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纽扣杀人案 作者:鬼马星 内容简介 性格叛逆又早熟的高中女生邱元元热衷于收集自杀遗言,并为自杀者实现遗愿。随之,网络上惊现人血纽扣连环命案和一卷杀人现场的录音,而元元也离奇失踪三年后,谶语应验,传说中的纽扣杀人案相继发生 阴暗潮湿又肮脏的桥洞下面,一名乞丐发现自己平日栖息的地方,躺着一具爬满老鼠的裸体女尸,女尸的身上还散发着阵阵的麻油香,而她的手里却捏着一颗红纽扣 茶坊里,求爱不成的女教师李雅真,忽然神经错乱,硬要旅行记者简东平脱下外衣,把自己缝在他衬衫上的一颗红纽扣还给他,结果拿到纽扣后的李雅真在当天晚上被勒杀在自己的家门口 收藏家王升病死后留下遗嘱,将自己的所有收藏留给了同属收藏家俱乐部的实业家邱源,但邱源收到的却是10个空箱子 桥洞下的女尸是谁?为什么她临死时捏着一颗红纽扣?她的死跟收藏家俱乐部有什么关系?那些纽扣又意味着什么?是单纯的恶作剧?还是预示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凶手到底是谁? 简东平在跟五名嫌疑人的一次次交锋中,终于找到了凶手的破绽。就像凶手说的,这与其说是一场推理游戏,倒不如说是一次心理对决,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可能做错事 猜一猜,凶手是谁? 楔子 陈金弟最不喜欢冬天的晚上了,桥洞下太冷,四面漏风,他的棉衣早就破得不成样子了,那床棉被也已经四处穿孔,无法挡风遮雨,外加到了冬天,垃圾桶里的食物又冷又硬,他没有炉子,胃不好,腿受了风就又酸又痛,头也痛,哪儿都不舒服,经常彻夜难眠……总之,冬天的晚上对他来说特别难熬。 自从今年年初他因工伤被厂里辞退后,他就失去了生活来源,先是被房东赶了出来,随后老婆带着孩子跟人跑了,接着又遭到了抢劫,身边仅剩的钱被洗劫一空。一开始,他曾经想过自杀,他想先杀掉老婆和老板,再杀掉自己,但他缺乏杀人的魄力,也没有自杀的勇气,所以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从那以后,他就过上了风餐露宿的生活,时间一久,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连对老婆和老板的仇恨也都渐渐淡忘了。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他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再没人管他了,他再也不用为生存到处打工了,再也不用为了养活谁而拼命赚钱了。他觉得忘生桥下那块又脏又臭又潮湿的小地盘是他最理想的栖息地。天好的时候,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桥边晒太阳,下雨的时候他可以待在桥洞下打瞌睡,肚子饿了,忘生桥附近就有几个小区,到那里去掏垃圾桶,总能找到吃剩的鸡鸭鱼肉和各种干点,有时候,他还能找到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或者几条已经褪色的内裤,他身上穿的衣服大都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他已经很久没洗澡了,他不在乎,反正也没人跟他一起睡,没人嫌他,他自己是不会嫌弃自己的,他的鼻子早就习惯臭气了,他有时候在想,当他有一天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他也许就会死在这个桥洞下面,到时候,那个帮他收尸的人没准会被他身上的臭气熏昏过去。 “妈的,臭啊,真臭啊……”那个人也许还会捂住鼻子跳着脚鬼哭狼嚎一般地叫唤,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会哈哈大笑,他觉得事情肯定就是这样的…… 可是那天晚上,当他在外面转了一整天回到他的破桥洞时,刚走到桥边,他就意外闻到一股香气,扑鼻的香气,奇怪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且那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是……麻油的香味!浓郁的,充满了饭菜诱惑的麻油的香味!这味道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自己吃过的一次麻油鸡,好香好嫩的鸡腿啊,一咬上去,嘴边还流下滑溜溜,香喷喷的油水,好吃啊……但是,不对啊,这里不是他过去的家,而是破烂的臭气熏天的桥洞底下,哪来的麻油香?难道是有人来抢他的地盘了? 如果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这个断腿的人,恐怕是对付不了的。流浪汉之间抢地盘的事时有发生,他就曾经在街上看见过被打地头破血流,独自嚎哭的失败者……难道真的有人来抢我的地盘了?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边的木拐杖(如果发生状况,它也能帮上点忙),他带着几分戒备,放慢速度,从桥边慢慢移下去,接着,他又听到那熟悉的吱吱声了。那是老鼠。在桥洞下跟他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的老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从来不嫌弃它们,当然它们也不嫌他,他们彼此信任,相安无事,有时候,他还分点吃的给它们。它们都很乖,从不咬他。他觉得老鼠是世界上对他最友善的动物了,比人,友善得多。 可是为什么?今天它们的叫声如此兴奋?吱吱,吱吱,吱吱,他从来没听到它们叫得如此猖狂、如此大胆。为什么?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因为谁踢倒了一瓶麻油?还是谁吃饱了没事干,浇了一瓶麻油在地上?他蹑手蹑脚地爬了下去。 后来,陈金弟是这样对警察说的: “我走进桥洞的时候,只听见一片吱吱声,虽然我这里也经常有老鼠出没,但还没听到它们叫得那么欢的,它们好像发疯了!而且听那声音,老鼠的数量还不少,它们都聚过来了,好像开运动会。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打开了手电,我有个手电,那是我自己的,别这么看我,警察先生,不是偷的,我从不偷东西。好好好,我继续说,你别急啊。我看见很多老鼠,我想至少有,大概怎么也得有,一百多只,没100也有六、七十只,它们在一个大东西上爬来爬去,上蹿下跳,开心地叫,我仔细一看,它们好像还在啃着那个东西。我低下头,闻到一股麻油味儿,那个味儿重啊,我蹲下去一摸,妈呀,这大东西原来是个女人!她横躺着,没穿衣服,身上盖着我的毯子,妈的,我的毯子算是完了!我后来看清楚了!有人往她身上浇了几大瓶麻油,妈的!够香!这可把老鼠们都乐坏了,它们一个劲地拼命在她身上啃啊啃的!把她的脸和身子都啃出了血了!妈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麻油煮的东西了!妈的,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不知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再说我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她的脸上蹲着三只老鼠呢!妈的,居然浇麻油!我?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到处流浪呗!我听说那个什么地方有条饭店街,那边经常有好吃的扔出来,就去看看,你不信,去问去!妈的,那个店伙计认得我,他拼命赶我!这孙子!妈的!麻油!麻油!操!我真是倒霉!我的毯子算是完了!有什么东西?有啊!她手里就拿着个玻璃纽扣!妈的!纽扣,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对了,报警有没有奖励啊?什么都可以啊!有没有?有没有?别走啊,警官……” 警察很快查明,死者名叫杜群,女,48岁,本市人,生前是实业家邱源的住家保姆。事发当天上午,她向主人邱源请假,说有位亲戚从乡下来看她,她回家去见上一面,为其安排完食宿,中饭前就回来,临走时,她还对邱源说,回来的路上她会顺路为主人带回他爱吃的千层油糕。哪知杜群不仅中饭时没赶回来,直到晚饭过后,她仍然杳无音信。邱源为此打电话给杜群的丈夫询问,这才知道,所谓乡下亲戚来访,完全是子虚乌有。 1、请把纽扣还给我 这个女人肯定是爱上我了,这一点毫无疑问,只要看看她那种直勾勾看着我的眼神就知道了。简东平暗自叹了口气,心想真可惜,虽然你是个美人,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更何况,你还是我兄弟的女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所以,你再怎么看我,我也只好当作你是在看表了。SORRY。 “雅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他问道,心里在犹豫是否该给浩昆发条短信,告诉他,此刻他正在跟李雅真一起喝茶,他总觉得单独跟浩昆的女朋友见面不太合适。 李雅真低头娇羞地笑了笑,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说:“东平,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看见她露出这种暧昧的笑容,他的心往下一沉,暗叫不妙。 “其实,这件事,你应该也能猜出来。”果然是这句,每次李雅真说话都是这么吞吞吐吐,叫人着急,有人说这就是女人味,但简东平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爱。 “我猜不出来,你还是直说吧。”他冷冷地说。 “我昨天跟浩昆谈过了。” 简东平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你跟浩昆谈过了?谈什么?”他马上问。 “谈我们的事。”李雅真露出笑容。 “我们的事?”简东平觉得自己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在不规则地跳动,“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事?雅真?” “我跟浩昆提出分手了。我发现自己已经不爱他了,我觉得我现在爱的是——你,”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秀气地抿了一口,“而且我觉得你也爱我。” 她的话像块大石头从茶馆的屋顶朝简东平的脑袋砸来。 “你跟浩昆提出分手了?还说是因为你喜欢我?而你认为我,我也喜欢你?”他觉得自己的嘴不听使唤,“这从何说起啊?雅真?你,你怎么能跟浩昆说这些?”他完全没料到,她会把自己歪曲的想法全部对林浩昆和盘托出,如果林浩昆真的相信了她的话,那可真是不堪设想,他脑子里闪过浩昆的满身肌肉和跆拳道练功服,不禁打了个寒战。 “雅真,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你,我在野营的时候照顾你,完是因为浩昆曾经拜托过我,他说你是第一次出门。”他定了定神说。 “我知道,你是因为浩昆是你的朋友才这么说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胸口看,看得他火冒三丈。我胸口又没长毛,也没胸肌,有什么好看的! “我不是,雅真。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这种意思。请你不要误会”他冷冰冰地说。 “我不相信。那天我掉进河里,你救了我,而且这一路上,你对我那么照顾,我不相信,你对我完全没有意思,你在撒谎,看着我,东平,你看着我……”她的眼睛咬住了他,好像要钻到他身体里去搜查他对她的感情。 他看着她说:“你掉进河里,我不可能见死不救。而且我也跟你说过,那条河很深,你自己也说水性不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跳进去。” “因为我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清的水,难道你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冲动吗?” “没有。因为我至少看到过200条这样的小河。”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现在他真想打个电话给林浩昆。 也许是他的态度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没那么自信了。 “我想,你也许不太明白自己,这……也是很正常的。人经常有时候会看不清自己……而且,我知道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对一个24岁的男孩来说,当一份感情突然降临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觉得这不是真的,但其实,这是真的。”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像吐西瓜子那样,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这番话把简东平气的七窍生烟。 看不清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男孩!24岁的男孩! 林浩昆,想不到你个子这么大,嘴却那么碎!怪不得你的宝贝李雅真要甩了你! 他真想向她抛出一堆刻薄话来,狠狠打击一下她的自尊心,但是面对一个很喜欢自己的女人,好像又说不出口,而且于情于理也不应该说。于是,他只好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快,笑了笑说: “雅真,别再说了,我们两个不合适。” 她的双手焦灼地搅在一起又松开,来来回回好几次,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升起一团雾气,接着忽然发起火来,声音还带着哭腔。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背我上山?为什么把好吃的都让给我?我生病了你为什么要走那么危险的山路到镇上去给我买药?我游泳的时候,你为什么自始至终守在河边?晚上睡觉,你还把你的帐篷借给我,自己睡在外面!我晚上想上厕所,你替我找地方!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难道你能说,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浩昆吗?你说啊?” 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感到厌烦。 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把事情说说清楚,让她彻底死心。 “好吧,雅真,我现在就来回答你的问题。”他清了清喉咙,冷静地注视着她,说道,“我背你上山是因为你的脚脖子崴了,你走不了路,但是大部队不能等你一个人;我把好吃的给你,是因为我向来不喜欢吃肉和蛋,但我看你很喜欢,而且那天胃口很好;你生病我当然得去买药,我可不希望你病倒影响大家的行程,至于为什么要走那条路,那是因为只有那条路可走;你下河游泳,我在旁边守着,是因为我知道你水性不好,我想及时把你叫回来,我刚刚救过你;我不想再下一次水;我把帐篷借给你,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帐篷弄湿了,而且你感冒了;荒郊野岭,晚上你要去方便我当然得陪着,因为附近有蛇,我不想你被咬了,这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我对你好,不一定全是为了浩昆,其实对任何一个初次参加野营的朋友我都会这么做。我没有对你更好。” 她哑口无言,好久好久僵坐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雅真,你对我来说,只是浩昆的女朋友。仅此而已。”他趁热打铁,再次把这条信息输入她的大脑。 “难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吗?难道这全是我的自作多情?你是这个意思吗?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这个意思吗?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她脸色苍白,好像受了奇耻大辱,神情激动地尖叫起来,并用拳头咚咚擂着桌面,茶坊里的客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这让简东平既尴尬又生气,他没想到她会神经质到这种程度,但他也明白不能以疯狂的行为来对待疯狂。所以他只能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 “是的。” “你真的不喜欢我?” “真的。我以后不会再单独见你了,如果你找我,请你跟浩昆一起来。”他冷淡地说。 她神情焦虑地望着他,不说话。 “对不起。是我不识抬举。”他站起身,觉得已经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她好像没有要跟他说再见的意思,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他避开她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他没想到他刚迈出两步,她就冲到他面前挡住了他。 “东平,等等!”她急迫地说。 “什么事?”他被她吓了一跳,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她想干什么? “既然……既然……”她站在他面前,吞吞吐吐,神情有些古怪。 他默默注视着她,不耐烦地等待着。 “既然,既然,”她又说了两个“既然”,但又没说下去,这时候他发现她眼睛瞅着他的胸口,露出了贪婪的神情。 他觉得胸口的皮肤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很不舒服地扭了下脖子,随后不太客气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既然你不喜欢我,既然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既然,既然是这样,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她羞羞答答,又很坚决地说,眼睛里混杂着焦虑和渴望。 “你的东西?什么东西?”他觉得莫名其妙,他几时收过她的礼物? 她用手指往他的胸口一指。 “我说的是那颗纽扣。”她口齿清晰地说。 “纽扣?”他顺着她的指引低头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刚才一直在瞄的不是他的胸口,而是他的衬衫。难道他是指那颗纽扣?那天在野营途中,他背她上山时因为绊了一下,把衬衫最下面的那颗纽扣磕掉了,当天晚上她坐在帐篷里,很热心地帮他把纽扣钉上了,他当时还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随身带着针线包和一盒五彩斑斓的纽扣。“漂亮吗?我一直在收集各种特别的纽扣,今天算你走运,我这里正好有一颗跟你原来的纽扣颜色相近的。”她当时笑嘻嘻地说。 她要的应该就是这颗纽扣。可是拜托,只不过是颗纽扣而已,即便我不喜欢你,你也没必要问我要回去吧。而且衬衫是穿在最里面的,外面是羊绒杉和滑雪衫,如果她要最下面的那颗纽扣,他岂不是得当众脱衣?这女人是不是爱我爱得发疯了?居然要看我当众脱衣? “我要的是最下面的那颗,可以还给我吗?”她可怜巴巴地问道。 “那只不过是颗纽扣!雅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恼火地问道,心想,你居然真的要我当众脱衣服,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是你说你不喜欢我的!是你说的!你说我是自作多情!你为什么还要拿着我的纽扣?”她竟然愤怒地叫起来。 “莫名其妙!”他决定不理她,转身就走。 这时候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忽然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滑雪衫哭喊道:“把纽扣还给我吧。如果你对我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就应该把它还给我,你没资格留着它!你没资格!你不知道那颗纽扣对我来说,是多么宝贵,我只有一颗,唯一的一颗,我本来以为我们会共同拥有它,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我给你钉上的时候,我说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它掉了,你记得吗……” 该死!她是说过这话!但是,这不过是颗纽扣而已!至于吗?! 就为了一颗纽扣,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扯着他的衣服大哭!这不仅是在丢她自己的脸,还是在丢他的脸,他感觉好奇的目光正火辣辣地从四面八方朝他射过来。他快气疯了。也罢!给你就给你!不过是颗纽扣!你这么想看我脱衣服,我就脱给你看,反正也不是脱光! “好吧。满足你。”他冷冷瞥了她一眼,走回到桌边,放下车钥匙,干脆地拉开拉链,把滑雪衫脱了下来。 李雅真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真想给她一个耳光。 他撩开羊绒衫,从裤子里拉出那件衬衫,露出最后一颗纽扣。这时候,她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他那热烘烘,还带着热气的衬衫下摆。他立刻寒着脸把她的手往边上一推,随后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把那颗纽扣割下来丢在了桌上。她像是生怕他会来抢似的,赶紧把纽扣放进了口袋。 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拿起滑雪衫一边穿,一边径直走出了大门,他的车就停在门口,现在他很庆幸这家店是先付账的,他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在那里逗留了。 可是,她很快就追了出来。 “对不起,东平,也许你觉得我很不可理喻,但这颗纽扣对我来说真的很珍贵。真对不起。”她好像又变回了一个正常的女人,脸上满是羞愧。 “再见。”他没兴趣听她说话,重重关上了车门。 她趴在他车窗前,哽咽道:“我本来以为你是喜欢我,我才会把它送给你的,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噢,不过是颗纽扣而已,又不是英国女王王冠上的宝石。 “谢谢你。我已经把它还给你了。”他转过脸来看着她,冷淡且有礼貌地问道,“李雅真小姐,现在我是否可以告辞了?” 她看了他两秒钟,终于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他立刻发动了车子,开出几米后,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后视镜,这一看差点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发现她竟然追了过来,他赶紧加快了车速。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那号码就知道是她打来的。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疯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他干脆地关上了手机。决定永远都不再跟她说话,永远不见她。 他没想到,他后来真的再也没跟她说过话。 2、失踪的千金小姐 “依依,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你半小时了!”一看见赵依依,江璇就忍不住抱怨道,昨天深夜中学同学赵依依打电话给她,约她今天中午在绿洲茶室见面,说有重要的事跟她说,听上去口气还鬼鬼祟祟的,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今天上午她推掉了姐姐安排的面试在约定时间来到了茶室,谁知道说好11点半的,赵依依直到12点才露面。 赵依依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一屁股坐下,把小挎包往旁边的椅子上甩手一扔,这时候江璇发现赵依依的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而且还气喘吁吁的。 “你怎么啦?是不是跑来的?又起晚了吧?是不是到了11点才起床?”江璇没好气地问道。赵依依的时钟总是比别人慢1个小时,江璇懊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这点,也许面试完了再来见这“迟到大王”也来得及。现在,她只要一想到等会儿姐姐会打电话来问她面试的结果,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听姐姐说,这个面试机会还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人家广告公司想找一个小脸美女拍化妆品平面广告,可惜……她在那里暗暗后悔,就听到可恶的赵依依在那里辩解。 “别胡说!江璇!我9点起床,10点半就出门了。” “那你怎么才到?”江璇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 “嗨,别提了,有人跟踪我,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那个笨蛋!”赵依依的火气好像比她还大,她扬手招来一个服务员,要了一杯热奶茶。 “哪个笨蛋?是上次送花给你的那个男人?”江璇唆了一口梅子绿茶,好奇地问道。 “才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是谁。”赵依依显得心烦意乱,她掏出纸巾胡乱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拿出一面化妆镜来,江璇以为她要化妆,结果却发现她在照自己的身后,她的眼睛警觉地盯着化妆镜看,“最近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我不知道是谁,反正就是老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到哪儿都盯着我,有时候还觉得这个人离我很近。”她“啪”地一声关掉了化妆盒,忽然紧张地对江璇说,“喂,喂,江璇,你看,我背后是不是有个穿红色滑雪衫的男人?他一直在朝我们这边看啊。肯定是他!肯定是他!我总算抓到他了。乖乖,这个人一定有病!跟踪别人还穿得那么醒目了,红色滑雪衫,红色围巾,红色帽子,蓝色牛仔裤,人倒是很年轻……” 江璇朝赵依依的背后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的脸朝她这边望来,啊,是他!她认识他,他叫简东平,是一家报社的记者,前几天,他们还曾经在一场服装秀的现场见过面。当时他想请她给他们的杂志拍些照片,正说着话,他的目光向地板上一溜,忽然像是受了惊吓,一个箭步躲到她身后,她低头一看,原来地上爬着只蟑螂,其实她也怕,不过她还是表现得比他勇敢一些,蟑螂飞快地爬走后,她还安慰他,“蟑螂不会呆着不动的,你不理它,它很快就走了。”她的话似乎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为了答谢她,他后来请她吃了一顿饭,是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 那顿饭她吃得很愉快,她从来没在奏着小提琴的地方吃过饭,她很喜欢那家餐厅的氛围,也很喜欢那个跟她一起吃饭的人。她很喜欢他干净的长相以及前卫却不张扬的穿衣风格,她觉得他很有品味,而且见多识广,谈吐风趣,他说的很多事她都从来没听说过。那天晚上,她觉得他有点喜欢她。在饭桌上,无论是他看她的眼神,说的话,做的动作,都让她有这种印象,她隐隐觉得他还会再约她出去,可是他没有。那顿饭后,整整两个星期他杳无音信,真没想到竟在这儿碰上了。是巧合吗? “他不是跟踪你的,我认识他。他是个记者。”江璇对赵依依说。 “你认识这个人?他是记者?”赵依依有些吃惊。 “是的。”江璇心不在焉地答道,她犹豫是不是该向他招招手,想了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想看到他。 “那你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他好像在那边坐下了。”赵依依回头看了一眼。 他是坐下了,看来是巧合,他一定在等人。 “不用,不用。我们聊我们的。”江璇决定把他忘了,继续跟赵依依密谈,“依依,你说你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这好像提醒了赵依依,她脸上立刻露出既神秘又兴奋的表情。 “啊,对了!我是有好事找你。”赵依依低声说。 “什么事你快点说好不好?”江璇就是为这事才推掉面试来见她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你别急啊。”赵依依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4颗绿色的纽扣来,“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纽扣啊!” “什么纽扣,这可不是普通的纽扣,这是翡翠纽扣!很值钱的,你帮我把它们卖了吧,你姐姐不是认识很多人吗?卖了以后,我们把钱分了,好好玩一把。”赵依依压低嗓门,激动地说。 被赵依依这么一说,江璇也觉得这4颗绿色纽扣鲜亮美丽起来。 “这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她看着纽扣问道。 “我爸收藏的,我从他柜子里偷偷拿的。”赵依依一脸无所谓。 “你爸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爸收藏了好多好多纽扣,我才拿4颗,他不会发现的。而且,这几天他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工夫管我。”赵依依东张西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他的一个朋友最近生病死了,他也是个收藏家,他临死前把自己的收藏全都给了我爸。我爸气得要命。” “人家把自己的收藏都给了你爸,你爸怎么还生气?他应该高兴啊。”江璇大惑不解,她现在完全被赵依依的故事吸引住了。 “问题是,他实际上并没有给我爸。他临死前,发信给他们一个俱乐部的5个收藏家,说自己把收藏全都给了我爸,但是我爸什么也没拿到,他收到的是10个空箱子。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倒也罢了,最近每天都有人跑来我们家找我爸的麻烦。原来死掉的那个人在临死前曾经向那5个人许诺会把部分他们感兴趣的收藏卖给他们,他已经收了部分钱款了,现在他们每天都来向我爸要东西,你说烦人不烦人?我爸哪有东西可给他们?” “那你爸跟他们好好解释解释啊。”江璇觉得这事的确不好办,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赵依依的老爸在这种情况下,是无瑕顾及这些翡翠纽扣了,不知道它们到底能卖多少钱。 “我爸解释了,可没用。他们根本不相信。有人还提出要搜我们家呢,不过我爸是不会让他们搜的,凭什么?”赵依依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猛喝了一口奶茶。 “你爸真可怜。” “所以我说,他现在没心思管我。我们还是来说说这些纽扣吧。”赵依依盯着那几颗绿色纽扣,笑着问她,“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我正想问你呢。” “我曾经听我爸说,他是用5万多块钱买来的。” “5万?”江璇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小小的4颗纽扣竟然值5万! “你帮我把它卖了,不管多少,我分你2成,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买好衣服,吃好东西。怎么样?”赵依依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江璇的心被说动了,她现在每月的收入不固定,有时候有一两千,有时候一分也没有,虽然姐姐也会给她一些,但那毕竟有限,而且姐姐很抠门,给她钱还总让她写借条,她早就下了决心,以后要是自己挣了钱,决不向她要了。所以,如果能把这颗纽扣卖个好价钱,对她来说,真是件好事。她暗自琢磨,分两成的话,即使没一万,也有几千吧。 “好吧,我拿给我姐看看,她那些当时装模特的女朋友都很有钱,而且还总喜欢弄些新鲜的玩意儿。”江璇说着把纽扣藏进了提包的夹层里。 “那你尽快给我消息。”赵依依叮嘱道。 “好的。”江璇一面回答,一面下意识地朝简东平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她发现他正很无聊地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前翻杂志,看上去像在等人。不知道他在等谁,一般男人在咖啡馆或茶室久坐好像大都是等女朋友。这么说他已经“名花有主”了?已经有女朋友了吗?这个猜想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她倒不觉得痛,只觉得有点难受,就好像最里面的衣服没拉好,别人看不见,但自己就是觉得不舒服,伸手去拉,动作又太大太明显了。她心里微微泛起一股酸味,但旋即又好奇起来,不知道他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她想,肯定比我矮,对一个身高不足180公分的男人来说,174公分的我大概显得太高了吧。 从小到大,江璇从来没为自己又高又瘦的身材自豪过,她一直很羡慕那些身高才160公分左右,却长得圆滚滚前凸后翘的女孩,就像赵依依这样,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像根竹竿,光脸蛋漂亮有什么用?除了拍照漂亮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江璇想,他肯定也是看穿了这点才对她没兴趣的,看来我上次是误会他了,他上次那样看我,说了那么多话,付了很贵的就餐费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比较客气罢了。