说道:“师娘,我下山的时候,见到师兄了。” 焕焕顿时有了精神,双眼闪着期待光芒,直直地望着他,说道:“哦?相公怎么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呼吸愈加急促,可以清晰地听到吐气的声音,指甲掐着指肉,有些后悔。他不敢直视焕焕的眼睛,怕看见焕焕落寞的神情,支支吾吾说道:“我看见...我看见师兄跟着一个当官的进了府衙...一直没有出来,他可能,要抛下我们去当官了。” 焕焕目眦尽裂,抬掌怒拍桌面,厉声喝道:“巫泽!”声音之大,将隔壁的化子墨等人吓了一跳。 巫泽蜷缩着身子,不敢抬头,伴着哭腔说道:“师娘...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师兄跟着一个当官的走了,那个当官的一直点头哈腰的,不正是说明师兄要当大官了吗?” 焕焕自知反应过大,心生歉意,抬手按在他肩膀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反应大了一些。但是,你想想,相公是那种会抛弃我们的人吗?” 他抬起头,噙着眼泪咬牙摇头。 焕焕道:“那便是了。你虽看见他与官员为伍,并不知是何原因,不要胡乱猜测,过不了几天,相公定会回来的。” 他点了点头。 焕焕微微一笑,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记得明日卯时起来修气。” 他摸了一眼眼睛,站起向焕焕鞠躬说道:“师娘,我先去了。” 焕焕笑道:“去吧!”望着巫泽走出门外,笑容逐渐凝固,目光不移,盯着木门失神落寞。她在心中安慰自己:相公会回来的。 又是十日,陆离依旧没有消息。虽然玄武门作息照旧,人人心中各有疑问。秦良、刘兰芝、范嘉志心中想着:怎么还没回来?化子墨心中想着:师父是不会答应招安的。巫泽心中想着:师兄,你究竟为何和那官员走的那么近? 焕焕心中想着:相公,你究竟何时回来?即使你果真答应了要入朝为官,难道就这样抛弃我了吗?若是皇帝要你纳妾,我也不反对,只希望能够生生世世伴你左右。 日落月出,又是一日。卯时一刻,众人才出屋,懒懒散散地向练武场走去。天边已有光芒,直射而来。 巫泽走在最前,步履蹒跚,打了一个哈欠,嘴还未合拢,见一人趺坐于练武场修气,身周插着六根糖葫芦。他难以遏制内心激动,转过身,指着练武场叫道:“师兄回来了!师兄回来了!” 众人皆清醒过来,向前疾跑几步,果见陆离端正地坐于练武场闭眼修气,齐声欢呼,向陆离奔跑而去。 陆离虽神处异世,能闻见喧闹之声,收神睁眼,见众人俱是欢呼雀跃,正色说道:“你们已晚来,还不快快坐下修气。” 众人齐声应道:“是!师父!”便紧挨着陆离坐下,心中激动难以平复,花了不少时间才坐定。 焕焕望着陆离的双眼重新闭上,喜极而泣,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抽了好些时间,才面对陆离坐下,心中想到: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修气结束,众人争先恐后地睁开了双眼,趴在陆离面前,等待着陆离睁眼,一炷香后,陆离缓缓睁眼,四张兴奋的笑脸先印入眼帘。他笑了一笑,从身边拔出一根糖葫芦,向化子墨递去:“子墨,你喜欢吃糖葫芦,这一串给你。” 化子墨欢笑道:“多谢师父!”接过糖葫芦咬下一口,叫道:“好甜!” 陆离微笑点头,将糖葫芦一一赠给范嘉志、秦良与巫泽,三人谢过陆离,互相对望了一眼,顾自啃食去了。 陆离又拔出一根,站起,走到焕焕身边坐下,含情脉脉地望着焕焕,温柔说道:“娘子,请吃。” 焕焕含羞偷笑,脸红地要烧起来,从陆离手中接过糖葫芦,咬下一小块红糖,甜腻传遍全身。 陆离问道:“甜吗?” 她微微点头。 陆离将最后一根糖葫芦给了刘兰芝。 众人齐聚厢房之中,围着陆离吵吵嚷嚷。毕竟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刘兰芝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便将剩下的给范嘉志、化子墨与秦良分了。 焕焕问道:“相公,你这些天去哪了?” 陆离说道:“在皇宫之中。” 人皆镇静,面面相觑。 巫泽尤其紧张,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心中想到:师兄,你果然要入朝为官了吗? 化子墨亦是心跳加速,等待着陆离的下一句话。 焕焕更显平和,心中想到:即使你果真当了官,只要能在你身旁,万事皆可。 陆离察觉异样,笑了一笑,朝化子墨招了招手:“子墨,你过来。” 化子墨乖乖地走去。 陆离坐在桌边,抬手轻抚化子墨脸颊,柔声说道:“子墨,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化子墨说道:“师父是个好人。” 陆离笑道:“好人,范围太广了。你觉得师父会不会做让你失望的事?” 化子墨不知他话中深层含义,只是摇了摇头。 陆离说道:“那你觉得,师父会去做官吗?” 化子墨眼眶红了一红,又是摇头。 陆离道:“这便是了,师父是肯定不会去做官的。” 巫泽抢道:“师兄!我前些日子在施州卫见到你和官员一起走入府衙,那个官员还一脸的谄媚。” 陆离笑道:“我也看到你了,还想着你能来与我打招呼,好助我脱身。” 刘兰芝说道:“折柳,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离说道:“那日,我下山去寻巫泽,在偏僻之处遇一群持刀荷剑歹人围着一人。我见那人衣着华丽,本不愿插手,又见那人伤痕累累,而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想着若是视而不见,那人定会命丧黄泉,便出手相救了,岂知那帮歹人的确有本事,虽救下了那人,我亦受了不轻的伤。我与那人互相搀扶着,寻到一座破屋,便进屋歇息了。 天色已晚,困意渐浓,我便睡了,醒来那人不见了踪影,却有知府领着一队衙役候在门外,我这才知晓,昨日救下的竟是大皇子。见我醒来,郎中便入屋替我治疗,治疗过后,知府邀我去到府衙一叙,我推辞不了,只好接受,又恐如此排场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要求与知府独行,知府即刻答应。 进到府衙,大皇子迎上来致谢,我表示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皇子对我又是一番夸赞,说要给我在府衙觅个官职,我婉拒,他盯着我看了有些时候,发现我是陆折柳,便汇报皇上,又恐我没了踪影,便一直伴我左右。而后皇上来信,要我去到皇宫见他。” ------------ 二百零四章 一指仙 当日,陆离进宫之后,大殿之中仅有他和朱元璋二人。大门紧闭,门外空无一人。殿内的地上落着一片金黄,庄严肃穆。 朱元璋却是带着笑容坐在龙椅之上,毫无皇帝架子,更似仁慈长辈,与陆离说道:“陆折柳,我们又见面了。” 陆离礼貌一笑,拱手行礼:“草民陆折柳见过皇上。” 朱元璋摆手说道:“不必多礼。你救朕在先,如今又救了朕的大皇子,这份功德可着实不小。与朕说说你的要求,就算你要大明半壁江山,未尝不可!” 陆离微微一笑,满身的自由之气溢了出来,要化作翅膀黏在他后背:“回皇上,草民只想要您的一句夸赞。” 朱元璋顿时黑了脸,瞪着陆离低声说道:“又是夸赞?” 陆离不改潇洒,点头说道:“正是。” 朱元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陆离厉声喝道:“朕与皇子的两条性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陆离不慌不恐,只是行礼鞠躬,回道:“皇上英明神武功高盖世,驱除暴元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草民只配仰望。” 朱元璋听惯了溢美之词,对他的话自是不屑,冷冷说道:“少敷衍朕!今日你若再不讨个官职,朕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陆离知晓朱元璋并非玩笑,倘若果真死在这里,又有何妨?“人固有一死,无非轻重早晚,若是皇上要草民性命,拿去便是。” 朱元璋忽得一声冷笑,觉得陆离果非常人,对其愈加欣赏,“好一个视死如归!朕不杀你,陆折柳听旨!” 陆离双膝跪地,俯首磕头,腰却依旧挺得笔直。 朱元璋启喉说道:“陆折柳先救朕的性命,后救大皇子性命,功上加功,特此封为大柱国!” 陆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向朱元璋行礼说道:“恕草民无法任职。” 朱元璋猜到他会有如此反应,虽有怒气,盯着他,缓步走到桌边,提笔拟了一份圣旨,随手甩在他面前。“抗旨可是要杀头的!” 陆离依是拱着双手,说“恕草民无法任职”。 朱元璋愈加气恼,怒目金刚,再提笔拟了一份圣旨,甩到陆离脸上,见陆离依旧不为所动,便又提笔,还未写完,终于按捺不住,将大北狼毫狠狠摔在地上,怒吼道:“方人长!” 不一会方人长便推门而出,向他行礼说道:“臣在!” 他迈步走来,每一步都犹如神灵踏地,“蹬蹬”作响,赶到方人长身边抽出佩剑,“铖”的一声响彻大殿,“陆折柳,你三番五次违抗朕的旨意,朕便先砍下你的脑袋,再将你的师兄一家诛杀殆尽!”举剑要砍。 陆离当即惊慌,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朱元璋以为他终于屈服,却听他说道:“皇上!草民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师兄一家却是无辜的,还请放过他们!” 朱元璋望着伏于地上的陆离,竟不知如何是好,许久之后,只是一声苦笑,松了手,任重剑落地。“陆折柳啊陆折柳,朕,不得不赞叹你的为人,剑悬脖颈之上,你竟还为别人求情。罢了,不做官便不做官吧。” 陆离舒了口气,道:“谢皇上。” 朱元璋背过身子,向龙椅款款走去,一边说道:“你不是要朕的夸赞吗,朕就赏你四字,‘重情重义’!”陆离叩首谢恩。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都退下吧。” 方人长答道:“是,皇上!”捡起剑插回鞘中,与陆离一同出去了。 大殿内便只剩下朱元璋一人,坐在龙椅发呆,心中想到:鹰扬啊鹰扬,离儿简直太像你了,如此重情重义,朕便放他自由了。不过,他玄武门若是势力过大,朕定会取他首级,鹰扬,你可不要怪朕,朕虽是你好友,更是大明的皇帝。 出了皇宫之后,陆离便径直回来了。他于酉时回到施州卫,恰好遇见卖糖葫芦的小贩,便买了六串。上到山顶时,天已黑,他不愿打扰焕焕,便走到练武场,将糖葫芦插入土中,坐下修气了。 巫泽听完,勾住化子墨脖子说道:“我就说,师兄是不会离开我们的!” 陆离笑过,将众人一一打量,记起化子墨脸上贴的纱布,与化子墨玩笑说道:“子墨,你贴这样一张布是想做‘蒙面侠客’吗?” 巫泽顿时收起笑,与陆离说道:“师兄!子墨受伤了。” 陆离亦是变得严肃,问化子墨发生了什么,化子墨便将过程娓娓道来,众人听毕俱是义愤填膺,双手握拳不肯松懈。 巫泽怒道:“我知此人卑鄙,想不到竟卑鄙到这般地步!” 陆离道:“巫泽!不可如此无礼,连州乃是崆峒派的掌门...不过的确过分了一些。” 刘兰芝将化子墨搂在怀中,安抚道:“我们知晓子墨的身世...也难怪他会如此气愤了。” 陆离点头,说道:“不论他人如何,我们决不可做有违侠义道德之事。” 巫泽道:“师兄,这仇就这样不报了吗?” 陆离摇头说道:“要论是非,子墨动手在先,我们已经失了理,倘若再找人家寻仇,就太说不过去了。我们能做的只有勤加修炼,待到我们实力雄厚,自是无人敢小觑我们。” 化子墨、秦良闻之,只觉有热血在体内燃烧,绷着脸用力点头。 巫泽说道:“子墨受伤之后,还有乞丐要趁人之危!幸亏我发现的早。” 陆离微微皱眉,望向巫泽说道:“乞丐?” 巫泽道:“正是!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不是乞丐还是谁?” 陆离道:“如今天下,大部分乞丐都属丐帮,但据我所知,丐帮弟子不会趁人之危。” 巫泽道:“那我便不知晓了,我只是将他踢开,抱着子墨去求治,幸有一好心大夫肯免费替子墨救治,不然,怕是回不来了。” 陆离点头笑道:“好心人处处皆有。” 巫泽道:“就是他有点古怪,而且,偌大的医馆竟没有一个伙计学徒。” 陆离道:“古怪?” 巫泽点头说“嗯”,“他的眼神飘忽叫人琢磨不透。而且,病房简单,仅有一床一桌一椅,四壁洁白,窗户也是...铁窗?”他这时回想起来,竟荡起一丝凉意,“简直如同牢房那般!” 陆离道:“那家医馆叫什么!” 巫泽道:“去的太急,并未细看,好像有个‘指’字。” 陆离一下叫道:“一指仙!” 巫泽道:“对!就是一指仙!” 陆离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是不是提了古怪的要求?” 巫泽不假思索道:“对!他要我活剐大腿!”说着,褪下了自己的裤子,只见一条裹着绷带的大腿。 陆离忙将纱布拆解,露出巫泽大腿。一尺余长的伤疤已然结痂,成枯叶的黄色,皱褶布满伤疤一周,再往外,皮肤已皱,好似七八十岁的老人的皮肤。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化子墨哭道:“师兄,你的腿...” 巫泽顿觉无力,却不愿在化子墨面前露出怯弱,便装出笑,说道:“子墨,没事的,师兄强壮着呢!”一边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陆离抬手捏了捏巫泽的大腿,虽满是皱褶,肌肉并未萎缩,便说道:“虽然看上去你的腿好似枯萎一般,并无大碍,我想,多加运动便会恢复了,况且,他也不会一次就要了你的腿。” 巫泽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赫然想起化子墨的脸亦经过他手,一把将化子墨脸上的纱布扯掉。 化子墨脸上的伤早已痊愈,看不出丝毫伤痕。 陆离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他的作风。” 巫泽说道:“师兄,他究竟是谁?” 陆离道:“仙医啊,不然他的医馆怎么叫一指仙。” 巫泽瞪了他一眼,撅嘴道:“师兄!” 陆离道:“一指仙,一指成仙或一指成仙。他敢自称仙医,本事定然了得,却是行为古怪,故人送外号鬼仙医。他要你活剐大腿,约是又在做什么尝试了,而子墨尚幼,故未对他下手。他虽古怪,却从不对老弱妇孺下手。幸亏你逃得快,不然怕是变成稻草人了。” 巫泽抚着胸口,说道:“我吃点苦没什么,只要子墨安然便好。” 焕焕自始自终默不作声地伴在陆离身旁。他笑,她也笑;他慌,她也慌。对她来说,幸福大约就是如此了。 陆离与众人笑过,转身见她正望着自己,眼神顿时温柔,叫了声“娘子。” 她轻轻应了一声,正如沐雨新芽娇艳欲滴,忽得记起那块红斤,便从怀中抽出向陆离递去。 陆离将红巾抓在手中,问道:“这是?” 她说道:“这是一个僧人要我转交给你的。他还留下一句话,‘割红尘,了牵挂,万物与我皆浮云’。” “割红尘,了牵挂,万物与我皆浮云。”陆离重复了一遍,即刻明白过来,这块红巾是僧人一直留在身边的,如今终于看破红尘,便送回来了。 这块红巾的原主人正是红妆。陆离的第一任妻子。 陆离将红巾抓在手中,目光呆滞惘然若失。 焕焕连叫了五声“相公”才将他拉回思绪。焕焕双手抓住他肩膀,焦急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他只是扳开焕焕双手,别过头去失神说道:“没,没什么。” ------------ 二百零五章 玄武门的玄武 吃过午饭,焕焕跟在陆离身后一同回到厢房。陆离在桌边坐下,取出红巾,望了许久,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悲怆涌来,只觉痛心疾首,情难自控。焕焕心疼地抱住他的头,说道:“相公,你怎么了?”他只是轻轻挣脱,摇了摇头。 焕焕说道:“我是你娘子,你都不肯告诉我吗?” 他皱眉抚额,轻声说道:“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不要问了。” 焕焕说道:“夫妻之间难道不应坦诚相待吗?” 他不再言语,只是说了一句“我去外面走走”,便走出门外,留焕焕一人在屋内黯然伤神。 焕焕无力地走回床边,双腿一软坐下,臀部撞在床板,发巨响。她并不觉得疼痛,毕竟心已麻木,身体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眼泪悄无声息地出现,盖住她的双眸。 她在心中狠狠骂道:臭和尚,死秃驴,嘴巴放炮,脑门生烟!我与相公终于团聚,才获幸福,你便从中作梗。你就这样见不得别人好是吗!出家人应行善事种善根,你却用卑劣的手段毁人家庭。你不配为佛门弟子,甚至不配为人! 她并不怨恨陆离,毕竟二人已有夫妻之名,作为妻子,当风雨同舟生死相依。 陆离独自一人走向练武场,望着一株株仅剩小半截的钢竹,觉得自己可笑:心中已有红妆,却娶了焕焕为妻,如今害自己背负了薄情寡义的恶名。虽他人不知,自己却是明白的很,此等桎梏,更重一筹。 他取出红巾,凝视许久,解开衣裳露出右臂,将其缠于右膀,心中说道:红妆,此生我们不再分离。 半尘出,一声吟啸划破天。此趟归来之后,他已不是之前的陆离。皇宫一面,朱元璋欲将他与范子旭一家齐灭,他却希望以一人之死换取范子旭一家存活,此等大义,非同寻常。 他与自己说道:陆离,不愿再离! 心更坚,刀便更稳,身姿轻盈,一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刀刀留存后路,防御牢不可破,一如龟甲护身的玄武。 一套刀法下来,他豁然开朗:师父将其取名为玄武门,道袍中又有一只巨大玄武,原来是这个意思。龟甲护身,刀枪不入,玄武门便是防御为重,叫人无可奈何,再转守为攻,败尽天下高手。 他笑道:“难怪无心师父练就的阴阳太极八卦盾是十二名 器之首。” 整一下午,他独自一人在练武场钻研武道。巫泽等人前来练刀,见他同在,喊了几声,收不到回应,便顾自练刀去了,依然是那套《金门刀法》。 焕焕握剑走来,心乱如麻,剑起而势不起,动作迟缓,剑路拖沓,便只好收剑不练,坐在一旁手托下巴望着陆离掌动刀走。 夜晚,陆离在书房坐了两个时辰,琢磨焕焕已经睡了,才走去厢房,见烛火依旧亮着,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走入。 焕焕见他进来,忙从床边站起,眼巴巴地望着他。他说道:“你还没睡。” 焕焕道:“我在等你。” 他笑了一笑,合上门走到桌边坐下,右手握拳,左手竖掌,比划起来。 焕焕红唇微张颇为失落,望着他的项背殷切说道:“相公,很晚了,还不睡吗?” 他淡淡回道:“你先睡吧。” 焕焕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将委屈咽入腹中,走到陆离身后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柔声说道:“陪陪我,好吗?” 陆离只是将她手臂拉开,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先睡吧。” 她站在陆离背后,噙着泪,咽哽道:“那个女人就这么让你心动吗?” 陆离的拳掌停了一停,继续游走:“并没有什么女人。” 她说道:“那个红色手帕的主人,是女的吧。” 陆离缄默不语。 她说道:“她究竟哪里好,让你这样惦记。” 陆离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快去睡吧。” 她咬着嘴唇,极力遏制着心中悲伤,颤声说道:“我哪里胡思乱想了,若不然,你怎么都不愿看我,甚至不愿叫我娘子。相公,倘若你真的喜欢,便去找她吧,我不反对,只希望你不要抛弃我。” 陆离的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记,疼得厉害,连呼吸都跟不上了:“她已经死了。” 焕焕并不喜悦,陪陆离一起心痛着,抬手搭在陆离肩膀,谦道:“相公,对不起。” 陆离摇了摇头,浑身无力,“不早了,你先睡吧。” 焕焕只好去睡了,走了几步,回身说道:“相公,不论祸福,或是穷富,我都会陪你左右。” 陆离却是愧疚难当。 夜深,陆离解了衣裳,在焕焕身边躺下,却是难以入睡:焕焕如此贤淑,是否不应与我成亲?倘若他跟着季三走,定会幸福的吧?而如今却要守着活寡,我果真不是人。但,我若要她走,她定是万万不肯的,只怕她不仅伤心,还要自尽了。错在我,错在我。 焕焕亦是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思绪万千,前前后后脑中仅有两个字:相公。她想转身抱住陆离,又担心动作过大吵到了陆离,便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陆离的左手。 陆离本未入睡,左手传来一阵温暖,知晓是焕焕,悲凉的心渐渐沉定。 卯时一到,陆离便下了床,望了依旧平躺的焕焕一眼,握刀出屋。修过气神,他欲再试“心眼合一,手出刀至”,心才燃了片刻,骤然熄灭。他不甘就此失败,半尘不停,走偏锋,画异弧,疾削疾撩,腾挪劈闪。 如此半个时辰,终于有些疲倦,他收了力量,双手捧着半尘,心中想到:方才练刀,总觉我将参透,却是若隐若现,仿佛仍差一昧,究竟为何? 他将自蓬莱仙岛见到的六昧心诀一一想过,“道、义、侠、释、虚、道”,前三昧早已悟透,“释”亦做到,“虚”――生死,前些日子才有表现,仅剩最后一昧“道”。 他想:为何最后一昧仍然是“道”,难道我所差的便只这一昧?若是悟透了便能领悟“心眼合一,手出刀至”?可这一句之后还有一句“天地万物,心本为一”又当如何解释?看字面意思,约莫是指“天地万物之间,心本是一切根源”,这不是白舌吗?心乃是生命根本,没了心便没了命。 他转念一想:倘若如此简单,师父又怎会将这话写在《破天之门》的末页。 巫泽等人见他停刀沉思,纷纷迎上去将他围住。巫泽说道:“师兄,看我耍一套《金门刀法》,教我指点一二。” 他微笑点头。 巫泽便举刀舞起。身形步伐刀路虽有模有样,他总觉得少了些精气,便握刀走去,仅用一成力量劈下。巫泽慌忙抬刀架挡,叫道:“师兄,你干什么!” 他并不回答,手上使劲将巫泽的刀打落,手腕一翻,将刀架在巫泽肩项之上。 巫泽自是惊慌,绷直身体不敢动弹。 他收了刀,从地上将刀捡起交还巫泽,朝化子墨等人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化子墨与秦良便走来了。 他刚要开口,见巫泽依旧胆战心惊瑟瑟发抖,便一手拍在巫泽肩膀,笑道:“只是试招,不用这么激动吧?” 巫泽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瞪了他一眼,说道:“师兄,你可吓死我了!” 他微笑不语,吩咐化子墨与秦良站在一旁,要巫泽面对自己站定,说道:“《金门刀法》我们暂且放一放。” 巫泽道:“为何?师兄,我都快练会了。” 他道:“方才我找你试刀,你做如何反应?” 巫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说道:“刀法只是刀法,看似华丽,若不实战,并无太大用处。今日起,我便教你们在实战中应当如何!” 巫泽、化子墨齐声叫道:“好耶!” 秦良亦是期待地望着陆离,心中想到:师父,您终于将我当作一家人了吗? 昨日团聚,秦良见巫泽腿上伤疤,胆战心惊,又听闻巫泽是为救化子墨而害自己成了这般模样,当下万分羡慕,却又惊慌,担忧自己仅是一个外人,便留了心眼查看众人反应。众人举手投足亲密无间,互相玩笑嬉闹,未有隔阂迹象。今日,听闻陆离说“你们”,他顿时感动,昂首挺胸,宛若雕像。 陆离见他站得笔直,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秦良,放松点,待会要你们亲自尝试,可别没了力气。” 他幸福一笑,振臂拍腿,叫道:“是,师父!” 焕焕终于从床上坐起,睡了三个时辰,精神尚可,却因将脑袋摆向陆离方向而使得脖颈僵硬疼痛,不得不用手抚着脖颈,缓缓转动,待到终于可以忍受,肚子却发出了几声呼叫。 她捂住肚子,顾自笑了一声,要喊“相公”,却见身旁并无人影,不禁失落,呆呆地望着陆离床位许久,下床朝厨房走去。 刘兰芝正洗菜,见她走来,笑道:“小别胜新婚哟?” 她礼貌地笑了一笑,端了木盆去洗脸了。 ------------ 第八卷 三清致远 ------------ 二百零六章 授刀 陆离手握半尘,一面做着动作一面与三人说道:“基本刀法共有五种,为扫、削、劈、撩、突,其余招数皆由此五种演变而去,或改方向角度,或增减重合招。我们先将这五种基本刀法掌握,再逐个防御。” 巫泽、化子墨、秦良点头,顾自拿刀比划,扫削劈撩突,不在话下。 陆离一一察过,见化子墨手握断刀,不禁疑惑,问道:“子墨,你的刀?” 化子墨收刀置于眼前看了看,说道:“在城中,被连掌门砍断了。” 陆离微微心疼,“哦”了一声,低头沉思片刻,说道:“不妨,今日你先练着,明日与我一同再去一趟道庭挑选一柄趁手的刀,这些日子以来,你应进步不少,是要换刀了。” 化子墨道:“是,师父。”便继续练刀了。 巫泽停刀喊道:“师兄,我也进步不少,我也要换刀!” 陆离道:“刀不只是刀,更是你的一部分,没事不要胡乱更换。” 巫泽“哦”了一声,甚是不愿,撇嘴低声嘟囔道:“我只是想跟子墨一起去。” 一炷香之后,陆离道:“可以了。巫泽,你过来。” 巫泽便按照陆离的吩咐在他面前站定。陆离说道:“纵劈而来。”巫泽便握刀,自上而下劈落。 陆离回身与众人说道:“见刀劈来,躲避方法着实不少,左右闪身,或后撤后仰,若是以刀迎之,应当如何?” 化子墨道:“抬臂架挡,刀刃对刀刃。” 陆离道:“不错!巫泽,再劈。”待巫泽劈刀,他便抬臂,以刀刃对刀刃,拦下巫泽的刀,继续说道:“倘若二人力量相差不大,便如此拦下对方劈刀。待拦下之后,对方定会再攻,或收刀再劈,或再扫,或再撩,且勿去管,再防便是。若是我,在将对方拦下之后的刹那之间便转守为攻。巫泽,再劈。”待巫泽劈刀,他便抬臂,以刀刃对刀刃拦下,而后半尘不停,顺着刀刃向前滑去,手腕一翻,将巫泽手中刀打落。 巫泽一声惊叫,向后退了两步。 他笑道:“连日练习刀法,便是如此反应了,别害怕,我不会伤你的,把刀捡起来。” 化子墨、秦良见此,张嘴喊“哇”,恍然大悟。 他继续说道:“玄武门之所以为玄武门,因其防御牢不可破,然只有防御是不够的,我们要做的是抓住机会转守为攻,刚才我演示的只是其中一种。巫泽,再劈。” 巫泽便再劈。 他抓住时机,眼见巫泽刀落下,迅速向右拧身,用刀身轻轻拍在巫泽手背,巫泽一声轻吟,倒未放手。 他与巫泽笑道:“很好,便是如此。”而后转身与化子墨、秦良说道:“见到没?基础防御虽只四五招,结合进攻之法,便是千变万化。” 巫泽道:“师兄!可我见你出招都是在数丈之外。” 他道:“的确如此,升至二品之后,便有了能力化气神为斩击,尽管如此,这近战功夫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故趁你们现在还未到二品,抓紧练习近身功夫。” 秦良道:“师父,什么是二品?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陆离道:“品阶乃是师父与锤头客所创,划分武学境界高低的等级。你不需知晓,只需勤加修炼便可。”说罢,顾自笑了一笑,“当初觉得升阶尤为重要,如今看来竟如玩笑那般,果真幼稚。” 巫泽道:“师兄说的对,我们不追求至高阶级,只求超越自己!” 陆离点头赞道:“巫泽,讲得不错。好了,秦良,你与子墨同练,出刀时切勿过快,以免反应不及误伤了对方。巫泽,我同你练习。” 三人齐声应道:“是!”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基本掌握。陆离便将扫、削、撩、突与他们一一讲过,“或闪避,或以刀刃对刀刃拦截。闪避之后,犹如面对大海,任你出招了。”他吩咐巫泽扫来,自己往右躲过,向着巫泽头、胸、腹连出三刀,巫泽一一挡下,转守为攻。他赞叹道:“果然有智慧!” 巫泽曲起左臂,将刀扛在肩膀,下巴一甩,骄傲说道:“那是,我可是陆折柳的师弟!” 他微微一笑,与三人说道:“余下时间,你们便练习这基本功夫,守,转守为攻。练到便可,切勿激进,反而事倍功半。” 三人道:“是,师父!” 他补充了一句,“若是累了便去歇息。” 三人道:“是,师父!”便去练刀了。 他远远地向三人望了一会,心中想到:师兄虽然不在,玄武门已有了初步模样,我需变得更强,方能守护这寸土。焕焕也好,子墨也罢,皆是我的家人,我再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死去了! 他抽出半尘,急速舞起,却是《金门刀法》的基本招数,情不自禁地在心中说道:百兵之胆,胆在何处?胆在手中!为刀而狂,为何而狂?为守护家人而狂!芒鞋碾地之间,惹得脚边尘土争相逃离,沸沸扬扬。 不知是否巧合,晴空之中的闪亮白云竟聚拢过来。 他越舞越兴奋,只觉体内热血逐渐沸腾,要从七窍喷涌出来,忽得念及无心散人,两眼闪过亮光,一声喝叫,右臂前伸,握着半尘的右掌骤然打开,半尘并不掉落,急速旋转,左拳起,成掌,竭力摁于右掌手背,五指插入右掌指缝之间,指尖闪过星光,向四面八方迸射开去。 巫泽等人正在练刀,只觉眼旁一亮,转头望去,见陆离使出如此招数,无不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 陆离亦是吃惊,待星光退去,半尘落下,掉在土上不发出一点声响。他怔怔地望着半尘,心中思绪万千:此招像极了无心师父的太极盾,他并未教授于我,我竟自行悟透了?这着实不可能,又或许,只是看上去相像而已?是了,无心师父那般强大,我只能望其项背。 虑过之后,又有些不甘,心想:毕竟招法套路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他捡起半尘,又尝试了一遍,手掌才开,半尘径直落地。 换做往常,他定是观望片刻便捡起半尘做其他事去了。此次,他却是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半尘,思索为何如此,为何前一次能够成功,这次却失败了? 思前想后,仍得不到答案,然不愿就此放弃,他便回到书房,取了笔,在纸上写下:先试《金门刀法》,热血沸腾,灵光乍现,右掌开而左掌合,惊现星光之盾,再试,仅有寒风阵阵。写完之后,稍稍思考,又将气神律动记了下来,仍不满意,便将全过程完完整整地写在纸上,包括天气、心情等,待到空闲时,再一一尝试。 他未吃晚饭,始终坐在书房,苦读着从成都府带来的锤头客的藏书,连焕焕送来饭菜都不知。 藏书之中虽有剑法秘籍,他未曾翻阅。有一本《通吾剑法》,乃是武当的创始人闲虚真人所创。彼时的武当不叫武当派,而是“玄岳派”,在江湖中不过无名之流,闲虚真人将自己关在隐仙岩的逐仙洞中,潜心钻研剑法三十余载,谱写出《通吾剑法》。在一次比武大会之中,以一招“三通下界”败尽天下高手。彼时少林寺成名已久,方丈苦我大师杖法精湛,竟也挡不住“三通下界”。自那日之后,武当名声鹊起,可与少林寺平起平坐,合称“江湖双雄”。 而如今,武当虽名声不减,实力却不比当年。李鸿道身为掌门,也听说过《通吾剑法》的威力,却不知此剑谱流落何处。 陆离虽不知《通吾剑法》的威力,但心中明白,能被锤头客看中的,定是世所罕见,却仍不愿拿来翻翻。 夜深,他终于有些困倦,揉捏了双肩,回房走去。门窗依是亮着烛火,屋内有人等候着他。 他顿时愧疚,低下头,快步进屋。焕焕忙站起,迎上前去说道:“相公,你回来了。” 他强挤出笑,不敢直视焕焕双眼,点头答道:“一直在书房看书,可累死我了。” 焕焕心疼地“啊”了一声,搀住他右臂扶到桌边坐下,双手拿住他的肩膀,使劲揉捏,说道:“相公,可不要累坏了身子!” 他只觉心头一暖,呼吸渐急,说道:“多谢。”他本想说“多谢娘子”,娘子二字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焕焕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反而对这“多谢”十分享受,脸颊微红,甜美可人,摇摆着脑袋,笑得很幸福:“我是你娘子,对你好些是应该的。” 这话却犹如芒刺一般直扎入他心中,他痛苦地闭上眼,身子微微蜷缩。 焕焕当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慌忙收了手,焦急说道:“相公,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摇了摇头,转过头对焕焕笑了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可能是我太累了吧。子墨的刀断了,我明天领他去一趟道庭,门内的事就交给你了。” 焕焕长舒了一口气,又露出笑容,双眼闪着光芒,高兴说道:“好,交给我了。” ------------ 二百零七章 不叫别人看不起我 辰时,修气结束,陆离与化子墨吃过早餐,一同下山走去。 焕焕仍在厢房。她卯时便已起床,坐在桌边细心地缝制着一只金黄小巧的护身符,脑海中不时浮现出陆离接过护身符后的笑容,不禁捂嘴偷乐,手中细针险些扎破脸庞。待她缝完之后,匆匆赶到食堂,已不见陆离踪影。刘兰芝见她,说道:“折柳带着子墨下山去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干净的桌面,双手捏着那只护身符。 下山之路陆离已走过不下十回,如今再走,觉得别有一番味道,那山那树,生机勃勃。化子墨走在他身旁,亦觉神清气爽,不自觉地蹦跳起来。 陆离说道:“子墨,下山时莫要蹦跳,小心踩空滚下山去。” 化子墨仰起头,眯着眼睛望向他,笑道:“是,师父!”却不慎踩空,发出一声惊叫。 陆离忙将他拉住,喘过一口大气,绷着脸看着他,他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与初入玄武门时安静腼腆的化子墨相去甚远。 陆离心中想到:子墨毕竟是个孩子,难免贪玩。之前大约经历了太多的苦痛,故初见之时封心锁情,乖如羔羊,如今终于接纳我们,故恢复本性了。他与化子墨说道:“子墨,为何今日这样高兴?” 化子墨撅嘴思考,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是在师父身旁安心的很,故心情开朗,想笑。” 他笑了一笑,抬手抚摸化子墨的脑袋。 二人下到山脚,向右行了二十余丈,拨开层层藤叶,露出一条小径。二人踩上小径,又行十丈,见一小片草原,草原上有五匹骏马,正低头食草。 陆离与化子墨相视一笑,向马走去,才行两步,见不远处的一株小树下躺坐着一人,身旁插着青龙偃月刀。 正是连州。 陆离见到连州,微微皱眉,低头,见化子墨双手紧握气得瑟瑟发抖,便搂住他肩膀,装作没有看见,向最近的一匹马走去。 连州却是微微一笑,说道:“陆掌门,好久不见。” 陆离不得不停下脚步,盯着连州,说道:“连掌门今日怎么有心思来我玄武门转转?” 连州道:“哦?这里是玄武门吗?我当是没人要的一块地。” 陆离明白他话中嘲讽之意,不愿与他纠缠,说道:“既然连掌门累了便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在身,不打扰了。”迈腿就走。 连州倚着树干伸了个懒腰,说道:“陆掌门,实不相瞒,连某的确是来找你的。” 陆离颇为不耐烦,又不好表现,面无表情说道:“我与连掌门不曾来往,怎么连掌门竟有事找我?” 连州道:“数日之前,在施州卫城中,贵派弟子寻我麻烦,故连某人特地前来讨个说法。” 陆离一怔,转头见化子墨已是咬牙切齿,慌忙将他揽到身后,与连州说道:“据我所知,那日在城中,连掌门将我徒儿打成重伤,他能捡回一条性命,着实走运。” 连州冷冷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便是陆掌门要寻我报仇了?” 陆离道:“陆某自是不敢,还请连掌门给个面子。” 连州道:“我若是不给呢?” 陆离右手已按住刀柄,声音渐坚,“若连掌门不给,陆某也是没有办法的。” 连州笑了几声,握住青龙偃月刀站起,向陆离与化子墨一步步走来,淡淡说道:“连某本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是当时围观之人甚多,误会连某人以大欺小,还望陆掌门替连某人澄清。” 化子墨已气得面色发青。 陆离亦是脸色难看,暗想:此人竟如此厚脸皮?出口却是说道:“连掌门的意思是?” 连州说道:“就说玄武门弟子沽名钓誉。” 陆离怒目圆瞪,当即喝道:“不可能!” 连州却是微微一笑,双目渐狠,抬腿连奔两步,一跃而起,举刀劈来,喝道:“那连某人就无可奈何了!” 陆离迅速抽出半尘,将化子墨推至一旁,叫道:“离远点!” 化子墨匆忙跑至一旁。 陆离对着连州便是一道斩击。 连州在半空之中,青龙偃月刀一甩,便叫陆离斩击化作清风,落地之后,望着陆离笑道:“铁老将你手中断刀排在十二名 器首位,我倒要看看,这把断刀有没有这样的实力。” 陆离冷冷一笑,说道:“原来这才是连掌门的真正目的。” 连州面色一沉,昂首挺胸,说道:“连某人向来视名誉如粪土,陆掌门这句话,可是大大的侮辱了连某人,看刀!”话音未落,芒鞋碾地,利用转身之力,使出一招“铁尾横扫”。 陆离察觉此招威力无穷,不敢硬接,忙向后跃了一步,岂料刀身刮过之后又有斩击劈出。他忙起气神,缠于半尘,横削而来将那斩击劈碎。 见杀招被破,连州面色自是难看,却双眼一睁,叫道:“陆掌门,好功夫,再看这一招如何!”青龙偃月刀向他胸口快速刺了三刀。 他不敢大意,抬刀接下,却见青龙偃月刀骤然下沉,刀刃一转,上撩而来。 他迅速后撤,欲趁机出招,却见青龙偃月刀再变方向,斜下劈来,他只得收刀再撤。 连州见五刀落空,自是愤怒,收刀拧腰,转身便是一记重劈。厚重刀身掠过空气,发出响亮吟啸。有强力斩击自刀刃而出,如残月坠海。 陆离大吃一惊,连退三步,只见自己与连州之间的绿草都向两旁炸裂开去。他心有余悸,暗忖:若是强吃此招,只怕我如那绿草一般,叫人劈做两半了。 连州见他发愣,知晓他被自己的本事所折服,骄傲地扬起下巴,淡淡说道:“陆掌门,我这刀法,如何?” 陆离赞道:“好刀法!” 连州笑道:“当然是好刀法,只可惜,铁老老糊涂了,将你这断刀排在第一位。也罢,连某人向来不在乎这些空的,告辞!” 陆离舒了一口气,转头,见化子墨依旧怒形于色,不禁心疼,忙将连州喝住:“连掌门且慢!” 连州停下脚步,转身望来,淡淡说道:“陆掌门还有事?” 陆离正经说道:“你的事了了,我的仇却还没了。” 连州明白他讲的什么,装作不知,却已绷紧四肢呼之欲出,“陆掌门的意思是?” 陆离双目一狠,喝道:“便是你伤我徒儿之事!看刀!”说罢,气神骤起,横竖便是两道凌厉斩击。 连州眼角闪过一抹轻蔑,双手握住刀柄,一刀便将陆离斩击挡下,说道:“既然陆掌门还有心思,连某便陪陪你!”他将刀身向前,左手握住刀柄正中前伸,右手握住柄尾下沉。右手骤然发力,向上画了一弧,左手不动,刀身便跟着画了一弧。待右手升至最高点,加速向前下沉,使刀身急速转过一圈,有道圆形斩击直向陆离奔去。 陆离自是吃惊,迎着斩击后退三步,右脚蹬地将身体推向左侧,抬刀插入斩击正中将其破解。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连州握刀已然奔来,当头便是一刀。 他欲硬接,才与青龙偃月刀相撞,只觉右臂发麻,只好收了刀撤向左侧,轻甩右臂,驱散酸麻。 连州并不给他喘息机会,双手握住柄尾,转身劈来。青龙偃月刀划过极长的一道弧线,刀身蓄了巨大力量,虽劈了个空,竟使得刀下土地飞溅起来,泥草四射。 陆离见此,想着趁此机会出个绝招,左思右想,脑中只有《金门刀法》,毕竟八年以来他练过的刀法仅此一家,无可奈何,便将尽数气神汇于半尘,竭力劈出一道斩击,撕开泥草向连州冲去。 连州微微吃惊,倒是面不改色,双手握住青龙偃月刀,柄尾前伸先抵消斩击劲力,刀身再出,便将陆离的竭力一击破解了,随后右臂收刀,左手握拳轰出一计拳波。 陆离气神竭尽,只好抬刀架挡,却是身子一轻,后倒摔下。 连州冷冷一笑,嘴角尽是不屑,瞥了他一眼,说道:“陆掌门,你的功夫虽然不错,与我相比却还差一些火候。” 连州那拳并未出多少力量,只是让他摔倒而已。他自知技不如人,不好反驳,只是捡起半尘,向化子墨走去。 连州对此很是享受,大笑了三声,迈步离去。待走过小径拨开藤叶踏入玄武山山脚,他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心中想到:不枉我在此地徘徊多日,今日终于大败陆折柳,可惜周围并无观众,无人知晓。不妨,我可派遣几个弟子将此消息散播开去,如此一来,不仅使我崆峒派名声更盛,青龙偃月刀更能挤掉那柄破刀成为江湖第一神器!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笑了,转头注视着青龙偃月刀,却忽然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陆离仍在草原之中,艰难站起,呼吸急促。化子墨跑来将他搀住,不言不语。他无力说道:“子墨,师父没能给你报仇。” 化子墨紧咬着嘴唇,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道:“你不相信师父吗?” 化子墨终于开口,却是咽哽:“师父,我要更加努力地习武,将来不叫别人看不起我!” ------------ 二百零八章 山风 陆离坐在地上小憩片刻,抚顺了气才站起,领着化子墨走到马旁,将化子墨扶上马,正要上马,停了一停,问化子墨说:“子墨,你有没有觉得师父很窝囊?” 化子墨摇了摇头,答道:“师父是最英勇的人。” 他一声苦笑,闭眼说道:“师父哪里英勇了。” 化子墨道:“连掌门转身离去,师父为了替我报仇将他喝住,虽然没能打败他,但是师父是世上最英勇的人。” 原本他只是有些失落,听化子墨这样一番话,竟更觉愧疚,盯着马鞍望了一会,翻身上马,策马喊道:“子墨,师父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 二人一同来到道庭。 没了铁老,道庭并无多大变化,有命依是有命,无命仍是无命。山洞内,无命锻造师领着他们转了一圈。 化子墨心想:我要变得十分强大,定是需要锐利刀锋,倘若过于沉重,我却是驾驭不了的,便挑了一柄虽不十分锐利却称手的刀,比之前那柄重了一斤二两。 挑好了刀,二人径直赶回,未闲逛逗留,倒是在施州卫城中给化子墨买了一串糖葫芦。化子墨能有糖葫芦吃,自是满足,连竹签都舔得干干净净。陆离望着化子墨,不胜欢喜,心中想到:怎么子墨竟这样喜欢吃糖葫芦?想到这里,忽得念及范子旭,顿时失落:师兄从前很喜欢土豆...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前一日,常德府南郊树林,一潭水池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范子旭练完剑,大汗淋漓,只觉浑身粘粘糊糊十分难受,便跳入潭中洗了个澡,洗完之后,又将衣裤洗净,摊开置于大石之上。烈日当空,不一会便将衣裤晒干。他取来衣裤,穿上,倚树歇息,百无聊赖,望着那一潭清水想到:这水果然清澈,连潭底岩石的斑纹都看得一清二楚,更有大鱼欢快游水,这几日始终吃些野果山鸡,倒也腻了,不如打些鱼来吃吃。 他便站起,握了黑剑无名要走去,停步抬剑,眼光扫过剑身,顾自笑道:“若是如此,的确有些残忍,不如换个方法,愿者上钩。” 他扯来一条树藤,又折断四五根树枝,用树藤捆住扔入水中,自己坐在潭边牵着树藤,说道:“鱼啊鱼啊,知道你们善良,快快上来让我抱抱你。” 鱼没上钩,倒是有人接话道:“好一出姜太公钓鱼,不知阁下对我这条鱼有没有兴趣?” 他骤然严肃,缓缓放下树藤,迅速握紧黑剑无名,蹬地而起回身便是一招“斜月三星”,落地之后,望着冯洛淡淡说道:“没有兴趣。” 冯洛缓缓放下遮住面孔的无妄剑,面颊如刀削一般锋利,带着些许狠辣,说道:“可我对你有兴趣。”话音才落,剑锋突转,向范子旭攻去。 范子旭毫不惊慌,神情严肃,迎着无妄剑而上,黑剑无名绕过无妄剑,直刺冯洛心窝。冯洛迅速收剑,左掌轰出,范子旭自知无法阻挡,向左撤开。 冯洛说道:“怎么,还没说几句话就想取我性命。” 范子旭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冯洛依是挂着淡淡笑容,说道:“可我有话要说。” 范子旭眼线凌冽,冷冷说道:“留着与阎王去说吧!”抬手便是一记“月海滔天”。这些日子以来,他潜心修炼,无论气神或是外招,皆突飞猛进。此招“月海滔天”,威力强了一倍有余。 冯洛不躲不闪,将气神裹于无妄剑,笔直刺出,破了这招“月海滔天”,“无论什么剑法,都是可以破掉的!” 范子旭不屑与之斗嘴,将黑剑无名插入土中,挑起零星泥土,又以气神灌之,再使“斜月三星”。 冯洛显出兴奋之色,叫道:“将斩击实体化吗?不愧是范子旭,果然聪颖,但,依然没有作用。”无妄剑剑锋扫过,将混着气神的泥土尽数斩碎。 范子旭脑筋急转,想到:如冯洛这般气神与外招皆精湛的对手,光凭斩击是绝无法取胜的,若近战,又无多少胜算。 冯洛见他不动,放声大笑道:“哈哈,范子旭,没招了吧,这下该轮到我了!”他抬起无妄剑,手臂一沉,迅速蹬地奔来,剑尖在前,剑身倾斜,似要攻下盘。 范子旭不退反进,抬剑便上。 一暗一亮两把剑纵横交错,纠缠不休。 冯洛不愧有天象修为,招招衔接紧密,行云流水,手眼齐动,不露丝毫破绽。范子旭却只有招架本事。 冯洛找准时机,向范子旭左肩刺去,范子旭慌忙转腕,收剑内挡。冯洛狡黠一笑,连住黑剑剑身缠了一圈,将黑剑绕起上升,左掌迅速跟上,劈在范子旭右胸。 范子旭吃痛向后倒去,要闭眼,仍记得脱手的黑剑,趁后仰之势抬脚踢在黑剑剑柄,便在落地之前抓住了黑剑。 冯洛本以为黑剑可以到手,露出笑容,却见计划失败,不禁恼怒,连出三道斩击。 范子旭身在半空,无力移动,眼见斩击逼来,挥剑拦截,却只拦下其中两道斩击,第三道斩击直入左胸,离心脏仅一寸距离。他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冯洛对于痛苦呻吟尤其享受,忍不住闭上双眼,微微一笑,随即睁开双眼,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逃不掉的,十二名 器排行前两位的武器,我们要定了。” 范子旭面无表情,冷冷地盯着冯洛,待冯洛再进一步,撩剑上吟,冯洛早有准备,微微后仰,便叫范子旭撩了个空,随后无妄剑斜刺而来。 范子旭正要起身,见无妄剑迎面刺来,当即脚跟蹬地,将身子向后退离。 冯洛微微吃惊,脚步骤起,向他接连刺去。 范子旭便一边蹬地向后滑行,一边与冯洛交手。地上虽无坚硬岩石,指甲大小的石砾却有不少,在他背贴地面滑行之时,石砾划破后背,流出鲜血。他虽疼痛,咬牙坚持,余光不断将四周打量,见脑袋即将撞上树干,左脚用力一蹬,将身子往右推去,收剑刺地,将身子推起。来不及喘一口气,无妄剑又奔来,刺他咽喉。他抬剑掠过,已知冯洛势在必得,二人仅能活下一人,便使出一招“大漠孤月”,逼身子后撤三丈站定,左臂绷腕上举,剑尖指向自己右脚脚尖。 冯洛见他姿势如此怪异,淡淡一笑,说道:“明白不是我的对手,准备投降了?” 他不言不语,只是体内气神暗滚,如狂风下的波涛,汹涌澎湃。 一个半月以来,与孤独做伴,倒有了不少思考时间,除却修气练剑,他更苦心钻研《星月剑法》,终于在“斜月三星”与“月海滔天”之间悟出另一妙招。 玄武门之所以是江湖第一,正是因为其招法奥妙无穷,乍看之下,不过普通招数,细品之后,竟能从普通中悟出完美,从完美中领悟极致。 他转动左肩,剑尖缓缓下刺,待到左臂平直,翻腕将剑尖指向苍穹,而后手臂不动,手腕急转急翻,一声喝叫,鞭臂下振,顿时有猛烈斩击似狂风一般向冯洛涌去。 冯洛大惊,连退三步,正要抬剑阻挡,却见狂风化作三刀残月,身后跟着点点星辰。他将气神裹于无妄剑,剑尖迂回,一边后退一边在三刀残月之间来回挑动,虽将三刀残月破解,其后星辰却是一涌而来,噬入他胸口,汲出鲜血。 范子旭紧跟星辰之后,见星辰入肉,手中黑剑笔直刺去,正要刺入冯洛心窝,冯洛骤然回神,面目狰狞,抬起左掌任由黑剑无命刺穿手掌,而后紧紧抓住他的左手。他望着冯洛血红的双眼,竟有些许恐惧。 冯洛虽身受重伤,不至于死,左手牢牢抓住范子旭的左手,开口说道:“怎么样,没处跑了吧?” 声音之沧桑凄冷,叫范子旭不寒而栗。 范子旭左臂使劲,果真不能动弹。 冯洛一声冷笑,将鲜红的双眼睁得更大,说道:“可我还有一条手臂。哈哈。”说着,无妄剑疾翻,剐开他左胸的肉,露出正在跳动的心脏。“接下来,你将会看到我用剑刺穿你的心脏,不要害怕,再几天,你可爱的师弟会下去陪你的。” 范子旭疼得龇牙咧嘴,听他说“你可爱的师弟会下去陪你的”,顿时惊恐,不可置信地盯着冯洛,体内枯萎的血液再次沸腾,松开左手,一脚踹在冯洛胸口将他踹开,而后抓住剑柄抽出黑剑,一剑要了他的性命。 左胸已是血肉模糊,他无暇顾及,用手将肉胡乱塞回,从冯洛身上撕下布条裹了三圈,骑马向玄武门奔去,上到山顶,已是夜晚,凉风习习,吹得受伤的他瑟瑟发抖。他已顾不得其他,步履蹒跚,踉踉跄跄,险些从山路上掉下去。 主峰已变了模样,他虽不认得,却也能依稀辨认,心想:那亮着烛火的大约就是厢房了。便向厢房走去。 厢房内,陆离正与巫泽下着蜘蛛棋。陆离今日才学会,举棋有些缓慢,没人有意见,只是瞪着他下完棋,巫泽将右侧棋子向前一推,大声叫道:“师兄,我胜你了!” 范子旭在门外,闻见巫泽声音,知晓他们并无大碍,总算舒了口气,却终于没了力气,摔在地上。 在屋内的刘兰芝心猛地一痛,转头向木门望去。范嘉志问道:“娘,怎么了?” 刘兰芝并不回答,只是向门走去,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范子旭来了。她打开门,只见一地月光,有浅有深。 陆离见她如此,起身走去,问道:“嫂子,怎么了?”她喃喃说道:“子旭回来了。” “师兄?”陆离怔了一怔,忙迈出门,向外跑了几步,大声喊道:“师兄!”回答他的只是偶尔的风声。 范子旭躲在角落,眼皮沉重,却不肯闭上,心中只是想着:不能连累兰芝和折柳。确认他们没事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陆离走回厢房,向刘兰芝摇了摇头。刘兰芝只是盯着屋外,重复说道:“子旭回来了,子旭回来了。” 陆离心想:嫂子大约是过于想念师兄,才会如此吧,便向范嘉志望了一眼,范嘉志心领神会,走来搀住刘兰芝,说道:“娘亲,我们去睡觉吧。” 刘兰芝任由范嘉志搀着,双眼却始终盯着地上那深色的月光,一遍一遍说道:“子旭回来了,子旭回来了。” ------------ 二百零九章 零零落落 陆离目送刘兰芝母子进屋,转回身,望向一地月光,心中想到:嫂子与师兄向来情深,难免相思,怎今日竟苦到这般地步? 他见地上月光深浅不一,盯了片刻,向那一小块深色月光走去,蹲下身,摸了一把月光,见月光粘在指肉,不禁疑惑皱眉,又似有腥味传来,隐隐约约。他这才明白,这并非月光,而是一滩鲜血! 他即刻站起身,向四周狂喊道:“师兄!我知道你回来了,师兄!” 焕焕见他如此,虽然不解,也跑来跟他一起喊道:“师兄!” 巫泽、化子墨、秦良也一并跑出,放声大喊:“师伯,你在哪里!” 刘兰芝才在床边坐下,闻见他们喊声,终于按捺不住,夺门而出,向着天地风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子旭!” 范嘉志亦是跟了出来,带着眼泪叫喊道:“爹爹!” 范子旭躲在玄武殿门后,痛心不已,虽渴望将他们一一拥抱,却知不能现身。倘若四周有埋伏,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是无法应对的,倘若四周没有埋伏,刘兰芝等见自己这般模样,还不心痛地昏死过去?他只能装作自己从未来过。 喊了几声,陆离即刻明白过来,与众人说道:“不要喊了,师兄并未回来。” 范嘉志哭道:“爹爹不会抛弃我们的!” 陆离道:“师兄当然不会抛弃我们。倘若是他,早已现身,然任我们如何呼喊,始终不见他,正说明他还未归来。” 焕焕自是全力支持他,赞同道:“相公言之有理,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回去休息吧。” 范嘉志不愿,噙着眼泪,叫道:“我不!爹爹一定回来了,就算将山顶翻遍,我也要将他找到!” 陆离拉住他将他拥在怀中,轻抚着他的项背,安慰道:“嘉志,师兄那样疼你,定不会弃你于不顾的,大约再几天便会回来了,听话,带着嫂子回房休息吧。” 他虽痛苦难当,尚且听得进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刘兰芝却是有些失常了,不断地呼喊着,任范嘉志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屋。 山顶夜凉,陆离担忧她会着凉,同焕焕说道:“与嘉志一起将嫂子搀进屋吧。”焕焕点头,与范嘉志一左一右架着刘兰芝往厢房走去。直到进屋,刘兰芝依然没有止住思念,喉咙已经哑了,声音细微,喊了一声“子旭,你在哪。”只有焕焕和范嘉志听见。范嘉志咬着嘴唇始终不敢抬头,焕焕亦是感觉凄凉,不言不语地将她送进屋。 终于没有了响动,范子旭放下心,轻舒了一口气,胸口的疼痛已是十分剧烈,他将剑置于腿上,抬手摸胸,摸了一手的黏糊,心中想到:看来是不得不下山就医了。才起身,忽有黑影出现在门外一丈之外。 虽口中说着“师兄并未回来”,只是为了安抚众人,待到众人回屋躺下,陆离开门出屋。山上凭空出现这样一滩血迹,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有人上山!任他们如何呼喊,范子旭始终未现身,说明并非范子旭,那么定是生人了。 他斟酌:有伤者却不敲门,大约是被人追杀,也不知追杀他的是什么人,若是过于强大,玄武门可不愿惹这麻烦。他与焕焕吩咐“注意四周动静”,便独自一人出来了,在山顶巡视两圈,并未发现异样,警惕着回了屋,合衣躺下。 焕焕躺在陆离身旁,从腰间抽出一张护身符,摸黑挂在陆离腰上,柔声说道:“相公,这是我替你缝的,你便挂着吧。” 陆离感动,轻轻说了声“谢谢”。 焕焕心头一甜,双臂缠上陆离胳膊,脸亦贴了上去,娇声说道:“我是你娘子,对你好些是应该的。” 陆离浑身一颤,竟有些不自在,倒也没有挣脱,任由焕焕抱着,睡去了。 范子旭依旧坐于黑暗之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剧烈的疼痛却叫他清醒,如此反复,生不如死,索性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站起,握着黑剑无名向首峰走去,经过山路之时,他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毕竟山路有二丈余宽,虽然摇摆,有惊无险。 离首峰仅有几步距离,他便松懈下来,左脚迈出,忽得没了力气,整个人直向左侧倾斜而去,他暗叫不好,右腿使劲欲将身子撑回,却使身子愈加向左倾斜,蹬蹬三步,自山路摔了下去。 深渊哭嚎,强风阵阵,他终于难以忍受,昏了过去,身子便如鱼肉那般,直直坠下了。愈往下,山风愈猛,竟将他托了起来,缓慢下落。最底下乃是一条长河,狂叫怒嚎,将他一口吞噬,卷着他向下游奔去。滚滚河水不断拍打着他的身体,他已毫无知觉。 下游,河床宽而水面平。 有渔夫正撒网捕鱼,才将渔网撒出,见有异物飘来,扬手遮光向远方望去,忽得叫道:“哎呀,是个人!”赶忙收了渔网,驱船驶去,近了之后忙将范子旭捞起,轻放在甲板上,伸手在范子旭鼻下探了探,皱眉说道:“气息是有,不过弱了些。算了,不打渔了,救人要紧!”忙驱船往回驶去,待船搁浅,没来得及拴缆绳,便向渔村跑去,一边叫道:“青儿,快去将小宇叫来!” 有女孩自木屋走去,见父亲抱着一人狂奔而来,忙向南方跑去。 渔夫将范子旭放在床上,摸了一把额头。青儿领着小宇入屋。渔夫指着范子旭说道:“小宇,麻烦了。” 小宇礼貌笑过,将药箱置于床头小桌上,见范子旭手中握着黑剑,便要去摘。渔夫说道:“不用摘了,我试过了,他握得很紧,你赶忙替他看看吧,着实伤得不轻!” 小宇“哎”了一声,取出剪刀剪开范子旭的衣裳,见胸口一堆肉毫无血色凹凸不平,呆了片刻。渔夫与青儿亦是吸了一口凉气。青儿今年十六,平日里不过摘菜做饭,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当即有些惊恐,双手抓住渔夫右臂,颤声说道:“爹爹,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他握着剑...会不会是坏人?” 渔夫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他有危险,我们不能不救。” 小宇小心翼翼地将范子旭伤口清理干净,取了些许助伤口愈合的草药,捣碎,放在羊皮铺开,轻轻盖在范子旭伤口,与渔夫说道:“良叔,我能做的都做了,他伤势的确严重,能不能活下来还得靠他自己,若是醒了,需要多吃些鱼肉。” 良叔连声道谢,一直将小宇送到家中。 木屋内仅剩青儿与范子旭。 青儿虽依旧胆颤,毕竟范子旭昏迷着,也不至于恐慌,只是远远地望着,待到良叔回来后,迎上去说道:“爹,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良叔取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答道:“这我可不知道。我等会还要去打渔,你娘来了跟她说一声,这张床就给这孩子养伤,让她跟你睡,我就睡地上了,他要是醒了,也好照看。” 三日之后,范子旭终于睁开双眼,却是只有睁眼力气,盯着天花板半晌,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劲,便咬牙拧腰,只听得“咚”一声响,他的脑袋撞在墙上。 闻见声响,正在屋外洗菜的青儿走入屋内,见他已然醒来,顿时惊慌,尖叫起来。她母亲闻见凄厉喊声,当她遇到了什么险恶,握着菜刀冲过来吼道:“谁敢动我女儿!” 兴许是脑袋撞了一下,又或许是被青儿的尖叫声激励,范子旭终于有了些许力量,坐起身倚在墙上,喘着粗气望向青儿与她母亲,轻声说道:“不清楚,我才刚醒来。” 不一会,村民都知道他醒了,闲在家的老幼纷纷走来凑一凑热闹。 有老人说道:“这孩子怎么这样可怜?脸上毫无血色不说,连手臂都被人砍掉一条。” 有孩童说道:“爷爷,我记得去年也从河上飘一个和尚。” 另有孩童捂嘴笑了几声,声音清脆:“嘿嘿,河上飘来一个和尚,是和尚躺在河上还是河上绑了和尚。” “河上飘来一个和尚,是和尚躺在河上还是河上绑了和尚。”这样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便成了孩童的新儿歌。五六个孩童嘴里念着,欢笑着蹦跳着跑开了。 老人望了几眼,也便走开了。 屋内又只剩下青儿与范子旭。 青儿怕生,对他这样一个独臂荷剑身受重伤之人尤其畏惧,他昏迷着倒还好,如今醒了,便愈加胆颤,偷望了他一眼,见他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尖叫了一声“娘呀”,跑出屋去。 玄武门,主峰。 不到卯时,陆离便已起床,出门巡视,在玄武殿与山路之间发现斑驳血迹,心中一紧,顺着血迹行去。血迹自玄武殿而出,歪歪斜斜地连向山路,在即将到达首峰时,忽然向左歪去,就此不见。 他想:此人当时大约躲在玄武殿中,见我们俱已入睡,才敢行动,却因受伤过重,走路不稳,从山路上摔了下去。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虽然素不相识,到底是一条性命,便向深渊鞠了一躬,折身回去修气了。 ------------ 二百一十章 渔村的小姑娘 范子旭虽伤得严重,毕竟是习武之人,一夜过后,已能勉强行动,虽良叔让他静卧养伤,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又不愿让良叔担心,便借口说“我习惯趺坐,这样伤愈起来更为迅速”,良叔起先怀疑,见他果真闭眼趺坐,便不反对,只是吩咐青儿多留心眼。 青儿依旧畏惧,不敢离他太近,除却忙活,其余时间皆不在屋内,搬了一个小木凳坐在屋外,偶尔回身偷偷打量,却见他始终闭眼趺坐,不禁疑惑,心中想到:这人怎么这样奇怪?看来果真是坏人,我得让爹爹赶快将他撵走。 午饭时,范子旭依旧未睁眼,青儿坐在桌边,向范子旭望了一眼,小声与良叔说道:“爹,这个怪人一早上就这样坐着没有睁眼,他不会是坏人吧?我们还是赶紧叫他走吧。” 良叔白了她一眼,说道:“人家才醒过来你就要赶他走,这不是害他吗?” 青儿不愿,嘟嘴说道:“可是我们与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他啊?” 良叔伸出筷子,折下鱼尾放进青儿碗中,说道:“帮别人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自己心安。我的小宝贝,快些吃,过会我和你娘要去小宇家一趟,你就在这守着,要是他醒了,给他端点饭菜过去。” 青儿将嘴巴撅得老高,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用筷子将鱼尾捣地稀烂。 良叔的妻子有些不高兴,瞪了良叔一眼,没好气说道:“她是你的小宝贝,我是你的什么!” 良叔脑筋一转,伸筷折下鱼头,放入妻子碗中,说道:“你是我的大宝贝。” 妻子又好气又好笑,夹起鱼头放入他碗中,说道:“算你机灵,这个鱼头肉都没有,你自己吃!” 吃过午饭,良叔夫妇拎着五条手掌宽的鲫鱼往小宇家走去。 青儿依是畏惧,转头向里屋望去,见范子旭依旧趺坐不动,倒是放心不少,手托下巴,心中想到:这人真是古怪,一坐那么久,他是睡着了吗? 范子旭正在修气。修气时,伤处仿佛置于火中,瘙痒难耐,却是加速愈合。一个上午的光阴,疼痛便消失了。他终于有些饥饿,睁开双眼转腰抚颈,久僵的骨头“咔咔”作响。 青儿见他醒来,猛然紧张,欲转身跑出屋,想起父亲的交待,咬着嘴唇思索一会,虽忐忑不安,还是决定给他送去饭菜。她将饭菜放入一只木盘,端起木盘向他走去,双手颤抖不已,使碗筷与木盘不断碰撞,发出“咯咯”响声。 范子旭深吸了几口气,只觉浑身舒畅,便要下地去寻些食物,闻见响声,转头望去,见青儿一边颤抖着,端着木盘向自己走来。他觉得有趣,笑了一笑,问道:“你这么怕我吗?” 青儿屏住呼吸骤然止步,睁大双眼盯着他,颤声说道:“你是坏人吗?” 他想:这个姑娘果真可爱,既然怕我又为何要给我送饭?不如逗她一逗。他收起笑,摆出可怖表情,横眉冷目,抓起黑剑晃了一晃,低声说道:“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只能灭口了!” 青儿当即吓住,双手一松,木盘与碗筷“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再也遏制不住惊恐,放声大哭。 他没有料到青儿会如此反应,不知所措,慌忙收了黑剑,左手前伸,欲安抚她,又不敢碰她,只好安慰道:“小姑娘别哭了,我逗你的。”她早已听不进去,只是大哭。 青儿的父母正在十丈之外的小宇家中说着道谢的话,闻见青儿哭声,当即夺门而出。母亲性急,一边跑一边向木屋叫道:“小兔崽子,你要是敢动我女儿,我将你剁成肉酱!”良叔闭嘴憋气,一溜回到屋中,只见青儿哭着,脚边尽是洒落的饭菜。范子旭坐在床上,向青儿伸着手,一脸的无可奈何。 良叔忙走去将青儿抱在怀中安抚。他妻子入屋,对着范子旭便是一顿臭骂:“吃屎的狗崽子,我女儿救你性命,你却这样对她!老娘宰了你!我刀呢?” 范子旭自知有错,不敢顶嘴,只是低着头跪在床上,一言不发。 良叔望着满屋子打转的妻子,说道:“好了好了,我的大宝贝,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妻子吼道:“还需要知道吗?青儿都哭成这样了!多半是这个吃屎的...狗崽子我杀了你!!”说着,扬起右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范子旭脸上。虽是女流,常年做粗活,力气自是不小,打得范子旭头晕目眩。 范子旭不敢顶嘴,亦不敢还手。 良叔怒了,叫道:“老婆子,你干什么!” 妻子转头怒吼:“女儿都这样了你还护着外人!” 良叔白了她一眼,不再与她争论,平了心态与范子旭说道:“孩子,与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范子旭低头答道:“方才姑娘为我送饭,我见她瑟瑟发抖,觉得有趣,便想吓她一吓,结果没掌握好分寸,将她吓到了。” 良叔听完舒了一口气,轻拍着青儿肩膀安慰道:“听到没,哥哥吓你的呢!” 良叔的妻子却是颇为愧疚,觉得右手好似被针芒扎穿一般。良叔说道:“怎么样,大宝贝,现在搞清楚了,你还要剁了这狗崽子不?”她“嘿嘿”两声讪笑,搓着手,与范子旭说道:“那个,小伙子,对不起啊,我冲动了些。” 范子旭并不生气,抬起头,对着她笑了一笑:“做母亲的见自己女儿被欺负,定是怒不可遏的。” 良叔一面安抚着青儿,一面与妻子笑道:“看看人家多懂事。” 青儿终于止住了哭泣,别过头瞥了他一眼,含泪明眸却是带着恨意。 良叔忽叫道:“你能动了?” 范子旭微微一笑,下了地,朝良叔鞠躬说道:“还未谢过救命之恩。托您的福,能动了。” 良叔将青儿交与妻子,将范子旭上下打量,惊奇叫道:“前一日还气息奄奄,今日便能下地了,小伙子,果然厉害!” 范子旭道:“还是您照顾周到。” 良叔摆手说道:“若是过了十天二十天,是我照顾的好还说的过去,可这只一夜的功夫,的确与我没有多大关系,娘子,快去将小宇叫来,再给把把脉!” 小宇进屋之后,亦是惊奇,半张着嘴,到了桌边坐下,抬指搭上他脉搏,愈发愕然,收指叹道:“好了!好了!” 良叔问道:“什么好了?” 小宇说道:“他的伤势,将好了!”二人唏嘘一翻,齐齐向范子旭望去,脸上尽是羡慕之色。 范子旭心中感激,与二人一一拜谢,视线落在青儿身上,颇为愧疚,便走去鞠了一躬,说道:“青儿姑娘,恕我冒犯了。” 青儿“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屋外。 良叔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女儿叫青儿?” 范子旭答道:“从你们口中听到的。” 良叔笑道:“小伙子不仅身体茁壮,脑子亦是灵光。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范子旭低头思索,不愿告之全名,更不愿说谎,斟酌再三,答道:“恩公不如叫我子旭吧。” 良叔摆了摆手,说道:“不必这样客气,叫我良叔便可。” 寒暄过后,良叔与小宇便去忙了,临走前,良叔说道:“你虽已无大碍,毕竟还有伤,身子虚的很,不要乱动,好好休息。”范子旭微笑点头。 送良叔与小宇出门,他伸展了四肢,只觉僵硬木讷,宛如莲藕身体。他长叹了一口气,欲将体内污秽齐齐排出,却因喘气太急,肺腑跟不上,惹得咳嗽连连。 青儿倚在墙边,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身体这么虚弱,不去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他礼貌一笑,说着“刚才不过玩笑,还请不要计较”,向青儿走去,才迈一步,青儿便走开了,留下一个纤瘦背影和一句厌恶的“离我远点”。 他望着青儿纤瘦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回到床边坐下,耳旁寂静无声,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刘兰芝,心狠狠一揪,叫他痛不欲生。他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心中想到:兰芝,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过了没一会,肚子又“咕咕”叫了。他自嘲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珠一转,见地上仍留着打翻的饭菜,便蹲下来抓了一把米饭扔进口中。虽落在地上沾了灰尘,白饭浇了汤汁,依旧可口。他一边咀嚼一边赞叹道:“嗯,这手艺着实可以。” 青儿并未跑远,迈了几步,越想越气,便折回身,誓要揪出范子旭的把柄将他赶走。她蹲下身,悄悄走来,双手抓住窗台慢慢站起往里看去,见范子旭正蹲在地上抓饭吃,忽得鼻子一酸,又要哭。她贴墙蹲下,对墙小声骂道:“青儿,你怎么这样没出息,那个人这样害你,你却还同情他!不要同情他,让他吃,最好吃死他!吃死他!” 她“哼哼”强笑了几声,心中的那份酸楚却是抹不去,一咬牙,快速站起,指着屋内的范子旭叫道:“喂,不要吃了,我给你做饭!” ------------ 二百一十一章 纯净土地养纯净人 青儿取了些蔬肉,洗净,一人端着去到厨房。所谓厨房,不过是添了草棚的灶台。 范子旭见她有些吃力,欲上前帮一把手,她狠狠地瞪了范子旭一眼,没好气道:“走开!”范子旭只好停步,又担忧她独自一人会出什么情状,便在不远处观望。 她走到灶台边,放下蔬肉,生起火,向后望了一眼,见范子旭果没跟来,“哼”了一声,竟微微失落。她甩头,抛去那些杂念,开始炒菜,起锅之前,她有意戏耍范子旭,取了一大勺盐欲扔入锅内,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范子旭被咸掉舌的场景,不禁窃笑,却是手一抖,有几颗盐掉入锅内。她暗叫不好,将盐倒回小瓮,用大铁勺翻舀着,然盐早已融入汤内,找不见了。 她叹了一口气,知晓自己做不出这种事来,便取了盘子盛好菜。 范子旭始终望着她,见她舀盐,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未有反应,只是看着,见她慌张,忽得笑了起来,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姑娘果真可爱。” 下午,范子旭一人在屋内闷得慌,想着还未见过周围美景,便下了地走出门去。 青儿正在门口收拾渔网,见他出来,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不好好休息,瞎跑什么!” 他并不气恼,反笑了一笑,答道:“吃了你做的饭菜,感觉好多了。” 青儿心中一喜,又不愿对他露笑,竭力忍耐,嘴角依然微微翘起,低声说道:“没痊愈就是没痊愈,乱走,你死了我可不管。”便抱着补好的渔网走开去了。 范子旭笑着目送青儿,欲回到屋内拿剑,转头一圈,见渔村祥和毫无纷争,暗忖:此地果是世外桃源,不知歹人是否会找到这里?冯洛已死,就算有误入者,相信以我现在的状态能应付的过来。倘若荷剑,被村民见了始终不好,以为我不曾卸下对他们的防备。想到这里,他便没有拿剑,迈步向外走去。 依山傍水的小渔村果然安宁,人在其中,连呼吸都是一种享受。范子旭张开手臂,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十分畅快。 一丈之外的地上坐着两个孩童,一个身穿红衣,一个身穿蓝袍,捏泥巴玩。身穿红衣的孩童唉声叹气,蓝袍孩童说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红衣孩童道:“遇到了些事。” 蓝袍孩童道:“能解决不?” 红衣孩童道:“不能解决。” 蓝袍孩童道:“都解决不了,你还去管他干什么。” 红衣孩童道:“要是能解决呢?” 蓝袍孩童道:“都能解决的,你还担心什么。” 红衣孩童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开心地笑了。 范子旭愣了一愣,亦是咧嘴欢笑,心中想到:纯净土地养纯净孩童。 青儿见他望着两个孩童笑了又笑,不禁疑惑,虽然双手依旧忙活,注意力却集中在他身上,收手时,未发现手指插入网孔,向下一拉,木架瓦解,与渔网齐齐倒下。她不禁发出一声尖叫。 良叔在河边与妻子剖鱼,闻见响声转头,见她有难,忙放下剪刀奔来。 范子旭机警,闻见声响转头望来,见她有难,脚下生风施以“踏云步”,只是眨眼功夫便赶到,左手缠上她的腰身带她迈出三步之外。木架轰然倒塌,未伤到人。 良叔正在奔来路上,只觉一道影子闪过,晃了一晃,便见范子旭搂着青儿的腰站在三步之外,舌桥不下,并未放下脚步,只是缓了速度走去。 四周村民亦是目瞪口呆,久居山水,从不知人可以快到这般地步。 青儿抚着胸口,闭眼舒了口气,听范子旭说“没事吧”,睁眼正要回答,发现范子旭揽着自己的腰,脸上一红,扬手甩给范子旭一巴掌。 范子旭被打懵,半晌才回过神,忙抽回手,向她道歉,她却脸颊更红,又扇了范子旭一巴掌,低头快步跑开。 范子旭愣愣地看着她跑去。良叔走到他身边,伴着他一同望着青儿背影,说道:“青儿这孩子啊,被我惯坏了。” 他摇了摇头,说:“是我失礼了。”又打算去赔罪,转念一想:她不一定会理我,便想等青儿消了气再去赔罪。 良叔呵呵笑笑,说道:“别往心里去,你的确厉害,像风一样刮来,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他向良叔点头,说道:“谢良叔关心,我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想出来走走。” 良叔说道:“行,多走动走动也好,你先去吧,我将这木架扶起。”他要去帮忙,良叔拦道:“这木头可不轻,你别闪了腰!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还是少干点重活吧。老李,过来搭把手!” 被良叔叫做“老李”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穿着粗布麻衣,叫道:“来了!”声如洪钟。 范子旭见他们二人轻轻松松扛起了大腿粗的圆木,知晓他们力大无比,便走开了,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随意走动着。他见南面有条小溪,缠缠绵绵自山林流出,心中十分欢喜,便向小溪走去。 小溪果然是小溪,一丈余宽,最深处不过二尺,溪水清澈,有几条小指大小的鱼儿穿梭在岩石之间。边上有位老太太,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身子右侧放着一只竹篮,竹篮中盛着杨梅,左侧放着一只碗,碗中有十来颗硕大的杨梅。有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生得十分俊俏,恰如画中走出来的那般,两只裤腿卷起,赤脚踩在溪中,双手捧着一只装了水的木盆,给老太太洗杨梅用。 老太太又洗了两颗杨梅放入碗中,见碗已盛满,左看右看,发现一处还可以塞下一颗,便从右侧竹篮中挑出一颗大的,欲放入木盆清洗,见木盆内的水有些浑浊,说道:“蝉儿,水脏了。” 少年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将水泼在地上,弯腰舀起一盆清水置于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将杨梅洗净,塞入碗中,有一颗杨梅被挤出,咕噜咕噜滚到岩石上。少年将木盆摆至身侧用腰卡住,腾出手捡起杨梅扔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奶奶,好吃!” 老太太笑了一笑,说道:“好吃就好,好吃就好,我们回去吧。” 少年应了一声,将水倒掉,取了竹篮与碗一并放入木盆,一手揽着木盆,一手牵着老太太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 范子旭望着二人经过,心想:听他们对话,这少年大约是老人的孙子。老人头发已是花白,满脸皱纹,竟还要出门来到溪边洗杨梅,不孝,不孝!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老人曾坐的大岩石,见米白色岩面上留着一条深色湿径,心想:大约是方才那颗杨梅滚落留下的。定睛一看,却见深色湿径上有一条乳白色的小虫蠕动着。 他叹了口气,说道:“老人眼花了,看不清爬在杨梅的虫子,却还要出来洗杨梅。” 他在岩石上坐了下来,欣赏着绿水青山,却始终觉得心中扎了一枚小刺,不去不爽,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去寻那少年,毕竟旁人之事,不好插手。转动眼珠之间,他发现岩石一旁摆着一双芒鞋,琢磨是那少年的,弯下腰,要捡起芒鞋给那少年送去,想起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即将触碰到芒鞋的手便止住了。 有一只手指修长的手出现在他眼前,捡走芒鞋。他抬头,见是那少年,问道:“刚才那个老太太是你奶奶?” 少年一笑:“是我曾祖母。” 范子旭微微疑惑,继续问道:“你叫蝉儿?” 少年神色黯淡片刻,瞬间消失,答道:“我叫单信,蝉儿是我爹的名字。” 范子旭道:“原来是你爹的名字,老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错将你看作你爹,也难怪了,不过,老人都这把年纪了,步履维艰,你竟还要她给你洗杨梅,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他心中气愤,故语速颇急,态度并不友好。 单信并不生气,礼貌答道:“曾祖母说想给我洗杨梅吃。” 范子旭道:“尽管如此,你也应知道,老人年纪大了,不应乱走!为人者,孝为首。” 单信盯着范子旭面庞,反问道:“何为孝?” 范子旭道:“尊老便是孝。” 单信道:“你觉得怎么样才是尊老?” 范子旭道:“老人一把年纪了,并不应该出门。” 单信道:“曾祖母说想给我洗杨梅吃。” 范子旭怒道:“可她已经这把年纪了!你可曾想过,若是她摔在路上死去了,如何是好?” 单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想过,所以我陪着她一起出来,取了木盆,替她打了水让她方便。” 范子旭怒火冲天,恨不得一巴掌过去,毕竟对方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又无多少交情,只好压下愤怒,低声说道:“你当阻止她,自己过来洗!这么大了,难道连洗杨梅也不会么。” 单信微笑道:“何为孝?若是阻止她,自己过来洗,真的是孝么?这样做,只是感动了自己,她并不高兴。曾祖母想给我洗杨梅吃,我便应当顺从她的意思,然她毕竟年事已高,难免危险,我才陪着她一道出来,替她处理一切,她只需‘洗’便可了,这样她才高兴。何为孝?孝者,顺长辈心思,令她高兴。” 范子旭竟无法辩驳,只是望着单信尚且幼稚的面孔。 单信说道:“若是再不走,曾祖母该着急了,告辞。”便穿上芒鞋,往回跑去。 ------------ 二百一十二章 道之道 范子旭独坐大石之上,望着波纹粼粼的水面怔怔出神。单信的一番话令他惊愕,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下意识的想法,竟只是感动了自己? 他低喃道:“曾祖母想要给我洗杨梅吃,我便应当顺从她的意思,只是她年事已高,故我替她解决一切,让她仅需洗杨梅便可。如此一来她便开心了吗?倘若我将她阻止...我虽宽慰,觉得自己孝顺,那她是否开心?倘若我想为嘉志洗杨梅吃,他对我说‘爹爹你老了,不如歇着吧,我自己去洗’,我,我大概会觉得欣慰吧,却不一定开心了。” 他忽得一声苦笑,接连摇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从来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从没问过别人愿不愿意。他们愿意,只是迁就我吧。兰芝与嘉志本是平平和和地生活在宁波府,却被我领到荒山野岭,正是因为他们在乎我,我却...” 他叹了口气,眯眼抬头望向天空。阳光正好,如丝一般的云彩连结东西。 “那晚山顶,兰芝喊得如此凄惨,想必是希望我能现身,我却不能如她意,以为这样做才是对的,却不知她已是相思成疾,十分痛苦。我果真不是东西么?” “若我是嘉志,定希望有我在旁,无论多少凶险极恶,有难同当。仅仅将幸福留给我,却将苦难一人扛,这不是爱,这是同情。” 想到这里,他忽得笑了一笑,伸展四肢,十分痛快。“出来够久了,是当回去了!” 吃过晚饭,青儿与母亲正收拾桌碗,良叔搬了一根凳子坐在屋外乘凉。范子旭走去,与良叔说道:“良叔,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我却无以回报,便给你磕三个响头吧。”没等良叔回答,他便双膝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等他磕完,良叔才反应过来,忙将他扶起,心疼地替他抹去黏在额头的灰尘,说道:“何必磕头,我不过顺手救你而已。” 他说道:“虽言男儿膝下有黄金,却叩天地君亲师,你虽非君非师,却是我救命恩人,与亲无异,给你磕三个响头是应当的。” 良叔笑道:“虽然我听不懂,不过看得出你很诚心。” 他微微一笑,说道:“休息两日,身体已无大碍,我想,明日便要离开这里,去寻我妻儿。” 青儿正在洗碗,听他说“去寻妻儿”,忽得浑身一颤,动作骤止,竖耳倾听。 良叔愣了一愣,说道:“你有妻儿?” 他点头答道:“是。我出门已久,对他们甚是挂念。” 良叔若有所思,说道:“只是你尚未痊愈,若是明日回去,路上再遇到些什么麻烦,可就无人帮你了。” 他说道:“虽未痊愈,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良叔道:“也好,只是今日时候不早,不如明日再动身?” 他向良叔鞠躬行礼,诚恳说道:“多谢良叔。” 青儿却是不愿,两眼通红,扔掉手中洗了一半的碗,冲上来与他叫道:“不可以!你不可以走!” 良叔面露疑惑,范子旭亦是不解,问道:“青儿姑娘,何出此言?” 青儿小脸一红,直直盯着范子旭,说道:“你...你白天冒犯了我,要对我负责!” 他顿时想起白天为救青儿,左臂揽住了她的腰,无奈地笑了一笑,回道:“那是为了救你,实属无意。” 青儿不依不饶,说道:“无意也要负责!” 良叔见范子旭颇为难堪,劝青儿说道:“青儿,人家是为了救你,况且,他都有妻儿了,你还要?” 青儿道:“有妻儿就有妻儿,大不了,我做小!” 声音之大,引来周围乘凉的村民的目光。 青儿的母亲向来彪悍,见青儿这般模样,也不阻止,只是哼着歌洗着碗,笑着说道:“到底是亲生闺女哟!” 良叔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见青儿双目红肿将落眼泪,忙拉过青儿要将她搂在怀中安慰,青儿却是一把将他推开,抬起手指向范子旭叫道:“你不准走,听到没有!” 范子旭十分难做,竟生了逃离之心,将头撇向别处,说道:“我明日必须回去。” 青儿已是泪流满面,却哭不出来,只是声音有些咽哽:“你若走,我便一生不嫁!我便日日夜夜候在门口,等你回来!” 范子旭闻之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青儿,却见青儿潺潺美目甚是坚定,不见丝毫犹豫玩笑。他顿感胸闷,低下头望着脚下土地,低声说道:“青儿姑娘,何必如此...” 青儿道:“已见云霞满天,如何忍受苦楚黑夜。” 他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晓自己当做什么,不会因青儿一番言语而动摇,只是这心呐,着实愧疚。 良叔望了青儿一眼,心中斟酌:青儿虽是任性,对于认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她已然已经认定子旭,若是子旭明日走了,说不定真会一生不嫁,便劝道:“孩子,先别急着走,不如再多住几日,修养修养吧。” 范子旭知晓良叔使得是缓兵之计,不好拒绝,毕竟良叔本可以“我与你有救命之恩”胁迫,却并未如此,反而好声相劝,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听从良叔的话,只好点头说道:“那便多住几日吧。” 青儿破涕为笑,露出向日葵般的笑脸,抱住良叔重重亲了一口,活泼说道:“多谢爹爹,那就这样定了,我去洗碗。” 睡前,青儿担忧范子旭会半夜悄悄溜走,想起他有一柄黑剑,便想将黑剑藏起来,走到床边,见一柄与自己身子差不过长的大黑剑,顿时惊恐,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还未触到便缩了回来,尝试三次,终于勇敢地握住剑柄,正要提起,良叔走来,见她如此,问道:“你在做什么?” 青儿道:“我担忧他会半夜溜走,要将他的剑藏起来。” 良叔叹了口气,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是命中注定你们无缘,就算你将他双腿卸了,他还是要走的。” 青儿心生悲凉,楚楚可怜地望着良叔,“可是,可是...” 良叔轻抚着青儿头发,柔声安慰道:“有些风景,看过便好。况且,你拿了他东西,他定会生气的。” 青儿收回手,低下头,眼泪汪汪,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屋中,钻进被窝了。睡前,她未将房门关紧,留了一道缝隙,如此一来,外屋若是有了动静,她便能够听到。 半夜三更,范子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刘兰芝的哭喊。他虽不曾见到,从那嘶哑喊声中可以想象,刘兰芝定是失神落寞地望着黑暗,要从那黑暗中看出一点光芒来。 他顺手一摸,抓住黑剑,脑中想到:我已答应良叔再住几日,明日定是走不了了,不知兰芝现在如何。 他劝自己说,答应了便要做到,却意外地有些抗拒:一边是道德,一边是爱人,定然是道德来的重要一些。想到这里,他忽得有些轻松,放开了握着黑剑的手。 黑夜尤其静谧,叫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他朦朦胧胧,仿佛看到刘兰芝被两人绑架猥亵,刘兰芝却不反抗,仿佛丢了魂魄,双眼无神,低声呢喃:子旭,你在哪里。 他浑身一颤,顿时精神,在心中狠狠说道:去他娘的道德!便要起身出门,念及白天青儿的眼泪,又停了动作,朝里屋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想到:青儿姑娘,对不起了。 他悄悄下地穿鞋,打算开门走去,斟酌若是开门定会发出响动,脑袋一转,见窗户开着,便身子一轻跃了出去。出屋之后,恰如出笼之鸟,异常欢脱,一口气奔出数里之外,将愧疚甩得一干二净。 他走到河边,借着月光看清河水流向,思索道:“我既然是被这河冲到这里,说明落水点是在上游,那便沿着河岸直向上走吧。”走了两步,又想:“徒步过慢,还是认了方向,寻匹马奔去吧。我身上并无银两,只好偷窃,虽不可取,却是无可奈何。哎,侠义道德竟皆被我抛之脑后。” 青儿睡在里屋,亦是彻夜不眠,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忽闻屋外窸窣之声,知晓范子旭有了动作,要起身,却遭母亲按住,片刻之后,母亲便将手撤了回去,青儿却并不起身。她终于明白,范子旭是留不住的,就算今日强留下他,明日呢?后日呢?难道强迫一辈子吗? 少女盛开时,总是美艳无比。那浅浅的情窦,生根发芽,牢牢占据了少女的全身。只是对于青儿,似乎有些残忍。 黑暗中,眼泪无声地流。 后来,青儿果真一生未嫁,忙时,替父母帮手,闲时,便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向西边望去,那是范子旭漂来的方向。此时,良叔与妻子并不言语,只是陪着她一同坐着。四十年后,父母入了土,便仅剩她一人了。那时,村中的孩童不知她为何如此,总会在她身边围绕,唱歌跳舞,父母定会赶来,揪住孩童耳朵拎回家中。 青儿死前,村民都赶来围在床边,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她指了指身下的床,说道:“床下有一只木盒,麻烦替我取出来。” 芙儿取出木盒,捧起盒内之物放到桌上。是一些碎瓷。 青儿望着碎瓷,想起被范子旭吓到的那一天,竟笑了,用最后一口气说道:“情虽苦,却比雪天红日。”说完,带笑合上了双眼。 ------------ 二百一十三章 再也不走了 范子旭在野外露宿一晚,天一亮便继续赶路,琢磨前方不远当有城镇,走了一个时辰,果见几里之外有座城,向前垫了几步,欲加速奔去,余光瞥见身侧矮树上结着一些野果,转念一想:我不如摘些野果,以果易马,虽说价值远远不及,好过偷窃,便摘了五颗拳头大小的果子,放在袖中,向城走去。近了才知,这原是岳州府,与施州卫不算太远。早晨忙碌,来往行人熙熙攘攘,不好下手。他往脸上摸了一把灰尘,寻了角落倚墙而息,有人见他右袖空空,觉得可怜,掏出一枚铜钱在他身边轻轻放下。 下午,烈日当头,行人回家午睡,街道归于安静,他却睁眼,见脚边摆着三枚铜钱,觉得好笑,捡起捏在手中,纵身一跃踏上屋顶,连奔数里,见有一马厩,轻身跃下,取出五颗野果与三枚铜钱放在地上,牵了一匹马悄声走出十丈之外,翻身上马,策马向施州卫奔去。 他骑马路过一片树林,只觉凉风阵阵,十分爽快,却不见数丈之外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正是丐帮帮主陈无信。 过了一日,玄武山顶。 陆离召集巫泽、化子墨与秦良来到练武场。刘兰芝因思念过度引起高烧,范嘉志要照顾她,便没有来。 陆离道:“接连几日练习防御,想必你们应当进步不少,今日我便来考验考验,你们只需接得我三刀,即算通过。” 巫泽、化子墨、秦良信心满满,分开二丈站定。 先是秦良。连日以来,秦良是最刻苦的一个,巫泽与化子墨下蜘蛛棋时,他会独自一人到练武场挥汗练刀,只因陆离将他当作了家人。他双脚分开膝盖微曲,绷腰守腕,全神贯注地盯着陆离。 陆离见他如此专注,十分欢喜,当头纵劈。他抬刀架挡,以刀刃对刀刃。陆离收刀上撩,他本想纵劈对拼,刀才出一寸,迅速收手将身后仰,反射性向陆离削去。陆离手腕一转,竖刀拦下。二人对了十余招,虽陆离有意收劲,秦良的防御的确结实,不能讨到一点便宜。 陆离收刀,笑着拍了拍秦良肩膀,说道:“很好,防守之余不忘反击。” 秦良得了夸奖,当即露笑,昂首挺胸,骄傲地望向化子墨与巫泽。 下一个是化子墨。陆离改了套路,人还未到,忽得踏前削去,化子墨并不惊慌,将刀竖于身前挡下,迅速一个转身向陆离反削,陆离微微吃惊,收刀防御。化子墨见此,手腕一转,刀花绽放,陆离一边后退,一边露着笑,说道:“子墨,好本事,看刀!”便用劲将化子墨顶开,横扫而去。 化子墨知自己力量不够,盯紧来刀,竟用刀背抵住半尘刀背,将其拍走,待陆离手臂扫过,迅速收刀攻向陆离右肩。陆离好不欢喜,抬肘向上将刀竖起,反架在化子墨脖颈,化子墨的刀离陆离肩膀尚有一尺距离便停下了。 秦良心中一直数着,想到:子墨师兄与师父虽只过了九招,却是招招精彩,十分了得。 陆离收了刀,满脸欢喜,与化子墨拱手行礼,说道:“指教了。” 化子墨心头一甜,嘴角高翘,拱手回礼,答道:“指教了。” 巫泽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原地向上跃了几下,呼喊道:“师兄,轮到我了!” 陆离笑盈盈地走去,忽得露出凶相,半尘疾砍而去。巫泽当即惊恐不知所措,任半尘架在肩项。 陆离收起凶相,笑道:“缺点仍是缺点,无力还手。” 巫泽涨红了脸,将单刀抓得更紧,说道:“为何你与他们二人过招都是面慈目善,唯独对我却是一脸凶相。” 陆离道:“我知你见我凶相定会惊恐,故意为之。” 巫泽不服气:“师兄再来,这次不会再怕了!” 陆离笑道:“准备好了?” 巫泽坚定点头,道:“准备好了!” 陆离顿时面目狰狞,一声吼叫横刀扫来:“那你就去死吧!” 巫泽被陆离吼声震住,全无反应,任凭半尘在眼前连扫三刀。 陆离转笑,又说了一句:“准备好了?”便往回走。 巫泽呼吸停了一停,终于吐出一口长气,回过神,依是不服,叫道:“师兄,你总是欺负我!” 陆离并不回答,只是露凶向化子墨劈去,化子墨敏捷,后跃躲开。陆离转头望向巫泽,正经说道:“子墨尚能如此,你为何不能?江湖之中,人各百态,有面慈目善笑里藏刀,亦有满脸凶相心慈手软,只看你如何应对。若是有天生恶脸之人向你砍来,你便任由他砍么?前几日你便发现了,却始终未能改过来。” 巫泽自知有错,不敢顶嘴,只是呆呆地望向地面。他平日里虽是活泼,看似对一切毫不在意,对陆离的话却是在乎的很,如今遭陆离这样批评,自是不甘,喊道:“师兄,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陆离道:“你只需不让自己失望。” 范子旭已上到山顶,远远地望见陆离领着三人在练武场,会心一笑,往厢房走去。范嘉志与焕焕同在屋内陪着刘兰芝,刘兰芝心病已转身病,发了两天高烧不退,整日半寐半醒,迷迷糊糊地喊着“子旭”。做饭便由焕焕代替了,所幸焕焕厨艺精湛,令众人口福不减。 焕焕取下敷在刘兰芝额头的毛巾,走到桌边浸入脸盆降温,正要拿出拧干,门缓缓打开,探进来一张许久不见的面孔。焕焕大喜,要叫出声来,范子旭忙将食指竖在嘴边,意识她不要出声,踮着脚向床走去。 范嘉志察觉到有人站在身旁,以为是焕焕,未有动作,直到余光瞥见那肮脏的下衣才知异样,转过头见是范子旭,顿时睁大了双眼,瞬间乐极生悲,咽哽着发不出声。 范子旭知他感情,将他搂进怀中轻抚着他脑袋,小声说道:“嘉志,我回来了。” 范嘉志终于按捺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其声凄烈,不逊冬日寒风。 刘兰芝闻见范嘉志哭声,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委屈,虽有气无力,勉强睁开双眼,却见日思夜想的范子旭,眼眶一红,顿时流出汩汩眼泪,举起双臂向他伸去。 范子旭何尝不是想念?他并不放开范嘉志,弓下身,绕过背搂住刘兰芝左肩,将她整个人搂住。 三人总算团聚。任范子旭强如钢铁,也挡不住这人间真情,眼泪不住地流。 刘兰芝双手紧紧抓着他左肩,抓得浑身不住颤抖。 刮骨痛,割肉伤,不及相思情苦,一眼望去,桃花枯,秋水尽,天地之间再无色彩。斯人离去,度日如年。 三人拥泣许久,仍不愿松手,叫焕焕看得好不感动,时不时转身偷偷抹泪。 刘兰芝终于哭累了,加之有病在身,喘息渐重。范子旭察觉异样,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兰芝,你怎么了?” 范嘉志从他怀中抬起头,脸上粘满透明液体,说道:“娘实在想你,病倒了。” 他顿时愧疚,心疼地将刘兰芝放回床上,轻轻吻在她额头,不断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兰芝,对不起。”她并不介意,闭眼微笑,双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来回蹭着。 范子旭眼眸之间尽是温柔,笑着看她宛如猫咪一般地撒娇。范嘉志羡慕地不得了,要抓起范子旭另一手往自己脸颊放,忽得记起他仅有一臂,便扑入他怀中,蹭着他的胸膛。 焕焕羡慕不已,想起自己与陆离成亲一月有余,仅有夫妻之名,便又失落了,望着地面上几滴泪水怔怔出神。 过不了一会,范子旭要刘兰芝好好休息,要范嘉志在一旁好好照顾,从床边站起。 刘兰芝忙坐起,急道:“子旭你又要走吗?” 范子旭轻抚她秀发,温柔一笑,说道:“我再也不走了,只是去看看折柳他们。” 刘兰芝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慢慢躺下。 范子旭便出去了。 陆离将防御之招更进一步,要巫泽等人进攻之时随手防御,教授完毕之后,正要他们各自练习,察觉身后有人逼近,猛地转头,见三星剑芒迎面飞来,又惊又喜,向后望去,果见范子旭,喊道:“师兄!”半尘出,将三星一刀斩碎。 范子旭叫道:“折柳,让我见见你的本事是否有长进!”陆离自是欣喜,全力以赴。 二人刀剑相交。范子旭有伤在身,不便施展全力,二十来回后便有些喘气了,站立不稳,陆离忙收了刀扶住他,见他胸口隐隐有血渍渗出,问道:“师兄,你?” 他低头,透过衣领望去,见左胸伤口裂开,勉强一笑,说道:“不碍事。”然脸色逐渐苍白,没过一会便晕过去了。 陆离将他扶住,把半尘交与身旁的化子墨,与三人说道:“回房!” 陆离将范子旭扶到厢房放上床,将他衣领拉下,见左胸竟是一片狼藉,不由得大吃一惊,要下山去寻郎中,范子旭将他拉住,吃力地摇了摇头,说道:“只是动作过大,并不碍事。” 陆离十分内疚,自责道:“师兄,我若知你有伤,定不会与你过招的。” 范子旭轻声说道:“折柳,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冲动,许久不见你想试试你的进步。” 二人相互自责,惺惺相惜,已有侠者风范。 ------------ 二百一十四章 再也不要失去亲人了 晚饭时,桌边终于坐满了八人,有说有笑。刘兰芝吃了两口饭便不吃了,手托下巴,痴痴地望着范子旭笑,范子旭见她如此,摸了一把她的头发,说道:“饱了?”她摇了摇头。范子旭说道:“那怎么不吃了?”她撒娇说道:“你喂我。”范子旭抿嘴一笑,取来一只木勺,舀一勺饭,灌了些许汤汁,往她嘴里送。 巫泽笑道:“伯母这么大了还要人喂饭。” 刘兰芝“哼”了一声,张着嘴,等待范子旭喂食。 焕焕望着刘兰芝,羡慕不已,转头望向陆离,却见陆离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范子旭与刘兰芝,注意力全不在自己身上。 吃过晚饭,刘兰芝仍不肯离范子旭半步,挽着他的手指着天边红霞说道:“子旭,我们去走走吧。” 范子旭将头撇向独自收拾桌碗的焕焕,说道:“那焕焕怎么办?” 刘兰芝十分不情愿,甩了甩他的手说道:“知道了。”便去帮焕焕了。 范子旭与陆离许久未聚,想着与陆离一同去到书房,又恐刘兰芝不肯,脑筋转过,说道:“兰芝,我去帮折柳看一看,一会再与你浪漫。” 刘兰芝十分乖巧,转头微笑答道:“好!” 范子旭便与陆离一同向书房走去,开门进屋,见屋内虽是简洁,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其墙角屋檐,无不透露出朴实的奢华,忍不住赞叹道:“好屋!” 陆离笑道:“这是山下匠人所造,乃是良中极品。” 范子旭道:“花了不少钱吧?” 陆离摇头道:“他们不肯收钱,说是感谢玄武门几十年来的守护。” 范子旭感慨道:“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与陆离一同来此,并非口中所说“帮折柳看一看”,而是另有想法。晚饭时,他见焕焕总朝陆离方向望,眼中却饱含失落,猜想二人有所恩怨。 他装作不经意地从书架抽出一本书,随意翻过,说道:“折柳,你与焕焕如何了?” 陆离微微一颤,答道:“我和她成亲了。” 他愣了片刻,笑道:“你也真不厚道,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这样一件大事给办了。” 陆离勉强一笑,并不十分想继续,要岔开话题,却听范子旭继续说道:“你知道的,相由心生。” 陆离知晓隐瞒不过,叹了口气,望着桌面,说道:“此话难讲。” 范子旭将书放回书架,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肩膀,语重心长说道:“人生一路,永无回头。若是难讲,好好考虑。” 他皱眉凝神,捋顺心中想法,娓娓道来:“我与红妆早已成亲,虽无人知晓,但我心中清楚。然而没多久红妆便去了,我却难以将她忘记,她的音容笑貌始终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与焕焕成亲仅仅是怕她跟别人走,至今为止,我未曾触碰她肌肤,只因心中有所牵挂。我不想对不起红妆,更不愿对不起焕焕。她与我示爱求爱之时,我总是愧疚难当,十分难熬。” 范子旭听完想了一想,说道:“你是因为心中有红妆所以接受不了焕焕?” 他点头答道:“是的。心仅有一颗,如何容下二人。” 范子旭道:“折柳,你的确是重情重义之人,这着实是道难题。”他向外看了一眼,虽关着门,满天霞光印在门上,说道:“我答应兰芝要陪她去走一走,不便陪你了。” 陆离道:“师兄尽管去便是。” 范子旭微微一笑,向外走去,才出门,见刘兰芝蹲在门外,幽怨地对他说道:“你进去好久了,才出来。”他怜爱地将她扶起,吻在她额头,“让你久等了。” 二人向练武场走去。 凉风阵阵,扑在脸上,好不舒爽。范子旭与刘兰芝缓缓走着,享受着宁静的幸福。天边晚霞正红,似要将余劲烧竭。 刘兰芝道:“你和折柳说了什么?” 范子旭道:“关于焕焕的事,他有难言之隐。” 刘兰芝捂住嘴巴窃笑:“难道...” 范子旭也乐了,望着她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兰芝脸颊一红,放下手,将头撇向他处,哼道:“是你引我的,我很无辜。” 范子旭笑道:“好啦好啦,无辜的小女孩。” 二人说笑着在练武场走了一圈,便回厢房了。 翌日,修过气神,范子旭忽得捂住胸口,冷汗直流。陆离忙将他搀住,急切道:“师兄!”他做过几次深呼吸,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陆离却是放心不下:“师兄,你还有伤在身,不如回去歇息吧。” 他说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若我长时间卧床不动,只怕功夫退步得厉害。我记得山腰有一种草药,黄茎绿叶,你帮我去采些回来。” 陆离立刻应道:“好!”便匆匆往首峰走。 焕焕牵挂陆离,迈步跟了上去。 二人下到山腰,沿着一条隐隐的小路向深林走去。八年前就是在这里,陆离为了保护焕焕与大虎搏斗。 陆离从未忘记当时场景,鲜血与恐惧,信念与折磨,虽不知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自那以后,焕焕更粘他了。 焕焕亦记得当时场景,向他愈加靠近,挽住他的手娇声说道:“相公,谢谢你当年救了我。” 他勉强一笑,说道:“那是我应该做的。”缓缓蠕动手臂将她挣脱,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在地上搜寻,一边说道:“我们还是快些找那黄茎绿叶的草药,师兄的伤不容耽搁。” 焕焕虽是失落,还是跟上他,与他一起找寻着草药。 忽得起了一阵强风,刮得二人睁不开眼。陆离心中焦急,并未在意,待到风静,继续埋头在地上搜寻着,耳边却传来焕焕颤抖的声音。“相公。” “怎么了?”陆离应了一声,转过头,却见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右臂勾住焕焕脖颈,左手握着一柄剑架在焕焕肩项。焕焕身体僵硬瑟瑟发抖,眼眶通红,有泪水打转。 黑衣人哼道:“陆折柳,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声音低沉沙哑。 陆离瞪大双眼,又惊又怒,却不敢轻举妄动,紧紧盯着那黑衣人,“你是谁?” 黑衣人道:“一年之前,你杀我师父,今日,我便要取你人头为师父报仇!” 听黑衣人这样说道,焕焕不再惊恐,反而朝陆离喊道:“相公,不要管我,快跑!”黑衣人将手中冷剑贴上焕焕脖颈,喝道:“你若是反抗,将会见到这美娘子飙血身亡!” 陆离慌忙叫道:“不要!”一边将半尘扔到一旁,以表示自己不会反抗。 焕焕却是愈加心痛,全然不顾自己安危,撕心裂肺喊道:“相公,你快走!”挣扎之间,雪白脖颈已被利刃划出了些许鲜血。 黑衣人一声冷笑,“好一出夫妻情深。陆折柳,你也会有今天?想当年,你戮一刀杀尽天下,如今,竟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般模样,真是可笑。” 陆离望向焕焕,见她脖颈已染鲜血,煞是心疼,痛苦地闭上眼,低声说道:“你要杀我,动手便是,还请不要动我娘子。” 黑衣人道:“我杀人从不留情,除非,你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答应放了你娘子。” 陆离睁开眼,绝望地望向黑衣人,说道:“若是给你磕头,你果真肯放了我娘子?” 黑衣人并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陆离便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黑衣人忽然狂笑起来,笑过之后,冷冷说道:“我反悔了,不愿放了这美娘子,你们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吧!”说罢,左手后收,焕焕一声呻吟,闭眼倒地。 陆离顿时没了知觉,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双眼通红,似要滴出血来,见着焕焕软绵绵地倒下,张嘴狂吼道:“老子杀了你!”一把抓起半尘,半尘顿时红光大盛,却见那黑人摘了头套露出真容。 竟是范子旭。 陆离失神木讷,呆呆地望着范子旭,高举的右手缓缓垂下。 范子旭笑道:“想不到吧,是我。放心,焕焕没有死,我只是佯装割她脖颈,将她击昏了。” 陆离依是不敢相信,喃喃道:“师兄,怎么是你?” 范子旭道:“嘴可骗人,心却不会骗人,唯有危急时刻,全身紧张,方能真正看清内心。你可还记得,方才自己的表现?” 陆离精神恍惚,丝毫想不起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见焕焕被俘,大脑竟慌乱无主张。他眼珠随着头转了两个来回,只是说道:“师兄,你的右臂?” 范子旭割开右袖,露出绑在一起的两根细树枝。两根细树枝绑成>形,一头绑在右肩固定,一头缩在袖中。因有衣袖遮掩,看上去便如手臂一般。 陆离喃喃道:“原来如此,我大约着实惊慌,竟然没有发现吗?” 范子旭将树枝扯下,扔到一旁,与他说道:“我本想与你劝说,不应活在回忆之中,斟酌言语过于无力,便决定让你经历一番自己体会。你真的觉得自己接受不了焕焕是因为心中有红妆吗?” 陆离答不上来,只是望着昏在地上的焕焕。 范子旭说道:“方才我要你跪,便是要看看你愿不愿意为了焕焕放弃尊严,你放弃了。我见你脸上全无怒气,仅有无能为力的绝望,这说明你是在意焕焕的,仔细想想,你果真是因为心中有红妆而接受不了焕焕吗?” 陆离闭上眼,红妆死去的画面再次浮现出来,而心中再无疼痛,仅有愧疚。 范子旭说道:“你见焕焕死去,身体有何反应?” 陆离摇了摇头。 范子旭说道:“那便是了,物极必反,你心痛到极点反而不痛,只是觉得生无可恋。片刻之后回过神见到我,你手中半尘红光大盛,恰恰说明焕焕在你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折柳,你懂了吗?你接受不了焕焕,仅仅是因为害怕自己保护不了焕焕。” 陆离抬起头,望着范子旭,心思渐渐明朗,终于控制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师兄,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范子旭心疼地将他抱住,拍着他的项背安慰道:“哭吧,男人也是人,只是折柳啊,好好修炼,再也不要失去亲人了。” 这句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 二百一十五章 好好好 陆离抱着范子旭哭了有些时间,终于觉得难为情,摸去眼泪挤出笑。范子旭欣慰地望着他,说道:“哭过了是不是感觉舒服一些了。”他点了点头,记起范子旭有伤在身,颇为担忧,说道:“师兄,为何你要引我们到这里,又要演一出这样难的戏?若是动了伤口那就不好了。” 范子旭道:“你如今身为掌门,是要多注意形象的。在这林中并无人影,我才可放开手脚让你明白自己心意。你想,若是被巫泽他们见到你弃刀下跪,好么?” 陆离听毕,愈加尊敬范子旭,拜身行礼说道:“师兄考虑如此周到,费心了!” 范子旭微微一笑,说道:“你我情同手足,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出来有些时间了,只怕兰芝过度牵挂,不如趁早回去吧!” 陆离望了一眼依旧倒在地上的焕焕,又心痛又愧疚,蹲下将焕焕抱在怀中,轻抚着焕焕脸颊。如今再看,焕焕果如天仙那般,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想与焕焕单独相处一会。” 范子旭便回去了。 陆离坐在地上,让焕焕枕在自己臂弯。他记得成亲以来每一次对焕焕的拒绝,焕焕明明心痛,却从不表现,若无其事地继续对他好。 他凝视着焕焕微颦的面孔,双目渐湿,又哭又笑:“娘子,你怎么这样愚蠢,我对你如此无情,你却依旧体贴,从不愿让我置身于冰窟之中。父亲拯救了大明百姓,挣得的福全被我享了,所以才能娶到你这样美丽又贤惠的妻子吧。” 他解开衣裳,取下绑在右膀的红巾,向上一扔,任它随风飘去,顾自说道:“回忆是用来遗忘的。” 许久,焕焕终于有了知觉,猛地坐起,睁开眼喊的第一声便是“相公!”险些撞上陆离脑袋,见陆离近在眼前,忙双手捧住他的脑袋左看右看,急道:“相公,你怎么样,没事吧?” 陆离温柔一笑,捏住她的双手,微微摇头:“娘子,我没事。” 焕焕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双眼,而他眼中的爱意与温柔却是如此真实,她的头渐渐低了下去,咬着嘴唇不住窃喜:“你刚才...叫我什么?” 陆离心中明白,温柔说道:“娘子。” 只此二字,足以令焕焕热泪盈眶,抬起头,望着陆离咽哽道:“你终于肯叫我娘子了。” 陆离见她如此,好不心痛,将她紧紧抱住,在她耳边说道:“娘子,这些天辛苦你了。” 焕焕感动地不能自己,香肩轻抖,声音绵绵:“只要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此景之下,理应飘来丝竹,或是虹霞点缀,却忽然变了天,黑云逼近。 二人匆忙站起,牵着手欢笑着往山上跑去。陆离说道:“娘子,我看师兄与嫂子在人前从不以相公娘子互称,我们便也如此吧。” 焕焕道:“好!不过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你定要叫我娘子,不然,哼哼。” 陆离笑着转头,见焕焕撅着嘴,煞是可爱,便伸长脖子吻在她脸颊。她顿时红了脸,笑得很甜。 练武场,巫泽一遍又一遍地与化子墨说道:“不对,我是要你装得凶神恶煞,不是龇牙咧嘴!嘴巴张得再开一些,眼睛瞪得再大一些!杀气腾腾的样子,懂不懂什么叫杀气腾腾!你看我。”他摆出一副嗜血凶相,停了片刻,又与化子墨说道:“瞧见没,如我刚才那般,你试试。” 化子墨心中想着巫泽方才模样,却只能做到一半,杀气还未腾起便熄灭了。他小声说道:“师兄,我做不出来。” 巫泽知他生性善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凶狠表情,便不再为难了,心中琢磨应对办法,忽有一计,正要说出,却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吓得他一阵哆嗦。他抬头,见黑云压境,忙挥手与秦良叫道:“秦良,要下雨了,回房!” 秦良与化子墨向厢房跑去,巫泽往书房跑去,脚才迈过门槛,没多久,倾盆大雨一泻而下,打在地上“哗哗”作响。 他舒了口气,走到桌边,将刀摆在凳上,取了文房四宝,一边研墨一边想到:将恶脸画在纸上,再让子墨戴上,的确有些不妥,先不论身高,纸与人脸本就相差极大。我需想个办法,令这差别缩到最小,却不减凶险可怖。 他虽不曾学习写字,却也见过先生为乡亲代写书信,故知道墨是需要研磨的,却不知该如何握笔,手中拿着一支羊毫,怎么握都觉得别扭,索性如握筷那般握了笔,取了白纸描画,然纸张淡薄,他一笔下去便将纸戳了个洞,戳破三张纸后,他终于成功拿捏力道,画了十张恶脸,张张凶神恶煞眉眼狠毒,不比杀人狂魔来的面善。 他收了笔,望着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双手抱胸骄傲说道:“想不到我巫泽不仅足智多谋,纸上功夫亦非常了得,瞧瞧我画的,可比那些大家好多了!”他又笑了几声,将画收起放入怀中,打开门,见雨势转小,一头冲进雨中向厢房奔去。 傍晚,下过蜘蛛棋,八人各自去睡了。 陆离未再去书房,而是与焕焕一同回了房间。焕焕始终挽着他的手,进到屋内,虽是漆黑一片,并无所谓,娇声说道:“相公,时候不早了,睡了吧。” 他并不做声,亦不挣脱,猛地将焕焕抱起,向床走去。焕焕发出轻叫,搂住他的脖子,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又是娇羞又是期待。 他将焕焕轻轻放在床上,低头吻在她嘴唇,声音绵长而低沉,磁性十足:“娘子。” 焕焕脸颊火烫,低头含羞,双手不知该往哪放,一会抓着床单,一会抓着裤腿,竟忘记了回应。 他微微一笑,帮焕焕脱掉鞋子,又脱了自己鞋子,左手撑在她身旁,右手抓住被褥,向上一扔,便将二人盖住了。 被褥下,焕焕已是呼吸困难,双手紧紧抵住陆离胸膛,小声地叫了声“相公”。 巫泽回屋之后,将手伸进怀中,摸到白天画的恶脸,思索夜晚正是良机,便摸了单刀走出屋外。天空半月,不明不暗,恰到好处。 练武场,钢竹尚且湿润。他取出画好的恶脸,打开贴在两根钢竹之间。纸才贴上,他便被那画中恶脸吓了一跳,急喘粗气,眼睛似乎开了光,隐隐见到藏于钢竹之后的鬼魂。他强作镇静,与自己说道:“没有什么好怕的,世间并无鬼魂!” 夜风微微刮过,吹落竹叶上的露水,便有几颗打在纸上,化开墨汁,使那恶脸愈加恐怖。更有一滴落在他脸上,惹得全身毛孔竖起,直打寒颤。 他向后退了几步,脚跟踢在断掉的钢竹,要向后摔去。他连忙后跃站定,却见钢竹迎风摇摆,恍若阴魂招手,耳畔仿佛传来幽怨之声。“来吧~来吧~” 他吓得转身欲逃,忽得想起陆离的话,一咬牙,闭上眼睛与自己说道:“巫泽!你身为男子汉,怎能如此胆小!鬼魂又如何,凶神又如何!你要学成厉害的刀法,好做师兄帮手,好保护子墨!” 他即刻振作起来,猛地睁开双眼,眼前景象虽然依旧可怖,他却不愿再退缩,从怀中取出余下纸张,一一贴上。 十张恶脸犹如来自地府的十只恶鬼,随着钢竹一起摇动。又有雨后凉风,带着湿露拂他颈项,他终究只是十六岁的少年,任如何劝说自己,始终扼制不住内心恐惧,没过多久便蹲下抱住膝盖哭泣,一边喊着“师兄救我”。 风静而竹止,耳边终于没了声响,他脑中却浮现出这样的场景:血地之上,化子墨、秦良、范子旭等皆已尸首分离,唯陆离尚有力气与敌人搏斗,却只是任人宰割,不过一会,便也断了气。天地之间仅剩他一人,无助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难道果真要等到那种时刻,才后悔当初没有刻苦练功吗?难道我巫泽,果真一无是处吗? 恐惧依旧,挡不住熊熊燃烧的志气。他猛地站起,双目坚定,转过身,见十张恶脸挂在黑暗之中,将刀握得更紧,向前踏出一步。 他来到第一张恶脸五步之前,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两步,猛地睁眼,见一张狰狞面孔,顿时惊慌,动作迟了三口气,终于出刀将其斩破。 他来到第二张恶脸五步之前,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两步,猛地睁眼,见一张愈加狰狞面孔,心中惊慌,动作慢了半拍,出刀将其斩破。 他来到第三张恶脸五步之前,闭上眼,不急不缓地向前迈了两步,猛地睁眼,见一张双眼下流着两道黑渍的恶脸,迅速出刀,将其斩破。 余下的七张恶脸,他再未因恐惧而缓了动作,出刀坚定,将那恶脸一劈为二。结束之后,他收起残破纸张捏在手中,快速跑回厢房。回到房间,背倚在门后,心有余悸大口喘气,没多久便笑了。 ------------ 二百一十六章 后生之辈 卯时,陆离睁眼,只觉双腿沉重,想起昨晚缠绵,抿嘴浅笑,转头,见焕焕睡得正香,便不打算叫醒她,独自一人下了地往练武场走去。修气之时,神处异世,竟能见到点点桃红自脚下缓缓升起。他闭眼都在笑。收了气神,大汗淋漓,五脏六腑甚是充盈,心中疑惑:怎么今日竟有如此效果? 平常修气之时,只感觉丹田微热,气神在体内如湖面微微荡漾,今日却如惊涛骇浪那般汹涌澎湃。 他想:师父说我体质特殊,需外招与气神同练方有效果。往日与巫泽他们一同修气,只为陪伴,今日却有了奇效,难道我某处的经脉已然打通? 巫泽见他依旧坐着,与他说道:“师兄,吃饭去了!” 他应了一声,站起往食堂走去。 焕焕与刘兰芝等候多时,见他们走来,忙去厨房取了一只盖着锅盖的大铁盆,等他们坐下之后,打开锅盖,见铁盆内放着粽子。范子旭一笑,与刘兰芝说道:“兰芝,怎么今日竟有此兴致?” 刘兰芝无奈地望了焕焕一眼,说道:“焕焕不知为何尤其兴奋,拉着我的手去练武场捡了好些竹叶,洗净用来包粽子了。” 焕焕难掩喜悦,望着陆离说道:“平日里总吃一些米粥,故今日想尝试新鲜。相公,来,吃吃看。”她取出一只,递给身旁的陆离。 陆离将棉线解开,露出浅褐色的粽子,颇为不解:怎么粽子是这颜色?他取了筷子,夹下一个角放入口中,嚼过之后发现不仅有米的甜,还有肉的香,惊奇道:“这粽子,好吃!” 焕焕见他喜欢,万分喜悦,双手撑在两腿 之间的凳子上,望着他说道:“山上没有枣子,我便加了些腊肉,大约是肉香融入米中了。” 陆离望着焕焕,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连连点头,却见焕焕幽怨地望着自己,将口中粽子咽下,问道:“怎么了?” 焕焕嘟嘴道:“我也要吃。” 陆离笑了一笑,取出一只粽子,将棉线解开放在焕焕面前。焕焕并不动手,只是张开嘴等候着。陆离明白,便夹下一个角,喂入焕焕口中。焕焕倍感幸福,咀嚼着,视线从未离开陆离。 巫泽笑道:“连嫂子也变成小孩子了!” 早餐过后,八人各自散了。 陆离心想:今日着实与众不同,便再让我试试,兴许能够成功。他回到了练武场,抽出半尘,练了一套《金门刀法》,再试那盾,果真成功。 他喜出望外,不可置信地望着半尘,片刻之后,再起,右掌开而半尘贴掌旋转,左掌五指插入右掌指缝之间,顿有电芒自五指而出迸射开去。 他大声叫道:“成功了!我成功了!” 叫过之后,静下心来思考为何如此,与前几日相比,今日究竟有何不同?他到书房取来笔记,一字字读过,毫无所获。纸上记载的包括情绪在内,与今日相差极远。究竟为何能够成功? 他将笔记放回,走出书房,口中念着那句“心眼合一,手出刀至”,无意间发现焕焕与刘兰芝正在交谈,豁然开朗。 原来“心眼合一”指的不仅仅是是心和眼,还有心眼,故“心眼合一”的意思是:心、眼与心眼合而为一,才能做到手出刀至! 他狂奔至练武场,抚胸平气,抽出半尘,左手细细地抚摸刀身,顾自说道:“半尘,让我们齐心协力吧!”再起,电芒骤现,叫巫泽等人瞠目结舌。 范子旭已在练武场,见此景象微微吃惊,电芒消失之后,走上前来说道:“折柳,这招与无心师公的太极盾极为相似,想不到你也学会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虽看似雄壮,效果定不如师父的太极盾。” 巫泽奔来,双眼闪着光芒,问道:“师兄,这招叫什么?” 他想了想,说道:“不如就叫玄武御。” 巫泽拍手叫道:“玄武玉好,玄武玉好!那么大的一块玉!” 他本想纠正,记起半尘刀柄上镶着红妆给的半块玄武玉,便不打算纠正了,毕竟红妆与范子旭乃是姐弟,玄武玉是红妆父亲的,也便是范子旭父亲的了。 范子旭道:“看来你已经将《破天之门》参透了。” 他精神焕发,向范子旭重重点头,手腕一翻,向前连踏两步,对着空荡荡的练武场劈刀斩下,口中喊道:“心眼合一,手出刀至。天地万物,心本为一!”却只是刮过一阵风。 巫泽等人并不知晓,见他志在必得势如破竹,鼓掌叫道:“师兄威武霸气!”“师父好棒!” 他却是收回半尘,呆呆地望着刀身,心中想到:怎么刚才,竟全无反应?倘若我果真悟透了《破天之门》,半尘当重铸才是。 范子旭亦是皱眉沉思,琢磨究竟少了什么:折柳已能使玄武玉,按理来说,当悟透了《破天之门》才是,难道那句“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不是随口呻吟?他有心试陆离,走出五步之外,叫道:“折柳,看你玄武玉可否挡我斜月三星!”说罢,手腕一抖,便有三星剑芒飞去。 陆离猛地转身,合掌便是一招“玄武玉”,三星剑芒打在玄武玉,化作一缕清风散去。 范子旭大喜,叫道:“月海滔天如何?” 打在玄武玉,又化作一缕清风散去。 范子旭见月海滔天亦如微风,要全力使出“月沉星海”,见玄武玉突然消失而陆离痛苦捂胸,忙收起黑剑向陆离奔去将他搀住,问道:“折柳,怎么了!” 陆离摇头答道:“胸口突然沉闷,仿佛被掏空了一切。” 范子旭道:“大约是玄武玉十分耗损气神。无心师公气神异常强大,故能使太极盾如吃饭睡觉,你还差些,加之方才用力过度,便如此了。你还是收了气神,回去休息吧。” 陆离本不情愿,稍稍运气便疼痛万分,只好不再勉强,由范子旭搀着往厢房走去。 焕焕正坐在厢房前的石阶上,向刘兰芝请教着为妇之道,见范子旭搀着陆离走来,忙站起,迎上去挽住陆离急道:“相公,你怎么了?” 陆离微微摇头。 范子旭说道:“只是耗尽了气神,休息一会就好了。” 焕焕担忧不减半分,心疼地将他搀进屋中,扶到床边让他躺下。 范子旭站在门外,望着二人背影与刘兰芝笑道:“这二人,终于是好了。”刘兰芝含笑点头,挪步更靠近范子旭。 巫泽、化子墨、范嘉志与秦良仍在练武场,目送范子旭搀着陆离走后,巫泽与化子墨说道:“子墨,师兄耗气过度先去休息了,我们可不能偷懒,接着练习!” 化子墨点头,正要与巫泽过招,范嘉志走来说道:“巫泽师弟,还请借子墨一用。” 巫泽不解,呆呆地望着他,听他继续说道:“爹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没怎么拿剑,今日再握,感觉生疏不少。子墨,我们便来过过招吧。” 巫泽笑道:“师兄,你可找错对手了,子墨能把你打出屎来。” 范嘉志知他向来嘴贫,并不恼怒,只是说道:“那更好,与强者过招方能进步,子墨,请!” 化子墨亦行过礼。 巫泽与秦良识相地退到一旁,观赏二人打斗。 化子墨站定之后,右手握刀护于身前,左臂向左开,却并不行动。范嘉志握剑先行,直向他胸口刺去,速度虽然不快,对于孩童来说,已算迅疾。 化子墨反应敏捷,竖刀拦下,顺势一剐。范嘉志颇为吃惊,忙将头向后仰去,始终记得有剑在手,收剑再刺。化子墨谨记陆离教诲,时时注意着范嘉志的动向,见剑刺来,侧身躲过,收刀横扫。 范嘉志知自己无力收剑阻挡,蹬地撤出三步之外。 巫泽见化子墨不落下风,忙喊道:“子墨,趁胜追击啊!” 化子墨握刀侧身,紧盯范嘉志说道:“师父并未教导要趁胜追击。” 巫泽急了,跺脚大叫道:“你怎么这样木鱼脑子,现在是他敌你不过,你当然可以趁胜追击了!” 范嘉志听巫泽说自己不是化子墨对手,当即不悦,抬剑架肘,剑刃正在右眼边上,与化子墨说道:“子墨,我要全力以赴了!” 化子墨并不开口,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见他出剑刺来,又见他手臂不伸,猜测他此招只是遮眼,并不反应,过不一会,他果真改刺为削。 化子墨便用刀撞上范嘉志剑刃,正要反击,只觉手中单刀不听使唤,竟跟着范嘉志的剑绕了起来,惊讶之余,出掌劈在范嘉志手腕,将剑打落,而右手一翻,使刀抵住范嘉志下巴。 巫泽鼓掌叫道:“好!子墨好样的!” 秦良张嘴“哇”了一声,对化子墨愈加钦佩,信念愈加坚定:子墨师兄与我一般大小,却能这般强大,只要我勤加练习,定能赶上子墨师兄。 化子墨收了刀,向范嘉志拱手行礼,说道:“师兄,承让了。” 范嘉志虽是不服,毕竟吃了败仗,无可抵赖,捡起剑回礼说道:“师弟功夫果然了得。” 范子旭在不远处观望着,随时准备出手将二人制止,见二人斗得如此激烈却不致失了理智,不胜喜悦,顾自说道:“这几个孩子的确是好料。玄武门兴起有望了。” ------------ 二百一十七章 寻事 陆离静卧了一个时辰,终于能够好好喘气。焕焕端来饭菜放在桌上,扶他坐起,心疼问道:“相公,怎么样了?”他露出笑容,轻轻摇头:“好多了。” 焕焕总算舒了口气,端来饭菜放在床头的凳子上,用木勺舀了一口饭灌了些许汤汁,向陆离嘴巴送去,一边说道:“既然累就不要动了,我喂你吧。” 陆离心头一暖,痴痴地望着焕焕,竟忘了张嘴,直到焕焕红着脸嗔道:“张嘴呀。”他才张开嘴吃下一口饭。 吃完,焕焕叮嘱他继续休息,便端着碗筷出去了。 他庆幸自己有如此良妻,躺下来之后思绪便转了:为何半尘不能重铸,难道我仍未做到心眼合一?若果真如此,怎会生出玄武玉来。既然生出了玄武玉,便说明我能够如同师父那般用一尺长的树枝抽到一丈之外,只是我没有他那般强大的气神罢了。 他想起半尘重铸的时刻:杀夏南时、少林试刀大会时、昨日山腰之中,便极力寻找着三者的共同点,忽得想到:这三种时刻皆属非常,我脑中再无其他想法,的确做到心眼合一,然今日我已将心眼与心、眼铸合,按理来说,半尘应当重铸,可...难道其中有我未曾悟透的?究竟还缺少那一昧。 心眼合一,手出刀至,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他将这两句话重复念了十来遍,依旧琢磨不透,低喃道:“我到底还缺少哪一昧?” 他又将在蓬莱仙岛见到的六昧心诀结合起来,忽得明白:大约是自己尚未悟透最后的一个“道”字。师父比我先到蓬莱仙岛,也一定见过这六昧心诀,故将其融入《破天之门》,那也就难怪了,我虽能使玄武玉,却不能使断刀重铸,大约就差这一个“道”字。 可“道”字已经出现过一次,为何末位又是“道”?难道这两个道指代不同?道便是大道,便是侠义道德孝忠,难道还有第二层意思吗? 他想得十分深刻,以致头痛欲裂,拿头撞墙才终于解脱,大口喘气,顾自说道:“危险,危险!仅仅是思考,竟也差点走火入魔,这六昧心诀果真不简单。” 烈日当头,酷暑难熬,几个孩子正在午睡,范子旭一人在练武场,将《星月剑法》的招式一一试过,仅以斩击而论,《星月剑法》定属上乘,可若遇到冯洛之类身手敏捷的个中高手,斩击便成了花招,只有观赏之用了。 他暗忖:斩击固然强大,如折柳那般可使得玄武玉,敌人定是拿他无可奈何,而我没有那般条件,只可以攻为守,而攻又可分为斩击与近战,托师父苦授,又有黑剑无名,我的斩击威力无比,近战却不如一般二般的侠客高人了。 他琢磨既然书房摆着锤头客的书,其中定有什么剑法秘籍能够弥补自己短板,便收剑往书房走去。 书房藏书虽并不多,一只书架加起来也不到百本,却是本本精品。他抽出一本随意翻阅,笑道:“想不到师父也喜欢《道德经》。”又抽出几本,其中研道之书颇多,“看来师父更喜好道而不信佛。” 他笑过之后,双眼在书架来来回回扫视,被左手边一本纤薄的书籍吸引住,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书与自己有缘,便将其抽出,正是《通吾剑法》,随手翻过,见每一页仅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人物,下方又有八字心法,当即被吸引住,细细品读。 往时,江湖中人的气神不如今时这般强大,多数是用刀剑直接对话,比的是刀法,拼的是剑术。 《通吾剑法》的确深奥,以范子旭的资质,第一眼看过只明白了三分,视线移开之后,只觉浑身发热,左臂不安蠢蠢欲动,心想:这究竟是何门何派的秘籍,竟这般高深?我读完之后,各招印在脑海,虽并不全懂,只觉得招式一一闪过,如诗如画一般写意舒畅,却不减一分凌厉,当真是举世无双。 他当即决定习此剑法,收了剑谱放入怀中,向书架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多谢您的指引!” 昆仑山,崆峒派。 连州正于咎乌殿内祭拜崆峒派历代掌门,才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余哲宁匆忙跑来,在门外说道:“掌门,大事不好了!” 他颇为不悦,向历代掌门的牌位庄严地鞠了三躬,关上门走出,瞪了余哲宁一眼,低声说道:“忘了本门的规矩?我在祭拜之时,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要来打扰!” 余哲宁自知有错,不敢还嘴,只是低着头喘粗气。 连州说道:“你向来镇静,怎么这回竟如此慌张?” 余哲宁这才拱手行礼,说道:“师父!山下聚了一大群丐帮弟子,嚷嚷着要找你报仇。” 连州哼了一声,说道:“丐帮?崆峒与丐帮向来互不搭理,他陈无信今日是吃饱了撑的,前来挑事了?” 余哲宁道:“领队的并非丐帮帮主陈无信,而是衡山大弟子苏和。” 连州双眉一紧,“苏和?走,去看看。” 二人直向正门走去,却见门外已是人满为患。在最前的正是衡山大弟子,同为天象修为的苏和。 见连州现身,丐帮弟子情难自控,不顾崆峒派守门人的阻拦,要冲上去与连州拼个你死我活。 “连州,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连州你猪狗不如,食糟糠,吃粪土!” 听他人如此谩骂,连州心中自是不爽,强压下怒火,低声说道:“陈帮主整日忧国,都不管丐帮弟子了吗?” 丐帮长老柯不是走至最前,花白头发之下的浑浊双眼瞪得滚圆,抬手指向连州说道:“连州,你好歹也是崆峒派的掌门人,竟干出这种无耻下流之事!崆峒派世代累积的名誉都要毁在你的手上了!” 连州虽不认识柯不是,见丐帮弟子给柯不是让道,便知晓柯不是在丐帮地位极高,约是长老,便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说道:“连某当真不知情状,还请长老告之!” 柯不是气得浑身颤抖,连胡须都哆嗦着:“你...你...在这种时候还装聋作哑,你果真不是东西!” 连州顿时发指眦裂,瞪着柯不是狠狠说道:“你们什么也不说,上来就骂连某人,难道就是东西了?” 丐帮弟子愈加气愤,更有人将手中竹棍向他掷去,他一手抓住,用力一捏,单手将竹棍捏做两截,重重摔在地上,“你们若想惹事,连某人奉陪到底!” 苏和见双方已是剑拔弩张,劝道:“连掌门请勿动怒,柯长老与丐帮众人悲伤过度才会如此。” 连州一声冷哼,说道:“有什么事能令他们悲伤过度。” 苏和道:“陈帮主的尸体被发现在常德府郊外。” 连州顿时吃惊,不可置信地望着苏和,说道:“陈无信死了?” 苏和点头不语。 丐帮弟子却是愈加悲愤,向连州怒吼道:“不要在这里装作无辜!” 连州既已知晓丐帮弟子为何如此,不便再与他们计较,平了情绪与他们说道:“若不是苏和告之,连某人的确不知陈帮主已经去世了,请问各位,为何一口咬定是连某人干的?” 丐帮弟子怒道:“陈帮主全身只胸口一处伤口,却将胸膛整个剖开,世间仅青龙偃月刀有如此威力!” 连州想起当日,怒火再次燃起,双拳紧握,极力压制心中愤怒,“实不相瞒,青龙偃月刀已不在连某人手中。” 丐帮弟子叫道:“少他娘的扯淡了,你肯将青龙偃月刀拱手让人?” 连州道:“并非连某人心甘情愿,而是有人打昏了我,趁机将青龙偃月刀抢走了!” 苏和道:“连掌门功夫奇高,又有青龙偃月刀在手,江湖中竟有人能将你打昏?” 连州望向苏和,暗忖:此事与衡山派并无瓜葛,你却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定是没安好心,便冷冷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定是某些有心机的人从中作梗,好搅浑四大豪门,独占鳌头。” 苏和明白他话中意思,颇为尴尬,却也不愿露了怯弱,说道:“四大豪门本就一句玩笑话,谁将他当真?若单以实力而论,比丐帮、少林、武当、崆峒强的不是没有。” 连州心想:果然是路本的心腹,字字句句都暗藏玄机,说出四大豪门,故意将我崆峒排在最后,看来衡山派是要将我崆峒挤走了,出口说道:“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连某人毫不在乎。只是衡山派的大弟子领着丐帮上我崆峒寻衅滋事,这传出去可不大好吧?” 苏和拱手行过礼,说道:“苏和本是路过,但见丐帮弟子气势汹汹,大有鱼死网破之兆,故当了这个领头人,若是果真动起手来,也好调和。” 连州冷冷道:“动手?陈无信本就不是为我所杀,丐帮有何理由与我动手。” 柯不是道:“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真丢了青龙偃月刀,还是杀了帮主之后将青龙偃月刀藏了起来。” 连州沉住气,说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柯不是道:“将崆峒派里里外外搜查一遍,若是果真找不到,我们才信了你的话!”说罢,丐帮弟子便要涌进来。 连州双目血红,气神骤起,右脚用力蹬地,将脚下数十块石砖震得粉碎,怒喝道:“你们当真以为连某人好欺负么!谁若是敢再往前一步,连某人铁拳不会留情!” ------------ 二百一十八章 茁壮成长 柯不是等人虽是愤怒,见连州双拳静待,颇为忌惮,才迈了一步便不再前行,紧瞪双眼盯住连州冰冷面庞。 苏和左手抓着剑鞘,右掌已然张开,看似平淡,刚才那一刻,他险些要拔剑刺向连州。正如连州说的那般,他虽是偶然遇见丐帮,却并非为调和而来。少林试刀大会之后,他随路本回衡山,一路见路本面色凝重,猜测其有心事。 上到山顶,半夜三更,他敲开路本房门,路本见他,颇为喜悦,忙让他进屋。进屋之后他说道:“掌门,可有心事?”路本道:“和儿,不愧我对你悉心栽培,竟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他说道:“师父肯向苏和袒露心思,苏和才能明白师父内心想法。” 路本摆手说道:“空话莫说。你自小便在衡山长大,如今已有三十个年头,你说说,衡山如何?” 他说道:“师徒和谐,同门友爱,与厮杀成性的江湖相去甚远,实乃一股清流。” 路本说道:“与四大豪门相比,如何?” 他说道:“单论本事,不亚于丐帮与崆峒派。” 路本点头说道:“少林与武当自古便是名门,我们衡山的确抗他们不过,然丐帮与崆峒却是徒有虚名。尚且不论丐帮,毕竟帮众众多,分部极广。崆峒有何实力居于四大豪门之一?论本事,崆峒前任掌门方前辈的封山霸拳的确了得,连州却不及方前辈的十分之一,虽有天象修为,我琢磨本事在你之下。” 他试探问道:“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要取代崆峒成为四大豪门之一?” 路本道:“不错!虽四大豪门的称呼不过浮云,却是对衡山的一种肯定。人生虚长,追逐一些虚无的东西也是好的。苏和,往后的日子里你多留个心眼。” 他答道:“是,师父!”便在遇到丐帮之后,与丐帮一同上山了。 见双方僵持不下,他正义凌然地向前跨了两步,插入二者之间,说道:“柯长老,连掌门,还请各退一步。柯长老,连掌门贵为崆峒掌门,相信不会做出此等不耻之事,丐帮已失去陈帮主,当务之急是尽快选出一个可以领导丐帮的帮主。” 柯不是哼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开连州,说道:“多谢小兄弟关心,丐帮团结的很!” 连州亦是不肯退让,双拳不曾松开,声音虽低,却显十足霸气:“连某人身正影直,自是不怕他人的污蔑,但是丐帮堂而皇之地闯入崆峒,却是对连某人的一大侮辱!” 柯不是道:“陈帮主于我们而言,恰如皇上于大明百姓!试问,若是皇上遭了难,大明百姓会不激动,崆峒弟子会不激动?!” 连州双眼猛地一睁,不得不佩服这位老者的智慧:若是自己答应,便是许了丐帮的作为,若是自己不答应,便是欺君犯上,久思而不得解法,只得说道:“多谢长老指点,连某人理解诸位的苦楚了!” 柯不是将手中竹棍往地上重重一杵,虽年迈,这一杵倒也杵出了不小的气势,令苏和不得不震惊,“丐帮不是胡来之辈,既然连掌门认定青龙偃月刀遭夺,柯某也就不追究了,帮内弟子柯某自会去安慰,但是陈帮主的仇,柯某就算是赔上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报!”说罢,与丐帮弟子说道,“丐帮听令,下山!”便领着丐帮弟子浩浩荡荡地下山了。 苏和见丐帮撤离,对于这结果虽说不上满意,倒也能够接受,向连州拱手行礼,说道:“连掌门,既然崆峒与丐帮的恩怨已了,我便也回衡山了。” 连州铁青着脸,目送苏和转身,冷冷说道:“有劳衡山大弟子特地跑这一趟!还请衡山大弟子转告丐帮长老,连某人会查明真相,揪出真凶还自己一个清白!”他两次称苏和为“衡山大弟子”,便是要苏和知道,自己已经明白了衡山的想法,此事不仅仅是丐帮与崆峒的恩怨,亦是衡山与崆峒的纠葛。 玄武山。 范子旭得到《通吾剑法》的剑谱之后,除却一个时辰的修气,每日在练武场练剑,无师自通,进步倒是不慢,七天时间已练会十二剑中的一至五剑。余下七剑之中,六至八剑异常难懂,只看剑谱,六剑成架势,长剑斜竖于身前,其下八字“若谷之怀,如弓之碗”,七剑笔直向前,其下八字“临天之宽,下海之畔”,八剑过异肩向后,其下八字“盛星之璨,兜月之澜”。 九至十一剑归复简单,第十二剑,仅有一图,图中之人收剑站定,剑尖指向地面,其下八字“心之所向,身之驰往”。 他尝试将九至十一剑连起来,却是别扭的很,更别说最后一剑“三通下界”,竟只有一个站立图案,还有类似无病呻吟的八字。 刘兰芝不愿一人独坐厢房,便整日地在练武场看他练剑,手托下巴,一看便是一天,全无半口怨言,反而津津有味。 范子旭心疼,替她搭了简易草棚,让她坐在草棚之下,不经风吹雷打,不受日晒雨淋。范子旭说道:“兰芝,若是困倦,便回去歇息吧。”她只是微微摇头,含着恬淡笑容,温柔说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总是难熬。只要看着你,便是幸福。” 半月之后,他终于将一至十一剑串和起来,那十一张图已彻底融入脑中,消化在体内了。然使剑之时,总觉得这套剑法平平无奇,他便找来陆离,要与陆离试试这剑法究竟如何,二人斗不过片刻,他才使出第一剑便败下阵来,心中万分疑惑:怎么师父珍藏的剑谱竟是这般平庸?若不使这套剑法,我可与折柳不相上下,使这套剑法出不了一招便败了。难道是我过于愚钝? 半个月中,白天有范子旭在练武场练剑,晚上巫泽便偷偷跑出房间,来到钢竹附近,将画着的恶脸贴上,顾自练习,终于有了成效,再面对恶脸之时,心跳微微加速,再无其他异常。他想,是时候向陆离证明自己了。 他便在一个阴云午后,趁陆离收刀休息,走上去说道:“师兄,与我比试一番。” 陆离笑道:“怎么今日竟要与我比试了。” 巫泽道:“为了证明我没有让你...我自己失望。” 陆离道:“如此便好。”起身走开三步,忽得转身劈来,面目狰狞,怒喝道:“去死吧!” 到底真脸比画纸来得可怖。巫泽内心猛地一颤,不致于惊慌失措,待半尘将至,抬刀应对。陆离颇喜,改作善脸,撤肘翻腕,半尘削来。巫泽竖刀挡下,转守为攻。 二人相斗六回,陆离又作凶相,加了出刀速度,扫削凌厉,巫泽不再畏惧,有守有攻,不在话下。 陆离万分欣慰,便收了刀,向着巫泽满意点头:“巫泽,不错,进步着实不少。” 巫泽顿时骄傲,收了刀,扬起下巴转了一圈,大声说道:“那是,我可是陆折柳的师弟啊!” 秦良在不远处,见巫泽与陆离亲密无间,好生羡慕,心想:我何时能与师父这般情切?哪怕师父仅是喊我姓名,也是极其幸福的!想到这里,正企盼,却见陆离转身,向他招手呼喊:“秦良,你过来。”他大喜,挺胸应了一声“是!”,向陆离跑去。 陆离将他搂在怀中,捏着他脸上的嫩肉,与范子旭说道:“师兄,秦良练刀极为刻苦,数月以来进步不少,让他与嘉志过过招?” 范子旭便招来范嘉志,问他是否愿意,他望了秦良一眼,点了点头。 二人便分开两丈站定,刀剑相峙,待陆离一声令下,即刻奔起,刀剑交互,竟是难分难解。虽范嘉志的太极剑给秦良带来不少麻烦,却未能以此制敌,最后范嘉志体力不支,只得投降。 秦良虽是喘着粗气,面色红润,期待地望着陆离。陆离满意地望着他,鼓掌赞道:“秦良虽入门最晚,却是十分刻苦,勤能补拙,着实不假。”见他依旧睁着一双明目,便走去,抬手抚着他的脑袋,温柔说道:“好样的。”他这才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眯成两条粗线,喜道:“谢师父夸赞!” 范嘉志将头紧紧埋在范子旭怀中,虽疲惫,轻轻抽泣。范子旭知他不甘,轻拍他的项背安慰道:“不要紧,输了就赢回来。是不是爹爹不在的这一个月,你从未握剑?”他点了点头。 范子旭说道:“而秦良却从未放下过刀,所以他能胜你。嘉志,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业精于勤荒于嬉,明白了吗?” 范嘉志又点头,偷偷转头望向秦良,见秦良与陆离笑得正欢,忽得没那么讨厌陆离了。 陆离的确心欢,却不仅仅是因为秦良的胜利。秦良也好,范嘉志也罢,皆属玄武门。他喜的是巫泽、秦良能够主动练刀,这向上的态度,怎叫他不愉快? 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见到老鬼、无心散人、托心道长等人正慈祥地笑,便在心中说道:师父!折柳没让你们失望,玄武门正如雨后春笋,茁壮成长! ------------ 二百一十九章 宝刀入能手 江湖又生混乱。丐帮毕竟人多口杂,在市井街巷随处可见,闲谈之语难免满天乱飞。 “帮主死在青龙偃月刀之下,连州却说青龙偃月刀被夺。” “我早知连州不是善类,长得一副伪君子嘴脸,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天晓得有多阴毒。” “帮主心直口快,与连州向来不和,此次定是连州气不过,将帮主骗到郊外残忍杀害。” 这些言论传到连州耳中,连州怒不可遏,却无法自证清白,练拳之时,便将尽数怒火发泄了出来,后山树林惨遭毒手,一片狼藉。发泄过后,连州心想:也不知是哪个阴险小人,夺了我的宝刀不说,还拿去杀人!杀谁不好,偏要杀丐帮帮主!我连州自认光明磊落,却落得这样下场? 他在心中一一想过,始终不记得谁与自己有这样大的仇恨,经过细细琢磨,将一切锁定在玄武门:玄武门被灭,幸存的几人自是不甘,认为一切是我安排的。那日山脚之下,我已将陆折柳打伤,他不可能还有力气暗算我。除却陆折柳,玄武门还有一个范子旭,手握黑剑无名,本事不小,虽听说他与陆折柳不和,多半是假装的,目的便是迷惑江湖中人,好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了,如此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哼了一声,低声说道:“玄武门果是败类,盛产小人,专门干些龌龊之事,夺我宝刀不说,还要陷害于我!我连州可不是陈无信那种窝囊废,你既敢伤我,就别怪我无情!” 麒麟山。 阮执在房中,取出夏威的方巾端详许久,重重叹了口气,将方巾仔仔细细抚平叠好,放入怀中,唤来贺穆,与他说道:“穆儿,我今日起便将麒麟山掌门之位传于你。” 贺穆不禁吃惊,忙跪地行礼,答道:“师父!贺穆修行尚浅,又无掌门气概,师父为何要将掌门之位传于我?还是说您打算弃麒麟山于不顾,独自离去?” 阮执按下贺穆的手,将他扶起,语重心长说道:“我老了,力不从心了,总归是要让位的,不如趁早让给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只是要闭关修行,不知何时才能出关,故提早将掌门之位传给你,若麒麟山有困苦,你也好放心处理。” 话已至此,贺穆便不再推脱,躬身行礼,庄严答道:“贺穆定当刻苦修行,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阮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忽有麒麟山弟子站于门外,毕恭毕敬说道:“师父,有人找您。”他问道:“是谁?”弟子说道:“他并未告之姓名,不过带着青龙偃月刀。” 青龙偃月刀?阮执心中一惊,匆忙赶出,才至中庭,便见一人脸戴面具手握青龙偃月刀款款而来,身前有四五名弟子伸手阻拦,却由着那脸戴面具的男子往内走去。 阮执锐利双目将那人上下扫过,见其脸戴锡制面具,只露出嘴眼;身穿一身米色长袍,看似斯文,却时时刻刻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脚步稳健,每一步只跨两尺,不多不少;左袖却是随意摆动,约莫袖内空空,不禁疑惑:此人武功奇高,却为何断了一条手臂? 贺穆在他身旁小声说道:“师父!此人会不会是玄武门的,夺回了青龙偃月刀,上我们麒麟山来寻仇?” 阮执摇头答道:“玄武门那人断的是右臂,而此人断的是左臂,就算果真是玄武门的人,怎会到麒麟山来寻仇?” 贺穆便闭了嘴巴,并不放松警惕,右手紧紧抓住剑柄,严阵以待。 面具男子在阮执三丈远处站定,青龙偃月刀也便落了地,向阮执说道:“你可是被称为座中麒麟的阮执?”声音平淡,分不出喜怒。 贺穆护师心切,上前一步怒道:“放肆,竟敢直呼师父姓名!” 阮执将贺穆制止,平和说道:“敝人正是阮执,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面具男子的声音依然十分平淡,阮执自认阅人无数,却也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心思,“若你打赢了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阮执道:“既是为切磋而来,为何要戴一张面具遮脸,难道阁下的嘴脸如此见不得人?”他此番话显然意在激怒对方,好使对方愤怒,露出些许信息。 面具男子却依旧如同无波古井那般,淡淡说道:“嘴脸不过皮囊,有无皆可。阮执,出剑吧。” 阮执身为麒麟山掌门,定是不会轻易出手,一不知对方底细,二不知对方目的,贸然出手百害无利,“敝人已封剑,不再与人动手了。” 面具男子道:“这便是中原江湖的待客礼数?” 阮执道:“要论礼数,你不经我允许私自入山,便是礼么?” 面具男子不再言语,踢起青龙偃月刀,抡刀砍来,其势汹涌,令阮执震惊,然阮执心中清楚,此人并未用尽全力,意在逼自己出手,便不做反应,眼见宝刀将至,不得不抽出贺穆的配剑,一手将贺穆推开,抬剑架挡,只听得“铖”一声响,长剑竟断成两截。 贺穆见之,大吃一惊,心中想到:此剑乃是道庭所制的剑中良品,竟经不住青龙偃月刀一斩? 虽斩断了长剑,面具男子未有停止打算,收刀再砍,阮执无可奈何,侧跃躲开,向身后弟子喊道:“去我房中将狼牙镐拿来!” 弟子闻之,慌忙向后跑去。面具男子闻之,毫无波澜,出刀便是出刀,刀刀直攻阮执要害。阮执虽赤手空拳,身手敏捷,见刀向脖颈削来,倾身向右,左手成掌劈在刀柄将其挡下,右手前伸抓住刀柄,欲发力夺刀,面具男子将刀前探,猛地收回,阮执来不及反应,松了双手,刀回之时,划破他左肩。 麒麟山弟子终于赶回,双手捧着一根狼牙镐,叫道:“师父,镐来了。”却是脚下一滑,双手一松,狼牙镐掉落在地,他下巴向狼牙摔去,幸一旁的贺穆将他拉住,捡起狼牙镐向前狂奔两步,将狼牙镐用力一扔,叫道:“师父,接着!” 阮执一跃而起,抓住狼牙镐翻身落地。 面具男子毫无反应,见阮执落了地,才挥刀劈去,出刀却是愈加迅疾,不再留情。 阮执抬镐架挡,却万万没有想到,青龙偃月刀入了能者之手,竟是这般无敌,直破开狼牙镐,一刀将其砍死。 贺穆见阮执飙血倒下,万念俱灰,声嘶力竭呼喊道:“师父!” 面具男子见阮执死去,似有失落,直盯着阮执尸体。 贺穆已是双眼血红,捡起地上断剑,呼叫着向面具男子冲去:“混账,我要替师父报仇!”断剑刺出,面具男子侧身躲过,手腕一转,用刀身拍在贺穆胸口,将他肋骨尽数拍碎,当场吐血身亡。 在场的麒麟山弟子无不胆战心惊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面具男子也不多言语,转过身,迈着二尺步伐,下山走去。 待面具男子彻底消失不见,中庭依旧死一般寂静。众人皆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凶狠的高手,单论功夫,丝毫不逊少林善顿与武当李鸿道。 有人问道:“怎么办?” “掌门都死了,还能怎么办,各回各家!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一瞬间,麒麟山五十余人走了四十,仍有十人不愿离去,在山上久了难免生情,然阮执与贺穆皆已死去,此地再无生机。 十人缄默不语,同门已久,最后合作一次,默契地去到后山挖了两个深坑,将阮执与贺穆埋下,又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才回房收拾行礼。收拾完毕,在山门外集结,彼此相望一眼,将对方深深记在脑海。 “师兄,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回家。自七岁起我便离家出走,来到麒麟山拜入师父门下修行,如今已有十个年头,是该回家看看了,也不知父母是否愿意认我这个不孝子。师弟你呢?” “回家。” 几人互相拍肩安慰,咬着嘴唇,将最深的痛苦咽下,向麒麟山望了最后一眼,转身下山了。走到山下,各自分离,忽得记起平日里最为活泼的小师弟竟未开口,不禁疑惑,向他望去,但见小师弟锁眉深思,当他悲伤过度,安慰道:“天有不测风云,小师弟,保重。” 被称为小师弟的名为齐贤,乃是德安知府的公子,因天生体弱多病,被父亲送上麒麟山修行,如今已长成风度偏偏的小公子。 齐贤点头,拱手拜过几人,说道:“师兄,在此别过!”便向北行去。 他并未径直回家,而是上到少林,寻找悟临方丈。悟临方丈正与善顿论佛,不便面见,守门弟子要赶他下山,他急切说道:“还请通报一声,麒麟山齐贤有要事求见!” 少林弟子道:“方丈正论佛,不见你,快些走吧。” 齐贤道:“为何不能让我入寺?将我当作寻常百姓也好!” 少林弟子道:“莫要胡闹,寺中有规定,不能让人随意出入!” 恰好净悲路过,见齐贤神情急切,似十分紧迫,便上去说道:“施主,何事使你如此急躁?” 齐贤道:“师傅!我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告诉悟临方丈,还请劳烦转告。” 净悲道:“不如大方一些,与我们告之?” 齐贤心想:此时事关重大,无论如何也要让悟临方丈知晓的,但我现在见不到悟临方丈,告诉这位师傅也好罢?便将面具男子一事悉数告之。 少林弟子听完无不骇然。净悲心中想到:前几日陈帮主被青龙偃月刀杀害,今又有麒麟山二位遭害,看来皆是这面具男子为之。他口口声声喊着“中原”,难道他非大明国人,而是疆外来客? 想到这里,他忽得变了脸色,向齐贤单手行过礼,说道:“多谢施主转告,待方丈论佛完毕,小僧定会将此事告之!” ------------ 二百二十章 侠义道德? 善顿与悟临论佛完毕,依是不清不楚,觉得杀与佛并不冲突,出殿之后站在门外与悟临说道:“方丈,既佛不嗜杀,为何少林还有武僧存在?” 悟临道:“佛无心害人,人却有心弑佛,防人之心不可无。” 善顿道:“若人执意要杀佛,如何?” 悟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善顿道:“晓不了也动不了,人手中的那把匕首即将刺入佛的胸膛。” 悟临道:“那便由他刺。” 善顿若有所思,点头又摇头,“若果真如此,那为何我们要与众人一起上玄武山灭玄武门?” 悟临道:“善恶难共存,秉善弃恶。” 善顿仍是不明:玄武门向来与世隔绝,何来恶之说?然见悟临双眉轻锁已露愠相,不敢再问,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离去了。 净悲远远观望着,待善顿离去,走上前与悟临行礼,说道:“主持方丈。” 悟临道:“净悲,今日的佛经诵了么?” 净悲双手合十下巴紧收,毕恭毕敬答道:“念经诵佛乃是日常修行,净悲不敢疏忽。” 悟临道:“如此甚好,你资质甚高,更需好好修行,往后,少林还需你来主持。” 净悲不喜不悲,答道:“净悲只求心静。” 悟临点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净悲知他要走,情急之下疾声说道:“方丈,弟子有要事相告。” 悟临道:“净悲,何为修心。” 净悲收了急躁,回复平和,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事急,不以世躁。” 悟临道:“那你为何心浮气躁。” 净悲自知有错,紧低着头,十分谦卑:“弟子往后定当勤加修行。” 悟临微微点头,竖起的左掌不曾放下,“你有何事?” 净悲道:“麒麟山掌门惨死。” 悟临道:“生死轮回,命中注定,我们改变不了的,便不要去在意了。” 净悲道:“麒麟山弟子前来告之,麒麟山掌门乃是死在青龙偃月刀之下。” 青龙偃月刀?悟临神色骤变,刹那之间便恢复了平常,“丐帮陈施主亦是死在青龙偃月刀之下,此事非比寻常,净悲,你随我来。” 净悲颔首答道:“是,方丈。”便跟在悟临身后,却隐隐觉得异样:方丈向来心如止水,刚才却似乎变了神色,又似乎没有变?当真奇怪。 二人进到藏经阁,净悲将齐贤所说悉数与悟临告之,悟临听毕,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叹气摇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阮施主向来与世无争,却也落得这般下场。” 净悲道:“师父,杀陈帮主和阮掌门的究竟是谁?” 悟临道:“脸戴面具,失了左臂,以这两点来看,实在难以知晓,然对方能从连施主手中夺走青龙偃月刀,境界定有天象,江湖之中能有几人?” 净悲想了一想,说道:“衡山派大弟子、崆峒派掌门、武当派掌门、善顿师兄、冯先生,仅仅五人。试刀大会之时所见的玄武门弟子范子旭,约莫亦达天象,最多不过六人。” 悟临点头答道:“不错。” 净悲道:“然这六人之中,仅范子旭断了右臂,其余之人皆是双臂健全。如此说来,这脸戴面具之人,并非中原人士。” 悟临道:“你所言极是,那人约莫来自西域。” 净悲微微吃惊,说道:“西域?” 悟临点头道:“各疆各有不同,三戒却是相似。” 净悲道:“方丈的意思是,西域人觊觎中原江湖,要来掠夺?” 悟临道:“中原江湖发展已久,各门各派底蕴深厚,光是剑法,就有不下十家,再加刀枪拳脚,五花八门,怎叫人不眼馋?”说道这里,悟临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江湖即将迎来腥风血雨。” 净悲顿时变了脸色,望着地上的一块金斑怔怔出神,忽而说道:“方丈!我们是否应该通知其他门派多加防范!” 悟临道:“躲得过,无需防范,躲不过,防范无用。阿弥陀佛。” 连州孤身一人上到玄武山顶,一圈扫视,见陆离等人正在练武场,咽下一口气,快步走去,人未到,声先至:“陆掌门,玄武门近来可好?” 陆离闻见声音,转头望去,见是连州,当即愤怒,收了刀,将巫泽等人护在身后,没好气道:“怎么,连掌门在山下还没逛够,要上到山顶来赏风景?” 连州一声冷哼,脸上尽是戏谑嘲讽之意:“都说高处不胜寒,连某人怕陆掌门在高处呆久了,染上些什么风寒之类,那可就不好了。” 陆离道:“多谢连掌门关心,我身体好的很,若是无事,还请下山去。” 连州道:“还没说上几句,陆掌门就要下逐客令了?是心中有鬼还是鬼在心中?” 陆离道:“玄武门与崆峒派从无交际,连掌门贸然闯入还当自己是客,是否不太妥当?” 连州佯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陆离不屑与之斗嘴,转头与巫泽小声说道:“巫泽,你先将子墨他们领回屋去。” 连州脖子一歪,望向他身后,果见化子墨,露出轻蔑笑容,说道:“这帮孩子着实可爱,你打算如何处理他们?” 陆离身子僵了一僵,不予理会,却听连州继续说道:“是在山脚送他们上路呢,还是在福州花婉榕送他们上路?” 此乃陆离心中抹不去的两大伤痛,却遭连州信口戏弄。他当即失去理智怒不可遏,抽刀向连州劈去,吼道:“老子杀了你!” 连州诡异一笑,侧身躲过,对着他胸口便是两拳,将他轰出一丈之外,他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然愤怒不减,捡起半尘又上。 连州笑道:“陆掌门,是你出手在先,若连某不慎伤你性命,道义也是站在我身边的。” 陆离早已听不进去,只知晓倘若不将连州剁成肉酱,难抚心头之恨,尽管如此,失去理智之人,虽蛮力无穷大,脑子却是混沌不堪,只晓得横切竖砍,全无章法。连州轻易躲过,对着他右肋轰出一拳,他右臂当即失力,半尘脱手而落,连州便抓住半尘,向他胸口劈去。 半尘还未落下,有斩击疾奔而来,不偏不倚打在半尘刀柄刀身交接之处,连州只觉手掌一震,半尘脱手。又有斩击飞来,正中半尘刀柄,将它击退十丈之外。 范子旭飞身而来,抱住陆离撤出数丈之外,轻声呼喊道:“折柳,你怎么样!” 陆离受伤过重,已然失去知觉。范子旭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小瓶,倒出两粒丹药喂他服下,吩咐巫泽照看好他,站起直面连州。 虽然如此,范子旭心中颇为担忧:那丹药是我依据师父留下的医术典籍研制的,不知有无功效。折柳受伤惨重,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连州见到他,双目滚圆,心中想到:果不其然,在成都府二人乃是假装翻脸,实则是为了嫁祸于我!玄武门败类如此之多,杀不尽斩不绝,开口却说:“贤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范子旭淡淡一笑:“大哥还有工夫关心我呢?” 连州顿时语塞,本想在心理上占得上风,岂知范子旭并不似陆离那般易喜易怒,在这关头还能称自己一句“大哥”,非同寻常,然自己不远万里赶到此地,定是不愿就此离去的,转眼向陆离望了一眼,说道:“贤弟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师弟,你可知他险些杀了我?” 范子旭望了一眼身旁陆离,装作无辜道:“我只见到他被你打成重伤,气息奄奄。巫泽,你见到折柳要杀连大哥吗?” 巫泽机敏,听他这样说,自是连连摇头,说道:“我正练武,回过神便见到师兄吐血倒地。” 连州怒目圆睁,双拳握得不能再紧,呼之欲出,又忌惮范子旭手中的黑剑无名,只好强压下怒气,冷冷说道:“大约是我眼花了,在这山顶之上竟见不到半点道义。” 范子旭立刻答道:“大哥你眼花了?我这里有块手绢,你要不拿去擦擦?” 嘴斗范子旭不过,动手又有后顾之忧,连州被气得不轻,却无可奈何,干瞪怒眼,用力甩袖,丢下一句:“多谢贤弟关心,连某这就下山去寻名医!”转身离去。 范子旭望着连州背影,始终不肯放开握着黑剑无名的手,见着连州背影彻底消失,才将黑剑无名交给巫泽,抱起陆离如风一般刮到厢房,将陆离轻放到床上。 焕焕正在厨房,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巫泽等人才匆匆赶到,将黑剑放在床边,急切问道:“师伯,师兄如何?” 范子旭摇头说道:“我并不懂医术,看折柳面色惨白,着实伤得不清。巫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泽便将过程一五一十告知,范子旭听完煞是心疼,担忧地望了陆离一眼,痛苦说道:“难怪他会如此了。” 巫泽本想问范子旭,连州那句“是在山脚送他们上路呢,还是在福州花婉榕送他们上路”是何意思,见范子旭痛心疾首,不便多问,只是望着陆离,十分难过。 ------------ 二百二十一章 江湖危急 焕焕在厨房忙完,去到练武场寻陆离,却见练武场已是空空,心下疑惑,回到厢房,见巫泽等人围在床边,当即闪过不好的预感,慌忙奔来,见陆离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角残留着零星血渍,只觉摧心剖肝,潸然泪下。 范子旭望了焕焕一眼,愧疚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折柳,焕焕,实在抱歉。” 焕焕已无力作答,浑身骨头好似散了架,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巫泽忙搬来凳子,扶焕焕倚床而坐,说道:“嫂子不要担心,师兄不会有事的。” 焕焕挪手握住陆离的手,只觉冰凉阵阵,愈加悲伤,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范子旭看在眼中,心想:焕焕与折柳当真情切。他向巫泽等人摆了摆手,眼神意识他们出屋去,自己亦悄悄带上门走出。 屋内便仅剩了焕焕与陆离。 焕焕哭了一阵,终于觉得疲惫,便趴在陆离手边睡去了,醒来已是深夜,虽饿,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见陆离依旧昏迷,斟酌:相公不知要何时才醒来,若半个时辰后醒来喊饿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便披上一件外衣,独自来到厨房,熬了白粥煮了青菜,趁着火光,呼哧呼哧喝下两碗,又盛了一碗放入托盘,端着回到厢房。 两天过去,陆离依旧未醒,焕焕来来回回端了八次白粥,唯恐陆离醒来没有粥吃。 刘兰芝煞是心疼,与范子旭说道:“子旭,你想想办法吧,焕焕已经瘦成这样了。” 范子旭想了一想,唤来巫泽,说道:“巫泽,我要下山去寻大夫,子墨、嘉志他们就交给你了,能保护好他们吗?” 巫泽坚定点头:“能!” 范子旭便去了,早晨下山,日落之前终于赶回,带着一个头戴方巾身穿灰袍背着医箱的大夫。 巫泽等人拥着大夫进到厢房,急切恳求他为陆离诊断。他放下医箱,挽起左袖,手指搭上陆离脉搏,不一会便收了手,转脸向范子旭怒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范子旭不解,问道:“大夫此话怎讲?” 大夫道:“你与我说病人危在旦夕,可这人,这人根本无恙!” 众人皆惊,齐齐看向陆离,但见陆离闭着的眼皮动了一动,果真睁开。 焕焕喜极而泣,扑入陆离怀中嘤嘤啜泣。 范子旭笑着摸了一把眼睛,向大夫深深鞠躬,说道:“十分抱歉,我们不懂医术,折柳昏迷了两天,以为他行将就木。” 大夫道:“折柳?他便是玄武门陆折柳?” 范子旭道:“正是。” 大夫转怒为惊,要跪下去给陆离磕头,范子旭忙将他拉住,问道:“大夫何必如此?” 大夫不再给脸色看,反而相当和气,大有受宠若惊之相,不住瞥向陆离,说道:“自去年玄武门被灭之后,施州卫经常受到山贼土匪搅乱,不得安宁,如今玄武门又回来了,那些山贼土匪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玄武门于我们施州卫百姓而言,堪比皇帝神仙啊。” 众人皆笑了一笑。 范子旭道:“我们并未费心费血,还请不要放在心上。天色已晚,若是下山怕会有不测,大夫若是不嫌弃,便在山上住一晚吧。” 大夫忙不迭拱手作揖,说道:“能在玄武门过夜,陈某不胜荣幸!” 焕焕哭过一阵,抬起头向陆离问道:“相公,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陆离见她面色憔悴脸颊深凹,十分心疼,竟忘了回答,只是抬起手捧住焕焕的脸,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刘兰芝道:“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焕焕折柳,你们先歇着,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 焕焕回头喊道:“嫂子,相公大病初愈,喝粥为好,粥要煮得烂一些,再煮一些青菜...” “知道啦。”刘兰芝拖着长音走出屋外。 