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脸红,于是她快速在脑子里写上一个“简”字,又很干脆地在上面打上了一个大叉,同时暗暗下决心,从今以后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只当他是一个偶尔碰到的陌生人。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到赵依依在跟她说话: “喂,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家的保姆前两天出事了。” “什么事?”江璇被赵依依的紧张口气吸引住了。 “她被人杀了!死的时候身上还爬满老鼠呢!真吓人!”赵依依打了个寒噤,又做了一个要吐的表情。 “啊?!真的?太恶心了!”江璇觉得又恐怖又吓人,身子也跟着抖了一抖,她问道,“是谁干的?警察怎么说?” “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警察正在调查这件事。这几天老是到我们家来找我爸问话,好烦哪。这个杜群才来我家两个月,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啊。我不喜欢她,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陈阿姨,陈阿姨在我们家做了10年了,可惜她儿子不让她干保姆,让她回去,否则,肯定还让她做下去。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杜群。”赵依依冷漠地皱了皱眉头。 “她死在你家?” “没有!她死在一座破桥下面。”赵依依厌恶地说。 “那应该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警察找你爸大概只是问些基本情况。” “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一颗纽扣!”赵依依没好气地说,“警察知道我爸收藏纽扣,所以找他问话。还好,那颗纽扣跟我爸没关系,那不是我爸收藏的。”赵依依嘟着嘴说,“你知道吗?她还骗我爸说家里来亲戚了呢,其实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去勾搭野男人了,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正经,我不喜欢她!她老是用一种妖精一样的眼光看我爸,讨厌死了!看了就不顺眼!” 赵依依已经不止一次在江璇的面前说这个新保姆的坏话了,虽然江璇理解她,但她觉得人既然已经死了,还骂她的话,就显得有些不厚道,所以她没有接口,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依依,你们家最近可真晦气,是不是该去拜拜神?我姐姐只要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去拜神捐钱,据她说很有用的。”江璇提议道。 “我爸不信这个,他还劝我不要紧张,放宽心呢。” “我觉得你爸根本不用劝你,你心情好着呢。”江璇笑着说,“倒是你爸自己,麻烦事情一大堆,真可怜。” “是啊,我看他最近都瘦了,我打算等会儿到环岛路去给他买他最爱吃的千层油糕,让他高兴高兴。”赵依依朝她眨眨眼睛。 “你一边偷你爸的收藏出去卖,一边又给他带好吃的,我看你爸是拿你没办法了。”江璇笑道,心里有些妒忌赵依依,有钱人家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她们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爱这种东西,好像就是给赵依依这样的女孩准备的。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退役的篮球运动员,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已经结过三次婚了,每一次几乎都是在吵吵打打中离的婚,现在她跟一个开棋牌室的男人同居在一起,她和姐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对她们姐妹俩向来十分冷淡,在母亲眼里,她们两个是她再婚的最大障碍,所以她动不动就说“没有你们两个,我早跟人家去新加坡享福了!”谁也没见过她说的那个臭男人到底长什么样,但谁听了这话都会不舒服。所以江璇和姐姐自从母亲再次离家后,就没再跟她联络过。“别理她!我们自己养活自己!等她老了,看她怎么来求我们!”自从姐姐当上时装模特后,就一直这样告诫她,从那以后她们再没向母亲要过一分生活费,而江璇也庆幸自己不爱读书,反正她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正好开始工作。她们的自立似乎正中母亲的下怀,她后来也没来找过她们,江璇想,现在这会儿,母亲肯定嘴里叼着香烟正在棋牌室里一边打牌一边数落女儿的没良心,老公的没用,如果有一天,她的两个女儿真的赚了大钱,她肯定又会变一种说法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爸很想送我出国念书,但是我妈不想我走。”赵依依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她幽幽地说,“我妈说,我姐姐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不想我也离开她。” 赵依依的双胞胎姐姐邱元元在三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江璇知道,这件事之后,赵依依的父母对她的宠爱又增添了三分,也许是把对另一个女儿的爱也倾注到她身上了吧。这样想来,她妈妈不希望赵依依离开也很正常。正常的妈妈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就不要去嘛,在国内我们还可以经常一起出来玩玩。你到了国外,我们可就疏远了。”江璇说。 “我也不想去,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是去读书,我又不爱读书,有什么意思啊,我情愿在国内找份轻松的工作做做。但是我又想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好矛盾啊。”赵依依打开自己的包,翻找起来,过了会儿,她悄声问江璇,“喂,我老朋友来了,你带没带那个?” “我带了一包,我今天大概也会来。我很准的。”江璇从包里拿出一个卫生巾悄悄塞到她手里。 “我去去就来啊。”赵依依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这家茶室坐落在一家百货公司的二楼,所以盥洗室在商场里。 赵依依一走,江璇的目光就不自觉地朝简东平那个方向望去,让她吃惊的是,赵依依一离开茶室,他立刻就起身朝她走来。 “江璇,你好。”他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你好。”她没想到他会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朋友走了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赵依依放在桌上的包。 “还没有,她走开一下。” “你们等会儿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 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要约我出去? “不知道,等她来了再说。”她答道,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她的心被他看得慌张起来,连忙装模作样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喝完之后,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人吗?” 他笑着点点头。 “等女朋友?”这句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很唐突。 他的眼珠转了转,笑道: “是啊。在等一个即将成为女朋友的人。” 果然如此,她的心往下一沉,怏怏不乐起来,同时又觉得生气,心想那女人架子好大,让他等那么久都没出现。 “那你快点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吧,免得人家来了看见了误会。”她口气冷淡地说。 他盯着她看,笑开了。 她不理他,心里在想,赵依依怎么还没回来,她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了。 “其实我等的人你也认识,你等会儿跟她解释一下吧?”他笑嘻嘻地说。 江璇大吃一惊,难道他的女朋友是跟她一起走秀的模特? “真的是我认识的吗?” “是的。” “是模特?” “对。” “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差不多吧。” 她迅速在脑子里列了张名单,但左猜右猜,就是猜不出到底是哪一个,于是忍不住问道: “到底是谁啊?” “她么……嗯……”他歪着头想了一想,才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长得就像口袋本言情小说封面上的美人,而且非常年轻,今年19岁,她的名字叫――江璇。”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忽然伸手过来,想碰碰她的脸颊,她本能地朝后退了退避开了,但马上她又后悔得要命,他会不会以为这是一种拒绝?他会不会因此就转身走了,她偷看了他两眼,看他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稍微放心了一些,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没听到他说的话,望向窗外。 这时候让她吃惊的事发生了,她透过玻璃窗居然看见赵依依朝对马路的商场跑去。这是怎么回事?赵依依上厕所怎么上到对面商场去了?难道这个商场的厕所太挤了?那应该到这个商场的三楼去啊?哪有跑到对面去上厕所的? “你怎么啦?”看她神色不对,简东平问道。 “我的朋友到对面商场去了,她这个人真是的!”她从包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打电话给赵依依。 不一会儿,电话就通了。江璇庆幸赵依依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你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对面去了?”电话一通,江璇就气呼呼地问道。 “江,你先回去,我晚点跟你联系。”赵依依气喘吁吁,好像在急着赶路。 “你没去上厕所?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你的包啦?”虽然江璇很了解赵依依的小姐脾气,但是像这样突然在约会时离去还是第一次,这让她一时傻了眼。 “……”电话那头一片杂音,江璇什么也听不见,这时候,下腹部突然一阵痉挛。不好!要来了!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一抬头正好瞥见他在对面好奇地瞧着自己,真是太不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在身边的时候来!她为自己的命运生起气来,心情愈加烦躁。 “依依!依依!依依!”她压低声音对着电话一迭连声地叫着赵依依的名字。 赵依依没有回答,但电话并没有断。 “依依!依依!”她又叫了两声,觉得下腹部的疼痛开始慢慢升腾起来,先是小小的一波,接下来该是惊涛骇浪了,她想想就双腿发软。 “依依,依依。”她又叫。 隔了几秒钟,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赵依依的声音。 “江!” “赵依依,你死了吗?”江璇火冒三丈地问道。 “江!我看见我程敏了!”赵依依的声音听上去很激动。 “程敏是谁?”江璇一头雾水,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她知道能让赵依依在关键时刻放弃上厕所的人一定不一般。 “程敏就是跟我姐姐一起失踪的那个女生。她是我姐姐的好朋友。我刚刚正准备上厕所,往对面一看,正好看见她在对面商场的透明电梯里,脸对着我,我肯定就是她,她父母说她三年没消息了,可是……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跟上她,我晚上再跟你联系。” “你姐姐……”江璇想再问清楚一些,但电话已经断了。 程敏?江璇茫然地握着电话,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赵依依好像是跟她说起过这个名字,那个女生是邱元元的好朋友,一对怪胎女生……她还想再想下去,下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她收起电话时,简东平问。 “我的朋友刚刚看到了一个熟人,她去追她了。”江璇朝对面商场望去,赵依依早已没了踪影,“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说完这句,腹部的绞痛再次加剧,她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好像快昏过去了,但是她总不能昏倒在这个茶室里吧,而且她不想丢脸,更不想在他面前丢脸,所以她强忍住不适,挥手招来服务员,准备结账走人,她现在只想回家。 服务员告诉她,简东平已经替她们两个结过帐了。 “谢谢你。”她有气无力地朝他笑了笑,心想也许她该把钱还给他,再说一些有骨气的话,但是她现在没这力气,她只想回家。 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江璇,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很好,我先走了。再见。” 她说完,硬撑着站起身,拿起赵依依和她自己的包逃一般向门外快步走去。她希望他不要管她,今天让她自己呆着,但是他追出门来了,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觉得好烦,在这种时候,她真不想看到他。可这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飞过,他有车,有部吉普车!也许他可以快速送她回家。于是她停下脚步等他走近,问道: “你……送我回家好吗?我想回家。”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没问题,车在地下停车场。”他说。 “那我们快点去吧。”她催促道,转身就朝电梯走去,在走到电梯门口时,一个小孩迎面朝她冲来,她闪避不及差点摔倒,幸好他在身后扶住了她。她觉得万分尴尬,心想,越不想出丑,就越是出丑,我刚刚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又丑又傻。 他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包交给她,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牵起了她的手就往电梯里走去。他的这个举动让她非常意外,也非常开心。 她很喜欢他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好温暖,他的手指跟她一样瘦,却给她很安全很有力量的感觉,但是她懊恼地想,为什么他偏偏要今天牵她的手?!今天正好她没心情,现在的她只想回家,一个人,把门关上,睡到床上,熬过这难熬的第一天。 她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乘电梯来到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车。 “能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吗?”上车之后,他问道。 “我……这儿痛。”她胡乱地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觉得跟男人说这些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们怎么可能懂。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下去。 他的车速很快,她靠在窗边休息了一会儿,就一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停在她家楼下了。 “我送你上去吧。”他说。 她今天不想跟他啰嗦,没心情,没力气,她想拒绝他,但又怕他觉得她太冷淡,所以只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家在三楼,他把她送到家,没有进去,站在她家门口跟她告别。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轻声说,好像怕自己的声音会加重她的痛苦似的,她很喜欢听他那么说话,但是,但是下腹部又一阵剧痛,差点让她站不住。她咬牙坚持着,扶着门框勉强朝他笑了笑说: “好的,谢谢你送我。” “再见。” “再见。”她答应着,见他转身下楼了,赶紧关上了门。