范子旭笑盈盈地望着陆离,心想:看来这药丸果真有效,我得趁闲暇时刻多制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他搂住范嘉志肩膀,与大夫说道:“大夫,那我们便也出去吧。”一边眼神扫过,将巫泽、化子墨、秦良一并牵住。 巫泽立刻反应过来,说道:“走走走,不要打扰师兄休息。” 屋内没了旁人,焕焕便不再拘束,向上挪动身子,将头枕在陆离左胸,右手勾住陆离右肩,软软说道:“你可担心死我了。” 陆离侧脸向右,脸颊轻蹭着焕焕手指,谦道:“娘子,让你担心了。” 二人缠缠绵绵,温柔细语,虽简单,宛如春风拂面,心安自在。 翌日一早,范子旭便送大夫下了山,上山后,却是绷脸锁眉,一脸严肃,在书房来回踱步许久,终于还是去到练武场寻找陆离。 陆离虽未痊愈,却也好了不少,不能动刀,修气尚可,便趺坐于地,闭眼修气。其余人皆在练武场,巫泽与化子墨对练,秦良与范嘉志对练,焕焕则顾自练剑,偶尔回神望向陆离,见他依旧坐在地上,心定,继续练剑。 刘兰芝坐在草棚之下,想起范子旭表情,颇为心悸,犹豫再三,决定去找范子旭,才站起,却见范子旭握剑走来,便迎了上去,“子旭!” 范子旭转身见她,心中燥热安静不少,柔声说道:“兰芝,怎么了?” 刘兰芝望着他双眼,担忧道:“我见你回来时表情严肃,以为你遇到些什么事。” 范子旭温柔一笑,吻在她额头,说道:“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不要担心。” 刘兰芝便安心了,转身回房。 修气对于陆离来说,收效甚微,尽管如此,总比躺在床上发呆来的好。阳光照在身上,似乎使得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冲击着胸膛,令伤处熊熊燃烧,过不一会,他终于难以忍受,睁开双眼,大汗淋漓。 范子旭走来,在他身旁坐下,却不言语,只是望着正与秦良过招的范嘉志。 陆离极少见到范子旭沉默寡言,甚是疑惑,盯着范子旭侧脸良久,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范子旭淡淡说道:“丐帮帮主与麒麟山掌门死了。” 陆离颇为吃惊,睁着两眼。虽与陈无信、阮执并无交际,毕竟同为江湖中人,听到他们死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死了?” 范子旭点头,叹了口气,从身旁拔起一根小草搓了一会,将其丢弃,“多少人为了青龙偃月刀抢破脑袋,而如今,青龙偃月刀开始取人性命了。” 陆离道:“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范子旭道:“我送大夫下山之后,本欲给子墨买糖葫芦吃,听到丐帮弟子的交谈,得知近来出现一个脸戴面具之人,从连州手中夺了青龙偃月刀,杀了陈帮主与阮掌门。” 陆离听毕愈加吃惊,低下头顾自轻声说道:“从连州手中夺了青龙偃月刀?那日我与子墨去道庭买刀,在山下遇见他时,他手中仍有青龙偃月刀,怎这么快就...难怪他前几日要上山寻事,大概以为是我设计夺了他刀。” 范子旭道:“我听巫泽说了。折柳,你过于冲动,得改,不然别人三两句话便挑起了你的愤怒,失去理智之后,你与莽夫无异,有些本事的人一刀便能将你杀了。” 陆离深思之后,自觉范子旭所言极是,便点头说道:“师兄批评的是!” 范子旭道:“连州虽然狡诈舌滑,你比他更为舌滑即可,他揭你伤疤,你便装作无碍,揭他伤疤,或顺着他的话让他无话可说。那日,他与我说‘贤弟近来可好?’我便答‘大哥你竟还有心思关心我’,他当即无话可说,半晌才道‘贤弟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师弟,你可知他险些杀了我’,我便装作无辜,说‘我只见你将折柳打成重伤’,他顿时恼怒,说‘眼花,见不着山上侠义’,我答‘手中有巾绢,拿去擦擦眼’,他便被气下山去了。” 陆离闻之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笑过之后说道:“师兄果然智慧过人,换做是我,万万不肯称他为大哥的,哎,师兄远胜于我,远胜于我。” 范子旭道:“你身为玄武门掌门,定是要硬气一些的,但也要随机应变。” 陆离面目严肃,深深点头,应道:“我记住了!”说完之后,想起范子旭所说“脸戴面具之人”,疑惑问道:“师兄,你说那脸戴面具之人究竟是谁,竟有本事从连州手中抢过青龙偃月刀,还有本事杀了陈帮主与阮掌门?” 范子旭亦变得正经端庄,说道:“大约是西域之人!” 陆离惊道:“西域之人?” 范子旭道:“正是!你可还记得在将军府,我们阻止了胡惟庸的阴谋?” 陆离点头说道:“记得。” 范子旭道:“我冲进主卧,见皇帝捏着一枚暗器说是西域的鬼摸手,说明冯洛与西域人有所勾结。不久之前,我在常德府遇见冯洛,与他交手,听他说你们有难,便将他杀了快速赶来。他说他们要取十二名 器的前两位,我猜一柄便是青龙偃月刀。如今想来,果真如此。” 陆离听完又惊又敬,赞叹道:“师兄,你竟能击败冯洛。” 范子旭笑道:“不过趁他大意而已,况且,我也受了重伤。”他本要说“那晚在山顶的便是我”,担心说出来之后会使陆离愧疚,便咽入腹中了,转而说道:“此次西域袭来,各门各派深觉危机,广发通告收纳门徒,我们不便如此,人多反而累赘。往后的日子,我们需多加练习,相信不久之后,少林武当等豪门定有计策应对这次危机。” 陆离点头答应,内心却是十分忐忑,转头向巫泽等人望去,见其出刀有模有样,安心不少。 ------------ 二百二十二章 陌生青年 此次危机远比范子旭所预料的来得猛烈。阮执乃是麒麟山掌门,麒麟山虽不属四大豪门与九门,却是江湖之中受万人敬仰的门派;丐帮属四大豪门,是所有门派山帮之中人数最多分部最广的,这二人一死,江湖虽未乱,人心已慌。 自有廉耻者不愿投入他门,不过一死,毫无畏惧。然多数二品三品之人,日日担忧下一个死的会是自己,便夜夜难眠,终于决定寻个靠山,人多好壮胆。 人人都要投入四大豪门之下,武当、少林两派每天要接待上千人,守门弟子磨破了嘴,始终不能将他们劝下山去。丐帮虽是穷困,弟子个个邋遢,毕竟保命要紧,有不少功夫低微之人将自己衣服撕得稀烂,拿起泥巴糊脸,只为看上去不值一杀。 崆峒不如武当少林拒人,亦不似丐帮统统接纳。连州下了一道命令:来者众多而崆峒收纳有限,凡能与余哲宁过上十招者,便可留下。十日之间,崆峒派猛增数百名弟子。江湖上顿时流传开去,“少林、武当自视清高不愿收人,连掌门宅心仁厚,拯救江湖于水火之中”,对于丐帮只字未提。 他们不知道的是,连州此计并非为了救人,而是趁机收拢一批功夫不弱的弟子。 茶人谷、平阳山、龙虎山亦趁此机会收了一大批弟子,人数直逼少林武当,衡山派本不愿收人,然经不住他人苦苦相求,多多少少收了一些。峨眉山虽尽是女辈,倒也添了几十人。九凤山仿佛自江湖蒸发一般,极少有人去注意,这也正是仁念师太所希望的。 玄武门一如既往地安静。虽施州卫百姓钦仰陆离等人,于江湖人而言,玄武门却不是一个好去处,毕竟仅有两大战力,除了焕焕尚有些本事,余下的四个孩童不值一提。 十日过后,陆离伤已痊愈,正练刀,才出玄武玉,忽见有人快步走来,不禁警惕,近了才看清,乃是一青年。 那青年长得十分正气,尤其是两条眉毛,仿佛拿笔画上去的那般浓密,此时两条浓眉却是紧紧拧在一起,眉下的一双血红大眼望了望陆离手中断刀,喘着粗气说道:“你就是陆折柳?” 陆离不知他是何人,紧盯着他答道:“正是在下,请”,问字还未出口,青年便跪了下来,“咚咚咚”给陆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请陆大侠收我为徒!” 被人称作“陆大侠”,陆离自是享受,不愿流露,强压下心中喜悦,说道:“先不急着磕头,你与我说说为何要拜我为师?”他已做好准备,只待那青年说“我要学武”,便可讲出一些“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之类的大道理。 那青年却猛然抬起头,面目狰狞,脸上无血却胜满脸鲜血,狠狠说道:“我要学武功,好杀了那混蛋!” 陆离万分吃惊,呆呆地望着青年许久,才回过神说道:“你若是为杀人而学武,那我是不愿收你为徒的。” 青年仍如猛兽那般喘着粗气,眼中凶戾不减一分,声音嘶哑而坚定:“你不收便不收,我是一定要学武的!” 陆离觉得好笑,稍稍松懈下来,说道:“我不收你为徒,你如何学武?” 青年道:“我便在你们练刀时,在一旁观看,一月也好,十年也罢,我总能学到武功!” 陆离皱眉,不悦道:“你这是偷学,有违道德。” 青年道:“有违道德便有违道德,胸中有仇,不报不配为人!” 陆离盯着青年额头暴起的青筋,暗忖:此人戾气极重,若是留在山上,定会带来不少麻烦,便劝道:“玄武门虽落魄不如当初,但规矩还是在的,只有玄武门弟子能够留在山上,还请下山去。” 青年道:“不学武,不下山!你若要赶我下山,我便从那山路之上跳下去,摔个粉身碎骨才能使我心中的仇恨浇灭!” 陆离从未见过如此不讲理之人,甚是气愤,要提刀威胁,想起范子旭说“不能冲动”,便没有提刀,只是冷冷说道:“你以为要挟我我便会妥协了吗?” 却见那青年将食指塞入口中,生生咬下,吐在陆离眼前,而他面庞不露丝毫痛苦,依旧怒目圆瞪。 陆离着实被吓到,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青年,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想到:此人竟将自己的手指生生咬下!看他并非弱智脑残,思路清晰,大约是心中仇恨确实旺盛,才致如此。若我赶他,他当真会从山路跳下深渊,也罢,便让他留在山上,生死由天。 陆离说道:“罢了罢了,我不来管你,让你留在山上便是,但若你做了伤害他人之事,我手中断刀不会留情。” 青年又是三个响头,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谢陆大侠!” 陆离于心不忍,转身走过,来到化子墨身边说道:“子墨,去替那个人处理一下伤口。” 化子墨点头,向青年走去,见满地鲜血,又见血地之上有一根断掉的手指,浑身一颤,几欲撤离,然青年脸上的痛苦令他同情,便用刀从衣上割下一块布,要帮青年擦拭额头。 青年毫不领情,一把将他推开,冷冷说道:“滚开!” 化子墨三次向他靠近,三次都被他推开,却不恼不怒,从地上站起将布抖净,又向他走去。 陆离自始自终望着青年,见他不领情,便将化子墨喊来,摸了摸化子墨的脑袋,向巫泽努嘴说道:“算了,你与巫泽去练刀吧。” 化子墨乖巧点头,将布交给陆离,向青年又望了一眼,走去与巫泽练刀了。 范子旭正在书房钻研《通吾剑法》,分明已将招式与八字心诀记透,却始终觉着剑法平平,握剑在书房试了几次,恰如孩童嬉闹那般,尚且不说威力,连贯都成问题。 他想:师父留下的秘籍定是极为高深难懂,既然顺着不成,试试倒着? 他将十二剑倒着演练了一遍,的确更为连贯,却是不伦不类,尤其自八剑至六剑,竟只是在身前画了个圈。 他收了剑,坐下来端着《通吾剑法》再读,一页一页地倒着由后往前翻,脑中想象着图中人物的变化,与自己方才所练一模一样。 “难道心诀也要倒着来?” 他将心诀倒着念熟,记在心中,握剑而起,却是愈加糊涂,怀疑这个世界只是神佛的一场梦境,凡人不过虚幻,可有可无。 他忙使了一套星月剑法,并不附以气神,使过之后,顿觉气顺,开门出屋,愈加清爽,伸展了四肢,向练武场走去,才到练武场,便见有生人右手握着一根树枝,跟着陆离劈削撩扫,左手裹着一块血红的布。 他喊道:“折柳!” 陆离听到喊声,收了刀向他小跑而去,待到将至,问道:“师兄,怎么了?” 他小声问道:“折柳,那人是谁?” 陆离知晓他指的是谁,未转头便答道:“不知他究竟是谁,只知他身背血仇,要随我学武,我不愿,他便咬掉自己一根手指以死相逼,我只好答应他留在山上,但仍不收他为徒。” 他望向青年,见青年走到化子墨二丈之外,跟着化子墨一同比划,转回头说道:“也罢,随他吧,我们皆不去搭理他,不出几日,他觉得无趣,便下山去了。” 青年手握一根树枝,跟着化子墨练了许久,化子墨等人去吃饭了,他一个人呆在练武场,将眼之所见一一回想,比划出来,倒也有模有样。然树枝到底不如钢刀来得坚韧,过不一会便断了。 他转头寻找,见地上树枝多是细长,而钢竹粗细恰好,便走去欲拔起一根。钢竹之所以称为钢竹,不仅仅是竹身坚硬,其根须茂盛,伸入地下一丈之深,以他弱不经风的身子,尝试许久都未能动摇钢竹一分。 他急了,用嘴去啃,竹身极滑,下颚才发力,上下两排牙齿便滑过竹身撞在一起,又酸又麻。 他揉了揉下巴,继续尝试,五次啃咬,五次失败,终于力竭,坐在地上喘大气,肚子恰时发出警告,空虚幽长。 忽有饭香传来,他立刻来了精神,鼻子蠕动两下,循着饭香望去,见化子墨端着一只托盘向他走来。 他虽饥饿,不愿丢了尊严,以为化子墨同情自己才送来饭菜,便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化子墨走至他身旁,弯下腰要将托盘放到地上,他一手将他推开,冷冷说道:“饿死不吃嗟来之食!” 化子墨重心不稳,屁股摔在地上,饭菜撒了一地,却不生气,只是蹲着,小心翼翼地捡起干净的饭菜放入碗中,将粘了些许灰尘的饭菜放入自己口中,粘了太多的吃不了,只好不舍地望着,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这不是借来的,这是我问师父讨的。师父告诫我说不能浪费粮食,饭菜倒了便倒了,上面的还能吃,我捡起放回碗中了,中间的有些脏,怕你吃坏肚子,我便替你吃了,下面的却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 青年见他十分乖巧,心有愧疚,垂下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化子墨摇摇头,并不在意,反而笑着将托盘放在他面前,说道:“没有关系,你饿了吧,这些都给你吃。” 青年抬起头,正撞上化子墨无害的笑脸,顿时感动,又愧疚自己数次将他推开,泪流满面,一把抓起碗中饭菜往嘴里塞,连连点头,含糊不清说道:“好吃!” 化子墨见他欢喜,十分满意,歪着头,眼睛眯成很好看的一道弯。 ------------ 二百二十三章 深仇 一连三日,化子墨日日为那青年送去三餐,青年十分感动,愈加觉得化子墨乖巧可爱,便不如最初那般抗拒。 一日十二时辰,除却睡觉三个时辰,青年其余时间皆握着树枝练刀。山顶的树枝干且脆,他便下山去折了四五根三指粗的树枝,做刀用。 倒也有一刻两刻的时间,他会坐在地上休憩,化子墨便在此时为他送来饭菜。 他微微一笑,脱下上衣铺在身边地上,与化子墨说道:“来,你坐这里。” 化子墨呆呆地望了半晌,摇头拒绝。 他并不生气,只是平和地望着化子墨,说道:“衣裳的作用便是为人带来方便,况且山顶炎热难当,我本就要将这衣裳扔了,不如就当作破布,铺在地上,你也好有地可坐。” 化子墨不觉异样,便将托盘放在他面前,坐在布上,望着他狼吞虎咽,忽得问道:“你叫什么?” 青年摸了一把嘴巴,望着他大力咀嚼,将食物狠狠咽下之后才说:“郝个秋。” 化子墨觉得新奇,睁大了闪亮双目,问道:“好个秋?是好个秋天的意思吗?” 郝个秋笑道:“我出生在秋天,恰好是丰收时节,爹为了感谢上苍,便将我取名为郝个秋。” 化子墨神情有些黯淡,羡慕地望着他,声音却是无力,“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你爹爹身旁,要跑到这山上,还...”化子墨望向他左手,虽只见到一块血布,能够想象其内情形。 郝个秋即刻变得愤怒,咬牙切齿,大喘粗气,狠狠说道:“因为我要报仇!” 化子墨受惊,身子向后微扬,大有逃离之意,看着他说道:“...报仇?”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化子墨的神色与行动,全身浸于血海深仇之中,只是提起,亦令他怒不可遏,左手紧握成拳,才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飙射,令血布更红,“那个混账杀了我的爱人,我要将他碎尸万段,以慰我爱人在天之灵!” 情到深处,他挥起右拳,凶狠砸下,虽身下是土地,颗颗石粒镶入肉中,使右拳变得凹凸不平。发泄之后,好受不少,他拨去嵌在右拳的石粒,面向化子墨才要开口,却见化子墨瑟瑟发抖,内疚说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没...没事。”虽然嘴上这样说,化子墨大腿依旧颤抖着。 郝个秋叹了口气,低下头,望见碗壁上黏着一粒饭,便将它捏住放入口中,而后端起托盘递给化子墨,说道:“谢谢,我吃完了。” 化子墨接过托盘,起身就跑,跑了两步,转过身对他说道:“我明天继续给你送饭。”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连连摇头,心中对化子墨却是十分欢喜,自言自语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又休息了一会,站起继续练刀。 山顶的夜不如白昼那般炽热,反而凉得渗人。郝个秋倚竹而眠,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终于入眠,却梦见了那副暗红画面。 画面中,一个身穿白衣的瘦弱女子慌张地奔跑着,每一步好似踩在雪堆中,缓慢而无力,很快,她身后有人赶了上来,是一个握着柴刀的男子。他在旁边看着,心急如焚,又是挥手又是叫喊,想提醒女子快些跑,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女子终究是跑累了,停下脚步,扶膝喘气,而身后男子已然赶上,高高举起柴刀,用力挥下,便有似江海一般磅礴的鲜血喷出,淹没了整个世界。 “琴儿!” 他一声大叫,自梦中惊醒,大口喘气,上衣已被汗水打得湿透,夜风吹过,更是凉进心中。 这便是当时的场景。他只能眼睁睁地在远处望着,见着男子挥刀砍下,心中的爱人应声而倒。 他连呼救都做不到。 “啊!” 他惨叫一声,捡起身畔树枝,发了疯一般敲打着钢竹,没几下,树枝折断。他便用手掌去拍,用胳膊去顶,用头去撞,直到没有丝毫力气,两手依旧抓着钢竹,慢慢滑下,沉沉睡去。 卯时,陆离等人走来,见郝个秋已醒,双手在背后交叉,从练武场中央跳到北边,摔了不下五次。 陆离摇头,与巫泽等人寻了一块地,坐下修气。 郝个秋见他们,学着他们就地趺坐,闭眼凝神,一闭上眼便见到爱人死去的惨象,忍不住睁开双眼又要喊叫,不敢打扰陆离等人,只能生生将凄苦咽下,继续闭眼。如此一个时辰,却似一生那般漫长。 睁眼之后,陆离等人便继续练刀,直到吃饭才散去。 化子墨照旧为郝个秋送来饭菜。 郝个秋谢过化子墨,握筷端碗,扒了两口饭便不动了。 化子墨以为饭菜不合他胃口,伸脖向他靠近,问道:“不好吃吗?我给你去打碗汤来。” 他忙将化子墨叫住,说道:“不,好吃的,只是我有个问题不明白。” 化子墨道:“什么问题?” 他放下碗筷,指向钢竹,问道:“你们早晨为何闭眼坐在那里?” 化子墨道:“我们在修气。” 他道:“修气?” 化子墨点头,将气神与他讲解了一番,他听完依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直望着化子墨。 难得有人向化子墨请教,化子墨自是欣喜,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了一遍:“平日里我们练刀,是为外招,而光有外招是不够的,便需要气神辅助。外招气神合而为一,方能达到至高境界。我们每日约有一两个时辰用来修气,随情况而定。” 郝个秋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该怎么练?闭上眼就好了吗?” 化子墨摇头说道:“不,有心诀的。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 “双眼闭,心境一,久而凝神。气自丹田出,周于全身,汇于涌泉。”他将心诀念了一遍,闭上眼盘起双腿,脑中顿时出现爱人死去的画面,令他痛不欲生,赶忙睁开双眼大口喘气。 化子墨道:“郝哥哥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做不到。” 化子墨不知他为何如此,只当他没有明白,便为他详做解释:“双眼闭便是闭上双眼,心境一便是心如止水,令心神合一...” 他插话道:“我知道,但就是做不到。子墨,谢谢你,我吃完了,你拿回去吧。” 化子墨低头瞟了一眼,见饭菜几乎未动,“可是...”见他皱着双眉别过头去,便不再说什么,端起托盘往回走。 中午,烈日当头,郝个秋不愿寻荫遮阳。内心已是阴云密布,倘若再不晒晒太阳,骨头都要生霉发臭了。 他闭上双眼,仰头抬起,虽合眼,却看到滚烫的橙色正拍打眼皮,心中想到:修不了气神,无妨,我便勤加练习,使外招万分强大!不需成为数一数二的高手,只要能亲手杀了那混蛋便够了。 他脱下衣服,扔在地上,除却脖子一圈黝黑,浑身雪白,腰间膘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他扫视一圈,见练武场皆是泥土,并无大块岩石,裸着上身下山走去,毫无顾忌。下到山腰,见有一条小径,他折身往内走去,寻到一块大石,便想将它搬起。然大石重约百斤,岂是他能够搬动的?他双手抱住大石,用尽全身力气仅能将大石搬离地面一尺,还未来得及迈步,双手无力只得松开。 他花了五个时辰,才将大石运至练武场,不仅腰酸背痛四肢无力,两眼亦是昏花,毕竟中午未曾进食,而当下天色已黑,大约要熬到翌日才有饭吃了。 忽有化子墨喊声传来,“郝哥哥!” 化子墨为他送来晚饭时,不见他人影,虽疑惑,更担心,便将饭菜藏了起来,未如往常那般陪巫泽秦良等人下蜘蛛棋,而是守在练武场,等郝个秋回来。闻见郝个秋喝叫声,他便知晓郝个秋回来了,忙跑回厨房,端起托盘往练武场跑。 “郝哥哥!” 化子墨又喊了一声。天色已黑,奔跑时他并未注意脚下情形,不知土地被那大石砸得坑坑洼洼,左脚踏出,恰好踩在凹处,顿时失了重心要摔倒,所幸他反应敏捷,右脚连忙跟上,蹬地发力,向前跃出一丈有余,继续狂奔。 他将托盘平稳地放在郝个秋面前,眯起眼笑着说道:“郝哥哥,吃饭!” 郝个秋本已精疲力尽,倚着钢竹休息,见他一路狂奔而来,感动不已,直起身子说道:“子墨,你...还没睡吗?” 他说道:“你晚饭都没吃,我担心,所以睡不着。郝哥哥,吃饭。” 郝个秋笑了一声,双眼已湿,忘了碗边摆着一双筷子,沾满泥土的右手直接伸入碗中,抓起白饭往嘴里送,断断续续说道,“吃饭...吃饭。” 天色虽黑,头顶的残月带来些许光明,照在郝个秋脸上,那颗颗泪水剔透得发亮。 化子墨见此,疑惑问道:“郝哥哥,你怎么了?” 郝个秋深吸了一口气,抚平情绪,说道:“没事,没事。” ------------ 二百二十四章 从头再来 吃完饭,郝个秋叮嘱化子墨早些休息,化子墨连声答应,刚要走,他又说道:“子墨,走慢些,注意脚下的路。”化子墨拖长声音说了个“好”,小心翼翼地走回去了。 他坐下休息,因耗力过度,心脏猛击胸腔,发出闷沉响声在空虚的体内荡漾着,待到气顺,又从地上站起,欲再下山去寻些石块,亦或是粗木,才迈一步,身体摇晃不止,便只能乖乖坐下,倚着钢竹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伸展四肢,浑身酸疼。他咬牙站起,望向身旁大石,毫不犹豫地走去,双手抱住大石,将它用力扔出一寸之远,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他望着大石,叹了口气,转头扫视,见练武场被压出一条土路,贯穿南北,当即有些惊慌,忧愁陆离会怪罪自己,片刻之后忧愁便被仇恨取代,重新抱住大石,将它扔出一寸之远。 陆离走来,心不在焉,与巫泽随口 交谈着,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拍胸抚魂,低头看去,赫然见到一条凹下的土路,循着土路望去,见到郝个秋正与大石纠缠,不禁一笑,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你说他过不多久便会下山,可他却练得比我们更勤。” 范子旭亦是面带微笑,盯着郝个秋说道:“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折柳,他也许是块好料。” 陆离道:“只可惜目的不纯。” 范子旭道:“也许,他的确有非报不可的仇恨。” 化子墨见他们谈论郝个秋,走上前去与陆离说道:“师父,他叫郝个秋,施州卫人士。” 陆离道:“哦?子墨,你怎知他姓名?” 化子墨便将所知悉数告之。 陆离听完,轻叹了一口气,向郝个秋望去,见郝个秋拼命埋身与大石之间,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如此说来,此人的确可怜。倘若我此时走去告诉他我愿收他为徒,难免突兀,况且,他学成之后定是要去报仇的,如此一来,我便成了递刀之人,着实不妥。不如暂且任由其发展,若他报了仇还愿归山,我便收他为徒。” 范子旭忍不住点头夸赞道:“想的的确周全!折柳,你果真成熟不少。” 陆离笑道:“师兄过奖了!我们还是早些修气吧。” 几人便向钢竹走去。 郝个秋早已精疲力尽,每抱一次大石便要呻吟一声,以唤起余力,见他们走来坐下,琢磨若再呻吟会打扰他们,便深吸了一口气,捡起满是尘土的上衣穿上,下山走去。 他已是饥肠辘辘,却不愿坐下休息,心里只是想着:我要快些学成武功,好替琴儿报仇! 他来到山腰,欲扳几根胳膊粗细的树枝,视线扫过,见苍树挺拔,他双手能及之处,皆是与腰同粗的树枝,只好往内再走,忽得眼前一个黑影飘过,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野兔。 他仿佛见到一只烤熟了的野兔在地上啃食,涎水不住地流,便悄悄弓起身子,向野兔缓缓走去,野兔大约是专注于食物,并未察觉有庞然大物慢慢逼近,待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捉。 他一手抓住兔耳拎起,置于眼前细看,忍不住要当场生吃,才张开嘴,忽得想起化子墨,小声念道:“子墨对我百般照顾,我捉了一只野兔,应当与他分食。” 想到这里,他伸舌舔了舔嘴唇,拣了草藤将野兔四肢捆住,又在山腰搜寻一阵,终于找到一棵二人高的树,便折了两根胳膊粗细的树枝,一肩扛一根,将野兔吊在右肩的树枝,向山顶走去。 化子墨才端了早餐要向练武场走去,远远地望见他从山路走来,迎上前,见他双肩扛着两根树枝,疑惑问道:“郝哥哥,你去干什么了?” 郝个秋豪气一笑,说道:“打猎去了!来,我这里有只野兔,你拿去吃!”说着,向右侧努了努嘴。 化子墨向他身后看去,果见树枝上吊着一只野兔,忍不住夸赞道:“郝哥哥,你好厉害!” 他如同坐在云端,煞是痛快,下巴一甩,大声说道:“那是!我见到这野兔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它都来不及躲!” 化子墨嘻嘻笑笑,抬了抬手中托盘,说道:“郝哥哥,吃饭了。” 他说道:“吃饭,走!” 二人往练武场走去。 郝个秋放下树枝,只觉双肩火辣辣地疼,便掀开衣服往内看去,见雪白肩膀被压得通红。他并不在意,取下野兔交与化子墨。 化子墨双手接过野兔捧在手中,细细端详,见它生得毛茸茸,黑眼三嘴十分可爱,不忍将它烹煮,心中想到:这兔子好生可爱,若要吃它,是否过于残忍?然郝哥哥 日夜苦练,心力交瘁,的确需要一些美味补补身子。待郝个秋吃完早饭,他便带着野兔与托盘一齐回了厨房,将野兔交于刘兰芝。 刘兰芝生性善良,虽烹过鸡鸭鱼肉,却从未杀过生,对于如此可爱的野兔更是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叫来范子旭。 范子旭笑着抚摸刘兰芝头发,吻在他脸颊,说道:“将它放在厨房,中午吃饭前我来处理。子墨,待野兔烹熟之后,你将野兔与饭菜一齐交给郝个秋。” 化子墨欣然应允:“是,师伯!” 郝个秋饱了肚子,坐下休息一刻钟,再次站起,双手抓住那胳膊粗的树枝,学着化子墨的样子,两脚分开站定,吃力地将树枝举过头顶,用力劈下,劈下之时,树枝沉而难收,虽咬牙尽力,只能松手,任树枝摔在地上,而虎口磨掉了一小块皮,疼痛难忍。 他知自己力气不足,毫不气馁,重新捡起树枝再试,依是用力劈下,虎口便从磨掉一小块皮,变成了磨掉一大块皮。 他并在意,屡试屡败,屡败屡试,直到再也举不起树枝才作罢,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余光瞥见身旁躺着一根细点的树枝,忙将其抓在手中,站起再试。由于乏力过度,他握着一根一指粗的树枝,耍起来竟也十分不稳,劈下之时,右手过腿甩至身后,横扫之间,手腕竟直接撞在左肩。 他不得不放下树枝,重新坐在地上休息,心想:我果真无能,竟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难怪保护不了琴儿。悲至浓时,他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恶骂道:“郝个秋!好个屁!废物!窝囊!” 过了约一个时辰,化子墨端来托盘,盘中盛着整只烤兔,另有一盘青菜两大碗饭。 郝个秋见着托盘在眼前落下,问道:“子墨,你不曾吃烤兔?” 化子墨蹲在一旁,“嗯”了一声,答道:“师父说,你日夜练习十分辛苦,故要我将整只野兔端来给你吃。他还叮嘱我以后给你送饭时多盛一碗。” 郝个秋一愣,抬头望向化子墨,木讷道:“你师父说的?” 化子墨用力点头道:“嗯!郝哥哥,快些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我吃,我吃。” 郝个秋十分感动,端起碗握起筷扒了两口,鼻子一酸要哭出来。他虽尽力忍耐,泪水不出眼眶,却也在眶内打转。他低下头,不愿让化子墨见到自己的窘迫。 化子墨见他动了筷,十分欢喜,双手抓着膝盖,两腿开了又合,说道“郝哥哥,你吃吃看,这野兔是我师伯烤的。” 他便伸筷,夹了胸口一块小肉,放入口中咀嚼。 化子墨忙问道:“郝哥哥,好吃吗?” 他已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化子墨道:“你喜欢就好!郝哥哥,我还没吃饭呢,便先回去吃饭了,吃完再回来拿托盘。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他只是埋首点头,含糊不清道:“好,好,好。”见着那一双小脚离去,才抬起头,模糊地见到化子墨蹦跳着往回走,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哗哗地下。 对于化子墨等人来说,此举虽友善,却是十分随意,可有可无。对于郝个秋来说,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了。郝个秋正处低谷,四面环山不见天日,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只能孤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而化子墨等人的善意恰如一缕曙光,破开重重阴霾,将他整个人照得透亮,怎叫他不感动? 往日里,他三口便能吃下一碗饭,今日,两碗饭他吃了将近一刻钟,细细咀嚼,认真品味,甜到灵魂最深处,见到化子墨走来,他才胡乱将剩下的饭菜吃下,摆正碗筷,等待化子墨收拾。 “子墨,谢谢,我吃得很饱。” 化子墨望了一眼托盘,见两只碗内不留一粒饭,笑道:“喜欢就好。”便端起托盘回去了。 他目送化子墨离去,直到看不见,才从地上站起,深吸了一口气,走去握住粗枝,摆好架势,大声吼道:“郝个秋在此,恶人,拿命来!” 休息、用餐过后,身体已有了些许活力,加之内心汹涌澎湃,他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将树枝高高举起,用力劈下,虽依旧收不住力,树枝摔在地上,他不再恼怒,只是将其捡起,从头再来。 ------------ 二百二十五章 意料之外 郝个秋练得愈加勤恳。夜晚,众人皆已入寐,他仍在练武场,握着树枝练习劈撩扫削,直到丑时才睡。辰时睁开眼,陆离等人恰好修完气神,化子墨已为他送来早饭,他吃完继续练习。 钢竹附近摆着十根树枝,最粗的如胳膊那般,最细的如手指那般,他将这十根树枝一一练过,气力足时,便拿最粗的练,依次减递,直到连最细的都握不住。 吃过午饭,他便脱去上衣,赤着上身与大石纠缠,原本用尽全力只能将其扔出一寸之外,一个月之后,他已能将其抱至胸口,推出二尺之远。 他身上柔软的膘肉经历了一个月的曝晒,由雪白变做黝黑,几如涂了油的烧鹅,胸腹的肌肉壮硕饱满。而手掌却满是老茧,伤疤亦是不少,长短粗圆,好似从油锅捞起来那般。 陆离与范子旭坐在草棚,望着在烈日下挥汗的郝个秋。陆离说道:“师兄,一个月了。” 范子旭稍稍点头,目光深邃,直看穿郝个秋的肉躯,见到了他体内依旧熊熊燃烧的仇火,“折柳,差不多该让子墨去试试了吧?” 陆离点头起身,去到化子墨房间,从怀中掏出一枚碎银交与化子墨,与他说道:“子墨,郝个秋正在练武场,你去与他过过招,而后将这银子转交与他,让他下山去道庭买柄刀回来。” 化子墨欣喜说道:“师父,你要收郝哥哥为徒吗?” 陆离摇了摇头,说道:“并非现在。你只需将我的话与他告之,其余的不要说,明白了吗?” 化子墨应允,提了刀便向练武场跑去,跑至郝个秋身前,大气不喘,与郝个秋说道:“郝哥哥,我们来比比吧!” 郝个秋不知他话中意思,疑惑道:“比比?” 化子墨应道:“嗯!你练习了这么长时间,理应找人比试,好检验成果。” 郝个秋道:“那便有劳了。” 化子墨拱手行过礼,抬刀架势,叫道:“郝哥哥,我来了!”虽这些日子以来,他练的俱是防御刀法,此时此刻,为了给郝个秋表现机会,他便做了先攻者,出刀劈去。 郝个秋从未与人交手,一直在一旁观看,日积月累,倒也有了反应本能,见刀劈来便将手中树枝抬起挡下,树枝够粗,与单刀相撞并无大碍,想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却见化子墨已收了刀,再次劈来。 他向后撤出一步,待刀落下,抬起树枝横扫而去。 化子墨当即吃惊,将身子后倾,眼见树枝粗长,琢磨在此距离之下依然会受伤,便脚下发力,推身向后两步,树枝扫过,带起一阵强风。他落下几滴冷汗,心想:郝哥哥力气着实了得,能将胳膊粗的一根树枝耍得这样迅速。 郝个秋不曾正统修行,见化子墨不再动作,举枝劈来,势大力沉,全然不在乎后果。 陆离在不远处观望,颇为担心,唯恐化子墨避闪不及,右手紧抓着半尘,一看情势不妙便要出手。 化子墨虽年幼,本事尚可,见枝劈来,欲抬刀架挡,臂才起一寸,忽得想到:郝哥哥力气这般惊人,我若抬刀架挡,势必受伤。他便将身子向左倾侧,踏脚向前,同时将刀翻转,用刀柄截在郝个秋右臂肘窝。 树枝粗重,郝个秋劈下之时没有顾忌,见化子墨躲过,咬牙使劲欲将树枝抬起,肘窝遭刀柄截击,顿时没了力量,双手一松,树枝便落了地。 陆离见化子墨取胜,微微一愣,忽而笑道:“子墨这孩子,看似木讷,其实聪明得很呐。” 郝个秋站在原地,全然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自己无力再握树枝,转头望向化子墨,万分惊奇。 化子墨收了刀,嬉笑着望向他,说道:“郝哥哥,这木头太沉了,你使起来难免笨重。” 郝个秋转而望向树枝,怅然若失,心中想到:我竟连子墨都打不过。 化子墨只见他望着树枝怔怔出神,却不知他内心正失落,只是掏出陆离给的银子,向他递去,“郝哥哥,给!” 他眼珠轻动,见化子墨手中捏着一枚碎银,缓缓抬手接过,置于眼下转了一转,有气无力问道:“这是什么?” 化子墨道:“这是师父给的,让你下山去道庭买刀。” “去道庭买刀?” 化子墨说道:“嗯!郝哥哥,你很有力气,仅使这树枝却再难进步了,故应去到道庭买一柄趁手的刀,如此才能继续进步。” 他渐渐浮起笑容,小声念了一句“是这样吗?”转头望去,见陆离正在不远处,便即刻振作起来,挺胸直腰,用力点头,应道:“嗯!”说着正要走。 化子墨将他叫住:“郝哥哥!” 他转过身,问道:“怎么了吗?” 化子墨指了指他胸口。他低头,见胸口并无异样,不禁疑惑,“子墨,你想说什么?” 化子墨道:“郝哥哥,你衣服好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本洁白的衣裳已成黑色,十分难为情。一个月以来,白日里他总是脱了上衣赤身练习,除却几个雨天,雨水冲刷了他的上衣,其余时间皆对此不管不顾,白衣白裤早已变成黑袍,故当化子墨指向他胸口时,他并不觉得异常,直到化子墨提醒,他才发现。 “我,这...没事的,没事的。”他有些局促,双手抓着裤子,却摸了一手灰土。 化子墨毫不在意,左手牵上他的右手,说道“我带你去洗澡”,一边领着他向厢房走去。他本要拒绝,又不忍化子墨伤心,便任由化子墨拉着走。 洗了澡,换上化子墨递来的干净衣裳,他才下山走去。下山前,不忘回头望一眼,想起一个月以来,虽然陆离不曾开口说要收他为徒,种种关怀却是真真切切,令他不胜感动。 他想:待我报了仇,一定真心诚意地恳求陆大侠收我为徒! 范子旭从厢房走出,见化子墨正蹲在一只木盆前,盆中满是泥水,笑问道:“子墨,你在洗泥土吗?” 化子墨抓住上衣向上拎起,答道:“我在洗衣服。” 范子旭微微吃惊,随即淡淡一笑,问道:“折柳呢?” 化子墨将上衣重新浸入水中,搓洗,低头答道:“在练武场练刀。” 范子旭应了一声,才要迈步,转头盯着化子墨的“泥手”,提醒道:“子墨,水该换了。” “好。” 范子旭走至练武场,只见陆离孤身一人在练武场练刀,便信步走去,问道:“郝个秋呢?” 陆离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收刀答道:“我让子墨给了他些许银两,让他去道庭买刀了。” 范子旭笑道:“你还是挺欣赏他的。” 陆离道:“如此勤恳,谁人不喜。” 范子旭点头,说道:“我也要下山一趟。一个月过去,不知江湖情况如何,我去打探打探,晚饭不用等我了。” 陆离应道:“好的。” 郝个秋顺着山路小跑而下,下到山脚,心却骤然揪紧:不远处便是自己的家,那里曾经有琴儿。 施州卫城区在南,琴儿死去的地点在北。他踌躇片刻,向北走去,每一步都心惊肉跳。 他仍记得琴儿死去的地点,是在一棵槐树之下。那棵槐树长得十分奇特,东面树杈奇多枝叶茂盛,西面却是光秃秃的。他与琴儿少时常在树下玩耍,那棵树满载着二人的青梅竹马,亦承载着他最痛苦的回忆。 行了半个时辰,远远地望见那棵槐树,他已是心痛难忍,仿佛有千万支箭,来回刺捅着他的心。 他还是没敢再进一步。那里的空气太稀,令他窒息,便只是望了片刻,折身向施州卫走去。 他不知道庭在何处,便拦下行人打听,却无人知晓,无奈之下,只好向路边的乞丐打听。 若是往日,乞丐定会伸出碗,向他讨要问路费,然正值非常时刻,他要问的又是江湖兵器库,那乞丐见他双臂健全,便答道:“道庭在成都府,具体我也不知,你到了成都府再找人问问。” 他问道:“成都府怎么走?远不远?” 乞丐道:“向西大约一千里便是。” 他谢过乞丐,站起走了两步,望着川流的人群,暗忖:一千里的确有些距离,倘若我徒步走去,需走十日才到。不知是否有好心人愿意顺路捎我一程。 他叹了口气,两眼乱瞄,竟发现了他日夜都想杀死的仇人,就在五丈之外的猪肉摊前挑选猪肉。 他顿时感到双眼要炸开来,呼吸渐急热血上脑,向猪肉摊迈了几步,与自己说道:“冷静,郝个秋你要冷静!”如此三遍,终于将热血压下,恢复理智,佯装路人,转身朝向身旁的水果摊,拿起一只苹果捏在手中,余光不时注意着仇人。 仇人买了一斤猪肉,挂在手中,左右张望了一眼,并未发现他,背向他走了几步,停在蔬菜摊位前,向小贩问价。他放下苹果,悄悄跟了上去,路过猪肉摊,顺手抄起剁骨刀,快步来到仇人身后,举刀欲劈,忽传来熟悉声音,“相公,你好了没?” 他循声望去,视线绕过仇人,见蔬菜摊子的边上是一水果摊,有一姑娘拎着苹果,正对着他笑。 那姑娘正是琴儿。 琴儿见到他,笑容却逐渐凝固。 ------------ 二百二十六章 日渐西沉冬将至 见琴儿并未死去,郝个秋先是木讷,继而震惊,片刻之后喜悦便如压境之云,磅礴而来。他大叫一声:“琴儿,你还活着!”将剁骨刀随手丢在一旁,张开双臂向琴儿奔去。 仇人却变了脸色,一手摁在他胸口将他推开,怒喝道:“小子,你要做什么!” 他迅速从地上爬起,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琴儿没死,我便不杀你了,滚开!”说完,又变做笑脸,要向琴儿跑去。 仇人冷冷一笑,横跨一步拦在他身前,低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 他十分不耐烦,抬手要将仇人拨开,却听仇人又说道:“琴儿根本不愿跟你,这才与我商量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让你死心。” 他的手才按在仇人肩膀,听仇人这样说道,神情瞬间变得呆滞,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仇人,倏忽忿忿说道:“不可能!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仇人冷冷说道:“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他脑袋已乱成浆糊,双腿无力,晃着身体后撤了两步,连连摇头,猛然抬起头,望向琴儿,企盼得到一个答案。琴儿低下头,声音虽细微,却是切切实实。“郝个秋,对不起。” “郝个秋?你以前不都是叫我秋哥哥的吗?怎如今...”他欲哭无泪,仍不愿相信这残酷事实,上前猛踏两步,抓住仇人衣领,对着仇人面孔狂怒吼道:“是你!一定是你逼她的,对不对!”面目之狰狞,声音之可怖,丝毫不逊处刑台上见血无数的刽子手。 琴儿急了,丢掉手中苹果,冲上来对着他又捶又打,声软却怒,“郝个秋你干什么!放开我相公!” 郝个秋松了手,目瞪口呆地望着琴儿,失魂落魄地问道:“你相公?他是你相公?” 琴儿右臂搀住仇人,左手不断抚着仇人胸口,焦急问道:“相公,你没事吧?”仇人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琴儿这才抬起头,狠狠瞪了郝个秋一眼,怨恨道:“对,他是我相公!” 郝个秋只觉整个人飘飘然,脚不着地,而眼前世界开始旋转颠倒。他低喃道:“不可能,他要杀你,怎么会是你相公...不可能。” 琴儿怒道:“那是为了摆脱你的纠缠!我原本还一直愧疚,怕演这样一出戏会使你伤心,现在看来,你好的很,竟还有力气伤我相公!郝个秋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男人,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担当!” 郝个秋刚要反驳,嘴才张开,琴儿与仇人已挽着手离去,只给他留下一双依偎的背影。 范子旭隐在十丈之外的人群中,望见了这一番场景,并不言语,只是匆匆离去,打探到了想知道的消息,便回山了。 彼时已过酋时。范子旭身轻如燕,不一会便上到山顶,屋内棋战正酣,巫泽与范嘉志已战三十来回,不分上下。而刘兰芝坐于屋外的石阶上,见他归来,喜迎上去挽住他左臂,娇声说道:“子旭,你回来了!” 范子旭微笑点头,将剑就地插入土中,又将手中的四串糖葫芦交与刘兰芝,从怀中取出一只蝴蝶簪,轻轻插入刘兰芝髻间,满意说道:“我想,你戴这发簪定然好看,岂料竟好看到这地步,美哉美哉,天上仙女也只能望而兴叹。” 刘兰芝脸颊一红,粉拳捶在他胸口,嗔道:“讨厌,油嘴滑舌的。”却是满面笑容。 范子旭简直看呆,忍不住吻在她嘴唇,她欲迎还据,忙闭上眼,嘴唇才碰到一起便缩了回来,朝厢房指了指,说道:“他们都在呢!” 范子旭双目含情,又盯着她望了一会,拔出剑往厢房走去,推门进屋,巫泽恰好发出欢呼,“赢咯!” 范嘉志自是不甘,双手抱胸,气呼呼说道:“赢了就赢了,神气什么!下次我一定赢你。” 范子旭笑道:“子墨、秦良、巫泽、嘉志,来吃糖葫芦。” 四人闻见有糖葫芦吃,当即涌来,从范子旭手中接过糖葫芦,又舔又啃。 范子旭问道:“折柳呢?” 化子墨道:“与师娘一同在书房。”视线不曾离开糖葫芦。 范子旭心想:既然他们处着二人世界,且情状不急,我便不去打扰了。他与范嘉志说道:“嘉志,我与你娘先回房了,你下完了自己回来。” 范嘉志应了一声“好”。 巫泽很快便将糖葫芦吃完了,意犹未尽,转头见另三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嘴馋,见秦良剩下最多,走去说道:“小师弟,你是不是吃不完,来,我帮你吃。”说着便伸手,要从秦良手中抢夺竹签。 秦良自是不愿,轻轻呻吟,又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糖葫芦逐渐远去。 化子墨走来,将尚插有两颗糖葫芦的竹签向巫泽递去,说道:“师兄,小师弟喜欢吃糖葫芦,你别抢他的,我的给你吃。” 巫泽顿时羞愧,将糖葫芦交还给秦良,一边搓着手一边舔舐 着嘴唇,直盯着那两颗糖葫芦看,“没抢他,我只是跟他玩玩。” 化子墨忍不住笑出声,咬下一颗,将最后一颗递给巫泽,说道:“师兄,我一颗,你一颗。” 巫泽不再拒绝,忙接过竹签咬下最后一颗,狠狠咀嚼着,酸甜充满口腔,满意说道:“你一颗,我一颗。” 翌日,卯时,练武场空空如也。范子旭心中疑惑,并未开口,装作无事照常修气。 辰时,化子墨送来早饭,依不见郝个秋身影,十分失落,便将托盘放下,就地趺坐,等待着郝个秋的归来。然直到中午,郝个秋仍未归来,他只好将早饭倒掉。 巫泽见他垂头丧气,问道:“子墨,怎么了?” 化子墨答道:“郝哥哥不见了。”话才说完,猛然记起,叫道:“郝哥哥去道庭买刀了,难怪见不到他,瞧我这脑子,真笨!”他便立刻精神了。 午时三刻,郝个秋却回来了,双手空空,两眼呆滞,拖着沉重双腿,走到练武场,倚着钢竹坐下。他身旁是一块大石和十根树枝,未曾移动。 午睡之后,化子墨、巫泽等四人前来练刀。见郝个秋坐在钢竹之下,化子墨甚是兴奋,欢呼着跑上去,在他身旁坐下,明目深扩,喜道:“郝哥哥,你回来了!”四下张望,却不见刀,疑惑问道:“你买的刀呢?” 他缓缓转头,望见化子墨,干燥发白的嘴唇微微翘起,平淡地笑着哭道:“子墨,她没死。” 化子墨不禁吃惊,呆呆地望着他,问道:“谁呀?” 他并不回答,只是重复着那句“她没死”。 化子墨虽然不懂,却见他面色惨白,颇为担忧,放下单刀搀住他,要将他扶起,“郝哥哥,你好像病了,我带你去找师父。” 他轻轻挣脱化子墨的手,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那一枚碎银交还给化子墨,轻声说道:“子墨,我没事,把这个还给陆大侠。” 化子墨并不动弹,任由他扳开自己的手,将碎银放在掌心。 他说道:“子墨,我饿了,你去替我做些吃的吧,我想吃你亲手做的。” 化子墨连连点头,忙转身向厨房跑去,甚至忘了不离手的单刀,待到他端着托盘回来,郝个秋已不见人影。 他将托盘放下,用力喊道:“郝哥哥!郝哥哥!”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他跑去问巫泽等人,“郝哥哥去哪里了?” 巫泽、秦良、范嘉志面面相觑,摇头表示不知。 “郝哥哥!” 他又叫了一声,跑去书房寻找陆离。 书房内,范子旭正与陆离讲述打探到的情状,“施州卫城中丐帮弟子多了不少,随处可见,从他们交谈中,似乎西域之人杀了阮掌门之后便销声匿迹了,然整个江湖不敢放松警惕,唯恐西域之人再造血案。” 陆离凝神深思,始终想不透,“师兄,你说西域之人来此究竟是为何?若是觊觎中原江湖的神兵秘籍,应多带些人来,可他却是孤身一人,难道只是为了打探?若是为了打探,却连杀陈帮主与阮掌门,这着实说不过去。” 范子旭点头说道:“我曾想过他是为炫耀实力而来,若果真如此,大可直接寻上崆峒、少林或是武当,却只是杀了丐帮帮主与麒麟山掌门。” 陆离道:“他曾遇上连州,并从连州手中夺走青龙偃月刀,说明他本事不小,却为何不再露面?” 范子旭道:“这连我也想不通。” 化子墨未敲门,罕见地破门直入,气喘吁吁道:“师父,郝哥哥...不见了!” 陆离道:“我知道,他不是去道庭买刀了吗?” 化子墨摇了摇头,说道:“我午后曾在练武场见过他,他说饿,要我亲自下厨,当我端着托盘回来,他却已不见了踪影。” 范子旭闪过不好的预感,忙握了黑剑冲出去。“走!” 三人出了厢房,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刘兰芝端着洗净的野果走来,见他们三人俱是神情严肃,问道:“子旭,怎么了?” 范子旭问道:“兰芝,你可曾见到郝个秋?” 刘兰芝道:“郝个秋?的确曾见过他,垂肩拖手,有气无力的,我问他话他也不答。” 范子旭道:“他去哪了?” 刘兰芝道:“往东边去了。” 三人便迅速向东奔去,奔到山崖边上,依不见郝个秋。 忽范子旭说道:“折柳,你看地上!” 陆离便低头看地,只见地上写着十四字:日渐西沉冬将至,从此再无好个秋。 ------------ 二百二十七章 江湖易懂不易懂 化子墨问道:“日渐西沉冬将至,从此再无好个秋,师父,这是郝哥哥留下的话吗?” 陆离知他与郝个秋情深,若告诉他郝个秋跳崖自尽,他定是难以忍受的,然已成事实无法隐瞒,便将他抱在怀中,轻轻说道:“子墨,郝哥哥去另一个世界了。” 他身体猛地一颤,自陆离怀中仰起头,双眼湿润,问道:“师父,郝哥哥说她没死,难道郝哥哥不高兴吗?” 陆离不知该如何回答。 范子旭轻抚他的脑袋,温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便是郝哥哥的路,子墨,让郝哥哥去吧。” 他始终没有哭出来,咽哽了一会,从陆离怀中挣脱,摸了一把眼睛,说道:“师父,我去练刀了。” 陆离点头,说道:“去吧。”见他转身离去,有些担忧,忙将他叫住,“子墨!” 他转过身问道:“师父,怎么了?” 陆离道:“我和巫泽、嘉志、秦良,还有你师娘,师伯和伯母,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向陆离鞠了一躬:“谢谢师父。”便跑回去了。 范子旭目送他离去,与陆离说道:“子墨太乖,你不舍得让他难过吧。” 陆离双眼迷离,微微点头。 范子旭道:“他可真像从前的你。” 陆离苦笑道:“师兄,你也看出来了。” 范子旭道:“看出来了,你刚入玄武门时,也是这般单纯善良。” 陆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低头望着地上的十四个字,问道:“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范子旭点头答道:“我下山后,见到郝个秋了。” 陆离道:“他怎么了?” 范子旭道:“你还记得他说,他的爱人被杀,所以才要拜入玄武门,好习得武功替爱人报仇吗?” 陆离道:“记得,这也正是我不收他的原因。” 范子旭道:“他爱人没死。” 陆离惊道:“什么?没死?” 范子旭叹了口气,说道:“没死。他爱人与另一个男人合伙演了一出戏,后来,他爱人嫁给那个男人了。” “这?”陆离不敢相信,初见郝个秋时,他是那样愤怒。 范子旭道:“他以为自己的爱人死了,仇火填满胸腔,发誓要学成武功替爱人报仇,故一个月不肯费时喘气,后来却发现,自己的爱人嫁给了自己的仇人?” 陆离想了一想,说道:“至少,他没有失去爱人。” “真的没有失去吗?”范子旭说道,“仇恨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而他却发现,所谓的仇恨竟是假的,唯有谎言才是真真切切。他希望自己习得武功替爱人报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竟被骗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竟然是包着希望外壳的谎言,换做你,能接受吗?” 陆离语塞。 范子旭道:“倘若焕焕被杀,你如何?” 陆离道:“定是要为焕焕报仇。” 范子旭道:“最后你却发现焕焕并没有死,反而嫁给了当时杀她的人。” 陆离便即刻感受到了郝个秋当时的心情:绝望。 范子旭道:“唯有欺骗与背叛最伤人心。那女子说,我是为了让你死心才演这样一出戏,她始终不知,自己的作为有多残忍。” 陆离叹了口气,放眼向远处望去,万里无云,晴空正好,“师兄,我看不透这世间,太复杂了。” 范子旭亦放眼远眺,说道:“世间易懂,人心难测。折柳,你可知江湖为何为江湖?” 陆离道:“因其广阔?” 范子旭摇了摇头,说道:“因其深不可测,恰如人心。” 陆离苦笑道:“是啊,江湖深不可测,实难读懂。” 范子旭道:“果真不懂吗?” 陆离转过头,十分不解,范子旭却是笑道:“说难便难,说易却易。所谓江湖,不过刀剑之间,情义二字。” 陆离跟着大笑起来,说道:“师兄言之有理。” 二人欲重回书房。 陆离担忧化子墨,先去了练武场,远远地望见他们四人两两过招,焕焕在他们不远处练剑,便放了心,走回书房。 书房内,范子旭正吃着野果,见他进门,捏起一颗野果向他掷去,“折柳,尝尝,兰芝洗的。” 他张开嘴,一口将那野果裹住,牙齿磕破纤薄果皮,汁水迸射,拍在壁腔。他顿时耸鼻跳眉,颚颊全然无力,牙齿似乎要脱落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好酸!” 范子旭笑道:“天气愈加炎热,的确要吃些酸的解暑。” 他小心翼翼地咀嚼,将野果咽下之后,竟觉意犹未尽,抓了两颗放入口中。 范子旭笑盈盈地望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放在他面前,说道:“折柳,你看看这个。” 他捧起书,只见封面写着“通吾剑法”四字,随意翻阅,其内画着招数记着心诀,不需多想便知此乃剑谱。“师兄,这个怎么了?” 范子旭道:“我自学此剑法一月有余,却始终无法突破。使剑之间全然察觉不到此剑法的威力,你也一道看看,兴许能学到些什么。” 他将书合上,交还给范子旭,说道:“师兄,我不学。” 范子旭微微吃惊,说道:“怎么?” 他说道:“这是别人家的剑法。” 范子旭道:“此剑法是师父收集的,我来书房寻秘籍时,冥冥之中似有引力将我牵向这本剑谱,我愿相信是师父要我学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是别人家的剑法?” 他道:“师兄,我还是不愿,总觉得学了别人的剑法,便不纯了。” 范子旭道:“学了别人的剑法,怎么就不纯了?”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觉得不纯了。” 范子旭道:“你若不学习厉害些的剑法,怎么保玄武门?” 他道:“我便用自己的本事,去保玄武门。” 范子旭见他如此认真,欣慰又好笑,站起向他走去,左手三指收拢,食指与中指二指成指剑,使出《通吾剑法》的剑一向他胸口笔直刺去,“倘若有人想害玄武门,这样出剑向你逼来,如何?” 他见范子旭指剑笔直刺来,平平无奇,便以掌为刀,自上而下切在范子旭二指,顺着手臂滑向范子旭脖颈,“我便这样回刀。” 范子旭心想:剑一着实易破,而剑二却是翻腕削挑,便收回手,翻腕向陆离削去,口中说道:“以己之力,渡彼之人。” 陆离竖起小臂,将范子旭指剑拦下,瞬间下臂,手掌便劈在了范子旭胳膊。 范子旭收回手,使出剑三,收力在腕,斜上刺出,剑花盛开,口中说道:“开天之芳,碾地之芬。” 陆离索性向后跃离一步。 范子旭笑了一笑,连连摇头,收回手,向前一步,再出剑四,绷腕曲肘,反割而来,口中说道:“切肤之痛,割心之欢。” 陆离手掌正向范子旭指剑劈去,问道:“师兄,这心诀怎这样奇怪,切了肤会痛,割了心却是欢?” 范子旭摇头说道:“不知此剑法是何人所创,的确难懂,”说话之间,已收了手,指剑再向陆离额头刺去,口中说道:“横槊之春,旌旗之秋!” 陆离抬掌,自下而上将范子旭指剑打掉,右掌急速劈出,若手中果真有刀,范子旭的左臂便要脱身而落了。“师兄,你这招已经使过了。” 范子旭道:“这剑是剑五,对着对方额头去的,方才的是剑一,对着对方胸口去的。我也好奇,为何剑一与剑五会是如此相像。” 陆离点头,说道:“余下几剑如何?” 范子旭将指剑斜竖于身前,道“若谷之怀,如弓之碗”,又将指剑前刺,道“临天之宽,下海之畔”,再将指剑过右肩向后,道“盛星之璀,兜月之斓。这便是剑六至剑八,我始终不懂。而剑九至剑十一却是简单,如前几剑那般,可信手拈来,到了剑十二,却是不可名状了。” 陆离轻锁双眉,道:“不可名状?” 范子旭应了一声“嗯”,收手站定,指剑指向地面,“这便是剑十二。” 陆离颇为吃惊,将范子旭上下打量一遍,说道:“这便是剑十二?” 范子旭点头道:“的确如此,又说‘心之所向,身之驰往’。” 陆离听毕,凝神思索,来回踱了两趟,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你发现没有,不论是通吾剑法或是破天之门,最后都与心有关。通吾剑法最后一剑,‘心之所向,身之驰往’,而破天之门最后一句是‘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会不会,《通吾剑法》亦属玄武门?” 范子旭恍然大悟,捧起《通吾剑法》细细翻看,一边说道:“经你如此一说,的确如此!此剑谱无时无刻不流露着道气。” 陆离大叫道:“如此便是了!六昧心诀最后一字乃是‘道’!这样说来,我们只需解了三者其中之一,另外两者便也通了。” 范子旭笑道:“想不到师父竟也是玄武门的人,难怪会问你池心道长的情状,大约是他与池心道长二人建立了玄武门,而后不知因何而分开了。” 陆离道:“世事难料,这通吾剑法,最后还是回到了玄武门手中。” 二人又笑了一阵便沉寂了,因为始终悟不透这剑十二,更悟不透“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与“道”。 ------------ 二百二十八章 年少冲动 商榷之后,二人以《通吾剑法》的剑十二为突破口,毕竟“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与“道”仅是空口之话,剑十二却是真真切切写在纸上,有图有心诀的。 然此招着实难懂。 琢磨许久,陆离道:“师兄,剑十二是否需要以剑十一为辅?” 范子旭再做指剑,于胸前来回画过两剑,道:“迂江之回,震川之渊。” 陆离点头,依着范子旭模样使过剑十一,再做剑十二,始终无法明白,只好摇了摇头,说道:“这剑法的确奇异难懂。” 范子旭道:“你我过于年轻,即使天资聪颖,亦难以弥补经历见识上的缺憾,不急,反正玄武门大小事务皆由你操办,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研究参悟。” 陆离笑了一笑,正要与范子旭坐下,忽然屋外传来男子的喝叫,“说,陆折柳和范子旭在哪!”声音极为凶狠。他顿时吃惊,破门而出,见二十左右的丐帮弟子挟了焕焕、刘兰芝等人,满是泥土污秽的手掐在刘兰芝脖颈,不住摇晃。刘兰芝呼吸困难,根本发不出声。 巫泽眼尖,见到陆离与范子旭,大叫道:“师兄,快跑!” 一众丐帮弟子迅速转身,见他,一把拉过焕焕,挑起竹棍抵在焕焕下巴,喝道:“若是敢跑,我就杀了她!” 陆离发指眦裂,双眼一红,抽刀便上,怒吼道:“敢动她,老子杀光你们丐帮!”半尘红光大盛,似要将这山顶吞噬。 范子旭见状大惊,心想:不好!折柳又失了理智,倘若任他为之,这二十几人定遭灭口。他紧跟而上,眼见半尘要落下,黑剑无名飞掠而去,将半尘止住,说道:“折柳,不要冲动!” 陆离虽满腔怒火,对于范子旭的话倒还听得进去,手腕一转,收起刀刃,而脚下不停,向着人群冲去,以刀柄将丐帮弟子一一击退。范子旭在他身侧,以剑柄退敌五六。 陆离忙搂过焕焕,直望着她楚楚双眸,关切问道:“焕焕,没事吧?”见他如此担忧,焕焕甚是欢喜,垂首轻摇,弱弱答道:“没事。” 范子旭紧拥刘兰芝,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温柔说道:“兰芝,没事了,没事了。”刘兰芝双手撑在他胸口,轻轻啜泣了一会便安静了。 范嘉志却是气呼呼的,双手叉腰,大声说道:“爹爹,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啊!” 巫泽、化子墨与秦良站在一旁呵呵笑着,全然不在乎目前处境。他们知晓,有陆离与范子旭在,便无危险。 丐帮弟子退后二丈之外,抚胸揉肩,盯着八人不敢轻举妄动。有一丐帮弟子,年轻气盛,毫不畏惧,向前踏出一步,朝范子旭叫道:“喂,那个断了手的残废,胆子不小啊,竟敢伤我丐帮弟子?不好好在家带孩子,出来装什么装!” 范子旭并无反应,陆离却是恼怒,与焕焕轻声说道:“你站在这,不要乱动。”便向那丐帮弟子走去。 他见陆离神情严肃走来,一声冷哼,瞪着陆离说道:“看什么看,臭光头,有种你打我!” 陆离扬起手便是一巴掌,清脆响亮。 他显然没有料到陆离会当真动手,呆了片刻,转过头,将双眼睁得更大,虽气恼,声音微微颤抖,“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陆离便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被打得退回人群,却是不甘失了面子,昂首挺胸,举臂抱天,高声说道:“你敢惹我们丐帮!兄弟们,让这个死光头见识见识丐帮真正的本事,我们上!” 一众丐帮弟子领教了陆离与范子旭的本事,哪里还敢再上?不仅没有上前,反而后撤了一步。只他一人孤伶伶地站在最前方。 陆离冷冷一笑,低声说道:“莫把容忍当作权力。”转身便走。 他却是大叫道:“别跑,你有种杀了我,我丐帮十万弟子...”话还未说完,半尘已出,向他头颅劈去。 范子旭暗叫不好,要出手制止,然抱着刘兰芝,不便大动作。 人群中传来一声坚定喊声。“刀下留人!” 不知为何,陆离竟果真停了刀,向人群望去,见有一人自人群走出。那人虽是衣衫褴褛,皮肤黝黑,却是不带丝毫污秽,英气十足。倘若给他换上一身缨盔金甲,人人都会相信他是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 他走至陆离面前,拱手行过礼,毕恭毕敬说道:“陆掌门,这位是我刘贤弟,血气方刚,口无遮拦,得罪了陆掌门与范大侠,还恳请陆掌门给个薄面,高抬贵手。” 见他如此有礼,陆离也不好拒绝,只是点了头,说道:“年轻可不是放肆的借口,回去记得好好管教管教。倘若无事,还请诸位下山去。” 他不改谦逊,连说了三个“是”,又说道:“实不相瞒,我等是奉黄帮主之命,前来邀请陆掌门去少林商讨对策。” 陆离不解,问道:“少林?” 他答道:“正是!一月之前,陈帮主不幸被杀,麒麟山阮掌门亦死在青龙偃月刀之下,江湖各门各派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虽一个月以来,青龙偃月刀再未出现,众人却是愈加担忧,唯恐那西域之人正酿什么巨大阴谋,故按捺不住,相约少林,商讨对策。” 陆离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要挟我家人!” 他露出尴尬,弓身向陆离行了大礼,答道:“崆峒派连掌门告诉我们,说玄武门与西域之人勾结害了陈帮主,诸位弟兄才按捺不住。” 陆离怒道:“玄武门怎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他忙安抚道:“请陆掌门息怒!我等知晓玄武门身清心洁,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毕竟关乎陈掌门,所以弟兄们才...方才实在抱歉,还请陆掌门不要放在心上。” 陆离依是气愤,然听他一口一个陆掌门,又见他毕恭毕敬毫不懈怠,心想:起因在连州,他大约也是无可奈何。想到这里,就不追究了,只是说道:“我知道了,明日便起身去少林,你们先回去吧。” 他行礼道:“多谢陆掌门谅解,我们便先告辞了。”说罢,二十几丐帮弟子齐齐行了礼,下山走去。 有丐帮弟子小声说道:“袁哥,我们就这样走了?陈帮主的仇我们不报了吗?” 袁哥道:“你们果真信连掌门的片面之词?就算连掌门没有说谎,以我们的实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若是硬上,无异送命。还是先将实情摸清。明日你与我同去少林,找连掌门说说清楚。” “好!” 陆离始终紧握半尘,见着丐帮弟子尽数下山而去,才舒了一口气,走回焕焕身边,正要开口,见焕焕耳际挂着一小根草芥,便小心将其捏去,才与众人说道:“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大约是连州要借丐帮之手除去我们,却想不到丐帮只来了二十几本事低微之人。” 巫泽忿忿道:“又是那个阴险小人的挑拨之计!” 陆离道:“巫泽,不可这样无礼!” 巫泽道:“我又没指名道姓,况且,师兄,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陆离无言以对,闭上眼苦笑摇头,睁眼说道:“连州的确诡计多端,若是生在春秋三国,没准会是一方霸主。只是巫泽,此类话语你在这说说也便算了,在外时不许这样口无遮拦。” 巫泽道:“师兄,你放心,我有分寸。” 陆离这才点头。 范子旭道:“那你明日要去少林么?” 陆离道:“既然丐帮已来邀请,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不知真假,我会格外小心。师兄,山上便交给你了。” 范子旭道:“有我在,你放心去吧,只是折柳,切勿冲动!” 陆离点头,面向焕焕,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焕焕脸颊,柔声说道:“我不在的时候,还要你多多督促几个孩子,子墨自是乖巧,秦良亦是听话,巫泽虽然好动滑舌,却也是认真勤恳的。” 焕焕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要张口劝阻,心想:兰芝姐告诫我,不可过于自私,虽相公是我的,当下江湖有难需他援助,我若要他留下,即使他嘴上愿意,心里也会怪我吧?她便只是说:“早去早回。” 翌日,陆离便向少林去了。 少林寺,后院。 连州要出后院,却遭二位持棍武增阻拦,沉着脸说道:“怎么,随处走走也不行?” 武增道:“方丈有令,诸位只可在后院活动。” 李鸿道走来,见连州面色难看,说道:“连掌门,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赏景?” 连州道:“我倒想赏景,可少林高僧不肯呐!”说到“高僧”二字,他特地加重了音量。 李鸿道笑了两声,说道:“这是人家少林的地盘,肯定不许你乱走乱逛,若是被你发现了少林秘宝,那还得了?南面有块不小的空地,你若嫌此地放不开手脚,不妨去那练练。” 连州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二武增一眼,甩袖离去,一边与李鸿道说道:“也不知玄武门的人什么时候来!开阳真人,我们商讨计策对付西域之人,你为何要叫上玄武门的人?” 李鸿道答道:“玄武门亦属江湖,虽然不比从前,陆折柳与范子旭二人的本事可不容小觑,有了他们,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连掌门,你说呢?” 连州哼了一声,冷冷道:“一切随缘!” ------------ 二百二十九章 内忧外患 翌日,陆离一早便起了床,修过气,走去食堂,犹豫要不要叫醒焕焕与她道别,自二人交 合之后,焕焕便极少早起修气了。他走过厢房,向木门望了一眼,耳际传来焕焕柔软甜美的声音。 “折柳,吃饭了。” 他循声望去,见焕焕站在食堂之外向他招手。他微微一笑,内心顿时安定,平稳走去,说道:“焕焕,今日怎么起这样早?” 焕焕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无限的不舍与担忧,“若是不早起,怕是见不到你了。快些吃饭吧,这粥是我熬的,吃完再去少林。” 他应了一声,坐下,才握紧木勺,焕焕便转过身去,遮嘴干呕。他忙放下木勺,站起扶住焕焕双肩,焦急道:“焕焕,你怎么了?”焕焕只是摇了摇头,倒是刘兰芝迎了上来,欣喜地望着二人片刻,抓起焕焕的手,搭上她脉搏,随即笑道:“要有小折柳了!” 二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小折柳?” “小折柳?” 陆离又说道:“嫂子,你还懂医术?” 刘兰芝笑道:“怀嘉志那会,我天天给自己把脉,虽然不懂医术,对于怀孕的脉搏却是熟悉的很!” 陆离心花怒放情不自己,放下左手按在焕焕小腹,恨不得透过皮肤去摸摸尚未成型的小折柳,“焕焕...” 焕焕顿时红了面庞,害羞地低下头去。 众人说笑着走来,闻见他们谈话,加速聚拢,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道喜的话。 范子旭笑道:“玄武门后继有人了。” 范嘉志道:“折柳叔叔,我要做小折柳的大哥哥,让子墨做二哥哥,然后秦良三哥哥,让巫泽做小折柳的小弟!” 化子墨与秦良笑了一笑,巫泽叫道:“凭什么我做小弟!我要做小折柳的师父!” 范嘉志道:“你若是小折柳的师父,那折柳叔叔岂不是也要叫你一声师父?” 巫泽“我”了几声,没了下文。 陆离抚着焕焕小腹,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自己流落时的场景,微笑渐苦,手掌渐缓,心中说道:孩子,我要给你最幸福最温暖的家。 焕焕见他沉思,摁住他的手,温柔说道:“快些吃饭吧,你还要去少林呢!” 他仰起头,向焕焕笑了一笑,重新坐下,将粥喝尽,与焕焕说道:“我去去就回。你既然有了身孕,可不能再乱动了。” 焕焕点了点头,送他到山路,见着他逐渐远去。他转了四次身,向焕焕挥手,焕焕便回应了四次,次次心甜,如饮甘泉,见他背影消失,顿时心沉,叹了口气,想到小折柳即刻振作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如今我有了小折柳,可不能再消沉了,这样对小折柳不好。”说完便笑了。 少林寺。 袁明风与另一名丐帮弟子先到,跟在小僧身后,走入后院厢房,彼时四大豪门与五门掌门皆已在房中围桌而坐,唯独九凤山仁念师太没到。 袁明风向黄无晴行过礼,说道:“帮主,我已将消息带到,再过不久,陆掌门便会到了。” 黄无晴点头,意识袁明风出去,袁明风踌躇片刻,面向连州,拜礼说道:“连掌门,晚辈有一疑问,想向你讨个明白。” 连州双眼轻闪,随即恢复平和,回道:“小兄弟但说无妨。”他早已猜到,袁明风是要当场与他对峙。 果不其然,袁明风说道:“半月之前,你与我说玄武门勾结西域之人害了陈帮主,待我上至山顶找寻陆掌门,陆掌门表示从不知山下竟是如此混乱。” 连州故作惊讶,望了一眼黄无晴,答道:“我何时说过这话?小兄弟可不能胡言乱语。” 袁明风当即愤怒,睁大了眼,却不敢有所表现,毕竟,一众掌门围坐屋内,自己区区一个无名弟子,哪有耍脾气的资格,便只好行了礼,谦道:“大约是袁某记错了。帮主,我先告退。” 黄无晴喝道:“等等!你说说清楚,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情状!”袁明风便将实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黄无晴听毕,甚是气愤,拍案而起,指着连州怒吼道:“连州,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要借刀杀人是吗!” 连州不急不躁,淡淡说道:“黄帮主,这位小兄弟都说自己记错了,你何必这样激动?” 黄无晴冷冷道:“记错了?明风的性格我会不了解?他是怕我们内乱而忘记了外患!连州,我早就听说你阴险狡诈,没想到你竟阴险到这般地步!” 连州淡淡道:“黄帮主,话可不能乱说。仅凭他的一面之词,你就认定果真是我告诉他的?” 黄无晴直盯着连州,与袁明风说道:“明风,可有人证?” 袁明风道:“连掌门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故没有人证。” 连州笑道:“你看看,连人证都没有,这分明是栽赃陷害。” 恰时陆离推门而入,望见屋内诸人神情严肃,火药味极其浓重,不禁警惕,紧握半尘,抱拳向诸人行礼,说道:“抱歉,陆某来迟了。” 黄无晴冷冷说道:“陆掌门,你来得不迟,恰是时候。明风说前几日他去到山顶,请教你是否与西域之人勾结害了陈帮主,可有此事?” 陆离望了袁明风一眼,答道:“确有此事。丐帮诸位兄弟还挟了我三位弟子,要我就范。” 黄无晴道:“连掌门,这你该怎么解释?” 连州将此“千真万确”的消息告之袁明风后,便已料算到会有如此结局,不慌不忙说道:“黄帮主,你们丐帮怎么做,我如何指使?” 黄无晴怒道:“你的意思是,我教唆明风去到玄武门寻事,然后栽赃给你吗?!” 连州笑道:“我可没说。” 袁明风不似黄无晴那般易怒冲动,静下心,将过程一一剖析,即刻便明白了:此乃是连州的挑拨之计,欲用陈帮主之死挑起丐帮与玄武门的冲突,而实际上玄武门与西域之人并无交集。他凑到黄无晴耳旁,小声说道:“帮主..”. 黄无晴一手将他推开,直盯着连州叫道:“帮什么主!连州,老子不发飙,你他娘的当老子软柿子啊!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子为什么能够当上丐帮帮主!” 连州淡淡说道:“黄帮主,看你这火气,是要将这屋子拆了吗?” 黄无晴哼了一声,说道:“跟你动手不需要那么大的动作,只凭一只手,我便能将你捏死,如同捏死臭虫那般!”说罢,他抬起右手,竖起食指示以众人,往桌上一戳,竟直接捅穿了木制桌面,而枕臂于桌面的李鸿道等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木桌的动摇。 李鸿道心中一惊:想不到黄帮主指力如此惊人。 连州亦是微微吃惊,见着黄无晴将手指从那洞中抽出,不愿服气,说道:“黄帮主,什么时候偷学的少林金刚指?” 黄无晴冷冷说道:“天下间仅少林有指上功夫?连州,害怕的话就叫一声黄爷爷,老子便宽恕了你。” 连州十分不爽,心身已不安宁,强作镇静,嘲讽道:“倒真对得起你的身份,丐帮帮主。” 黄无晴冷笑道:“狗不嫌家贫,孙不嫌爷丑。” 连州微露愠相,斜眼瞟去,冷冷说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黄无晴见他沉着脸强压怒火,顿时愉悦,芒鞋打着节拍,晃到他身边,笑道:“我可不像你,明明小人的很,非要装出一副君子模样。”他伸长脖子,靠近连州的黑脸,低声说道:“连掌门,累不累?” 连州终于遏制不住怒火,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放肆!少林圣地,岂容你这样无礼!”那一掌下去,直将木桌震得粉碎。 围坐的几位掌门却是暗暗窃喜,无人肯出来劝架。李鸿道本欲劝阻,双眼轻转,见悟临方丈毫无动静,自己身为来客,也不好出头了。 黄无晴哈哈大笑,说道:“想动手啊?哦对了,你是不肯先出手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你动手在先,连某人不过正当防卫而已。” 连州愤怒写在脸上,两只雷拳捏得“咯咯”作响,却始终不愿出手。 黄无晴又是一笑,瞬间变了面孔,狰狞吼道:“那我便如你所愿,狗东西,看拳!”拳不经眼,向连州轰去。 连州微微吃惊,未料到他拳速如此之快,左手迅成掌,截下他快拳,右拳急起,向他左眼砸去。 二人仅以拳相斗二十来回,四脚不曾挪动,而连州竟讨不到半点便宜,气急之下,骤起气神,要出“雷猱咆哮”,黄无晴先知先觉,不愿退缩,亦是起了气神裹上快拳。 二拳正要相撞,悟临忽然闪身插入二人之间,一手各抓一拳,将那两只呼之欲出的拳头生生按下,淡淡说道:“二位施主,适可而止。” 连州目瞪口呆,盯着悟临轻合的双眼,心中想到:这老秃驴,深藏不露!这招“雷猱咆哮”我乃是尽了全力,却遭他轻而易举地阻止?他修为究竟如何,怕是远在我之上。 黄无晴狠狠甩开悟临的手,吼道:“秃子,多管闲事!” 连州抢道:“黄无晴,休得无礼!” 黄无晴一声冷笑:“我无礼?我无礼就不会陪你们在这里玩什么齐心协力的无聊游戏!” 莫名遭到嘲讽,路本心中极为不爽,坐在凳上双手抱胸低声说道:“黄帮主,你这句话就过分了吧!” 黄无晴道:“过分?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李鸿道劝道:“黄帮主,当下江湖危急,你我还是放下私人恩怨...” 黄无晴向左跨出一步,抬手指向李鸿道,尽显痞相,大叫道:“李鸿道,最不应该开口的就是你!” 连州喝道:“黄帮主,你是要将我们全部数落一遍么?” 黄无晴忽然仰天长笑,其笑声张狂却又凄厉,更似哀悼,笑过五声,怒吼道:“如果可以,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尽!” 众人站起,纷纷指责黄无晴过于张狂,黄无晴却是吼道:“是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我们在这等了陆折柳十天,果真是因为缺少陆折柳和范子旭这两人吗!” 众人立即闭嘴,面面相觑。 黄无晴愤怒不减,声音却极其凄惨,恰如无窝之鸟迎风号叫,“是因为威胁到你们的生命了,你们才想起不应该将玄武门剿灭!连州,你还那么骄傲,你还以为江湖是当初的江湖吗?五天象早就没了!托心道长死了!卫清道长死了!陈珂死了!无心散人和池心道长也都死了!如果有他们在,什么青龙偃月刀,什么西域之人,算得上威胁吗?” 众人却是纷纷低下头去。 黄无晴已是泪流满面,似在哀悼自己的亲人那般,婉苦沧桑,“当初你们为什么没有想到?因为你们只知道玄武门太强,你们嫉妒,不过区区千人门派,竟占了五天象之三?甚至,十二名 器都占了前三,所以你们眼红。” 连州低声道:“黄无晴,你在胡说什么!” 黄无晴转身,指着连州怒道:“连州,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是吗?今日陆折柳就在这里,你问问他,除了陆天成,他是否有杀过你崆峒派一人!路本,你问问他,他是否有杀过衡山派一人,李鸿道,你问问他,他是否有杀过武当派一人!” 陆离吃了一惊,木讷地将众人一一扫过,却见众人皆是垂首不语,唯黄无晴表情痛苦,滔滔不绝,“他从未大开杀戒,你们却将事实扭曲,为了欲望,为了虚荣,集结上玄武山,将玄武门千人诛杀殆尽,这便是你们口中的侠义吗!” “你们为什么肯在这等陆折柳整整十天?哈哈哈,是你们幻想陆折柳能与池心道长一样手拥破天之力,一人将那西域之人惩戒!” “醒醒吧!失去玄武门之后,江湖就是一滩烂泥了!江湖已经什么也不是了!江湖已经毁在你们自己手中了!!!” 连州怒道:“黄无晴,你要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使丐帮纯洁无瑕吗?” “连州!”黄无晴用尽毕生力气,发出一声震天吼叫,“你还如此在意名誉,名誉能带你脱离苦潭是吗!既然如此痴迷名誉,你怎不独自一人去寻西域之人拼个你死我活!” “连某人向来...” “够了!”陆离怒吼道。 他双眼紧闭痛苦难熬,那暗无天日的记忆如潮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玄武门玄孝峰蔡晨在此!尔等歹人受死! 玄武门玄孝峰李梓在此!尔等歹人受死! 哈哈哈哈,瓜娃子们,你们也太不厚道了,送死也不通知老子一声! 血与泪,刀与剑,黑暗与光明,交错相应,喊杀声逐渐远去,一切趋于安宁。 他睁开眼,淡淡说道:“过去了便过去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引出西域之人,解除江湖危急。” ------------ 二百三十章 约战 黄无晴深吸了两口气,抬臂摸眼,走至陆离身旁,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离抱拳谢过,二人相邻而坐。 十人正中仅剩一堆碎木,倒无人在意。 李鸿道颇为失落,望着那碎木沉思片刻,起身向悟临抱拳行礼,说道:“悟临方丈,还请主持大局。” 悟临单手行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踏实走至南边,立着与众人说道:“今日,各掌门齐聚于此,原因,相信你们也都知晓了。诸位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众人皆是摇了摇头,通天德说道:“那西域之人自杀了阮掌门之后,再未现身,我派人在吉安附近寻了十天,毫无收获。” 路本道:“衡山派亦是如此,没能搜到什么有用信息,真是惭愧。” 黄无晴道:“丐帮弟子在全国范围内找寻,也找不到那脸戴面具仅有右臂的西域人。” 悟临气定神闲,面色平和,不露喜怒,淡淡说道:“对方在明,我们在暗,再者,我们全然不知对方心思,此番浩劫万分险恶,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李鸿道答道:“这是必然,只是悟临方丈,我们此次来到少林是为商谈对策,不知方丈可有想到什么好计谋?” 悟临摇头答道:“计谋倒谈不上,贫僧只是略微算了一算。” 连州道:“结果如何?” 悟临道:“对方连杀二人,正是丐帮帮主与麒麟山掌门,说明他对于我们十分了解,然将二人斩杀之后,却未再出现,江湖重新安定。也许,他正谋划着什么,又或许,他只是为挑衅而来。” 乐生道长疑惑问道:“只为挑衅而来?方丈,此话怎讲。” 悟临道:“武功修为奇高之人,无不骄傲自大,他可从连施主手中夺走青龙偃月刀,正是说明了这点。依据贫僧猜测,他在西域无人可敌,这才来到中原,期望找寻十分强大的对手,便去寻了陈施主与阮施主,岂料那二人竟是不堪一击,颇为失望。” 黄无晴听之不悦,然事实如此,却也不好说什么。 徐行道:“方丈的意思是说,他已经回西域了?” 悟临摇了摇头,说道:“他在西域已无对手,又怎会回去?” 李鸿道接话道:“我明白了,方丈的意思是,他可能在找寻下一个对手,一个十分强大,能让他满足的对手。” 悟临点了点头。 通天德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去武当挑战开阳真人,亦或是来到少林...”说到这里,他感到脊背传来一阵冰凉,惹得汗毛直竖,压低声音说道:“他若是知晓我们在此聚集,会不会...” 忽有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会。” 众人大惊,即刻警戒,使剑的拔剑,使刀的抽刀,四下找寻,却不见人影。 路本叫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沙哑的声音从四面飘来,叫他们无法辨别方向,“秃子分析的不错,我在西域的确找不到对手,这才来到中原,岂知,偌大的江湖之中,竟然没有强者。乞丐,我问你,你刚才说的那几个道长很厉害吗?” 黄无晴毫不畏惧,冷冷说道:“就算是一百个你,也绝不是池心道长的对手!” 沙哑的声音并无情感起伏,如一张白纸,平而淡,“若是这样,果真可惜。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被你们杀了。” 黄无晴道:“杀他一人,我们损失了三万。” 西域之人说道:“果真厉害。”便无声响了。 徐行、通天德、乐生道长已生退意,向后挪动了半步,不敢再动。对方敢孤身一人且无声无息地潜入,定是本领高强,若自己动作过大,无异出头之鸟。 连州、路本亦是惶恐,文松师太虽是女辈,丝毫不软,大喊道:“西域贼人,你还躲藏什么,快快出来让老尼见识见识,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四下无声,仅有众人的喘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沙哑声音才再次传来,“你们十人联合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我有时间,给你们一个月召集帮手,一个月之后,我会再来这里。” 文松师太道:“再来这里干什么!” 却再无回应了。 屋中静默许久,众人皆不敢开口,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会,路本才小心翼翼问道:“走...走了?” 黄无晴看不过他们畏首畏尾的窝囊模样,纵身跃上横梁,四下察探,并无人影,便大叫道:“好,一个月后,我们就在少林,叫你领教领教我们的本事!” 连州双眉一紧,右脚蹬地震起一片碎木,夹在二指之间,向黄无晴掷去,黄无晴侧身躲过,向连州喝道:“姓连的,你做什么!” 连州本是担忧黄无晴口无遮拦惹恼了西域之人,余光扫过,见身旁站满江湖好手,便压低声音说道:“你这样轻狂不识好歹,真是丢我们的脸。” 黄无晴哼了一声,一跃而下,掸了掸裤腿,说道:“悟临方丈,既然已经说定,我便下山去了,一个月后再上少林,与那东西决一死战。” 连州忙将他叫住,说道:“你可曾想过,倘若我们十人加起来,不是他对手怎么办。” 黄无晴冷冷道:“怎么办?为战而死,光荣!” 连州咽下一口恶气,不愿再与他费舌,转而面相悟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道:“既然已经定了时间,还请悟临方丈谋划谋划。” 众人皆拱手行礼,说道:“还请悟临方丈谋划谋划。” 悟临微微点头,向众人摊手说道:“诸位,请就坐。” 众人便一齐又坐下了。 黄无晴才打开门,右脚迈出门槛,尚未落地,转眼向右一瞥,见众人皆已坐下,便双手一合关了门,折身走回,寻座而落。 连州嘲讽道:“视死如归的黄帮主怎么回来了?” 黄无晴不想与他计较,庄严肃穆,望着悟临不言不语。连州识趣闭嘴。 悟临左手撵着持珠,在心中默念了一段《金刚经》,轻叹一口气,视线缓缓扫过众人,说道:“既已定了期限,我们便可着手准备了,虽然仅有一个月,倘若对方不自己现身,就算给我们一年、十年,我们都是寻他不着的,不过也好。这段时间以来,不论强弱,俱是提心吊胆的,也应该做个了结了。” 通天德猛地站起,右拳紧握,置于胸前,看似志在必得,内心却是惶恐地很,“此次,我们定要同心协力,叫那来自西域的狗东西见见我们真正的实力!” 徐行亦站起,右手握剑上举,喝道:“对,就像对玄武门那次一样!” 陆离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抓紧了半尘,目露凶光,向徐行望去,黄无晴亦是愤怒,挺身站起,指向徐行喝道:“姓徐的,你说什么!” “我...”徐行刚要争辩,望见陆离凶狠无情的目光,只好乖乖认错,“抱歉,一时激动,还望陆掌门不要见惯。”便讪讪地坐下了。 李鸿道颇为心痛,缓缓站起,安抚道:“徐掌门,此次十门站在同一战线,若有必要,可召集江湖中所有能人与我们一同面对。陆掌门,江湖不能没有你们玄武门。” 陆离腮帮鼓了两鼓,强逼自己镇静,起身向李鸿道抱拳行礼,说道:“陆某绝非不识大体之人,还请开阳真人放心。” 李鸿道点了头,二人一并坐下。 悟临继续说道:“对方虽然本事奇高,毕竟只有一人,此次,少林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路本起身,向诸人抱拳行礼,说道:“衡山派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连州起身,向诸人抱拳行礼,说道:“崆峒派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峨眉山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茶人谷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平阳山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龙虎山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武当山二品以上弟子皆会参战。” 黄无晴站起,下巴高扬面无表情,抱拳向众人来回三趟,说道:“丐帮十万弟子悉数参战!除却二品以上上到山顶,其余弟子守在山下,若是我们果真战败,便以肉躯送刀,让他力竭而死!” 陆离最后站起,抱拳说道:“玄武门仅有六名弟子,愿意尽数参战。” 众人意志诚诚,看似团结,却是各怀鬼胎。 徐行、通天德、路本、乐生道长心中想到:本以为可借西域人之手令四大豪门大败亏输,如此一来,不仅有机会抢夺青龙偃月刀,更可趁势挤掉四者之一,令我门派位列豪门,哪知这西域之人竟如此挑衅。 李鸿道心中想到:此劫的确难渡,正如黄帮主所说,若是玄武门尚在,卫清道长、托心道长、无心散人或是池心道长任意一人便足以应对了,只是,唉。 连州心中想到:我才不会冲在首位与西域之人交手,只需在西域之人撑不住时,趁机下手,如此一来,不仅夺回了青龙偃月刀,更是证明,我连州才是江湖第一! 黄无晴心中想到:中原岂容他人挑衅! 陆离心中想到:再也不要失去家人了。 商讨结束,已是天黑,众人便在少林再住一晚,明日动身。 陆离站在窗边,望向黑夜,见点点繁星连成线,画出焕焕笑颜,心中一甜,自言自语道:“娘子,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想起西域之人,笑容渐渐凝固,变得担忧,心想:倘若我们果真敌他不过,只能恳请师兄带上焕焕逃离,躲去无人之地,或是隐姓埋名,走于民间。 连州却是写了一纸书信,绑于信鸽腿上,让它飞走。信中写道:哲宁,带上二十弟子,乔装成丐帮模样,连夜赶往施州卫,将玄武山山顶之人诛杀殆尽。 ------------ 二百三十一章 夜袭 陆离本欲一早离去,双脚踏出房门,顿觉心旷神怡,转念一想:焕焕已有身孕,我不妨在寺中再多待一两个时辰,求神佛保佑。他便去到大雄宝殿,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向正中高大威武的释迦摩尼佛像虔诚祈祷:“愿佛陀保佑。” 他又拜过观音大士、弥勒佛等十方三世一切佛,才下山走去,踏在山路,却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身为玄武门弟子,背负道家,却在拜佛。 二日之后,亥时三刻。 陆离离施州卫尚有百里,琢磨虽能赶到,却不免身心疲惫,使焕焕担心,便在襄阳北城门边上寻了一家客栈休憩,背才触到床面,鼾声骤起。 玄武山山顶。 余哲宁领着十五一品弟子与五位二品弟子,潜伏多时,斟酌灯息已有一个时辰,猜测众人已睡,轻脚踏过地面,伏于玄武殿门外,伸手向他们做了手势,他们心领神会,分散而去。 有一品六人静站于三门之外,左右各一人,一手按门,一手握剑,相互对望一眼,推门而入。巫泽惊醒,见黑影窜入,大叫道:“不好了!” 声音响彻山顶。 范子旭迅速起身,抄过黑剑无名,斩击骤出,将闯入之人击毙。他回到床边,小声与刘兰芝母子说道:“躲到床底,不要说话!”刘兰芝母子已见过数次这般场面,虽然惶恐,手脚尚听使唤,哆哆嗦嗦地爬到了床底下。 范嘉志手里握了剑,将刘兰芝护在身后,紧张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隔壁,巫泽房中。 化子墨、秦良皆已醒来,见有黑影闯入,秦良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一边小声说道:“师兄,怎么办...” 化子墨却是毫不犹豫,抓起身畔单刀下了床。 崆峒派弟子见屋内仅有三名孩童,放松不少,虽然依旧轻步,动作却是颇为缓慢,出剑不疾。 化子墨见剑刺来,侧身向右躲过,而后刀出,直接捅穿崆峒弟子的小腹。 崆峒弟子一声惨叫,不可置信地望着才至自己胸口的化子墨,倒地死去。 同伴见其死去,内心毫无波澜起伏,只是一心想着将三人杀死,便愈加谨慎,双眼一扫,见床上仍有一人,邪魅一笑,气神骤起,劈出一道斩击向秦良逼去。 化子墨虽不能使斩击,却也见过不少次陆离与范子旭的对决,眼见斩击劈来,横身拦于秦良身前,以刀开路,欲将斩击拦下,然他尚未达到二品,没有能力将气神裹于单刀,也便拦不下斩击,斩击震掉他的刀,直入他肉身,他喉咙一甜,还没来得及呕出鲜血,便失去知觉,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巫泽大叫道:“子墨!我跟你拼了!”便举刀向黑衣人劈去。他虽比化子墨年纪大些,本事却高不到哪里,横劈竖砍,刀刀落空。 黑衣人觉得好笑,闪避三回,反腕削剑,巫泽迅速竖刀拦下,正要反击,黑衣人左掌劈出,打在他胸口,将他击飞一丈之外,撞在衣柜,将衣柜砸得稀烂。 秦良便愈加惶恐,双眼紧闭,右侧脸颊紧贴在冰凉墙面,呼吸短而急促,双脚不听使唤,将床震得“噔噔”直响。 巫泽虽受重伤,不致于死,捂着胸口从碎木中站起,因嘴里含着鲜血,含糊不清喊道:“秦良,握刀反抗啊!” 秦良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哪里还听得进去? 黑衣人一声冷笑,举剑要刺,有道斩击破窗而入,将他击毙。 范子旭喊道:“子墨、巫泽、秦良,你们没事吧?” 无人回应。 他心中一紧,要跃窗而入,忽有数十道斩击自四面八方向他劈来,他迅速跃起,余光扫过,见十一个黑影向他快速收拢。虽身在半空,他张开左臂,便是一招斜月三星,要了其中一人性命,而另十人脚步不停,已将他团团围住,手腕急翻,斩击炸裂,如狂风暴雨向他涌去。 他气神骤起,一招“大漠孤月”将斩击尽数震碎,余风叫那九人睁不开眼。他趁机落了地,左臂大张大驰,“月海滔天”汹涌而出,身前三人中招,即刻死去。 尚有七人,已然睁眼,见片刻工夫便折了四人,互相对望一眼,小声骂道:“他娘的,这人如此厉害”,便一齐向他攻去。 却有一人佯装进攻,迅速回身,踏风而起,逃得无影无踪。 而六人剑已出,剑尖齐齐对准范子旭,快速刺去。 范子旭已不能再使“大漠孤月”,眼光掠过,向前猛踏一步,竖剑横扫,将身前两剑拦下,而后甩肩转腰,将身周四剑拦下,忽记起刘兰芝母子,顿时紧张,气神狂涌而起,“群星共舞”疾出。 六人遭刺成马蜂窝,而知觉尚在,眼睁睁地望着范子旭转身离去,视线逐渐模糊,轰然倒地,鲜血迅速扩散,将周围土地染红。 范子旭赶到之时,已有一黑衣人站在床边,提剑不断刺向床被,他眼前炸过火光,闪身入屋,一剑刺穿那人背心,蹲下身子,小声问道:“兰芝,你怎么样!” 范嘉志小声答道:“爹爹,我们没事!”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忽然传来女生尖叫。 他便立刻破窗而出,大步跨入焕焕房间,只见焕焕一手捂着肚子,已无力直身,胸收腰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正与一人过招。地上躺着两具尸体。 他飞剑而去,直要了那黑衣人性命,又赶忙扶住焕焕至桌边坐下,小声问道:“怎么样!” 焕焕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但愿小折柳没有受伤。” 他来不及安慰焕焕,奔出屋去到巫泽房间。 巫泽艰难爬起,将化子墨摇醒,一边与秦良说道:“别担心,没事了。”话音未落,有剑向化子墨刺来。巫泽大惊,来不及思索,揽过化子墨护在身后,剑便直接刺入他腹中。 范子旭才进门,见剑刺入巫泽身体,双眼悲扩,一剑将那黑衣人的脑袋砍下,而巫泽软绵绵地要倒下去。他忙将巫泽抱住,小声问道:“巫泽,你怎么样!” 巫泽只觉眼皮格外沉重,缓缓抬起手,将剑拔出,却无力扔掉了,手臂下垂,剑也便跟着下垂,落地。他想转头,身体却不听使唤,声音亦十分轻微:“子墨...不要怕,有...有我...在,你...不会...不会有事的...” 化子墨倚着床坐在地上,无力开口,只有涌出的眼泪哭诉着内心痛苦。 范子旭红着眼眶,与巫泽说道:“别担心,我这就带你下山去寻大夫!巫泽,撑住!秦良,你扶着子墨,我们一起下山!” 秦良失魂落魄,全然听不到范子旭的话,直到范子旭又喊了三声“秦良”,他才回过神,见巫泽与化子墨已是气息奄奄,顿时嚎啕大哭,“哇,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争气点,师兄们就不会...” 范子旭低声喝道:“你若是再哭,他们就真死了!抚着子墨,跟我走!” 秦良顿时停止哭泣,下了床,抓起化子墨胳膊搂在自己脖颈,扶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至屋外。 范子旭将刘兰芝母子喊出,让刘兰芝搀着焕焕,走出厢房。 七人围成一圈。 范子旭视线扫过,低声说道:“今晚我们便下...”山字还未出口,一道黑影闪过,跟着便有一把利剑,捅穿范子旭左胸。带着血的剑,顺势刺穿巫泽的大腿,巫泽已然无力呼喊,只是轻轻呻吟了一声。 正是余哲宁,狰狞着面孔,冷冷一笑,在范子旭身后低声说道:“范子旭,只要杀了你,那么你们便全死了。” “爹爹!”范嘉志一声哀嚎,愤怒之下,抽出剑,一剑插入余哲宁后 庭,斜向上捅穿了余哲宁的身子。 余哲宁自是料想不到,双腿一颤,低下头,只见衣裳微微突起,“小弟弟,你...” 范嘉志怒火未尽,将剑抽出,又连捅了余哲宁五六剑才肯罢休,丢了剑,双手抓住范子旭哭道:“爹爹,你怎么样?” 范子旭强忍住痛,摇了摇头,说道:“幸亏在他刺来之时我向右斜了几寸,若不然,这剑便直接捅穿我的心脏了,嘉志,将剑捡起,我们下山去!” 七人便急匆匆地往山下赶。 范子旭耗气过度,再加有伤在身,走不了多快,刘兰芝搀着焕焕,亦是慢慢吞吞,范嘉志见秦良吃力地扶着化子墨,便走去帮忙。待七人赶到施州卫,天已微亮。 范子旭领着众人寻到一指仙,上去敲了敲,没多久,门便开了,鬼仙医走出,见七人伤的伤,哭的哭,顿时笑道:“哟,几位,受伤挺重啊?” 范子旭亦是笑道:“大生意,做不做?” 鬼仙医见他命不久矣却还有心玩笑,觉得有趣,问道:“大生意?你准备给多少钱?” 范子旭道:“钱是没有,不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鬼仙医表情僵了一僵,将范子旭打量,见范子旭右袖空空,而身旁的范嘉志配着黑剑无名,顿时紧张,“你是范子旭?” 范子旭笑道:“怎么样,这生意大不大?” 鬼仙医忙将他们迎进屋中,探出头查看了周围情况,确认无人跟来,立刻关上门,领着众人向后屋走去,一边说道:“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 二百三十二章 鬼仙医 巫泽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放下,脊背落在硬物表面,伤处顿时传来压迫的疼痛感,睁开眼,见到鬼仙医,倒吸了一口凉气,拼命挣扎着要跑,鬼仙医故作凶相,双手抓住他肩膀,压低声音恐吓道:“不要动!你师伯将你卖给我了,你跑不掉的!” 巫泽身子一僵,眼眶渐红,咬牙低声道:“不可能!师伯待我们如家人,他肯定不会丢下我的!一定是你,你将师伯...你将师伯怎么样了!”说着,他强运力气直起身子,挤得伤口流出更多血,而他毫不在意。 鬼仙医见此,倒是惊讶,忙按住他肩膀不让他动弹,“好了好了,不骗你了,你师伯就在隔壁屋子。” 他却是愈加惶恐,两只眼睛要掉出眼眶,喘着粗气低声说道:“什么!你连师伯也...混蛋,我要杀了你!” 鬼仙医不耐烦了,将他按回床上,取了剪刀剪开他衣裳,一边说道:“你当我鬼仙医是什么了?若不是陆折柳有恩与我,我才懒得管你。” 他便不反抗了,愣愣地望着鬼仙医,任他拿着剪刀与纱布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师兄与你有恩?” 鬼仙医双手不停,嘴巴也不停,带着些许喜悦,滔滔不绝,“是啊,当初杨青云尚在,每日欺压平民调戏妇女,我与街坊敢怒不敢言,每当夜晚,我在二楼,总能见到邻舍在院中扎稻草人,一边碎碎念着‘扎死你个杨青云,扎死你个杨青云’,后来陆折柳一刀将他们全杀了,我们便好过不少,然好景不长,玄武门遭灭,什么山贼土匪全出来了,官府也不管,我曾毒杀过近百人,根本改变不了情状。所幸过不多久,陆折柳又回来了,施州卫这才重新安定。” 巫泽听毕,十分感动,说道:“你原来如此善良。” 鬼仙医笑了一声,说道:“善良倒谈不上,我害的人不计其数,却也知道生而为人,当知恩图报,虽陆折柳并未亲手授恩于我,倘若没有他,生活哪会这般如意?” 巫泽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脖颈,向上望去,但见一片洁白,耳边鬼仙医的声音不曾停止,“小子,上次不注意让你跑了,这次你却又回来了,欠我的可要还。” 他顿时紧张,要抬头,却是浑身无力,想呼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便愈加惊恐,手脚冰凉。 鬼仙医觉得好笑,收了剪刀,在桌上的木盆中洗净血手,望了他一眼说道:“玩笑而已。药劲来了,你便使不上劲,正常,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便全好了。” 范子旭倚在屋外墙壁,见鬼仙医出来,说道:“仙医的确医术精湛,只一会功夫,我便感受不到疼痛了。” 鬼仙医视而不见,从他身旁走过,冷冷说道:“仙医前面漏了一个‘鬼’字,倘若你不是陆折柳的师兄,这会大约已变做人彘了。” 范子旭并不为鬼仙医的态度而恼怒,反笑道:“方才还热情似火呢!” 陆离来到山脚,见地上血迹斑驳,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三两步踏石飞奔,不一会便上到山顶,见尸体遍布,来不及多想,狂奔至焕焕房间,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而地上躺着三具裹着黑衣的尸体。 他走去,将面罩一一扯下,露出三张陌生面孔。 他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而血腥味却是如此浓重,叫心脏狂跳不止。他站起身,眼神飘散,狂奔至屋外,大声叫道:“焕焕!师兄!子墨!” 辽阔苍穹,仅有辽阔苍穹。 他大喘着粗气,回过身,见门窗破裂,满地狼藉。 “焕焕!”他哀呼一声,抬脚迈步,洁白芒鞋踏过血坑,染红了鞋面,奔至练武场,而练武场依是原来模样,毫无变化。 他心神难宁,浑身无力,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与自己说道:“冷静,要冷静。”便一步一步地走回厢房,在一具尸体旁蹲下,扯开黑衣,露出破败衣裳。他即刻明白了:是丐帮所为! 他狂奔下山,来到施州卫城中,四下查看,发现有个乞丐蹲在不起眼的墙角,不假思索奔去,将乞丐一手拎起,怒吼道:“说,你们把我娘子怎么样了!” 那乞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力气回话? 他急躁不安,举起半尘便要劈,忽然传来范子旭的声音。“折柳?”他循声望去,果见范子旭,忙扔掉乞丐,跑去抓住范子旭肩膀迫切问道:“师兄,焕焕怎么样,有没有事?” 范子旭被他吓了一跳,倒也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微笑说道:“放心,焕焕没事,子墨他们也都没事。” 陆离松了手,吐出一口长气,提至喉咙的心渐渐放下,说了几遍“那就好”,竟泣不成声。 范子旭心疼地将他拥在怀中,安抚了不一会,陆离便挣脱出来,抹去眼泪,颇为窘迫地望了范子旭一眼,二人皆笑了。 笑了一会,范子旭向他身后望了一眼,说道:“折柳,你把人家都吓跑了。” 陆离回过神,见墙边仅剩一只破碗,愈加尴尬,“我以为丐帮弟子将你们...” 范子旭道:“山顶的尸体并非丐帮弟子,而且,他也不是丐帮的。你可记得,他身旁是否有竹棍?” 陆离回想一会,木讷地摇了摇头。 范子旭道:“并非所有行乞者皆是丐帮弟子。”说完,警惕地向四周查探,见无人注意到自己,才继续说道:“子墨想吃糖葫芦,我便出来买些糖葫芦,一起走吧。” 二人又走了十来丈,见有人扛着糖葫芦靶,陆离走上前去说道:“来四串糖葫芦。”范子旭道:“巫泽伤得不轻,大约今日是醒不过来了,便只要三串吧,再顺道买些烧鹅之类。” 陆离怔怔地望了范子旭好一会,才应了一声“哦”,与范子旭又去买了烧鹅之类,向一指仙走去。 陆离站在门口,望见随风飘动的旗帜,上书“一指仙”三个大字,惊道:“巫泽他们在一指仙?” 范子旭微笑点头。 陆离大叫不好,提着半尘要冲进去,范子旭忙将他拦住,他道:“师兄,巫泽他们有危险!” 范子旭笑道:“是我领他们来的。” 他目瞪口呆:“什么?可是师兄,鬼仙医他...” “我怎么了?” 他循声望去,见鬼仙医自屋内走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却是横眉冷目,抬起半尘指向鬼仙医,喝道:“鬼仙医,若你敢动我娘子一根头发,我便将你碎尸万段!” 鬼仙医冷冷道:“你娘子?我不光动了她头发,还扒了她衣服。” “你!”他额上青筋如青虫一般暴起,两眼充血,半尘已是呼之欲出,却听鬼仙医继续说道,“不去她衣服,如何为她治疗?” “治疗?” 鬼仙医依然是无情面孔,眼中却仿佛带着些许情欲,盯着陆离嘴唇,“不治疗,难道还侵犯不成?我对女人并无兴趣。” 陆离并未察觉,只是转头望向范子旭,范子旭笑道:“你与鬼仙医有恩,他帮我们这一回,便算是报答了。” “我与他有恩?” 范子旭应了一声,转头向四周张望,而后说道:“进去再说。”便与陆离一起迈入屋中,向二楼走去。 焕焕在二楼第一间屋子,闻见脚步声,以为是范子旭回来了,便没在意,只是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不知相公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见到山顶惨象,会如何反应?定是以为我们无人生还,跪地大哭吧?不行,我得回去。 她便要下地,脚趾才插入鞋内,陆离推门而入,见她弓着背坐在床边穿鞋,万分心疼,叫道:“焕焕!” 她闻见喊声,转头望去,眼眶顿时湿润了,顾不得穿鞋,跑上去扑入陆离怀中,二人相拥而泣。 范子旭望着二人,觉得自己有煞风景,便悄悄离去,推开异侧房门。范嘉志与刘兰芝母子在屋内,见他进来,范嘉志便要欢呼。他手中拎了东西,不便做手势,只好小声说道:“不要讲话!”话出口后,不忘向后望一眼,陆离与焕焕深情相拥,毫无知觉。 范嘉志没有出声,轻着脚走上前去,从他手中接过纸袋与糖葫芦,将纸袋放在桌上,两串糖葫芦插入桌面缝隙之中,一手抓着糖葫芦,咬下一颗,一边咀嚼一边小声说道:“爹爹,你回来了。” 范子旭点了头,悄悄关上门,走至床边,揽住刘兰芝肩膀,温柔说道:“在路上遇见了折柳,耽搁了些许时间。” 刘兰芝道:“折柳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正在门外与焕焕深情相拥呢!” 三人一齐笑了。 笑过之后,他望向正啃食的范嘉志一眼,好生怜爱,便招手让范嘉志过来,抬手轻揉着范嘉志脑袋,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将那两串糖葫芦给子墨和秦良送去。” 范嘉志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陆离与焕焕紧紧相拥,竟有整整一刻钟,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走入屋中,在床边坐下。陆离牵着焕焕的手,问道:“娘子,你还好吗?” 焕焕有些忧愁,低下头,轻声说道:“倒是还好。” 陆离道:“既然还好,为何你脸色这样难看?” 焕焕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陆离,说道:“相公,方才大夫替我...” 陆离心疼地抚着她的脸颊,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不会介意,对了,小折柳还好吗?” 她“扑哧”一笑,红着脸,嗔道:“好着呢!你听听?” 陆离便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小腹,静听片刻,喜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焕焕嘟嘴道:“你听到什么了!” 陆离道:“他在喊:爹爹。” 焕焕脸颊更红,又羞又喜,直直地望着陆离,眼眸虽浅,其中秋水却比远海更深。 ------------ 二百三十三章 视死如归 傍晚,范子旭外出买了些馒头回来,叫上陆离等人进到自己屋中,围桌而坐。 陆离转头找寻一阵,与范子旭说道:“鬼仙医呢?” 范子旭道:“他不与我们一起吃饭,怎么,你想尝尝他的手艺?油焖蜈蚣?清炒毒蛇?还是蜘蛛生浆。” 陆离忙捂住嘴,别过头去,说道:“师兄,别说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范嘉志却果真呕吐起来。 范子旭讪讪笑笑,将呕吐物处理干净,便不再言语了,撕开油纸,将烧鹅鸡肝等推至桌中央,取了一根木筷插了一只鸡肝递给范嘉志。 陆离伸出手,拆下一只丰满鹅腿,放在焕焕面前的碗中,温柔说道:“来,吃这个。” 刘兰芝道:“折柳,焕焕有孕在身,最好不要吃这样油腻的,你将皮剥了,把最嫩的腿肉撕下来给焕焕吃吧。” 陆离连连应道:“嗯,嗯,好,好。”三两下撕下一条白嫩香滑的腿肉,喂焕焕吃。 刘兰芝笑道:“果然是要当爹的人,热情的很。” 陆离一边小心翼翼地撕着腿肉,一边回道:“嫂子,下午我将耳朵贴在焕焕小腹,听到小折柳喊我爹爹呢!” 刘兰芝笑地愈欢,遮嘴说道:“这才多久,小折柳还没成型呢!是你太想当爹,听错了。” “是这样吗?”陆离欢喜不减,一口一口地喂着焕焕,而自己一口未吃。 吃过晚饭,几人便去睡了,翌日卯时,化子墨醒了过来,坐在床上闭眼修气,同房的秦良闻见响声睁开朦胧双眼,见化子墨已入神,肃然起敬,心想:师兄如此刻苦,难怪功夫远在我之上。他便跟着坐在床上修气。 过不多久,巫泽终于醒来,睁开双眼便欲起身,想起自己受伤过重,不敢使大动作,小心翼翼地支肘起身,竟无痛楚,便稍稍大了动作,依旧没有痛楚。他索性直接坐起,而身体轻盈自在,似乎从未受伤。 他又惊又喜,大呼道:“子墨!” 化子墨虽在修气,闻见他喊声,即刻睁开双眼,赤脚下了地,冲入他屋中,一头扎入他怀抱。 他笑道:“子墨,这么想我啊?”双手捧住他双耳,顺着脸颊往下滑,却摸到了湿湿滑滑,顿时明白,俯下身,脸颊蹭在他头顶,轻声说道:“子墨不要哭,我好好的呢!” 化子墨抬起头,脸上潮湿如淋过雨,“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他好生心疼,使劲将胳膊甩了一甩,又拗了手腕,向前冲了几拳,以示自己安然无恙,“你看,我很好呢!” 化子墨便笑了。 他跟着笑了,抬手擦拭化子墨脸上的湿润,却怎么也擦不完,便将手掌在化子墨眼前晃了一晃,笑道:“子墨,你好会哭啊。” 化子墨咧着嘴,咯咯直笑。 秦良、范子旭等一同进屋,见到他们师兄弟二人如此亲密,心情十分舒畅。 陆离与焕焕最后进屋,巫泽立刻叫道:“师兄,你回来了!” 陆离应了一声,搬了凳子让焕焕坐下,自己坐在床边,与巫泽说道:“感觉如何?” 巫泽道:“我感觉痊愈了!鬼仙医医术果然了得!” 陆离点了头,问道:“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巫泽便将所见所闻悉数告之。秦良羞愧难当,双拳紧握,埋首低头,恨不得将脑袋缩回衣中。陆离见他如此,安慰道:“秦良,不必愧疚,你入玄武门并未多久,遇此危急无法反应再正常不过。” 秦良这才敢抬起头,却依旧畏首畏尾,颤声说道:“师父,你真的不怪我吗?” 陆离微笑点头。 秦良感动不已,久积的委屈要涌出眼眶,一旁的范嘉志忙将他抱住,拍着他的背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当然不会怪你了。” 陆离向范嘉志赠了笑,转而面相范子旭,说道:“如此说来的确蹊跷,丐帮向来使棍,况且光明磊落,如何会趁黑握剑偷袭?” 范子旭道:“与我看法一致。折柳,我们下午便回山顶察探一番,兴许能发现些什么。” 范嘉志立刻叫道:“爹爹,我也要去!” 范子旭道:“你走了,谁来保护你娘?焕焕,你与他们一齐留在这吧,倘若果真出了状况,有你在,我更放心一些。” 焕焕微露愁容,望着陆离点了点头。 范子旭道:“折柳,此趟去少林,结果如何?” 陆离的神色即刻凝重起来,忧字写在脸上,深思片刻,低声说道:“师兄,那西域之人来过了。” 范子旭一惊,迫切说道:“什么?他来过了?你有无受伤?” 陆离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当时我们正在屋内商讨对策,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十分低沉可怖,倘若仅凭声音,我只能联想到一张毫无完肤的脸,眼睛在眼眶之外,没有嘴唇,没有鼻子...” 所有人皆吸了一口凉气,化子墨、秦良、范嘉志瑟瑟发抖。 范子旭亦是十分不安,“接着如何了。” 陆离道:“他向我们整个江湖约战,一个月后在少林,他一人对抗我们全部。” 范子旭道:“他一人?” 陆离点了头:“正是,悟临方丈推测他在西域无人可敌,才来到中原找寻对手。” 范子旭双眉紧锁,点了点头:“高处不胜寒。” 陆离继续说道:“待声音消失之后,丐帮新任帮主黄无晴跃上横梁,却不见人影。自始自终,门窗未曾打开,我们不知他是何时进入,亦不知晓他是何时出去。” 范子旭道:“果然人外有人,折柳,一个月后,我与你同去少林!若生,便好,若死,也要死得光荣伟大!” 刘兰芝急道:“子旭,我也要与你们一起去!” 化子墨、秦良等人异口同声说道:“我也要去!” 焕焕道:“相公,我也去。” 陆离情不自禁想到李梓与蔡晨,痛苦难当,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范子旭当他受了伤,忙过去将他扶住,问道:“折柳,你怎么样?” 陆离微微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没事。那好,一个月后,我们便同去少林。” 众人俱是坚定点头。 范子旭道:“相信其余门派也如我们一般,视死如归,到时少林定是人山人海,人人荷刀持剑义愤填膺,看他还如何猖狂!” 衡山,后山小林。 林中有一方形巨石,乃是苏和用剑劈出的,六面光滑如丝绸。苏和站于石前一丈之外,右手握剑架起,手肘后收,利剑离右耳仅有一寸距离。路本在他右侧一丈之外,指点剑招:“剑出气出凝于手,后发而后至!” 苏和便将剑刺出,有斩击自剑尖而出,在石面打出一只小洞,又有气神自右手指剑而出,在小洞正中又打出一个小洞 路本道:“左剑就绪,剑出而气出。” 苏和便将剑换至左手,再出两道斩击,不偏不倚又打中小洞。他收了剑,与路本说道:“师父,此招果然了得,却为什么只使两次?” 路本道:“你试试三次?” 苏和起剑再使,剑又回右手,却无法再出斩击了。 路本道:“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定是有其道理的,我天赋尚浅,只能使一手的追命,你天赋着实不错,却也只能使两手。” 苏和道:“师父,可有人能使三手?” 路本道:“倘若你能活个四五百年,也许便能使三手了。” 苏和听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路本道:“你明白什么了?” 苏和道:“师父将本门绝学‘追命剑心’教授于我,是希望我能打败那西域之人。” 路本道:“和儿,你天赋绝世罕见,脑袋却也是绝世罕见。江湖有人千千万,非要你去与那西域之人斗吗?你虽已达天象,我们却不知对方究竟是何实力,以目前情状来看,你完全不是他对手。” 苏和道:“弟子便全力以赴,视死如归!” 路本不悦,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与那乞丐一个德行!难道江湖仅你一人吗!呈什么英雄!” 苏和料想不到路本会是这反应,赶忙低下头认错,“弟子知错。” 路本道:“错在哪里?” 苏和道:“弟子不知。” 路本被气得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和儿,你侠义之气过重,却是十分不好的。倘若你身先士卒,死在青龙偃月刀下,那我们衡山便是崛起无望了,而少林、武当、崆峒与丐帮身为四大豪门,门下能人定是无数,还怕不能将西域之人惩戒?你只需跟在人群之中,趁那西域之人不注意,使此追命剑心将他杀了便可。” “可师父,”路本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路本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说你侠义之气过重,西域之人连杀丐帮帮主与麒麟山掌门,本是罪人,对待罪人何须讲什么君子小人?杀了他才是君子所为。” 苏和深思片刻,行礼说道:“弟子明白!到时便跟在人群之中,找机会出剑!” 路本微笑道:“很好。” ------------ 二百三十四章 不愿离去 午饭之后,陆离与范子旭便要去玄武山,范嘉志极不情愿,又是撒泼又是打滚,惹得范子旭微微气恼,厉声道:“嘉志,不许这样胡闹!” 焕焕忙调解道:“嘉志还是个孩子,难免任性,师兄,还请不要太在意了。” 刘兰芝将范嘉志护在怀中,知晓是范嘉志做的不对,便未辩解,只是拍着范嘉志的背轻声安慰。 范子旭只好说道:“嘉志,你在这里我才放心。我和折柳二人武功如此之高,不会有事的。” 范嘉志耍过性子,才终于安静下来,转过头,咽哽道:“那你快去快回。” 陆离与范子旭点了头,出门而去。 化子墨送他们到楼下,驻足于门槛远望,直到二人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才回身上楼。 二人行至无人处,相望一眼,一跃而起,踏着清风狂奔而去,过不一盏茶的时间,四脚便已踏在上山路上,再过一会,便踏上了首峰。 他们小心翼翼走着,尸体俱在,未有变化。范子旭将四周仔细打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认无人,才将黑剑无名插入土中,蹲下身子察探尸体情状。 陆离撕开裹着尸体的黑衣,将衣袖拉起,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你看!” 范子旭转头望去,但见手臂涂满泥土,肮脏邋遢。 陆离道:“丐帮弟子长期混迹于市井街巷,为博同情或是掩人耳目,常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可怜,蓬头垢面或是脸色憔悴,在手臂脸上涂些灰泥之类也就不足为奇。” 范子旭点了点头,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向那具尸体靠近一步,细细观之,只见臂上泥土有薄有厚,似匆忙抹上去的。他往食指吐了些许唾液,在臂上轻轻擦拭,搓去泥土,露出浅色皮肤,虽称不上细腻,倒也颇为光滑。 “折柳你看。” 陆离见此,不知晓他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师兄,你发现什么了?” 范子旭说道:“丐帮常年在外经受风吹日晒,皮肤定是黝黑粗糙,而此人虽看似邋遢,掩在泥土之下的皮肤却是光滑的很,显然未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 陆离道:“师兄的意思是,他不是丐帮弟子?” 范子旭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手臂收于袖中,兴许说明不了什么。”他便扯下罩住头部的尸体,如法炮制,脸上皮肤虽不如手臂光滑,远远称不上粗糙,只是有些沧桑枯萎。 陆离道:“脸部在外,是遮不了的,而他脸部皮肤如此洁净,说明绝非丐帮弟子?” 范子旭点头,眼光扫过,定在厢房之前的单独尸体上,起身走去,将那人面罩扯下,见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究竟是谁。“折柳,你过来看看。” 陆离走去,见到余哲宁,亦是吃了一惊,“这不是...”却也想不起来。 范子旭道:“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吗?” 陆离点了点头。 范子旭盯着余哲宁紧闭的双眼片刻,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从裤袋中搜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哲宁,带上二十弟子,乔装成丐帮模样,连夜赶往施州卫,将玄武山山顶之人诛杀殆尽。 他将纸递给陆离,陆离一眼扫过,说道:“原来此人名为哲宁,却不知姓什么。不过无碍,我们只需去到施州卫城中随便寻一丐帮弟子问问便可。” 范子旭摇了摇头:“丐帮弟子为何要告诉你?况且,眼下正值非常时期,无论何门何派都是防范的紧,若此人是正派之人倒还好,若是与丐帮有过节的门派,我们可就惹祸上身了。” 陆离深思片刻,点头说道:“师兄果然考虑周到。不过,我们仍有一人可以询问。” 范子旭道:“鬼仙医。” 陆离道:“正是!鬼仙医虽然长住施州卫,找他看病的人不会少,相信他知道些什么。” 范子旭道:“只好这样了。”说完便站起身子,转头扫视,见十几具尸首歪歪斜斜躺在地上,而身周血已然干涸,如鲜红薄冰。偶有清风吹过,黑衣微微鼓动,好生凄凉。“折柳,他们已死,却只能曝尸荒外,未免可怜,我们将他们埋了吧。” 陆离点头,二人各扛了一具尸体,送往东面山林,在林中挖了一个坑,将尸体扔入坑中,如此来回十一趟,二十一具尸体皆入了土,也算安眠了。 二人将手洗净,又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这才下山,回一指仙前不忘买四串糖葫芦,范嘉志等人见到糖葫芦自然欣喜,拥上来接过糖葫芦啃食。 刘兰芝道:“子旭,山顶情况如何?” 范子旭道:“一如我们下山前的模样。我和折柳查看了尸体,那二十一人并非丐帮弟子,其中实情,还得请教鬼仙医。” 焕焕发现陆离身上所穿衣物与去之前有所不同,便说道:“折柳,你这身衣裳...” 陆离低头望了一眼,微笑答道:“你还真是细心。我们上到山顶,见尸体曝晒在外不胜凄惨,便将他们埋了。不论他们生前如何,死后便成了一堆烂肉,再无反抗之力,倘若我们置他们于不顾,他们未免可怜。” 范嘉志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说道:“爹爹,你怎么不叫我们一起掩埋?” 范子旭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又有了坏主意,狡黠一笑,向范嘉志走了几步,说道:“你想...”才说两字,刘兰芝便捂住了他的嘴巴,嗔怪道:“子旭,你又要来。” 范子旭笑着将刘兰芝的手拿开,“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先在屋内休息,折柳,我们去寻鬼仙医。” 忽然自屋外传来鬼仙医森森的声音。“鬼仙医很忙,没空见你们。” 陆离与范子旭相视一笑,走去屋外,向鬼仙医齐齐拱手行礼。陆离道:“鬼仙医,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鬼仙医双手背在身后,懒懒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 陆离愣了一愣,说道:“可我们还未开口询问。” 鬼仙医哼了一声,十分不耐烦,“我说不知就是不知。”虽这样说,却不转身离去。 范子旭便直截了当问道:“鬼仙医可知哲宁是谁?” 鬼仙医道:“崆峒派倒有一个余哲宁,你们找他做什么?” “崆峒?”范子旭顾自低喃一声,“江湖中可还有人名为哲宁?” 鬼仙医冷冷道:“江湖之大岂止方圆万里,我怎会全部知晓?” 范子旭便向鬼仙医俯身行了礼,“多谢鬼仙医。”与陆离一同进了隔壁屋中,仅剩鬼仙医仍在走廊,孤寂一人。他双目凶狠,咬牙切齿,折身重重蹬着地板下楼去,进到一楼后屋之中,才从身后掏出一支五色奇花,狠狠摔在地上,用脚踩踏,低声骂道:“该死的陆折柳,给脸不要脸!”踩过三脚,却狼狈地将碎了一地的花枝花瓣捡起,捧在手中,怔怔地望着碎花出神。 陆离与范子旭独处一室,屋内虽光明,却是死气沉沉。铁窗照得进阳光,却散不了忧虑。过不一会,陆离先开口说道:“师兄,余哲宁是连州门下的崆峒弟子。想不到他竟如此憎恨玄武门。” 范子旭应道:“嗯,他与我们的梁子自青龙偃月刀入他手后便结下了,前几日更是孤身寻上山顶,却未能找回颜面,对我们便是愈加仇恨。” 陆离道:“那我们将崆峒弟子的尸体埋在山顶,会不会反被利用?” 范子旭摇了摇头,说道:“人已死,他应该不会阴毒到那种地步。” 陆离点头,叹了一口气,忽说道:“既然他们皆是崆峒弟子,应当使拳,怎会用剑将你们伤成这样?” 范子旭道:“余哲宁虽是崆峒弟子,我看其余二十人并非如此,大约是西域之人出现之后才投入玄武门的。故那二十人剑法了得,而余哲宁只能趁我不备偷袭,却也失败了。”话毕,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回屋吧,不然嘉志又该闹腾了。” 二人便回了屋中,陆离依是面带愁容,焕焕问道:“折柳,你怎么了?为何愁眉苦脸?” 陆离转头向范子旭望了一眼,说道:“我在想,待巫泽伤好之后,我们是再回玄武山还是另寻他地?毕竟经历如此,我有些放心不下。” 范子旭点了点头,抬手轻抚范嘉志脑袋,温柔说道:“嘉志,你觉得呢?” 范嘉志不假思索道:“不走,我们便在山顶上!爹爹和折柳叔叔都在的话,坏人是没有办法伤害我们的!” 范子旭便笑了。 陆离仍是担忧,望向化子墨,“子墨,你的想法呢?” 化子墨道:“我也想继续住在山顶,那里是我们的家。” 陆离亦笑了,说道:“那便...” 巫泽抢道:“师兄,你还没问我!” 陆离道:“巫泽,你觉得呢?” 巫泽意气风发,双手握拳置于胸前,大声道:“当然是住在山顶,重振玄武门雄风!” 陆离道:“秦良?” 秦良道:“我也想留在山顶。” 焕焕刚要开口,陆离便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我在哪,你就在哪。” 众人皆笑了,其乐融融。 崆峒派。 连州练拳回来,拦下一路过弟子,问道:“哲宁回来了没有?”弟子抱拳行礼,恭恭敬敬答道:“大师兄还未回来。”他点了点头,独自回到十方殿,心想:哲宁大约是死在山顶了,以陆折柳与范子旭的本性,虽哲宁要杀他们,却也不愿与死人过不去,大约是就地掩埋了。如此也好,算作我的一个筹码,以后定有需要。 而他心中竟无半点悲凉。 ------------ 二百三十五章 分歧 不过三日,巫泽的伤便痊愈了,八人准备回山,下楼去与鬼仙医告别。鬼仙医正在柜台之后,提笔书写着什么。陆离上前作揖行礼,毕恭毕敬说道:“托鬼仙医的福,师兄与徒儿们的伤皆已痊愈,故陆折柳前来拜谢告辞。” 鬼仙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红玉葫芦放在桌面上,“拿去。” 陆离捏起红玉葫芦端详一阵,问道:“鬼仙医,这是?” 鬼仙医淡淡说道:“这是由五色奇花花粉配以人参、何首乌制成的续命良药,一共五颗,省着点吃。” 陆离道:“五色奇花?” 鬼仙医道:“五朵花瓣颜色各不相同,每五十年才开两朵,一朵被我制成这药了。” 陆离受宠若惊,拱手深深鞠躬,谢道:“多谢鬼仙医授药!您说每五十年才开两朵,想必另有一朵尚在人间,我...” 鬼仙医不耐烦地摔了笔,怒喝道:“另一朵被一个蠢驴踩成粉末了!唧唧歪歪地有完没完,赶紧给我滚!” 陆离不知他为何发如此大的脾气,见他怒目圆瞪,不敢再留,又向他鞠了一躬,领着众人匆匆离去。 他目送陆离等人离去,不屑地哼了一声,低下头,见纸上写满了“折柳”二字,另有一条粗线,横向贯穿整张纸。 陆离等人出了一指仙便未再谈及鬼仙医。屋外的空气果真新鲜,巫泽、化子墨、秦良在“牢房”闷了许久,终于得了自由,打闹着嬉耍着,一口气向前跑出一里之外,又原路跑回,范嘉志十分眼馋,巴巴地望着,却不愿松开牵着范子旭的手。 范子旭与陆离说道:“折柳,山顶屋子毁坏有些严重,我们在城中寻个木匠,上山修补吧?” 陆离点了头,领众人又寻到张匠家中,是张夫人开的门。张匠依然在树下编制着竹篮,只是愈加憔悴,形如枯槁,即使不懂医术之人,亦能看出他命不久矣。 张哥听完他们来意,一口答应,背上工具便要出门,出院门前,向张匠望了一眼,重重叹了一口气,范子旭知晓他内心想法,与陆离说道:“折柳,你带兰芝他们慢慢上山,我领着张哥先去了。”说罢,将黑剑无名夹于腋下,左手抓住张哥一跃而起,踏风而去。 张哥还未反应过来,忽得两眼一晃,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回荡在天地之间。 刘兰芝望着二人离去,“扑哧”笑出声来。 过不多久,范子旭与张哥便落在了山顶。张哥从未有过如此经历,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干呕几下,终于“哇”地吐了出来。 范子旭颇为愧疚,一手拍着他的背,说道:“张哥,实在抱歉,我见你担忧你老父亲,才想让你快些来回。” 张哥直起身,面色苍白,右手无力举起,摆了一摆,还未开口,“哇”地又吐,此次吐完才终于好受不少,抹了一把嘴巴,转身望去,见其中三间屋子的门窗毁坏的确严重。“你们做什么过了?” 范子旭想了一想,答道:“有猛兽袭山,打得十分惨烈,便成了这副模样。” 张哥不觉有异,“哦”了一声,转头四下张望,说道:“我需要一些木材。” 范子旭道:“稍等。”便即刻没了踪影。 张哥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笑道:“果然是玄武门弟子,来去无影。” 约莫一刻钟之后,范子旭扛着一根与腰同粗的圆木狂奔而来,在张哥面前放下,竟脸不红心不跳,说道:“张哥,你要的木材。” 张哥张着嘴,将那圆木上下打量一番,惊叹道:“这木头,得有两百斤吧?” 范子旭笑道:“大约一百七十斤,接下来该如何?” 张哥道:“我需要将它锯断。” 范子旭道:“锯成怎么样的?” 张哥一手托腮,琢磨该如何表述,转身,发现地上落了不少断掉的木条,便捡起一条说道:“这般大小。” 范子旭点了头,握剑走至一旁,涌起气神,斩击骤出,将一丈余长的圆木劈成条条块块。张哥已无力再惊讶,只是取出工具,将门窗修补,过了一个时辰,三间屋子的门窗便尽数修好,完美如新。 范子旭忍不住赞叹道:“张哥果然技艺了得。” 张哥笑着摆了摆手,“靠手艺吃饭的,若是手中没有点本事,岂不是饿死了?” 范子旭微笑表示赞同,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要给张哥,张哥却是慌忙摆手拒绝,说道:“能为你们办事是张某的荣幸,这钱是万万要不得的。” 范子旭也不强迫,只是说道:“我听折柳说了,这山顶的屋子皆由你们所造,当初你们便说要报恩不愿收钱,既恩已报,我们便两清了,为何这次还不收钱?” 张哥挠头苦思,答道:“这材料由你们提供,我只是帮了把手。” 范子旭道:“材料好找的很,手艺却是万分难得了,张哥,还请收下。” 张哥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收下了银子,才要说些客套话,范子旭已抓住他胳膊,他顿时瞪大了眼,颤声道:“还来?”片刻之后,又有一声惨叫回荡在天地之间。 彼时,陆离等人离首峰仅有十丈距离,察觉有风刮过,又闻见惨叫之声。焕焕捂着嘴,笑道:“张哥又被师兄抓着下山去了。” 傍晚,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只是陆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想起一月之后要面对西域之人,长叹了一口气:虽然答应师兄与焕焕,一个月后同去少林,可我怎么忍心使他们处于危难之中?要想编个理由让他们待在山顶是不可能的,除非在饭中下些迷药,然焕焕已有身孕,倘若下药,对她的伤害却是太大了。 范子旭推门入屋,见他愁眉不展,在桌边坐下,说道:“怎么,还在烦恼西域的事。” 陆离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心思翻过,忽说道:“师兄,能不能...” 范子旭直截了当:“不能。” 陆离直望着范子旭,说道:“可我话还没说完。” 范子旭道:“你是想说,去到少林之后,倘若我们敌西域之人不过,要我领着焕焕他们潜逃。” 陆离顿时错愕,愣了半晌,说道:“师兄,你怎么知道。” 范子旭道:“你的想法我怎会不知?可就算我答应,焕焕会答应么?巫泽会答应么?子墨会答应么?” 陆离低下头望着桌面,又生哀愁,苦笑道:“也是,他们都不会答应的” 范子旭没有回话,走去书架边上,食指点着书籍,一本一本滑过,抽出一本《酒饮刀》,向陆离扔去,陆离双手接住,望了一眼封面,说道:“师兄,怎么了?” 范子旭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妨练练各家刀法,我看这本《酒饮刀》就不错,以你的资质,兴趣能练出点花样。” 陆离并非翻阅,只是站起,将《酒饮刀》放回书架之中,“师兄,我不愿练其他刀法。” 范子旭将《酒饮刀》再次取出,翻了几页,重新放回书架之中,向前走了两步,抬头望向横梁,虽有话,却不愿再说,只是嘱咐他早些休息,便出门去了。 陆离知晓范子旭是为自己好,不知为何,对于其他门派的刀法十分排斥。他思索再三,取出了《酒饮刀》,试着去读,才翻一页,顿觉头昏眼花,只好将它合上放回书架,而心神不得安宁,便出门回了厢房。 范子旭回到厢房,屋内仅刘兰芝一人。范嘉志与巫泽等人正在隔壁下棋,吵吵嚷嚷。刘兰芝见其弯嘴锁眉,放下手中刺绣迎上前去,搀住他双臂柔声说道:“子旭,怎么了?” 范子旭望了刘兰芝一眼,才要开口,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刘兰芝却是微微颦眉,楚楚可怜道:“连我都不愿告诉吗?” 范子旭勉强一笑,吻在她额头,说道:“我不希望将糟糠之气传给你。” 刘兰芝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说道:“糟糠之妻不就是承受糟糠之气的么?跟我说说吧,究竟怎么了。” 二人走到床边坐下,范子旭轻抚着刘兰芝脸颊,又叹了一口气,“一月期限很快过去,此次不如试刀大会那般,我们的性命紧密相联,若敌西域之人不过,我们怕是皆会遭殃的,故我寻到折柳,欲让折柳学些新刀法,好增添胜算,折柳却依是不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使性子。” 刘兰芝心疼地捧着他的脸,两根中指揉着他印堂,要将他两条眉毛抚平,“折柳听不进去就听不进去吧,有那么多人,还怕敌西域之人不过么?就算果真败了,死了便死了吧。今生能遇见你,我死而无憾。” 范子旭不再言语,将刘兰芝紧紧拥住,在她耳畔说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陆离回了厢房,见焕焕笑迎上来,豁然开朗,紧紧抱住焕焕,鼻子嗅到了淡淡芳香,情不自禁说道:“娘子,有你真好。”心中却是想到:不能让焕焕随着我处于险境之中。 焕焕不知他心中想法,得他夸赞,便笑成了一朵花。 ------------ 二百三十六章 剑起 早晨,陆离不再与众人一同修气,既然仅剩一个月的时间,便要好好利用。他一人握刀站于北面,外招与气神同修,虽事半功倍,却远不如在万罪潭时那般沸腾。一个时辰之后,他停下半尘,面色潮红,双臂与胸膛涨得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走去食堂,忽飞来两道斩击。他慌忙抬刀架挡,“铛铛”两声响过,虎口微痛。他正吃惊,琢磨究竟是何人为之,又有一招“月海滔天”迎面逼来。他即刻明白,全神贯注,崩腕斜劈,将“月海滔天”斩碎,而斩击不停,又接连飞来三斩,一斩比一斩愈加凶狠。 他接下三招,已是气喘吁吁,喊道:“师兄,你怎么了?” 范子旭并不言语,使起踏云步,眨眼之间,黑剑无名已至他眼前两尺远处。 他抬起刀,正要反击,黑剑却骤然消失,向下虚刺,他跟着下挡,才进半寸,黑剑已抵住他的下巴。 范子旭冷冷说道:“既然你不肯练习别家刀法,我便陪你练习玄武刀。即日起,每日早中晚三次。”说罢,便收了剑,背身离去。 他不知范子旭为何突然如此,倒也能够猜到大概:师兄突然如此,是希望我变得更强,这样才有希望击退西域之人。 范子旭并不这样想,他在出招之时全无收敛,每一斩虽避开了陆离要害,劲力却是十足,倘若换做其他一品高手,兴许能挡下第一斩,却是万万挡不下第二斩了。他是想逼得陆离认清自己本事,知晓自己不足甚多,好改变想法,挑个一本两本刀法学学。 一连三日九次,范子旭皆在五招之内胜了陆离,斟酌已是时机,在书房挑了一本《百鬼斩》送去给陆离,陆离却是依旧摇头,答道:“多谢师兄关怀,我只想将玄武门发扬光大,却不愿学别家刀法。” 范子旭冷冷说道:“已过三日,你最多一次挡下我五招。时间不待人,你是要带着切菜刀法去与西域之人比试吗?” 陆离低下头,自惭形秽,心想:师兄平日里对我关怀备至,在我失意时总会给我足够的安慰与信心,怎今日竟嘲讽起我来了?想过之后,虽不如当初那般坚如磐石,却也不似豆腐摇摆不定,目光依旧坚韧,答道:“那我便愈加勤恳,使气神愈加强大,使外招愈加凌冽。” 范子旭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径直走入书房,将书放回书架之中,虽气恼,对待桌椅笔纸依旧轻手轻脚,生怕使这些冰冷物体伤心。 他在桌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开始想象二十天后的场景:或许集众人之力可击退西域之人,又或许,其余门派之人并不将此当一回事,觉得既然是整个江湖的危急,总有人站出来。不论如何,面对却是一定的,而以现在的情状,折柳定是无能为力,即使硬上,无异送命,无奈,无奈,便只能靠我自己了。 他左拳轻砸桌面,刘兰芝恰好推门而入,将一碗黄豆大小的红色野果轻放在桌上,笑盈盈说道:“早晨嘉志与巫泽去林中玩耍,采了不少野果回来。我洗了一碗,你尝尝。” 他笑得如春风那般温柔,向刘兰芝点了点头,“兰芝,谢谢你了。” 刘兰芝道:“对我谢什么呢,快尝尝。”说着,便在他身旁坐下了。 他捏起一颗放入口中,顿觉神清气爽,野果汁水充盈又酸又甜,实乃祛暑良品。他赞叹道:“好吃,好吃!”又捏起一颗,站起喂给刘兰芝吃。 刘兰芝轻启朱唇,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咬住,用舌头卷入口中。 “怎么样,好吃吗?”他走到刘兰芝身后,二指抓住刘兰芝脖颈,轻轻揉捏,一边问道。 刘兰芝脖颈僵了许久,经他如此一捏,十分舒畅,身子便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摇摆,呻吟着说道:“嗯,好吃,嗯...” 范子旭见她不胜享受,心情随之愉悦,陪着她闲谈,“兰芝,你每日忙于杂活,难免腰酸背痛,怎不叫我帮你揉揉?” 刘兰芝闭着双眼,自丹田吐出一口微弱长气,轻声说道:“回屋之后见到你,便什么劳累都没有了。” 范子旭给刘兰芝捏了一炷香的时间,察觉刘兰芝脖颈的肌肉松散了,又替她捶了肩,从后勾住她脖颈,脸颊贴着她的脸颊,温柔说道:“以后若是疲倦了,跟我说一声。用你的话说,糟糠之妻是用来承受糟糠之气的,那身残之夫便是用来分担生产之负的。” 刘兰芝忙抬手捏住他两片嘴唇,嗔怒道:“不许这样说你自己!” 他微微一笑,拿开她双手,吻在她脸颊,柔声说道:“好,你不许我这样说我便再也不说了。兰芝,过会我要在这屋内练武,你去陪陪焕焕吧。” 刘兰芝点了头,起身走离,推开门,转头望了他一眼,说道:“那碗野果,一定要吃完。” 他笑着目送,待刘兰芝带上门之后,笑容却是渐渐凝固了。如今重压在身,如何笑得出口?若不是不希望刘兰芝担心,他是一个月都不会笑的。 他叹了口气,转身望向书架,心想:既然折柳不愿学,那我便多学一些,对折柳的每日三次考验,正好用来练习。 他取出一本《穿星剑》,心想:此剑法中亦带着一个“星”字,不知与星月剑法孰强孰弱,学。 他取出一本《空明剑》,心想:此剑法有多空明,我是否能够参悟?学 他又取出一本《童家七十二剑》,心想:童家竟有七十二剑?学。 不论威力如何,不论难易高深,只要能找到的,他皆找了出来,放在桌上,最后竟有二十余本。 他望着垒起七八寸高的书堆,心想:剑法的确多了一些,假使每天练一本,那也是练不完的,便挑了几本看上去不那么厉害的,诸如《追狗剑》、《梅山九怪一怪一剑》、甚至《茶人剑》也被归入可有可无的羸弱剑法。 选定之后,他便坐下来,拿起第一本《穿星剑》细细。 《穿星剑》是南宋时江湖第一门派开天教的独门绝学,其剑法凌厉气势磅礴,给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雄壮威武。开天教却也因此被称为邪教,不断遭到所谓的“名门正派”的明攻暗袭,过不二十年,便彻底瓦解了。 范子旭将左手做指剑,一边一边比划,全然不知时间流逝,待回过神,已过戌时。他叫了一声“糟糕”,匆忙将十八本剑谱藏起,往厢房跑去。 巫泽等四人并不在下棋,而在练武场修气。究其原因,只是巫泽的一句“月光下修气,可获天地精粹”。 范子旭本欲去到厢房,转念一想,便径直去了厨房,果见厨房亮着烛火,走进厨房,刘兰芝正在烛火下,一心一意地绣着一块巾绢。 他小心走去,却不慎踩断一根脆树枝,刘兰芝闻声转头,见是他,即刻笑了起来,将巾绢放在干净桌面,揭开锅盖一边取出菜饭一边说道:“子旭,你来啦!你晚饭没吃我就很担心,又不敢吵你,只好将菜捂在灶头,这样等你饿时便可以吃到热菜热饭了。” 范子旭心头一暖,要去帮刘兰芝,刘兰芝已将托盘取出放在桌上,托盘内放着两碗饭一盘青菜和些许腊肉,饭在锅内待了许久,有些化腐。他并不介意,匆忙将饭菜吃完,才要开口,刘兰芝已将托盘取走放入木盆要清洗。 范子旭道:“兰芝,我来吧!” 刘兰芝熟练地捋起袖子,笑道:“不用!我知道你忙,你便先去忙吧。” “可是...” 刘兰芝道:“我知道你为他们付出了很多,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别太晚回来,嘉志会闹的。” 范子旭静静地望着刘兰芝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感谢命运让我遇见你”,抬脚步入黑暗之中。 他回到书房,又取出《穿星剑》,将心诀背熟,以指剑在屋内练起。虽无剑,却也能感受到那磅礴如星辰降临的气势。 “剑会而意无尽,穿星走月,行于天地之间,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指剑疾出,虽未动气神,亦有气息自指剑逼出,破开空气发出轻轻一声“嗤”。 他收了指剑,惊奇道:“此剑法果然了得!即使手中无剑,却也能使热血沸腾,明日便用这穿星剑去试试折柳。” 他走出屋外,月已将西,不禁有些担忧,快步向厢房走去,果不其然,三屋俱黑,七人皆睡。 他顾自讪讪一笑,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去,才关上门,便有幽幽声音传来。 “爹爹,你可算回来了。” “折柳,你回来了。” 他身子一僵,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愧疚,摸着黑走到床边,最外的床位果然空着,“你们没睡呢!” 刘兰芝道:“你不来,我和嘉志都睡不着。” 他轻轻说了一声“抱歉”,感到有一只小手按在自己手背,又说道“嘉志,不早了...”话未说完,已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 二百三十七章 不求甚解 一觉醒来,范子旭身旁已是空空,范嘉志去了练武场修气,刘兰芝去了厨房备餐,二人担忧他过度操劳而病倒,故并未叫醒他。他顾自一笑,起床伸了个懒腰,仅剩的困倦尽数散开,瞬间精神饱满。 他转头,望见床边的黑剑,将它握于手中,声音虽低却是十分强硬,“无名,我们去会会折柳。” 陆离正于练武场练刀,脚步忽疾忽缓,时而向前腾跃,时而向后撤离,劈削之间,颇具王者风范,一套金门刀法下来,丹田灼热难当。他抬头望向天空,琢磨将至辰时,范子旭却仍未出现,是否出现了什么异常? 正疑惑,武者的本能使他警觉,迅疾转身,继而刀起,果不其然,范子旭斩击将至,他便大甩右臂,将斩击劈碎,而斩击余劲十足,吹得他上衣鼓动。 范子旭踏云而起,先使《星月剑法》,一招诡异的“月沉星海”,叫陆离惊慌失措,虽挡下了三刀残月,其后紧跟的繁复如星的斩击却是挡不下了,只能翻身侧跃,他虽反应敏捷,依旧伤了左腰,流出鲜血。 范子旭正要使“穿星剑”,见陆离已败,先是一惊,赶忙上前查看伤势,所幸只是伤了点皮肉,并无大碍。 陆离大汗淋漓,直盯着范子旭,问道:“师兄,刚才那招叫什么?竟如此诡异。” 范子旭道:“是星月剑法中的一招月沉星海,见到了么,倘若你不练习别家剑法,只有挨打的份。” 陆离缄默不语,低下头,片刻之后又抬起,答道:“只要我变得够强,便不会惧怕任何武功。” 范子旭只是将他扶起,之后去到东边练习穿星剑了。虽昨日空手练了不少时辰,到底是空手,而今有剑在手,更能感受到穿星剑的威力,剑尖向前逼刺而出,倘若面前有大石遮拦,也定会戳出一个大洞来,回削之时,剑刃掠过,假使是铁块横于身前,也定会被劈做两半。 巫泽等人并未去到食堂吃饭,只在一旁观看,情不自禁赞叹道:“哇,师伯好厉害!” 陆离亦是目瞪口呆,心想:此剑法气势浩大,恰如雷霆万钧不可阻挡。师兄往日从未使过此剑法,昨日不见他人影,大约终日坐于书房习此剑法吧!锤头客武功奇高,与师父一般活了四百年,藏书之中会有此神奇剑谱倒也不足为奇,倘若我挑个...不成,即使学成了举世无双的刀法,却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范子旭使过一整套的“穿星剑”,心脏狂跳不止,望着黑剑细细端详:方才练剑之时,我并未动气神,却也能听到剑破空的声音,嗤嗤嗤不绝于耳,倘若我起气神而试之,是否会将这山顶毁了? 他极力遏制内心冲动。成熟如他,竟也有难以忍受的时候,双眼四扫,见到钢竹,心想:便以此试剑! 他向钢竹走去,巫泽等人识趣地退到一旁,亦是心惊肉跳,万分期待。 他在离钢竹五丈之外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气神骤然翻腾,将黑剑无名吞噬。提剑,化招,刺出!有一道流星般的斩击自剑尖笔直而出,直中钢竹,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微微疑惑:难道此剑法徒有其表?他走向钢竹,近了才发现,方才那道斩击竟在竹身刺穿一个洞,打在第二根钢竹,后劲不足,便化开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而竹身的小洞却是千真万确:那洞极小,比小拇指还要小了一半,洞口光滑,证明斩击破竹毫不费力,而另一边的洞口却是有些粗糙,冒出不少芒刺。 他双眼圆睁,狂喜不已,有望打败西域之人了!轻声笑过之后,转身与巫泽等人说道:“快些去吃饭吧,饿着可不好。” 吃罢早饭,他又钻入了书房之中,挑出第二本《空明剑》,翻开阅览,不禁迷惘。此剑谱之中全无图例,尽是方方块块的文字,一页十行,一行十字。他细细读过,不禁哑然失笑:“这不是李太白的诗集吗?” 首页首行便是赫赫有名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下一句却出自《梦游天姥吟留别》,“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再下句,乃是《行路难》中的“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将此三句念了一边,顾自摇头笑道:“不知此剑谱是何人所著,竟抄袭太白诗集?”读过三遍,他才恍然大悟。 何谓空明?空旷,辽辽无边际,灵明,灵动有聪明,空明空明,便是超人的智慧游荡于辽阔之中。若是无慧之人,置身于苍茫的草原夜空之下,只会说一句“草原虽辽阔无边却是空空荡荡”,全然不见满天繁星与草间蛰虫。 他左手成指剑,一边念着太白的诗句,一边出指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将指剑向前刺出,隐约觉得不够,又向前挺身,使指剑更进一步,“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指剑横扫斜削,迂回蜿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指剑急停,又刺,收回,继而长驱直入。 三招练完,他哈哈大笑,“果真是奇人,我们念太白的诗,吟山川之美,苦不遇之悲,他却能从中悟到剑法?果真是奇人。” 他将整本《空明剑》练完,提了黑剑去到练武场,将空明剑使出来,虽未有穿星剑的威力,却是尤其浪漫,收了剑,抬头望天,情不自禁吟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不好,已经黄昏了!”匆忙赶回厨房,果见刘兰芝坐在厨房之外,绣着巾绢。 他呆呆地望着刘兰芝,心如止水。虽不久前还在练武场使剑,见到刘兰芝之后,却在刹那之间由武人变做了痴情人,什么剑法刀法,统统抛在脑后,唯有石阶上的女子,才是他毕生的追求。 他走去,在刘兰芝身边坐下,静静地望着刘兰芝。刘兰芝正专心于手中刺绣,全然不知身旁坐着她最牵挂的人。半个时辰之后,天已昏暗,她终于修完了巾绢,用牙齿咬断绳线,双手扯紧巾绢举过头顶,笑着说道:“缝完了!不知子旭是否会喜欢。” 范子旭抬头望去,见洁白的巾绢上绣着一对鸳鸯,虽色泽黯淡,却是栩栩如生,“我喜欢啊。” 刘兰芝闻见声音转头望去,见范子旭正在身旁,不禁喜道:“子旭,你回来了!”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过不一会却匆忙起身往厨房跑去,一边说道,“呀,你还没吃饭呢,快来吃饭。” 范子旭微微一笑,应道:“来了。”起身走入厨房。 第三日,他便将《童家七十二剑》学了,第四日,他将《倌乌赤剑》学了...而陆离,自始自终内外双修,进步也算可喜,却远不如范子旭那般猛烈。 少林后山。 试刀大会所搭建的擂台已然拆除,却还有数块岩石因为过大而难以搬动,便被留在了后山,如此却成全了善顿。善顿抱住一块与人同高的巨石,要将其举起,伴着一声破喉长啸,巨石挪动了一分,“轰隆隆”响过,巨石离地一寸,再次落下。 “啊啊啊啊!”善顿吼叫着,以掌猛击巨石。手掌拍在棱角分明的石面,破开皮肉,鲜血直流,他却毫不在乎,反而愈拍愈猛。 净悲捡拾木柴归来,见他对着一块巨石发泄,大惑不解,并不敢阻挠,只是绕路而走,要走过巨石,随意瞥了一眼,却见有血星飞溅而出,顿时惊慌,放下木柴跑上前去大叫道:“善顿师叔,不要再拍了!” 善顿充耳不闻,掌如疾风,拍在石面,一声喝叫之后,竟被他拍下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块,而他似乎终于舒畅了,才停下双臂,盯着石面上的血迹大喘粗气。 “善顿师叔,你的手!快回去包扎!” 善顿手臂一甩,怒吼道:“滚!” 净悲吃不消善顿的力量,被推开几步之外,并不离去,又大步迈上前去,说道:“善顿师叔,方丈说...” 善顿猛地转过头,面目狰狞,抬起手指向净悲怒喝道:“别给我提方丈!” 声音洪亮,若不是后山树林密布,怕是整个少林都能听到了。 净悲从未见过善顿如此模样,倒也十分惶恐,思绪断了一会,恢复镇静,“可是师叔,你的手都快烂掉了,还是回去包扎吧!” 秽气出口之后,善顿脑袋清醒不少,虽依旧喘着粗气,倒也冷静了,转回头,略带歉意:“抱歉,吓着你了吧。” 净悲摇了摇头,说道:“并无大碍,倒是你的手...” 善顿道:“净悲,你说我们为何要信佛?” 净悲道:“为求心静。” 善顿道:“可若心不静呢?” 净悲道:“心不静则镜不明...” 善顿一甩手,不耐烦道:“别给我扯什么禅不禅的,我问你,如今危机当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净悲道:“五日之后,提上法杖守在少林之前。” 善顿道:“我也这样说,可是方丈他...算了,我回去包扎了。”说罢,迈着大步离去了。 虽善顿未曾说完,净悲能够猜到,善顿未说完的话大约是“可是方丈他却不要我参战”。 净悲想:方丈这样做是有他的原因吧?若是换做我...却也想要让善顿师叔参战。 ------------ 二百三十八章 鬼者混鱼 没有苍苍蒹葭,没有所谓伊人,白露虽是白露,却又不是为霜白露。天空厚云重重,虽白,依旧压抑人心。 少林已是人满为患,四大豪门与五门之中,修为在二品以上者,皆已在此聚集,目的只有一个:击溃西域之人,叫他不再猖狂。 西域之人仅说在少林等候,却未说明究竟在何处,故人人提心吊胆,四下张望。 依据悟临推断,西域之人有大可能会落在后院练武场,故一品以上者,齐聚练武场之中,连州、善顿、李鸿道与苏和分立四方,黄无晴、徐行、通天德与路本穿插其间。悟临身为少林方丈,站于善顿身旁,缠着持珠的左掌不曾放下。 玄武门站于北面,陆离横刀将焕焕、化子墨与巫泽护在身后,范子旭手握黑剑无名,一双虎眼不曾松懈,身后的刘兰芝、范嘉志与秦良虽是胆战心惊,却毫不退缩。 自卯时起,众人便已就绪,各站其位,等待大战来临,直到巳时七刻,西域之人仍未现身。连州有些不耐烦,沉着脸将四周打量,却始终不敢大放厥词,毕竟人多口杂,最重要的是,西域之人不知何时现身,倘若趁他不备横刀劈来,那就麻烦了。 又过一盏茶的工夫,众人有些按捺不住,开始小声议论。 “那什么西域之人,不会放下了狠话就跑了吧?” “我看也是,不然怎么鬼鬼祟祟的不肯露面?” “是啊,在整个中原江湖面前,他这样一个来自西域的毛猴呈什么英雄?” 连州微微皱眉,启喉正色道:“诸位!还请不要在背后议论,有失我中原江湖的风范,对方若是不来,只能说明言而无信,却不一定是害怕了。连某人知晓诸位瘙痒难耐,毕竟对方的确过于张狂。然此次与试刀大会不同,关乎的是整个中原江湖的名声与存亡,还请诸位静心等待。” 话音才落,便有一道似狂涛一般的斩击向四面涌来,连州大惊,忙涌起气神裹于双拳,将双拳交于胸前奋力砸出,虽挡下了斩击,体内气神竟微微紊乱。 陆离与范子旭亦是吃惊,忙提刀出剑,将斩击破解,善顿、李鸿道与苏和挥杖的挥杖,使剑的使剑,各亮本事,皆破了斩击。 黄无晴等四人虽然吃力,倒也没有受伤。练武场中近百一品高手,除却一人惊慌失措遭斩击破肉而死,其余人皆无大碍。刘兰芝等人藏在陆离与范子旭身后,自然不会有事。 待余风落定,那脸戴面具的西域之人握着青龙偃月刀自半空缓缓而降,着脚于练武场正中。 连州见着青龙偃月刀,双眼怒睁,两只铁拳已是难以控制,然知晓对方修为奇高,以一人之力,几如蚍蜉撼树,便说道:“阁下这见面礼,似乎过于厚重了。” 西域之人淡淡道:“倘若连我这随手一击也挡不住,那还有交手的必要么。” 声音之沙哑低沉,叫人毛骨悚然。巫泽、化子墨、秦良与范嘉志闻之,惶恐难安瑟瑟发抖。 连州亦是十分紧张,全然不外露,佯装豪放大笑了几声,说道:“阁下所言甚是!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西域之人将脸转向黄无晴,说道:“你十分虚伪,我不愿与你说话。这位丐帮帮主,我却是欣赏的很。” 平白遭了嘲讽,连州自是不爽,瞪着眼,身子向前探了一寸,即刻收回。 黄无晴面庞冰冷,双眉之间挤出了一道深深沟壑,说道:“可我却一点也不欣赏你!” 西域之人淡淡道:“陈无信是自己要找我比试,不能怪我。” 黄无晴怒道:“不论如何,是你杀了他!” 西域之人不再辩解,只是说道:“你就没有其他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黄无晴怒吼道:“只要杀了你便好!”踢起竹棍便冲上前去。他虽棍法精湛,在西域之人看来不过是野猴子拿了一根树枝耍戏罢了,躲过五棍,西域之人抬膝顶在他胸口,紧跟着一脚侧踢而出,将他踹出五丈之外。黄无晴摔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身未起,倒是先呕出了几口鲜血。 “帮主!” 十余人丐帮弟子见黄无晴受伤呕血,悲痛交集,一声喝叫提棍而上,还未迈过三步,西域之人横刀劈出一道斩击,将那十人尽数击毙。“习武之人最忌讳冲动,黄无晴,你和你的弟子似乎并不懂得。” 黄无晴怒瞪双眼,死死将他盯住,倘若眼神可化刀,西域之人早已遭受千刀万剐,“随你怎么说!今日我百名武者,定能叫你有来无回。” 西域之人藏于面具之后的嘴角微微一翘,淡淡说道:“可我见他们全无斗志,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你说,鱼肉要怎么跟人斗?” 连州暗忖:你损我在先,又将我们俱贬了一周,如此一来,他们定是怒火攻心,我不妨来一出火上浇油,诱他们群攻而上。他当即便开口说道:“阁下似乎过于看轻我们了,大敌当前,我们怎会全无斗志!弟兄们,随我将这猖狂之人拿下!”说罢,一挥手,竟果真无人上前。 人人皆以为此乃整个江湖的危机,定有豪侠挺身而出,自己便可安然度过,却不知人人皆是如此想法。 西域之人淡淡说道:“所谓中原江湖,不过是...”话未说完,却有斩击自北面逼来,他以为不过无名之辈,并未在意,只是动了动青龙偃月刀,岂知斩击威力之猛,竟逼得他倾身后仰,右脚不得不后撤以稳身子。 范子旭一跃而起,落于西域之人三丈之外,单手行礼说道:“所谓中原江湖,深不可测。” 西域之人微微吃惊,说道:“一张陌生面孔。” 范子旭道:“在下玄武门,范子旭。” 西域之人道:“玄武门?池心道长、托心道长、卫清道长?” 范子旭双眉轻锁,顷刻便解开了,毕恭毕敬答道:“此三位道长乃是先辈,已亡故。” 西域之人道:“那着实惋惜,不过你的本事倒是不赖。那招可是穿星剑的破云见日?” 轮到范子旭震惊:“你怎会知晓?” 西域之人依是平平淡淡,说道:“中原的武功,我都有过研究。” “穿星剑?那可是魔教的失传绝招,竟被玄武门的人学去了!” 众人又要叫唤,西域之人晃了晃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众人即刻安静不敢再吠。 西域之人对这帮乌合之众十分不屑,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功夫哪有正邪之分?只有人才分正邪。” 范子旭道:“心正则正,心邪则邪。” 西域之人枯了三十年的古心竟感到滋润,声音微扬,“哦?此话怎讲?” 范子旭道:“谋平安者,便是心正,谋混乱者,便是心邪。” 西域之人竟笑了起来,声音却是尤其可怖,似狂风吹入干枯而死的树洞之中,呜呜然呼呼然,“呵呵呵呵,许久未曾见过如你这般正气之人了。小子,我很欣赏你。” 范子旭礼貌一笑,鞠躬拜过西域之人,以表尊敬。 又有人叫嚣起来,“小子,拜什么拜,他是我江湖的敌人,你若果真是中原江湖之人,就应该将他脑袋砍下,再卸了他四肢...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人应声而倒,胸口插着一枚鬼摸手。 便再也无人敢叫嚣。 西域之人冷冷道:“若是看不惯老夫,便走上前来拿刀剑说话,十个也好,百个也罢,别在下面扯什么驴皮!小子我问你,你的手臂怎么断了。” 范子旭将头撇向右侧望了一眼,淡淡说道:“我用它偿还了过去。” 西域之人又是两声幽笑:“不错不错,你果然不错。我知你姓名而你却不知我,这着实不公。老夫名为混鱼,人称鬼者混鱼,在西域纵横二十载,已无对手,这才来到中原期望找些个高手过招解解手瘾。” 范子旭道:“混老前辈,既然是为解手瘾,又何需连杀二人?” 混鱼道:“过招便是为了胜败,胜者生,败者死,再正常不过。小子,即使我欣赏你,待会动起手来,还是会杀了你!” 范子旭心中一惊,想到:果然是嗜血的魔头,虽然嘴上说的好听,心底却是残忍的很,倘若折柳与他动起手来,定是凶多吉少。 正想着,混鱼再次起了刀,抡圆手臂劈出一道斩击,在斩击离刀的刹那之间,双腿蹬地而起,竟超过了斩击。 范子旭虽震惊,手脚不慢,见他冲来,提剑便使“月沉星海”,混鱼虽不曾见过此招,累年的经验告诉他,此招变化多端,躲为上策,便脚上使劲向左跃离,月沉星海正与青龙偃月刀的斩击撞在一起,化作强风散去。 混鱼已过半百,身子骨丝毫不逊于年轻人,移动之迅速,与凤游霞间难分伯仲。李鸿道站在东侧盯着混鱼,抓着玄冥剑的手掌已憋出细汗,心想:此人脚步毫无章法,显然不曾习过轻功身法,倘若被他习得凤游霞间,少林寺中成百上千人,大约果真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 范子旭双目尚涩,无法辨清他的方位,便迅速后撤以冲速度,待双眼适应之后,提剑而起,却是空明剑法,长驱直入。 混鱼笑声更狂,大叫道:“空明剑?小子,我对你越来越欣赏了,看刀!” ------------ 二百三十九章 惊而为人 混鱼虽夺刀不过一月有余,却将青龙偃月刀的威力发挥地淋漓尽致,连州这才明白,何为“神刀仙灵不得控,一入能手碎风云”。若不是范子旭习得百家剑法,攻守兼备千变万化,早已被青龙偃月刀拦腰砍做两半。 混鱼狂笑不止:“好小子,本事了得!老夫许久没有这样痛快酣畅了!见我这招‘半月祭’如何!”说话间,刀柄缠手,自胸前掠过,便有一道强悍的斩击带着微弱金光劈出,恰如初八的半月。 范子旭虽然紧张,却也兴奋,学着他的模样画过,只能劈出一道弯弧,恰如初四残月,“老前辈,我这招残月祭如何?” 二月正面冲突,显然混鱼的“月祭”更胜一筹,吞了范子旭的残月直向范子旭逼去,范子旭再挥剑,锋利剑刃将半月剖肚割开。 混鱼哈哈大笑:“好小子,学的真快!” 二人全然不似仇人拼血相搏,更如久未见面的爷孙,以刀剑问好。 围观人群之中已有人按捺不住,轻着身,绕至混鱼身后方向,向他射去两枚涂毒飞针。混鱼又岂会不知?轻轻甩袖便将那飞针吹走,全然懒得理会。他收了刀,面向范子旭站定。 范子旭亦收了剑,却不敢放松警惕,使剑尖朝向地面,问道:“老前辈,不比了?” 混鱼道:“便暂且收了刀!小子,你本事的确了得,天赋亦是百年难得一见,老夫对你甚是欣赏,不如给老夫磕三个响头喊一声师父,老夫便收你为徒,如何?” 范子旭微笑道:“我不过无名之卒,哪有这般福气?” 混鱼道:“你可比这帮满口侠义道德的臭东西好多了,只要给老夫磕三个响头喊一声师父,我便将武功尽数教授与你,如此一来,你兴许能够敌我三百回合。假使依旧不是我对手,那也是不要紧的,至少在中原,你可称第一。” 连州直盯着青龙偃月刀,双手饥渴难耐,心中想到:这人好不要脸,强迫他人拜自己为师,还说教授尽数武功才可敌自己三百回合。而内心深处却是羡慕的很。 范子旭答道:“多谢老前辈赏识,能学成天下无双的武功固然是好的,可我只想留在家人身旁,享受平淡安乐。” 混鱼哼了一声,说道:“家人?男人当踏破江湖,败尽天下高手,要什么家人。我看看,那个光头身旁的几人就是你家人?”目光正指陆离。 陆离身旁几人见混鱼朝这方向望来,吓得远远躲开。 混鱼继续说道:“无碍,只要我将你家人统统杀了,你便会跟我走了!”说罢,起刀挥斩。 范子旭惊道:“老前辈,万万不可!”他要起踏云步去拦截,混鱼早已料到,先一步跟上前来将他缠住。 眼见斩击逼来,陆离忙迎上前,急起气神,半尘出,岂料此斩威力无穷,半尘才对上斩击便飞了出去,而斩击余力正拍在胸口,逼得他口吐鲜血。 “折柳!”焕焕一声哀呼,上前要去搀扶。 混鱼余光瞥见,青龙偃月刀与范子旭缠斗,从袖中射出两枚鬼摸手。 忽有白影闪过,“当当”两声,李鸿道现于陆离身前,将两枚鬼摸手挡下,凌厉目光直射向混鱼,说话之声却是慈祥的很,“陆折柳,没事吧?” 陆离在焕焕的搀扶下艰难坐起,向李鸿道点头道谢,“多谢开阳真人出手相救。” 李鸿道微微一笑,视线不曾离开混鱼,“小姑娘,搀着他先退回吧。” 二人便退了回去,巫泽已将半尘捡回。