现在她急需去上一次厕所,然后到床上去躺一会儿。 几分钟后,她脱了外衣,和衣躺到了床上,腹部的疼痛一阵比一阵猛烈,她的头发很快就被冷汗打湿了,她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她尽快熬过这痛不欲生的第一天,于是她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对自己睡吧,睡吧,到了晚上也许就好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明天又可以生龙活虎地出去了,睡吧睡吧,但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直睡不着,脑子里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不断说着话。 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今天真的在等我吗?他真的喜欢我吗?他牵我的手会不会只是同情我?看我生病了?他的手好温暖啊,而且摸上去很舒服,喜欢他的手,指甲总是很干净,喜欢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睛,狡黠又有神,有时候好像看到你心里去了,他的腿很长,人不高,但腿长,好看,喜欢,而且他好像很健康,年轻而健康,朝气蓬勃,红色的滑雪衫,红色的围巾,红色帽子…… 还有依依,她看见的真的是她姐姐的好朋友吗?邱元元都失踪三年了!现在想想,当时如果换我,也可能会不顾一切追出去的,……不知道依依有没有追到她,追到她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说起来,依依的姐姐元元也是个怪人,做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从小就有收藏癖,消失时候她收藏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掉落的牙齿,手指甲、底片、残缺的书本和信、甚至人家丢掉的破内裤,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收这些破烂,但没有人敢动她的东西,因为她脾气暴躁,谁动她的东西,她就会大发雷霆。但有一天,她突然把这些破烂付之一炬,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收藏这些了。父母都以为她变正常了,殊不知,她玩得更出轨了。 她后来竟然收藏起“遗言”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发奇想开始经常在一些被称为“自杀胜地”的地方转悠,有时候会专门躲在僻静处等上一整天,为的就是等准备自杀的人,她在他们临死前,跟他们交谈,记录下他们的遗言。她悄悄对她的妹妹赵依依说,她从那些遗言中,了解了很多活着的人的秘密,所以她已经迷上这种特殊的收藏,似乎还决定把这些自杀者的留言整理成文,以后写成书,为此她准备收集200个自杀遗言。但是,她的目标尚未达到十分之一,她就失踪了。赵依依说,她留下的字条上只说,她跟程敏要出去住两天,过两天回来,但后来两人就此没了音讯。邱元元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件替换衣服和两百块钱,显然她们不准备走远路。 虽然赵依依一家始终对找回邱元元尚抱着一丝希望,但江璇却一直认为邱元元已经死了,她很难想象一个活着的人会失踪三年没有任何消息,但是她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赵依依怕她太伤心,她知道她们姐妹俩的感情很好。今天,依依真的看到那个程敏了吗?她相信依依一般不会看错人的,她视力很好,而且依依很现实,不是那种因为悲伤就会变糊涂的人,那么,如果程敏还活着,那元元到哪里去了呢? 又一阵绞痛,让她浑身连续颤抖了三五下,她觉得脑袋下面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她劝自己,算了,算了,不想了,还是好好睡吧。这些事,想也想不清楚,还是晚点问依依自己吧。 她抱紧身体,把被子掖掖紧,让自己缓和点。她准备好好睡一觉,可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这是谁啊!真讨厌,肯定是姐姐。肯定是来说她没去面试的事。随便她!要骂就骂吧!反正我是没去。我肚子痛,没力气,什么也不想干! 她带着满肚子怨气,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过去开门,她以为迎面而来的会是姐姐那张化妆精致但凶巴巴的脸,谁知打开门一看,却是简东平。 “怎么是你?”她禁不住问道,刚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下面也只穿了条棉毛裤,于是她来不及听他的回答就急急地奔进屋子里,躺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她现在痛恨家里没装猫儿眼,如果看到是他,她肯定得先穿条外面的裤子才去开门,那也不至于会那么狼狈了。 他跟着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你好点了吗?”他径直走到她床边问道。 她肚子痛,心里又难过,不想说话,所以只好摇摇头。 “我刚刚去了次药店,她们那些店员说,吃这个药很有效的,你试试看。”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来递给她,她以为是止痛药,结果拿过来一看,脸顿时涨得绯红,原来他拿来的是治痛经的益母草胶囊。 “你,你,你怎么……知道。”她都不好意思看他了,但心里又非常感动,觉得跟他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很多。他好像在一瞬间,从一个还不太熟悉的朋友成了她的“自己人”,一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说的“自己人”。 “我堂姐好像也是这样的。”他也没看她,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好像是来买房子的,他大概也有点不好意思吧,她心里暗想。 “她吃的好像就是这个。你也吃一颗吧,肯定有效果。”过了一会儿,他说。 “好吧。”她顺从地说。 于是他替她倒来一杯白开水,让她按照药盒上的说明吞下了两颗胶囊。 吃完药,他坐到她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你出了好多汗啊,你这样痛下去要虚脱的。” 她觉得他好像很心疼她,心里暖暖的,肚子好像也没刚才那么痛了。 “你一个男人去买这个,就不怕难为情?”她低声问他。 “买的时候没觉得,买完了以后,觉得有点。”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是怎么说的?”她小声问。 “我说我女朋友肚子痛,问她们买什么药好,她们问我是不是拉肚子?我说不是,她们问我要不要止痛药,我说不要,经常吃止痛药对肾脏不好。她们后来问我是不是每个月都痛啊,我说不知道,她们就给我这个药了,说这个药效果很好,后来我想起我堂姐好像也吃这个药,她家的抽屉里有好几盒。” 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很感动,就大着胆子碰了碰他的手,她的手立刻被他握住了,他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你今天真的在等我吗?”她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我到你家发现你正好出门,就跟着去看看。” “干吗不叫我啊?” “我想叫你,你已经上小巴了。” “那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啊。” 他看着她,目光飘出去又飘了回来。 “我想在远处看看你。我觉得跟着你的影子跑,也是一种乐趣。”他说,忽然站起身,走到外屋,拿进来五个塑料打包盒子,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逃进屋子奔得太急,根本没注意到他进门的时候还带了东西。 “你还没吃午饭吧,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在附近饭店随便买了些。”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四个塑料盒子,她闻到一股油炸和椒盐的香味,凑上去一看,一盒是米饭,另外四盒里分别装着脆皮乳鸽、虾仁豆腐、蟹粉狮子头和花菜炒黑木耳,这些她都爱吃,馋虫爬出来都忘了痛了。她忽然想起,上次跟他吃饭时,她好像提过自己爱吃虾仁和花菜,看来他全记在心上了,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你吃过饭了吗?”她问道。 “我也没吃。”他看着她,好像在等她邀请他。 “那跟我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又吃不了。”她马上说。 他立刻露出笑容。 “好啊,我早就饿坏了。”他爽朗地笑了。 她决定穿好衣服跟他一起到餐桌边去用餐,她正想叫他到外屋去回避一下,好让她穿衣服,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女人尖锐嘈杂的声音,虽然她听不清这个女人在说什么,但她听出对方的情绪很激动,她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表情严肃地答应着,从头到尾几乎没说什么话,嗯了几声后,她听到他最后说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回来。”看来他要回去了,她觉得有些失望。 果然,一打完电话,他就走到她身边,说:“对不起,江璇,我不能陪你吃饭了。” 他神情严峻,与刚才进门时候的他完全判若两人,她意识到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忍不住问道: “出了什么事?” 他看着她,好像在犹豫是否该告诉她实情,他的神情让她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啊?简……”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以前她管他叫简先生,现在好像这么叫他,她有点不甘心,但是又不好意思叫他别的。 “直接叫我名字吧,或者叫我的英文名字James也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连忙说。 “James,”她叫了他一声,觉得这英文名字还挺好听的,便笑了一笑,但看到他神情凝重,她马上又收住了笑,问道,“出什么事了?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问这些,但反正她就是问了。 他瞄了她一眼,说道: “给我打电话的是我家的保姆。江璇,我有个朋友出事了,警察在等我,他们有话问我。”他停顿了一下,拉拉她的衣服,轻声说,“而且,我在这里你也休息不好,我还是先走了。” 他说完便向门口走去,她望着他的背影,就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她叫了他一声: “东平。” 他回过头来。 “晚上,给我来个电话好吗?要不然我会睡不着的。”她鼓起勇气说。 他笑了笑:“好,你等我电话。”他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以后,她在心里又回味了一遍这个称呼。 东平,东平,好正式,好自然啊,真的像女朋友在叫他,即使不是女朋友,也是很好的朋友,他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吗? 3、我跟她毫无关系 “我跟她毫无关系。”简东平理直气壮地说。 在桌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他都非常熟悉,肥头大耳抽着雪茄,活脱脱一个老年花花公子的是他当律师的老爸简其明,坐在他旁边的则是老爸的好朋友,沉着冷静,不苟言笑的刑警林仲杰。 “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今天,林仲杰已经是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了。简东平明白,这是警察的一贯伎俩,即用重复的问题来考验你的耐心和承受力。简东平相信,任何人被问了100遍相同的问题后,都会陷入疯狂,放弃狡辩的。可惜,他没什么好狡辩的。 “我跟她毫无关系。”他也用同样的答案来回答对方。 “但是根据11月30日,她给男朋友林浩昆的最后一封电子邮件,她向林浩昆提出分手是因为你在追求她,她在邮件里说是因为受不了你的强大攻势,又因为不想脚踩两条船才决心放弃林浩昆的。”林仲杰慢悠悠地说。 “一派胡言!”简东平立刻说。 虽然他不想骂死人,而且还是个自己熟悉的,被人谋杀的可怜的死人,但是她这样凭空捏造事实,冤枉自己也实在太过分了。这女人脑子有毛病!他在心里暗骂。 “那你怎么会给她这样的误解?”简律师插嘴问道。 “对,你解释一下。”林仲杰接着说。 简律师给林仲杰递了根雪茄烟,殷勤地替他点上。 “好吧,我来说说我跟李雅真之间的关系。”简东平决定把一切和盘托出,他跟李雅真之间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李雅真是我哥们林浩昆的女朋友,汉文中学的美术老师,24岁,跟我同年,他们是半年前认识的,浩昆很喜欢她,对她百依百顺。前些日子,李雅真迷上了野营,吵着想体验一次。我有个朋友是搞野营俱乐部的,他们每个月都有活动,林浩昆来求我让李雅真参加一次,本来说好了,林浩昆也要去,但恰好那三天,林浩昆临时要出差,实在没办法推掉,所以他就委托我一路上照顾她。因为她是第一次参加野营,所以准备不够充分,很多事也不懂,我不过是在野营的过程中帮了她点小忙,其实,我对任何一个初次参加野营的人都会伸出援手的,我对她根本没那意思,更谈不上什么追求,至于什么强大的攻势,这简直是……诽谤。我哪有在追求她?” 我喜欢的又不是她!这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他知道这话一旦出口,老爸过后一定会调侃他,一个劲地追问他,到底喜欢的是谁,又要问他讨照片看,又要把这事透露给保姆萍姐,然后两人一起调侃他,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了忍什么也没说。 “这么说,你只是在野营的时候跟她有交往?”林仲杰问道。 “是的。” “野营结束后有没有联系?” “没有。” 林仲杰笑了笑道: “可是据我们所知,你在12月1日晚上8点左右,曾经跟李雅真在小雨茶室发生过口角。这是怎么回事?” 简东平知道对方最终会问起那天晚上的事,好吧,说就说,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她跟我说,她跟林浩昆分手了,因为她觉得我,嗯比较适合她……反正她就这意思……我拒绝她了,我跟她把话都说清楚了,我明确告诉她,我不喜欢她。就这样。” “哼!”林仲杰冷笑了一声。 “我说的是真的。”简东平不喜欢林仲杰的这声冷笑,他朝父亲看了一眼,简律师朝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他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天她情绪有点激动,她一向自我感觉良好,所以突然被拒绝,有点受不了。其实大部分女人都受不了这种事。”简东平又想起那天晚上李雅真擂着桌子,尖叫着“难道这全是我的自作多情?”时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没想到那天晚上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李雅真。在跟他分手后,她竟然被人谋杀了,刚才在电话里,保姆萍姐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有个朋友叫李雅真被人杀了,警察一大早就来家里找过你,你人不在,现在他们在你爸的事务所等你,你快点去,快去!快去!”他当时感觉好像脑袋被人打了一下,接踵而来的就是一连串问题。她是怎么死呢?什么时候?凶手是谁?……不知道听到这消息林浩昆会怎么样? “你们吵架了?”他听到父亲在问他。 “没有。只是不太高兴,”简东平看看父亲,又看看林仲杰,“我承认那天我是很不高兴。因为她在没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对林浩昆乱说,这等于是在破坏我跟林浩昆的关系,林浩昆会以为是我在枪他的女朋友,其实哪有这种事。” “有人反应在茶室里,她扯着你的衣服大哭,你还脱掉外衣,拿了个东西给她。有没有这回事?” 提起那天的尴尬事简东平就一肚子火,他很想大骂一通李雅真,但想想她人也死了,他还这么斤斤计较,好像不应该,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有。”简东平干脆地点了点头。 “你给了她什么东西?还需要脱衣服?”简律师笑着问道。 “纽扣!”简东平没好气地回答。 “纽扣?!”林仲杰和简其明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是的,纽扣。野营时我的衬衫纽扣掉了,她帮我钉上了一颗颜色相似的,那天她哭哭啼啼就是问我要纽扣。”简东平知道面前的两个老头为什么会这副表情,任谁听了他的话都会觉得难以置信的。 “是什么材质的纽扣?钻石还是黄金?”简律师忍不住问道。 “就是一颗很普通的玻璃纽扣,我都没仔细看,只记得是红色的。”简东平觉得自己的大实话不太有说服力。 房间里静默了两分钟。 “你是说她大哭大闹,就为了向你要回一颗玻璃纽扣?”林仲杰问道,他的口气,好像是刚刚听了个笑话。 是个笑话,简东平恼火地想。 “是的。”他冷冷地回答。 “这颗纽扣有什么来历吗?”简律师问道。 “她没说来历,只是说她只有一颗,唯一的一颗,本来以为我喜欢她,才会给我的,想不到……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看上去好像把那颗纽扣当成了她的命根子。”简东平现在想想都觉得李雅真那天的行为非常怪异。 简其明看着他,深深吸了口烟,好像陷入了沉思。 林仲杰又问了下去:“你是几点离开小雨茶室的?” “大概是8点多,我没注意。” “后来你去哪儿了?” “我去酒吧了,跟朋友约好了要谈事情,冰舞酒吧,在环岛路上,你们可以去问。”简东平信手写下了酒吧的地址递给林仲杰。 “离开酒吧是几点?” “差不多是12点,我离开酒吧就直接回家了。”简东平意识到林仲杰现在是在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难道我成了嫌疑人? 果然,林仲杰接着问: “离开酒吧后你就直接回家了?有人可以证明吗?” “我爸可以证明。”简东平说,他记得他回家的时候,老爸还没睡。 林仲杰把目光对准简律师。 “没错,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看书,你知道我向来睡得很晚。”简其明笑着说。简东平觉得父亲的表情有些异样,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在想什么? 林仲杰不太信任地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问简东平: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简东平摇了摇头。 “好吧,我们会调查你说的一切,请你最近不要离开本市。”林仲杰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 简东平点了点头,诚恳地表态道,“林叔叔,你放心,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李雅真,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 林仲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简东平接着问道: “她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可以告诉我吗?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林仲杰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说给你听也无妨,就在你们见面的那天半夜,她被人勒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楼道里。” “死亡时间呢?” “法医判断是夜里11点至12点之间。” 简东平暗想,他跟她是8点多在茶室门口分的手,从茶室到她家才几站路,如果她11点左右才回到家,那很可能在这之前她还去过别的地方,见过别的人。她应该不会留在茶室,如果是这样的话,茶室的人肯定早就跟警方说了。 “谁发现的尸体?”简东平问道。 “邻居。” “哪位邻居?”他又问。 这下林仲杰有些不高兴了。“小子,你是不是也问得太多了?” “对不起,我只是很想知道……”他还想说下去,但林仲杰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你该知道的就少问。” 简东平知道再问下去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了,于是只能闭嘴。 林仲杰离开简律师的事务所后,简东平立刻问父亲: “李雅真的死还有什么内幕?在我来之前,林叔叔一定跟你说了不少吧?” 简其明嘿嘿笑了笑,用肥厚的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现在知道对女人太好也是麻烦了吧。傻小子,还充当绅士呢。” “律师大人,你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他最讨厌老爸把他当小孩了,而且老爸太胖,手上的分量足有没有100斤也有几十斤,每次拍他都把他的心脏拍得咚咚响,相比之下,纤弱得像小柳树一样的江璇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暖洋洋,酥麻麻的,他觉得她就像颗蜜枣,又瘦又甜,吃完了还特别有回味。可惜,现在还没吃着。 他听到父亲在说话: “老林今天口风紧得很,他什么都没说。” “那我先走了。”他道。 “好,你先走吧。”说完,简其明朝窗外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爸是怎么了? 房间里安静了10秒钟。 过了一会儿,简律师别过头来,看到他还在,颇为诧异。 “你怎么还没走?”他道。 “爸,你在想什么?从刚刚起,你就这副怪样子。”简东平忍不住问道。 简其明笑了笑,将雪茄烟磕在烟缸里,慢悠悠地说:“也没什么,你刚刚说到李雅真向你要纽扣,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听说过人血纽扣的事吗?”简其明问道。 简东平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是几年前有人在海外收藏家网站上炒起来的,听说这种人血纽扣的始作俑者是一个杀人犯,他每杀一个人,就将死者的血存起来做成一颗纽扣,所以命名为人血纽扣。有人自称收藏了5枚人血纽扣,愿意出让。这条消息一发布,马上就有很多人表示愿意收购这5颗纽扣。这些纽扣的价格一度被炒到5万美金一颗。” 杀人犯制作的人血纽扣?简东平觉得这故事有点玄。 “是谎话吧。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杀人犯,只是出让者为了抬高价格弄出来的噱头。” “有不少人也提出过这样的质疑,那个收藏者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他还在网上放过一段录音,是被害人被杀时恳求杀手的录音,很恐怖。当然,这仍然不能证明人血纽扣的背景是否真实可靠,但不能否认,还是有很多人相信了,这段录音放过之后,纽扣的价格才一路飙升。”简律师津津有味地说着这个故事,那模样好像在品味一根刚出锅的蒜香骨,越啃越有味道。 “被害人对凶手说了什么?”简东平问道。 “被害人是女的,她一边尖叫,一边恳求杀手放过她。录音只有几十秒,但是好像蛮震撼的,听过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我是没听见,不过有人听过,而且听懂了,”简其明意味深长地瞅着他说,“因为被害人说的是中文。”。 “但再恐怖的东西也能作假,他们凭什么认为那是真的?现在伪造一段谋杀的录像都很容易,更何况是伪造一段看不见真人的录音?要是我,除非我亲眼看见他杀了人,把血做成纽扣,否则我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传说。”简东平说。 简其明哈哈笑起来。 “我也是。”他带着嘲笑的口吻说,“不过有人很相信,而且还说这声音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这个人还真的失踪了,说这话可不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的人。” “是谁说的?”简东平越发感兴趣。 “邱源。源头的源,听说过这人吗?”简其明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问道。 “我好像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他是什么人?”简东平对这名字有些印象。 “他以前搞过房地产,现在好像什么也不干了,就在家养养花,搞搞收藏。我也不认识他,但我跟他的律师很熟。他说,邱源有一次跟他提起了录音带的事,他说录音带里的声音很像收藏家俱乐部里的一个女招待。这个女招待在三年半前辞职了,邱源后来委托他的律师打听过这个女招待的下落,结果发现这个女招待还真的失踪了,对此警方已经登记在案。” “你刚刚说,被害人说的是中文。而她的声音很像一味失踪者的声音,这么说,如果谋杀真的确有其事,它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简东平觉得自己的毛孔徒地竖了起来,耳边好像还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 “有趣的还不止这些,其实当初听出录音里那个声音的是邱源的大女儿邱元元,但没过多久,这个小丫头就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 “会有这种事?”简东平听出点味道来了,“那她的出走是不是跟她听出录音带里的声音有关呢?” “不知道,她是跟她的一个同学一起走的,留了张字条说过两天就回来。结果……”简律师耸了耸肩。 “那他有没有报警?我是说关于他女儿失踪的事,还有那段录音的事。” “女儿失踪他当然报警了,至于那段录音,你也知道,仅凭邱源一个人的说法,什么也证明不了。他也许听错了呢?他女儿也许听错了呢?”简律师说。 “可是那么多人听见了,应该可以找到那段录音的原始资料吧。” “是的,邱元元保留了原始资料,后来警方拿给失踪女招待的家人、朋友、同事都听了,大部分人都说,声音有点像,但不能肯定。” “那邱元元凭什么这么肯定?邱源又凭什么相信女儿说的话?”简东平问道。 “因为邱元元听力很好。” “听力很好?”简东平觉得这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她只要听人说过一次话,就能记住这个人的声音。”简其明笑道,“她有一次在隔壁的律师办公室,我正好打电话过去是她接的,隔了两天我再打过去,她马上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总之,她认声音的本事好像很大,而且很懂得抓住别人声音里的特征。”简东平看看他,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邱源那么信任她的女儿,一般中国的父母很难做到完全信任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我想说的。会不会是他自己听出来的?”简东平问道。 “不清楚。邱源家可真不太平啊,前两天他们家又出事了,”简律师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们家的女佣被杀了,那女人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颗――纽扣。”简律师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纽扣?手里捏着颗纽扣?” 这是最近的新潮流吗?大家都把纽扣当成了宝石。不过当然,如果是传说中的人血纽扣的话,就不一样了。它不仅是收藏家眼中不可多得的宝物,还是凶手的犯罪证据,可是,女佣人手里拿的真是人血纽扣吗?简东平想想仍然觉得太戏剧化。 “她手里拿的纽扣是人血纽扣吗?”他充满怀疑地问道。 “我不知道。”简律师被他的神情逗笑了。 “那……你说这一大堆,是不是想说,李雅真问我要回去的纽扣可能是……所谓的人血纽扣?”简东平觉得自己像在讲武侠片的台词,“师太,你说的可是那至毒无比,武林中人人想要的人血纽扣?”……听上去真好笑。 “李雅真那颗纽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简其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听上去,父亲好像真在怀疑李雅真的那颗纽扣是人血纽扣。不会吧。 “就是玻璃纽扣,玻璃表面下面是红色的……你想说,那个玻璃的纽扣里面的红色是……人血?”简东平觉得难以置信。 “我只是怀疑,不然好像说不通。她说唯一的一颗,说明还有其它的,但她手里只有一颗,人血纽扣有5颗。”简其明道。 “网上有没有人血纽扣的照片?”简东平觉得眼见为实。 “这我不清楚。”简其明摇了摇头。 “爸,你真的相信这个传说?”简东平一直很相信父亲的判断力。 简其明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其实我见过。如果那真是所谓的人血纽扣的话。”简其明的表情很复杂。 “你见过?”简东平大吃一惊。 “在电梯里,邱元元拿着一颗纽扣给她的同学看,说这就是人血纽扣,我当时正好在旁边。”简其明笑笑说,“当时觉得只是两个小女孩的把戏,后来从他家律师那里听说了关于人血纽扣的事,过了很久才想起这件事来。” “爸,你有没有把这事告诉邱源?”简东平蓦然觉得这似乎很重要。 “没有。事实上,我刚刚才想起这件事。” 简东平虽然觉得老爸很误事,但想想也能理解,两个小丫头片子在电梯里偶尔的谈话,一个日理万机的律师的确未必会注意,即使注意了也未必会记得。 “你准备告诉邱源吗?”他问道。 “我也许会跟他的律师说的,不过事隔多年,不知道说这些还有没有用。”简其明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简东平知道父亲的意思,一个人失踪三年杳无音信,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邱元元在跟她的同学说话,你怎么知道另一个女孩是她的同学?” “因为她们急着回去上课,另一个女孩一直在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好像胆子挺小,在担心老师骂她们,但邱元元就不一样,她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一直在滔滔不绝说着纽扣的事,声音挺响,好像故意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惜电梯里的人都很讨厌她,觉得她像只呱噪的麻雀。” “那颗纽扣是什么样子的?” “好像就是玻璃的,红色的,我说不清,你要拿来实物我才能辨别。”简律师说。 “你刚刚说邱元元是邱家的大女儿,那他还有一个女儿吗?另一个女儿对邱元元失踪的事知道多少?”简东平觉得一般小孩的同学或者朋友总比她的父母知道得多。 但简律师立刻否定了他的猜想。 “邱源早就问过那女孩一百遍了,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都提供不出来。”简其明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说起这女孩,我刚刚还看见她,她今天去隔壁找他们家的律师了,好像刚走。”简其明指指窗外。 “是吗?”简东平马上凑到窗前,问道,“哪个?” “就那个,穿白衣服,长头发的,看见没有,正在过马路的那个。” 顺着父亲的指引,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那不是江璇今天的朋友吗?跟江璇约会半道溜走的那个,说起来,还应该好好感谢她呢,要不是她今天的突然离去,他还没机会跟江璇那么接近。既然她是江璇的好朋友,那就好办了。他已经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老爸,真的会有人收藏人血纽扣吗?”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后问道。 “当然有人收藏。” “收藏家可真奇怪,我本来以为他们收藏的都是些美丽的东西呢,怎么连这么血腥的东西也收藏?” “儿子,奇货可居这个成语你听说过吧?收藏就是要收藏别人没有的,这样以后才有升值空间。对这些收藏家来说,越是稀有就越是珍贵,管它什么血腥不血腥” 被父亲这么一说,简东平突然觉得收藏家是一群既贪婪又没有人性的人。 晚上8点,江璇刚吃完晚饭,简东平就来了。 “啊,你来了!”看见他,她很惊喜,她本来以为他只会打个电话来,自下午他走后,她就一直在等他的电话,想不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他的人。 “好点了吗?”他对她左看右看。 “我好多了。”听到他提这事,她就不免脸上发烫,但又觉得他这么问,感觉两人好亲近,“你那边没什么事吧。”她问道。 “没事,只是警察的例行查问。”他笑了笑说。 江璇很想知道他的朋友到底怎么了,警察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但又怕问得太多惹他讨厌,所以她决定另外找些话来说: “我刚刚吃完你带来的菜,真好吃,尤其是那个乳鸽,谢谢你,东平。”这样直呼其名,她还是觉得有点不习惯。 “你喜欢就好,璇。”他说。他叫她璇,叫得好自然。 她心情好起来,兴致勃勃地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我中午的那个朋友还记得吧,她来了,她跟我一起吃的饭,她也说好吃。” 他仿佛吃了一惊。 “你说她来过?就刚才?”他问道,下意识地还朝门外看了看,好像准备追出去。 真怪啊。 为什么他的表情好像很失望?这让她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只见过依依一次而已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是的,她来过。我们一起吃的饭。”