陆离一手被焕焕搀着,一手从巫泽手中接过半尘,向范子旭说道:“师兄,我没事。” 范子旭未有庆幸机会,正与混鱼斗得不可开交,一边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收我为徒,却对我家人下手,我称你一声老前辈是敬你,如此看来,你根本不值得尊敬!” 混鱼笑道:“家人不过累赘,杀了他们你才可静心学武。我是为了你好。” 范子旭双目顿紧,使出“童家七十二剑”中的十八剑“龙回东海”,抽身退离二丈之外,盯着混鱼低声说道:“难道你没有家人吗?” 混鱼笑了一声,“家人?早已被我诛杀殆尽。” 范子旭舌桥不下万般震惊:留于世,最为重要的便是家人,而眼前脸戴面具之人竟将家人诛杀殆尽。他回过神,狠狠说道:“你不配为人!我要替你家父正道,除了你这个妖人!”他咬牙切齿,提剑而起,气神如同暴雨前的烈风,狂涌不止。 混鱼却是满不在乎,冷冷哼道:“他们阻拦我修武,难道不该死吗?倘若我...” 范子旭已不愿听他讲话,手臂左右摇摆,先出“月海滔天”再使穿星剑,两道斩击交汇呼应,狂啸而去。 混鱼见此,热血沸腾,将青龙偃月刀抓得更紧,大笑道:“好,便让我...” 黑剑无名已向他右路攻去,他话未说完便被迫闭嘴,不得不抬刀应对,而正面又有斩击逼来,两面夹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他本事十分了得,仍是被伤了左肩,流出鲜血。 他顿时恼怒,声如雷霆,“臭小子,我有心收你为徒,你竟想杀我!” 范子旭同是严肃,怒道:“谁要你这妖人收我为徒!”音落剑起,直攻他要害,不留情面。 混鱼虽恼怒,却是不愿就此失去千载难逢的一位可造之徒,只守不攻,“小子,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范子旭见寻常招数奈他不得,心生一计,使出“大漠孤月”,叫混鱼打翻失了重心,抓住时机向他心窝刺去。他见黑剑刺来,右腕翻转,以刀尖撑地,翻过身子怒道:“小子,是你...” 范子旭见刺了空,连接又使“斜月三星”、“群星共舞”与“穿云破日”,混鱼抬刀欲挡,挡下两招,仍被穿云破日伤了皮肉,当即大发雷霆,挥刀怒斩。 范子旭身轻如燕脚尖点地,退出三丈之外,举剑架势,全不畏惧,而混鱼已是怒火攻心头昏脑胀,见他落地便追来,将大刀舞得“哧哧”作响。范子旭双眼锐利,以最少的动作贴刀躲闪,手中黑剑趁机刺削。 二人纠缠十余回合,竟不分上下。 周遭之人皆是叹为观止,有人说道:“玄武门这小子,武功竟如此了得!” 连州闻之自是不甘,然事实摆在眼前,不好歪曲,吐了几口怨气,大叫道:“范子旭!快趁机杀了他!” 众人便齐声高呼,“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混鱼本已怒不可遏,闻此呼声,双眼要喷出火来:你们将我混鱼当成什么了!单手舞刀如棍,以刀柄将范子旭黑剑顶开,顺势下劈,一计凶狠斩击骤然奔出。 范子旭忙抬剑阻挡,然此招着实狠厉,打在黑剑剑身,还是将他击飞一丈之外。他虽平稳落地,却是明显察觉到体内气神紊乱,大喘粗气。 混鱼怒吼道:“叫你猖狂,臭驴皮,老子杀了你!”脚下生风,快如闪电向范子旭逼去。 陆离惊叫道:“师兄,小心!” 范子旭全神贯注,却难以阻挡愤怒的混鱼,步步后撤,刀刃好几次贴身落下,衣裳破了三四道口子。 刘兰芝看得心惊肉跳,双手在胸前相抱,恨不得冲上前去与范子旭同生共死,然她内心清楚,自己根本不会武功,若是上前,不但帮不了忙,反成累赘。 陆离便是按捺不住了,踏地而起,抖腕便是一道斩击,向混鱼后背劈去。 混鱼后脑无眼,敏锐的知觉仍察探到了身后异样,将握着刀柄的手下滑几寸,劈向范子旭,见刀落空,顺势转身,果见有人逼来,刀起拦下斩击,手腕一转,反出一道斩击向陆离劈去。 陆离虽有伤在身,此时已顾不得其他,冲上前,挥刀将斩击劈碎,再五步便近了混鱼,与范子旭一同对抗混鱼。 他与范子旭师出同门,加之感情深厚,心有灵犀十分默契。他正手劈向混鱼右侧,范子旭便反手向混鱼左侧削去;他挥刀扫向混鱼上路,范子旭同时提剑向混鱼下路刺去。 混鱼虽只右臂,不落下风,刀剑相击的“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四周人群见得眼花缭乱,却无人上前援助。 他被二人搅得有些不耐烦,索性以气神裹住整柄大刀,挥刀向四面劈出一道斩击。 陆离与范子旭二人大惊,抬刀提剑架挡,遭轰出二丈之外,气息已乱。李鸿道在焕焕等人身前,挥起玄冥剑,两剑将斩击破碎。百名一品高手看得兴起,见斩击劈来,颇为惊慌,有三人来不及反应,破喉碎心而死。 范子旭喘着粗气望向陆离,轻声道:“折柳,如何?”陆离摇了摇头,应道:“师兄,我还好,你呢?”范子旭道:“无碍无碍。”二人齐齐望向混鱼。 混鱼以刀柄重重杵地,轻振右肩,发出一声叹息:“我以为中原江湖之中会有强者,岂知,净是些不入流的驴皮。” ------------ 二百四十章 激斗 陆离与范子旭相望一眼,眸中坚韧不言而喻:此毫无人性之人,天地不容,既为我所遇,便替天行道。二人重整旗鼓,运气提器,再次腾起,向混鱼冲去。 刘兰芝右手在胸前紧握,担忧地望向范子旭,喊道:“子旭,小心一些。”话语过于苍白,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神明保佑。她从不相信神明,然目前情状之下她又有何选择? 南面有茶人谷三弟子,闻见刘兰芝喊声,循声望去,见刘兰芝等七人,目光骤然狠厉,不约而同地潜退至人群之后,轻身向刘兰芝等人行去。 连州站观混鱼与陆、范二人相斗,一边担忧陆、范二人战胜混鱼而名声大震,一边又担忧混鱼胜了陆、范二人,江湖便彻底没落了,愁肠百结,目光涣散,见茶人谷三弟子悄悄向刘兰芝小跑而去,思绪一翻,即刻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众人情况,见众人俱是神情紧迫地望着正中混鱼与陆离、范子旭相斗,便撤出身,同向刘兰芝小跑而去。 茶人谷三弟子愈接近刘兰芝,心跳便愈加强烈,呼吸跟着急促,待到仅剩二丈距离,再难自制,后脚迅猛蹬地,提剑向刘兰芝刺去。 连州早已料到他们的目的,带着邪魅笑容隐在五丈之外的人群观望,手中持着四五颗小石子,对此,他有两种抉择:一,倘若他们三人刺杀成功,焕焕等人自会慌乱继而反抗,他便在一旁弹射小石子,暗助三人,如此一来陆离与范子旭定是心痛不已,他便能够幸灾乐祸。二,三人刺杀失败,他依旧投以小石子,不过投完之后他便要站出来了,怒斥三人无耻下流,如此一来虽然没能让陆、范二人伤心,倒给自己挣了不少名誉。 茶人谷三弟子剑才行一尺,刘兰芝身旁的李鸿道已然察觉,玄冥剑甩过,“咔咔咔”三声便将茶人谷三弟子的剑劈断,怒道:“你们做什么!” 其中一人忿忿道:“开阳真人你不要管,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私事!” 李鸿道不改严肃,将三人打量了一遍,冷冷道:“这位姑娘从不涉足江湖,与你们会有什么私人恩怨?” 那人虽是愤怒,却不敢过于张狂,毕竟李鸿道不是他可以得罪的,“试刀大会那日,陈珂连杀我十二同门,你说说,这算不算是我和她的私事!” 李鸿道正经说道:“这位姑娘是用头发杀了你同门还是用指甲杀了你同门?陈珂杀你同门,然他已死,此事不就了结了么,你若仍要找他报仇,自己下地府去便是,找人家姑娘做什么。” 那人道:“陈珂虽死,仇怨便落到了玄武门头上,她既然为玄武门之人,便要承受我的愤怒!” 李鸿道举剑指向那人,低声道:“那你承不承受我的愤怒。” 那人又惊又惧,“开阳真人,你身为一代宗师,难道也要与我们一般见识吗?” 李鸿道觉得好笑:“荒唐,宗师就该没有脾气任人妄为?况且,与你们这样的人不顾原委只为自己痛快的人讲什么见识,若再不走,休怪我无情了!” 三人相望一眼,无可奈何,只得跺脚离去。 连州在人群之中见他们三人竟如此离去,好不失望,暗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愿自己徒劳一趟,便将手中石子射向那三人腘窝,三人顿时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忙回身查看,哪里寻得见对方?只好怪自己晦气,起身回到茶人谷地盘。 众人注意皆在正中三人,并未有人察觉到北面发生了什么。 正中,范子旭与陆离二人使尽浑身本事,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落了累累伤痕。范子旭胸前被割开一道一尺余长的血口,所幸不深,陆离却已是遍体鳞伤,双臂四处,双腿七处,胸前更有两条血淋淋的伤口,长的二尺,短的亦有半尺长,而后背安然无恙,因其不曾退缩。 范子旭始终找不见混鱼破绽,无论近战与斩击,劈空斩空的约有五十剑,陆离更为无奈,共出八十七刀,十五刀落空,两刀打在青龙偃月刀刀柄,一刀打在刀刃,另六十九刀还没来得及出便被混鱼破了。 混鱼一边使刀一边大笑道:“哈哈,就凭你们两个,根本不是我对手!”说罢,大刀旋起,卷住半尘,顺势一脚将陆离踹飞,陆离摔在地上,再无力起身。 “折柳!”范子旭一声疾呼,却无暇顾及,混鱼刀速愈行愈快,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在他手中竟如树枝那般轻盈,大刀疾旋,卷起纷纷尘土,吹得范子旭睁不开眼,只好后撤,混鱼趁此重刀劈下,范子旭慌忙抬剑阻挡,却怎吃得消这力?黑剑无名反切入自己左肩,顿时喷出鲜血。 混鱼直视着范子旭的痛不欲生,不喜不悲淡淡说道:“方才与你交手,我因爱惜你才有所收敛,既然你如此不识好歹,我还留情作甚?”范子旭透过留光孔见到混鱼的真正双眼,果如陆离所说那般皮肉外翻十分渗人,不禁胆寒。 刘兰芝哀呼道:“子旭!” 范嘉志亦是摧心剖肝,却不敢开口说话,唯恐自己的声音令范子旭分神。 李鸿道见状,暗叫一声不妙,提剑骤出斩击,逼迫混鱼收刀后撤,而后插入范子旭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混鱼,向范子旭问道:“小兄弟,可还好?” 范子旭面色苍白,偷望了刘兰芝一眼,强作无事,点头说道:“无碍!” 李鸿道微微一笑,目光却是愈加凶狠,“你先歇会,由老夫来会会这个西域第一高手!” 混鱼内心毫无起伏,“哦?换人了?” 李鸿道架好势,叫道:“老夫来了!”抖腕便是一道斩击。 混鱼闯荡江湖四十余载,怎么样的面孔有怎么样的本事,虽不能完全看穿,懂个七八分还是有的,见李鸿道满头华发双目却是炯炯有神,便知此人有些本事,虽不敢大意,却也不愿动真格,只是随意挥刀,正劈中李鸿道斩出的斩击,忽的心中一喜:这老头倒有些本事。 他便先手进攻,大刀横扫而去,李鸿道不躲不闪,抬臂翻腕使剑尖朝下,剑刃正对上青龙偃月刀刀刃,随即收手后撤,转腕化开大刀劲力反为自己所用,将刀剑一起挪向右侧。 混鱼一喜,大叫道:“这便是武当的太极剑法么?精妙,精妙!”他抬左腿踢在刀柄,将大刀强硬逼离玄冥剑,右脚立刻跟上,侧鞭向李鸿道手腕。李鸿道即刻收手后跃,振臂又是两道斩击。 混鱼将刀柄一横,两道斩击恰好打在刀身,化风而去。他已战得兴起,不愿再停,以脖颈绕刀柄,右拳急速轰出三发拳波,大刀恰好绕了脖颈一圈又回到他手中,便紧跟着劈去。 连州心中一紧,心想:这拳法,莫不是师父的“三下江南”? 果有人叫道:“这不是崆峒派的拳法吗?什么时候竟被西域人学去了?” 连州懒得理会,全神注意着李鸿道与混鱼过招。 要挡“三下江南”,说易不易,说难不难。三下江南不过是三发寻常拳波,然这三发拳波却是一发更比一发狠,连接紧密,倘若单纯抬剑横于身前,挡得下第一发却未必挡得下第二发,挡下了第二发,第三发却是挡不下了,如此以来便露了破绽。却也不是无法破解,以斩击与其对拼便可,然能出拳波之人气神定是不弱,挥出的斩击要比这三发拳波更具威力才可。 李鸿道曾见过崆峒上任掌门使此招数,不致手足无措,却不知混鱼出此招数究竟用了多大力,索性尽力劈出斩击,果将三下江南斩碎,见着大刀劈来,向右侧腾出一个身位,抬剑刺向混鱼心窝。他虽从未有过杀人之心,目前境况之下,却是无可奈何了。 岂料混鱼将大刀缠于腰绕了一圈,逼李鸿道无法近身,右手二指弹在玄冥剑剑身,李鸿道右臂一麻,竟使不上力。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三下江南与挥斩不过虚招,真正夺命之招在于最后一斩。虽清楚,他却已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青龙偃月刀逼近。 陆离大惊,竭尽浑身之力挥刀劈出一道斩击,欲从青龙偃月刀下救人。 混鱼眼珠转过,右臂发力使刀疾旋,刀身便自上劈下破了陆离斩击,顺势上撩,又向李鸿道攻去,一气呵成。 而李鸿道已被范子旭救出数丈之外,脱离了险境。范子旭喘着粗气问道:“开阳真人,你还好么?” 李鸿道点了点头,见他左肩血流更多,提醒道:“小兄弟,你左肩。” 范子旭转头轻瞥一眼,摇了摇头,“不碍事。眼前最要紧的是打败混鱼。” 李鸿道应道:“的确如此,可这密密江湖,竟无人肯上来援助。” 善顿见三人败的败,伤的伤,早已按捺不住,数次向悟临请示出战,悟临均摇头拒绝。他终于自作了主张,提杖而上,怒喝道:“戴面具的,休得猖狂,贫僧与你一斗!” ------------ 二百四十一章 溃败 善顿强忍多时,终于得以释放,自是酣畅,每一杖皆如飓风之神怒甩其鞭,混鱼虽只单手,亦不退缩,刀杖相对,平分秋色。 悟临于一旁观战,并不言语,眼中担忧多于责怪。 二人对搏十余回合,混鱼渐渐有些不支,右臂酸楚,出刀渐缓,善顿却是愈战愈勇,高声喝叫着扫杖而出,杖拳直向混鱼脑袋砸去,混鱼抬刀阻挡,大刀对上法杖显然不敌,向右歪斜,眼见要脱手而出,混鱼身体跟着翻了一个跟头,以刀柄击向善顿,善顿倾身后仰,左手前抬,杖柄上前,“砰砰砰”三声响过,二人手中长柄交了三回。 混鱼后撤一步,微微喘着粗气,显然颇为兴奋,“少林不愧为名门望族,秃驴,杖法不错,气力亦是十足!” 善顿金刚怒目,厉声喝道:“休要废话,看杖!”挥杖向混鱼砸去。 方才交手十几回,混鱼已将他招式套路摸清,见他左手握着柄尾后撤,右手握于杖拳之下,便知他要先顶而后扫,果不其然,善顿杖拳向前猛击,见落了空,顺势收杖横扫,却又落了空。 混鱼淡淡道:“秃驴,才夸过你,你便不行了?” 善顿缄默不语,右手下滑同握于柄尾。 混鱼道:“此便是‘金刚十八杖’中第十六杖“不妄金灯”吗?” 善顿大吃了一惊,手上动作跟着减缓,自是没能击中混鱼。 混鱼淡淡道:“秃驴,别呆着,继续。” 善顿愕然道:“你怎识金刚十八杖?” 混鱼道:“我识遍天下武功,对于少林功夫更是了若指掌,见你先式便知你下招。” 善顿怒道:“休要胡扯,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岂是你这种俗人可以通会的,看杖!”他连使金刚十八杖中一至十八杖,恰如金刚出世,气吞山河,却竟不能伤混鱼一毫。 混鱼淡淡说道:“秃驴,气力十足,却是莽夫之力啊。” 善顿虽是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平日蛮不讲理又不愿修禅,心境却是平和不易被对手挑动,听他嘲讽毫不在意,将“罗汉拳”与“罗汉棍”结合起来使,招招逼人,却依旧不能奈何混鱼。 围观人中同有使大刀之人,由衷赞叹道:“虽这厮目中无人,刀法却是十分精湛,这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犹如长在他身上那般,浑然一体,善顿大师固然武功超群,却也不是这厮的对手。” 此言一出,令周围之人顿时跌入谷底,暗叹翻身无望。 范子旭望着二人相斗,好生心急,不顾左肩伤势,叫道:“大师,我来助你!”提了剑便冲上去,向着混鱼后腰刺去。 李鸿道亦握剑,刺向混鱼脖颈。 混鱼抓着大刀抬臂向后崩腕,使大刀刀尖向下护于后背,挡下李、范二剑,见善顿法杖轰来,抬脚轻踢杖拳下方,便叫法杖轻盈上跃,顺势使刀尖插入土地,右手紧抓刀柄,横身而起,向着三人各出一脚。 三人将剑杖护于身前,仍被逼得后退三步,互相对望一眼,起步再上,各施绝招,混鱼却是愈战愈酣,狂笑不止,连叫了三声好。 范子旭于混鱼西北面,剑如飞花,出剑之间,一边在脑中将所学剑法回想,各种剑法交替使用,使过“通吾剑法”,下一招却是“空明剑”,使过三招“空明剑”,再出“佐葵珑剑”,忽灵光闪过,接连使出“通吾剑法”的剑一、剑二、剑三,心下生疑,再使剑四、剑五、剑六,疑惑便解开了。 他面露喜色,提剑运气,使出“三通下界”,混鱼一时反应不过来,挡下李鸿道与善顿,却挡不下他这招“三通下界”,胸口正中三剑,一剑破衣两剑破肉。 围观之人焉枯的心顿时沸腾,大叫道:“好剑法!” 混鱼虽口中说着“来中原寻一对手”,当果真遇到强敌时,便不镇静了,狂涌气神向四周再劈斩击,逼开三人,右臂微微颤抖。“这是什么剑法,我怎从未见过。” 范子旭微微一笑:“此乃通吾剑法。” 混鱼一声冷哼,“通吾剑法?好奇怪的名字。” 李鸿道却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范子旭,心中疑道:通吾剑法乃是武当先祖所创举世无双的剑法,然早已失传,这玄武门弟子从何学得?虽疑,却不怒不妒。 范子旭并不骄傲,将剑一横,正经说道:“奇剑对恶人,看剑!”剑风骤起,如同暴雨中的咆哮狂风,气势汹汹不可阻挡,混鱼几如暴雨中的单薄落叶,无力动弹只能随风摇摆。 片刻之后,混鱼已是伤痕累累,刀柄杵地大喘粗气。 范嘉志噙着眼泪,为范子旭而自豪,大声叫道:“爹爹果然厉害!” 陆离同是激动,手握半尘举向苍穹,高声叫道:“玄武门虽不如当年,我愿鞠躬尽瘁,使玄武门重震江湖!” 众人无不慷慨激昂,振臂高呼:“玄武门!”“玄武门!” 连州自是不服,双拳紧握双腮高鼓,瞪着双眼紧盯正中的范子旭,心中想到:此人何时学成了这无双剑法,这般厉害!我崆峒通往江湖第一的路上又多了一个巨大障碍。 路本向来自视甚高,却也钦佩范子旭:年纪轻轻,剑法却是如此卓越,他比和儿更有天赋,倘若是他,兴许能使三手的追命。 混鱼弓身弯腰,喘过几口粗气,重新直起身,双眼已是血红。此红并非受过伤痛之后的创伤血红,而是因过度兴奋而充血的嗜血红。他张了嘴,大笑说道:“好!终于有人能将我逼入死角之中,此趟没有白来!” 范子旭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他已悟透“通吾剑法”。通吾剑法虽有十二剑,剑一至剑十一却是闲虚真人信手而画,全无内涵,最后第十二剑,看似收势全无作用,倘若先使剑一、剑二、剑三,再使剑十二,便会发现四剑成一剑,先使剑四、剑五、剑六,再使剑十二,四剑亦成了一剑。“三通下界”谐音“三通下剑”,三通便是通会三剑,会了三剑才可“下剑”。 然他资质的确非同一般,不仅“三通”,更能“十一通”,将十一剑会成一剑,混鱼便是无法阻挡了。 混鱼道:“你剑法的确了得,化剑于无形,可你不要忘了,除招式外,还有气神。” 范子旭吃了一惊,暗叫不好:我竟如此大意。 混鱼已起刀,狂笑不止:“哈哈哈哈,让你见识见识,我为何是西域第一!”刹那之间,天地变色,黑云压境,缠着黄色闪电,倏忽之间,狂风骤起,号声不断,卷得尘土张牙舞爪。 人人皆抬手遮眼,从指缝向外窥视,大声叫道:“发生什么事了!” 但见混鱼握刀大笑,“小子,吃我这招风雷斩。”刀起,卷风披雷,向范子旭斩去。 范子旭双目圆滚,欲抽身闪避,余光撇过,见人人自危,暗忖:若我抽身闪避,定能安然无恙,而身后数十人乃至二十、三十人却是性命不保。此时,在玄武门的往昔闪过,陈珂曾说:“我们习武之人虽不比常人,却也是常人,甚至更比常人。侠义道德切不可忘记。仅嘴上说说是不够的,我们要将这四字铭记心中。”虽陈珂后被仇恨冲昏头脑,却不曾杀害平民百姓。 他心想:此地之中,除我之外,还有谁可阻挡?便脚尖碾地,崩腰锁胯,使下盘稳固;体内气神尽数涌起,汇于左臂。 你使风雷斩,我便破风雷! 穿星剑出,“破云见日”! 正对上风雷斩,恰如螳臂当车。破云见日不堪一击,风雷斩尽数袭中他胸口,他感到胸膛一阵清凉,有清风漏入体内,向四处蔓延,不久之后,便连双目也清凉了,眼皮轻飘。身子后仰倒去。 狂风未止,雷云未褪。 陆离已睁眼,见黑剑无名脱手而落,便知范子旭落败,大叫道:“师兄!”奔上前去抱住范子旭,见范子旭七窍流血,心如刀割,晃了晃范子旭,惨叫道:“师兄!” 得不到任何回应。 忽得身畔一沉,混鱼已至,高举大刀,对着陆离脑袋挥来。陆离浑身僵硬,无法回应。 巫泽见状,拔腿奔起,挥刀向混鱼劈去。 混鱼余光察觉,在半空的大刀骤然变了方向,向巫泽劈去,巫泽大惊,忙收刀阻挡,仍遭大刀破胸,一声惨呼倒地。 “巫泽。” 陆离张嘴叫道,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见到满地的鲜血,不知是范子旭的还是巫泽的。 混鱼不喜不悲,再举刀。 刀至陆离头顶一尺之上,有一只白嫩纤手抓住了刀身。 便是净悲,紧盯混鱼,要与陆离说:我到底是放不下尘缘,你是红妆姑娘的挚爱,我不会让你受伤。却未说出口。 他欲使劲夺刀,无论如何却不能动大刀一毫。他这才发现,自己离武学巅峰尚有万丈距离。 混鱼不急收刀,只是抬腿,一腿将他踢飞。他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善顿见他受伤,竟也不能自控,厉喝一声,举杖怒起,与混鱼交手不过十回合,胸口连吃三刀,倒在地上。 混鱼抬脚踩住他的脑袋,淡淡说道:“秃驴果然是秃驴...”话未说完,忽见飞来一掌,他要挡,却见来掌更疾,劈在他胸口,他顿时身子一轻,双脚离地飞出一丈之外,落地便呕出一口鲜血。 悟临俯下身,擦去善顿额头尘土,摇头叹了口气。善顿虽身受重伤,却是双目噙泪,浑身打颤,颤声说道:“方丈,净悲他...净悲他。” 悟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起身面相混鱼,忽得身影一闪,又出一掌,混鱼反应及时,抬刀横于身前,却仍被逼退了三步。 ------------ 二百四十二章 火刀半尘 混鱼向外轻啐了一口血水。挨过两掌,他已知悟临深浅,修为之高,约在范子旭之上。而悟临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心境亦非寻常。 他冷冷一笑,说道:“想不到群人之中还暗藏高手。” 悟临单手行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平淡说道:“出家人最忌打打杀杀,施主,既你已寻到对手过足了手隐,还请回去西域吧。” 连州向来知晓悟临深藏不漏,哪知悟临竟深到这般地步,虽妒忌,却是在心中笑道:好个秃驴,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你不是我对手,快滚回西域去。 混鱼懂得他话中话,干枯古心已不平静,带着些许愠怒,应道:“压了二十年的手瘾,岂是这些毛孩可以满足的?” 与他过招的四人,除李鸿道气神不稳,善顿重伤躺地,范子旭生死未卜,陆离抱着范子旭,全然不知所措。忽范子旭浑身一颤,从口中向上喷出鲜血,正打在陆离脸上,陆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再见范子旭浑身是血,思绪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他想起鬼仙医赠与的续命丸,忙从怀中掏出小瓶倒了两颗塞入范子旭口中,又见巫泽与净悲躺在地上,便轻放下范子旭,在二人口中皆塞入一颗。 刘兰芝哭喊着要冲上去与范子旭同生共死,焕焕知晓内场凶险,倘若刘兰芝贸然冲入,必定送命,只怕到时范子旭无恙,刘兰芝却先死去了。她将刘兰芝紧紧抱住,一边安慰道:“嫂子不要担心,有折柳在,师兄不会有事的。”话虽如此,她又何尝不想冲到陆离身旁? 范嘉志虽看似镇静,细细观之便可发现,他放于腿侧的两只小手已握成拳,微微颤抖。 悟临见混鱼不愿撤去,便无心再与他费舌,闪身而过,掌自袖出,向混鱼左胸劈去,不遗余力。他虽是佛门中人,整日念经吃斋修禅,到底是肉长的,对于少林弟子怎会不在意?况且净悲与善顿二人是他心头肉,却遭混鱼重创,他自是怒不可遏,虽如此,理智尚在。这便是多年修禅的成果了,无论如何不会迷失本心。 他在人前从未展露过武功,今日却不遗余力,叫众人大开眼界,何为“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布鞋踏过土地,却看似毫不沾地,白须飘飘,仙气袅袅,恰如西天罗汉横世而出。 混鱼暗暗吃惊,连退了两步,扬起手中大刀,对着悟临便砍,出刀虽快,却落了一个空,只劈中一道残影。悟临倾身向右,对着他左腰便是一记金刚指。他反应及时,收腰向后,又将大刀横过,以刀柄捅向悟临小腹。悟临却是踏地而过,绕至他右侧,对着他右腰,再出金刚指。他欲收刀回守,却是力不从心。虽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于他来说不过而而,终究使得动作慢了一拍,与他人过招,这一拍倒并不重要,倘若与高手中的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这一拍之间。 他索性松手弃了大刀,以肘攻向悟临手腕。悟临左掌疾出,二人在眨眼之间“啪啪啪”对了不下十招,各自后撤。 此时的青龙偃月刀已如废铁。大刀虽猛,终究不够细腻,可斩万军,却无法奈何身手灵敏之人。混鱼盯着悟临,聚精会神不喘大气,这是他入到中原以来,首次感到吃败危机:眼前看似波澜不惊的秃驴,的确有些真本事。 悟临依是泰然自若,缠在左掌的持珠不曾脱手,一颗一颗缓缓撵动。 混鱼吐了一口气,下巴微扬,以示自己依旧未败,“方丈功夫十分了得!如此甚好,我便能放开手脚,以解手瘾。”说罢,轻提右脚向前,落地画了一道圆弧,右掌已然待续。 悟临面部依旧平淡,只是收起持珠缠于手腕。 连州见他如此,便知他要全力以赴了! 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悟临迅起,竟在身后留下一道残影,左掌向混鱼右肩劈去。混鱼全神贯注,见掌劈来,轻挪右肩躲过而右拳紧握,向悟临腋下轰去。悟临右掌疾出,宛若游龙将混鱼右臂缠住,只露出右拳,左掌对着混鱼拳面劈去。 混鱼大惊,使缩骨功收回右拳,成指剑,向悟临手背刺去。 悟临张臂露胸,两手好似无骨,随心所欲,忽急向混鱼手腕砸去。 二人拳掌相斗,双腿不曾空闲,只在刹那之间,已过二十余招。 无论旁人,连李鸿道都眼花缭乱,不禁感叹道:“少林不愧为武学泰山,悟临方丈武功精进至这般,我怕是只能望其项背,虽手中有玄冥剑,剑还未来得及出便被方丈一掌掀翻在地了。” 陆离同是吃惊,被悟临与混鱼的打斗深深吸引,全然不知怀中的范子旭已睁开双眼,直到范子旭咳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见范子旭已醒,喜道:“师兄,你醒了!” 范子旭虽醒,依旧无法动弹,体内正燃烧着一股无名之火,令他痛不欲生,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转头向北面望去,见范嘉志紧抓着刘兰芝衣裳,吃力地将手臂伸起,挥了一挥。 范嘉志见他挥手,再也忍耐不住,“哇”地在刘兰芝怀中哭开了。 巫泽艰难坐起,龇牙咧嘴,只觉胸口剧烈疼痛,伸手去摸,却摸了一手湿润,正惊讶,低头望去,见胸口血肉模糊,当场一声惊呼,又昏了过去。 净悲倒是彻底醒来,看似若无其事,望了巫泽一眼,见他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且浑身是血,以为他已死,便到他身旁坐下,念经为他超度。 善顿深吸了一口气,吃力撑起身子,趺坐于地,劝自己心定神闲,却怎么也定不下来,只好在心中大骂道:方丈,一掌劈死这个王八蛋! 混鱼与悟临斗过五十回合。 混鱼只有一臂,初斗之时并无大碍,或攻或守,不在话下,久斗之后便露出了劣势,只因耗能是悟临的两倍。 第五十一回合,悟临双掌齐发,劈向混鱼双肩,混鱼知晓单凭右臂无法防御,便倾身后撤。 悟临迅速收回双掌,急起气神裹于双掌,肥袖顿时鼓起。 混鱼察觉自己上当,暗叫不好,然已无多少力气,再无可能躲过,便振臂自衣袖射出三枚鬼摸手。 悟临正要出掌,见暗器飞来,摇摆身子躲过两枚,另一枚用左手接住,忽然手指一痛,低头望去,见暗器之上长满尖刺,刺入皮肤流出黑血。他即刻明白过来:暗器有毒! 跟着便是一声喝叫,他竟生生扯断自己左臂。左臂掉在了地上,断处流出鲜红血液,过不一会,流出的血变成了黑色,浸湿缠于手腕的持珠。 混鱼大笑道:“秃驴,你怎这样冲动,竟将自己左臂给扔了?” 善顿离悟临最近,见到地上的黑血,不禁怒火冲天,站起怒喝道:“不光用暗器,还在暗器上涂了毒!你简直不要脸!” 混鱼淡淡道:“谁人规定,不得用暗器?谁人规定,暗器上不得涂毒?” 善顿全然不顾自己身份,只想宣泄心中不满,破口大骂:“无耻之徒!卑鄙下流!戴着面具的阴毒小人!脚趾只有四根,手指只有三更,眼睛只有一只,没心没肺没肝没脾的烂泥巴!” 混鱼只是望着善顿,似乎十分享受善顿气急败坏的样子,待善顿骂完之后,才淡淡说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我不过入乡随俗而已。” 善顿语塞,怔怔地望着那张冰冷面具,听混鱼再说道:“我与你们不同,不会为了所谓的名誉拼死拼活。我只追求境界,至高无上的境界,只要能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毒一点算什么?我不光毒,而且凶狠,无论妇孺,想杀便杀!” 众人这才明白,混鱼面具之后,并不是孤独求败的寂寞面孔,而是嗜血成瘾的杀人狂魔!今日将江湖高手尽数集结在此,只为屠戮! 为何不杀平民?杀伐过于简单,便毫无乐趣。 混鱼狂笑了三声,转身向北面连出六发拳波。 李鸿道提剑赶去,匆忙之间接下六拳,正喘息,忽感到有风刮过。他暗叫不好,正要动手,却见混鱼已抓了焕焕回到正中,而狂笑不止,“今日你们,统统要死!我便拿这个女人开先刀!” 焕焕?陆离两眼顿红,脑袋“嗡”地一声炸过,而体内热血狂涌,要破身而出。 “啊!”他一声喝叫,不顾怀中的范子旭,抄起半尘一跃而起,而半尘红光大盛。 断刀重铸! 他离混鱼尚有五丈距离,而半尘重铸之后,长五丈有余,直向混鱼劈去。混鱼从未见过如此招数,当下面如土色,松了抓着焕焕的右手,一脚踢起青龙偃月刀要挡。 悟临顾不得疼痛,趁机救回焕焕。 半尘正劈在青龙偃月刀,发出一声脆响,又有星火闪过。混鱼顿觉手臂发麻,支撑不久。 陆离已红了双眼,见半尘被挡,抽回刀,在半空转过一圈,挥臂再劈,喝叫不止。 “喝!” 只听得一声巨响,青龙偃月刀自混鱼手中飞出,“火刀半尘”一刀斩下,而混鱼张着右臂,不再动弹。 ------------ 二百四十三章 欲说还羞 陆离收了半尘,虽重铸红光不如方才那般耀眼,依旧未熄,隐隐约约,将灭不灭。 众人皆是舌桥不下,虽试刀大会曾见过断刀重铸,而今日之盛大,远非当日可及。 连州见混鱼一动不动,暗忖:方才陆折柳那刀的确威猛,任他武功再高,吃下那一刀也定是命不久矣,几如鱼肉,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他便涌起气神,踏地而起,向混鱼冲去。 苏和几乎在同时,提剑冲去。 一拳一剑袭向混鱼。 通天德、徐行与乐生道长虽亦有夺誉之心,光顾着惊讶,见连、苏二人出招才回过神,然为时已晚。 苏和虽握有长剑,比连州雷拳长了数尺,连州出拳更疾。二人旗鼓相当,皆不肯松懈。 拳剑将至,混鱼忽睁了双眼,起右掌,向二人劈出。 二人始料未及,慌忙阻挡躲避。 混鱼怒喝道:“老子身为西域第一,怎可能如此落败...啊” 有黑剑自后背捅穿混鱼身躯。 然混鱼依旧未倒下,气神尽数涌起,劈掌向后。 范子旭大惊,慌忙收剑后撤。 混鱼已是恼羞成怒,再不管其他,对着范子旭连续轰拳劈掌,陆离横身而出拦于范子旭身前,使出玄武玉,将拳波掌风尽数挡下。范子旭自陆离身后而出,穿星剑大显神威,陆离紧跟而上,半尘火光随着劈削扫掠忽盛忽衰。 二人配合默契,进攻如狂风暴雨,混鱼已无力再挡,连吃五刀五剑,终于一声怒喝,向二人射出十余枚鬼摸手,趁二人阻挡间隙,踏风逃去。 练武场已是满地狼藉,残砖破石,鲜血暗器,数不胜数。 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依然不敢相信混鱼已逃。 静了许久,终于有人问道:“那个戴面具的败了?” 他身旁之人木讷地点了点头,应道:“败了。” 再过一会,欢呼声便刺破了天空。 练武场外,少林寺中各有数百名弟子,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晓不久之前天色黯淡风雨突变,还以为天神下凡惩戒罪恶。 陆离紧抱住范子旭欢呼一会,想起范子旭伤势,忙问道:“师兄,你能动了?” 范子旭笑道:“虽然隐隐作痛,的确已无大碍。方才中了那一刀,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陆离惊道:“我也以为你要死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鬼仙医赠与的药喂你服下,看来这药果真有奇效!” 他不会知晓,鬼仙医口中“五十年开两朵”的五色奇花实为百年一朵,五色奇花摘下来后,置于干燥之中可二百年不变色,被鬼仙医制成药的那一朵乃是他师祖留下来的,被鬼仙医踩碎的那一朵,是他躲过千万名毒师怪医而采得的。 鬼仙医采得五色奇花后,对其呵护有加,又想将其制成良药,又不舍将其用掉,便将其藏了起来,每日睡前欣赏一会。遇了陆离,他忽想:不如将它赠予陆折柳,也算物得其所。哪知陆离对他毫不在意,他愤怒之下,便将五色奇花踩碎了。 陆离亦不会知晓,鬼仙医对他奇异的爱慕。 总之,中原江湖胜利了。 所有人皆是欢呼雀跃。胜利了,以后便不用提心吊胆了。虽未挣得荣誉,毕竟未曾出力,倒也能平衡。唯独连州忿忿不平,目光狠厉地盯着陆离与范子旭,欲将此二人暗杀,然方才他亲眼所见,此二人已不是当初稚嫩孩童,修为之高,怕是在自己之上。 他忽见地上躺着青龙偃月刀,对于陆、范二人的忿怨即刻消失不见,大摇大摆地走去将青龙偃月刀拾起,微笑说道:“此刀终于物归原主了。” 李鸿道本望着陆离,慈祥地笑着,闻见连州声音,转头望去,见连州捡了青龙偃月刀,想起玄武山惨案,笑容渐凝:若是我能出面阻止,江湖便不会寻去玄武山,玄武门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西域之人也就不会那么猖狂了。我若再易于妥协,有愧于心! 他走上前去,与连州说道:“连掌门,这刀,似乎并非你所有吧?” 连州一怔,望向李鸿道,见他神情严肃,也不心虚,答道:“西域之人是从我手中夺走的青龙偃月刀,这刀,怎不为我所拥有了?” 李鸿道说道:“你不也是从玄武门夺走的青龙偃月刀?要论归属,也当是玄武门的。” 连州脸色一黑,应道:“玄武门危害江湖,实乃妖门,我等将妖门铲除,自妖门寻到此刀,又经你手夺得,怎不为我所拥有?” 李鸿道疾言厉色道:“可今日却是你口中的妖门,拯救江湖于水火之中!” 连州顿时语塞,睁大了沧桑双眼盯着李鸿道,过了一会,压低声音说道:“开阳真人,你何时与玄武门混在了一起?” 李鸿道哼了一声,不再与他费舌,转而抱拳向众人行礼,高声说道:“诸位,今日全仰仗玄武门的两位小兄弟,我们才保全了性命。不论过去如何,自今日起,玄武门便是我武当山的恩人!” 围在练武场的武当弟子齐齐抱拳,郎朗说道:“自今日起,玄武门便是我武当山的恩人!” 其余人闻之,皆抱了拳向陆离与范子旭道谢。有人道:“玄武门是整个江湖的恩人!从今往后,有谁要与玄武门为敌,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对,谁要与玄武门为敌,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 人人握拳高呼,其声鼎沸。 陆离与范子旭相望一眼,心叹苦尽甘来。 李鸿道抬掌意识众人安静,翻掌向连州,说道:“西域之人已跑,留下了青龙偃月刀。贫道认为,当各回其轨,物归原主。所以,青龙偃月刀应当交还玄武门。” 四周却是没了赞同之声。人人小声议论,不一会,有人叫道:“青龙偃月刀乃是江湖打败西域之人的战利品,若论归属,着实困难。今日既各路好手皆在此地,不如顺便举行一场比武,胜者才可获得青龙偃月刀。” 连州冷冷一笑,说道:“如此也好,今日崆峒派来了一百二十五人,还怕...” “连州,我聂千行从不服人,此次是为打败西域之人才入你崆峒派,既西域之人已败,我便不再是崆峒弟子,若我夺得宝刀,只为我所有!” “徐行,你剑法平平,我向来不服,然当时危机当前,为了大义我才牺牲自己加入你茶人谷,既危机已除,我清云鹤便恢复独身!” 那些个贪生怕死,为躲避灾祸寻地傍身之人,见危急已去,个个跳出门派,摩拳擦掌欲夺刀。 李鸿道听闻此言深恶痛绝:身为江湖人,却连基本道义都不知,还夺什么刀!他一改往日温和,抽出玄冥剑横于身前,横眉冷目怒喝道:“谁要夺刀,先过了我这一关!” 有人道:“开阳真人,你已有玄冥剑在手,还想要青龙偃月刀,岂不是太贪心了一些?” 李鸿道怒道:“贪心的是你们!危急时刻卖尊讨饶,恨不得叫连掌门,叫徐掌门爹爹爷爷,而如今危急已除,却又跳出来说对方的不是,你们不配为人,更不配拥有宝刀!” 有人一跃而出,举刀向他劈去。他手中玄冥剑晃过一剑,那人的裤腰带便断了,还没来得及跑出两步,裤子落地,狼狈不堪。 他冷冷说道:“倘若我的剑再进一寸,你便可亲眼见到自己的肠子暴出体外!”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提上裤子仓惶而逃。 众人虽是心中有火,不敢说出口,只能干瞪着眼睛着急。 陆离见此,心忧:倘若青龙偃月刀回玄武门,众人会不会再次打着什么旗号上山寻事?虽此刀向来属于玄武门,既然能为他人所得,说明与玄武门并无缘分,不如不要。 他向前三步,正经说道:“诸位,危急已除,实乃喜事,还请不要为青龙偃月刀而翻了脸。我陆折柳虽为玄武门掌门,却也无心要回此刀,毕竟实力不济,无法掌控。虽我与师兄败了西域之人,倘若不是悟临方丈,我等皆已变做死尸。少林向来名望甚厚,寺中高人亦是不少,不如将此刀留在少林,以祭此战。” 众人虽是不愿,听到将刀留在少林,却也无法反驳,只能苦口应“好”。 李鸿道紧绷的老脸舒展开来,走至陆离身旁,抬手拍在陆离肩膀,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却不为贪欲所困,你将来定会有所成就。” 陆离笑了一笑,抱拳向李鸿道致谢:“开阳真人过奖了。” 众人便各自归去了。 青龙偃月刀被铁链束缚,投入了一口枯井之中。 陆离与范子旭领着六人回了玄武门,双肩无负,格外轻松,便相约去黄忠峰走一走。他提醒道:“师兄,麻绳在那。”范子旭笑道:“我们体验一番别样风味,走吊桥。”他笑了一笑,跟上前去。 吊桥依然悬险,再走,陆离已不如当初那般提心吊胆,反而觉得好玩,跟着吊桥左摇右摆。二人有说有笑,忽然,范子旭盯着右侧扶绳之下的一块木板,笑容渐渐凝固。 陆离玩笑说道:“师兄,你看见西域人又回来了吗,脸色这样难看。”他顺着范子旭眼神望去,脸色比范子旭愈加难看。 右侧扶绳之下的木板上有两行字,第二行字是“陆折柳曾在此修行”。第一行只有两字,虽被划了几刀,依然清晰。 那两字是“陆离”。 ------------ 二百四十四章 风静之后 气氛降至冰点。山间之风毫不识相,依旧吹个不停,使吊桥摇晃愈加剧烈,二人却察觉不到,各有心思。 范子旭直直地望着陆离,企盼他说“此乃他人离间之计”。上到玄武山顶以来,他已放下家仇,千方百计躲避着“陆离”这个名字。虽他心中知晓,日夜在身畔的陆折柳很有可能就是陆离,却始终不愿点破。如今一片温馨,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 可上天似乎有意让他为难。 陆离眼神不知该落到何处,不论落到哪里,总能感觉到范子旭滚烫的目光:我该如何开口?倘若我说“此乃他人离间之计”,师兄定会相信,可...可这分明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愈思索便愈慌乱,愈慌乱便愈不安,脊背燥热,逼出汗水。 范子旭见他神色慌乱,心下已明,仍不愿当面捅穿,只是借口说道:“这吊桥着实晃的厉害,叫我头晕目眩,折柳,我们回去吧。” 陆离匆匆点头,折身往回走,直到下了吊桥,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范子旭。 范子旭无心让他继续焦急,装作痛苦,弓身收腹抬手捂胸,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啊,可能是伤未痊愈,我胸口疼得厉害,折柳,扶我回去吧。”他想,只要使陆离近了自己,四目相对,陆离便会从惊慌中回过神。 陆离虽上前搀住了他胳膊,却始终不敢正视他的双眼。二人缄默不语,一直往厢房走去。 刘兰芝正坐在厢房外的石阶上,与焕焕开心地交谈着,见他们二人走来,陆离搀着范子旭,神色慌张两眼乱飘,范子旭皱眉垂首痛不欲生,忙迎上前去急道:“子旭,你怎么了?” 范子旭抬起头勉强一笑,应道:“那日所受之伤的确严重,是我疏忽大意了,不过无碍,静休半日便好。” 陆离搀着范子旭入到厢房,扶他到床边坐下,却不道一声“告辞”,匆匆出屋。刘兰芝毫不在乎,只想知道范子旭究竟如何,便扒开范子旭衣裳使他露出胸膛,见他胸膛痂结得结实,未渗殷红,不禁疑惑:“子旭,伤哪里了?” 范子旭抬手轻触粗糙的左胸,无力说道:“伤了这里。” 刘兰芝顿时焦急,拨开范子旭的手又按又摸,“哪里?哪里?” 范子旭笑道:“向来腼腆矜持的你,居然强扒了我的衣服,我怎能不伤心?” 刘兰芝顿时红了面孔,替他裹紧衣裳,握拳轻捶他肩膀,撅着嘴转过身去。 范子旭更靠近刘兰芝,搂住她的肩膀轻晃了一晃,温柔说道:“开个玩笑嘛,不要生气。毕竟我受的是内伤,难免乱气,不那么容易痊愈的。” 刘兰芝轻抖肩膀,将他的手挣脱,挪了挪屁股又远离他。他明白刘兰芝的心思,便再向她靠近,抓住她的肩膀,淘气地往她耳背吹了一口气。她耳背向来敏感,经他这样一吹,忍不住浑身哆嗦,转过身笑怒着捶在他肩膀,骂道:“你可真是不正经。” 范嘉志推门而入,三两步跑到床边,抓着范子旭肩膀上看下看,急道:“爹爹,你怎么了?” 范子旭微微吃惊,即刻明白过来,装作无辜的样子,瞪着大眼问道:“我怎么了?” 范嘉志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范子旭想笑,紧闭着嘴巴,颧骨已高,艰难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哎呀!”范子旭大叫了一声,急忙脱了范子旭衣裳,在他胸背又摸又看,问道:“爹爹,疼吗?” 范子旭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刘兰芝也跟着笑了。范嘉志一头雾水:“你们笑什么?” 范子旭道:“你跟你娘可真像,她也扒我衣服来着。” 刘兰芝又红了脸,轻拍在他胸口,嗔道:“身子倒是好的很,就是这张嘴巴啊,该治治了。” 范子旭抬手,连连说道:“好好好,先容我穿好衣服。”穿好之后,他才与范嘉志说道:“别担心,我没事呢!” 范嘉志长舒了一口气,在二人之间坐下。 三人其乐融融。 笑过之后,范子旭想起了吊桥所见:那木板腐朽不堪,其上字迹亦是有些模糊,不像是最近刻上去的,如此说来,折柳果然是... 想到这里,他便叹了一口气。 范嘉志立刻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只是想起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月没有握剑,心疼呢!” 范嘉志将头低下,有些愧疚:“爹爹,对不起。” 他道:“嘉志,答应爹爹,无论如何,以后都要听折柳叔叔的话。” 范嘉志抬起头,向着他坚定点头:“我发誓,以后一定听折柳叔叔的话。” 他笑了一笑,抬手轻抚范嘉志脑袋。 少林寺。 悟临虽断了一臂,每日照旧念经参禅,偶尔与弟子谈论佛法,怡然自得。佛课结束,他本要去到藏经阁,翻一翻那本许久未读的《小地道经》,忽念及净悲,变了方向往厢房走去,来到门外,抬手轻叩柴门,问道:“净悲可在?” 净悲听出是悟临,慌忙开了门,对着悟临深深作揖,不敢懈怠:“方丈,你来了。” 悟临点了点头,迈入屋内,见善顿,不喜不悲,只是问道:“伤势如何?” 善顿早已站起,双手合十向悟临拜身行礼,答道:“已无大碍。” 三人围圆桌而坐。 围圆桌而坐,便意味着桌边不再有方丈、师叔与弟子,三人皆是同辈,平起平坐。善顿与净悲却始终不敢有所冒昧,毕恭毕敬,许久之后,悟临才第一个开口,说道:“善顿,你是不是依旧耿耿于怀,怨我不让你参战。” 善顿要站起,屁股离凳一寸,又坐了下来,低头应道:“不敢埋怨,只是疑惑。” 悟临道:“我虽为少林方丈,毕竟长着一颗肉心,自然是了解你的想法。善顿,你少时便贪玩,不到天黑不归房,尽管如此,功课却从未落下,故我不曾罚你。而如今,你已成人,却仍如少年那般冲动好战。我知你此次定会参战,故让你束手缚脚,只为你能够学会克制。” 善顿知晓自己错怪悟临,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亦是细微,“善顿愚昧,不知方丈良苦用心,哎,我叫什么善顿,不如叫愚钝好了。” 净悲“扑哧”一笑,瞥了悟临一眼,迅速正经。 悟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面朝净悲,说道:“净悲,你呢?” 净悲想了一想,说道:“方丈,我心境清明,只是有一事不解。” 悟临道:“但说无妨。” 净悲道:“师父,我见那西域之人出招时,竟使风云变色。佛经上说,人如蝼蚁,朝生暮死,可为何竟能使风云变色?” 悟临道:“佛说人如蝼蚁,是希望人能看清自己,随时怀有敬畏之心。人虽生于天地之间,却是万物之灵,既是万物之灵,自然有能力是使风云变色。” 净悲恍然大悟,双手合十颔首应道:“多谢方丈解惑,弟子懂了。” 善顿忽抢道:“方丈!前几日见方丈与西域之人动手,武功之高,堪称江湖第一。既然您武功如此了得,为何不早些出手?” 悟临道:“不痴不怨,不惊不诈,不妄不虚。倘若我随意出手,不就成了另一个你了么?” 善顿道:“可是,江湖上那些人从未见过你出手,私底下都说你只会念经。” 悟临道:“有些事,自己知道便好了,与他人何干?” 善顿亦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弟子明白。” 悟临从凳上站起,双眼将两位弟子打量,倒也满意,“你们伤未痊愈,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便先回了。” 二人站起,向着悟临深深鞠躬,“恭送方丈。” 寅时一刻,崆峒派。 有两名弟子向后山幽圆林走去。此时天色尚黑,高大树木在阴影中伫立,偶有微风吹过,莎莎作响,更显可怖。二人不禁靠得更近,其中一人说道:“也不知师父为何叫我们来此。” 另一人道:“是啊,幽圆林是历代掌门的葬身之处,掌门为何叫我们来此?” “你快别说了,原本还好,经你如此一说,我竟觉得暗中有人盯着我们,汗毛都竖起来了!” 二人瑟瑟发抖,缓缓前行。 有一片落叶,乘着风缓缓飘落,正好落在一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那人浑身一抖,即刻大叫起来:“啊,有鬼,有鬼!有鬼在我背后!” 另一人亦是紧闭双眼,连声求饶。 抖了几抖,落叶便被抖了下去,那人喊声渐息,呼吸渐静,“刚才,好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我脖颈了?” 另一人双手抱胸双眼紧闭,听他这样说,倒也放松不少,故意大声说话给自己提气,“那你还一惊一乍的!” 话音才落,忽冲出一人,对着二人各送一拳,将他们杀死。 正是连州。 自少林回来之后,连州整日坐立不安,心想:少林的秃驴深藏不露,衡山的苏和武功日益精进,玄武门两个小鬼更是一飞冲天,唯我连州原地踏步,再这样下去,别说江湖第一,就是四大豪门的位子也要不保了! 他便做了一个决定:去挖师父的墓,兴许能够找到陪葬的武学秘籍。 他趁夜来到幽圆林,刨开土地挖出棺材,却如论如何都打不开棺盖,心一狠,索性将棺盖砸得稀烂,跳入棺材之中在早已化成白骨的师父身上摸索,果摸出一摞捆着羊皮的块状物体,天黑看不清,便先放入怀中。 出了土坑,他傻了眼,眼前坟墓混乱不堪,连石碑都被敲碎,若是就此土掩,后患无穷。他想了一个主意,装作无事回到房中,洗了手换了衣,挑了两个可有可无的弟子吩咐他们寅时来幽圆林,然后将他们杀死。 翌日清晨,他召集崆峒弟子,装作痛不欲生模样与众人说道:“自少林回来之后,我整日愧疚,觉得对不起崆峒派的历代掌门,昨夜更是万分自责,便打算去到幽圆林对着师父墓碑跪上一整夜,岂知,戴任重与戴道远二人竟拿着铁锹正撅师父坟墓!我一怒之下便将他们二人杀了,而师父的坟墓却已残破不堪。我有罪,不仅没能给崆峒派争光,甚至都没能保住师父坟墓。” 底下有人与戴氏兄弟交好,心想:戴氏兄弟向来和善,又胆小,怎会在半夜去掘墓?然见连州涕泗横流悲痛欲绝,便不怀疑。 有人道:“师父虽未能打败西域之人,却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我们愿与崆峒派共进退!” “对,我们尊敬师父,要与崆峒派共进退!” 连州擦抹双眼,抱拳示以众人,高声说道:“我虽为掌门,却将你们视作兄弟那般。徒儿们,便让我们愈加勤苦,使崆峒派成为江湖第一!” 底下人声鼎沸。 “好!” “好!” 他心中却是想到:谁要与你们这群窝囊废共进退,待我学成绝世武功,便将二品以下的弟子尽数赶走! ------------ 第九卷 双龙戏水 ------------ 二百四十五章 且待安定落风花 连州怀揣裹着羊皮的几本书籍,将崆峒派大小事务逐一分派下去,自己进到十方殿后堂之中,点起一根蜡烛,迫不及待地掏出怀中之物,要欣赏书中的绝世武功。 他快速掀开羊皮,一层一层,心脏随之猛烈跳动,待右手抓住最后一层羊皮,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这会是什么拳法?难道是早已失传的《降龙伏虎拳》吗?还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罗刹奔雷拳》? 最后一张羊皮掀开,只见蓝皮封面上写着《降龙伏虎拳》。 他欣喜若狂,忙抓起书,翻开第一页,却傻了眼,第一页不过一张白纸,空空如也。他不死心,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除却微微泛黄,再无其他。 他的心坠入冰窟之中,双手无力垂下,砸在桌面,手中书籍便被震飞了出去,“怎么会这样?” 他不死心,又拿起第二本,封面依是写着《降龙伏虎拳》,其内仍无字画,第三本、第四本皆是如此。 他大失所望,后背无力地倚在椅背,怔怔地望着烛火出神,不知所思,过不一会,便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亥时,崆峒弟子俱已入睡,连州悄悄自十方殿走出,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纵身跃上屋顶,虽不慎发出些许声响,并不介意,三两下踏瓦飞过,向幽圆林奔去。 幽圆林共有坟墓五座,除却已经挖掘过的第五代掌门人,即连州师父的坟墓,剩余四座尚且完好。 他掏出火褶,点了火把插入土中,将四座坟墓一一打量,冷哼说道:“死后还能为崆峒派做些贡献,算你们有福。” 他握了铁锹,将四座坟墓一一掘开,敲碎棺盖,从四具白骨身畔搜出四摞羊皮,一并放在地上,正要将土掩埋,忽传来人声。 “师父?” 他心中一紧,抬头望去,见是刘腾。自余哲宁失去消息之后,刘腾便成了崆峒派除连州外武功最高之人。在这时候见到刘腾,他自是心疼,装作若无其事,埋首继续掩土,“你来这里做什么?” 刘腾道:“我正如厕,听闻砖瓦响动,以为有敌潜入,便出来察探,只见一道黑影在屋顶闪过,我跟在其后,见他进入幽圆林,想起您有吩咐崆峒弟子不得入内,只好在外守候,却久候不见那人出来,虽担忧您责罚,毕竟师兄弟们的性命要紧,便迈了进来。师父,您这是在干什么?” 他闻之,却是愈加心痛:如今刘腾本事的确了得,只可惜,见到了不该见到的。 天色浑黑,火光单薄,刘腾见不到他脸上的微妙变化,只见他继续铲着泥土,听他说道:“昨日戴任重与戴道远在此盗墓,我担忧他们对崆峒祖辈亦动了手脚,顾前来查看。毕竟人已死,再动尸体的确有些不敬。” 刘腾迟了一迟,问道:“师父,戴氏二兄弟向来老实,果真是他们动了师公的墓吗?” 他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相信,可事实的确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刘腾听毕,黯然伤神,不忘向他深深鞠躬,“师父,既然是您,我便放心了。弟子未经您的允许而私自进入幽圆林,还请师父恕罪。” 他点了点头,应道:“无碍,无碍。刘腾,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刘腾道:“师父文武双全德艺双馨,却从不刚愎自用,对师兄弟们十分关心,又有一副侠义心肠,实乃江湖之中少见的谦谦君子。” 他笑了一笑,抬头望向刘腾,“刘腾,你的确是个好徒儿,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着,人心隔肚皮。” 刘腾微微一愣,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他紧握铁锹而起,将铁锹当作青龙偃月刀,横扫而过。刘腾始料不及,目瞪口呆,而腹部已开,肠子滚出体外。 他淡淡说道:“下辈子记得长点记性。”便将刘腾一同埋入土中。 他回到十方殿,取出四摞羊皮,将羊皮一一掀开,其中三摞中的四本亦是白纸,另一摞的确记有招式心法,是否真实,不得而知。 他叹了口气,合起书,又摇了摇头:“秘籍是得到了,却又少了一个有用之才。也罢,也罢,要成为江湖第一,定是要付出些什么的。既然刘腾是我徒弟,由他为我付出,也好吧。哈哈。” 玄武山。 陆离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甚至连晚餐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厢房,未去食堂。他在厢房无事可做,只是坐了站,站了坐,或是来回踱步。焕焕见他如此,十分担忧,问道:“相公,你怎么了?”他只是摇头,并不开口。 晚饭时,焕焕与范子旭问道:“师兄,你和折柳出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范子旭微笑答道:“我们本想去到黄忠峰,寻寻过去的踪迹,才落地我便旧伤复发,他背着我回来了。他怎么了吗?” 焕焕摇头说道:“他在房中坐立不安,似乎十分烦恼,问他却也不说。” 范子旭想了一想,说道:“无碍,兰芝,留点饭菜,待会我给折柳送去。” 吃过晚饭,范子旭便端了饭菜,来到陆离房门之外,叫了一声“折柳”。 陆离闻见范子旭声音,顿时惊慌,不知所措,头来回转了几趟,忙屏住呼吸不作答。 范子旭见无人应答,索性直接用右肩顶开门,见陆离正在门口,紧闭嘴巴满脸通红,不禁笑道:“折柳,你是哪里学来的玄武定?” 陆离露疑,便松了嘴,大口喘过粗气,问道:“玄武定?” 范子旭一边将饭菜摆在桌上,转身与他笑道:“嗯,相传是一种神奇的内功修炼法门,需潜心潜息。我见你闭嘴憋气,当你练功呢!” 陆离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盯着桌上饭菜,肚子忽传出几声鸣叫。 范子旭道:“这是焕焕特地为你留的,快些吃吧。” 他忙应了一声,走至桌边坐下,提起筷赶紧扒了两口,安抚干瘪的肚子。 范子旭在他身旁坐下,见着他狼吞虎咽,待他喉结蠕动下移,才继续说道:“我又去吊桥看过了。” 他才夹住一块肉,立即停止,如坐针毡,听范子旭继续说道,“那字体歪歪斜斜,却是十分深刻,断然是别人所为,目的很简单,便是要离间你我。” 他转头望向范子旭,双眼渐渐湿润,“师兄...” 范子旭笑道:“什么叫陆折柳曾在此修行,好似在说你被赶下了山。你可是玄武门的掌门啊。况且,你书写十分工整,虽不如柳公权,也只差了几分。” 他高悬的心一下坠落,直入肉垫之中,又软又暖。他咧嘴松气,笑着点了点头。 范子旭亦是轻松不少,向桌上饭菜提了提眉,说道:“快些吃,兰芝和焕焕还等着洗呢!” “嗯!”他应了一声,三两下吃完饭,端起托盘,与范子旭一同向厨房走去。 次日早晨,二人吃过早饭,互相对招,陆离已将昨日之事忘却,范子旭虽然心中有刺,却将它深深掩埋,毕竟眼下一片和谐,着实可贵。 二人对过二十招。陆离本事有限,又不敢尽力而为,毕竟范子旭有伤在身,若是因练习而伤了范子旭,那太划不来了。范子旭亦有所收敛,毕竟陆离的根底他是知晓的。 陆离收了刀,走上前去与范子旭说道:“师兄,伤势如何?” 范子旭笑道:“经这样一练,好受不少,相信明天即可痊愈。折柳,破天之门你想出了么?” 陆离摇了摇头,“我始终不解,师父为何要留这样一句话,与六昧心诀极为相似的是,最后一句可有可无。” 范子旭点了点头,“也是,最简易的却有可能是最难的。这是我从《通吾剑法》之中悟到的。” 陆离道:“师兄,你悟出了剑十二?” 范子旭答道:“剑十二虽只收势,却是囊括了剑一至剑十一,所谓物极必反,繁中可求简。” 陆离想了一想,深思说道:“师兄,言之有理!繁中可求简...那你说,六昧心诀之中,最后一个道会不会指的是我们脚下的道路?”此话一出,他自己却笑了,觉得十分荒唐。 范子旭虽面带微笑,却是神神秘秘地向他眨了眨眼,“很难说哦。” 两人哈哈大笑。 一旁,巫泽与化子墨激战正酣。化子墨虽沉默寡言,内心却是十分要强,在少林寺,眼见陆离有难却未能挺身而出,他十分愧疚,便暗暗发誓要愈加强大。 秦良亦是如此。拜入玄武门数月以来,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在心中说道:这里是我的家啊!我要守护这个家。 与他过招的是范嘉志,同样热血沸腾,口中喝叫不止,心中想到:爹爹已如神明那般强大,我不能拖他后腿! 应天府,皇宫之中。 朱元璋阅完一纸书信,微微一笑,将书信撕成碎片,随意丢弃在桌上,随口叫道:“李公公,给朕捏捏肩膀。” 无人回应。 他顾自一笑,说道:“朕这记性,哎。”说罢,起身向后花园走去。 ------------ 二百四十六章 火难掩风 一连三日,巫泽等四人皆在练武场奋力练武,每每练到双臂无力,连刀都握不住了才肯罢休。陆离看在眼里自是欣慰,同时颇为心疼,劝道:“巫泽、子墨、秦良、嘉志,不要练太过了。” 那四人本已坐下歇息,听他这样一番话,又来了精神。巫泽握了刀重新站起,向化子墨大声喝道:“子墨,吃我一刀!”化子墨便也站起,握刀用力劈去。刀刀相撞,脱手而出,二人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确是力竭了。 陆离不知该喜该怒,苦脸做笑。 忽有“蹬蹬”之声传来,陆离转头望去,但见一人身披金甲战袍,头戴红缨圣盔,腰间配着一柄大剑,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乃是朝廷武官。 那人面目严肃不苟言笑,行至陆离身前停下,从腰间抽出一支卷轴,打开,正经说道:“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陆离接旨。” “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巫泽等人瞪大了眼,面面相觑,或惊或惧。范子旭亦是忐忑不安,转眼向陆离望去。陆离又如何安定?两眼乱飘无处安放。 身披金甲之人知晓“陆折柳”便是陆离,见他毫无反应,再说道:“皇上已知你为逃避仇家而更名陆折柳,当下胡惟庸已死,你不必再掩姓名。陆离接旨!” 巫泽失声叫道:“师兄,你就是陆离?” 陆离自知无法再隐瞒,手足无措,竟鬼使神差地跪了下去,呼吸急促。 身披金甲之人便依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离先救朕性命,又救了朕的大皇子,功不可没,欲封其位,缕遭推脱,朕不知其身份,当其不愿为官,未再相劝。如今得知陆折柳便是明朝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倍功累加,高于泰山,特封陆离为护国公,钦此。” 陆离双耳虽开,不曾听进半句,待到耳旁无声,机械应道:“谢主隆恩。”然未磕头。 身披金甲之人并未在意,将圣旨交与陆离,虽面色依旧严肃,却带着些许谄媚,“陆国公,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 陆离似寐似醒,木讷地点了点头,望着手中金卷,大脑一片空白。 金甲之人便踩着战靴“蹬蹬”离去了。 练武场再无人声,偶有鸟飞过,却也并不叫唤。 许久之后,巫泽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你,真的是陆离吗?那个大将军的儿子?” “嗯...嗯...”他全然不知该做些什么的,点了头,又点了头。 “那子墨岂不是...” 化子墨知此消息,已是情难自控,听巫泽这样一说,失望便如泛滥黄河涌向全身,垂着眼角望向陆离片刻,不顾一切地跑了开去。 “子墨!”巫泽忙追上去,却竟追不上。 范嘉志与秦良一并追了上去。 练武场便只剩下了陆离与范子旭。 陆离不敢再抬头,下巴紧紧抵着胸膛。他知晓自己并没有错,亦知晓一切因果皆由战争而起。反抗元朝之时,参战者不计其数,死者以十万计,以百万计,而偏偏自己的父亲杀了范子旭的父亲。 在吊桥,范子旭已知身边的陆折柳便是陆离,虽痛苦,还是将一切压了下来,想着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那陆折柳便依是陆折柳,山顶和谐不减温馨不灭。而如今,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谁人不知晓?不需几日,天下人人皆知玄武门掌门陆折柳实乃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他知陆离此时混沌的很,便离去,留陆离一人独静。 然陆离如何冷静?以“陆折柳”过了八九年,却突然要恢复原本身份,倘若无瓜葛倒也尚可,然与自己最亲的师兄成了仇人,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又厌恶自己。 他真想跳下悬崖,一了百了。可焕焕怎么办?焕焕才有了身孕,难道要她成为寡妇,独自一人将小折柳拉扯长大,然后每年今日去到墓前哭诉? 他忽得笑了一声,停了片刻,便仰天大笑了,笑苍天无眼,笑命运不公,笑人间无常。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走回厢房。 焕焕正在屋内,哼着小调,左手端着一块巾绢,右手捏着细针,小心翼翼地来来回回,闻见开门之声,抬头望去,见陆离回房,顿时喜悦,却见他垂头丧气,喜悦即刻枯萎,放下巾绢迎上去,问道:“相公,怎么了?”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金卷向焕焕递去,焕焕接过金卷,读完之后目瞪口呆,“你原是大将军之子?” 他转过头,强挤出笑容,颔首问道:“你怕我吗?” 焕焕摇头,却是抿嘴颦眉。 他便转回了头,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是怕我伤心才说的谎话吧。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会不怕我。” 焕焕忙说道:“不是的!人有好坏之分,官也有好坏之人!我没见过你爹爹,故不知晓你爹爹究竟是好是坏,但我也有耳闻,全仰仗你爹爹,汉人才得以重获新生。” 他恢复了些许精神,“那你为何愁眉苦脸。” 焕焕低下了头,似有心事,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皇上要封你为护国公,我虽不知这是什么官,却也猜得到这一定是大官。你从此便是大官了,要三妻四妾的,那你会不会...” 他问道:“我会不会抛弃你?” 焕焕忙点头,楚楚可怜。 他不胜心疼,将焕焕搂在怀中,脸颊蹭着她的头发,似有似无的摩擦让他心定,“放心吧,我不会去做官的。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与你同看日出日落。” 焕焕便笑了,仰起头,却又嘟了嘴,将右手举起,“不要骗我哦,我们拉钩。” 他跟着笑了,腾出一只手,与焕焕勾在一起。 化子墨正在东边山崖,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双腿。郝个秋留下的字早已被风抚平,不留痕迹。 巫泽先赶了上来,见他孤独地坐着,顿生悲凉,心痛难忍。他悄悄走去,在化子墨身后蹲下,伸臂环住化子墨,将他抱在怀中,轻声说道:“子墨,你还有我呢!” 化子墨并不言语,只是缩着脖颈,望向远方。 远方有云,稀薄如纸,隐隐透着蓝色,一张一张,整齐地贴在天空;远方有鸟,虽只渺小一点,向着未来缓缓移动;远方有树,一棵一棵,须根深深扎入土中。 可这里呢?这里有什么。 化子墨无法回答。他热爱玄武门,热爱玄武门的一切,这是家,是他的全部。可一切竟笼罩着谎言,这让他无法接受。 巫泽亦是痛苦,却远不如化子墨,过不一会,便接受了事实。“子墨,别难过了。” 化子墨并不回答,只是坐着。 秦良与范嘉志赶到,见巫泽抱着化子墨,以为化子墨要跳崖自尽而巫泽极力阻拦,慌忙奔上前去扯住化子墨大叫道:“子墨,你别想不开啊,还有我们!” 化子墨终于轻声说道:“我没有想不开。” 秦良与范嘉志皆松了一口气,陪着化子墨在山崖坐下,放眼向远处眺望,心中寂寂一片空荡。 四人皆以为,打败西域之人后,便可过安定的生活,朝修气神暮练刀法,吃过晚饭,便可在屋内下棋。而如今,竟跳出如此戏码:终日伴在自己身畔的和善师父竟是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巫泽、范嘉志与秦良对此倒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惊讶,想起往日对于陆离的依赖,忽然变得不那么明朗:师父既然是大官之后,往后的日子里,我还能如以往那般对着他撒娇求爱吗?想到这里,又忽然觉得自己好笑:师父既然是大官之后,定是不愿继续留在这孤山之上,定是要回去皇宫享受荣华富贵了。荒郊野外与巍峨宫殿,粗茶淡饭与美味佳肴,粗布麻衣与锦缎稠绒,谁愿意选择前者。 巫泽拜入玄武门最久,也曾跟着陆离读过几本书。他忽得想起一句诗词,便念了出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范嘉志问道:“师弟,你在念什么?” 巫泽摇头答道:“我只是想起了曾经跟着师兄读到过的一句诗,却不知是何意思。” 范嘉志便跟着念了一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何意思,却感觉与现在的我们很像。” 秦良同坐地上,抱着自己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说道:“是啊,我们这么凄惨...也不知师父会不会继续留在山上。” 范嘉志道:“小师弟,要是你,会回去享受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山上跟我们一起?” 秦良不假思索道:“要是我,一定留在山上,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的,只有家才是最好的。” 巫泽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我们却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样想的...况且,你本就是平民百姓,自然不知富贵为何物,可师兄不是,他生来便是贵人,却流落荒郊,如今终于能够重回富贵...要是他真的想回去,我也不会责怪他的...我应该不会责怪他的吧。” 三人皆叹了口气。 化子墨从巫泽怀中挣脱出来,站起,往回走去。 ------------ 二百四十七章 我便是我 化子墨径直走至陆离房间之外,抬手重重叩门,过不一会陆离便开了门,见是化子墨,心中“咯噔”一声响过,不知该说些什么。 化子墨平日里虽十分乖巧可爱,眼下却是庄严肃穆,曲软的脸颊更是棱角分明,虽冷酷,隐隐流露着恳求,“你到底是陆离还是陆折柳。” 陆离才要回答,见化子墨眼眶微收,紧闭的双唇不住颤抖,万分心疼,一把将他抱在怀中,轻声说道:“我是陆折柳啊。” 化子墨抬手将他推开,双目渐渐湿润:“所以皇帝的圣旨不是给你的,你不会去做官对不对。” 陆离点头,微笑着温柔说道:“我会留在山上,不会去做官的。” 化子墨伸出右手向上抬起,两眼含泪,咽哽说道:“那好!我们拉钩!要是你反悔了,我就永远不理你!” 陆离便伸出了手,与他小指勾在一起。他终于难忍心中委屈,扑入陆离怀中“哇”地哭了起来,肩膀不住颤动着。陆离轻轻拍着他的项背,任由他哭,并不说话。 巫泽等三人躲在拐角处,见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相互击掌表示庆贺。秦良却是有些不甘:早知如此,我便同如师兄那般,也能争得师父怀抱了。 焕焕坐在桌边,望着二人,不禁莞尔一笑,恰如落英缤纷。 化子墨将心中委屈尽数流出体外,好受不少,从陆离怀中挣脱,抹了一把眼泪,仰头望向陆离,说道:“师父,我去练刀了。”说完便要走。 陆离将他拉住,重新摁回怀中好一会,才将他放开,温柔说道:“别太累了。” 他便绽开了笑颜,两眼弯弯,点头应道:“嗯!” 陆离关上门回到屋中,依旧带着淡淡的笑,焕焕见此,跟着心情舒畅,说道:“看你笑的。” 他道:“子墨向来乖巧,我最不舍的便是他了。他知我乃将相之后,痛苦的跑开去,如今终于释怀,我当然开心。” 焕焕撅嘴道:“那小折柳怎么办。” 他在焕焕身边坐下,双目柔情似文火,“子墨虽乖巧,却不是最重要的。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其次是小折柳,子墨只能排到第三。” 焕焕白了他一眼,含羞嗔道:“讨厌。那师兄呢?” “师兄?”他空了心,怔怔地望着桌上彩线出神,过不一会,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子,我去书房坐坐。” 焕焕知其有烦恼,不好阻拦,只是说道:“吃饭了记得回来。” 陆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面前的桌上摊着一本《道德经》,虽两眼望着白纸,却见不到一个字。眼前朦朦胧胧,只见自己正与范子旭决斗,过不五招,自己便败下阵来,范子旭将剑刺入自己胸膛,还不罢休,“唰唰”两剑,卸了自己胳膊,又是两剑,便将自己的双腿也卸了。 “折柳。” 他觉得怪异,怎耳旁竟传来了范子旭的喊声。 “折柳。” 他这才抬起头,见范子旭正站在门口,不禁紧张,迅速站起,后撤了两步。 范子旭走进书房,将门关上,在桌边坐下,抬手轻拍桌面,说道:“坐。” 他仍记得方才见到的画面,心有余悸,不敢坐下,只是摇了摇头。 范子旭不再勉强,两眼直盯着桌面望了一会,才抬头望向陆离,说道:“我仔细想了一想,虽我父亲死在你父亲刀下,一切皆是天意,毕竟元暴戾已久,定遭报应。然你我的仇恨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无法抹去,不如你与我战上一回,无论谁输谁赢,战过之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此话入了陆离耳中,却成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你决战,将你碎尸万段”,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撤一步,连连摇头,表示不愿。 范子旭急道:“便如往日切磋那般,战过之后,我们再无仇怨。” 陆离依是不肯,慌乱之中,丢下一句“子墨在练武场练刀我去陪他”匆忙走出书房。 范子旭无可奈何,只是叹了一口气。 很快,陆折柳便是陆离的消息传遍了江湖。得此消息,人人震惊。街头巷尾不时可以听到各种议论。 “你听说了吗,玄武门的陆折柳竟然是第一将军陆鹰扬的儿子。” “你也听说了?原来他后台这么硬,难怪自他当上掌门,玄武门在一夜之间又成豪门。” “可若果真如此,去年又怎会有十万江湖合剿玄武门?” “没准就是他的主意!只有将玄武门高手尽数杀死,他才有希望当上掌门。” “好一招借刀杀人!我以为他身为名门之后,定是德才兼备的,想不到竟是这种人。” 连州得此消息,亦是目瞪口呆,心想:想不到他竟这么有来头!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将他惩戒,毕竟陆鹰扬拯救汉人于水火之中,功高盖世,然该做的我还是要做,陆折柳,你终究在劫难逃。 五门上下对此颇为重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关于陆离身世,关于他为何拜入玄武门,有人说他是打入江湖的奸细,亦有人说他为情义而放弃荣华。 江湖虽以“义”字为先,江湖人却也不免因妒忌而毒舌。人人在背后咒骂陆离不知廉耻,为灭江湖而拜入玄武门。如此一来,玄武门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便成了陆离。此举实在高明,一来洗净了自己的罪孽,二来过了口瘾平衡了心态。 尽管如此,仍有不少人红了双眼,幻想自己是名门之后,过不多久便有圣旨来邀自己去做官。 李鸿道闻之,仰头笑了一笑,却再无言语,只是嘱咐武当弟子勿要因此而乱了思绪。 晚饭之前,陆离依在练武场练刀,回想起与混鱼一战时半尘重铸的种种迹象,将此尽数发挥,抬刀劈下,却只是劈出一道寻常斩击。 “到底差在哪里?”他将自己置身于回忆之中,与当时做了种种对比,一切吻合,半尘却只是冷铁,毫无重铸迹象。 苦思冥想不可得,他只好暂时收了刀,正要往食堂走,忽感到右侧异样,下意识抬刀阻挡,才要反击,见是范子旭,身体顿时僵硬,半尘横在额前不再动作,过不一会,范子旭的黑剑便向他刺来,他却依旧不敢动弹。 剑尖离他胸口尚有一寸,范子旭止了动作,鲜见地皱眉露愠,低声道:“折柳,为何不挡?” 他并不回答,只是将头转向他处,避开范子旭的目光。胸背有些瘙痒,是汗水正逼出体外,顺着皮肤往下滑。 范子旭左手微微颤抖,目光虽凶,却是万般无奈,几乎声嘶力竭吼道:“与我过招啊!如此一来,我们便再无仇怨了!” 陆离索性将刀一扔,闭上双眼,一副大义凛然模样。 范子旭喘气渐粗,剑尖上下剧烈震颤,只能收了剑,往回走去。 只剩陆离一人在练武场。有风拂来,吹过粘满汗水的上衣,便使滚烫的身体凉了下来。 饭桌上,却是依旧和睦。众人只知化子墨与陆离的矛盾,却不知范子旭与陆离有着前代仇怨。 化子墨甩着双腿,夹起一片煮得稀烂的菜叶放入嘴中,大口咀嚼。刘兰芝见他吃的欢,笑着说道:“子墨今日怎么这样开心?” 巫泽抢道:“因为师兄紧紧地抱了他。”说罢,叹了口气,“哎,师兄从未这样热情地抱过我。” 焕焕捂嘴偷笑,忽说道:“折柳,皇帝下了圣旨你却不去做官,算不算抗旨?要杀头的吧?” 陆离想了一想,说道:“按律来说的确如此,然我父亲功劳的确了得,与皇上亦是亲密,相信他不会怪罪于我,顶多剥我家功,将我贬为庶民。” 焕焕道:“可你父亲的毕生功劳就此被抹,是否有些...” 陆离笑道:“父亲赠了我这条性命,我能给的最好报答就是过得幸福。与我而言,有你相伴左右才是最幸福的。” 刘兰芝、范嘉志、巫泽、化子墨、秦良觉得腻歪,起哄道:“哦哟哟哟,羡煞旁人。” 陆离笑着将众人一一打量,视线扫到范子旭时,笑容便凝固了,赶紧低头吃饭。 焕焕疑惑问道:“折柳,你怎么了?” 陆离无法回答,范子旭解围道:“多半是害羞了吧。” 众人便笑了,无人怀疑。 应天府,皇宫。 孙亢跪于殿下,一身金甲遮不住弱胆,其身躯颤抖不已,使得金甲发出轻微脆响,所幸朱元璋正皱眉沉思,并未察觉。他愈向朱元璋大表忠心,顺道贬低陆离一番,如此一来,自己的失职便显得微不足道。他却又不敢开口,唯恐惹怒了朱元璋,大手一挥送自己一条白巾。 过不一会,朱元璋终于转过头,随意瞟了孙亢一眼,淡淡说道:“离儿依旧未来报道?” 孙亢将头埋得更低,以显自己完全臣服于朱元璋,“回皇上,微臣得到消息,说陆离甚至不愿接受本名,只想以陆折柳的身份活在玄武山山顶。” 朱元璋竟并不在意,只是吩咐他下去,待大门关上,有黑影骤然出现。 “接下来你就伏在玄武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有动静就向我汇报。” ------------ 二百四十八章 如何是好 一连三日,范子旭总趁着练武场仅剩陆离一人时,提剑攻去,陆离却从不反抗,或闭眼,或收刀。第四日,索性不再独自一人出现在练武场,化子墨、巫泽等人在,他便也在,化子墨、巫泽等人收刀回房,他便也回房了。 如此却使得范子旭黯然伤神。 他一人独坐东面山崖边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日渐西沉冬将至”,却不敢写“从此再无范子旭”。刘兰芝太苦,他将刘兰芝解救出来时,已想好要与她共度此生,可家仇不得不报,却又不能报,与陆离将近十年的情义,怎能说断就断?便打算与陆离酣战一场,可陆离却始终不愿。 聪颖如他,亦是无可奈何。他闭上眼,苦笑着摇了摇头,而后身子后倾,躺倒在地,摊着手脚望向苍穹。 他终究有了疲惫的时候,却无人可以倾诉,只能如此,独自一人化解心中哀愁。 山风徐徐,白云看似近在咫尺,倒也有些许味道。只是可惜那蓝色过于透彻,不似人间之物。 他想出一计,再斟酌,觉得可行,便有些欣慰,正要坐起,忽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浑身无力,又倒回地面,捂着胸口大喘粗气,片刻之后刺痛消失不见,而他已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了吗?”他重新坐起,呆望着不远处的一块小石,稍稍思考,猜测乃自己前一月为败西域之人而囫囵学武所致,如今百家武功齐在体内,难免冲突,便成了这般模样。 他并不失落,只是站起,掸了掸衣裤,顾自说道:“已成这般模样,大抵是不能再动剑了,也罢,待与折柳了了仇怨,我便退出江湖,安安心心地做一个耕地农民吧。” 往后七日,他未再注意陆离动静,只是从书房挑了几本武学或是医学之书,带回厢房。 刘兰芝见他如此,除却做日常杂物,其余时间皆在屋内,坐在床边翻书。她虽目不识丁,倒也装得有模有样,翘起一条腿,将书枕在腿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翻阅着书籍。 她从书房找出一本《诗经》。她想:这本书封面仅有两字,应该易懂。翻看之后,却见满页陌生。 不过无碍,她的心思本不在此。懒洋洋地翻过几页,便转过头望向范子旭。当见范子旭放下书伸展四肢时,她便捧着书迎上前去,几束垂下的秀发蹭着范子旭脸颊,问他“这字怎么念?” 范子旭温柔地将那调皮秀发拨至她耳后,用手指着黑色方块,一字一字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刘兰芝睁着明眸,问道:“是什么意思?” 范子旭道:“水草无尽,青青苍苍,清晨白露,化作凉霜。有位佳丽,名为兰芝,在我身畔,在我心上。” 刘兰芝顿时红了面颊,娇羞道:“讨厌,你戏弄我。”说着便抢过《诗经》要走。 范子旭捉住她的玉手,轻轻一拉,她那娇柔的身子便倒在了范子旭怀中,而脸颊更红,如同四月骄阳。 陆离不见范子旭,倒是轻松不少,将全部心思灌注于巫泽等四人,将防御之招教授完毕后,又将《金门刀法》仔细剖解。巫泽等人虽是听得懵懵懂懂,却十分兴奋,将金门刀法用于实战。 他偶尔会挑一人考验。原本只需一成功力便可应对,过了七天,竟需要两成功力才可。 过不久,树叶转黄,纷纷扬扬飘落。 晨光之下,山顶生机不减,时不时传出喝叫之声。 “子墨,吃我一刀!” 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刀刀相撞之声。 陆离看在眼中,自是欣慰,正要走去僻静之地练刀,见范子旭正面走来,心中一紧,想要逃避。 范子旭见他低头,便知他下一步动作,远远地招手喊道:“折柳,我要下山一趟,大约明日才可归来,吃饭时你们不用等我了。” 他背对着范子旭,不敢转身,只是喊道:“知道了!”等候片刻,不闻动静,才敢稍稍转过头,见练武场仅剩巫泽等四人,长舒了一口气,顾自练武。 范子旭并未离去,与陆离打过招呼,提剑下了山,去到山腰打了些许野味,就地烧烤,吃过之后,跃上一丈余高的树枝闭目养息,直到日落。 黄昏十分,天际滚红,在范子旭看来,不过是热情烧透了半天。想到这里,他便笑了,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近来虽不如意,我始终不改衷肠。” 他落到地上,挑了一根树枝将苏轼与佛印的故事写在地上。 “东坡登门拜访佛印,叙旧之后,问道:佛印,你见我如何?佛印道:见你如金光佛陀。东坡欣喜,问道:你可知我见你如何?佛印摇头不知。东坡道:我见你如屎。佛印缄默不语。待到归家,东坡以此告知姊妹,姊妹摇头道:佛印心中有佛,见人如见佛,你心中有屎,见人如见屎。东坡愕然。” 写完之后,他便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虽早已读过,如今再读,愈加钦佩佛印,顾自说道:“佛印境界果然高明,如我之辈,经东坡这样嘲讽,定是要还嘴的,他却以沉默应之。心中有佛,见什么都如佛,妙哉妙哉。” 又读三遍,夜幕降临。天空一轮圆月,洒下凉光。范子旭取出备好的轻薄玄衣,穿上,又将脸面裹得严严实实,才重新上山,往主峰行去。 陆离果在月下练武,身子轻盈,半尘迅疾,要将月光斩成千段万段。 范子旭不动声色地藏在暗处观望着,待陆离收了刀坐下喘气,琢磨差不多时机,便抽身回到首峰,于心中数过十下,往厢房奔去。 陆离正往回走,忽见黑影闪过,大惊,举起半尘便是一道斩击。 范子旭正候如此,见他出招,侧身闪过,向他攻去。 天色已暗,虽范子旭手中握着一柄黑剑,因情况紧急,陆离并不多想,只当一身玄衣的范子旭是前来暗杀的刺客,又惊又怒,虽已疲惫,打起十二分气力与范子旭对战。 范子旭自是欣喜,不忘收起星月剑法,以别家剑法与陆离过招。 二人对过十招,陆离见“刺客”本事了得,便要使出浑身本事,半尘自下撩上,顺势劈出“顽石沉海”,又接上数十道斩击,道道凶狠。 范子旭迅速后撤,黑剑无名刺削扫突十分迅速,将陆离斩击尽数拦下。 陆离吃了一惊,暗忖:此人本事着实了得!若是师兄在,定能将其制服,而眼下山顶仅我一人...正想着,他忽察觉这“刺客”右袖空空荡荡,细细观之,“刺客”手中持剑竟不会反射月光。 江湖之中本事高者,他都能叫出姓名,除却范子旭,皆是双臂健全。而使黑剑的,更是只有范子旭一人。虽可能有类似五虎的赏金猎人为不引起目标注意而特地将剑涂黑,却不一定有如此本事。 他便明了了:眼前刺客不是别人,正是范子旭。 他不再握刀阻挡,愣愣地见着黑剑刺来,浑身麻木。果不其然,黑剑在他喉前停下,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兄”。 范子旭一愣,摘下头套笑道:“还是被你发现了,折柳,进步不小...” 不等范子旭说完,他抢道:“焕焕怕是等急了,我先回房了。”便匆匆离去。 范子旭睁睁地望着陆离离去,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叹道:“怪我考虑不周,竟让他给看穿了。此计已然失败,不能再用第二次。我该如何是好。” 少林。 净悲正铺床,忽闻敲门之声,赶去开门,见是悟临,慌忙鞠了一躬,说道:“方丈您来了。” 悟临只是点了点头,走入屋内,“净悲,我与你有事要说。” 净悲关上门,站于悟临面前,低着头,毕恭毕敬,“方丈,请吩咐。” 悟临道:“明日你去一趟玄武门。” 净悲不解,“方丈为何要我去到玄武门?” 悟临道:“你可知,玄武门陆折柳实为陆将军之子。” 净悲道:“确有耳闻。” 悟临道:“将军府早年遭受灭门,他孤身一人流浪在外,的确凄苦,这才不得不拜入玄武门,如今大难已去,是时候将他接回来了。” 净悲依是不解,问道:“弟子愚钝,不知方丈话中意思。” 悟临道:“你见他脑袋,可曾长出一根头发?” 净悲想了一想,摇头说道:“与我们无异。” 悟临道:“他早年是法海寺的俗家弟子,常去法海寺修行,与佛结缘,才能逃过一劫。如今虽为玄武门掌门,脑袋依旧光洁。他佛心未泯,只待佛去点化。明日你便去一趟玄武门,与陆施主说一说,让他来到少林寺吧。” 净悲道:“可他已成家。” 悟临道:“可成家亦可出家,只要他心中有佛,相信会明白佛意,定会放下尘缘,诚心归佛。” 净悲虽心中仍有疑问,悟临已讲到这般地步,便不再反驳,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答道:“是,方丈。” ------------ 二百四十九章 相见何难 翌日,净悲出了少林寺,只身前往玄武门。郑州离施州卫约有一千二百里地,他欲徒步行去,又恐来回耗费太多时间,只好骑马。来到玄武山山脚下,拴了马,他向四周环视一圈,犹记得当时场景,不禁悲从中来,双手合十念过一声“阿弥陀佛”,向山顶走去,不急不缓。 他不知当下玄武门面貌如何,只是向前走着,走过山路,见有大殿,心无起伏,走去,却见大殿之内空无一人,出了门转头四下张望,见着化子墨。化子墨亦见着他,虽生疑,走去向他行了礼,问道:“大师来此有何贵干?” 他道:“贫僧前来寻找陆施主。” 化子墨道:“请大师随我来。”便领着他去到练武场。 陆离正在练武场,耐心教授秦良步法。虽他并不十分精通,久观沈玉木与范子旭的踏云步,倒也从中悟出了些许端倪,便独自摸索,自创出“云中走”,虽不如踏云步那般疾如闪电,也算有模有样。 对于巫泽等人来说,踏云步实在难懂,便先将“云中走”教授,待到武艺了得,再求师兄教授他们“踏云步”。想到范子旭,陆离心中骤然一紧,很快放松,顾自苦笑摇头。 秦良当陆离不满意于自己的身位,便轻挪左脚向后半步。 陆离道:“秦良,你左脚为何向后半步?” 秦良有些惊慌,将左脚收回,支支吾吾道:“师父,我见你苦笑摇头,当自己做错了。” 陆离笑道:“不要紧张,你做的很对。即使错了也便错了,改正就好了。” 秦良欣喜应道:“是!”便又精神抖擞。 化子墨领着净悲走来,与陆离说道:“师父,有人找你。” “找我?”陆离转身,见净悲,心下生疑,粗略地扫过净悲面庞,似曾相识,却记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秦良,你先将我教你的练习一遍吧。”说完,他向净悲行了礼,恭敬问道:“大师找我何事?” 净悲虽知自己此行目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三酝酿,只是说道:“施主,可否讨口水喝?” 陆离不觉有异,只是说道:“请跟我来。”便领着他往厨房走去。 焕焕正在厨房外,与刘兰芝一同洗菜,一边谈着育儿经,笑声不断。兴许是即将成为母亲,焕焕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容,温柔而绵婉。 陆离走来,见她们交谈正欢,心情随之愉悦,问道:“焕焕,你和嫂子聊什么呢,这样开心?” 焕焕闻声转头,答道:“我们正...”话未说完,见陆离身后跟着净悲,一下子认出他来,笑容骤止而怒气腾腾,将手中青菜向净悲砸去,怒道:“臭和尚,你还有脸来!”只是扔了青菜似乎远远不够,她左右张望,要寻得素衣剑将净悲砍杀,然自她怀孕以来,便极少动剑了,自是不会将素衣剑随身携带。 尽管如此,她的怒火依旧不能平息,抄了小木凳站起,要与净悲拼死拼活。 净悲知道她为何如此,心中有愧,不敢反抗,只是双手合十闭眼念经。 陆离却并不知晓,见她极端反常,忙将她抱住,一边以眼神意识刘兰芝趁机抢夺小木凳,“焕焕,你突然怎么了?” 焕焕实在无法遏制内心愤怒,婉嫕荡然无存,只剩杀气,不断自口鼻涌出,“臭和尚,我要杀了你!” 毕竟刘兰芝同为女人,更懂得她心思,慌忙劝道:“焕焕!你这般动气,会伤着小折柳的!” 焕焕终于不再挣扎,依旧咬牙切齿,只是愤怒化作眼泪,汩汩流出眼眶。她盯着净悲好一会,推开陆离,抬手指着净悲与陆离说道:“折柳,你领这种人回来做什么!” 陆离不知二人有何纠葛,不敢妄下定论,问焕焕为何这样憎恨净悲。 焕焕抽抽噎噎,幽幽怨怨,欲使大动作发泄愤怒又担忧小折柳状况,害得浑身颤抖不已,“你还记得那块红巾么?就是这个臭和尚留下的!” 陆离恍然大悟:难怪觉得大师眼熟,原来我回花婉榕时,他亦在后院。而当时,他却是衣冠楚楚十分秀气,并不似今日这般青袍袈裟。 他便知晓了,净悲爱慕红妆,而红妆成为了自己妻子,使得净悲心痛难忍,故去到少林寺出了家。如此说来,自己算是间接害了净悲。 他欲以道理与焕焕劝说,转念一想,焕焕因自己而憎恨净悲,倘若自己劝之以理,的确不妥,便轻搂住焕焕,在她耳旁说道:“那些不开心的都过去了。如今我是你相公,并且会一生一世伴你左右,很好,不是吗?乖,不生气了。” 焕焕无法抵御这样的甜言蜜语,身子顿时软下,塌在他怀中,嘟着嘴说道:“净会说些好听的话,哼!” 陆离笑道:“难道你想与我分离吗?” 焕焕两眼一瞪,说道:“你敢!” 陆离温柔说道:“没有我不敢的事,只是我不愿离开你。离开你,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此话如舌,舔在焕焕耳根,使她浑身一颤,身子愈发无力,软绵绵的好似无骨。她的怒气便消失地一干二净,双眼迷离地望着陆离,轻声道:“你说的!明天我就藏起来,看看你能不能过下去。” 陆离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不需多时便能找到你,毕竟我们心灵相通,我只需开一下心眼便知晓你在哪里。乖,不生气了。” 焕焕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于他的话无不听从,点了头,转眼望见净悲,虽依旧厌恶,不再生气,只是坐回原位与刘兰芝继续洗菜。 陆离转身望向净悲,行礼谦道:“抱歉,让大师受惊了,请随我来。”言毕,便领着净悲走进厨房,舀了一瓢水递给净悲。 净悲虽渴,只是慢慢喝了几口,抹去嘴角水渍,将木瓢交还给陆离,“多谢施水之恩。” 陆离回以微笑,“大师客气了。” 净悲双手合十,向着陆离微微鞠躬,双眼半眯半睁,暗忖:方丈命我前来说服陆施主皈依我佛,如今一看,他尘缘甚浓,定是割舍不下,倘若我开门见山,是否有些强人所难?若他不愿,我便不算强人所难吧。既已至此,还是说了吧,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他便径直说道:“陆施主,此趟我乃奉方丈之命前来...”虽然已下决定,却着实难以启齿。 陆离见他欲言又止,有些好奇,问道:“大师不妨有话直说。” 他知自己无法开口,便绕了个弯,问道:“陆施主年幼时可曾在法海寺修行?” 陆离道:“确实如此,每逢初一十五,我会在寺中坐夜。平日里亦常去到寺中修禅。” 他道:“方丈说,你诚心向佛,故得佛祖保佑,才能逃过一劫。如今既已平安,还请归到寺中,继续修佛。” 陆离还未开口,焕焕已冲了进来,手中握着菜刀,歇斯底里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臭和尚,我杀了你!”虽她不曾习过刀法,眼下早已不顾其他,举刀劈下,便有斩击向净悲劈去。 陆离慌道:“焕焕,莫要动气!”他正要抽刀阻挡,厨房过于狭小,倘若他出刀,不仅可能误伤了净悲,更可能伤了焕焕,便不敢动刀。 净悲心下一沉,赤手接下斩击。虽他习过金刚手,毕竟肉躯,如何与冷铁应对?虎口划破一道口子,流出鲜血。 陆离大惊,迅速向前一步自焕焕手中夺过菜刀,将她紧紧抱住。她此次却是不愿了,踢脚蹬腿,拼命挣扎,扎起的头发已披散开来,凌乱地遮住面庞,几如发疯泼妇,大声叫道:“臭和尚,我这次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任刘兰芝在一旁如何劝说,她都不愿听从,两脚踹过,满地狼藉,连木门都被蹬了下来,摔在地上。 范子旭正在厢房,闻见嘈杂之声,以为有敌袭来,慌忙开门循声奔去,见厨房门口一片混乱,正要上前援助,见陆离正抱着焕焕,便不敢再前了。他知陆离此时定是心烦意乱,倘若自己再出现,无异使他烦上加烦,便只是远远地看着。 陆离的确烦躁不安。焕焕平日里温柔可人,甜美的很,今日却接连发怒撒泼。已有热血上脑,冲撞着他的理智。他恨不得将焕焕狠狠摔在地上,大骂她蛮横无理,可焕焕是他的心头肉啊,且又怀了小折柳,他如何下的去手? 他极力劝服自己:要冷静,焕焕厌恶大师三番五次拆离我们,才会如此。要冷静。 他虽向来冲动,此次却是冷静了下来,热血退回脖颈之下。 他张开双臂,如同八爪章鱼将焕焕紧紧缠住,不断在焕焕耳旁说道:“娘子,我不会走的。鱼离了水尚可存活,鸟离了食依旧不死,而我离了你,却是片刻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历经种种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会轻易分离?假使天神下凡,以电劈我,以雷震我,我亦不愿松开抓着你的手。因为你是我生命的全部啊。” 焕焕耳软,听他这样一番话,虽然好受,依旧不肯放过净悲,咬牙挤出五字,“那你赶他走。” 他柔声道:“假使是他果真有什么要事呢?我不问清楚便将他赶走,岂不是成了罪人,那还怎么当小折柳的豪侠爹爹?小折柳又有了小小折柳,都要笑话我们呢,说我们虽然恩爱,却是不辨是非不明道义。” 焕焕忍不住,终究笑出声来,幽怨地望着他,楚楚可怜,“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啊。” 他的眼眸极其温柔,如山涧溪水,“因为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焕焕终于安静下来,嘟着嘴,“净会说些好话,你肯定这样逗过好多姑娘!” 他笑道:“任我油嘴滑舌甜言蜜语,都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焕焕便笑了,“你说的,不许反悔!” 他道:“不反悔,不反悔,我的小仙女,你肯陪着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听话,我不会走的。” 焕焕虽有丝毫不愿,却也不胡闹了,说道:“说好了哦,不许反悔!那,你们谈吧,我和嫂子去洗菜了。”说完,便牵着刘兰芝离去。未走几步,又偷偷折回身,趴在墙边听着屋内动静。 ------------ 二百五十章 净悲净悲 净悲本有顾忌,经焕焕这般闹腾,并不气恼,反而解开了纠结,毫不在意右手伤势,径直说道:“陆施主,方丈命我前来,便是与你告之,少林愿接纳你。” 陆离含笑摇头,答道:“大师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只是陆某恐怕要让大师失望了。劳烦转告悟临方丈,陆某在玄武门一切安好。” 净悲知晓此行难易,遭他拒绝,心无波澜起伏,只是闭了双眼,平和说道:“安好便好,只是陆施主,天有不测风云,往后难免再受苦难,需心中有所依托,方能坚不可摧。” 陆离道:“心中有道,已然坚不可摧。” 净悲道:“虽有道,却是摇摇欲坠。普天之下,唯佛慈悲,佑人于水火救人于灾难。” 陆离已有不悦,“既然佛慈悲,在我流落他乡时,佛在哪?在我坠入深渊时,佛在哪?在我无依无靠时,佛在哪?若不是红妆收留我,我早已冻死在街边巷尾,若不是无心大师偶遇我,我早已死在长剑之下,若不是得神明相助,我早已溺死在深海之中?请你告诉我,佛在哪里?” 净悲只得说道:“佛在你心中。” 陆离一声冷笑,说道:“在我心中?红妆是佛?无心大师是佛?神明是佛?我不知红妆是否信佛,无心大师却是属道的,救我性命的神明亦将我牵往悟道之路,这一切,与佛何干?” 净悲已然无言以对,只是动着嘴唇,默念《金刚经》。 陆离不愿停止。平日里他虽看似心满意足,却有怨念深埋心中,如今终于能够一吐为快,“为何我有难时佛从不现身,待到难解,却出现歌颂自己功德?倘若佛果真伟大,你又何须以言辞表述?真正的伟大,从来是人尽皆知而闭口不语。你见何人时常歌颂秦王,而秦王不伟大?你见何人时常歌颂太白,而太白不伟大?倘若有人时常歌颂一人一物,一人一物定是有了瑕疵,才需要借他人之口除自己瑕疵。” “我虽不曾留发,并不表示我心向佛,只是...只是在我家人丧命时,我恰好无发。” 净悲读书无数,此时却也想不出反驳之词,只是于心中念经,念过一会,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他从未想过如此问题:该不该信佛? 他尚未出家时,父母便十分信佛,在家中供了一尊弥勒佛像,日日烧香夜夜祈祷。他受了熏陶,也信起佛来,而后眼见红妆惨死,痛不欲生,这才来到少林,剃度出家。 而如今听陆离一番话语,竟觉得十分有道理:好山需要他人颂?不论他人颂或不颂,山一直伫立着。 无论他人颂或不颂,佛会一直在么? 他曾问过善顿,善顿回答说:“倘若他人不歌颂佛祖,哪里还有人来到寺中,我们岂不是都饿死了?” 他忽然觉得好笑,便笑了一声。 陆离疑道:“你笑什么?” 他道:“我笑自己可笑。陆施主,听你一席话,我感触良多。既然你心中已有决定,我便不再相劝,告辞。”他实在不愿多见陆离,毕竟陆离夺走了他心爱的红妆。 净悲下到山脚,解开缰绳,并未上马,而是取下勒马枷锁,轻抚马背,与马说道:“你不属于这里,去吧,去奔跑吧,我给你自由。”马儿对他眨了两下眼,扬起四蹄飞奔而去。 他望着马儿,直到消失不见,才迈开双足,向郑州走去。身上有袈裟,怀中有木钵,脚下有芒鞋,便足够了。饿了,取出木钵向附近居民化缘,所幸善者众多,居民见他身着袈裟面色和善,便从屋中取出些白饭,又拿出三四个馒头塞于木钵之中;渴了,就近舀些水喝,无论溪水或是河水,解渴即可。 行了二十天,他才回到少林,竟不露半点憔悴。 他不愿去到厢房歇息,而是径直去了佛堂,心中有疑,迫不及待地要与悟临论佛。经过小祠堂,忽闻见隐隐约约的交谈声。若是往常,他定不会在意,而今日却是十分敏感,停下脚步竖耳静听。 其中一人正是悟临,而另一人却不知究竟是谁,其声沧桑,约莫是个华发老者。 沧桑声音道:“净悲已去二十余日,还未归来。” 悟临道:“陆离与净悲有些渊源,况且净悲心善,二人不会起争执。” 沧桑声音道:“如此是否有些残忍?” 悟临道:“少林素来强大,傲世群雄,而如今各门各派虎视眈眈,皆欲取而代之,我若不做些什么,怕是过不多久少林便会沦为丐帮崆峒之类。” 沧桑声音道:“你如何确信陆离会来?” 悟临道:“我并不确信,然不论结果如何,皆可。倘若陆离肯入我少林,少林实力便愈加拔群,若他不来,亦可。我有意将方丈之位交与净悲,然净悲过于仁慈,不懂人心险恶,故我要他去到玄武门寻找陆离,此番旅途之后,他定会有所疑问,会前来与我论佛,如此一来我便可将人心险恶与他告之,继而教他为人需要残忍。” 沧桑声音道:“如何教他残忍?” 悟临道:“手刃仇人。” 沧桑声音道:“仇人?” 悟临道:“便是陆离。陆离先夺他爱人,又令他难堪,净悲定会生厌,我在他耳旁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相信他会怒起而杀人。” 此时出现了另一人声,虽然依旧沧桑,与方才之声相比,却是显得有些圆润:“假使净悲果真怒起,以他本事如何杀得了陆离?” 悟临道:“他只需愤怒,出拳向陆离即可。天地之大,苍苍茫茫,倘若在二人交手时,从某一角落忽然飞来一枚绣花针,他如何察觉?当他使出金刚手,绣花针恰好插入陆离心脏,他只当自己失手杀了陆离。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接二连三,他虽心善,却是狠辣了。” 净悲听完,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洁白墙壁。与他胸口齐高之处,趴着一只小虫。他抬起手,轻轻捏住小虫,带着它离去了。 他再未回过少林,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便在山脚打坐一天一夜,睁开眼,决定回到福州府,去看看父母情状。 他依是徒步走去,两千里地,只走了十九天。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与期待便愈加盛大,平静了一年的心似乎不再安定。愈接近福州府,他便愈加兴奋,同时却也愈加自责,他想:不知父母是否会怪罪于我。 路是熟悉的路,人是熟悉的人,有街坊见到他,却远远地躲了开去,对着他的背指指点点。他并不在意,只是愈走愈快,又迈了几步,索性奔起来。 来至沈宅之外,却是直了双眼。 偌大的屋宅,烧得只剩下宅门。 他大叫了一声“母亲!”,慌忙冲进去,然院中只剩焦木,哪里还有他母亲的踪影?刺鼻臭味尚未完全褪去,他毫不在乎,轻车熟路地寻到母亲房间,亦是面目全非。 他呆呆地望着一片焦黑,低喃道:“怎么会这样?” 他两眼木讷,扫过黑色焦木,见有什么正隐隐发光,便走去拨开焦木,发现是一只银项圈。年幼时,母亲曾带他去算命,算命先生说他命脆,母亲为了保他,给他套上了一只银项圈。 他取出银项圈,抱在怀中,再也按捺不住,大哭起来。眼泪划过脸庞,落在焦木之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屋焚人亡,眼泪何用? 有人走来,抬手轻搭在他肩膀,轻声说道:“家乐,别哭了,你爹娘不在这里。” 他哭声骤止,转过身,见是素来对自己十分疼爱的马婆婆,忙说道:“阿婆,我爹娘在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马婆婆痛苦地转过身,叹了口气,说道:“你随我来吧。” 他便又有了希望:父母没死!我不愿再去少林了,余生要伴在父母身旁,为他们洗脚做饭!他跟着马婆婆,却走到了荒郊之外,正疑惑,见不远处赫然出现一只石碑,大惊,脚下生风急忙跑去,但见石碑上写着“沈公恩良之墓”,旁边有一行小字“沈氏之墓”。 净悲已然察觉不到痛楚,飘飘然,好似没了血骨,身子晃了一晃,双膝“噗通”跪地,并不哭泣。悲至浓时不再悲,徒留心肝生若死。 马婆婆缓缓走来,在他身旁停下,絮絮叨叨说道:“前几日,你家起了火,正是白天,宅内所有人都跑了出来,你娘才跑出宅门,忽然叫道‘家乐的项圈我没拿!’便折身冲进火中,你爹怕你娘找不着出路,跟着冲了进去,岂知再未出来。等到街坊们灭了火,寻到你爹娘,你爹早已咽了气,你娘被你爹紧紧抱在怀中,倒还剩一口气,却也离死不远了。她死前说,‘家烧成这个样子,家乐若是回来怕找不到了,劳烦你们将宅门竖起来,这样家乐才...’话没说完就咽气了。唉。” 净悲面无表情,缄默不语,紧盯着石碑,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马婆婆见他如此,不胜心疼,知晓自己不该在这,转过身,慢慢离去了。 剩净悲一人跪在石碑前,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有不少受过他父亲恩惠之人前来献花,见到他,并不言语,只是折身回家拿了些许吃的放在他身旁。 他一动不动。念了十年圣贤书,极度渴求孝忠义,如今却落了个不孝不义的下场。他忽得想起了陆离的话,“为何有难时佛从不现身,待到难解,却出现歌颂自己功德?” 父母如此信佛,为何在他们有难时,佛却不现身相救? 他终于站起,因久跪,站起时膝盖疼痛难忍,几乎要撕裂。他并无所谓,强逼迫自己站起,脱下鞋子,放在石碑边上,取了两只馒头吃下,面朝西边,一路西去。 ------------ 二百五十一章 再离 焕焕不知陆离身世遭遇,在墙后听他如此一番话,不由得生起同情,又有些内疚,心想:我不知相公一路走来这般坎坷,竟数次命悬一线,幸得上天眷顾,死里逃生。倘若他未能...爹爹定不会遇见他,如此一来我家人也就不会...可如此一来,我却再也无法遇见他了...真是叫人为难。 她正纠结,眼前一闪,净悲走出,她慌忙回身坐下,双手自木盆中抓起一颗已洗净的青菜,浸入水中,而余光不时注意厨房动静。 刘兰芝见她如此,觉得可爱,不禁捂嘴偷笑。 净悲虽有察觉,并不说话,只是向着山路走去。 又过一会,陆离才自厨房走出,见焕焕正坐着洗菜,不觉有异,走去在她身旁蹲下,说道:“大师走了。我去练武场,看看巫泽他们练得怎么样了。” 焕焕点头道:“好...好...” 范子旭已有十日未曾出屋。午饭之后,待刘兰芝回到屋中,他将两纸书信一厚一薄交与刘兰芝,让她转交陆离。刘兰芝接过书信,问道:“你们近来交集甚少,子旭,你们怎么了吗?” 他玩笑说道:“折柳身为掌门,日务繁重,我便不去打扰了。虽然玄武门不到十人,少林一战却使得玄武门名望大增,他怎会不忙?” 刘兰芝扑哧一笑,说道:“你可净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笑了一笑,抬手指床,说道:“床板之下我夹了另一书信,那是《星月剑法》的剑谱,待到嘉志长大,再转交与他。” 刘兰芝有不详预感闪过,柳眉微颦,问道:“子旭,你为何交待我做这么多事...难道你又要离开我吗?” 他将刘兰芝搂在怀中,轻吻在她额头,柔声说道:“怎么会,此生我与你不再分离。只是过些日子便是我父亲忌日,我欲去到宁波府为父亲烧些纸钱。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此去约莫需要不少时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的,不要担心,好吗?” 范子旭向来守信,听他这样说,刘兰芝便不再担心了,只是想到他即将下山,失落空虚齐袭而来。她张开双臂抱住范子旭,脸颊在范子旭胸膛蹭了又蹭,享受着温暖,心中想到:初见子旭之时便知他曾住在那里,如今已有大半年,我却从来不知他过去。也罢,过去了便过去了,追究无用,只求往后平安幸福。 范嘉志推门而入,见两人正亲密,颇为尴尬,要关门退出,范子旭将他喊住,“嘉志,你进来。”他只好重新推开门,走入屋内。 范子旭放开刘兰芝,与他笑道:“往日你见我们亲昵,定会强行插入我们中间,今日怎竟害羞起来了?” 范嘉志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 范子旭装作心痛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哎,嘉志长大了,有了子墨和几位师弟便不要我们了。” 范嘉志忙摆手说道:“不是的!我...我...”却始终想不出后词。范子旭曾教育他不能说谎,他将此话深记,故宁可无话也不愿扯谎。 范子旭转了笑,说道:“嘉志,我说笑的,能与他们关系密切是好事呢!我与你娘年龄过大,你在我们左右,总归无聊,子墨与秦良却是与你一般大小,如此正好。” 范嘉志便不担心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范子旭心想:既然嘉志与子墨他们已如手足,我若下山,他定是不会如同之前那般不情愿吧。他便径直说道:“嘉志,我要下山一趟。” 果不其然,范嘉志只是微微变了脸色,问道:“爹爹你要去哪?” 范子旭道:“过几日便是我父母的忌日,我要去到宁波府扫墓,你要与我一起么?” 范嘉志稍稍踌躇,说道:“既然爹爹要我去,我便去。” 范子旭乐了,与刘兰芝说道:“嘉志长大了,虽心中不愿,却肯陪我同去。” 范嘉志大惑不解,问道:“爹爹,你怎知我心中不愿?” 范子旭笑道:“倘若你心中愿意,会答‘好啊好啊’,而你却是说‘既然爹爹要我去,我便去’,如此勉强,我会听不出来吗?” 范嘉志心中有愧,刚要低头,听范子旭继续说道,“嘉志,你留在山上也好,如此一来兰芝才会放心,毕竟我这一去需要不少时日,倘若遇到些什么山贼土匪倒好应付,若是遇到高手埋伏,仅我一人并无问题,再带上你,却是难保了。” 听他这样一说,范嘉志心中愧疚顿时消失,望向范子旭,问道:“爹爹,你要去多久?” 范子旭道:“我已许久未去扫墓,定是要在墓前陪伴七天七夜,加上来回,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你在山上,可要好好练剑,待我回来要考验你的。” 范嘉志听他说“多则一月”,十分不舍,皱了双眉要扑上前去,身子微微前倾,未迈出一步,只是低下头,失落地应了一声。 范子旭知他心中苦楚,走去将他搂在怀中,轻抚着他脑袋,柔声说道:“我很快回来,你就当我闭关练剑了吧。” 他不愿范子旭生气,只得点了头。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范子旭便起身出屋,刘兰芝送他到首峰,挥手与他告别:“子旭,早些回来。” 他微微一笑,下山走去,行至山脚,却身子一转,一跃而起,顿时消失不见。 他父亲战死沙场,怎会有墓在宁波府?母亲作为前朝将军之妻,在今朝怎会留有坟墓?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刘兰芝安心而编造的。 他忽觉得自己可笑,教嘉志为人要诚实,自己却扯谎如家常。然他实在不愿让刘兰芝担心。 行了数里地,他发现一小潭,潭深丈许,潭水清澈。他便在潭边落了脚,望着水底大石,顾自笑道:“好水,好水,不知此潭何名?”他沿着潭边绕了一圈,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发现有人用利器刻下“万罪潭”三个字。 他道:“万罪潭?好奇怪的名字,难道此潭有万罪?无足无手,何罪之有,约莫是哪个无聊之徒刻上去的,我且不去管他。” 他便脱了衣裤,一头扎入水中,在水底畅游片刻,浮出水面,大叫道:“好水!好潭!” 游过水,他上了岸,赤身裸体在岸边趺坐修气,过不一会便入了神,气神绕周身不到半圈,忽然变得狰狞,撕咬五脏六腑。他即刻痛醒过来,捂着胸口大喘粗气,待到终于好受,摸了一把嘴巴,却发现已有零星血渍,心想:这反噬的确厉害。怪我过于贪心,竟一口气学了三十种剑法。 他便在潭边修行。 每每趺坐修气,过不一会,气神便会化作恶鬼猛兽撕咬脏腑,而当涌起气神练星月剑法时,短时间内却无大碍。他想:是否因囫囵学武不求甚解,未将各家心诀融入我心,才致如此? 他试着使出《穿星剑》,过不一会,左胸便剧烈疼痛。 他已大汗淋漓,无力挺身,索性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苦笑道:“师父收集的剑法定是高深,需数年才可练成,我每种剑法只练一天,难怪如此。” 他摇了摇头,暗叹面前无光,余光瞥见万罪潭,忽有一计:若是在水中使剑,结果如何? 他便握剑跃入水中,再起气神,黑剑划水并不吃力,来回刺削两趟,要使“破云见日”,剑直向前刺去,斩击才出,便没入了水中,而身体并无大碍。 他喜道:“果然...”话未说完,呛了一口水,不得不浮出水面,却仍是喜悦。 玄武门山顶。 陆离已有十日未见到范子旭,倒是轻松不少,每日教授巫泽等人刀法,待到傍晚吃过晚饭,便与焕焕一起去到书房看书,十分享受。焕焕亦是开心,丝毫不在乎范子旭动向,只是猜测范子旭又在自己屋内看书钻研。 忽有人敲门。 陆离以为是范子旭,合上书,骤然惊慌,紧盯着木门。焕焕见他如此,觉得有趣,便笑了一声,走去开门,见刘兰芝,搀住她手臂欢笑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刘兰芝手中捏着两封书信,朝内望了一眼,瞧见陆离,便挥了挥手向他展示手中书信,说道:“折柳,这是子旭让我转交给你的。” 焕焕接过书信,疑道:“似乎许久未见师兄,他人呢?” 刘兰芝道:“他回去宁波府,给爹娘扫墓了,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回来。” 听到范子旭去宁波府扫墓,陆离并未好受多少,毕竟范子旭的父亲是他难以解开的心结。他绷着一张脸,盯着书面纹路发呆。 焕焕玩笑说道:“那嫂子可要独守空房了,寂寞空虚冷哟。” 刘兰芝顿时红了脸,抬手轻捏焕焕胳膊,嗔道:“你也这么不正经了!” 二人又嬉闹了一会,刘兰芝才告辞,焕焕便关上门,转身见陆离正发呆,大抬腿走到桌边,将两封信甩在桌上,说道:“喏,师兄给你的。”而后便坐下看书了。 陆离不敢妄动,盯着书信好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抓起薄的那张,摊开,信中这样写道:折柳,我有事下山一趟,约莫一月才能回来,嘉志与兰芝便交托你照顾了。江湖混乱,需多加小心。西域之人虽败,并未见其死去,更要注意。 他读完松了一口气,抓起厚的,摊开,共有五张,正是“踏云步”的心诀与身法。他心想:师兄怎将踏云步写在纸上?尽管如此,他并不多疑,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封书信放入怀中,继续看书。 ------------ 二百五十二章 薄情寡义 范子旭下了山,陆离便敢独自一人在练武场,苦读范子旭赠与的“踏云步”的身法心诀,他一手捏着纸,依着纸上内容,将右脚紧绷,脚尖点地,忽得抬脚尖而脚跟落地,跟着前滑一尺,而气神涌起,使身更轻。一遍下来,他若有所悟,将纸收入怀中,使起“踏云步”,倒也有模有样,身子十分轻盈,只怕一用力便会飞上云端踏云而去。 他笑道:“踏云步竟如此简单?待到子墨等突破二品,不需师兄出马,以我之力便可将他们教会。” 他却不知,真正的踏云步身法心诀有二十张纸厚薄,且拗口难懂。范子旭有意将踏云步教授与他,而他却躲避着范子旭,这令范子旭十分为难,便一直待在屋中,除却看武学医学之书,其余时间皆用来描绘这五纸。他知陆离虽有天赋,对于难缠之事物却是懈怠且无耐心,故费尽心血将踏云步的身法心诀编得通俗易懂,二十张直缩减为五张。 又过两天,他便将踏云步掌握了,虽不熟练,与他自创的“云中走”比起来却是快了不少。 他踏过芒绳,过不一会便到了黄忠峰,见着满地狼藉,虽是心痛,冲不淡喜悦,折回身,三两下踏过芒绳回到主峰,大叫道:“师兄师兄,我...” 话未说完,他便想起了与范子旭的纠葛,笑容渐止,扬起的手亦慢慢放下,叹了口气,喜悦全无。 他信步走去练武场,四人正在练刀,却交换了对手。巫泽与秦良过招,化子墨与范嘉志过招。他颇为不解,远远地望了一会,走近问道:“巫泽,你怎么不与子墨过招,而与秦良了?” 巫泽并不回答,神情严肃,专注与手中刀与秦良手中刀,双刀对撞十余回,他忽转了身,向陆离劈去。 陆离错愕,抬刀阻挡,问道:“巫泽,你怎么了?” 巫泽依是不答,见刀被挡,双眼扫过,抽回刀,向陆离左腋刺去,陆离刚要反削,见他双眼迷离目光不定,猜测此乃虚晃,果不其然,巫泽刀进一尺,迅速变向扫向陆离右腰。 陆离将刀倒竖,撞上巫泽刀刃,顺势一绕,便将巫泽手中单刀震下了。 巫泽气馁道:“我就知道,与师兄过招,不到三招便要败了。” 陆离不知他想法,问道:“巫泽,你怎么了?” 巫泽跑去捡了单刀,走回说道:“师兄,我常与子墨过招,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见他咬唇便知晓他要诈攻我下路而后上撩,见他皱眉便知晓他欲先扫而后削,着实无趣。我想,如此难以进步,这才与师兄交换了对手。与小师弟过招时,虽见小师弟忽瞪眼忽皱眉,却不知他想法如何,才可专心与他过招。然小师弟年纪尚小,初时能够好好地过上十几二十招,往后他却有些体力不支了。方才他便如此。我见你走来,忽生想法,欲与你过招试探试探自己本事,我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陆离笑道:“你如此有心,相信过不多久,成果便会显现出来。” 巫泽喜道:“师兄,你是说我过不多久便能打败你吗?” 陆离道:“除非极有天赋之人,不然如何进步神速?习武讲究循序渐进,打好了基础才能学习更高阶的功夫,我见你不过五品,而我已有一品,你如何败我?倘若你刻苦练习,过个十年二十年,兴许能够达到一品,而我那时,却不一定仍在一品了。” 巫泽嘟囔道:“也是,师兄如此厉害,又有玄武玉,还能断刀重铸,我怎会是对手呢?” 陆离见他垂头丧气,刚要劝告,他便立刻昂首挺胸,高声道:“虽无法超越师兄,无妨!师兄乃是江湖第一,我便要成为江湖第二!子墨,吃我一刀!”说着便挥刀向化子墨攻去。 陆离微微一笑,坐下来看四人过招。与初授刀时相比,四人的确进步不少,尤其化子墨,虽然心思遭巫泽尽数看穿,却能不败,手中单刀握得甚紧,无论砍削或是架挡,有模有样,着实是块好料。 以目前情状来看,最弱小的要数秦良,握刀虽不吃力,砍削十回之后,手臂微微颤抖,再三刀,便要握不稳刀了。尽管如此,陆离依是喜爱他,毕竟他极为刻苦,最令陆离心疼的是,他总是小心翼翼,一副担惊受怕模样。陆离知晓他在山贼营寨中有过暗无天日的曾经,才会如此胆小,便从不责怪,反而对他宠爱有加。 四人之中,巫泽年纪最大,生得最高最壮,与三人过招便显得轻松一些,他却从不自傲,当握了刀,便全神贯注,丝毫不因对手弱小而轻敌。平日里,他也有年长者的模样,对化子墨等三人颇为照顾。 范嘉志曾厌恶陆离,在玄武山重建的那一个月不曾握剑,亦不给陆离好脸色看,而如今与化子墨等人已亲密无间,一起修气习武,一起吃饭下棋,再过不久,四人便要睡到同一间屋子了。 陆离望着四人,脑中浮现出自己初入玄武门时,在池南分部的场景:倘若我能有个伴,那时便不会凄苦了吧。想到这里,忽记起范子旭:师兄如同兄长,对我关爱有加,助我度过重重难关,倘若不是师兄,我早已死在夏柏魏剑下,我却将他忘记了么?难道我竟是忘恩负义之人? 他又想起了在黄忠峰,范子旭以为他盗了自己父母的墓,一剑刺来险些要了他的命,便在那时,范子旭与红妆相认。他忽得心中一苦:既然红妆是范子旭同父异母的姐姐,如此说来,我便也是红妆的仇人么?她父亲遭我父亲杀害,她又因我而死,对于她,我真的是亏欠太多太多。而我却在这山顶之上,享受着与焕焕的甜蜜,这样应该么? 他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晚饭过后,焕焕收拾完桌筷,缠上他的手臂,嚷嚷着要去书房看书,他心中有愧疚,却不愿让焕焕察觉到,便装出笑容,与焕焕同去了书房。 “相公,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看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嘛。” “东阳人欲奉婴为主,陈母为何要反对?” 换做往日,听焕焕这样说道,他定会放下手中书籍,笑着走去将焕焕搂在怀中为她解惑,今日却是犹犹豫豫不少时间,才慢吞吞走去,停在焕焕身旁弯腰查看,而后说道:“陈家向来贫穷,陈母怕陈婴暴富之后变了本性。是啊,人性的确善变。” 焕焕撅着嘴“哦”了一声,赌气地将他推开,顾自看书。他又怎会不知焕焕心中想法?不懂书中内容是个幌子,求他怀抱才是真。 他却实在无心。与焕焕愈亲密,他便愈愧疚,觉得对不起死去的红妆,愈愧疚便愈自责,伴在焕焕身旁,心中却想着红妆。 回到厢房之后,睡前,焕焕习惯性的要抱抱,他双臂才张开便收起了,目光涣散心不在焉,焕焕狠瞪了他一眼,先上床睡去。他却是无可奈何,吹灭蜡烛,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在焕焕身旁躺下。 黑暗中,他听到了焕焕微弱的啜泣声,赶忙闭上眼,与自己说只要睡着了便不知道了,然焕焕的哭声却似万箭那般,齐扎入他心中,纠结之后,他终于翻过身抱住焕焕,轻声说道:“娘子,别哭了。” 焕焕小声咽哽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娘子。我今日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这样嫌弃我。” “我...”他欲言又止。 当下生活安宁祥和,难能可贵,他实在不愿再捅什么篓子,打破这种平静,可眼下,似乎不得不去打破。若是不打破,虽依旧平静,却索然无味了,难道因害怕面对而继续逃避么? 他终于决定不再隐瞒,将过去的一切和盘托出,自遇见红妆起,至害红妆死去。 焕焕听毕,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大哭大闹,骂他薄情寡义,相反,焕焕转过身,将他抱在怀中。 他浑身一颤,问道:“你...不生气吗?” 焕焕吸了一下鼻子,柔声道:“我气什么?” 他道:“我曾有过妻子,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 焕焕自是失落,黑暗中,陆离无法瞧见她悲伤的面庞,只听她说道:“我无法参与你的过去,且无力改变你的过去,过去了便让他过去了。如你所说,红妆父亲遭你父亲杀害,她又因你而死,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心有愧疚再正常不过,我若胡闹,岂不是蛮不讲理么?” 他双眼睁了一睁,不敢相信柔弱如花的焕焕竟会说出这番话,“娘子,你当真不生气吗?” 焕焕忍住要哭的冲动,说道:“她是你第一个女人,你还惦记着她,再正常不过,况且又害她这般凄惨,当然是要惦记的了...她...她...”说着,她终于忍耐不住,又哭起来。 陆离慌忙自她怀中挣脱,反将她搂在怀中,一遍一遍快速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子,不要哭,我心疼。” 焕焕泣道:“你怎么能想着别人...你怎么能想着别人...” 他将焕焕抱得更紧,生怕她推开自己跑出门去,“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过不多久便会忘记了,而你不一样,你是我娘子,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今生都要与你厮守在一起。” 焕焕心中依然不快,却不愿使陆离难堪,握拳打在他大腿,小声说道:“那你还想不想她了!” 陆离忙应道:“不想了,不想了!” 焕焕道:“那你爱不爱我?” 陆离忙应道:“爱,今生最爱。” 焕焕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不亲我?” 陆离的心都要化了,双手捧住她的脸,准备来一个深深长长的吻。她却在触到陆离嘴唇刹那,迅速收回,自陆离怀中挣脱,背向陆离,说道:“哼,让你想她。惩罚你,不给你亲。”心中却是说道:笨蛋,快抱我。 陆离甚是欢喜,侧身躺下,一手绕过她身,将她抱住,在她耳后温柔说道:“娘子,今生有你足矣。” 焕焕终于露了笑,抓住他的手,睡去了。 ------------ 二百五十三章 人生几多遗憾 夜,静得很深邃。 焕焕睡得很安稳,从鼻腔呼出的气息轻轻打在陆离手臂。陆离依旧未眠,颈边撒着几束柔长青丝,有些瘙痒,然并不重要。他将睡前之事想了一想,猛然察觉:焕焕原来从未原谅我!直到我抱住她的那一刻,她才终于舒了心。她爱我如此深刻,我却因红妆而再三伤她。我的确不是个好丈夫,每每劝自己要放下,却总是想起红妆。 他在心中做了一个选择:倘若红妆未死,披着红纱站在焕焕身旁,我要自二选一,会选谁? 他想选红妆,却在心中只喊出一个“红”字。 他轻轻一声苦笑,心想:我果然是因为愧疚而念着红妆,倘若要我二选一,我定是选择焕焕的。焕焕与我相识九载,无论感情或是羁绊,与红妆相差千里。父亲累年征战打下了无数功德,助我娶得焕焕。有此良妻,夫复何求?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鼻息,轻挪脖颈,过不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待他醒来,卯时已过半。 他睁开眼,见焕焕正含笑瞧着自己,不禁疑惑,问道:“娘子,怎么了?” 焕焕笑道:“没什么呀,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醒。” 他见焕焕嘻嘻笑笑,心里一阵哆嗦,抬手摸了一把脸,并未摸下什么,“究竟怎么了?” 焕焕道:“你平日里总是卯时不到便醒来了,可现在已经卯时过半,你却还睡得香香甜甜,所以我想看看你什么时候醒来。” 他惊道:“卯时过半?糟糕,我居然睡过头了,不知巫泽他们...”他顾不得穿衣,急忙下床穿鞋要出门。 焕焕在他身后喊道:“他们乖的很,早就在练武场修气了,哪像你这头大懒猪,睡到天亮也不肯醒。” 他舒了一口气,折身走回,在床边坐下,面朝焕焕露笑。 焕焕一喜,嘴角翘的很高,不一会便落下一分,微扬下巴,审问道:“你为什么睡这么久?是不是梦见谁了?!” 他一愣,眼眸逐渐温柔,抬手抚着焕焕脸颊,答道:“我梦见你了,所以不舍得醒来。” 焕焕脸一红,双眼随之一跳,嘟嘴道:“你骗人,你梦见我什么了?” 他道:“我梦见我们住在一间木屋之中,屋后是茂密的森林,大树参天,时有色彩斑斓的鸟儿飞来落在屋顶,叫声堪比天籁。屋前是一片金沙,阳光下闪闪发光,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十分舒服。潮汐涨落都是那样静静悄悄,生怕打扰了我们。夜晚时,空中一轮巨大明月,好似近在咫尺。我们坐在沙滩,你倚着我肩膀,同听海声。” 焕焕心动不已,仰着头双眼迷离,似乎看到了那世外桃源,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钻入陆离怀中,低声道:“相公,我们退出江湖吧,找一个那样的地方,与世无争。” 陆离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可玄武门因我而没落,况且我答应了师父,要重振玄武门。不过你既然说了,娘子,待到玄武门再震江湖,名声响彻地府,我便退出江湖,与你共赴那世外桃源,相伴到死。” 焕焕懂事地点了点头,却突然抬起头,似笑似怨,“我发现你这几天说话越来越好听了。” 他深情说道:“因为我终于明白你是我心中的唯一。” 焕焕怨道:“那你之前不明白吗?” 他抬臂环住焕焕脖颈便是一个深深的吻,许久才放开,笑道:“你还说!快去做饭吧,再过一会巫泽他们便该修气结束了。” “好!”焕焕听话地下了床,蹦跳着离去,出门前不忘回身向他扮个鬼脸。 午饭时,刘兰芝心不在焉,夹了一筷青菜要给范嘉志,筷子一松,青菜却落在了桌上。范嘉志道:“娘,你是不是有心事?” 刘兰芝回过神,答道:“啊?没有啊。” 范嘉志道:“那你怎么把菜放歪了。” 刘兰芝转眼一看,见范嘉志面前的碗边赫然躺着一颗小小青菜,颇为尴尬,忙夹起放回自己碗中,一边说道:“不能浪费,不能浪费。对了,折柳,鸡蛋咸肉快吃完了。” 陆离答道:“吃过午饭我便下山一趟。” 刘兰芝强颜欢笑,片刻之后便忧郁了,望着白饭毫无胃口。 陆离与焕焕知其心思,不敢多言,只是催促巫泽等人快些吃饭。 吃过饭陆离便要下山,临走前不忘亲吻焕焕,焕焕自是欣喜,仰着头宛如昔日少女,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 他下到山脚,使起踏云步,过不多久便到了城外,整理衣冠,迈步而去。 虽久未入城,他并不怀念,径直走去买了一篮鸡蛋与三串腊肉,正要回山,忽见前方有一裹着白色头巾之人扛着糖葫芦靶,心想:子墨他们有不短时间未曾尝过糖葫芦,我便再要四串吧。才迈一步,又想:焕焕与我告别之时面容纯真,与初见她时十分相像,她亦是个孩子呢! 他准备要买五串,迈了三步,又想:嫂子如今寂寞,倘若我只给焕焕买了而不给她买,她是否会愈加寂寞?他索性买了六串。 陆离左手提着鸡蛋篮子,右手拿着六串糖葫芦,手腕挂着三串腊肉,乍一看如同初入大城见啥都新鲜的土包子。 忽有锣声传来。道路中央本有不少人,循声望去,皆退到道路两旁。 陆离见此,以为是什么官将巡察,便跟着退到边上,却远远望见一队人披麻戴孝举着丧旗,才知是丧事。 他叹道:施州卫民风着实不错,见他人悲凉不愿打扰,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待那队行丧之人走近,陆离才看清队首扛着丧旗的竟是张哥,不禁叫道:“张哥?” 张哥双眼红肿低头看路,虽悲痛欲绝,闻见喊声还是转过头来,见陆离,向他稍稍鞠躬,喊了一声“陆大侠”。 陆离道:“你家怎么了?”话才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愚蠢:张哥母亲已死,此时躺在棺材里的定是父亲了。 张哥道:“今早我忙完回来,未在树下见到我爹,心中不安,忙去到爹房中,果然见他咽了气。他死时手中捏着一根竹丝,面带微笑。我想,他总算是能够去到地府与我娘团聚了。” 陆离不敢多留,说了句“节哀顺变”就要走。 张哥虽悲伤,叫住他,将丧旗扛在左肩,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酒袋,向陆离递去,“陆大侠,前些日子你师兄帮过我一把,我想报答他却始终找不见他人影。这里有一袋好酒,劳烦你替我转交给他。” 陆离用牙齿咬住鸡蛋篮子,从张哥手中接过酒袋放入怀中,后退至边上,望着他们逐渐远去。锣声与哭喊声混做一团,有白色纸钱飘飘然落下,无人躲闪。有几位年长者甚至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为张匠送行。 他想:张匠到底是城中手艺最好的匠人,造福了不少百姓却唯独没有造福爱人。张哥说他死时手中捏着一根竹丝,面带微笑,大抵就是对妻子的一种怀念吧。 他叹了口气,顾自小声说道:“人生几多遗憾,数不尽尘埃望不穿天涯。” 他回到玄武山时,恰好晚饭时间,众人围在桌旁,见他回来,齐声叫道:“师父回来了!” 他笑道:“回来了,你们想我吗?” 众人喊道:“糖葫芦!”纷纷下桌朝他涌去。 他哭笑不得,将糖葫芦一一分给巫泽等人。 焕焕见他手满,亦下了桌,要帮他拿些什么,他只是将余下的两串糖葫芦交给焕焕,去到厨房放下鸡蛋与腊肉,回来取过一串糖葫芦,温柔说道:“那串是给你的。” 焕焕欣喜,撅嘴道:“这是小孩子吃的。” 他道:“你不要吃吗?”说着便要去抢夺。 焕焕慌忙咬下一颗,一边咀嚼一边向他吐了舌头,调皮又可爱。 他十分欢喜,盯着焕焕望了好一会,才走去刘兰芝身旁,将最后一串糖葫芦向她递去,“嫂子,这串给你。” 刘兰芝微微一笑,接过糖葫芦却是说道:“我不爱吃这个。嘉志,这串给你吧。” 范嘉志叫道:“好!”连忙跑来接过糖葫芦,又回到了三人身边,向他们炫耀手中的第二串糖葫芦。 崆峒派。 连州已将“降龙伏虎拳”练会,虽不精通,只能发挥出两成威力,却已足够惊人。使拳之时,能够听到呼飒的拳风。他并不满足于此,计划着要将此无双拳法展示天下,让众人明白,他才是江湖第一。 他想了一想,便准备以西域人为借口,邀各门派上到崆峒商讨要事。 他本想只邀李鸿道、悟临与黄无晴,转念一想:若是我只邀这三人,江湖众人定会觉得我连州自以为是,不如将所有门派掌门皆邀请了。如此一来,我才好展示这无双拳法。 他拟了九封信,命弟子分别送往武当山、嵩山少林、茶人谷、九凤山、峨眉山、平阳山、龙虎山与衡山。黄无晴居无定所不知身在何处,他便命弟子随便寻了丐帮弟子让其转交。 ------------ 二百五十四章 无晴不是无情物 十日之后,各门派掌门齐聚崆峒。崆峒迎宾之地乃是正义殿,殿门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正义殿”三个镀金大字。 殿中有一尊巨大的玄武大帝雕像,其身长三丈,头发披散,金锁甲胄,脚踏五色灵龟,按剑而立。其剑长约一丈五,银光灿灿不沾尘埃。 玄武大帝之下,摆着十张一模一样的太师椅,每张太师椅边上倚着一张桦木方桌。 连州领着悟临等人迈过门槛,入到殿内,一一引座。坐下之后,便有崆峒弟子端茶入殿,摆在方桌之上。 向东主位乃是连州之座,左侧各有向南三把太师椅,离连州由近及远分别坐了悟临、李鸿道与黄无晴。右侧向北之位有六把太师椅,离连州由近及远分别坐了文松师太、路本、乐生道长、通天德与徐行,空出的一张椅子本是为仁念师太准备的,她并未前来。 江湖之人重义,故让文松师太坐了次宾之上位。 黄无晴向来不拘小节,对此排座并无所谓,双眼随意将四周打量,见着那座巨大的玄武大帝雕像,忽笑道:“想不到崆峒也拜玄武大帝?” 连州对他颇为不满,在玄武大帝像前不敢放肆,恭敬说道:“玄武大帝乃是民之真神,拜大帝有何奇怪?” 黄无晴道:“我只知玄武大帝居住武当山,怎么,你连州要拜入武当派?” 连州脸色铁青,不愿再与他斗嘴,只是说“神光普照”便不再言语。 黄无晴却是拍腿大笑,“哈哈哈,连州啊连州,你崆峒派位于昆仑山,不拜西王母却跑去拜玄武大帝,像不像话?” 连州左额青筋已暴起,双眼肿胀怒气腾腾,碍于面子不得发作,悄悄吐了一口怒气,说道:“无论哪路神仙,庇佑民众是真,又何须区分如此清楚?心诚便可。” 黄无晴见他压着怒火,好生畅快,坐在椅上,翘了二郎腿哼着小曲。 连州长吐一口气,好受不少,站起,抱拳向各位一一行礼,说道:“诸位,一月之前,西域狂徒来我中原寻衅,幸得江湖齐心协力将...” 黄无晴不耐烦插嘴道:“哪里是江湖齐心协力,若不是玄武门俩小子,我们早就死了。废话少说,开门见山,叫我们来究竟干什么!” 在座之人对于黄无晴这般无礼颇有怨言,虽明面上不说,个个脸上俱是厌恶表情。 李鸿道好言劝道:“黄帮主是个急性子,但也请让连掌门将话讲完。” 黄无晴虽不喜这帮虚伪之人,对于李鸿道却是尊敬的,忙起身向李鸿道行礼,答道:“抱歉,黄某这就安静。” 李鸿道站起,向他微微一笑,转身与连州说道:“连掌门,还请继续。” 连州回以微笑,心中却是不满:姓黄的乞丐对我这般无礼,对李鸿道却是毕恭毕敬,怎么,难道我连州竟不如李鸿道么?锁眉思索一阵,他继续说道:“击退西域之人后,连某人想,是否因我们过于分散而遭对方趁虚而入?若是再有类似情状发生,该如何应对?连某认为,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化零为整,如此才能坚如磐石。” 黄无晴听毕,笑道:“原来你是想将我们吞并然后当上十门掌门啊,早这么说不就完了,还绕那么多弯子。” 心中计谋遭到如此戏谑,连州怒不可遏,再不管玄武大帝像,抬手指向黄无晴喝道:“臭乞丐,莫要以为你姓黄就可信口雌黄!” 黄无晴哈哈大笑,拍着掌从椅上站起,一边摇头说道:“连州啊连州,装了这么久的君子终于累了,对,我是臭乞丐,总比伪君子强吧?” 连州脸颊一颤,双目血红,眼看就要动手,乐生道长忙劝道:“连掌门,黄帮主,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黄无晴颤肩“哼”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背东而面西,指着连州说道:“你们看看他的椅子,若是一般情况,主人应当坐西朝东,而他呢,却向南偏了几分。连州,我黄无晴虽是乞丐,也懂得一些基本礼仪,似乎只有皇帝的座位才可坐北朝南吧?你这样赤裸裸,让我很为难啊?” 众人循着他手指望去,果见那太师椅向南偏了几分,便小声议论起来。 连州暗叫不好,此举本欲过过干瘾,不曾想竟被黄无晴发现,脑筋急速飞过,转身向椅子望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果然如此。此座虽是我排,椅子却是由弟子布置的。连某对门下弟子信任的很,故不曾有疑,经黄帮主一提点,这才发现,稍等片刻,待我摆正。”说着,便弓身将椅子摆正。 黄无晴本就不喜他,今日见他将错责推脱到弟子身上,便愈加不待见他了,“连掌门好本事。” 连州没有料到黄无晴会出口夸赞,微微露喜,问道:“黄帮主此话怎讲。” 黄无晴道:“此招弃卒保车着实不赖。” 路本闻之,忍俊不禁。 众人原本不觉此话内涵,见路本窃笑,稍稍思考,便跟着笑了几声。 连州沉着脸,将黄无晴的话回想一遍,才发现其中奥妙:弃卒保车虽是象棋用语,放在眼下情状却是不妥,连州身为崆峒掌门,当为“帅”而非“车”。黄无晴说“弃卒保车”,是在嘲讽他地位低下。 虽明白,他却不敢发怒,毕竟自己有误在先。 黄无晴见他一副苦脸,愈加觉得此人神憎鬼厌,有意落井下石,说道:“以往商讨大事皆在少林,怎么今日连掌门竟将我们邀来昆仑山?你这居心是否过于明显了。” 黄无晴与陈无信不同,智慧超群且言辞犀利,连州实在无法招架,不愿再与他针锋相对,终于平静下来,淡淡说道:“各门派本为一家,在少林与在崆峒有何区别。” 黄无晴冷笑道:“既然本为一家,那又为何要诛杀玄武门!” 少林一会,黄无晴便张口闭口“玄武门”,如今来到崆峒,仍是念念不忘玄武门,这令众人多少有些怀疑。 徐行道:“黄帮主,你似乎对玄武门十分在意?” 黄无晴身心软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想起玄武门已去,哀毁骨立。“我还未加入丐帮之时,曾在施州卫行乞,那日阴云密布,眼见着要下雨,而四周无遮蔽之物,我只好躲在一棵树下。当时我已有两天未曾进食,饥肠辘辘,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生无可恋。过不多久,有人路过,见到我,悄悄走来小声问道:你怎么了。我无力回答,只是转过头,见到一憨厚之人,手里提着一只篮子,篮中盛满白馒头,还有一只油纸袋,我闻到了烧鹅的味道,再难忍受,便扑上去抢夺。 我已饿极,不顾其他,拿了东西便往嘴里塞,未曾发现竟将他的手当作吃的放入嘴中,用力咬下,将他的手咬伤,流出鲜血。我见到鲜血,顿时惊醒,虽饿,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胡来。那时我才发现,他腰间竟有一柄佩剑。 他痛苦地张着嘴,望着受伤的手。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想跑,却又跑不动,只好闭上眼蜷缩起来,过了许久仍未听到拔剑之声,便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却见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我十分疑惑,睁开眼,见他递了馒头过来。我以为这是死前最后一餐,不敢去接,却听他说道:再饿也不能胡乱吃,咬到我的手还好,要是吃下了毒药那该怎么办。来,这个给你吧。 我听他声音之中全无半点责怪,抬起头,见他面慈目善毫无怒相,才敢接过,三两口便吃完了。他见如此,又接连给了我五个馒头,还给我水喝。往日所见之人,除了对我拳打脚踢便是对我诅咒恶骂,偶尔有心善者肯给我些吃的,倘若我弄脏了他门前之地,却也会赶我。唯他一人,被我咬伤却不计较。 吃他馒头,我便要报恩,他推辞说不用。而后聊了几句,才知他是玄武门之人,再不久他便回去了。自始自终,他从不高高在上,亦不因我浑身污秽而嫌弃。 一月之后,我入了丐帮,虽再未受到欺凌,却时常想念那人,便处处打听玄武门,后来才知,玄武门竟是如此强盛。我便勤加习武,发誓要有一天去到玄武门报恩。 然上天不公,将恨怨洒向玄武门,那日山脚之下,我眼见了恩人,正欣喜,却见一把剑自后背捅穿了他胸膛,待到他倒下,我才看清是丐帮弟子捡了剑将他杀害。 可我能做什么,杀了丐帮弟子为恩人报仇吗?可他与我乃是同门!义字虽只三笔,笔笔艰难。” 说道这里,他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所以我才当上帮主,便是要引导丐帮弟子向着道义前进。” 众人闻之,无不黯然伤神。 连州却是不屑,冷冷说道:“玄武妖门危害江湖,理当铲除!” 黄无晴缓缓转过头,原本逍遥闲散的面庞却是狰狞不堪,两颗乌黑眼珠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紧紧盯着连州,一字一句说道:“连州,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字字冰冷。 连州怎会畏惧?他就是要激怒黄无晴,骗得他出手,好向众人展示自己的降龙伏虎拳,“玄武妖门危害江湖,理当铲除!” ------------ 二百五十五章 众盟之主 二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黄无晴双拳紧握,怒目而视,连州面含微笑,胸有成竹。 两旁入座之人虽是惶恐,却不愿出来相劝,俱是笑盈盈地望着二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唯李鸿道紧绷身子注视二人,见情况不对便要出手阻拦。 黄无晴忽得一声颤笑,令气氛缓和不少。李鸿道见此,便也放松地吐了一口气。只在刹那之间,黄无晴蹬地而起,抬掌向连州面门劈去。 连州竖起左臂拦下,右拳已就绪,对着黄无晴胸口砸去。 一来二去十五回合,竟分不出上下。 李鸿道站于一旁望着二人打斗,却也插不上手,只能干望着,盼二人收手。他虽剑法超群,赤手空拳的本事却是不如连州,而今一看,怕是黄无晴的拳脚功夫也在自己之上。 连州虽诧异于黄无晴的拳脚功夫,毕竟练拳三十载,本事自然了得,见掌抬臂,见拳出掌,不忘使上腿脚。忽见黄无晴将腕一锁,接连向他面上轰来三拳,他将身后仰,左掌自下向上劈去,正劈在黄无晴手腕最软处,黄无晴吃痛,动作缓了一分。他便抓住机会,涌起气神,左掌外翻在前,右拳内收在后,右拳迅出,左掌紧随成拳攻向黄无晴下路。气神不出,紧裹着铁拳。 黄无晴面不变色,双手做掌,一上一下包住连州双拳,原地转身卸去他拳力,抬脚向他踹去。 二人分离一丈有余。 黄无晴冷冷一笑,不屑说道:“我当你学得了什么功夫,如此迫不及待,原来是妇孺皆知的摆猴拳。” 连州本欲炫耀,岂知竟遭黄无晴一招破解,然他不愿相信,当黄无晴有意嘲讽,只是回了一句“黄帮主好拳脚!”毕竟自己尚未精通“降龙伏虎拳”,遭黄无晴破解也算说得过去。 黄无晴不愿再留,抱拳与在座之人一一示意,说道:“丐帮事务繁重,黄某便不久留。只要是利于江湖利于天下之事,丐帮定会参与,到时与我说一声便可。告辞!”说罢,下山而去。 无人劝拦。 路本望着黄无晴迈过门槛拐弯消失,叹道:“黄帮主果非常人,与陈帮主相比,不仅修为更高,亦是雷厉风行,做事毫不柔软拖沓,难怪丐帮越来越强盛。” 连州虽不服,心底却也钦佩黄无晴:这个乞丐拳脚不输言辞,俱是如刀锋那般锐利,比陈无信强过太多。 悟临自始自终不动声色,双目半眯半睁,恰如一尊佛像,过一会终于开了口,说道:“连掌门心系江湖,实在可贵。贫僧亦觉得各门各派需要联手,倘若再有情状,也好处理。” 李鸿道同应道:“悟临方丈言之有理,江湖各门派分离已久,斗争不断,悲剧时有发生,如今天下安定,无需再斗。” 文松师太颇为赞同,即刻说道:“开阳真人所言极是!修行本为心神安定,习武本为强身健体,却不知何时起,武功竟成了杀人之用,这着实有背武道。如今暴元已除,百姓安居乐业,我们也应当回归正轨。”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连州不免觉得滑稽:分明心怀鬼胎,却要装作大义凛然,嘴上说道:“既然诸位都赞同,那我们便挑选时间地点,广发英雄帖,请江湖中有本事之人前来比试。” 李鸿道说道:“哦?还需比试?少林向来德望甚高,不如我们便推悟临方丈为众盟之主。” 却仅有文松师太一人表示赞同,路本等人俱是缄默不语,低着头若有所思。 连州于心中窃笑,想到:既是一群贪婪之辈,又岂会将这盟主之位交给他人。他见无人开口,便站起向李鸿道抱拳,说道:“开阳真人,少林虽是名门望族,如今豪强并立,却也不一定会输给少林,为公平起见,我们还是以功夫说话,胜者为王,败者,便拥簇众盟之主。” 路本等人齐呼道:“连掌门所言极是。” 文松师太却是满脸怒容,迅速站起,瞪着眼将众人一一打量,见人人尽显兴奋,愈加愤怒,喝道:“门派合并,让悟临方丈成为众盟之主难道不好吗?论功夫,在座诸位谁是悟临方丈对手?论名望,你们又有谁比得过悟临方丈?平日里满口侠肝义胆道德至上,少林一战却无人敢出列,只是眼睁睁地望着玄武门二位少侠与西域狂徒战斗,若不是少林寺悟临方丈与善顿大师出手,你我哪里还有性命在这里交谈?连玄武门年少弟子都敢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你们这帮四五十岁的糟东西难道不觉得自己可耻吗!” 徐行怒道:“文松师太,可给自己积点口德!不要以为你是女流之辈,我等便不敢将你怎样!” 文松师太毫不妥协,反口道:“我难道有一句说错吗?理亏了就想来硬的,我还会怕你不成。”说着,将手中佩剑抽出一寸,露出晃眼剑身。 徐行狠狠道:“大丈夫无所畏惧,你若是想动手,老子奉陪到底。” 二人唰唰抽剑欲动手。 李鸿道闪身而过,摁住二人手腕将剑插回剑鞘之中,说道:“两位颇有兴致,不妨留到比武那天,再展拳脚?” 文松师太瞪了李鸿道一眼,虽心中依然有气,只好收了剑,说道:“开阳真人既然这样说了,我遵从便是。” 徐行哼了一声,亦坐回座位。 阻止了二人之后,李鸿道无心反客为主,向连州微微点头,走回坐下。 连州以笑应答,向诸位一一看过,见无人反对,又望向悟临,问道:“悟临方丈,你看如何?” 悟临依旧波澜不惊,撵着持珠,淡淡说道:“连掌门在江湖之中声望甚高,又是今日之主,一切由你定夺便是。只是试刀大会与前些日的争斗使得少林伤痕累累,此次还请连掌门另寻他地。” 连州求之不得,尽管如此,依旧不露喜色,脸上挂着淡淡笑容,恰如偏偏君子,行礼答道:“连某人亦有此想法,三番两次打搅少林,的确不妥。不如,此次比武之地便选在崆峒派。” 乐生道长立刻叫道:“崆峒派地理不便,我们从千里迢迢赶来,已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有气力与你比试?” 连州微笑回道:“连某人会为诸位备好茶水饭菜,诸位上到崆峒便有水可饮有饭可食,再休息几日,待到诸位恢复了精力再比不迟。” 乐生道长冷冷道:“可崆峒派如此狭小,怎容得下广阔江湖?还是不行。” 连州笑容僵了一僵,很快恢复平常,反问道:“乐生道长可有何好建议?” 乐生道长答道:“我看龙虎山就不错,风水靓丽,气候宜人。那山顶的滔滔云海堪称一绝。” 徐行道:“茶人谷才是最佳之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说服不了谁。 李鸿道忽然说道:“不如,便将地点选在玄武山脚下吧?” 众人齐问道:“玄武山脚下?” 李鸿道点头道:“我等皆已去过一次,熟悉为一;那里地势广阔,能容下数万人为二。况且,与西域之人一战全仰仗玄武门二位少侠,我们将地点选在那里,相信无不妥之处。” 正义殿便安静了下来。人人皆不情愿,却想不出反驳之词,只好回以沉默。 文松师太心中有愧,自觉欠玄武门太多,首先应道:“我赞同!” 其余人便跟着答应了。 连州虽然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点头表示赞同。 李鸿道抱拳道:“既然如此,剩下的便有劳连掌门了,还请连掌门拟好英雄帖,定好时间。贫道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众人纷纷道:“告辞。” 送走众人,连州回到正义殿,望着那把摆歪的太师椅许久,忽得起腿,将太师椅劈得粉碎,心中狠狠道:这帮狗东西!不过无碍,比试就比试,待我再苦修降龙伏虎拳,还会怕你们不成? 想到这里,他便舒了口气,好受不少,忽想起陆离与范子旭,才放下的心瞬间提紧,暗想:这两人本事却是不容小觑,若仅一人倒也无妨,可他们二人联手可就糟糕了。 他迅速走出正义殿,来到十方殿后堂。 十方殿虽已是崆峒禁地,他却仍不放心,担忧门下会出叛徒,便在后堂设了一间密室,开启方法极为复杂。后堂是由一块一块的砖石铸成,方方正正,并未涂上泥石。他便以此为棋盘,去到西墙,先将2-8的砖石摁进,后将10-16的砖石摁进,再将20-12的砖石摁进,最后回到2-8,再摁一遍凹进的砖石,那砖石便恢复了。如此之后,东墙会凸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砖石,将其按下,南墙便轰轰开启,露出小道。 他点了火把走入小道之中,走过一丈便可见一间内屋,长宽三丈。内屋之中摆设简陋,不过东西北各摆了一只三层柜子,正中有张方桌,方桌之上有盏油灯。 他将油灯点亮,熄灭火把,提着油灯走去西面,拉开最上层的抽屉,取出一只雕着怪异纹路的楠木小盒。 他将油灯摆在柜子上,腾出手打开小盒,只见盒内趴着一只一动不动的黑甲小虫,生有四对长满尖刺的细腿,其头顶触须比身体长了一倍有余。 他望着小虫,露出诡异笑容。 ------------ 二百五十六章 江湖英雄 此虫名为食尸甲,在西域为常见之物,但凡有尸体存在,便有它们的影子。 连州曾去到西域求武,偶见此虫,觉得新鲜,便捉了一只,后经他人指明,才知此虫专食尸体。 食尸甲一旦被捉便会装死,一动不动地趴着,可滴水不进静卧百年,若要唤醒它们也很简单,只需在它头顶滴上一滴鲜血便可。它吸入鲜血便会亢奋,八肢齐动,靠头顶两根触角上的无数只敏锐鼻器找寻尸体。 连州将楠木盒揣入怀中,本欲独自去到玄武门,转念一想:若仅我一人,寻到了哲宁的尸体又能如何?如今玄武门风头正盛,算我说哲宁为他们所杀,也无多少人肯信。倘若我寻一人与我共同前往,便是有了人证,如此一来还怕他人不信服? 他想了一想,先去到茶人谷寻找徐行。 徐行见他,十分不屑,一声冷哼说道:“崆峒掌门光临我破谷,真是令破谷蓬荜生辉啊!” 他对于嘲讽早已习惯,况且,此次前来并非赏景,也无心与徐行争辩,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徐谷主谦虚了!连某此次前来,是有好事要与徐谷主共同分享。” 徐行不禁笑了一声,说道:“倘若真有好事,你连州肯与别人分享?就算你突然脑抽要与别人分享,也定是寻找开阳真人或是悟临方丈,哪里轮得到我名不见经传的徐行?” 他道:“徐谷主这可就误会连某了。虽茶人谷不及少林与武当,仅仅是因为世人不知茶人谷,为何世人不知茶人谷?是因为徐谷主为人低调谦逊,淡泊名利。若徐谷主果真要挣那名头,寻两三个文人墨客写上四五首诗词六七首童谣,让孩童去到民间一唱,茶人谷便是人尽皆知,还怕名声不够响亮么?” 徐行对此话却是颇为在意,细细一想,觉得不无道理,不禁舒展了面孔。 他见徐行如此表情,便知徐行已卸下防备,暗自觉得好笑,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徐谷主,前几日在崆峒你也听到了,四大豪门与六门即将合并,要选出一个众盟之主。假使十门合并,定有不少江湖散人欲投入众盟之下。” 徐行即刻紧张,迅速转头,盯着他看,问道:“所以呢?” 他道:“以徐谷主的修为,打败开阳真人与悟临道长着实有些困难,况且,又有善顿、苏和等高手在,徐谷主夺得盟主之位的可能性便是微乎其微了。虽这四人本事奇高,却不一定敌得过玄武门那二人。你曾见过范子旭使剑,又见过陆折柳...哦不,应该叫陆离。陆离乃是陆鹰扬之子,若是他果真想夺盟主之位,难保皇帝不会暗中帮忙,如此一来,不说盟主之位落入他手,甚至连江湖都岌岌可危。” 徐行不禁惶恐,“江湖岌岌可危?” 他道:“陆离乃是将相之后,与皇帝定然有所联系,若陆离夺得盟主之位,便相当于江湖归顺了朝廷,你说,归顺了朝廷的江湖还是江湖么?” 徐行坦然失色,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惊道:“这竟是个阴谋?!” 他瞪了眼睛,两只瞳孔顿时放大,庄严又神秘地说道:“人心叵测。” 徐行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再三,便要夺门而出。 连州忙将徐行喝住,徐行急道:“连掌门你还有心思呆在这里!江湖危在旦夕!” 连州微微一笑,说道:“徐谷主,这便是我来此的目的。” 徐行不解,收回迈过门槛但尚未落下的腿,疑道:“连掌门,此话怎讲?” 连州见他已上钩,背过双手,胸有成竹道:“世人不在乎你说了什么,而在乎你做了什么,就算你喊破喉咙,若无人肯相信你的话,倒不如不说。” 徐行见他依旧卖着关子,十分性急,摊着双手向他走来,“假若我不说,世人又怎知江湖危急?” 连州道:“徐谷主,英雄者,便是将苦楚咽下而将光明带给他人。” 徐行急道:“连掌门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连州微微一笑,说道:“陆离虽为朝廷细作,只要我们不让他夺得盟主之位,不就可以了吗?” 徐行不知其话中意思,一脸茫然,“可他本事十分了得,要如何才能阻止他?连掌门,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将他杀害?” 连州道:“此举万万不可,徐谷主,我们习武之人最重侠义,可不能做出害人之事。” 徐行已是急不可耐,“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连州笑道:“连某自有一计,徐谷主只需与我同去玄武门,做一个见证人便可。” 徐行睁大了眼,紧紧盯着连州,问道:“此话当真?” 连州道:“当真!到时,你我可就是整个江湖的英雄了。” “英雄。”徐行顿时裂开了嘴,脑中已开始浮现出活色生香的画面,涎水都笑了出来。 连州看在眼里,十分不屑,于心中骂道:真是一个蠢货,不过正好因为你是蠢货,才能为我所用,哼。明面上只是挂着淡淡笑容。 万罪潭。 范子旭始终在潭底修行,虽已是深秋,潭水冰凉,他丝毫不觉寒冷,于潭底练功时反而觉得热血沸腾,黑剑在水中浸了多日,色泽不减。 他将各路剑法一一练过,融会贯通,偶尔会在潭边使剑,或是“空明剑”或是“穿星剑”,初时不过三招便觉万箭穿心,而如今,十招之后仍无大碍。 他颇为欣喜,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此地果然净明。我在此练剑已有二十余天,不知兰芝与嘉志情况如何。嘉志如今有了子墨等人陪伴,不会寂寞,每天修气练剑不在话下。而兰芝没了我,却是十分寂寞了吧。哎,真是苦了兰芝。” 忽有“吱吱”声音传来。 范子旭骤然警惕,握剑站起,循声望去,只见森林。他顾不得穿衣,弓着身,向南面森林走去。 林中土地铺满落叶,脚踩在落叶之上,陷下半寸。 他行于林中,竖耳静听四周响动,而四周静寂无声。头顶不断有枯叶离根,缓缓飘落。 忽又有“吱吱”声音传来。 他辨明方向,纵身一跃,双脚踏过树枝,不一会便寻到了发声之地,查见情状,觉得好笑。 原来有野果落在树坑之中,时间一久,野果酿成了酒,散发出迷人香味。有两只猴子闻香寻来,见酒,不知为何物,便喝了几口,哪知这酒实在醇香,虽只喝了几口,依是醉了,双眼变得迷糊,不认得对方,只当对方是浑身长毛的怪物,便打了起来,边打边叫,过不一会,两只猴子便睡着了。 只睡了一会,又醒来,见对方,仍当对方是浑身长毛的怪物,再打再叫。如此反复三次,终于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他并不理睬那两只猴子,径直走到树坑边上,用手舀起一些尝了尝,不禁赞叹道:“好酒!” 他欲取出酒袋盛一些,发现衣裳落在潭边,便如风一般来回,正要装酒,忽觉不太对劲,转头,见四周树上落满了猴子。其数之众,不下五十只。 其中一只块头最大、左脸少了一大撮毛的猴子率先发出一声尖叫,其余猴子便跟着叫了起来,似在驱赶他。 整个森林都填满了猴子的叫声,刺耳尖锐。 他难以忍受,又不愿出剑将它们斩杀,正要离去,嗅到了酒的芬芳,忽然想到:也许猴群以为我要伤害那两只喝醉的猴子,才尖叫将我驱赶。既然它们的目标是猴子,我将它们带去便是。 他将黑剑深深插入土中,抱起其中一只猴子,向森林深处奔去。他不敢太快,怕猴子们跟丢,亦不敢太慢,被猴子们追上了可就麻烦了。 他一边跑一边向后观察情状。 果不其然,有大群猴子在他身后追赶。 另有四五只猴子,见他离去,落了地抱起另一只猴子跃上枝头。 有猴子要拔那柄黑剑,无奈力气不够,又不甘心,便吐着舌头尿在剑身。 奔了约有五里地,范子旭停下脚步,将喝醉的猴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见猴子们向他涌来,一跃而起,使起踏云步,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猴群哪里会去管他?落了地,抱起喝醉的猴子,一齐欢呼起来,庆祝这团结的胜利。 范子旭回到树坑旁,打开酒袋盛满,笑道:“我且将这酒先珍藏起来,待到与折柳化解了仇怨,与他共饮。” 他将酒袋挂在腰间,向四周张望,不见猴群影子,便再用手舀酒喝,不过瘾,索性低下头,直接用嘴吸起来,吸进果皮果核亦不介意,直将醇酒吸得见了底,才直起身子,发出满意呻吟。 “啊,真他娘好酒!” 他不抹嘴巴,转身要拔剑,摸到剑柄,却察觉湿漉漉的,抬手置于眼前细看,闻到一股骚 味,忽笑道:“这该死的猴子,竟在我剑上撒尿!”倒不在意,抽出剑,回到潭边将剑洗净,挑了一块平坦大石,躺下酣睡。 ------------ 二百五十七章 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徐行跟着连州向施州卫赶去,一路上徐行没少提问,“连掌门,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确保万无一失吗?需要我怎么做?事成之后我果真是英雄吗?” 连州微微一笑,说道:“徐谷主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只需做个见证者,便是拯救江湖的大英雄。” “哦,哦。”大英雄三字的确令人满足,徐行长吐一口气,仿佛饮了瑶园仙露那般,神清气爽。 将近玄武山,二人速度便缓了下来,连州坐于马背,随着马儿扬蹄前行,身子左右微微摇晃。这是他第四次来到此地。第一次与江湖合力,同门灭玄武门,第二次在山脚灭了陆离威风,第三次却没有讨到任何便宜,按照这规律,恐怕第四次也要铩羽而归。 不过他不信什么玄学,只信命运在自己手中,一切的一切全靠自己,耍心机也好,使诈也罢。光明磊落虽能落个好名声,却不一定能有好下场,玄武门便是个例子。 托心道长、无心散人等人何其正气,危难当前,依旧不顾一切,只求心安,握了剑与整个江湖对抗,虽死,正气不灭。 陈珂虽为害江湖,每一次杀戮皆是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你面前,以实力取你性命。哪怕试刀大会,报仇的绝佳时机,他亦不使诈,如杀神降临,在众人眼下大开杀戒。 可结果呢? 连州一声冷笑,心想:倘若我是陈珂,便在暗中埋好炸药,待试刀大会开始众人就座之后,点燃炸药将所有人都炸了,这才叫报仇!项羽虽豪迈,胜利却属于刘邦。我连州更不一般,不仅要项羽的豪迈,还要刘邦的胜利! 二人下了马,将马栓在山下,徒步上山走去。 徐行想起陆离燃烧的半尘,依是有些担心,走了几步,问道:“连掌门,此行安危有保证吗?我怕动起手来,我们二人不是他们对手。” 连州道:“徐谷主不需担心,我们以理服人不需动手。假使果真动了手,我会助你全身而退。” 徐行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连州斜眼瞟去,见他抚胸舒气,觉得好笑:真是愚蠢,我怎会保你?倘若果真动起手来且敌他们不过,我便将你推向前,独自跑下山去。不过你不需要担心,你依旧是英雄,因为我将告之整个江湖,你是为了阻止陆折柳的阴谋而英勇就义。 二人径直去到主峰,只见焕焕迈出玄武殿,要向厨房走去。连州即刻迎上前,微笑问道:“请问,姑娘可是陆掌门的娘子?” 焕焕闻声转头,一下子认出他来,不由得皱了眉,一脸厌恶,“你又来做什么?” 连州对于焕焕的态度颇为恼怒,见焕焕小腹微微隆起,忽生一计,回到:“在下崆峒派掌门连州,有事请见陆掌门,这里有一封信,还请姑娘转交给陆掌门。”他将手伸进怀中,假装摸书信,实则抓住放有食尸甲的楠木盒,来回摩擦。 楠木盒长期置于密室之中,虽未腐烂,表面却是沾了不少污秽之气,加之盒内又放有食尸甲,阴气极重。 他摸索一阵,向焕焕更近一步,便要将手伸向焕焕。 焕焕对他极其厌恶,见他靠近,忙后撤几步,抬手要接书信,却见他手中空无一物,疑道:“信呢?” 他本就未带书信,此言只为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要将沾满污秽阴气的右手伸直焕焕面前,让她吸入几口阴气,如此一来,她怀中胎儿定会受到影响,指不定生出什么奇婴怪胎。 见计划失败,他虽失望,却佯装惊讶,收回手又伸入怀中摸索一阵,苦笑道:“你看我这记性!抱歉,我将书信落在崆峒了,还劳烦姑娘带我去寻陆掌门。” 焕焕心中不愿,又忧连州果真有什么要紧事,正犹豫,巫泽路过,焕焕忙将巫泽叫住,说道:“巫泽,你去与折柳说一声,崆峒派连掌门有事找。” 巫泽转头,见连州与徐行,不禁疑惑,快速将他们二人打量,连州昂首而立,看不出什么,徐行却是有些别扭,躲闪着他的目光。他便知晓其中有诈,不好当面戳穿,跑去练武场,与陆离说道:“师兄,崆峒派的老魔头又来找事了!” 陆离微微皱眉,问道:“老魔头?” 巫泽点头道:“嗯!就是那个连州!他身旁还站了一个中年魔头,眼神飘忽不定,有些紧张。这二人多半没安什么好心。” 陆离想了一想,说道:“知道了,你先在这里陪子墨他们练习刀法,我去去就来。” 巫泽才要开口,见他已去,便转身与化子墨等人说道:“子墨,你先在这里陪秦良他们练习刀法,我去去就来。”说罢跟了上去。 化子墨乖巧,对于他的话向来听从,便收了刀,让秦良与范嘉志过招,自己负手立于一旁,颇有大师风范。 陆离赶到玄武殿,焕焕忙迎上来搀住他手臂,在他耳旁小声说道:“相公,小心点,来者不善。” 他微微一笑,走去向连州行了礼,说道:“连掌门,千里迢迢赶来,不知所为何事?” 连州回以微笑,双眼四转将周围打量,不见范子旭,问道:“你师兄呢?” 陆离顿时失落,片刻之后答道:“师兄家中有事,下山去了,还未归来。” 连州大喜,嘴角不受控制地向外扩了一分,心想:没有范子旭在,你陆折柳便如无牙之虎。哼,真是天助我也。他便不再兜圈,抱了拳,开门见山说道:“陆掌门,一个月前,爱徒余哲宁下山办事,至今未归,有人说曾见到你与哲宁在施州卫争执,故连某特来询问,还请陆掌门告之一二。” 陆离记起范子旭的话,特意留了心眼,答道:“陆某极少下山,更不可能与令徒争执,不知是何人散播谣言,还请连掌门将他找来与我对峙。” 连州本就是随口捏造,从不曾想从陆离口中知道些什么,无论陆离如何回答,他都不在意,只是露了凶相,狠狠说道:“陆掌门,连某虽然好说话,对于门下弟子却是爱惜的很,倘若你执意不肯告之,那我只好用自己的方法了!” 陆离同是严肃,说道:“请便!” 巫泽跟了上来,站于陆离身旁。 连州摊手伸向徐行,说道:“徐谷主,借剑一用!” 巫泽当他要动手,忙摁住刀。陆离将焕焕护在身后,亦是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出刀。 徐行却是忐忑不安,护住剑,小声道:“连掌门,你要剑何用?” 连州不禁有些气恼,瞪着他,压低声音道:“放心,不与他们动手。将剑借我!” 徐行依是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将手缓缓收回。连州按捺不住,抢握剑柄将剑抽出,往左手食指指尖轻轻划了一刀,便有鲜血流出。他将剑插回剑鞘,从怀中掏出楠木盒,打开,左手食指伸到食尸甲脑袋上方,挤压指肉,鲜血落下,正滴在食尸甲头顶,过不一会,鲜血便流入了食尸甲口中。 食尸甲吸入了鲜血,顿时亢奋,四对细足不断爬动,却爬不出楠木盒。 连州屈膝半蹲,将楠木盒倾斜放下,食尸甲从盒中爬出,两条触角不断向四周摸索一阵,朝东面爬去。 徐行问道:“连掌门,这是什么?” 连州并不理睬,只是与陆离说道:“陆掌门,请随我来。” 连州、徐行走在前,陆离、巫泽跟在后。焕焕本欲一同前往,陆离担忧有事发生,便让她在玄武殿等候。 四人跟着食尸甲向东行去,走入林中,又行几步,食尸甲便停了下来,前两肢开始扒土。 陆离已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十分慌张,瞪着眼,双拳握得紧紧。 