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她中午那是怎么回事?你说她是看到了一个熟人?什么熟人?”他问道。 “她的双胞胎姐姐在三年前失踪了,她今天中午看见了跟她姐姐一起失踪的那个女孩,所以她就不顾一切追了出去,但是那个女孩转眼就没影子了,她没追上。”她不太情愿地吐出这一段话,心里越发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关心依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叫什么名字?”他又问,好像完全没注意她的情绪,他的表情显示他在想别的事。 “她叫赵依依,怎么啦?”她有些不高兴了。 “她父亲叫邱源,她失踪的那个姐姐叫邱元元,是不是?” “是,你怎么知道?”她很诧异。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接着问道:“她为什么不姓邱?” “依依跟她姐姐元元是双胞胎,依依跟的是母姓。”江璇有些不耐烦了,说完这句便转身进了厨房。其实她去厨房也没事可做,她就是不想回答他那堆以赵依依为中心的问题,同时也想告诉他,她有些生气了,她希望他能及时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可是今天他好像有点笨,他跟着她来到厨房,劈头就给了她一句。 “江璇,我想见见她,能帮我约她吗?”他说。 原来说那么多是想见她。 她低头把厨房案板上的杂物理理好,随后走回到客厅里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给你电话号码,你自己约她吧。”她冷冷地说。 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心想,难道你跟我接近只是为了认识赵依依?你为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赵依依?好吧,你喜欢赵依依就自己去约她,我才没工夫为你们做红娘,我忙得很。她决定找些事来做,好显得自己真的很忙,可惜突然要找些事做还真的不容易。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会儿理理被子,一会儿拉拉床单,一会儿又把桌上的杂志和瓶瓶罐罐放放好,嘴角慢慢浮起微笑、 正当她准备去拿门背后的扫帚时,他挡在了她面前。 “我对她没那意思,我找她是为了别的事。”他笑着解释道。 “你不用跟我说的,这跟我没关系啊。”她争辩了一句,觉得自己很小心眼没风度,但是就是忍不住要这么说。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想说,不可以吗?”他反问她。 她不说话了。 “帮我约她好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见她,我有些事想问她,是关于她姐姐的。”他神情严肃地说。 “你想问她姐姐的事?为什么?”她很诧异。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朋友被人杀了,现在警方把我当成了嫌疑人,她姐姐的事可能跟我朋友的案子有点关系,当然也可能没关系,是我多想了,但我想弄弄清楚。”他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你的朋友被杀了?警察把你当嫌疑人?”他的话让她非常吃惊,但是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他了,她为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小心眼而懊悔,同时又为他难过,警察把他当成了嫌疑犯?那一定折磨过他了。 “他们打你了吗?是不是打你了?”她联想到了报纸上的刑讯逼供,又想到了朋友的遭遇,心不禁颤抖了一下,她忍着难过问道。 “什么?”他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他们是不是打你了?警察对嫌疑人不都这样吗?我朋友海东说上次他赌博被抓,警察就用警棍戳他了,把他的腰都弄伤了。”她声音颤抖地说。 “没有。他们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他笑着摇摇头,她的反应似乎让他很意外。 她怕他在故意搪塞,便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又把手伸进滑雪衫,隔着毛衣戳了戳他的腰,戳了好几下,见他没反应,她才放下心来,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地触碰他,他会不会以为她是在勾引他?她抬头看看他,发现他眼睛亮亮的,嘴边带着笑,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被打伤。”她解释道。 “我知道。”他的眼睛左右移动了两下,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又立刻打消了,“他们没打我,你放心吧。”他说。 但她仍然觉得愤愤不平。 “警方怎么会把你当嫌疑人?他们有没有搞错?那个警察肯定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冤枉人的大笨蛋!”她气呼呼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相信你,你是好人。” 他看着她,静默了几秒钟。 “璇,谢谢你。”他说。 “没什么好谢的,信任朋友是应该的。”她笑着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真的杀了人?”他忽然问道。 她一楞,接着站到他跟前,看着他,很有坚定地说: “那我就相信那个人一定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才会这么对他的,我相信你这么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就是相信你,没有二话。” “可是你这样好像在帮坏人啊。”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 “你不是坏人,对我好的人,就不是坏人。就算是坏人,我也当他是好人。”她说。他的话勾起了她对童年的回忆,她忽然很想说说一直憋在她心里的一些话,于是不等他开口,她就接着说了下去: “我小时候,我父母从来没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过一句话,无论什么事,都是我的错。老师告状肯定是我的错,同学家长来告状,又是我的错,我跟别人吵架,也是我的错。他们一直认为这样才能显出他们是懂道理的好父母,但我觉得,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如果你最亲的人都不能站在你这边,那还能算亲人吗?我后来发誓,如果以后我有了孩子或者爱人,我就百分百要站在他这边,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站在他这边,因为我爱他,我是他的亲人,我没理由在别人打击他的时候,还站在别人那边。我对朋友也是一样的,我觉得这就是爱。”她说出这番话来,好像看见自己朝正在打麻将的母亲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就你还给我道貌岸然说什么人生的大道理!你不过是个不懂得感情的冷血女人罢了,你不配有亲人! 她的话好像让他很感动,他长久站在那里看着她,最后,他声音低沉地说:“璇,我没杀人。” 她朝他展颜一笑。 “我知道,我相信你。”听他这么说,她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去考虑如何为他撒谎,也不用为他是不是该逃跑而操心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忽然缩了缩脖子说,“你家好冷啊。” “是吗?”她扯了扯他身上那件厚厚的红色滑雪衫,“你穿那么多还怕冷啊。” “我天生怕冷。”他笑着,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说,“这样我就不冷了。”江璇觉得心里一阵狂跳,她感到他的脸帖着自己的脸,软软的,暖暖的,她还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好温暖的味道,她有点眩晕…… 我也不冷了,她很想这么对他说,本来我没感觉,你抱我之后,我才发现我原来也是很怕冷的,我以前不知道温暖的感觉,所以没感觉,可是我怕有了感觉就会一直找感觉,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带来更好的感觉,也不知道这好感觉会维持多久。 她伸出手臂毫不犹豫地环住了他的腰,立刻感觉他抱她抱得更紧了,现在,她深深感到他那件滑雪衫实在太厚了。 “你一定要找一个好人。璇。”她听到他忧心忡忡地说。 原来他在为她的将来担心,她觉得心里很温暖。 “我知道,我身边还是好人多。”她笑着说,接着打包票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约依依的。我等会儿就打电话给她。”一想到自己可以帮他干点实事,她就觉得非常兴奋。 “做我的女朋友吧,我保证我是个好人,这辈子都会是个守法公民。”他说。 “好。”她答应得自自然然,然后说,“就算你违法,我也跟着你。我当你的同谋。” 他紧紧抱着她,没说话。 “James……”她叫了他一声,但没说下去。 “知道了,同谋,以后有事就叫上你。”他笑着说,亲了亲她的脸颊。 4、谁会为纽扣杀人? 早晨8点,简东平刚在餐桌前坐下,就被父亲调侃了一句。 “昨天回来得真晚啊,有女朋友了?”简律师一边吃蔬菜煎饼,一边笑着问道。 “我又不是第一天晚回来。”他昨晚在江璇的住所磨磨蹭蹭地呆到12点才回家,他心想要不是时间不对,我可能今天早上才回来,也可能三天以后才回来,昨天算回来早的了。 “可是你很少有哼着歌进门的。”简律师朝他挤挤眼。 “我哼歌了吗?” “你哼的是《社会主义好》,虽然有点像半夜鸡叫,但哼得没走调,对得起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 该死。我好像是哼了,只怪昨晚跟我一起上楼的那个邻居,他的手机铃声是这首歌,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就哼上了。简东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于是只能装作没听见,问了个别的问题。 “我让你跟林叔叔打听李雅真的事,你打听了吗?” “当然打听到了,李雅真死的时候衣着干净整齐,经法医鉴定,她既没丢任何财物也没遭受性侵犯,当然也没在她身上找到那颗单个的纽扣。她手里也没有纽扣,没,纽,扣。”简律师朝他做了个鬼脸,加重语气说。 那这颗被李雅真当作命根子的纽扣到哪里去了?是被凶手拿走了?还是她临时找了个针线包缝在了自己身上?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她回过家,她把纽扣放好后又出去。在她再次回家时,遭遇了勒杀。重点是她有没有回过家。 “警方有没有查到她临死前到过哪里?”他连忙问道。 “你当我是他们局长吗?你别忘了你自己是嫌疑人。”简律师咬了一口煎饼说道。 “到底有没有查到?” “没有,还没有查到。不过她没回过家,这一点是肯定的,她住所下面的门卫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如果她真的拿了你一颗纽扣,那它就是失踪了。” “也许被凶手拿走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你如何解释?”简律师津津有味地吃着第三块煎饼,谋杀案的话题好像很对他的胃口。 “你有没有把你的想法告诉林叔叔?” “当然告诉他了,但是你也知道这老顽固,他不一定会相信我的话,毕竟纽扣太小了,人血纽扣的故事又太玄,邱源家保姆的案子也不是他负责的,发生在另一个区,而李雅真死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单个的红色玻璃纽扣,所以他未必会把这些事都连在一起。他们警察的脑子跟我们的自转周期不一样,他们缺乏想象力,只相信最直接的东西。他们用的是最有效,但也是最乏味的方法查案。他们会到出粗车公司、地铁、公共汽车站以及所有李雅真经常去可能去的地方,总会有线索的。” 这倒是的。但是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只好自己查了,简东平想。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简律师忽然又提起了最初的话题,“我昨天闻到你身上有股香水味。” “胡说,她不擦香水。”他脱口而出,马上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简律师哈哈大笑,随后马上低声问: “她是干什么的?长什么样?几岁?” 简东平白了父亲一眼,不说话。 “干吗不说话?见不得光?难道是姐弟恋?儿子,我可跟你说清楚,只要她不超过30岁,没生过孩子,没离过婚,我还是勉强能接受的。毕竟你也才24岁。” “别乱说!她才19岁,当模特的。”简东平拗不过父亲终于说了出来,虽然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见光的时候,但说出来仍然觉得很骄傲,我,简东平,终于也有个像样的女朋友了!终于也可以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出双入对了,那些嘲笑我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人,“24岁的男孩”的人终于可以闭嘴了吧。这时候,他想到昨晚她用细长的手指点他的腰,为他验伤时的神情,就禁不住心头一阵悸动,她在真心为他担心呢。以前好像从没人那么关心过他。这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充满女人味的关心,而且还是他喜欢的女人。 “19岁的模特?那一定很漂亮吧?什么时候带来让老爸见见?”简其明大感兴趣。 “现在还早,我才刚跟她好……” “你跟她进展到什么程度?” “没什么程度,才开始。”他狠狠瞪了老爸一眼,心想这老头真八卦。 “我真想看看那个让你大唱《社会主义好》的女孩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给我看张照片也行啊。” 老爸要没完没了了。 “以后吧。以后吧。”他真是怕了老爸了,赶紧拿了自己那份煎饼,逃上了楼。 回到房间后,他一边吃早餐,一边暗暗决定,等以后有机会好好给江璇拍几张照,她的美丽不记录下来实在是可惜,或许还可以再拍几张合影,就只怕她太漂亮了,搞得站在她旁边的他不像她男朋友,倒像稞树。 简东平上次并没有仔细看赵依依的长相,这次坐了面对面,他发现她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五官长得小巧圆润,虽然不算漂亮,但显得俏皮可爱,只是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你就是想见我的人?江的男朋友?”她吃惊地上下打量他,又回头问坐在他身边的江璇,“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依依,我们昨天才成为男女朋友。”江璇略带羞涩,笑吟吟地说,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他的确定。 简东平连忙握住江璇的手,对她的闺中密友可怜巴巴地说:“是啊,我昨天求了她好半天,她才同意当我的女朋友。” 赵依依捂嘴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这顿你请啊。”她大大咧咧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简东平点头哈腰地应允。 “可是,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要打听我姐姐的事?”赵依依忽然收住了笑问道。 江璇马上替他回答: “东平朋友的事可能跟你姐姐的失踪有关,依依,你就别卖关子了,都告诉他吧,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没准他还能帮到你呢。” “你说他有个朋友也被杀了,临死之前还问他要过一颗纽扣?”赵依依压低嗓门问江璇,好像当简东平是隐形人。 “是的。一颗红色的玻璃纽扣。”江璇很确定地答道。 赵依依神色怪异地看了简东平一眼:“你觉得你朋友的死跟我姐姐的失踪会有什么关系?” “这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不介意,就跟我说说你姐姐的事。”简东平停顿了一下,用异常沉稳的口吻说,“也许,我真的能帮你找到她。”虽然他不确定她是死是活,但这恐怕是现在最好的诱饵了。他知道对于一个失踪者的家属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付出金钱、时间、精力,哪怕是生命,更何况,他现在只是让她开口说说话,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果然,她马上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人聊聊我姐姐的事,跟父母,你知道很多事是没法说的。有的事,他们不能理解。” “我明白。”简东平点了点头。 “从哪儿说起呢?” “就从你姐姐的长相说起吧,她跟你长得像吗?”简东平一边问,一边偷偷打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赵依依连忙摇了摇头。 “我姐姐跟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她比我高,比我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所以我才叫她姐姐,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就像我的姐姐,虽然她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我有她的照片。”赵依依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半身照来递给简东平,“你看,她就这样,你说她像16岁吗?说她26岁也有人信。” 就16岁的年龄来说,照片上的女孩的确是显得太过成熟。也许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太旺盛的缘故,她看上去很丰满,虽然穿了一身少女装,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不太协调的少妇的味道;五官长得很普通,留了齐耳短发,皮肤不是很白,脸上架了副黑框眼镜,玻璃镜片后面的一对黑眼珠不太友善地注视着镜头。简东平一看便知,邱元元在哪里都不会是受欢迎的女生,这是性格使然,她显然不是那种开朗的女孩,而她的长相也许会让她在同龄人中被孤立,这可能让她相当困扰。 “是有点成熟。”简东平道,“可以把这照片给我吗?” “没问题。”赵依依点了点头,毫不介意地说。 “听说你姐姐爱收藏些怪东西?” “是的,她就爱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开始是收集瓶子,各种瓶子堆了一大箱,动都不许别人动,谁动了她就大哭大闹,过了一阵又不喜欢瓶子了,开始搜集人家扔掉的塑料花,后来还搜集过手指甲、破书、人家扔掉的照片、破内裤什么的,反正五花八门的垃圾,她都搜集。但她的热情一般都只是三分钟热度,今天收集塑料花,下星期可能就开始讨厌它了,于是她就会放一把火把它们烧了,她觉得这比扔进垃圾箱更干脆更有力量,用她的话说,‘毁灭也需要力量和激情’。对所有被她厌倦的藏品,她都会这么做,一把火烧掉决不留情。”赵依依好像很欣赏自己姐姐的这种行为,口气中带着几分欣赏。 “她学习成绩怎么样?”简东平问道。 “她学习成绩很好,每次期末考试,都能排上年级的前十名。我跟她不能比,我的成绩差多了,虽然我们是姐妹,但我们两个一点都不一样。我比较俗气,喜欢看电视,追明星,穿衣打扮和乱花钱,但她只喜欢看书、学习和做怪事。”赵依依朝江璇挤挤眼,两人会心一笑,简东平估计江璇的学习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喜欢她,她是不是个学习尖子根本无关紧要。 “邱元元读书很用功吗?”简东平问道 “嗯,非常用功,”赵依依重重点了点头,“她做什么事都很疯狂,学习也一样。有一阵子,她特别讨厌她们班的学习委员,发誓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超过她,于是就每天开夜车钻研功课,后来果然超过了她。” “你是想说,她学习用功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学习,而是因为她喜欢竞争,她喜欢给自己定一个目标,然后超越这个目标。是不是这样?”简东平启发道,他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也有这种人。 “被你一说,我觉得好像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讨厌所有成绩比她好的人,她只跟成绩比她差,脑袋没她聪明的人交往。”赵依依说到这儿忽然朝江璇笑了笑,低声说,“比如那个程13。” 不知道她们说的程13是谁,简东平决定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 “邱元元脾气怎么样?”他问道。 “她?说不清。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很内向,很少说话,但在家里人或者熟悉的人面前,她话很多,还很有幽默感,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当然,也有点怕她,因为她很敏感,容易发火,可只要没人惹她,对她宽容点,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怎么个宽容法?” “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去反驳她,也不要企图改变她。我就是这样的,她本来就是个怪人,怪人有点怪想法,也很正常啊。而且,她这个人我喜欢的一点就是不矫情,不虚伪,不会装假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也从来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最佩服她的一点是,她竟然从来没撒过谎。”赵依依感叹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太佩服她了。如果是我,我一个礼拜不撒个小谎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江璇叽叽咕咕笑起来。 “你就不要说你自己了。依依。”江璇轻打了她一下。 简东平也很佩服从来不撒谎的人,他觉得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一定很难跟人相处。 “她真的从来没撒过谎吗?”简东平想再次确认。 “对,她从来都说真话,要不,就不说。”赵依依喝了口奶茶,“有一次她出去玩半夜才回来,身上全是泥,看上去精疲力竭好像快昏倒了,我爸妈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很一般。”赵依依很俏皮地耸耸肩,“她朋友不多,因为她身材高,被老师摆在最后一排,跟男生坐在一起,所以她跟女生在一起玩的机会也不多。跟她唯一比较好的女生就是程敏了,后来跟她一起离家出走的那个。还有一个男生也算是她的朋友,叫袁之杰,他们三人经常一起玩。袁之杰人有点傻,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我姐姐,反正我姐怎么使唤他都行,他就像是我姐姐的奴隶。”赵依依说到这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捂嘴笑了起来,“有一次,我姐突发奇想,要去当一天的乞丐,她就让袁之杰跟她一起去,两人穿得破破烂烂,把脸涂得乌漆马黑坐在人家家门口要饭,结果正好被我爸妈看见,把他们气死了,拉了我姐就走,我姐离开的时候命令袁之杰,我是走了,你可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到晚上8点不许走。结果,那个袁之杰真的搞到8点才回去。” 这事倒真有趣。 “她怎么知道袁之杰真的等到8点?”简东平问。 “因为她八点去接他的。我姐后来还说,幸好我爸妈把她拉走了,还是袁之杰一个人在那里比较好。” “他们在哪里讨饭?” “在丹平路,罗河路的交界处,我爸妈正好在罗河路的朋友家,正巧被他们看见了。”赵依依说。 “这个袁之杰现在人在哪里?”简东平觉得有必要跟他见个面。 “他?他现在在一所民办大学念大一,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呢。我姐失踪后,他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姐有什么消息,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赵依依从手机里找出个电话号码,发短信给了简东平。 “听你刚才这么说,你姐姐好像经常做些不合常理的事,你爸妈从来不说她吗?”简东平觉得邱源夫妇对这个女儿可真够宽容的。 “因为她学习好,这就是我爸妈为什么事事都依她的原因。”赵依依说。 也对,中国的父母向来最重视的是孩子的学习成绩,就连像他老爸这么开明的父亲,也曾因为他考试不及格罚他面过壁。“你好好考虑一下,以后是要去伺候人,还是被人伺候。如果准备伺候人,就别浪费我给你出的学费!”老爸曾经朝他大吼,到现在想起老爸那天的怒发冲冠的表情,和倒印在墙上的巨大黑影,他还有点心慌,所以这么一想,邱源夫妇对女儿的放任不管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出走的时候几岁?”简东平问道。 “16岁,在A中学念高一。” “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吗?” “不,她念的是市重点中学,我念的是普通高中。”赵依依笑着说。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简东平问道。 “是那一年的春天,4月18日。我把她最后的字条带来了,你看看吧。”赵依依看来是有备而来,东西带得挺齐全,简东平猜想江璇为此作了很多努力,一定叮嘱了很多话,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她的手,江璇回眸朝他一笑。 赵依依拿出来的是一张复印件,里面只有一两句话。光从字面上看,口气很平常,只是字迹稍嫌潦草。 “爸妈:我跟敏敏有事出去两天,很快回来。勿念。元元。” “她平时写东西就这么潦草吗?” 赵依依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复印件递给简东平,“这是她离家前两个星期写的我的。” 这次也是一张便条。内容是: “依依:我去川张河了,不要告诉爸妈,我去去就回。元元。” 这张便条的字迹果然工整很多。简东平觉得她的笔迹非常男性化,下笔有劲,干净利落。 “她平时的笔迹是这样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潦草一些,这有什么关系吗?”赵依依非常困惑地问道。。 “笔迹潦草,至少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当时赶时间,急于想把字条写完。二是她当时心情烦躁,无法用平常的心态写字。如果是第一种的话,那问题是,她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跟谁约好了?跟她约会的人是谁?他们约在哪里?当然跟她约好见面的可能是跟她一起出走的同学,但也可能不是。从她的留言看,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那张留给父母的字条,没有商量、恳求、道歉和解释,这说明,她认为这样写就足够了,没必要说太多,她相信父母能够谅解她,如果不谅解,她也无所谓。所以我认为,她跟程敏一起出走,她是老大,如果单纯是跟程敏约好了时间,她应该不会在乎是否会迟到。那么……她们要跟谁见面?”简东平见赵依依和江璇两人都听得很认真,继续说道,“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我想她可能是碰到了某些烦心事,她没把握自己能否控制全局,也犹豫是否要出这趟门,她一边写一边就在想这件事,正因为举棋不定,又无可奈何,所以才心烦,于是写起字来就乱涂一气。这样的话,就又产生了几个问题,什么事让她心烦?她是自己想走还是被迫的?她出走前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她跟谁争吵过吗?她有没有特别关注过某些特定的人或事?有没有购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等等。” 他说完这番话,发现赵依依和江璇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哇,你好厉害!就给你看了两张便条就能瞎掰出那么多来。”赵依依用标准的小女生口吻赞叹道。 “依依,这哪是瞎掰,这是分析,分析。你好好听着。”江璇的口气里充满了自豪。他趁机搂了一下她的腰,好细啊,有的人穿很多衣服,腰还是那么细。嗨,你这包速溶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我这杯热水冲泡成热咖啡啊! “那第二张字条呢?”赵依依问道。 他迅速摆脱冲泡热咖啡的美好幻想,正色道:“字迹工整,说明时间充裕,情绪稳定,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另外从内容上看你们彼此信任,感情很好。” “是的,我们从小就感情很好,我很喜欢她,她非常特别,跟别人都不一样。但是……我们虽然很好,她也不是什么话都对我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赵依依笑了笑说。 “我听说她出走前在搜集遗言。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我姐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吃惊,她就是这样的人呗。”赵依依玩弄着手机链子,说道,“她是出走前两个月开始收集遗言的,地点就是刚刚字条上写的那条川张河,我姐有段时间在报纸和网站上搜集关于自杀的新闻和信息,有个网友说,川张河那一带经常有自杀者,因为那条河藏在山谷里,四周没人住,所以自杀容易成功。而且,跳河之后尸体会飘到下游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事情的源头原来是发生在川张河。于是,我姐就开始对那条河产生兴趣了,经常利用周末跑到那里去蹲点,她说她看见过几个自杀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开始的,反正后来她就跟那些自杀者聊上了,她好像是负责记录下他们的遗言。她说有个老头生了绝症,他想在临死前听一首周旋唱的老歌,我姐就用手提电脑从网上搜索了一首给他听,她一边放音乐,老头一边就跳了河。” 这故事让简东平听了觉得有些恐怖。他不知道该说邱元元什么好,也许完成自杀者的心愿从某方面说也算是高尚之举,但他是个普通人,他认为面对想死的人,努力帮助他留下生命才是最正确的,而不是给他听首歌,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觉得邱元元这个女孩非常不一般,或者说,有点残忍。 “她一共搜集过多少自杀者的遗言?”简东平问道。 “一共才4个。” “有没有记录?” “有的。她写过笔记,但她出走的时候把笔记本一起带走了。”赵依依说。 “这4个人,除了那老头以外,另外三个是什么样的人,她跟你提起过吗?” “提过一些,第一个是小女孩,跟我们同龄的,因为跟班里的男生发生关系怀孕了,所以就不想活了,她的遗愿是半夜给那个男孩打恐吓电话惩罚他。作为报答,那个女孩把自己的钱包给了我姐姐,里面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一张公交卡和她的一张照片。我姐姐用录音机录下了那女孩对那男生的控诉,在女孩死后的两个星期内,每天半夜给那男孩打电话放录音,据说把那男生吓得都快崩溃了。”赵依依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继续说,“第二个就是那个老头,第三个是个中年男人,因为生意失败,老婆得了绝症,他就想死,他的遗愿是死了以后,有人把他的遭遇公布出来。我姐后来就把他的故事整理成文发到网上了。那个男人没给我姐什么报酬,不过我姐也不在乎。最后一个好像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他的女朋友跟他老爸有一腿,所以自杀。他的遗愿是有人说爱他,作为报酬,他说要给我姐一些东西,我姐姐最后满足了他的愿望,但是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拿到那个人给他的东西,因为她后来没再提过。” 简东平决定去查一查三年前的自杀记录,老爸一定能帮他查到。 “邱元元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这几个人的姓名?或者他有没有特别跟你提起过谁?” “她从来没提到过他们的姓名,也没特别提起过谁,”赵依依说。 “她有没有随手记录下什么的习惯?我知道很多姐妹都是在一个房间做功课,也许你曾经在她的草稿纸上发现过什么?”简东平启发道。 赵依依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很少跟她一起做功课。她做功课的时候我多半都在看电视。” “那她最后一次去川张河是什么时候?” “就是写这张便条的那天。”赵依依指指第二张便条,“可能是出走前的两星期。” “具体时间知道吗?” “4月3日,那天我父母去扫墓要晚回来,她趁机溜出去,直到晚上10点才回家。幸好那天我父母住在亲戚家没回来,不然肯定很生气。”说到这儿,赵依依好像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她那天晚上回来好像是说过什么,我好像有点印象,以前没人问过我这个,但是……但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她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想到后告诉你好吗?” “好。”简东平也觉得应该给她时间思考和回想,于是他接着问,“你跟我说的这些,有没有告诉过你爸?” “我告诉了,我爸也找人去查过,但好像只查到那个想听周璇唱歌的老头,其他三个都没查到,我爸后来也没查下去。