连州万分欣喜,却锁眉张眼,看似十分痛苦,从徐行腰间抽出剑,助食尸甲挖土,过不一会便挖到了裹着黑衣的尸体。 尸体已腐烂,不辨模样,连州却是将剑扔在一旁,双膝跪地大哭道:“哲宁,我的好徒儿...” 陆离道:“连掌门...你怎知这是你徒儿?”说话已有些结巴。 连州止哭,愤怒转身,眼角晶莹闪烁,眼珠上的条条血丝清晰可见,抬手指向陆离,喘着粗气道:“陆折柳,果然是你杀了我徒儿!” 巫泽虽不知连州想法,却也猜到了七八,将头一横,说道:“你怎知他是你徒儿?” 连州撕开黑布,从腰间取下一块有些褪色的护身符,说道:“这块护身符乃是哲宁拜入崆峒派时我赠与他的,他始终挂在腰间不曾放下。你看,它里面秀有‘崆峒派’三个赤字!”他将护身符向外一翻,露出“崆峒派”三个赤字,“我赠哲宁护身符是为保他平安,没想到,哲宁躲过了天灾却躲不过人祸!陆折柳,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徐行即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一扫惊慌,抬手指向陆离怒喝道:“陆折柳,枉我们如此敬你,视你为江湖英雄,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 二百五十八章 蛮不讲理 陆离虽慌,两颗眼珠左右瞟了一瞟,见连州又悲又怒,当他真是因痛失爱徒而泣,便想着将实情告之:“连掌门,我确实未杀你徒儿,那几日我正在少林寺与你们共同商讨对抗西域之人计策,你也知道的。” 连州心中知晓,却又如何?装出一副凶狠模样,怒目圆瞪,厉声喝道:“照你这么一说,哲宁难道是特地跑上山来,挖了坑自刎,然后将自己埋了不成!” 陆离一心想着与他讲道理,脑筋急转,将范子旭所说一一记起,“并非如此,据师兄所说,那夜他们在睡梦中,忽有歹人持剑闯入要将他们杀害,他们才不得不还手,将歹人尽数杀毙。” 连州愈加恼怒,双目滴血,根根头发要竖起来,“哲宁向来尊师重道侠义为先,在你口中却成了要害人性命的歹徒!陆折柳,你竟这样这般狠毒,连死人都不放过!” 徐行附和道:“对!朝廷的走狗,你不配为江湖人,趁早滚回你的狗朝廷!” 连州大叫一声,提拳而起,要与陆离拼命。徐行忙将他拦住,好声劝道:“连掌门不要生气!” 巫泽见徐行一副谄媚的走狗模样,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声。 连州怒道:“你笑什么!” 巫泽耸了耸肩,无辜道:“又不是笑你,你激动个什么。” 连州“哼”了一声,收起拳转而朝向陆离,面上怒气不减,令人畏惧,“陆掌门,我不知你和哲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争执,但他既然死在你玄武山上,你便有逃脱不了的责任!按理而言,杀人当偿命!我虽愤怒,却也愿意相信你的为人,倘若你领着玄武门自此退出江湖,连某便不再追究了,如若不然,连某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为哲宁报仇!” 陆离心思已乱,烦躁不安,然始终记得自己许下承诺要重振玄武门,自是不肯从此退出江湖,事已至此,他依是想着好言相劝,“连掌门,令徒当夜乃是提剑闯入,而崆峒向来使拳,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连州怒火不息,厉声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还想推脱责任不成?” 巫泽知陆离向来规矩,当下定是有理说理有据论据,却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连州的,便与他说道:“师兄,你让嫂子给我缝个护身符吧,里面缝上‘玄武门’三个赤字,我要一直带在身边!” 陆离此时无心与他交谈,只是说道:“待我们回去再说。” 巫泽不依,说道:“不行,师兄,你现在就要答应我。有了护身符我就可以闯荡江湖,然后寻个想拜入玄武门的人,将护身符给他,告诉他只要杀了某个人就可以拜入玄武门。要是他成了,就说有人要栽赃玄武门,将罪责推脱给他,要是不成,过一两个月,尸体腐烂不辨模样了再上门去寻事。师兄,你说我的计划是不是一本万利而且万无一失?” 连州一听便知巫泽含沙射影地抨击自己,脸色更沉,低声道:“小子,你是在说我使计要害你玄武门是吗?连某人虽然无德无能,却也不会干出栽赃陷害之事!” 巫泽惊恐道:“连掌门你可不能随意污蔑好人。” 连州哼了一声,并不将此无名之卒放在眼中。 巫泽却又说道:“连掌门,你说,凡事是不是要讲求证据?” 连州不耐烦道:“是又如何?” 巫泽道:“那你如何证明地上死尸是你爱徒?” 连州道:“难道他腰间护身符不能证明?” 巫泽道:“难道他腰间护身符能证明?” 连州语塞,一时间竟答不上话,片刻之后才怒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巫泽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吓到,依然是笑嘻嘻说道:“一便是一,二便是二,我们可不能拿着馒头说它是糖葫芦呀。我们只看到他腰间挂了一张护身符,一不知来历二不知真假,要怎么相信他便是你口中的‘哲宁’呢?要不,让崆峒派其他弟子上到山顶来认认?” 连州面庞如阴天那般乌云密布,本就不甚好看的脸显得愈加可怖,“若是你们趁我下山毁尸灭迹怎么办。” 巫泽惊道:“连掌门你可不能这样说!人都死了,我们怎么可能还会去糟蹋?”表情十分夸张。 连州这才发现自己小瞧了看似稚嫩的巫泽,不愿再与他斗嘴,与陆离说道:“陆掌门,你说,应当如何是好!”疾言厉色,大有逼迫之意。 巫泽尖叫道:“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倘若他果真是你徒儿,那便是奉你之命要来杀我们,那夜着实凶险,山顶七人皆是命悬一线,幸得...”他要说“幸得鬼仙医相救”,又怕连州气急败坏去找鬼仙医算账,便说“幸得师兄相救,不然我们早死了!你看我这伤疤!”说罢,他撩起上衣露出胸腹,将大块结痂示以连州。 连州冷冷一哼,“我怎知这不是你的苦肉计,若哲宁果真要杀你...” 巫泽立即叫道:“师兄,他承认了!他承认是他派人前来暗杀我们了!” 连州怒道:“我何时承认!陆掌门,想不到你门下净是些胡搅蛮缠之徒!” 巫泽毫不讲理,瞪眼挺胸,连连说道:“你就是承认了!你就是承认了!” 连州怒不可遏,提拳便要向巫泽轰去,“你若再这般蛮不讲理,休怪我不客气!” 面对铁拳,巫泽毫不退缩,反而愈加挺身,大叫道:“来啊!打死我,你连州便成了欺凌弱小滥杀无辜之人!任你巧舌如簧,却再也无法掩饰了,因为我师兄亲眼见到你的拳头砸在我身上,而我吐血身亡!” 徐行见情势不对,慌忙抱住连州胳膊,连连摇头,“连掌门,使不得,使不得啊。” 连州已是气急败坏:我堂堂崆峒派掌门,亦曾是江湖五天象之一,名望甚高,如今竟遭你这破孩欺辱?他一把将徐行推开,怒道:“滚开!”举右拳向巫泽砸去。 陆离迅速插于巫泽身前,抽出半尘,横刀架挡。连州铁拳正砸在半尘刀身,而怒气不减,气神急起,右臂愈加使劲,将陆离顶开,左手成爪,直向巫泽喉咙抓去。 巫泽嘴上“视死如归”,又怎会当真送死?见连州发怒,慌忙向后逃窜,一边大叫道:“杀人啦!崆峒派连州杀人啦!”躲到一株小树之后。 陆离亦起了气神,连出两道斩击劈向连州,连州侧身闪避,那斩击便往徐行劈去,徐行忙抽剑挡下,见二人动起手来,情急之下亦加入争斗之中。 三人互为对手,与左侧之人斗,与右侧之人斗,不可开交;欲下死手,又不敢下死手。连州担忧误杀了他人而毁了自己名誉;陆离不敢胡乱伤人,怕将灾祸带给玄武门其他人;徐行功夫最薄,定是不敢竭力进攻。 斗了一会,连州忽想:既然他们二人与我并无多大瓜葛,我为何不借一人之手杀掉另外一人?他便用了五成力,运气裹于右拳,攻向陆离下路,见陆离引刀欲挡,迅速撤手踢脚,踢在陆离小臂,而后拧胯摆腿向陆离两支小腿踢去,陆离收脚后滑。他虽踢了空,左脚迅速碾地,右脚便踢向异侧的徐行,徐行反应不如陆离,小腿中招,重心前倾,身子便向前倒去。 陆离虽收脚后滑,双臂失力在先,身体便也向前倒去,手中半尘眼见要刺入徐行胸膛,慌忙拧腰转身,刀刃依旧划破了徐行胸膛,伤口不深,流出些许鲜血。 连州佯装大惊,连忙将他扶住,关切问道:“徐谷主,伤势如何?” 徐行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连州扶着他站定,见他衣裳已破,透过衣裳望见他胸口血迹斑斑,大叫道:“徐谷主,你受了重伤!”转而怒向陆离,“陆掌门,徐谷主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他性命!” 徐行此行本是陪衬,见计划不成,早已生了退心,故对于连州的话他已无心再接,只是说道:“连掌门,不过破了些许皮肉,并无大碍。” 陆离只知自己误伤了徐行,不敢回话,只是收了刀怔怔站立着。 连州却不甘就此回去,厉喝道:“陆掌门,你先杀我徒儿,如今连徐谷主都不放过,你这等卑劣之徒天理难容!劝你还是快快领着玄武门退出江湖,如若不然,玄武门的悲剧怕是会再度上演!” 巫泽在树后喊道:“放屁,你哪只眼睛见着师兄杀你徒儿了,又哪只眼睛见着师兄要杀姓徐的了!方才明明是你们三人争斗,要是师兄有罪,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连州对于巫泽不胜厌恶,恨不得一掌将他劈死,却又忌惮陆离手中断刀,干瞪了几眼,压低声音与陆离说道:“陆掌门,相信你是深明大义之人...” 巫泽见他鬼鬼祟祟,知晓他又要搞什么阴谋诡异,伸着脖子向陆离喊道:“师兄,不要上他的当!姓连的,有种你就不要耍什么花招,光明正大的与我师兄决斗!凭你那软绵绵的包子拳,怕是立刻被我师兄干掉了!失败倒是不打紧,失了面子可就不好了!” 连州怒道:“我何时惧怕过陆折柳!” 巫泽道:“那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陷害我师兄!” 连州咬牙切齿,气得说不出话,喘过两口大气,自牙缝之间挤出“后会有期”,顾自离去。 徐行连忙跟了上去。 陆离放心不下,便亦跟在身后。巫泽见连州离去,闪至陆离身旁,小心翼翼地跟随着,直到目送连、徐二人走过山路,才舒了一口气。 ------------ 二百五十九章 天象之上 巫泽与陆离见着连州、徐行下山而去,长舒了一口气,折身往回走。 巫泽道:“师兄,这姓连的也太不要脸了。” 陆离随口应了一声,这才想起埋在山林的的确是崆峒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巫泽见他如此,疑道:“师兄,你怎么了?”说完想了一想,问道:“那该不会果真是崆峒的吧?” 陆离点头道:“只记得其中一人的确名叫哲宁,估计就是连掌门口中的爱徒。我与师兄上山来查看过,从他口袋中翻出一纸书信,大意是吩咐他乔装成丐帮模样前来暗杀你们。” 巫泽听毕,停下脚步目瞪口呆,大叫道:“我知他姓连的无耻,没有想到竟无耻到这般地步!” 陆离赶忙叫他小声一些,“兴许他们还未下山。” 巫泽将手一甩,叫道:“就算他们没下山又如何!师兄,你也着实宽厚,他明摆着欺负你,你却还与他讲什么道义,要是我有你这般本事,早就一刀将他砍死了。” 陆离脸色一沉,颇为不悦,“巫泽,初入玄武门时我教你‘习武是为行侠仗义’,你都忘记了吗?” 巫泽道:“师兄的教诲我不敢忘记。可他实在无耻,倘若与他讲什么道义,我们下场不知如何。古往今来,能有几人终其一生不负道义,就连师伯都未能做到。不说远的,挑近的说,小延德正是因为过分遵从道义,才无辜献身,不仅没能阻止战争,反而成为了南疆三国的捏词。” 提起杨志兵,陆离便有些失落,如此正义之人,却落得个悲惨下场。他本欲救国,却事与愿违,不知南疆百姓是否知晓此人。倘若感动于他的道义,他也算死得其所,倘若骂他害国害民,却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他是陈晛大举进攻的借口。 陆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果真是难。” 巫泽见他不再生气,立即笑嘻嘻道:“不难,不难,以君子之道对君子,以小人之诡对小人。记得师伯亦曾要你随机应变,师兄,你怎不记得了吗?” 随机应变吗?倘若再回到山林之中,我该如何...如巫泽那般蛮不讲理死不承认?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连州走下首峰,不再愿意理会徐行,独自快步下山,上马离去。 徐行虽受伤不重,到底破了肉躯,山道漫长,日光烈烈,流出了不少汗水,渗进伤口,伤口便如针扎那般疼痛,快至山脚时他终于无法忍受,寻了一棵大树倚树而坐,将剑放在身畔,双手抓住衣裳破 处一用劲,衣裳便“呲啦”撕开了。 他用衣袖擦去伤口附近的汗水,又割下几条布,草草做了包扎。 孤独之时,思绪极易飘散,上天下地前忆后世,他皆想了一番,回过神见自己处境,不禁气恼,抬手重捶地面,大骂道:“老子圈圈叉叉你个连州!把老子骗来这种地方说什么成为大英雄,结果什么都没成不说,还弄伤了身体。这姓陆的怎么这么窝囊,连州摆明了戏弄你,你他娘的直接一刀砍了他啊!” 宣泄归宣泄,骂完之后他还是站起身子,有气无力地下山走去。下到山脚,正要去牵马,却见树旁空空如也。他怀疑自己眼前蒙了尘埃,忙揉了双眼,再看,依是空空如也。“老子圈圈叉叉你个连州,居然把老子的马放了!” 连州下到山脚时,解了缰绳正要上马,余光瞥见徐行的马,怒气又起,欲杀之而后快,忽想:我堂堂江湖五天象之一竟对一畜生下手,着实不妥,便不愿去理会,单脚踏上马镫,另一只脚却没有跟上。 他又望向那匹马,心想:徐行这个没用的东西,理应给他一点惩罚,不如将这马放了,耍他一耍?不行,小孩子才做这种事。 他右膝微曲欲蹬地上马,内心始终瘙痒难耐,终于还是将那马解了缰绳,放它自由。 他便笑了,长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上马,心想:偶尔任性那么一次倒也无所谓,哈哈,真是痛快。 连州骑马奔出施州卫,正向着昆仑山赶去,见满天赤霞,忽得惆怅万千,忍不住勒马赏景,顾自吟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连州文武双全,却为何遭玄武门小子绊了手脚?” 想到这里,他再无心回崆峒派,双手抓着缰绳,驱马回身,向衡山行去。 只有真正的英雄,只有彻底的成功者才能不被时间的长河冲淡!我要成为那江湖传说,流芳百世! 虽并不喜路本,眼前境况之下,仅有路本有实力且会与他站在一路。 李鸿道全然不在乎名利,只求心安,盟主之位给谁他都无所谓;悟临深藏不露,其内心更是不易看穿,虽看似平和,却如狂风暴雨之前的宁静;黄无晴更是不用说,一心埋于护国安民。 他忿忿骂道:“国家大事自有皇帝在,需要你个乞丐瞎操什么心!还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哼,无耻。” 而余下六门之中,实力最强的莫过于衡山派,惩戒西域之人时,衡山大弟子苏和虽只小露身手,武功却比试刀大会更上了一层。 他道:“以目前实力来看,衡山已在崆峒之上。我便去趟衡山,与路本说上一说。” 他在施州卫休息了一晚,翌日便启程赶往衡山,却在常德府西郊遇到一个似曾相识之人,细看之后他才发现,那面色黝黑衣衫褴褛的竟是净悲。 他想:我记得这少林寺的和尚生得白白净净十分秀气,怎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不知净悲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敢胡乱造次,便下了马向净悲走去,抱拳说道:“阁下可是少林寺的高僧?” 净悲并不理他,只是向西迈了七步,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当净悲正在修行,不便打扰,只是在一旁看着,却见净悲并不停止,七步三叩首地向西行去。 他十分疑惑,便在净悲身后跟着。直到黄昏,净悲才终于放下合十双手,就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一只生硬有些发霉的馒头,用沾满尘土的手撕下一块放入口中咀嚼,吃过两口,渴得厉害,便站起向四处望了望,发现不远处有一水坑,走去,跪下弯腰,双手捧水解渴。 连州在一旁已是看得目瞪口呆:这和尚怎么竟悲惨到这步田地?被悟临赶出来了吗? 他忙从怀中摸出一只水袋,走到净悲身旁向他递去,净悲并不伸手迎接,只是双手合十向他鞠了一躬,口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其声之低沉凄厉,好似被抛弃在路边奄奄一息的小奶猫,如连州这般铁石心肠之人都觉得痛苦难当,将水袋拧开重新给净悲递去。 净悲终于开了口,却只是说“多谢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了。”便再次坐下,从怀中掏出那只发霉的馒头来,用右手从水坑中舀了些水浇灌在馒头之上,使馒头变得软一些。 连州取出一方油纸,打开,捏起一块酥饼向净悲递去,说道:“大师,吃块饼吧,素的。” 净悲只是摇了摇头。 连州急了,说道:“大师!人乃肉躯,受不了这发霉又灌了污水的馒头的!你再吃,会死的!” 净悲道:“寻不见人生破不了梦境,生有何欢?解得了心愁还得了罪过,死有何哀?” 连州语塞,怔怔地望着净悲,望着净悲将馒头吃下,重新站起,七步三叩首地向西行去。 暮色渐浓,眼前逐渐模糊,连州终于回过神,吃了一只酥饼,将余下的酥饼收起,向马儿走去。 他又有了一计:不知这和尚究竟经历了什么,虽然凄苦,却与我无关。善顿与他向来交好,若是得知他变成了这般模样,会如何?我便将此好好利用。至于武当,哼。 他去到衡山派。 路本见他来访,便知他心底打的什么算盘,笑呵呵地与他接见:“连掌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拱手抱拳行礼,毕恭毕敬道:“关于选拔盟主之事。” 路本听闻“盟主”,心跳骤然加速,双眼顿扩,再次恢复笑容,命弟子端茶上水,“哦?连掌门请坐下说话。” 二人相互寒暄一阵,陆续坐下。 连州道:“比试时间已定,十二月初一,玄武山脚下。” 路本道:“还劳烦连掌门特地跑一趟了。” 连州微微一笑,颇有深意,“若仅仅是此事,连某人自是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路掌门可曾听说,悟临方丈终于决定出手了?” 路本顿时紧张,将头向连州探去,小声问道:“连掌门,你知晓些什么?” 连州亦压低了声音,在路本耳旁说道:“悟临方丈在此之前从不显露武功,只因不屑与我们交手,而如今,大事在即,他终于按捺不住了,据连某人所知,悟临方丈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恐怕已经突破了天象。” 路本大惊,双眼睁得巨大,不可置信地望向连州:“天象之上难道还有境界?” 连州神情严肃,微微点头,道:“九天之上便是龙,天象之上,便是万龙。” 路本吸了一口凉气,“万龙?那岂不是,江湖之中已无人是他对手?” 连州小声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特地跑来,与路掌门商量个事。” 路本即刻应道:“但说无妨!” 连州道:“你我联手,先败了悟临方丈,再争夺盟主之位!” 路本虽依旧惊慌,眼下已别无他法,便咬了牙,坚定点头,应道:“好!” 二人相视一笑。 连州便告辞了。 送走连州,苏和迎了上来,望着连州下山而去,与路本说道:“师父,你和连掌门神神秘秘地在说些什么?” 路本一脸戏谑,全无方才的紧张严肃,轻笑道:“这个阴险的人要我和他联手,哼,他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看我们衡山日益强大,想攀附我们罢了。” ------------ 二百六十章 少林武当行 连州下了衡山,并不回头看一眼,径直上马离去。心与心之间虽隔了两层肚皮,眼睛却是透亮的很,他与路本一对视,便知路本打的什么算盘,心中想到:哼,到底是老江湖,嘴上应的那么痛快,心底却并非如此。你想反过来利用我,没那么容易!到时便看谁的反应快,先下手者方为王! 他一路北上,于早晨上到武当山拜见李鸿道。李鸿道不如路本那般表里不一,对于他的到来甚是欢喜,将他迎入乾虚殿之中,又命弟子沏上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如此爽快之下,他也便放松了下来,面含微笑,身姿笔挺,拱手抱拳向李鸿道弯腰行礼,说道:“见过开阳真人。” 李鸿道呵呵一笑,抱拳回礼道:“连掌门有礼了,快请坐。” 二人一并坐下。虽无寒暄叙旧,如此简明更使人舒坦。 过不一会,武当弟子便端上来一壶新沏的西湖龙井,为二人各倒上一盏。 连州捧起茶盏,捏住杯盖钮扇了一扇,闭眼轻嗅,不禁赞叹道:“茶香清淡,令人心旷神怡,茶色澄净,不见丝毫茶渍,好茶,好茶!” 李鸿道捧着茶盏笑道:“连掌门亲自来访,贫道自是不敢怠慢。” 连州回笑,一手捏着杯盖钮继续轻扇,有心试探李鸿道武功,便暗涌气神附于右手,轻抖杯盖,黏在杯盖之下的水珠便如暗器那般向李鸿道射去,李鸿道并无多大动作,只是右手捏着杯盖钮将手腕一转,向他射来的四五颗水珠便在杯盖之下转了一圈,叮叮咚咚落入茶盏之中。 连州目瞪口呆,由衷赞叹道:“开阳真人,您的太极已是出神入化,连某佩服!” 李鸿道并不因他的举动而生气,亦不因为他的夸赞而喜悦,只是含着浅笑说道:“我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 连州道:“若连您都只学了些皮毛,那我连州便是白活了五十年。” 李鸿道摆手道:“武功本来就是学不尽的,况且,我们又怎知创造这门武功之人的内心想法?我们只不过是看着前人留下的心法图谱来揣测他的心意罢了,却始终学不到精髓。要论高深,玄武门的池心道长才算高深,只可惜,天妒英才。”说罢,叹了口气。 连州同是忧伤,饮下一口龙井,将茶盏置于桌上,与李鸿道说道:“开阳真人,我将武林大会之日定在十二月初一,可好?” 李鸿道稍稍思索,点头道:“也好,有劳连掌门特地跑一趟了。不如留在山上吃了午饭再走?小观清贫,仅有些山菜招待,连掌门可不要嫌弃。” 连州笑道:“怎会,能留在武当山用餐是连某人的荣幸。” 李鸿道微微一笑,于椅上站起,抱拳说道:“连掌门,贫道接下来需去到一线天悟道,便不再陪你了,你可在山上随处逛逛,武当并无禁地。” 连州求之不得,忙站起抱拳答道:“那连某便在山顶赏赏风景了。” 出了乾虚殿,他左顾右看不辨方向,便拦下一位武当弟子,问他练武场在何处。武当重礼,门下弟子个个谦逊明礼。那名武当弟子向他毕恭毕敬地行过礼,才为他指明方向。他便迈步走去。 对于李鸿道他是果真钦佩,武功高强且淡薄名利。倘若李鸿道看重名利,他也便不钦佩了。尽管如此,该做的还是要做,以防万一。 他去到练武场,一眼认出了欧阳青。 欧阳青正独自练剑。他在崆峒时学的是拳,拜入武当之后改练了剑,底子不够,便从基础练起,握剑削突刺劈,练习将近一年,剑法却无多大进步,好在师兄弟们从不在意,亦不嘲笑他,空闲时反会教他练剑。 当下辰时已过,武当弟子陆陆续续回房歇息,他自知资质平庸,不敢回房,继续留在练武场,刺剑之时,剑尖向前,剑身却不够平稳,左右微微摇晃。 他收了剑,望着剑身顾自低喃道:“为何师兄们刺剑时剑如长虹那般贯直,我却摇晃不止。” 连州笑着走去,鼓掌说道:“欧阳,剑法不错啊。” 欧阳青闻见声音即刻转头,见是连州,顿时惊慌,甚至连剑也落了地。他忙捡起剑,转身欲跑。 连州如风一般拦在他身前,微笑说道:“我果真这么可怕吗?” 虽是笑脸,在欧阳青看来却十分狰狞。他低下头不敢看连州,支支吾吾地叫了一声“连...连掌门。” 连州叹了口气,故作忧伤道:“古语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却倒好,入了武当,连一声师父都不肯叫我了。” 在欧阳青记忆之中,连州向来是绷着一张脸,对弟子极其严苛的,况且,抢夺青龙偃月刀时竟要自己自刎谢罪。他对于连州实在喜欢不起来,如果可以,甚至不愿见到连州,可今日不知为何连州竟会出现在武当山中。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说道:“弟子不敢。” 连州知晓他不喜自己,便不为难,只是负手转身,抬头望向苍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子,你爹娘上到山顶来寻你,说你许久未曾回家,他们很想你。” 欧阳青顿时心颤,一下子抬起头,迫不及待问道:“他们怎么样?还好吗?” 连州笑道:“两位老人腿脚不便却能坚持上到山顶,着实不易。我告诉他们欧阳正闭关习武,待到他出关,定会下山去看望二老。” 欧阳青心神已乱,两只眼珠快速左转右转,呼吸渐急,顾自胡乱说道:“爹向来腿脚不便,怎竟上到千丈山顶...我来武当之后的确未曾归家...也不知二老如何,哥哥可有娶亲?”说着便要去寻李鸿道,征得李鸿道同意而后下山。 连州伸臂将他拦下,笑容依在,却是十分狡黠,“急什么,就算你现在回去也见不到你爹娘。” 欧阳青抬起头,愕然道:“为何?” 连州微笑道:“我见你爹腿脚着实不便,上到山顶已是不易,怎能够让他再下山去?我便将他留在了山上,好生伺候着,你说,我对你好是不好?” 欧阳青虽是老实木讷,却也不笨,听连州这样说便明白了他的企图,当即愤怒,冲上去要与他拼命:“姓连的,你居然这般无耻!我要和你同归于尽!”声音十分洪亮。 连州担忧有人注意到这边情状,四下打量一番,见偌大的练武场空无一人,便放了心,两边嘴角微微翘起,向他更近一分,轻声说道:“只要你为我办一件事,我便亲自送二老下山,不仅如此,你哥哥成亲之时,我还会带上一份大礼亲自上门恭贺。如何?” 欧阳青脑子一片混沌,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对策,只好说道:“你要我办什么事?” 连州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纸塞入他手中,在他耳边说道:“这是巴豆粉。十二月初一将在玄武山脚下举行武林大会,到时,你将这巴豆粉倒入李鸿道茶水之中让他喝下便可。放心,这只会让他腹泻,不会要他性命。” 他无法回答,上下两排牙齿不住打架,双腿亦是颤抖不已。 连州抬手在他肩膀轻轻拍了一拍,从他身旁经过,吃过午饭便下了山。 李鸿道送他到山口,见着他背影消失才回身入观,有武当弟子迎上来在他耳边说道:“师父,您在一线天悟道时,连掌门去了练武场找欧阳小师弟,而欧阳小师弟情绪十分激动,你看,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李鸿道笑道:“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倘若果真有,欧阳会来找我的,放心吧。” 下了武当山,连州马不停蹄一路赶到少林寺,将武林大会之安排与悟临告之,悟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连掌门特地赶来。”不再理会。 连州甚是气愤,连茶水都不喝一口便要出寺,有小和尚慌忙赶来,向他鞠躬道歉:“连掌门请不要放在心上,净悲师兄一直未归,方丈这才对所有事都心不在焉。” 连州这才想起有事未办,双手合十向小和尚行了礼,佯装诚恳道:“多谢小师傅告之,连某未经悟禅,生性冲动,着实不妥。然连某千里迢迢自崆峒赶来,有些疲惫,不知可否在寺中小憩片刻?” 小和尚鞠躬道:“请连掌门自便。” 他微笑谢过小和尚,待小和尚离去,即刻恢复了冰冷表情,哼了一声,随意走动。 少林寺不如武当那般随性,无法拦弟子以咨询,毕竟少林藏经纳典之地甚多,而这些地方都是旁人去不了的。 说来也巧,他走了几步,见善顿迎面而来,便上前打了一声招呼,善顿气呼呼的,对他视而不见,径直从他身旁经过。 他猜测大约也因净悲,忙将他叫住:“善顿大师,不久之前我在常德府见到了那个经常跟在你身边的小师傅。” 善顿立即回过身跑到他面前,双手抓住他肩膀大叫道:“你见到净悲了?他在常德府哪里?过得怎么样?” 他心中已打好了算盘,面露痛苦道:“在常德府西郊之外的林中。” 善顿便展开了笑颜,深吸了几口气,自言自语道:“有净悲消息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但愿他不会乱走!”说完转身便走。 连州道:“他不会走的。” 善顿喜道:“连掌门你怎知他不会走?” 连州道:“我见到他时,他的尸体已被野狗啃得不像样子,左臂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两条腿只剩白骨,脸倒是干净的很,我才能认出他来。” 善顿脑袋“嗡”地一声响过,炸开花来,庞大的身躯摇晃不止,两眼瞪得巨大,“你说什么?” 连州低下头,虽看似十分痛苦,内心却是兴奋的很,“小师傅...已经死了,我在他口袋找出一封残破的信,信上大致说让小师傅去到西域寻人,落款人是悟临方丈。” 善顿已无力支撑痛苦的肉身,向后退了两步,左看右看,却觉得自己并不处于少林寺中,而是阿鼻地狱,“是...是方丈害了他?” 连州痛苦地点了点头。 “不!”善顿一声惨叫,跑了开去。 连州却是颇为得意,望着善顿的背影,左侧嘴角微微翘起。 少林武当之行已然结束,他回了崆峒,拟了书信让弟子转交各门各派,自己又回到十方殿中,钻研起“降龙伏虎拳”来。 ------------ 二百六十一章 卷土重来 得知净悲消息之后,善顿便是“净悲”了,再不顾清规戒律,惨叫着冲入佛堂之中,大声向悟临质问:“方丈!净悲究竟去了哪里!” 悟临正打坐参禅,虽两耳听闻,并不回答他的问题,闭着双眼,嘴唇微微蠕动,轻诵《金刚经》。 善顿抬手指向悟临,因动作过猛,袈裟被扯破了一个大口,“你是不是让净悲西去寻人!还是个无法轻易寻得之人!” 悟临当善顿指的是陆离,终于睁开双眼,却是半眯半睁,轻叹一口长气。 见他如此,善顿便相信果真如同连州说的那般“小师傅被派去西域寻人,却死在常德府郊外,尸体被野狗啃食得精光”,终于怒不可遏,“哇哇”大叫着重捶自己胸口。 有三名少林弟子结伴经过,闻见善顿叫声赶来,见善顿如魔乱舞,当他失了理智,向内叫道:“方丈,小心!”见悟临毫无动作,赶忙冲进来要将善顿制服。 善顿在少林寺中本事仅次悟临,又生得虎背熊腰,那三名少林弟子又怎会是善顿对手?三人各自出掌劈在善顿背、胸、腹,善顿已是怒火攻心,气神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那三掌如同鸡蛋磕在石头上,善顿不痛不痒,三名少林弟子却是痛苦难当。 善顿止了叫声,猛地转头,见三名少林弟子,一手拎起两个向两侧扔去,可怜的小和尚好似沙包一般飞到半空又狠狠摔下。余下的一名少林弟子更加凄惨,被善顿双手抱住重重甩出,直飞出三丈之外,撞在粗大的梁柱而后落地。 “啊啊啊!”善顿体内悲愤无法发泄,只好又大叫起来,欲与悟临拼个你死我活,跨了两步不再向前。虽此时气恼悟临,毕竟悟临待他着实不薄,他怎能恩将仇报?然心中悲愤愈积愈浓,他双眼乱扫,见观音像前有一只铺着金布摆着佛经的木柜,便腾空而起落在木柜之前,一拳将那木柜砸得粉碎。 他又是一声大叫,跑出佛堂向后山奔去,赤手空拳将后山扫荡,一炷香之后,后山巨树倒下近百棵,而他浑身鲜血淋漓,终于疲乏,失力倒下。 待到安静,那三名遭到善顿摧残的少林弟子陆续站起,虽摇摇晃晃,倒也能撑住,走至悟临身旁,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方丈”。 悟临只是淡淡说道:“净思、净能,你们将佛堂整理一番,净勉,你去叫几个师兄弟,去到后山将善顿带回治疗。” 三人领命,各自离去。 悟临轻叹了一口气,重新闭上双眼,参悟佛禅。 玄武山。 巫泽等人刀法愈加精进,攻守之间转换迅速,出刀如雷,却无章法可寻,只是随性过招,久练之后不免无趣,便缠着陆离要学新刀法,陆离只学过《金门刀法》,哪里还有什么新刀法可教授他们的?便沉下脸说道:“你们以为自己已经学的透彻了吗?只要能够接我三刀,我便教你们新刀法。” 巫泽、化子墨等跃跃欲试,却根本接不住陆离三刀,只好作罢,继续练习那无招攻守。 焕焕小腹渐鼓,陆离抽出不少时间伴在她身旁,二人或在练武场欣赏晚霞,或在东面山林品味皎月,平淡而欢乐。 如此过了有段时间。一日,二人正在书房内看书,焕焕忽道:“相公,不知师兄身在何方?嫂子思念成疾,将要病倒了。” 陆离道:“你怎知她将要病倒了?” 焕焕道:“我见她面颊凹陷眼神无光,连头发都零零乱乱,可不是要病倒了?” 陆离叹气道:“师兄下了山,嘉志又与子墨玩在了一起,嫂子孤独一人难免寂寞。娘子,你可知嫂子有何喜好?” 焕焕道:“喜好?” 陆离点头道:“喜欢吃什么或喜欢做什么。我们便依她喜好,为她做些什么事吧。” 焕焕想了一想,却摇头说道:“实在不知。我虽与嫂子经常聊天,谈的要么是如何育儿,要么是如何为妻,她从不谈及自己。” 陆离道:“嫂子与师兄极其相似,只为他人考虑却从不在乎自己。对了,我曾见嫂子坐在厨房门口绣花,不如我去买些彩色针线回来?” 焕焕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女孩子绣花是想给心上人的,如今师兄不在,嫂子绣了又有什么用?” 陆离微微一笑,说道:“师兄虽然不在,但一定会回来的,我让嫂子先绣着,等师兄回来了岂不是惊喜一件?” 焕焕笑道:“想不到你这般聪明。也好吧,顺便买些鸡蛋布匹,还有糖葫芦。” 陆离合上书站起,将书放回书架,与焕焕说道:“行,我这就下山去。” 焕焕眯眼笑道:“快去快回。”便低头看书了。 出了书房,陆离轻叹了一口气。虽是企盼师兄早些回来,却又颇为担心,毕竟二人恩怨未了,若是范子旭回来,自己该如何面对? 他左右张望一眼,见树木无情苍天无心,又叹了口气,迈步离去。 进到城中,他望着来往行人却不知该去哪里买用作刺绣的针线与底布,毕竟身为男儿,从未接触过姑娘家的东西。无可奈何,只好先走着。 走了有些距离,忽有人叫道:“喂,魂不守舍的,你要去哪里。” 陆离抬头,见是鬼仙医,不由得吃了一惊,眼珠上翻,见飘扬的“一指仙”,才知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此地。他拱手向鬼仙医行礼,恭敬说道:“见过鬼仙医。” 鬼仙医“哼”了一声,背负双手转身进屋,冷冷说道:“进来。” 他不知鬼仙医有何心思,毕竟上次救了范子旭等人,不好拒绝,便跟了进去。 鬼仙医不管陆离如何,顾自走到柜台之后,拉开抽屉取出三只小瓶,分别放在台上,“这只绿色的装了治疗内伤的药,这只蓝色的装了治疗外伤的药,这只红色的就厉害了,什么都没装,只是一只小瓶,然这小瓶却是价值不菲,当你缺钱时可将它典当,大约千两纹银。” 他颇为吃惊,要说“受不起”,鬼仙医并不给他机会,又掏出一本纤薄书册砸在台上:“这是我编绘的医学典籍。你大约无耐心去学那繁杂的医方之类,我便挑了些常见的刀伤剑伤或是跌打损伤的治疗办法,将其一一记录,你定会派上用场。你将这些拿去,我并无私心,只是听说你将危害江湖的西域之人打败,才决定做些什么表示感谢。”说完他便觉得自己愚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好在陆离并未乱想,只是走至柜台前,捏起三只小瓶看了一眼,将它们放入怀中,正要端起书册,鬼仙医忽大叫道:“快些!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他显然被吓到了,身子向上一跳,额头有汗逼出。 鬼仙医却是哈哈大笑。 他不恼怒,只是有些慌张,忙端了书册揣入怀中,转身快速离去。 鬼仙医在他身后大喊道:“滚!赶紧滚!”内心却是尤其失落。 出了一指仙,他又跑了不少路程,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从怀中掏出书册,见封面上写着《鬼仙医特编医学典籍》,不禁笑道:“真是爱臭屁。”才翻过第一页,忽有人撞在他肩膀,书册脱手而落。 他弯腰捡起书,转过身要看看是谁撞的自己,却见那人慌慌张张,回过身望了一眼,便愈加慌张,忙拐入角落之中。 他顿时生疑,蹬地而起,过不一会便拦在那人身前。 那人却是双膝跪地用力磕头,连连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始终不敢抬头。 陆离愈加疑惑,屈膝半蹲抓住他胳膊,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这样慌张?” 他顿了一顿,察觉异样,将眼珠上翻,见到陆离白净的裤子,才敢抬起头,见是陆离,不禁舒了口气,却是依旧慌张。 陆离将他打量一番,见他大汗淋漓,双眼始终左右摇摆不得安宁,猜测他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问道:“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见到什么,竟如此慌张?” 他因喘气太急,嘴巴干的很,便要咽下一口唾液,却卡在了喉咙,接连咽了三次才咽下,终于通了气,口齿不清道:“我又见到他了!我又见到他了!” 陆离问道:“你见到谁了?” 他道:“拿着青龙偃月刀,带着面具的那个人!” 陆离立即说道:“西域之人,混鱼?!” 他似乎吓得的确不轻,光是听到“西域之人”便面色煞白,双手抱住头,惨叫着蹲了下去。 周围行人闻见凄惨叫声,纷纷聚拢过来。 陆离颇为无奈,又不愿将其丢弃,只是拍着他项背安慰道:“别哭了,没事的。” 众人见是陆离,并不责怪,只是问道:“陆大侠,他怎么了吗?” “他...”陆离想了一想,决定先不将实情告之,只是说“他受了点惊吓,你们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有人道:“我知道,陆大侠,我将他送回去吧。” “好,好。”陆离望着那人被搀走,只是轻轻舒了口气,心中想到:怎少林一战竟未能将他杀死吗?如今他卷土重来,对于我们的仇恨定是愈加浓烈,我该如何是好?不管了,先上山,领着焕焕他们去到武当,将此事告知开阳真人。 不远处的屋顶上缓缓露出半张面具,瞧见陆离,便又缓缓地收了回去。 ------------ 二百六十二章 酒香四溢 陆离去到布坊买了些布匹,欲转身离去,想起刘兰芝,便问布坊老板哪里有刺绣的针线卖,布坊老板笑道:“我家便有,陆大侠倘若需要拿去便是!” 陆离忙道:“不成不成,我怎能平白拿你针线,钱是一定要给的。” “嗨!”布坊老板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婆娘,去给陆大侠拿些刺绣用的针线!” 陆离依是不允,掏出十枚铜板,轻放在桌上,与布坊老板说道:“这些可够?” 布坊老板一看便乐了,笑道:“针线哪里值这么多钱?陆大侠,一文就够了!”说着他捏了一枚铜板放入口袋,拿起余下九枚向陆离递去,怕陆离不接受,解释道:“陆大侠,不是我撒谎,你去市场上问问,一套针线最多也就一两文,多出的钱还给你。” 陆离这才接过铜板,再次向布坊老板道谢,拿了针线便走。 布坊老板在他身后笑道:“陆大侠可真是实在人。” 陆离又买了一筐鸡蛋与几串糖葫芦,笑望着双手,自言自语道:“下山一趟就要买这么多东西,可真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他忽想起红妆常喜欢叫自己“小光头”,此时便也自称“没见过市面的小光头”,心中不再愧疚。 走在上山小道,陆离记起城中所遇,知晓混鱼未死,不禁紧张,脚步愈急,心中想到:少林一战我与师兄伤他最重,师兄不知身在何方,我却是十分好找的,他会不会? 他暗叫不好,不顾手中提着一篮鸡蛋,脚下生风飞奔上山,上到首峰,鸡蛋已碎了一半,蛋黄混着蛋清,自竹篮缝间汩汩流下。竹篮缝小而蛋黄蛋清稠浓,大部分蛋黄蛋清附在篮底而仅有少许滴落在地上。 他并不理睬,反而使起踏云步,过不一会便来到首峰,才长吐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向厨房走去。 已近黄昏,按理说,焕焕等人当在食堂用餐,而此时却空无一人。 他有些担心,喊了一声“焕焕”,无人应答。 脑中忽闪过不详的念头:难道混鱼果真来过了? 他提着竹篮并不进厨房,而是去了焕焕房间,用肩膀顶开门,见屋内满地狼藉,又有斑驳血迹,当即失了魂,双手一松,竹篮布匹与糖葫芦齐落到了地上。 他只觉浑身无力,好似被抽干了血肉,耳边传来钟声,闷沉而悠长。 他眼珠胡乱转动,双脚向右侧挪了两步,踢到一根板凳。他捡起,见凳腿上滴落了鲜血,伸指一摸,血未干涸,便留在了食指。 “啊!”他一声大叫,提刀出屋,左顾右盼,余光发现东边有黑影闪过,即刻出刀向东边劈去。 黑影正在奔袭,见斩击劈来,蹬地而起,躲过斩击踏上山路要跑。 陆离早已是万火攻心,见到黑影又见他手中握着青龙偃月刀,怒火与气血齐涌向大脑,嚎叫着向黑影冲去。 离下山之路尚有五丈距离,陆离已将追上黑影,横刀劈出一记极为凌厉的斩击。 黑影察觉,提膝上跃,在半空回身翻了跟头,落在陆离后方。 陆离转身,见黑影身着黑衣脸戴面具,其中一袖空空如也。他又是一声喝叫,提刀直接向黑影攻去。 黑影左避右闪,不时拿青龙偃月刀阻挡,却被陆离如狂风暴雨一般的进攻逼得连连后退。 十招之后,陆离踏地而起,双手握刀举过头顶,而半尘红光大盛。断刀重铸!向着黑影猛烈劈下。 黑影颇为吃惊,眼中却似乎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轻盈地跃向一旁。 半尘直劈在山路上,将山路劈得粉碎,山石轰隆隆发出巨响,滚落深渊。 劈落之后,红光不灭,虽衰,依旧裹着半尘。陆离连气也不喘,甩手又是一刀,有火红斩击自刀刃劈出,向黑影逼去,其速之迅,犹如电光火石。 黑影锁腕,将青龙偃月刀重重一杵,便有气神涌起将整柄刀吞噬,大刀横扫而过,将火红斩击劈做两半,而火红斩击竟不散去,分作两道将黑影身后的一块巨石劈得粉碎。 换做往日练刀,能劈出如此斩击,陆离定是欣喜若狂,眼下非但不喜,反而心痛地厉害。他接连出刀,斩击如同自九天坠落的神明惩戒,向黑影狂涌而去。黑影并不闪避,旋起大刀“砰砰砰”挡下陆离斩击。 片刻之后,半尘红光已退。二人皆是气喘吁吁。 陆离耗力过度,双腿双臂微微颤抖,嘴唇亦是有些发白,却死死地盯着黑影。黑影亦是疲惫,扶着刀柄大喘粗气。 过不一会,陆离强起,欲出斩击,却发现气神已尽,而仇火未熄,左脚踏过地面,向黑影飞去。 黑影先发制人,却似乎气神亦尽,趁他仍在半空,以刀尖刺来。 陆离将半尘插入大刀后背歧刃之间,一声吼叫要将大刀拨离黑影之手,黑影一眼看穿,转刀使陆离失去平衡,收刀再刺。陆离抬半尘撞在刀身,利用反力落了地,脚尖迅速踏地上前,半尘向黑影小腹削去。 黑影手腕一转,将刀柄横于身前,挡下半尘,随后右脚飞起,鞭在陆离左肩,陆离料想不到,加之身体疲乏,被这一鞭踢倒在地。黑影趁机提刀向陆离劈去,陆离忙向右滚了几圈,左手撑地迅速支起身子,死死地盯着黑影,却丝毫不肯退缩。 片刻之后,陆离顺了气,握刀再起,直往黑影脑袋劈去。黑影将身倾向右侧,耸肩顶在陆离手腕,陆离吃痛脱力,却咬着牙强逼出余力,欲收刀再劈,而大刀已向他喉咙刺来,他不得不横刀插入胸前,与大刀刀刃撞在一起。二人同时发力,将对方顶开。 陆离双脚落地连退五步,燃着仇火的心却不得落地,悬在体内灼烧着五脏六腑。他欲再起,而气力早已枯竭,甚至连半尘都将握不住了。他将半尘刀刃贴在大腿,伸出左手摁在刀背,使尽浑身力气将刀刃劈入大腿半寸,便有剧烈疼痛自大腿传来。 “啊!”他自肺腑发出一声凄惨咆哮,连发尖的活力都被激发出来聚在四肢,重新提刀向黑影劈去。 黑影却如青松一般屹立不倒,见他提刀劈来,并不反击,只是左避右闪不费丝毫多余力量,半尘数次贴身滑落,不伤发肤。 如此连砍了十刀,陆离终于支撑不住,举刀要劈第十一刀时,黑影闪向一旁,他被落下的半尘带着向前蹦了两步,摔倒在地。半尘脱手,落在指前一尺之外,他却再无力去握了。 黑影冷冷笑了一声,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比以往来得圆润一些:“放心,你娘子走得很安详,我将她的尸体抛入了深渊之中。你的几个弟子亦是如此,有个叫做化子墨的给你雕了一个木偶,说要送给你,我拿了,可惜沾了不少血,也被我扔入了深渊之中。” 黑影的话一字一字扎入陆离心肝之中,每听一字,陆离便颤抖一下,听完之后,已是浑身颤抖不已。泪水如泉,喷涌而出。 “啊!!”他一声惨叫,左手抓了一把泥土,用力扔在地上,身体忽然有了力气,右手前伸抓住半尘,翻身而起,将全身力气汇在右手。就赌这一刀! 黑影似乎亦有此意,举刀舞了一圈,蓄势待发。 二人共同起步,沉肩锁腕,以做最后一搏! 陆离瞪着双眼,有仇火不断自瞳孔迸射而出,因过度炽热而烧成了无底的黑色。 黑影面具后的双眼之中,虽有战意,更多的却是欣喜,还有即将解脱的快感。 正当二人仅剩一丈距离,黑影忽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疼痛,逼得浑身无力。而半尘不止,一刀刺入他胸膛。 陆离仍不满足,吼叫着将半尘插入更深,两眼瞪得滚圆,双目血红。 黑影终于败下阵来,手一松,青龙偃月刀落了地。他要将手伸入怀中,陆离当他要出暗器,又是一声吼叫,双手握刀将半尘整柄没入只留刀柄在外,却听黑影喊了一声“折柳”。 陆离一愣,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面具,回想起来,眼前之人武功虽高,却不似在少林那般拥有排山倒海之势。他赶忙摘了黑影面具,却见面具之后竟是范子旭的脸孔。 “师...师兄。”他便是彻底呆住了,甚至忘了呼吸。原来与自己交手的竟是范子旭吗?可厢房的确一片狼藉,难道那不是打斗的痕迹?滴在凳腿上的鲜血又是怎么一回事? 范子旭的咳嗽打断他的幻想,不断有鲜血自范子旭嘴角流出。 他这才想起范子旭危在旦夕,忙将手伸进怀中,“药...鬼仙医给的药”,掏出小瓶将余下药丸尽数倒出,灌入范子旭口中。 范子旭已无力反抗,任由药丸滑入咽喉,才说道:“没用的...心肝已破,我...活不了了。”却是带着微笑。 陆离已是泣不成声,“不会的,师兄你不会死的。对了,今天鬼仙医又给了我两瓶药,蓝色的装了...”他大脑已是一片混乱,分不清蓝绿,索性将小瓶对着范子旭嘴巴倾倒,仅有一颗落入范子旭口中。 范子旭始终含笑望着陆离,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只酒袋向陆离递去,“你不要自责,是...是我走火入魔导致如此...不是你杀了我...不要自责...折柳...你将这酒拿着...我本想待恩怨了却之后与你畅饮...我本...以...以为今日战过之后,我们便能和好如初,只是没想到...只是可惜...” 话未说完,范子旭便断了气,手中酒袋落地摔破,酒香四溢。 ------------ 第十卷 一刀江湖 ------------ 二百六十三章 火烧流云 五日之前,黄昏。 范子旭出潭坐在潭边,抬头凝视着絮状红霞,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我下山已有四十天,不知兰芝情状如何?怕是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我在潭底练剑,胸口再无疼痛,在岸上练剑亦是如此,哪怕将星月剑法与穿星剑交错使用,并无反常。 他便打算回去玄武山,站起,却犹豫了:我虽无恙,折柳却不知如何,大约依旧不肯与我交手吧?我得想个办法骗他全力以赴。 他握了黑剑,在眼前晃了一晃,很快有了一个好主意:折柳向来冲动,且十分爱惜焕焕。我不妨戴上一张面具扮作西域之人,上到山顶趁折柳不注意将焕焕等人诱至东面山林,再将房间布置一番,他定会热血上脑,如此便好办了。 他趁黑出了万罪潭,去到施州卫官衙顺了些许银两,在牵马之时遭衙役发现,衙役正要呼喊,他快速上前将衙役打昏,望着衙役软绵绵倒地,小声说道:“对不住了。” 他骑马赶往道庭,寻到无命锻造师,表示需要一柄外形与青龙偃月刀一致的大刀,无命锻造师认得他,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答道:“洞中便有,请随我来。” 二人进到山洞,无命锻造师取了大刀递给他,他接过,细细端详一番,试着砍削,不禁笑道:“嚯,看上去果真一模一样。” 无命锻造师道:“外形虽是一样,此刀只有二十三斤重,且不如真正的青龙偃月刀那般具有神鬼之力。” 范子旭道:“无妨。来,给你银两。” 无命锻造师摆手拒绝,后退一步向他鞠躬说道,“您是锤头客的弟子,便是道庭的贵人,若是喜欢此刀尽管拿去,不收你钱。” 范子旭微微一愣,转而露了笑,将大刀倚在石壁,向他鞠躬回礼,说道:“多谢!”又劳烦无命锻造师打了一只铁皮面具。 他骑马来到玄武门山脚,藏起大刀之后又赶回施州卫,买了十只馒头,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吃下六只馒头,还剩四只揣入怀中,倚墙闭目养神直到天黑,又摸到官衙将余下银两尽数归还。 知府本以为是官衙内的仆人或是衙役偷了钱买酒,这几日对于衙内之人拷问不断,如今见钱竟自己回来了,自是吃惊,吃惊之余却不将实情告之,只是将受过刑法之人召集,与他们说道:“这钱丢了就丢了,我便不追究了,若是下次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定是要将你们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看你们还老不老实!” 仆人衙役自是惊慌,赶忙磕头谢恩,又向知府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范子旭一觉睡到下午,吃完昨日剩下的四只馒头,本欲直接上山,埋藏其中等待时机,忽在人群之中见到陆离,正要躲,却见陆离拐入一指仙。他即刻有了主意,转身往回走。 有人认出他,拦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盯着他细看片刻,要拍腿大叫,他忙将那人嘴巴捂住,往一指仙方向望了一眼,退到道路一边,松开手小声问道:“你认得我?” 那人欣喜若狂,嘴角翘得老高,兴奋地点了点头,“认得!玄武门大师兄!” 他跟着笑了,“大师兄有事要你帮忙。” 那人后退一步,面目严肃,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拱手抱拳,将声音压得低沉,说道:“大师兄请讲!” 范子旭向他招了招手,他便立刻没了庄严,笑嘻嘻地探头伸向范子旭。 范子旭问道:“你会不会演戏?” 他有些疑惑:“演戏?” 范子旭道:“对!演戏,你装个痛苦的表情我看看。” 他“哦”了一声,稍稍思考,便紧皱双眉,两只眼睛压成一条线,拱鼻龇牙咧嘴。范子旭“扑哧”笑出声,说道:“我让你装痛苦,你这看上去根本就是入了茅房却出不了恭嘛。”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笑笑。 范子旭又说道:“装个惊恐我看看。” 便是以假乱真了。只见他两条浓眉成“八字”,双眼睁得滚圆,嘴巴微张,鼻孔也跟扩张,两侧脸颊上的肉不住颤动。 范子旭拍手赞道:“简直完美。” 他收了五官,抬手捏了鼻子又摸了眼睛,兴奋叫道:“大师兄,如何!” 范子旭说道:“很好。这个忙你一定能够帮我。” 他抱拳说道:“还请大师兄吩咐!” 范子旭说道:“认识陆折柳不?” 他说道:“陆大侠是施州卫的英雄,我怎会不识。” 范子旭说道:“那便好。他等会将从一指仙出来,你从这出发,佯装见到了西域之人,惊慌失措地跑着,要经过他时撞在他肩膀,而后回头望他一眼,拐弯跑入角落之中。能做到吗?” 他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能!” 范子旭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转头向一指仙望了一眼,说道:“那你就在这候着,只要他出来,你便上。我先走了。” 他拍着胸脯说道:“好!大师兄,交给我了!” 一切便如同范子旭计划的那般,二人撞在一起,陆离生疑,将他拦下,从他口中得知西域之人尚在。 他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见陆离走进一家布坊,便使踏云步到玄武山山脚下,拿了大刀上山走去。他虽急着要与刘兰芝相见,上到主峰却是小心翼翼,见四下无人,闪入玄武殿中藏起大刀,才往厢房走去。 众人已练完刀等候晚饭,坐在厢房前的石阶上谈天,见范子旭走来,人人欣喜若狂,大叫着迎上去。 “师伯!” “爹爹!” 焕焕亦是欢喜,小跑去到厨房与刘兰芝告之,刘兰芝正在准备晚饭,听焕焕说范子旭回来了,停下手不敢相信地望着焕焕。 焕焕再次说道:“嫂子,师兄回来了。” 刘兰芝这才出了厨房往厢房跑去,果见范子旭。四十个日夜,成千的牵挂上万的担忧在此时化作珍珠涌出眼眶。 “子旭!” 她大喊了一声,奋力向范子旭跑去。 巫泽等人便识趣地让开了。 然刘兰芝已有四十日不曾饱腹,四肢无力,才跑了几步,两腿一软便要摔倒。范子旭慌忙闪身上前,将她抱住。 终于重进了范子旭怀中,刘兰芝抽噎不止,将头深埋,将手紧锁,再不愿离开范子旭。范子旭又何尝不挂念她?每当夜晚,抬头望见星月,不自觉地会想起刘兰芝。 二人爱得并不轰轰烈烈,只是在粗茶淡饭之间,却已将对方铭刻在骨,今生不忘。 焕焕从厨房信步走来,望着相拥的二人,并不羡慕。因为她有陆离。陆离虽不似范子旭那般温柔,倒也十分宠爱她,这便够了。 相拥不久,范子旭担忧陆离会上山来,便与众人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再过不久便会有火烧流云出现。” “火烧流云?”众人面面相觑,并不知晓什么是火烧流云。 范子旭解释道:“火烧流云乃是天下奇观,到时天上的云会被太阳点着,如流星一般坠落。” 巫泽等人立刻有了兴趣,忍不住发生一声赞叹,仿佛看到燃烧着的云朵坠入人间。 焕焕也不怀疑,只是含笑而立。 刘兰芝并无所谓,哪怕天上掉下金银财宝她都不要。她只要范子旭。 范子旭打量一圈,见众人兴致高昂,笑道:“我们现在便走吧。”没走几步,忽说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若是折柳回来不见你们定会着急。焕焕,你带他们先去东面山林寻一处良地,要能够见到半天红霞的。我在这等折柳,待他上山与他一同过来。” 焕焕不觉有异,领着众人向东走去。 刘兰芝不愿,要留下来陪范子旭一同等候,范子旭轻抚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吻在她额头,柔声说道:“你去陪嘉志吧,我一会就来。” 虽依然不愿,她还是三步一回头地跟着焕焕向东走去。 待到不见众人背影,范子旭将黑剑置于玄武殿,取出青龙偃月刀,进到焕焕房中将桌椅打翻摆出打斗痕迹,为了使场面逼真,他要在地上洒上鲜血,去到厨房转了一圈,不见生禽,便将右肩削破,挤出鲜血胡乱滴在地上、凳腿上,而后回到自己屋中,取出黑衣穿上。 准备完毕之后,他躲进玄武殿中,静待着陆离归来。 约莫一炷香后,陆离果然归来,去到食堂却不见人影,顿时惊慌,赶忙去了厢房。 范子旭竖耳倾听,闻见破门之声,自玄武殿迈出躲在拐角盯着厢房动静,见陆离出屋,便戴上面具握着大佬向首峰奔去。 陆离察觉,见到一人握着青龙偃月刀,身着黑衣一袖空空,果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吼叫着冲来。 他知晓陆离本事,虽决定与陆离战斗,却不希望有人受伤,便始终收着力量,然半尘重铸之后威力倍增,他不得不用尽全力,却也因为用尽全力,被压制的魔气再度复发噬咬肉身,他顿时无力,遭半尘穿身而死。 ------------ 二百六十四章 不复存在 陆离抱着范子旭的尸体,从不曾想过会是这般结局。他想过与范子旭从此分道扬镳,形同陌路;他想过范子旭不再计较,将自己紧紧拥抱;他甚至想过黑剑无名捅穿自己身躯。 可结局竟是这般离奇苦涩:范子旭假扮西域之人激怒自己,骗得自己全力以赴,正当二人要理清恩怨时,自己失手将他杀害。尽管自己并不知晓,可的的确确是自己握着半尘捅穿范子旭的身子。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叫,亦叫不出来。天地之间混沌一片,那个叫盘古的似乎睡过了头。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红霞缓缓褪去,黑暗即将来临。 焕焕等人本在东面树林,闻见巨大声响,慌忙赶来,见陆离在首峰,正与一个身穿黑衣之人纠缠,便不向前,只是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听到了,却无力转头,只是怔怔地望着范子旭合上的双眼。 他该怎么去面对刘兰芝?他该怎么去面对范嘉志? 焕焕见他毫无反应,愈加着急,声音愈加凄厉,甚至有些颤抖:“折柳!” 他终于将范子旭抱起,往回走去,每走一步,身子摇晃得十分厉害。 三条山路如今仅剩一条。他便从那仅剩的一条山路上走去。 众人见他抱着黑衣人走来,小声议论。 “那是谁?” “可能是来暗杀我们的人。” “倘若如此,师兄为何要抱着他?” 待到陆离走近,焕焕探头看去,不禁吓了一跳,捂嘴惊叫道:“师兄!” “什么?” 巫泽抢身上前,果见那黑衣人是范子旭,目瞪口呆道,“怎么会是师伯?” 陆离两眼无神,身子左摇右摆,随时会倒下去,“是我杀了他。” “折柳...”焕焕受了些惊吓,面如土色,毕竟知晓他的为人,不信他会无故杀了范子旭,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离只是重复着那句“是我杀了他...” 刘兰芝在最后,紧紧抱着范嘉志,虽然双耳听得清清楚楚,却在心中不断与自己说道:子旭下山去了,折柳抱的是别人。 可事实又如何改变?两眼无声,泪若清流。 陆离抬起头,见到刘兰芝,已不再愧疚。半尘插在范子旭胸口,同时也插在陆离心中。“嫂子,我杀了师兄...” 化子墨从未见过陆离这般模样:一张秀气脸庞黑黑沉沉,仿佛抹了一脸的泥灰;眼皮肿得厉害,连眼角也向下垂落;嘴巴微张着,周围粘满液体,分不清是涎水还是泪水。他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担忧陆离情状。 陆离又说了一句“嫂子,我杀了师兄...”要走向刘兰芝,抬脚才离地面,顿时失了力气,倾身向右。他一声惊呼,双手也便松了,怀中的范子旭落下,尸体砸在山崖边上,直坠入万丈深渊。 “师兄!” 陆离哀嚎一声,要跳下去将范子旭尸体接住,双腿毕竟无力,蹬地而起不过半寸,狠狠摔在地上,虽半身在外,没有坠落。巫泽赶忙上前来拉住他的双腿,却也是双目带泪,望着范子旭的尸体坠入深渊。 焕焕、化子墨、秦良俱是发出了一声惊叫。 刘兰芝却是面无表情了,抬手摸了摸范嘉志的脑袋,小声说道:“嘉志,还记不记得爹爹说过什么?要听折柳叔叔的话,要好好练武,知道吗?” 范嘉志紧咬着嘴唇,抬头仰望着刘兰芝含泪点头。 刘兰芝俯身吻在他额头,再次将他紧紧抱住,闭上眼,任眼泪奔流,“嘉志,乖。”话才说完,便松开了范嘉志,向山崖跑去,“子旭,我这就来陪你!”说罢,纵身一跃,落入深渊。 焕焕与陆离几乎同时撕心裂肺喊道:“嫂子!!” 陆离再不顾其他,双手抓住凸起的岩石要向前爬。他要跳下山崖,他要将刘兰芝救回,他要将范子旭的尸体找回。 可假使他果真跳下悬崖,不过平白搭上性命而已。 巫泽十分清楚,便紧紧抱着他双腿不让他这样做,他大叫一声,用力挣扎着,却早已精疲力尽,动了两下便动不了了。 焕焕担忧范嘉志情状,便领着范嘉志回到了厢房,将他抱在怀中不断安慰。范嘉志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今日范子旭死了,刘兰芝死了。 陆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巫泽抱着他的双腿一动不动。秦良与化子墨守在一旁。 如此一夜之后。 陆离终于站起,不顾沾满泥土的衣裤,往回走去。 巫泽跟上去,问道:“师兄,你要去哪?” 他不回答,只是往厢房走着。 范嘉志恰好自厢房走出,见到他,立刻折身回屋,提了剑向他冲来,“陆折柳,我杀了你!” 陆离不躲不闪,只是停下脚步,望着范嘉志逐渐逼近。 巫泽见情况不妙,忙从身后将范嘉志抱住,说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范嘉志双脚乱蹬,拼命挣扎着,手中长剑乱舞乱画,险些伤到巫泽。他大声叫道:“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为我爹娘报仇!” 化子墨见此,上前夺了范嘉志的剑,范嘉志依不放弃,手脚并用欲挣脱出来,挣扎了许久之后终于力竭,哭着软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藏了起来。 焕焕在门口望着五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许久之后,陆离说道:“嘉志,你若要杀我,我不会还手。” 范嘉志又有了力气,要冲上去与陆离拼命,巫泽并不放手,将他紧紧抱着,他便只能说话,用最恶毒的言语来攻击陆离,“少在这里装好人!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只知晓恩将仇报!我爹爹视你如兄弟,你竟然杀了他!你自己说说你害了多少人!扫把星!污秽鬼!你活着都是对这片土地的侮辱!你怎么不去死啊!” 巫泽怒了,厉声喝道:“师兄,你说什么!”话音才落,他将范嘉志翻过身,二人相拥而泣。 陆离低下头,走回厢房,取了些银两,下山买了一只棺材,经过首峰时,见青龙偃月刀,呆呆望了许久,捡起握在手中,径直去到东面山林,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棺材放入。 他回到厢房,整理了范子旭与刘兰芝的衣物,将它们放入棺材之中:师兄与嫂子向来恩爱,我便将他们葬在一起吧。 墓碑竖起来之后,他在坟前跪了一天一夜,在心中将一切细细梳理:师兄一早告诫我,说我容易冲动,需改,我却从不放在心中。那日,我只见满屋狼藉却不见一具尸首,竟不思考便怒了,怒归怒,见面具断臂与大刀,便断定师兄是西域之人。 想到这里,他苦笑道:“西域之人断的左臂,师兄断的右臂,我果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没有分辨出来。” 当日在吊桥之上,师兄大约已经知道我便是陆离,为了不使二人尴尬,他故意说这是他人有意刻下的,只为挑拨我们二人的关系。餐桌之上见我险些败露,又替我圆场。 师兄对于玄武门并未亏欠多少,他本可以与嫂子、嘉志安稳过完余生,为了我却放弃平淡毅然上山。 虽师兄与红妆乃是姐妹,而红妆是我妻子,但他不至于为我做到这般地步,甚至为了引出夏南将自己卖入丞相府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为何范子旭生时不知他恩惠,如今他死了,却将他的好一一记了起来。 黑暗已去,东方渐白。第一缕曙光射来,照在墓碑之上。他终于明白,自己不配做掌门。 他站起,向厢房走去。 巫泽等人正在食堂,桌上摆了馒头与白粥,无人动筷,人人等候着他回来,除了范嘉志。见他终于回来,巫泽喜道:“师兄,你回来了。” 他并不答应,拐弯走来在桌前驻足,视线扫过众人脸庞,面无表情道:“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玄武门,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吧。” 巫泽等人吃了一惊,脸色十分难看,互相对望了一眼,不知他此话何意。秦良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不要我们了吗?” 陆离并不回答,转身要离去。 秦良慌了,忙追上去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问道:“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陆离将他的手狠狠甩开,怒吼道:“别再叫我师父!玄武门不复存在了,明白了吗?!”说罢,他转身,抬手将化子墨、巫泽一一点过,指尖对着范嘉志时犹豫了片刻,还是指向范嘉志,怒道:“你们全部给我滚下山去!” 无人愿意。巫泽知他心中苦楚,要与他好言相劝,才叫了一声“师兄”,陆离立刻吼道:“滚!”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厢房,将自己关在屋中。 焕焕顾不得巫泽等人,追到厢房却推不开门,只好敲门说道:“折柳,是我,开开门。” 陆离卷缩在角落,抬着头双眼紧闭,嘴巴张到最大,眼泪无声地流下。心痛,实在难以忍受,他便咬住自己胳膊,将胳膊咬出血来。 ------------ 二百六十五章 变故 巫泽、化子墨与秦良齐在食堂,愣愣地干杵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巫泽向来机敏,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低头望着地面,脑筋转了十几回,终于抬头说道:“不如我们下山将师伯与伯母的尸体寻回?师伯与伯母对我们向来照顾,我们将他们好好安葬,也算是对他们的报答。师兄见我们如此,说不定心软,我们便不用被赶下山去了。” 化子墨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都不知他们落在何处,况且,以我们的本事,下得去那么深吗?” 范嘉志并不想着如何留下来,只是回到桌边坐下,拿了一只馒头狠狠吃着。 巫泽向他喊道:“师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范嘉志怒吼道:“我的办法就是吃饱饭,然后杀了他!” 沉默许久。 化子墨终于迈开双脚,走到桌边拿了一只馒头,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巫泽喊道:“子墨,你要去哪?” 化子墨应道:“我去练武场练刀。” 巫泽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眼,似乎闭上眼便看不到这伤人的画面了:“可师兄让我们从哪来回哪去。” 化子墨又怎会忘记?低下头思索片刻,仍是一脸的乖巧,却充满无奈,“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山上。我想,是不是我再乖一些,再勤奋一些,师父就会喜欢我,就不会赶我走了。”说罢,便去了练武场。巫泽并未跟来,只他一人孤独地在练武场挥刀,纵劈了几刀,却再也使不出力,就地坐下,将刀放在脚边,抱住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巫泽望着化子墨的背影消失,转头与秦良说道:“师弟,你呢?” 秦良身子一颤,双手紧紧抓住裤子,双目含泪可怜兮兮地望向巫泽,泣道:“师兄,我们果真非走不可吗?” 巫泽垂下头,将秦良紧紧抱在怀中。他虽坚韧,心也是肉做的,也有喜怒哀乐,“我从未见过师兄如此...大约...我们真的要散了吧。” 秦良终于崩溃,抬手抱住巫泽大哭起来:“师兄,我不想走。” 巫泽又何尝不想留下?却只能将心愿寄托于山风。 陆离独自一人在屋中悲伤许久,终于记起焕焕,想起她有孕在身,颇为担忧,便抹了一把眼泪站起去开门,见焕焕坐在屋外的石阶上,心中愧疚难当,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搂住她肩膀,低声道歉:“娘子,对不起。” 焕焕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去还未溢出眼眶的眼泪,挤出笑,望着陆离双眼说道:“只要你没事就好。” 陆离实在悲痛,也不得不装出笑容,可这笑着实难看,焕焕一眼看穿,并不揭穿,只是抬起手,心疼地摸着他的脸颊。 忽传来秦良的叫声。“师父!” 陆离心中一颤,装出怒容要转头呵斥,却见秦良竟是浑身鲜血,不由得惊呆,忙上前将他扶住,急道:“秦良,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虽有眼泪不断落下,秦良却是咧嘴露笑,望着陆离喜道:“师父...我受伤了...我走不动了,下不了山了...” 陆离一阵酸楚,双眼逐渐模糊,忙将他抱起往厢房走去,一脚踢开被子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找出鬼仙医赠与的典籍,要按照书中所写替他治疗,却发现并无草药可用,十分心急,翻过一页,见纸上画着所需草药的模样,即刻要出门。 他双脚才跨过门槛,记起昨日找寻范子旭与刘兰芝衣物时曾在衣柜中见过几只小瓶,便去了隔壁房间,打开衣柜果见三只小瓶。他捏起三只小瓶转了半圈,见三只小瓶上分别贴着“外伤”、“内伤”、“续命”白纸黑字,便取了贴着外伤的小瓶回到屋中喂秦良先服下,而后迅速去到山林将草药一一找齐磨碎,为秦良处理了伤处。 秦良因疼痛过度早已昏死过去,渐渐松开的双眉告知陆离:此药有用。 陆离便舒了一口气,走出厢房。焕焕担忧秦良,迎上来挽住他手臂,问道:“秦良怎么样了?”他只是摇了摇头。 过不一会,巫泽走来,却不敢离他更近,低着头,似乎在认错。 陆离迅速走去他身旁,要责问是否是他伤了秦良,话至喉咙,心中忽然想到:我并不知真相如何,倘若将一切怪罪于巫泽,巫泽定会厌恶我,便收了怒气,轻声问道:“巫泽,你可知是谁伤了秦良?” 巫泽点头,却依不敢抬头见陆离,答道:“知道。” 陆离问道:“是谁?” 巫泽答道:“是他自己拿刀砍向自己。” 陆离大吃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因悲伤过度而产生了错觉,“你说什么?” 巫泽将一切如实告之:“小师弟实在不愿离去,也不敢来劝你,在食堂哭了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说‘师父虽然嘴上这样说,心中一定是舍不得我们的’,便拿刀对准自己胸口用力砍下,见着鲜血喷射出来,又哭又笑地说‘我受伤了,走不了,这样师父就不会赶我走了,我这就去找师父’。” 陆离瞪大了眼,张着嘴却出不了气,过了许久终于咳出一口气,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个白痴!他知不知道这样会死的!这个白痴!白痴!” 巫泽忙双膝跪地,向着他连连磕头,哭道:“师父,我们都不想走,求求你,让我们留下吧。” 陆离一把将他拉起。二人紧紧相拥,泣不成声。 哭了好些时间,陆离担忧化子墨,将巫泽推开,问道:“子墨呢?” 巫泽摸了一把眼睛,说道:“在练武场。” “走,我们去看看。” 化子墨见二人跑来,慌忙站起,摆好架势又砍又削,待到陆离走近,收刀向陆离深深鞠躬,说道:“师父!我一直在练武场练刀,并没有偷懒。”说话时浑身颤抖不已,生怕陆离大声呵斥“不是让你下山吗,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陆离并不说话,只是从他手中接过刀,扔在一旁。他以为陆离要驱赶自己,双腿一软正要跪下,却被陆离一把抱紧在怀中,听陆离说道:“子墨,不要走了,留在山上吧,与我们一起。” 化子墨浑身一颤,终于止不住心中委屈,“哇”地哭了起来,“师父...” 巫泽在一旁笑出了声,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午饭时,桌边终于又围了几人,陆离、焕焕、巫泽与化子墨,秦良在床上依旧未醒,范嘉志誓要杀了陆离,自是不肯与陆离同桌吃饭。 四人在桌边有说有笑。想起范子旭与刘兰芝的死,陆离心中愧疚难当,却不愿使三人悲伤,便一直笑着不将悲伤外露。 化子墨能见到他短暂的悲伤,以为他后悔将自己留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师父,我们真的能留下吗?” 陆离转头望向化子墨,眼眸不胜温柔,点头说道:“我们再也不分开。” “好!”化子墨便笑了,眼睛眯成很好看的一道弯。 连续两日的折腾使得众人身心疲惫,如今终于安定,便再难忍受困倦,齐齐回了房间午睡。秦良换到范子旭房间,依旧未醒。巫泽、化子墨与范嘉志躺在原来房间。 范嘉志虽仰卧在床,毫无睡意。三日之前,虽不见范子旭,刘兰芝却是在身旁的,一切温馨和谐,只待范子旭归来,便可享至高至纯的幸福。不过短短三日,刘兰芝与范子旭齐齐去了阴间,留他一人孤独在世。虽有巫泽、化子墨与秦良为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普通玩伴。 他愈想愈气愤,愈想愈悲伤,转头见巫泽与化子墨睡得正香,悄悄下床握剑,还未走到门口,巫泽双眼已睁,低声说道:“嘉志,你要去哪。” 范嘉志瞪了他一眼,厉声叫道:“要你管!”便要夺门而出。 巫泽迅速下床,双脚踏地而起向前冲出,从范嘉志手中夺过剑,拦在他身前,“一切才有好转,你又想将这宁静打破吗?” 范嘉志恶狠狠说道:“好转?宁静?你们是好转了,你们是宁静了,可我呢?我失去了爹娘!你没爹没娘,怎知我心痛!让开,我要去杀了陆折柳!” 巫泽眼眶扩了一分,渐渐变红,盯着范嘉志,依旧低声:“我是没有爹娘,师父便是我的爹娘!当他要赶我们下山时,我便如失去爹娘那般心痛。你可知秦良为何自残,是因为不愿下山!你若是杀了师父,就是杀了我、子墨与秦良!” 范嘉志怒道:“我管你如何!让开,我要杀了陆折柳,为我爹娘报仇!” 巫泽道:“不让!” 范嘉志声音愈高,将化子墨吵醒,“让开!” 巫泽依然低声,却愈加坚定:“不让!” 范嘉志便要抢夺长剑,拉扯之中不慎将巫泽推倒在地,巫泽吃痛,倒不生气,只是要重新站起,范嘉志直扑上去,抓了巫泽右手便咬,巫泽惨叫一声,扬起左手对着范嘉志便是一巴掌。 范嘉志吃了一惊,停下动作愣愣地望着巫泽,巫泽气喘如牛,将范嘉志推开,低声说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伤害师父!” 化子墨不知二人究竟为何争执,坐起呆呆地望了一会,轻声问道:“师兄,你们怎么了?” 巫泽转头望了化子墨一眼,说道:“嘉志说躺得久了要下床活动活动,子墨,你起来,睡到最外面,让嘉志睡最里面,我睡中间。”说罢,他将长剑换至左手,右手搀起范嘉志,往床边走去。 ------------ 二百六十六章 视而不见 吃过午饭,陆离陪着焕焕回到厢房,二人坐在桌边亲昵了一阵,焕焕难忍疲惫,将双手搭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我有些困了。” 陆离温柔说道:“那便睡吧。”他扶着焕焕走到床边,二人一同躺下。焕焕始终牵着他的手不曾放开,脑袋枕于裹着麻布的木枕,将脸转向陆离,细细看了好久,伸手挽住他脖颈,声如细丝:“前些日子我真的好担心。” 陆离握住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脸颊,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轻声说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 她莞尔一笑,将陆离抱得更紧,“那我们睡吧。” “嗯。” 过不多久,焕焕便睡着了,陆离却是无法入眠,心颤动得厉害。他凝视着焕焕白里透红的娇嫩面庞,心乱如麻,捏住焕焕纤手小心翼翼地放下,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回头望了焕焕一眼,见焕焕睡得正香,轻轻带上门走出屋去。 他走进玄武殿中,仰望着威风凛凛的玄武大帝,双膝跪地,埋首忏悔。 范子旭的死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只要闭上眼便会见到范子旭死前的笑脸。为何师兄明知自己将死,却仍是一副笑脸? 他将往事一幕幕翻过,自流离失所而起、被红妆收留、毒死夏姬、害死小石村村民、眼见红妆死去、害玄武门覆灭直至亲手杀死范子旭。 他忽然发现:倘若我一开始能不冲动,便不至于毒死夏姬,如此一来,也便不会拜入玄武门,焕焕定是幸福地与家人生活在一起。我将不会认识师兄,更不会害得嘉志成为孤儿。倘若我与红妆成亲之后能不贪恋幸福早早离去,也便不会害了红妆。倘若我能听从师兄的话改掉冲动的毛病,也便不会亲手杀了师兄。 他苦笑道:“一切果然错在我吗?” 他开始幻想,若是自己与父母一同死去会如何? 红妆会被不断凌辱,尽管可以活下去,却不一定会有美好回忆;焕焕在小村之中,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师兄大约会在池南分部继续种上几年土豆,然后孤独离去; 他不知刘兰芝情状,倘若知晓刘兰芝的过去,定会这样猜测:刘兰芝长期遭受蹂躏,成为宁波府人尽皆知的荡妇,范嘉志则长成了痞子,到处寻衅滋事。 若是一生平淡,固然可贵,却似行尸走肉,木讷地望着身边之人逐渐衰老死去,最后自己亦合上了眼,死前欲将一生细细品味,发现竟不记得任何一件事。 若问红妆:你是要遇见陆折柳,用一生换取一年的幸福,还是不愿遇见陆折柳,在凌辱之中度过余生? 红妆会答:我愿用一生换取一年的落英缤纷。 若问焕焕:你是要遇见陆折柳,用全村人的性命换取与陆折柳相伴一生,还是不愿遇见陆折柳,在平淡中度过余生? 焕焕会犹豫很久,才答:我不愿遇见陆折柳。却是双目含泪。 若问范子旭:你是要遇见陆折柳,用一生换取九年的波澜壮阔,还是不愿遇见陆折柳,在独孤中与土豆做伴? 范子旭会笑答:当然是要遇见折柳。 若问刘兰芝:你是要遇见范子旭,用一生换取一年的甜蜜,还是不愿遇见范子旭,在乡霸地痞的欺凌中度过余生? 刘兰芝会淡淡一笑,答道:无论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只愿在子旭身旁。 陆离将一切过失揽在自己身上,痛彻心扉。 那果真如同“万箭穿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紧皱着双眉,两眼半眯,长长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我若能如师兄那般,今日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哈,果真是我没用,还说什么‘不愿学习别家功夫’,倘若我肯学习别家功夫,师兄便不用一人学习百家武功,也便不会走火入魔。怪我,一切都怪我!” 灵魂在油锅之中濯洗一番,浇得遍体鳞伤满目疮痍,疼痛刺入心神,将灵魂捏碎,才得以重生。 陆离睁开双眼,抬头望向玄武大帝,骤然耳清目明。他双手合十,向玄武大帝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多谢玄武大帝指点迷津。”说完站起,却见玄武大帝脚下五色灵龟的腹下藏着什么,便走去,发现竟是黑剑无名。 他握住黑剑无名,忽然感受到了范子旭的心思:折柳,将玄武门发扬光大,使玄武门的名声响彻天地! 他神情十分严肃,抬左手细细抚摸着剑身,顾自说道:“师兄,放心吧,一切交给我了。” 他走出玄武殿,直往山路走去。 巫泽等三人已经醒来,正要去到练武场练刀,见他握了黑剑往山路走去,叫道:“师父!” 陆离转头,对着他们点了头,直走到山崖边上,将剑换至左手,插入右腋之下,伴着一声大叫,他将自己的右臂生生砍下。右臂离了身摔在地上,跳了一下便掉落深渊之中。 他强忍着疼痛,却难以忍受,只好将黑剑插入土中,以此支撑着身体。 巫泽尖叫道:“师父!”正要上前,化子墨一把将他拉住,盯着陆离弓下的背,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陆离才终于直起身子,脊背笔直,望着缭绕悠悠云雾的深渊,正色说道:“师兄,我将这条右臂给你,你在阴间便是有了双臂,才能更好的保护嫂子。放心,我没有事,失去了右臂才能更好地拥抱天地。” 他将左手伸入怀中,取出张哥赠与的那一袋酒,用牙齿将木塞咬开,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向深渊倒了一大口,说道:“第一杯,谢你救命之恩!” 他再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向深渊倒了一大口,说道:“第二杯,谢你栽培之恩!” 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向深渊倒了一大口,说道:“第三杯,谢你不杀之恩!” 他将余下的酒尽数灌入自己口内,将酒袋一甩,酒袋飞得很高,直向深渊落下,“酒我喝了,酒袋你留着,要是遇到什么无赖鬼,你就拿酒袋砸它!哈哈哈,真他娘好酒!” 说话间,泪流满面。 他抹了一把眼睛,抽出黑剑无名,转身向巫泽等人走去,走过三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双脚目瞪口呆。 在他与巫泽、化子墨、范嘉志之间并无一物,却又有一物,一如池南分部的考题,沈玉木拿出的那张白纸。 人最擅长的便是视而不见。 如今,他已有一双慧眼,将这世界看得通通透透。 他嘴唇微张,将那六昧心诀念了一遍,“道、义、侠、释、虚、道。”前五字他已经历,而最后一个“道”字,指的正是眼前,他与巫泽、化子墨与范嘉志之前的道路。 他笑道:“原来,道果真指的是脚下的道路么?只有脚踏实地,方能前进。师父,是这样吗?” 他便也明白了,何为“天地万物,心本为一”。不论万物,活着皆是为了一颗心。人与狗,鸟与鲸,或双脚或四足,或飞天或入水,皆与体内的一颗“心”密不可分。喜怒哀乐来自心,信仰来自心,情感来自心,心落了,一切便落了。 他笑道:“天地万物,心本为一。”将手中黑剑握得更紧,骤起,便有红光将黑剑吞噬,光虽不盛,却能不被阳光所遮蔽。执剑而出,剑如长虹,贯穿天地。 他虽于苍穹之下,其心比天更高,剑刃吟,剑光笑,孰能挡我叱咤风云! 他收了剑,向巫泽走去,右肩伤口未愈,鲜血不断滴落,他毫不在乎,大步向前,雄姿英发。 焕焕被巫泽的喊声叫醒,朦胧中抬臂左右摸索,摸不着陆离,便立刻惊醒,匆忙走出屋外,见陆离没了右臂,心似被铁锤重重捶了一计,闷沉闷沉的,痛得厉害。她连忙迎上前去,哭道:“折柳,你怎么了?” 他顿时没了飒爽英姿,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没事,我好着呢。” 焕焕抓着他左臂,胆颤心惊地望着鲜血淋漓、残破的右袖,泪如雨下,“可你的右臂...” 他宠溺地望着焕焕,将剑插入土中,抬手将她摁入怀,在她耳边说道:“我欠师兄太多,便将右臂给他了。娘子,放心,我真没事。” 他还想说些情话,焕焕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瞪了他一眼,责怪道:“还说没事!快去治疗!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教我。” 他便笑了,再次将焕焕紧抱在怀中,甩给巫泽一个眼神,巫泽心领神会,抿嘴忍笑,向化子墨与范嘉志挥了挥手,向练武场小跑而去。 范嘉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着跑去了练武场。 厢房内。 焕焕替陆离包扎完毕,望着他只剩一半的右肩,担忧道:“真的没事吗?” 他双眉轻锁,装出痛苦模样,低声说道:“有事。” 焕焕当他身体有恙,急道:“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 他轻叹一口气,抬手摸在自己左胸。焕焕当他胸口亦受了伤,忙将手摁在他胸口,却发现不了何处有伤。“哪里?” 他望着焕焕,带着淡淡忧伤,无力说道:“现在我只有一条手臂了,你会嫌弃我吗?” 焕焕即刻说道:“当然不会了!你倒是说啊,哪里还有伤?” 他指了指自己嘴唇,焕焕不知他诡计,双手捧住他的脸向他靠得更近,他忽然抬手抓住焕焕后脑,将她摁在自己嘴唇上。 ------------ 二百六十七章 不愿忘记 半尘本是陆离不离身的佩刀,跟着范子旭一同落入了深渊之中,陆离并不悲伤,待到静下心来,又去了山崖边上,望着不见底的深渊,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便让这半身尘缘半生尘怨与师兄一起去了吧。” 他回到书房,取出那本《通吾剑法》,随意翻过,见图示与心诀,觉得自己可笑:什么不愿学习别家剑法,死要面子。 他至桌边坐下,将那《通吾剑法》细细翻阅,自剑一起,直至剑十二,一边用手比划。整本书读下来之后,有了初步印象,站起,以指剑将剑一至剑十一一一使过,再出剑十二,一气呵成。 他收了指剑置眼前细看,十分满意,不过一会,笑容渐渐凝固,抬头望向前方,仿佛见到范子旭正对着自己笑:不久之前,师兄便是如此,在这屋中孤独练剑,只为守护山上几人。 他将《通吾剑法》揣入怀中,提剑走去练武场,握剑而起,却是有些别扭。毕竟他常用右臂,而左臂显得力小且迟钝,乱舞时倒看不出什么,倘若要将剑使得有模有样,便是有些困难了。 他并不放弃,想了一想,先放缓了剑速,将剑一向前刺去,使长剑稳固不晃,再使剑二、剑三,不求出剑快如疾风,但求无错。 他正练剑,范嘉志走来,将胸挺得很高,面红耳赤向他大声叫道:“陆折柳,与我决一死战!” 他收了剑,望向范嘉志,似见到范子旭将剑舞了一圈,笑道:“折柳,我们来比试比试。”他忽觉得安详,露出浅浅笑容。 范嘉志当他嘲笑自己,愈加愤怒,伴着一声喝叫提剑而起,“陆折柳,我杀了你!” 陆离回过神,见剑刺来,不躲不闪,只是面色平和地望着初露锋芒的剑尖。 巫泽在一旁大叫一声不好,踏步而来,将刀插入范嘉志剑下,向上一撩,长剑便自范嘉志手中脱落,旋转着向上飞去,过不一会,落下直插入土地之中。 巫泽一脸严肃,并不恼怒,亦无心指责范嘉志,毕竟知晓范嘉志失去了父母,心痛在所难免,“嘉志,不要干傻事。” 范嘉志咬牙切齿,大喘了几口粗气,怒喝道:“不杀陆折柳才是傻事!让开,不要挡我!” 巫泽抬刀架势拦于陆离身前,说道:“师父不会还手。你便先与我过招,就算打赢了我,我也不会让开!” 范嘉志折身跑向剑,双手握剑将剑拔出,大叫着向巫泽挥剑劈去,每一剑俱是用尽浑身力气。 巫泽见他光用蛮力,思索:若是我以刀迎之,嘉志定吃不消反震之力,会伤了手。他便一边后退,一边侧身闪躲。 “啊!”范嘉志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自上而下狠狠向巫泽劈去,巫泽正要后退,见范嘉志双手松懈,便右脚蹬地将身向左推去,果不其然,范嘉志已无力握剑,长剑脱手而出向前飞去,斜插入土中,同时双脚一软,摔倒在地,磕破了手肘。肉身虽痛,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他艰难站起,双腿不住颤抖,不愿继续留在练武场,流着泪跌跌撞撞地跑了开去。 巫泽要去追,又恐范嘉志胡来,只是伸了手并未开口,眼睁睁望着他离去。 陆离无可奈何,闭嘴息气。他知自己有错,无论范嘉志是否当真要杀自己,皆无话可说,只是心痛范嘉志年纪轻轻便要承受如此痛苦。自己虽曾经历如此,只见遍地鲜血,并不曾亲眼见到母亲跳下山崖。 晚饭时,范嘉志依旧未来。 焕焕不知下午发生了什么,夹了不少菜放入陆离碗中,嗔怪道:“叫你胡来!把这些都吃了,要是吃不完就不许你上床睡觉。” 陆离微微一笑,温柔裹住她的小脾气,并不露出半点异样。 化子墨三两口吃完饭,去到厨房拿了一只碗与一只勺子,将碗盛满饭,又将菜汁倒入碗中与饭和在一起。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勺子跑了出去。 焕焕不知他为何如此,望着他背影问道:“子墨去哪?” 巫泽低着头,似猪吞食槽中食物,含糊不清道:“他去给嘉志送饭。” 焕焕望向他,笑道:“你以前不是称嘉志为师兄吗,怎么改口了。” 巫泽一手扶碗一手扒筷,将碗内白饭吃得干干净净,抹了一把嘴巴,说道:“我以前称师父为师兄,现在也改口了。有些规矩,不能乱。师娘我吃完了,我去看看秦良情况如何。” 焕焕点头道:“行,去吧。”转头与陆离笑道:“现在他们可真懂事。” 陆离含笑应道:“是啊。”心中却说:他们变成这样,不知是好是坏。 东面山林之中。 晚饭之前,化子墨便在山顶四处找寻范嘉志,将厢房、书房、厨房、食堂、玄武殿甚至是茅房找了个遍,而后才走进东面山林,果见范嘉志正坐在崖边看着日落。他知范嘉志痛苦,不敢打扰,只是躲在树后望着,从申时四刻至酉时一刻。 酉时一刻,化子墨回去吃了晚饭,担忧范嘉志一天未进食身体会支撑不住,便端了一碗饭跑来,在范嘉志身边坐下,将碗向他递去:“师兄,吃饭。” 范嘉志斜眼一瞟,随手将碗打翻,“不吃。” 碗翻,碗中饭便掉在化子墨怀中,菜汁将化子墨衣裤打得湿透。他并不在乎,只是将碗扶正,望着仅剩的小半碗饭,小声说道:“可你不吃饭的话身体会受不了的,不知师父师娘吃完饭没有,我再去给你盛一碗。”便要站起。 他还未站起,范嘉志转过身狠狠将他推倒,大声叫道:“我说我不吃!”他摔在地上,依是不怒,只是惊恐地望着范嘉志。 虽范嘉志向来喜欢化子墨,此时已毫不在乎,抬手指向西边,大叫道:“你给我滚开!陆折柳的狗腿子!” 化子墨不敢大口喘气,捡起碗站起,低着头小声说道:“不是师父叫我来的,是我...” 范嘉志怒道:“滚!”一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向化子墨扔去,化子墨躲闪不及,小腿被砸出一个小窟窿,有血流出。 化子墨忍不住眦嘴,有几滴眼泪被疼痛逼出眼眶。他依旧小心翼翼,轻声说道:“师兄你等等,我去给你盛饭,很快回来。”转身离去。 范嘉志又捡起一石块向他掷去,石块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并未打中他。 化子墨回到食堂,巫泽正与陆离告之秦良状况,“小师弟依旧未醒,不过面色不错,呼吸均匀,再过不久便会醒了吧。”转头见化子墨一瘸一拐,不禁心疼,忙跑去将他扶住,问道:“子墨,你怎么了?” 化子墨不愿说谎,更不愿将实情告之,只是摇了摇头,将碗向他递去,说道:“师兄,帮我盛一碗饭。” “饭?”巫泽微微皱眉,低头见他衣裤已湿,便知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嘉志干的?” 化子墨只好点了点头。 巫泽脸色渐渐难看,从化子墨手中接过碗,扶着化子墨到桌边坐下,独自去盛了饭,并不递给化子墨。 化子墨要去接碗,他抓住化子墨伸来的手,冷冷说道:“子墨,你坐着。” 化子墨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师兄,怎么了?” 他冷冷说道:“有些规矩我要和他讲清楚。” 化子墨见他面色阴沉,察觉气氛不对,转头向陆离、焕焕求助。陆离缄默不语,焕焕说道:“巫泽,嘉志才失去爹娘,心痛难免的。” 巫泽声音虽低,却是字字坚定,与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相去甚远,“心痛便能当作借口吗?倘若放任他胡乱为之,百害无利。师父师娘,你们不必开口,静静望着便是。” 范嘉志坐在林中许久,终于饥饿难耐,转身望了一眼,不见化子墨,捡起一颗小石子扔下山崖,怨道:“就知道你不会回来。”他放不下面子,却实在饿得受不了,只好起身向食堂走去。 他走到食堂,却见陆离等人俱在,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身要走。 巫泽厉声将他喝住:“嘉志!” 包括陆离在内的所有人不禁吓了一跳。 范嘉志依是如此,只觉体内一片空虚,壮了胆子向巫泽叫道:“那么大声叫我干什么!” 巫泽走到化子墨身旁蹲下,小心翼翼地卷起化子墨裤腿,将血淋淋的伤口露出来,问道:“这是你干的吗?” 范嘉志想起自己曾拿石块丢化子墨,将身子一挺,应道:“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巫泽低声道:“子墨给你送饭,你却这样伤他,对吗?” 范嘉志忿忿说道:“谁要他送饭了,陆折柳的走狗。” “范嘉志!”巫泽厉声喝道,“子墨从未伤你,嘴巴放干净一些!况且,你哪知眼睛见到是师父命子墨去给你送饭了。” 范嘉志有些委屈,要找范子旭与刘兰芝,想起二人已不在人世,便愈加委屈,带着哭腔说道:“难道不是吗?不然他为什么给我送饭。” 见范嘉志将哭,巫泽并不心软,小心翼翼地将裤腿放下,站起,宛如一尊巨佛,“不明事实将子墨伤成这样,你可想过子墨的感受?” 范嘉志再难忍痛楚,双拳紧握放声大喊道:“我管他什么感受!我只知道我爹娘死了!跟陆折柳在一起的都是王八蛋!” 巫泽双眼一红,愈加气愤,正要开口,陆离走去抬手摁住他肩膀,摇了摇头,他只好将话咽下。 陆离握了剑跨至巫泽身前,将剑插入身前土中,与范嘉志说道:“嘉志,不论如何,是我杀了师兄,你若果真要杀我,剑在这里,我不会躲。” 巫泽一惊,要将他护在身后,他却反手将巫泽护在身后,微微摇头。巫泽不愿如此,欲用强,却见他瞪大了双眼,才不得不收力站回原地。 焕焕、化子墨同是担心,担心范嘉志果真怒起而将陆离杀害。化子墨将身挺得笔直,紧盯范嘉志。焕焕手中抓着一支木筷,倘若情势不对,便将木筷射向范嘉志取他性命。她哪里在乎什么仁义道德,唯有陆离才是她的一切。 范嘉志抹了一把眼泪,瞋目切齿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他重重踩着地面走来,双手握住剑柄将剑抽出,一声喝叫要将剑插入陆离胸膛,脑中忽记起范子旭的话。“嘉志,要听折柳叔叔的话。” 明明只要将剑再往前一尺便能报仇了,他却始终下不去手。并非仇恨不够深,而是他太在意范子旭,即使范子旭死了,他也不愿将范子旭忘记。 “啊!!!”他一声惨叫,丢掉黑剑跑开去。 除却陆离,其余三人皆长长舒了一口气。陆离并不放松,心痛地望着范嘉志跑开,转身从桌上拿起碗,向练武场走去。 ------------ 二百六十八章 安好便好 范嘉志独自一人坐在钢竹边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他恨陆离,他要将陆离杀死,却又不敢违抗范子旭的吩咐。 他吸了一口气,鼻子发出巨响,余光见右侧有影,转头望去,见是陆离,又要跑,然浑身实在无力,无法起身,只好挪转臀部背过身去。 陆离走来在他身旁坐下,欲将碗勺递去,怕他不吃将碗打翻,便轻声劝道:“吃点吧,若再不吃身体会撑不住的。” 他将头埋在两膝之间,用膝盖封住耳朵,不愿听陆离声音。 陆离知他凄苦,垂下眼帘,十分愧疚,“是我不好。可若师兄在世,会喜欢你饿着肚子吗?” 他一下子抽出脑袋,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陆离,厉声喝道:“不许你提我爹!” 陆离无可奈何,点了头,将碗轻放在地,说道:“不提就是。碗在地上,我先回去了,你若是饿了,将这饭吃了吧。”说罢,起身离去。 范嘉志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始终不肯在陆离面前露了软弱,故意装强。他竖起两耳倾听动静,待到无声,悄悄转过头将练武场快速打量,确认陆离已离去,一把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汤汁顺着下巴流下,淌入领口之中,他并不在乎,不过一会碗便见了底。 陆离藏在拐角,见他捧碗吃饭,会心一笑,快步走进厨房,将装有红薯的竹篮打翻,两颗红薯滚出竹篮暴露在地。 范嘉志吃下一碗饭,舔舐嘴唇意犹未尽,抬臂抹了一把嘴巴站起,带着碗悄悄向厨房走去,一路上不时将周围打量,确认无人才敢继续向前。他三步一停七步一顿潜入厨房之中,见地上躺着两颗红薯,连忙放下碗,捡起红薯揣入怀中,正要离去,见盛着红薯的竹篮已翻,便蹲下来将它摆正,一边小声责怪道:“真是一群粗心的人,篮子翻了都不知道。” 将竹篮摆正之后,他快步走出厨房,左右张望一眼,见依旧无人,轻舒一口气,走去将红薯外皮洗净,咬下一口,不禁神清气爽,赞叹道:“真是可口!” 陆离自始自终藏在暗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放心不少,悄悄抽出身回到厢房。 焕焕在屋中,坐在床边剥着自己指甲。她十分担忧,毕竟范嘉志若果真要杀陆离,陆离是不会反抗的。可陆离又不允许她做些什么,她便只能在屋中焦急等候,听闻开门之声,抬头望去,见陆离回屋,忙站起迎上去问道:“怎么样?” 陆离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他们都乖的很。” 焕焕抬手捂胸,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陆离知她心思,又心疼又愧疚,将她轻轻搂在怀中,柔声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焕焕低声责怪道:“原来你知道!”却将他紧紧抱住。 巫泽与化子墨坐在床边陪着秦良,虽秦良未醒,只是看着也好。 巫泽抓住被褥,掖入秦良颈项,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低喃道:“不知师父情况如何?” 化子墨问道:“师兄,范师兄真的会杀师父吗?” 巫泽摇了摇头,答道:“我看不会,若嘉志果真要杀师父,在食堂早就动手了。”话虽如此,却隐隐有些担心陆离情状。 隔壁传来轻微的关门之声。 巫泽与化子墨对望了一眼,吹灭蜡烛走去回到自己屋中,借着微弱月光,见范嘉志已躺在床上。 巫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便追问,蹑手蹑脚走去床边,宽衣躺下。 化子墨见他如此,也便睡了。 翌日,离卯时尚有一刻,巫泽正在睡梦之中,忽感到床榻微震,立刻睁开眼,见范嘉志坐在床边弯腰穿鞋,忙叫道:“嘉志你要去哪?” 范嘉志并不急着回答,穿了鞋,将剑握在手中,才说道:“练武。” 巫泽大喜,抬手抓住化子墨肩膀将他摇醒。化子墨睡得正香,莫名被摇醒,并不生气,只是睁开朦胧双眼,呢喃道:“师兄,怎么了?” 巫泽道:“子墨起床练武了!” 化子墨“哦”了一声,抬手轻揉双眼,又伸了个懒腰,才抓起衣裳。 陆离虽醒,并不在练武场,而是握了黑剑无名,独自一人在东面山林之中内外双修。如今已无范子旭,只他一人扛起玄武门,他不再优哉游哉,而要全力以赴,使玄武门再震江湖。 早前范子旭健在时,曾与他谈及《通吾剑法》,加之他天赋异禀,虽只第二日练剑,剑法已是十分熟练,可惜左臂使不上劲,只能将《通吾剑法》缓缓使出。他并不着急,心已沉,尘已落,他便不再是以前的陆离了。 至此,他正式更名为陆折柳。背负过往近十载,如今终于得以放下,他要以“陆折柳”的身份,过完余生。 接连两日,他独自一人在东面山林练剑,手已不抖,剑已不颤,出剑虽不如从前,已可称之为“快”。 范嘉志终于肯上桌吃饭,只是不与众人交谈,低着头快速扒完饭,离桌而去,一去便是一整天。 陆折柳练过剑,只觉浑身舒爽,不胜痛快,要去练武场看看众人情状,才走几步,顾自笑道:“我怎不再试试踏云步?”说罢,一跃而起踏云而去,不过一会双脚便落在练武场,却不见人影。他心下生疑,将山顶各处找过,不见范嘉志踪影。 赤霞已将半天遮蔽,鸟儿鸣叫着归巢飞去。 他颇为担忧,快步去到厢房,询问巫泽与化子墨是否知晓范嘉志去向。二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巫泽道:“自早饭之后便不见了嘉志踪影,大约是去哪里痛哭了,应该没事,晚饭之前他会赶回来的。” 化子墨抬头仰望片刻,又低下头察探秦良情状,见秦良眼皮微微蠕动,惊喜叫道:“师父、师兄,你们看!” 陆折柳与巫泽齐低头向秦良望去,见他嘴巴张开一道细缝,不由得心跳加速,向秦良愈加靠近。 难道? 再过一会,秦良终于撑开眼皮,眼珠好似盖了一层薄翳,朦朦胧胧的。他胸口微微起伏,吐出三两口污气,薄翳便散了开去,眼珠缓慢转动,见陆折柳,立刻惊醒过来,吃力地要坐起。 陆折柳伸手将他按住,轻声说道:“你受伤过重,不要乱动。” 他听话地躺回床上,却依旧紧张,盯着陆折柳两眼,双手牢牢抓着被褥,颤声说道:“师父...我受伤了,所以下不了山...等我伤好了...” 陆折柳微微一笑,抬手轻抚他的脑袋,温柔说道:“等你伤好了再练刀吧。” 他一愣,呆呆地望着陆折柳,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巫泽感动不已,鼻子酸楚,双眼凉润凉润的,与他笑道:“小师弟,我们不用下山了。” 他愈加吃惊,不可置信地望向陆折柳,陆折柳微笑着点了头,温柔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再不分离。” 顿时有滚烫眼泪自他眼眶奔出,滴在布枕之上,“师父...” 范嘉志推门而入,左手握剑,右手背于身后,衣裤却是残破,脸上亦有擦伤血痕。 陆折柳见他如此,心一揪,迎上前去问道:“嘉志你怎么了?” 范嘉志并不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停在化子墨面前,问道:“子墨,你的腿好了吗?” 化子墨点头答道:“已经不疼了。” 范嘉志“嗯”了一声,咬住嘴唇低下头,伸过右手,将半根糖葫芦向化子墨递去,其声喏喏,“那天是我不好,对不起。这个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化子墨自是欢喜,从他手中接过糖葫芦,笑道:“没关系!”张嘴便咬下一颗,咀嚼不过一会,似乎磕到了什么硬物,舌头来回蠕动,吐出一颗小石子。 他小声说道:“怎么会有这个?”便将糖葫芦放在眼下细看,才看清那四颗糖葫芦虽看似完好,却镶了不少小石粒。 他倒不在乎,将糖衣啃下吐在手中,咬下一颗山楂咀嚼,见范嘉志如此狼狈,问道:“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范嘉志见他喜欢,便露了笑,却听他问起自己情状,不禁脸红,低下头唯唯诺诺,还是说道:“吃过早饭我便下了山,想买一串糖葫芦向你道歉,岂知在回来路上摔了一跤,糖葫芦就...我想回去再买,掏钱的时候才发现仅剩的几颗铜板不知丢在了哪里。” 化子墨“扑哧”一笑,伸手将糖葫芦送到他嘴边,说道:“师兄你吃一颗,可甜了!” 他又有了精神,展眉舒眼,抓住化子墨的手咬下一颗山楂,大叫道:“啊好酸!子墨你耍我!” 化子墨笑得浑身发颤:“嘻嘻嘻嘻。” 秦良双肩微塌望向二人,享受着喜悦,忽发现陆折柳右袖空空,失声叫道:“师父,你的右手?” 陆折柳转头望向右袖,若无其事答道:“我将他丢在过去了。” 秦良不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见他面色平和,便不再问。 范嘉志却是渐渐收了笑脸,呆呆地望着他手中的黑剑。 ------------ 二百六十九章 随机应变 翌日清晨,吃罢早饭,巫泽与化子墨一同进到秦良屋中,将馒头白粥摆在床头。秦良已能坐起,慢慢悠悠地抓了一只馒头往嘴里送。 二人陪着他直至吃完早饭,巫泽与他说道:“小师弟,我与子墨要去练武场练刀,你便先歇息吧。” 他恳求道:“师兄!我也想去练武场。” 化子墨替他擦去黏在嘴角的白粥,说道:“可你伤还未痊愈,不能乱动。” 他叹了口气,抬手轻捂胸口,颇为失落,“可一直这样躺着,真是不舒服。师兄,带我去练武场吧,我虽不能动,看你们练刀也好。” 化子墨见他失神落寞,于心不忍,与巫泽请求:“师兄,我们就带他去吧。” 巫泽不再拒绝,将碗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抱起秦良向练武场走去,出门之时恰好遇见范嘉志。四人便一同前往。 陆折柳与焕焕已坐在钢竹边上谈天,见他们四人走来,并不上前帮助,而是望着巫泽轻轻将秦良放下,与范嘉志说道:“嘉志,你在这陪着小师弟,我与子墨先行练刀,半个时辰之后我来换你。” 范嘉志点头答应。 陆折柳十分欢喜,与焕焕玩笑说道:“你看,我现在成了多余的人,他们都不需要我了。” 焕焕忍不住捂嘴偷笑,笑过之后仰起头,撅嘴撒娇:“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陆折柳见她这般可爱,喜欢的不得了,要将嘴唇贴上去,记起练武场仍有他人不便如此,只是搂住她肩膀。 二人依偎在一起,情丝如春风那般柔软,如云线那般绵长。 焕焕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搭上陆折柳左肩,顺着衣袖缓缓滑下,轻声说道:“这样真好。” 陆折柳亦是十分满足,笑望着正与化子墨过招的巫泽,说道:“是啊,宁静以致远,恬淡以幸福。” 他见二人斗得不可开交,忽然兴起,握了剑,插入巫泽与化子墨之间,向二人攻去,“看剑!” 二人虽吃惊,立刻反应过来,架挡、转守为攻,不在话下。 五招之后他便收了剑,笑盈盈地与二人说道:“不错,你们的功底十分扎实,再过几天,我便教授你们新刀法。” 二人惊喜地对望一眼,齐齐举刀欢呼:“好哎!” 有人款步走来,在他右侧二丈之外停步,拱手作揖毕恭毕敬行了礼,问道:“请问阁下可是玄武门掌门陆折柳?” 他闻声转头,见那人身穿一袭灰袍便知他是崆峒弟子,顿时厌烦,不好流露,只是稍稍点头,答道:“正是在下。” 崆峒弟子从怀中掏出一纸请帖,双手向他递去,“这是掌门要我转交给您的英雄帖。” 他不知崆峒弟子话中意思,疑惑着接过请帖,随手拨开,见内页上写着“英雄帖”三个大字,铁画银钩苍劲豪迈。 崆峒弟子道:“经崆峒、武当、少林、丐帮等商议决定,整个江湖将并成一派,故决定举行一场英雄大会来挑选众盟之主,十二月初一,就在玄武山脚下。此便是英雄帖,还请陆掌门细细过目。” “玄武山脚下?”他心神一晃,想起暗无天日的曾经,刀剑与杀戮,鲜血与死亡。尽管如此,他还是谢过崆峒弟子,说道,“有劳兄台了。” 崆峒弟子再抱拳,与他告辞下山而去。 焕焕见他握着请帖叹气,知他心思,十分心痛,抬手搭在他肩膀,轻声说道:“折柳,没事吧。” 陆折柳痛苦地闭上眼,心如刀割。虽已过去一年,众师兄弟的音容笑貌依在脑海。冸咏晨也好,卫清道长也罢,甚至是不曾有过多少交集的方凉,他亦记得清清楚楚。同为玄武人,异年异月异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巫泽对玄武门惨案亦有耳闻,见陆折柳面露痛苦,不再言语,只是垂下头,默默哀悼。 化子墨虽不知晓经过,见他们沉默,也便闭上了双眼。 秦良亦是如此。 唯独范嘉志兴致勃勃地望着陆折柳,嘲讽道:“原来你也会心痛。” 焕焕呵斥道:“嘉志!平日里随你怎么说,这种时候不要乱说话!” 范嘉志“哼”了一声,要继续嘲讽,巫泽一把勒住他脖颈,将他脑袋强硬按下,向着陆折柳鞠躬道歉,在他耳旁轻声说道:“不要多嘴。等会我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对巫泽颇为恐惧,听巫泽这样说,便不胡闹了,只是安静地闭上嘴。 良久,陆折柳终于撑开双眼,抬头望向无云碧空,轻叹一口长气。 焕焕小心问道:“折柳,你还好吗?” 他并不说话,只是点头回应。 焕焕问道:“那你要去吗?” 他收起悲伤,双眼深邃而犀利,似要将这江湖一眼看穿,“去,我要趁这机会,使玄武门的名声响彻天地,即使师父与师兄弟们在阴间也能听到。”说完,他转过头,将巫泽等四人一一打量,神情十分严肃,“你们先在此练刀,五日之后我会教授你们新刀法。” 巫泽与化子墨点了头。范嘉志并不理他,冷冷“哼”了一声。 陆折柳去了书房。离十二月初一不到两个月,他要将藏书一一看过,却不肯囫囵吞枣,毕竟已有范子旭为例。 巫泽目送陆折柳夫妇离去,收了刀,到秦良身旁坐下,招呼化子墨与范嘉志过来。四人围坐一起。 巫泽深吸一口气,虽他不曾经历,从方才陆折柳的表情之中能够想象到当时画面,“那时,玄武门是江湖第一门派,虽人数不过千人,却有令人胆寒的实力,然玄武门并不踏足江湖。尽管如此,整个江湖还是忌惮玄武门,以“侠义道德”为借口在玄武山山脚集结。大战一触即发,厮杀过后,玄武门只四人幸存,其中三个就是师父、师娘与师伯。嘉志,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师伯要助师父了吗?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彼此依靠。今日这般结局并不是师父想要的,他也是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范嘉志听完之后,虽明白了陆折柳的苦楚,依是不愿原谅,咬牙气呼呼说道:“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他杀了爹爹!” 巫泽不与他争辩,面带淡淡悲伤,声若凉风,“只是让你知道,师父肩上扛着太多。嘉志,你与子墨练刀吧,我陪秦良坐一会。” 范嘉志“哼”了一声,握剑站起,待化子墨站定之后,大叫着挥剑劈来。 焕焕小腹日渐隆起,尽管如此,她重新握了素衣剑,要将武功找回:虽身在安定,难保危险忽然来临,我虽为女流,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五日之后。 秦良伤已初愈,可自己下地行走,便搬回了原来房间。范子旭与刘兰芝的房间空了出来。 陆折柳站于门外,视线扫过角角落落,轻叹一口气,准备将床板收起。他取下床板,竖起靠于墙边,却见床板之下竟绑着一封信,封面上并无一字。 他想:师兄既然未曾写明这信是给谁的,说明并无隐私,我便先拆开看上一眼,倘若首行有道姓名,再将信塞回不迟。 他取下信封拆开,并不见任何姓名,首行写着“天地之道,手脚之间,人存于世间,却不属天地之间,星月光辉,唾手可得,若将星月寄于刀剑,是为星月之法”。 他心中想到:原来这是《星月剑法》,可既为剑法,师兄又为何要说“若将星月寄于刀剑,是为星月之法”? 他接着往下读,读到“弯刀之弧,是为月,长剑之芒,是为星,所以星月剑法实为星月之法。月不可无星为托,星不可无月为伴,相辅相成,方能大放其辉。” 他笑道:“师兄果真了解我。”然想起范子旭之死,却又心痛万分。 他欲将《星月剑法》交与范嘉志,转念一想:嘉志尚且年幼,先不说能否读懂这繁复剑谱,就算读懂了,修为不到二品也是练不来的。我不如我先将这剑法学会,十二月初一兴许能够派上用场。 他便收了《星月之法》,走去练武场。 他答应巫泽与化子墨今日要教授新刀法,说了便要做到。 巫泽与化子墨早已在练武场等候,见他走来,欣喜若狂,却忽然想到他手中握的是剑而不是刀,问道:“师父,你现在改使剑了,那我们要不要也换成剑?” 他道:“剑与刀本是同根,倘若你们真心想练剑,那便换剑,倘若只是为了迎合我,那大可不必。” 巫泽与化子墨对望一眼,坚定点头,“那我们便练刀!” 他道:“很好。今日我先教授你们《刀剑法》。” “刀剑法?” 他道:“正是。巫泽子墨,你们先看我演练第一套!” 他抬剑,向前迅速刺出,未尽而收剑,左右横撩,出剑花两朵,跃起而后刺,抡臂斜砍,又收剑连刺三剑。一套下来,行云流水。 巫泽与化子墨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鼓掌叫道:“师父,这《刀剑法》好厉害!” 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是当然。接下来我们便将此拆解,逐一练习。”心中却是觉得十分好笑:这《刀剑法》不过是我随口捏造的,你们竟觉得厉害。你们可不要怪我,修为不够而胡乱学武的话,百害无利。巫泽,你不是要我随机应变吗,这个随机应变如何? ------------ 二百七十章 十二月初一 寒冬已至,大雪纷飞,虽陆折柳等人因习武而体质优于常人,毕竟焕焕有孕在身,陆折柳担心她身体状况,进去深山杀了一只大虎取下皮毛为焕焕做了一件裘衣。 焕焕不知裘衣来历,手指轻搓感受着温暖,细声问道:“这虎裘皮料厚实,需要不少钱吧?” 他替焕焕将颈后的绒毛捋顺,动作极其柔缓,“是我去到深林杀虎取得,并不需要多少钱。” “杀虎?”焕焕顿时惊慌,转过身,双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担忧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他笑道:“你还当我们是十岁孩童呢!那大虎见我就跑,我好不容易才追上它,将它杀死剥下虎皮。” 焕焕轻舒一口气,却是依旧疑惑,双眉微颦,顾自说道:“那大虎见你就跑?说不定它有孕在身,担忧腹中孩子受到伤害才跑。天下母亲都是一般爱惜自己孩子的。” 他抬手轻抚焕焕脸庞,双眼明而温柔,似月光之下的沙滩上,那粼粼闪光的波浪,“娘子,你果真是善良。放心吧,那虎是雄的,腹中并无胎儿。它见我就跑,大约是因我长得过于凶悍吧。” 焕焕道:“你长得这般秀气,哪里凶悍了?” 他龇牙咧嘴,耸鼻瞪眼,故意装出一副狰狞模样,说道:“凶不凶?悍不悍?” 焕焕没能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他便也跟着笑了。 他没有讲实话。大虎见他就跑,的确是因为有孕在身,而他并不知晓,当杀死大虎剥下虎皮之后,才发现虎腹鼓鼓囊囊的。他有些疑惑,取剑划开虎腹,有两只尚未成型的幼虎滚落出来。 他大吃一惊,嘴巴过了许久才合上。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了错事,却又无可挽回,只好将黑剑插入土中,将虎皮放在地上,对着大虎磕了三个响头,愧疚道:“大虎,倘若我知晓你有身孕,定是不会杀你的,还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他本要将大虎尸体带回,让巫泽等人尝尝鲜味,发现是一只怀孕的雌虎之后,心痛得厉害,稍稍思索,在原地挖了一个坑,将大虎母子一并埋下。 他怕焕焕知晓实情之后不肯披上虎裘,才撒了一个慌。他忽觉得自己变了,又似乎没变。变没变呢?他自己也说不好。 总之焕焕笑得很甜,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虎裘,抬头望向他,忽说道:“折柳,你长头发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活人,当然会长头发了。” 焕焕歪着脖子,含着浅笑凝视着他的面庞许久,说道:“你以前都是光头,现在长了头发,感觉好奇怪。” 他道:“很奇怪吗?”说罢,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脑袋,笑道:“手感真好,你摸摸。” 焕焕抬手在他脑袋摸了又摸,嘻嘻笑笑:“呀,糙糙的,真舒服。你会把它刮了不?” 他问道:“你喜欢我留着头发还是光头?” 焕焕答道:“我喜欢你留头发。” 他微微一笑,搂住焕焕,在她耳旁轻声说道:“那我就留头发。” 陆折柳已将《通吾剑法》、《穿星剑》与《星月剑法》练会,虽不如范子旭那般强大,比起常人绰绰有余。三剑学过之后,他不再学习新剑法,而是将这三剑融会贯通。 池心道长曾说“你若想事半功倍,不如内外同修”,他便在东面山林内外同修。树叶萧萧落下,经过他身旁,并无半点波澜,落地之后却成了数片。 巫泽、化子墨与范嘉志,他给他们下了命令,“将这刀剑法使得如我一般纯熟”,他们三人便耗费大量时间在练武场,虽然枯燥乏味,却并不厌烦。范嘉志依旧不喜欢他,却跟着巫泽、化子墨毫无怨言。 秦良已能握刀,巫泽不肯让他一同练习,怕伤口裂开,他便听话地坐在一旁摆弄自己的单刀。 每过十天,陆折柳会领着五人下山而去,或在山腰拐入林中,猎些野味改善伙食。倘若再遇到见人就跑的猛兽,他决不再追,至于山鸡野兔之类,他自是不会放过,抓在手中先摸摸腹部。他们偶尔也会下去施州卫城中逛逛,给四位少年买些小吃之类。最重要的是去到布坊买些廉价布匹以做衣裳,好迎接小折柳的到来。 布坊老板总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当陆折柳要给钱,他总会推脱一番,再称赞几句“陆大侠宅心仁厚”才收下。倘若陆折柳给少了,或者不给钱拿了布匹就走,他虽不会阻拦,却一定会在陆折柳走出布坊之后暗骂几句“狗 娘养的”,毕竟生意人只认银两。 江湖再无混乱,看似平静,却是暗流涌动。一品以上者正勤加练习,要趁此次英雄大会一举成名。一品以下者,虽知自己夺魁概率极小,却也不愿意轻易放弃,东奔西走寻求援助或苦思冥想以求诡计,虽咱明斗斗不过别人,使点小手段也无妨。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要是不使点小手段,哪里敢自称大丈夫? 少林寺。 善顿已有两个月不曾与悟临说话,即使二人碰面,善顿转身就走。每每夜深人静,他会在后山饮酒,直至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净明见他如此,以理相劝,“师叔,寺中有规定,佛门弟子不得饮酒。” 他将手一挥,大声喝道:“为何不得饮酒?佛教我不能吃肉,我便不吃肉,佛教我不能杀生,却又说恶人该死。我糊涂,喝点酒怎么了!酒是果子酿的,我喝点酒怎么了?” 净明脑筋不如净悲,听他一番胡说,竟觉得有些道理,不过悟临的教诲牢记心中,与他说道,“酒虽为果子所酿,却能迷人心智使人犯错。” 善顿道:“犯错?犯什么错?我一人在后山饮酒,失了心智又如何?无非拳打高树脚踢大石,我伤了或死了都是我一人之事,没伤到他人,算什么错?” 净明实在无法反驳,只好将实情与悟临告之,希望悟临能够管管善顿。 悟临身为主持方丈,却也是无可奈何,去了小祠堂找两位长者。 沧桑声音道:“善顿依是如此吗?” 悟临道:“他与净悲感情颇深,净悲西去,他定是难以放下的。” 沧桑声音道:“悟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不将实情与善顿告之?” 悟临道:“善顿向来冲动,我若告诉他净悲还活着,他定会下山去寻净悲,而英雄大会将近。” 稍显圆润的沧桑声音道:“以你的本事,足够应对整个江湖。” 沧桑声音道:“师弟,悟临本事虽高,却不一定是江湖第一,你忘了玄武门那两个小子了吗?” 稍显圆润的沧桑声音冷冷一笑,说道:“玄武门不过丧家之犬,本事高又如何?陆折柳乃是官家之后,就算他打败所有人,又如何?” 沧桑声音叹了口气,说道:“师弟,你依是这般心高气傲。” 崆峒派。 连州不再过问崆峒之事,整日将自己锁在十方殿中,苦修降龙伏虎拳,毕竟各大门派即将合并,崆峒弟子几如蝼蚁,管他们作甚?只有盟主之位才是唯一追求。 武当山却是照常作息,该修行时修行,该休息时休息,一样不落下。李鸿道并无夺位之心,在他看来,学武的唯一用途就是强身健体。 欧阳青战战兢兢过了两个月,一边担忧父母情状,却又不愿加害于李鸿道。虽连州说这包药不过巴豆,又如何确认此话真假?每当遇见李鸿道时,他总是低下头叫一声师父,然后匆匆走过。 李鸿道自然知晓有事发生,欧阳青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逼问了。人嘛,总有些小秘密的。 衡山。 苏和剑法愈加精进,却并不满足,欲使三手追命,任他如何苦练,当二手出剑之后,再难续力。 路本在一旁指点,见他苦练无果,日渐失望。然衡山仅有苏和一人达到天象,虽失望,不得不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苏和,上前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和儿,你年纪尚浅气神不厚,不要着急,慢慢来便是。英雄大会将至,你不妨再练练其他剑法。” 苏和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拱手行礼,应道:“是,师父。”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一,却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天空蓝得透彻,无云遮挡,阳光一泻万里,直照在地面之上。 厢房内,陆折柳小心翼翼地替焕焕将虎裘裹紧,细细抚摸着她的脸蛋,若有所思。 焕焕明白他心中想着什么,脸颊蹭着他粗糙的掌心,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他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我没事。” 焕焕便放了心,低下头,轻抚着小腹,满脸慈爱,“再过几个月,小折柳就要出生了呢。你说,他爹爹会不会是盟主?” 他歪了头,痴痴地望着焕焕小腹,过了一会,淡淡说道:“不会,纵使我败尽天下高手,也绝不当那盟主。我答应过你,要陪你过平淡的生活。” 焕焕听他此言,甚是欢喜,两肘搭上他左肩,轻声说道:“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他道:“当然不反悔。” 焕焕稍稍点头,说道:“走吧。” 他搀着焕焕走出屋外,抬头眯眼望去,见碧空万顷,身心愉悦,不禁长长吐了一口气。 巫泽等人早已在屋外等候,见他们二人出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叫了一声师父。 他将四人打量,见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神情肃穆,十分满意,点了头,声音虽轻,却是万分坚定:“下山!” ------------ 二百七十一章 是子旭还是折柳 玄武山脚下早已聚了不少人,人头攒动。虽江湖之中一品以上者不过百人,却有近千名好事者围在四周,欲瞧瞧这汇集了一众高手的英雄大会究竟有多精彩。 众人围成一个圈,中央便腾出了一块二十丈方圆的空地,以做比武之用。 半个时辰之后,仍不见陆折柳下山,已有人按捺不住,大叫道:“姓陆的不来便不来了,英雄大会就此开始吧!” 有不少人忌惮玄武门实力,听闻此言立即附和道:“是啊,他们不来我们等他作甚!悟临方丈,你起个头,我们开始吧!” 悟临并不理睬,只是闭眼趺坐于地,手中持珠一颗一颗缓缓撵过。 连州倒不急躁,命弟子去舀了些水,分别给衡山、茶人谷、龙虎山、平阳山与九凤山送去。武当、少林与丐帮,他亲自送去。 他先去了少林地块,从身后弟子捧着的托盘之中,双手端起一碗水,递给善顿。善顿早已口干舌燥,见有水送来,自然不会客气,单手接过一口饮下,正要说声谢谢,见是连州,不由得呆住。 连州要的正是如此,趁善顿目瞪口呆,右手按住左肩,眯眼努嘴,微微摇了摇头。 善顿立刻想起净悲之死,双拳紧握呼吸渐急,转头向悟临看了一眼,强咽下一口气。 一切尽在连州掌握之中。倘若善顿现在动手,不仅伤不了悟临,更会害得自己暴露。若善顿只是将气强咽下,他便可趁悟临与他人过招之时,再挑善顿怒火,如此一来,善顿打伤悟临的几率便是大大增加,而自己不在善顿身旁,更可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 他又端了水要去给悟临,见悟临正趺坐修心,不便打扰,只是将碗轻放在悟临身旁。 少林之后便是武当。连州信步走去武当地块,并未直接将水递给李鸿道,而是找到欧阳青,双手端起碗,毕恭毕敬地向欧阳青递去,说道:“武当的小兄弟,劳烦将这碗水递给开阳真人。”而脸上带着些许狡黠笑容。 欧阳青吓了一跳,转身欲跑,想起父母在连州手中,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水接过,却并不抬脚,而手抖得厉害。 连州知他性格,便不多言,只是迈步走过去到丐帮,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端起碗,昂首挺胸俨然一副主人模样,与黄无晴说道:“黄帮主,喝口水解解渴?” 黄无晴冷冷说道:“乞丐自己带了水,不劳烦连掌门操心。” 连州料到他会如此,无心与他争辩,暗想:再让你嘴硬一阵子,今日之后,我连州便是众盟之主,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笑着说道:“怎么,怕这水有毒?” 黄无晴不愿再理睬,闭上双眼调息养神。 连州哼了一声,对他愈加厌恶,张口将一碗水饮下,随手一甩,说道:“回崆峒!”其身后弟子忙将托盘夹于腋下,双手接住他甩出的碗。 连州走过武当地块,向李鸿道轻瞥一眼,见他正捧着碗慢慢喝水,而欧阳青低着头站在一旁。他微微一笑,好受不少。 一炷香之后,玄武门六人下到山脚。陆折柳见压压人群,记起一年之前的山脚,顿感压抑,想说却又说不出话。他低头看地,仿佛见到师兄弟们的魂魄游于脚下。冸咏晨与卫清道长正在斗嘴,见到他,便止了斗嘴笑着给他递来荸荠。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见到荸荠就要去接,冸咏晨与卫清道长忽变得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上下各有两颗与指同长的獠牙滴落着鲜血。他整个人微微一震,却不愿逃离,只是睁大了双眼。 当他逐渐不安时,焕焕缠上他左臂,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虚幻化作青烟飘去,他浮躁的心顿时沉静下来,向焕焕露了笑,说道:“我没事。” 焕焕从他眼中读出了悲伤、愧疚与疲惫,猜到他依然自责,并不点破,只是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说道:“那走吧。” 有四处张望者见他们走来,立刻叫道:“玄武门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寻找,果见陆折柳领着五人走来,正要质问他为何姗姗来迟,见他沉着一张脸,左手的黑剑微微亮着红光,便不敢再问。 陆折柳脚步不停,昂首笔直向前走去,众人识趣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便毫无阻碍地进到了最内一圈,稍稍点头,说道:“玄武门已到。”声音冰冷无情,与他秀气的脸庞相去甚远。 乐生道长闻见他声音颇为疑惑,心想:陆折柳从前讲话向来客气有礼,声音亦是清脆动听,怎么今日竟这般简洁无情?他探出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长发过耳,手执黑剑,以为是范子旭,便叫道:“喂,你师弟呢?” 陆折柳心中“咯噔”一声响过,将剑握得更紧,转头露出正脸。乐生道长才知自己认错了人,笑道:“啊原来是陆掌门,我见你留着头发握着黑剑,以为你是范子旭呢!” 李鸿道正与徐景录交谈,听闻乐生道长一番话,也生了兴趣,转头望去,第一眼果真将陆折柳认作了范子旭,不由得呵呵一笑。 有好事者道:“怎么,陆折柳,你和你师兄合体了是吗?” 陆折柳迅速转头,目光极其凌厉。若双眼能够射箭,那位好事者怕是已遭万箭穿心。 路本却不如他人那般悠哉,对陆折柳的反常甚是疑虑:相由心生,陆折柳今日霸气外露,定是志在必得,和儿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连州料想不到陆折柳会变成这般模样,倒也无妨,他最不担心的便是陆折柳,即使他败尽天下高手,亦无人肯服,毕竟他是官家之后。 见人已到齐,他要上去主持大局,才迈出一步,忽有人自他头顶跃过,轻盈地落在空地中央。 但见那人身着纯白罗衣,腰佩良玉,头发束起绑在脑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不输女子,实乃翩翩一君子。他手握一支折扇,拱手抱拳与众人行过礼,说道:“在下西凤何言之,听闻今日有英雄大会,特地从江浙赶来,不为盟主之位,只是想要与各位同道中人切磋武功。” 有一粗犷之声哈哈大笑道:“何言之何言之,若恩何言之,若仇何言之。堂堂凤游霞间的正统传人西凤何言之竟也按捺不住了吗?听说你已有五十来岁,今日一见,却是面若冠玉,叫老子好生羡慕!” 忽狂风大起,那人踏风而来,重重落在地上。 众人见到他,顿时乐了,有人笑道:“菜刀屠,人家五十岁生得如同二十岁那般,你才三十五,怎么却像五十岁那般?胸前的毛该刮刮了吧?” 菜刀屠怒喝道:“笑什么笑!信不信我将你舌头砍下来下酒吃!” 那人便不敢再笑了。 菜刀屠虽生得膀阔腰圆,一身肥膘颤动不止,武功却是不差,若是惹怒了他,说不定果真会拿刀劈来。 何言之上下将他打量,见他肩上扛着一柄大砍刀,便知他力大无比。何言之拱手抱拳,与菜刀屠说道:“菜兄生得这般强壮,可不要下死手。比武么,点到即可。” 哄笑声更大。 连菜刀屠都忍耐不住,将砍刀插入土中大笑起来,将浑身力气笑完之后,扶腰站起,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我的小乖乖,别人称我菜刀屠,难道我就当真姓菜名刀屠了?老子姓屠,名人杰!” 何言之并不恼怒,依是带着淡淡笑容,彬彬有礼道:“原来是屠兄,失敬失敬。屠人杰,想必屠兄武功奇高,才有能力屠人杰。” 屠人杰将刀抽出,左手握刀柄,将刀身枕于右臂,应道:“那是自然!老子最喜欢喝的酒就是人血酒!小子,虽然你生得像姑娘那般俏美,却并非姑娘,老子不会手下留情的!看刀!”说罢,挥刀劈去。 何言之并不着急,待大刀将至,侧身躲过,手中折扇快如疾风先后拍在屠人杰腰、背,屠人杰整个人便失了重心,踉跄向前跑出七步之外才停住,转过身恼羞成怒道:“小子,我见你有礼才手下留情,你却这般耍我,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涌起气神附于砍刀之上,喝叫着要劈刀而出。 何言之微微锁眉,看出此招威力无穷,迅速迈步施以“凤游霞间”,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屠人杰身后,屠人杰顿时止了动作,高举着砍刀却不落下,过了一会,才后仰倒地。 众人不解方才发生了什么,陆折柳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刹那之间,何言之打开了折扇,自两根大扇骨跳出两枚尖刀,有斩击自尖刀发出,直入屠人杰体内,虽屠人杰外表看似完好,而体内心脏已被戳出两个洞。 何言之面不改色,依如翩翩君子,打开折扇轻扇,微笑问道:“可还有人愿意上来一试?” 此一招便让众人领略了何言之本事,虽恐惧,却不断有人上前挑战。毕竟盟主之位实在诱惑。 不到一炷香之后,空地上便多出了五具尸体。 众人才知,何言之看似俏美,其内心之狠毒,不逊蛇蝎。 何言之甚是得意,再难以控制喜悦,微笑变做毫无遮拦的大笑,问道:“可还有人?” 忽有掌风扑面而来,他大惊,忙起凤游,却还是遭掌风掳了气势,不由得惊慌,叫道:“谁!” 正是悟临,单手做礼,双眼半眯半睁款步而来,“施主,此大会只为挑选众盟之主,你滥杀无辜已犯杀戒,贫僧要替众生除害,降了你这大恶之人。” 连州料想不到悟临竟如此性急,吃了一惊,倏忽便笑了,心中说道:秃驴,连你也经受不住诱惑啊。 ------------ 二百七十二章 柳枝不断 何言之不曾去过少林,故不知晓悟临本事,少林寺的名声他却是有所听闻的,既然悟临能成为少林寺方丈,本事定然不小。他收了扇,却不敢放松警惕,向悟临拱手行礼,说道:“晚辈见过方丈。”自始自终双眼不曾离开悟临。 悟临面无表情,手中持珠已收起放入袖中,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今日不会留情面。 他不与何言之过多交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抬掌便来。 何言之忙起凤游霞间,身姿轻盈穿梭于空地之上。他到底是凤游的正统传人,步法比起孔淮,有过之而无不及。 悟临却毫无顾忌,向着前方接连劈出三掌。 何言之觉得好笑,暗想:原来江湖第一的少林也不过如此。正得意,忽然脚底无力,凤游骤止。他大吃一惊,低头望去,并未察觉异样。 而悟临开掌成爪,向他抓来,气势汹汹,似那九天真龙之爪。 何言之顿时惊慌,欲再起凤游,却有心无力,眼见龙爪抓住自己喉咙。 悟临指上发力,便将何言之脖颈生生捏断。 围观之人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强如连州竟也生了惊恐,双腿微微打颤。 不过片刻之间,路本额上已满是汗水。苏和看不出其中端倪,见他惊恐万状,轻声问道:“师父,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路本只是说:“太可怕了。” 苏和应道:“悟临方丈固然武功高强,可何先生习得凤游霞间,为何不起凤游避开?” 路本咽下一口唾沫,终于冷静下来,抬袖抹去额上汗水,说道:“并非他不想避开,而是他根本无法避开。二人交手之时,悟临方丈看似无脑向前劈掌,实为以气神打乱身遭气流,同时右脚蹬地,使脚下之地发生变故,如此一来,何言之便无法再起凤游。龙争凤斗不过片刻之间,何言之脚踏霞间游凤,而悟临方丈手抓的可是九天真龙,二者无法相比。” 在少林寺与西域之人交战时,众人便已见过悟临身手,而今一看,虽悟临失了一条手臂,武功反而更上了一层楼。 悟临收了龙爪,在何言之尸体旁蹲下,握住他的手腕默声诵念了一会经书,重新站起,单手做礼,说道:“此英雄大会为选拔盟主而为,诸位比试之时点到即可,切莫胡乱杀人。这位施主因杀人过多罪孽深重,贫僧才不得不出手将他降服。若诸位仍有雄心,不妨上来一试,贫僧愿意应对。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倘若诸位切磋之时起了杀心,还请勿责怪贫僧手下不留情。” 连州觉得好笑,心想:秃驴,往日里你看上去总是清高不沾尘,今日一看,竟比我连州还要有心机。既然为夺盟主之位而来,哪有人不全力以赴,既然全力以赴,恐怕也就成了你口中的“起了杀心”。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却是很辣无比。 乐生道长叹了口气,顾自说道:“悟临方丈武功这般高强,哪里还有人敢上?早说将盟主之位拱手让给悟临方丈便好了,还搞这么一出英雄大会,真是白费力气。” 话才说完,便有勇者跃出,落于空地之上,向悟临方丈拱手行礼,道:“悟临方丈,有礼了!”拔剑便上。 乐生道长见那人相貌平平衣着普通,低声吟道:“还真有人出来送死?” 果不其然,两招之后那人胸口吃了一掌,吐血身亡。而他手中长剑向后飞去,在半空转了两圈,笔直插入土中。 陆折柳定睛一看,不禁心跳加速。此剑正是卫清道长的浊清剑!他记起在黄忠峰,卫清道长在月下执剑独舞,一边哈哈大笑,剑落之后,仰头大喝销魂酒。 接二连三有不怕死的人上前挑战悟临方丈,便接二连三有剑插入土中。曾销声匿迹的名剑逐一重现江湖。无极剑、蝮蛇剑,乃至张杨的青阳剑。 陆折柳再次记起一年之前的杀戮,相同的地点,不同的景象。 学武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吗?学武不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吗?为何却拿来杀戮,使那些人的家眷悲伤。 他左臂颤抖不已,眼眶渐红,两排牙齿因过于激动而咬得“咯咯”作响。 同为江湖人,为何要自相残杀?死去的人难道还不够么?你们难道没有体验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么?若知晓,又为何还要重蹈覆辙! “够了!” 他一声怒吼,引剑而上。黑剑无名顿起红光,耀眼而不外漏。 悟临见他攻来,半眯的双眼豁然开朗,右掌快速画了三圈,迎剑劈掌。 剑气与掌风撞在一起,同时烟消云散,而二人脚步不止,迎面冲去。 此景不免有些滑稽:悟临仅有右臂,陆折柳只剩左臂,二人两侧,一侧狂风暴雨,一侧风平浪静。 陆折柳心已沉,剑法虽卓越,练剑不过两月,防守绰绰有余,进攻却显得力不从心。他将黑剑向右稍偏,欲刺向悟临胸口,悟临铁掌扇掉黑剑,勇猛向前,他便将手腕一转,剑花骤然绽放,黑剑红光叫悟临近身不得。 二人激斗十余回合,陆折柳自认奈悟临不得,顿起玄武玉,趁机后跃一丈之外,使出“穿云破日”,剑气击碎玄武玉,直逼悟临而去。 悟临大吃一惊,早已没了先前的沉稳,跌跌撞撞侧身躲过。 陆折柳疑心其中有诈,不敢趁势追击,而是试探性地使出“斜月三星”。果不其然,悟临佯装失去平衡,实则将气神附于右掌,待骗得陆折柳近身,要将掌气炸出。而陆折柳只是使出斜月三星,他便不能再装,双脚蹬地向右跃出。 陆折柳早已料到,急起气神,将黑剑红光逼至剑尖,向前迅速刺出。剑气便果真如同星芒那般,向悟临射去。 李鸿道早已看得热血沸腾,见他使出此招,不禁大叫道:“好!这才是真正的穿星剑!” 悟临双脚尚未落地,见穿星剑迎面而来,金刚怒目,狂起气神裹于右掌,以肉躯对抗穿星剑,虽不能将穿星剑击碎,倒是将穿星剑向右推移一寸。 其身后之人见穿星剑射来,惊慌失措要逃离,而四处俱是慌乱之人,哪里还有逃离空间? 苏和站于不远处,见数十人命悬一线,不顾安危冲上前去,以“追命剑心”迎之,却毫无效果。他不敢放弃,咬了牙,涌起尽数气神附于剑身,与那穿星剑硬碰硬。 陆折柳此招穿星剑势不可挡,加之自黑剑无名而出,威力倍增,纵使苏和有天象修为,却也无可奈何,长剑遭穿星剑击得粉碎。 眼见红色星芒将要刺穿他胸膛,路本踏步上前将他推开,以自己肉身将穿星剑拦下。他倒在地上,并不庆幸自己躲过一劫,见着路本软绵绵倒下,心痛地扑上去,惨呼道:“师父!” 路本强忍疼痛艰难挤出笑,脸颊不断有汗水滴落,“和儿别难过,我死不了,你看,伤处在我肩膀呢!”说罢,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轻声说道:“想不到两个月的功夫,陆折柳的修为便达到了这般境界。” 苏和哪里还管那么多?见他受伤流血,一把将他抱起,向施州卫城中跑去。他便果真笑了,左肩不能动,右肩却是灵活的很,轻轻拍打着苏和肩膀,笑道:“和儿,你不比啦?你辛苦修炼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你不比啦?” 陆折柳见到苏和与路本情状,知晓路本不过伤了左肩,轻舒一口气,紧锁双眉却未松开,牢牢盯着悟临。 悟临虽将穿星剑挡开,毕竟肉掌,此时痛得厉害,大约不能再发力了。他不动声色,将双眼眯起,悠悠说道:“陆施主,许久不见,进步不少。” 换做以往,听人如此夸赞自己,陆折柳定会收了剑与戒心,毕恭毕敬地向那人行礼,再说一句“多谢夸赞”之类,而今不同往日,他虽收了剑,手腕依旧紧绷将剑尖指地,且不放松警惕,正色应道:“能得悟临方丈夸赞,陆某何其有幸。” 悟临本以为他会放松警惕,借此做最后一搏。见他收剑不收气,已知结果,只好收了气将无力右掌竖起,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陆施主武功的确高强,贫僧自认不如。”便走回了少林地块。 众人再也按捺不住,与左与右议论纷纷,纵然互不相识,也能谈得起来。 “悟临方丈居然败了?” “这陆折柳究竟怎么修行的,进步如此之快,仅仅两个月时间,便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江湖之中最强者要数陆折柳,第一门派非玄武门莫属,我要拜入玄武门!” “我要拜入玄武门!” 此声渐重,千人之中已有百人欲当场给陆折柳磕三个响头,就此拜入玄武门。 连州见陆折柳出尽风头,自然不甘,上前高声说道:“诸位切莫忘记,此人是明朝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乃是官将之后!纵使他武功天下第一,却是万万不能成为盟主,江湖不能落入朝廷之手!” 徐行见此,便也踏足向前,大吼道:“江湖不能落入朝廷之手!” 周围顿时炸开了锅。“啊?陆折柳是陆鹰扬之子?” “可若他果真是官将之后,应当在富宅之中享受荣华才是,怎会在这荒山之中?” 连州冷冷说道:“此便是他的诡计,要骗得我们信任,与朝廷联手将我们一网打尽!” 众怒就此挑起,人人握剑高呼:“玄武妖门,朝廷走狗,我们不欢迎你!” ------------ 二百七十三章 一刀江湖 呼声驱赶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无论是个中高手或是围观群众,皆是怒目圆瞪,要将陆折柳驱逐。 连州趁此悄悄撤出人群,以人墙为掩,快步向玄武门地块行去。 一时间,陆折柳四面楚歌。 他并不慌乱,脚踏黄土头顶蓝天,庄严肃穆缓缓转头将众人打量,只看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们究竟说的什么。 嘲讽也好,谩骂也罢,他人言语重要么? 黑剑无名红光大盛,以喷涌之势向四周扩散。他将剑向天掷去,红光顿时收拢,呈一柄巨大的红剑从天而降,只听得“铛”一声响,红剑插入土中。 他大步上前,握剑拔出,执剑而舞。剑如风花,使铺在地上的枯枝落叶乘风而起,缠绕在他身周。 众人呼声骤止,盯着舞剑的陆折柳,竟觉萧瑟凄凉,不禁胆寒。 陆折柳芒鞋碾地,向右挪移一丈而自传两圈,忽起气神,再将黑剑红光逼至剑尖,直射向苍穹。 众人无不抬头仰望,双眼迷离气若游丝,顾自细声说道:“此便是穿星剑么?” 陆折柳收了剑,丝毫不因他人言语而愤怒,一如沉稳老者,正色说道:“家父虽是将军,却已亡故。他的功劳与我无关,我只是玄武门的掌门陆折柳。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便是事实。事实是不会因你们的态度而改变的。我无心当这盟主,亦不愿踏足江湖,此次下山只为证明,玄武门从未没落。” 有心争夺盟主之位者听他此番言语,便是安静下来,垂了头,不再言语。 围观之人却嫌英雄大会不够精彩。 有人藏于人墙之后,高声呼喊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唯有将你们玄武门斩草除根,江湖才能真正安定!” 他同伴附和道:“对,彻底消灭了玄武门!” 便有更多围观者再次沸腾,更有人盯着焕焕小腹说道:“你们看那个女人怀孕了!我们将她杀了,剖腹取出胎儿喂狗。” 陆折柳顿时怒发冲冠,转过身要与那说话之人算账。 连州已赶到,撞开人群伸手向焕焕要将焕焕擒住,焕焕察觉危机,闪身避开,身旁的范嘉志却遭了殃,被连州一把抓住后衣领拎起,顿时惊慌,哭喊道:“折柳叔叔救我!” 连州冷冷一笑,将范嘉志摁回地面却不松开抓着他的左手任他挣扎,与陆折柳说道:“陆折柳,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众人见此状况,皆知晓连州要说什么。 李鸿道气得髯须颤抖,抬手指向连州怒喝道:“连州,你身为崆峒掌门,竟拿了孩童要挟别人!” 连州并不在意,冷冷一笑,下巴微微扬起,不可一世,“连某人知晓不应挟持孩童以逼人就范,可陆折柳不一样,他并非侠义之辈,更非值得尊重之人。以德敬德,以奸还奸,他不过是朝廷的走狗,对他,为何要讲侠义道德?若我此举令你蒙羞,你不看便是,而玄武门,哪怕我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将其铲除!” 不明真相之人听他一番豪言壮语,顿感鼓舞,持刀荷剑冲上去要将焕焕等人杀害。 陆折柳一声喝叫,将剑指向苍穹,黑剑无名顿时红光大盛。天空原本碧朗,此时竟有无数黑云聚拢过来,逼人窒息。他将剑尖指向地面,黑云退去,红光便立刻收回,却依旧附于剑身,呼之欲出,“你们若敢动他们一根头发,我便将你们双臂斩下。你们若敢伤他们性命,我便将整个江湖颠覆,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平和声音之下却是杀气满满,叫人胆战心惊。 众人闻之无不毛骨悚然,开始逐渐向后退散。 有一人不甘如此,双眼左右转过,见众人垂头丧气,欲将人心振奋,提剑向焕焕背心刺去。顿时有红光射来,将那人胸膛捅出一个大窟窿。 陆折柳冷冷说道:“我不杀人,不代表我杀不了人。玄武门不愿踏足江湖,只求在山上安心度日。倘若你们执意如此,休怪我大开杀戒。” 连州却是无所畏惧,哼了一声,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拳快。”他左手将范嘉志转身,右拳同时轰去。 陆折柳早已忍耐不住,将剑柄向连州射去,连州自是吃惊,拎过范嘉志欲将其当作肉盾。陆折柳岂会算不到?双脚踏云而来抓住剑柄,左脚先落地,倾身向右,抬腿鞭在连州左肩,左手露出一小截剑柄再向连州侧腰点去。 连州两眼瞪得滚圆,反应不及,连吃一腿一击,重重摔在了地上。 陆折柳身遭之人迅速离他远去,他却无半点获胜喜悦,只是望着前方冷冷说道:“让开。” 他身前之人面露怯色瑟瑟发抖,两脚不断踩地,却不甘放他走。 他已无心再留,抬剑而起,黑剑无名红光大盛,原本五尺的剑身竟伸长数倍,向着前方重重劈落,却并不迅速。 众人见状大惊,慌忙逃窜开去。 只听得一声巨响,红光褪去,地上赫然出现一道一尺余宽的深沟,自陆折柳脚下向前延伸开去。 李鸿道、连州等人心中清楚,若不是陆折柳收了力,这剑下去,至少二十人将丧命。 众人不敢再言语,只是将刀剑横于胸前护身,原地踏步。 陆折柳转头,与范嘉志轻声问道:“嘉志,没事吧?” 范嘉志眼角依有眼泪,心有余悸,还是摇了摇头。 他转回头,与焕焕问道:“娘子,你呢?” 焕焕露出笑脸,微微摇头答道:“有你在,我自然不会有事。” 他点了头,转身朝向众人,面色平和毫无愠相,淡淡说道:“玄武门遗世独立,并不踏足江湖,对于盟主之位自然不会有兴趣,你们谁有本事便拿去吧。我下山来只是告诉你们,如若无事,请不要再上山来。” 李鸿道见他如此,十分欣慰,张嘴“呵呵”笑了两声,问道:“若果真有事呢?” 他对李鸿道向来尊敬,以笑回之,答道:“若果真有事,不是还有你们的盟主吗?” 李鸿道愈加开心,仰首笑了几声,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去吧,孩子,去吧。” 他向李鸿道深深鞠了一躬,领着焕焕等人转身离去。 众人见他走来,吓得连连后撤,四五人挤到一起,脚踩脚脚绊脚,纷纷倒地摔下。 他无心去看,径直上山走去。 山路上,焕焕搀住他的胳膊,柔声说道:“以你的武功,足以当上盟主的。”他转过头,面若春风,“我答应过你的。”焕焕甚是幸福,捂嘴窃笑一会,眯起双眼看向他,说道:“刚才的你可像师兄。”他笑了一笑,不再言语。 巫泽等跟在身后,脑海中不时回想起陆折柳使剑的画面,不禁热血沸腾,忍不住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如你这般强大?” 他笑道:“你们想吗?” 巫泽、化子墨、秦良齐声应道:“想!” 他道:“那我们就一直一起,不再分离。” “好!” 范嘉志却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连州从地上艰难爬起,才站稳,便自左腰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大喘粗气,许久之后才有所好转,冷汗已将衣裳打湿。 人群之中已无多少强者。苏和抱着路本离去,悟临败于陆折柳之手,而陆折柳已上山而去。天象以上者,仅剩连州、李鸿道与善顿。 善顿无心争夺盟主之位,自始至终坐于地上,想起净悲便心如刀割,忍不住握拳砸地,心中想到:连掌门说在常德府...他与我并无瓜葛,按道理不会骗我,可为何方丈...思前想后,他终于想明白,抬起手拍在光滑的榆木脑袋,顾自说道:“我为何不相信与我亲近的方丈却相信连州?不如去找方丈问问清楚。” 悟临右掌重伤,手指无力,便放在怀中,只是就地趺坐,闭着双眼默诵经书。 他到悟临身旁坐下,扼住内心冲动,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方丈”。 悟临睁开双眼,见是他,终于叹了口气,将实情告之。他听完之后却是大吃一惊,并不追问,只是上山去寻陆折柳。 一切虽不在连州的算计之中,却也相去无几。他望着李鸿道微微一笑,暗忖:欧阳青应当已将断魂散放入了你的茶水之中,此药无色无味,虽不会要了你的命,却会让你在三日之内无法使用气神,如此一来,我还会怕你么? 他道:“开阳真人,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争夺这盟主之位了。” 李鸿道笑道:“贫道无心与你争夺,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他心中虽喜却是声色俱疾,正色说道:“盟主之位岂容儿戏?倘若我平白捡了盟主,有谁会服?便让我们斗上一斗,以真本事来分个上下。” 李鸿道闻之,觉得有理,点了头应道:“连掌门所言甚是,那么,请讨教了。” 他眼中凶戾一闪而过,拱手抱拳,严肃说道:“请!” 二人相对冲去。 连州知晓李鸿道不是自己对手,便不打算全力以赴,欲起气神出拳,却察觉体内竟是空空如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陆折柳方才那击?待他回过神来,李鸿道掌已劈至。 李鸿道并不知他情状,既是切磋便要尽心竭力,这一掌用了接近八成功力,正劈在他胸口,他一声惨叫,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 ------------ 最终章 子旭与红妆 ? 李鸿道虽武功高强,掌法却称不上精湛,以掌先行只为探路,却将连州打得吐血倒地,大吃一惊,忙跑去将他扶起,问道:“连掌门,你可还好?” 他两眼翻白,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胸口肋骨似要折断那般疼痛。他自是不可能将实情告之,只是缓了片刻,在李鸿道的搀扶下站起,拱手行礼道:“开阳真人,连某自叹不如,这盟主之位非你莫属。” 李鸿道微微一愣,转头四下扫视。江湖中人对于武当向来敬重,他当选众盟之主,乃是众望所归,周围之人便个个振臂高呼“盟主。” 他也就不推辞了,与连州微笑点头,向前跨出两步,抬手意识众人安静,含笑与众人说道:“承蒙老天错爱,贫道竟侥幸当上了盟主,不过既然事实如此,便是命中注定,贫道不再推脱。往后,四大豪门将不复存在,少林、丐帮、崆峒、峨眉、衡山、茶人谷、龙虎山、平阳山与武当便属同一门派,我等将以师兄弟相称。若有人想拜师学武,无论找谁皆可。我等既然已成一派,便要为这一派重新取个名号,我等同为大明子民,将这门派取名为‘明教’,如何?” 众人不胜满意,无不振臂高呼“明教”。 李鸿道甚是欢喜,意识众人安静,继续说道:“今日之事便先告一段落,请诸位先回原本门派等候,各掌门还请与贫道一同去到武当商讨明教之事。” 悟临并不甘心,结果如此,却也无可奈何,慢悠悠站起,向李鸿道走去。乐生道长、文松师太、通天德等昂首挺胸,欣然接受。徐行向连州望了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心中骂道:没用的东西,同向李鸿道走去。 人流在连州两侧涌动,虽无人在意他,他却更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与讥笑,怒不可遏,忽自人缝之中发现欧阳青,不顾伤痛快步走去抓住欧阳青胳膊,将他带到无人角落,低声问道:“我让你放的药你放了没有。” 欧阳青紧低着头扳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没,没放。” 他立刻愤怒,不管是否会被他人察觉,厉声喝道:“我让你放你为什么不放?你不想父母活命了是吗?” 欧阳青胆战心惊,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还请连掌门放了我父母。” 他冷冷一笑,说道:“放?我吩咐你做的事你做了吗?” 欧阳青因哭泣,双肩不住颤抖,“可师父对我的确很好,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 他忽大笑了起来,其声张狂,仿佛夺得盟主之位的是他而不是李鸿道,笑过之后便平静了下来,似乎一切都未发生,“我也是你师父,你却这样对我。放心,我没抓你父母,你父母也没来看你,一切都是我编造的。” 欧阳青抬起头,睫毛上粘着些许泪水,惊喜道:“这么说他们并无异样?” 他点了点头。 欧阳青大喜,笑着起身,却听他继续说道,“往后可就不知道了。” 欧阳青便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问道:“什么意思?” 他哼笑了一声,“什么意思?你害我失去盟主之位,你觉得我会这样放过你吗?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人,通通都得死!” 欧阳青顿时惊慌,睁大了眼乞求道:“不,连掌门,求求你放过他们。” “放过?”他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放过。”倏忽之间他变得面目狰狞,狠狠说道,“我会先将你双手双脚砍断,然后将你带回家,当着你的面将长剑刺入你父母腹中,不仅如此,我还会挑出他们的肠胃,再将他们的心挖出来放在地上狠狠踩碎!不能怪我,我身为崆峒派的掌门,定是德高望重的,是你,欧阳青,是你害得自己父母走入绝境!” 说罢,他握拳扬手,忽听有人喊道,“连掌门!” 他转过头,却见青龙偃月刀快速射来,捅穿他小腹,将他钉在身后的树干上。他见是青龙偃月刀,两眼放出光芒,虽有鲜血不断自嘴巴涌出,却仍露了笑,抬起双手欲摸一摸这日思夜想的宝刀,还没碰到刀柄便断了气。 欧阳青倒退了几步,惊恐万分,不可置信地望着被钉在树上的连州,片刻之后,他转头望去,只见善顿小跑而来。 善顿见连州死去,同是错愕,“青龙偃月刀应在少林之中,怎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连州鼻下探了一探,见连州已无呼吸,便要回身去找人。 欧阳青忙将他叫住,问道,“大师,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竟停住了脚步,回过身说道:“我上山去找陆掌门,得知净悲近状,与连掌门所说不符,故前来问一问。” 欧阳青冷笑一声,说道:“那定是这个伪君子说谎了。” 他疑道:“你怎知他...我似乎在哪见过你。” 欧阳青拱手行了礼,答道:“我曾是崆峒弟子,在夺青龙偃月刀时犯了错,这伪君子便要我自刎谢罪,后开阳真人救了我还收我为徒。”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觉得眼熟,既连掌门曾是你师父,你又怎可称他为伪君子?” 欧阳青将方才情状一五一十地与他告之,他听毕之后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连州尸体说道:“想不到连掌门竟是这种人。” 欧阳青亦转头望去,冷冷说道:“这就是报应,我们走吧。” 二人便折身往回走去。 欧阳青到底心地善良,走了几步停下,转身跪地向连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你曾是我师父,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我们二人便两清了。” 善顿见此叹了口气,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李鸿道微笑着与各掌门打过招呼,却不见连州,便问道:“连掌门去哪里了?” 徐行不愿与连州同行,说道:“开阳真人别管他,我们先走吧。” 李鸿道说道:“连掌门乃是崆峒掌门,我们怎可将他落下?” 徐行知其一向守道,不再言语,黄无晴却是说道:“连州身受重伤,许是独自进城寻医去了,待到伤势好转自会前去武当,开阳真人,我们便先走吧。” 李鸿道闻之觉得有礼,转头四下张望,依不见连州,只好说道:“也罢,我们便先去吧。” 玄武山顶,东面山林之中。 陆折柳独自一人坐在范子旭墓前,手中握着一只酒袋,寂寞饮酒。 “师兄,前些日子江湖举办英雄大会,我去了,虽未将高手一一击败,却也让他们明白了玄武门如那海上仙山,可望而不可及。” “师兄,连州害玄武门覆灭,又数次前来挑衅,为人十分奸诈,你教我要随机应变,我便趁着无人之时将青龙偃月刀插入了他身体。” “师兄,我不再如以前那般容易冲动,处事沉稳不少。放心吧,我会将嘉志照顾好的。” 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眼泪流入口中,很咸。哭了许久,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将剩余的酒尽数倒入口中,辣了喉咙亦在乎,用力咽下,满足地呻吟道,“啊,真他娘好酒!” 他望了望天色,琢磨已是差不多时候,将空酒袋倚在墓碑旁,站起,盯着墓碑上的“师兄范子旭之墓”许久,低吟道:“师兄,你死后,我便成了你。” 应天府,皇宫之中,朱元璋阅完信纸,面无表情地将它撕碎,唤来方人长,冷冷说道:“方人长,去一趟玄武山。” 方人长见他横眉冷目,不敢吱声,举着双手跪于地上,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听他继续说道,“若是陆折柳仍不答应,你便杀了他。不需担心,有人暗中助你。” 方人长道:“遵旨!” 他连夜赶往玄武山,上到山顶之时,陆折柳等人恰好自玄武殿走出,见他,几人相互对望一眼,陆折柳向前迈出,毕恭毕敬问道:“将军有何事?” 方人长见他右袖空空,不禁疑惑,正要问,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自腰间抽出圣旨,启喉庄严说道:“陆折柳接旨。” 陆折柳自然知道圣旨中写的什么,没等他摊开圣旨,径直说道:“将军不必再读,还请将军回去禀明皇上,折柳实在不愿入朝为官,望皇上开恩。” 方人长苦心劝道:“陆折柳,这可是皇上给你的最后机会,不要再任性了。” 陆折柳自是不笨,听他说“最后机会”,骤然警觉,将黑剑握紧,同时注意着四周动静,答道:“不愿舍弃赤子之心。” 方人长见他如此,不再相劝,径直抽出重剑,厉喝道:“还请不要怪我!”抽剑便上。 陆折柳跃至一旁,躲过方人长重剑,一脚将他踢开。 巫泽见他如此,忙领着化子墨等人回到玄武殿之中,躲在门后窥视着殿外动静。 陆折柳不敢松懈,斟酌有人将至,骤起气神,黑剑便亮了红光。果不其然,有四道黑影自四面向他冲来,十分迅速。 他双眼将四面打量,将黑剑护于身前,转身同时向身周劈去斩击。黑影改了路线,分别在地上踏过,提剑向他刺来。 他与四人同时交手,剑快如疾风,叫人眼花缭乱。到底是陆鹰扬之子,身上留着踩踏天地的霸气,又经池心道长点拨,今日便将尽数潜力发挥了出来,一剑敌四剑! 他视线迅速扫过,手腕不断翻收,找准时机,骤起大漠孤月,四人料想不到,被弹出数丈之远。他抓住机会,对着其中一人使出“穿云破日”,威力与速度同英雄大会相比,竟又有长进。 然那人身手敏捷,左脚蹬地而起向右行过半丈,右脚复蹬,向他急冲而来。四剑再次将他逼住,不给他喘息时间。 他只好不断架挡,黑剑或横或竖,或提或刺,如此挡下二十来剑,忽灵光乍现,缩紧气神将手腕紧绷,又出十一剑,气神骤然炸裂。 三通下界! 四人惨叫一声,手脚各吃几剑,动作缓了下来。 他迅起踏云步,一人一剑,眨眼之间将那四人击毙。 方人长见此,倒不惊慌,虽知自己向前不过死路,依是大叫一声,举剑要与陆折柳拼命,还未行过几步,黑剑已在他喉咙之前。 陆折柳并不骄傲,亦不惶恐,一如无波古井,淡淡说道:“将军功劳显赫,乃是大明英雄,陆折柳不敢将你杀害。还请将军回去禀报一声,陆折柳实在不愿为官。有劳了。” 事已至此,方人长别无选择,只好去到皇宫与朱元璋禀告,朱元璋听毕,拍案而起,厉喝道:“好你个陆折柳,竟然连诛神四晓都杀,来人...啊...”话未说完,竟活活气死。 皇太孙朱允文接任帝位,对于陆折柳却是万分崇敬,遣人带了绸缎百匹与黄金万两去到玄武山拜见谢恩,并表示以后不再为难。 陆折柳与焕焕甚是欢喜,却不愿接受如此贵重之物,只是收了五匹布与一百两黄金,其余的让使者退了回去,使者却偷饱私囊,与朱允文禀告说陆折柳夫妇甚是欢喜全部收下了。朱允文并未怀疑,只是走到金銮殿门口望向远方。 盛夏已至,焕焕小腹似藏了一只西瓜那般圆滚滚的,陆折柳担忧她状况,便领着一众人下了山,寻到张哥请他帮忙在郊外建一座木屋。 张哥听明他的来意,邀他暂住家中。他本欲拒绝,然盛情难却,最终留了下来。 没几日,焕焕便觉疼痛难忍,似要临盆,陆折柳见惯生离死别,却不曾见过此种场景,竟不知如何是好。幸有张嫂在,唤来接生婆,与接生婆一起在屋中忙活,陆折柳等男性便在屋外等候,过不一会,屋内传来了“哇哇”的哭声,陆折柳欣喜若狂,要冲进去抱抱自己的孩子,张哥忙将他拦住,却也是笑盈盈地说道:“陆大侠别急,待到一切妥当,内人会来开门的。” 其实未过多久,陆折柳却仿佛等候了百年,待门一开,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要抱小折柳,却见焕焕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如刀割,到床边坐下,握住焕焕的手,急切问道:“娘子,你怎么样?” 焕焕含笑摇头。 张嫂在一旁抱着孩子轻哼着小曲,笑道:“放心吧,她没事,来,抱抱你孩子。” “孩子。”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左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敢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生怕将她吵醒。 张嫂在一旁说道:“陆大侠你可真有福气,是一对龙凤胎。先出来的是姐姐。” 他已乐极生悲,竟有眼泪落下,滴在裹着孩子的红布上,与焕焕咽哽道:“我们的孩子。” 弟弟在接生婆怀中。 范嘉志见他们一家四口甜蜜温馨,忽然生了恶意,去到接生婆身旁伸出双手,说道:“婆婆,让我抱抱。” 接生婆见他尚小,有些不放心,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弟弟交到他怀中。他望着熟睡的弟弟,心跳剧烈:陆折柳,你杀我爹爹在先,今日我便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陆折柳并不知他心中想法,只是坐在床边,望着熟睡的婴儿,眼中尽是宠溺之色:“娘子,我们的孩子。” 焕焕半眯着双眼望着他,幸福已然泛滥,柔声说道:“给孩子们取个名吧。” “取名吗?”陆折柳笑容僵了片刻,瞬间又恢复,比起之前多了一分欣慰,“既然是龙凤胎,姐姐便叫红妆,弟弟便叫子旭吧。” 焕焕微微一愣,知其心中想法,含笑说道:“那就依你。”言毕,朝范嘉志说道,“嘉志,可要好好保护你弟弟哦。” 范嘉志本欲装作不小心松手,将弟弟摔在地上,听陆折柳这样一说,忽然湿了双目,恶意顿时烟消云散,望着怀中婴儿,低喃道:“子旭...子旭...今生,便让我保护你吧。” 陆折柳喜过一阵,转头望向范嘉志,见他已哭,心中有些难受,将怀中婴儿交给张嫂。接生婆见此便也从范嘉志手中接过弟弟。 他走去范嘉志身旁,轻轻将他抱在怀中,温柔说道:“嘉志,师兄有无跟你提起过,他有一个姐姐名叫红妆?” (全本完) (我会在作品相关写一些关于此书与下本书的内容,有遗憾的可以看看。手机读者不会在意,所以提个醒。)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