他那时候怀疑我姐的失踪跟什么人血纽扣的事有关,我姐好像听了段什么杀人录音,她听出了被杀的女人是谁,我爸一直觉得我姐的事跟这事有关。但这事我知道得不多。我姐没说起过什么,她只跟我爸说过。” 对了,还有这件事,简东平也想了起来,他决定稍后去调查一下那个收藏家俱乐部,先要弄到那个女招待的姓名、地址、失踪日期。 “邱元元平时最要好的同学就是程敏?”他换了个问题。 “是的,她只有她一个女朋友,另一个就是袁之杰,我刚刚说过了。她跟程敏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她们都是女的嘛。”说到这里,赵依依的声音忽然尖锐而急促起来,“江一定告诉你了吧!我昨天看见她了!我真的看见她了!” “我跟他已经说了。”江璇道。 “你真的肯定是程敏吗?”简东平问道。 赵依依用力点头:“绝对没错,绝对!” “可是你后来怎么会让她跑丢了?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吗?她有没有看见你?”简东平一迭连声地问道,他对这一部分非常感兴趣。如果程敏出现了,那元元到哪里去了呢? “我被她发现了,她看见我了!后来她就在前面逃!我在后面追,她运气好,正巧让她赶上一部电梯,我挤不进去了,我跟她就在电梯内外这么对望着,我敢肯定,就是程敏!她烧成灰我也认识!这贱人!逃得那个快!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干吗要逃?”赵依依愤慨地捶了一下桌子。 “说的也是,她干吗要逃啊?你把这事告诉你爸妈了吗?”江璇问。 “我当然告诉了!但是我打电话回去,我妈说,爸去找我们家的张律师了,可等我赶到律师事务所,我爸已经走了,后来我在电话里跟我爸说了这事,我爸昨天晚上就跟程敏的老爸联系了。程敏的老爸最近经常来找我爸的麻烦,我爸问起程敏的事还装糊涂呢,他说他根本没见过程敏。程敏的老爸程华是个老混蛋,三年前就说是我姐拐骗了他家的程敏,现在他的程敏回来了,我倒想问问,我姐姐到哪里去了?一定得让那个程13出来说说清楚!我爸已经联系当年负责失踪案的程警官,程警官说,他会去程家调查一下,看程13的老爸怎么说!”赵依依情绪激动得说了一堆话。 “为什么叫她程13啊!”简东平好奇地问道。 “因为……”赵依依忽然笑了出来,“因为她就是个13点,她有两个特色,小气和自作多情。最喜欢告诉我们谁谁谁看上她了,喜欢上她了,至于小气,那是他们家的传统。我来举个例子啊。有一次,我姐、她还有袁之杰,她们三人准备去看她们的美术老师,这个美术老师好像生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们三人凑份子买了大概300元左右的礼物,最先是由我姐垫的钱,第二天袁之杰乖乖把100元钱还给了我姐,你猜这个程13怎么着?她到第三天才拿了两双丝袜来,说要用袜子抵消那天的份子钱。”赵依依作了一个快厥倒的动作,“哦,当时真把我姐气坏了,不过我姐这人也有意思,她对程13说,袜子我收了,钱是抵消不了的,如果你想以后占我的便宜,你就得听我的,那程13知道自己不用付钱了,以后还可以一直占便宜马上就答应了,所以,她们两个就成了好朋友。其实是我姐说什么她都听,只要不用出钱就行了。” 那的确可以认为是你姐姐邱元元把程敏拐跑了,简东平暗想。 “你刚刚说,程敏的老爸最近一直在找你爸的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简东平问道。 “不就是为了那人血纽扣的事呗。”赵依依回头问江璇,“你没跟他说过吗?” “还没来得及,你快点说吧。”江璇催促道。 听到人血纽扣,简东平感觉身子好像被电了一下。 “是这样的,有个叫王升的男人,他也是收藏家俱乐部的成员,前段时间生病死了,临死之前,他给5个收藏家分别寄了封信,说他把所有的收藏都留给我爸了。他死后的第二天,我爸果然收到邮寄来的10个箱子,但全是空箱子。王升对那5个收藏家说,他把他收藏的人血纽扣也给了我爸,他已经收了那5个人的钱了,现在那5个人都来问我爸要,你说气人不气人?” 啊,这玩笑开得可太大了。……简东平想。 “能告诉我,那5个收藏家的名字吗?” “没问题。”赵依依爽快地说。 跟赵依依见完面,简东平便急着送江璇去参加一次面试,之前他已经把她推荐给了另一家杂志的编辑了,对方正在寻找封面模特,一看到江璇的照片就非常中意,让他尽快带她去见个面。 “江璇,你别紧张,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我们再找别家。”简东平见她一路都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有些打鼓,便安慰她。 “我还从来没给杂志拍过封面,不知道会怎么样。”江璇一脸忧虑。 “你不是以前也经历过面试吗?为什么这次这么紧张?不都一样吗?”简东平奇道。 “不一样。以前,我们都是一大群人一起去面试的,这次是我一个人,”江璇说,“而且,以前也不是你带我去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怕给我丢脸啊,小女孩的心可真敏感,看她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他真想上去亲亲她,但转念一想,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信心不是亲热,于是他用很平静的口吻对她说: “江璇,不要想那么多,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是会通过的,因为我了解杂志编辑的需求,他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脸型,你这样的身材,你这样的相貌。”说完,他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他的这番话让江璇露出了笑容。 “好吧,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她点点头说 “对,别紧张,就当是见老朋友好了。”他继续鼓励道。 他们走出一段路后,情绪良好的江璇从背包里掏出4个绿色的小东西来递到他面前。 “猜猜这是什么?”她笑嘻嘻地问,一脸神秘。 他拿起其中一颗,看了看,说: “这应该是纽扣吧,下面还有穿线的孔。” “你猜对了,是纽扣,是翡翠纽扣。”江璇加重语气说。 简东平吃了一惊。 “这哪儿来的?” “是依依从她爸爸那里偷出来的,想托我卖了,这样她就能得一笔钱买衣服了,她还答应分我两成呢。这纽扣漂亮吧,你猜她爸是花多少钱买来的?5万块。我准备晚上去问问我姐姐,说不定还能卖更高的价。我姐姐很精明,干这事很在行。” 简东平等她把纽扣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后才说:“江璇,把纽扣还给赵依依吧。” 她一惊,抬起眼睛瞪着他。 “这些纽扣这么值钱,如果以后被他爸知道,他说不定会报警,就算不报警,他不怪自己的女儿,也会怪你,而且,现在正好这些案子都跟纽扣有点关系,我不希望你牵连其中。还给她吧。要卖也让她找别人,你不缺这些钱。” “怎么不缺?”江璇有点不乐意,她小声说,“我一个星期最多一场秀,每次只有300元,有的还不是当场给的。” 简东平现在明白她的难处了,他本来以为小模特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呢,现在看来她真的还是刚刚起步, “璇,”他牵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样好不好?我来帮你接CASE,我想我还是有能力帮你找到一些挣钱的机会的,因为我说过,我了解他们的需求。当然,不一定会报酬很高,比如这次如果面试成功,他们找你拍封面,顶多只有800元,但他们付钱会很爽快,你拍完就会给你。” “800元?”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有那么多吗?” 小丫头,这在平面模特中,算是最低的价位了,简东平心说。 “嗯,800到1000,可能拍半天,时间要比你走秀长稍微一些,工作也会更辛苦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他们要我,我就拍。”她开心地说,随后仰头望着他,问,“你真的能帮我接到CASE吗?” 简东平点了点头:“好歹我在这行也做了几年了,我还是有一些人脉的。放心吧,我答应了你,就会办到。” 江璇看了他一会,随后干脆地说: “那好吧,我把纽扣还给赵依依,现在我不缺钱了。” “嗯,我的小璇真有志气。”他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一下她的脸,她的脸立刻红了,但他看出来,她很喜欢他这样做。 “那我们明天去依依家时,我就把纽扣还给她,她一定要生气了。不过我不怕,她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江璇笑着说,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去看元元的房间?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但是我想去看看。你那个依依还真爽快。”简东平本来以为赵依依会推托,想不到他一说她就同意了。 “大概是她听了你前面说的话,对你很有信心吧。你今天说得真好。”江璇摇摇他的手,笑盈盈地说。 “璇,今天只是我的一般表现。以后你会看到更好的。”他免不了有些得意地答道。 “好,我等着看。James。” “你跟赵依依是同学吗?这么说你跟邱元元也认识喽?”他问道。 “是啊,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以前还坐过前后座,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认识她姐姐邱元元,不过我不太喜欢她。她不像依依说的,从来没说过谎,刚刚当着依依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说,她跟元元感情很好。”江璇小声说。 像邱元元这样的女孩,恐怕很少有同龄人会喜欢她,简东平对此一点都不吃惊,他感兴趣的是后面半句。, “难道你听她说过谎?”他问道。 “也不能说她是在说谎,但是我觉得……有时候她的表现就跟撒谎差不多。我该怎么说呢,还是举个例子吧。” 他不理林浩昆,对江璇说: “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膏药好吗?红花油,或者跌打损伤的膏药,你问问店里的人买什么好。” 江璇看看他,又看看林浩昆,好像不太放心。 “我想跟这个神经病想单独谈谈。”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林浩昆一眼。 她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一把弹簧刀,低声说:“如果他再打你,你就扎他,扎他的屁股,他的屁股肥,伤不了他,但能让他痛死,反正你也是正当防卫,这是我姐姐教我的。” “不用了,”他把刀又塞回她的包里,笑了笑说,“亲爱的,你放心吧,他不会再打我了,他很快就会变成我的绵羊。” “好,你说。” “有一次,我去依依家玩,元元从外面回来。依依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老师那里了,就是依依前面说的那个美术老师,元元跟她很投缘,以前这老师还教过他们。元元对依依说,我今天送了老师一个礼物,接着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纽扣来,我没看清是什么样的纽扣,等我想看的时候,元元已经把纽扣收回去了。我只听到依依叫了一声,啊,这不就是你上次给我看的吗?你有几颗啊?元元说,我有5颗。我送了一颗给老师,让她收好,依依说,可这只是颗纽扣啊,元元说,我没说不是啊。接着元元就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给我印象很深,我觉得,她虽然不说谎,但是那好像跟说谎差不多。她这样,那老师如果不了解她,会以为给她的真的是什么无价之宝呢。当然,我也不知道那纽扣值多少钱,但我觉得……我相信她会作出那样的表情的。她会做表情。” “你是说,她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或做一些古怪的表情来制造误会,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事实上却造成了说谎的效果,对不对?”简东平问道。 “对,我就这意思。有一次,她盯着我的头发看,我以为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呢,结果去照了镜子发现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说的话,她的表情我都半信半疑。”江璇说。 简东平觉得小女朋友今天说的话非常耐人寻味,于是鼓励道: “还有吗?” “我觉得她还有点,嗯,变态和色情。”江璇说出最后两个字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依依不在我才说的,你不许跟依依说。” “开什么玩笑?赵依依跟我什么关系?你跟我什么关系?”简东平马上表决心。 江璇笑了笑。 “我有一次去他们家,路过她的房间,那天她父母不在,依依在自己的房间,我去厕所,正好路过她的房间,我听到一种声音……就是男女在一起的那种声音,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声音……” “我不知道,没听过,要不你学一个我听听。”简东平一本正经地说。 江璇打了他一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啦。你到底要不要听?” “你说你说。”他把耳朵凑到她跟前,“我洗耳恭听。” “她的门没锁好,开了一条缝,我就……我也是有点好奇啦,我就凑过去看看,我想她也太大胆了,难道她跟个男人在干那种事?但是透过门缝,我看见就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听录音,放得好大声,她还在那里一边听一边记笔记,不晓得在记什么,我第二次路过她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她还在听那录音……我觉得她好变态啊,也很色情,你说呢?” 好奇怪的女孩。 变态,是有一点。色情,未必。她在记什么呢? “我觉得她真有点怪。以后你再想起什么关于邱元元的事别忘了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他道,说完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杂志楼下,“到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他对她说。 “你不上去了吗?”她吃了一惊。 “我在下面等你的好消息,你上去吧。”他说,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跟上去,也许她会表现得更自如一些。 她好像也有同感,马上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她笑着朝大楼走去。 目送着她俏丽的背影,简东平心里发出一声赞叹,我的女朋友真是天生丽质。就好像普通的苹果跟涂了一层油的苹果就是不一样,也许都漂亮,但后者就是更亮,更吸引人,更让人有食欲。……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成为名模,如果成为名模会不会瞧不上我。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他的手机响了,自从今天被老爸调侃过后,他就把手机铃声改成了这首歌,没别的,听了这歌,就是觉得心情好,革命热情高,祖国大地形势一片大好,反正什么都好,……不过,等他看了那个来电显示后,忽然觉得并不是事事都好了。电话是李雅真的男友林浩昆打来的。 5、谁会为纽扣杀人 “浩昆!”简东平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听到林浩昆朝他怒吼了一声: “简东平,你这混蛋!”跟着拳头就像闪电般朝他的胸口打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胸口突遭重击,觉得又闷又痛,顿时说不出话来。他估量不出这一拳到底有多少磅,只觉得林浩昆的的拳头像是要从他的胸口横穿过去,打得又重又深不算,还有绵延不绝的力量,以至于他完全没了招架之力,被一拳就打倒在地。 “浩昆!有话好说……”他想阻止林浩昆的继续进攻,但话还没说完,后者就像发狂的野兽一般再次朝他扑来,这混蛋难道是想杀了我吗?望着林浩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节节后退,恐惧地想,这很有可能,林浩昆是一根筋,而且他好像很喜欢李雅真,他难道以为我跟李雅真的死有关?…… “妈的!你给我闭嘴!”林浩昆冲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就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三拳,这三拳直打得他肝肠寸断,眼冒金星,他只觉得自己腹部里的器官已经被打成了一堆肉酱,它们纠结在一起,搅啊搅的……好痛啊,他痛苦极了,身子禁不住软绵绵地向下倒,但林浩昆仍然抓着他的领子,他能听到从对方胸腔里呼呼冒出来的怒气,像被点燃的燃烧弹那样滋滋作响,他知道这还没完,他很想给林浩昆两个耳光,让他脑子清醒一下,但是他没力气,刚刚的那四拳让他丧失了还手之力,这时候,他感觉对面那张油乎乎长满青春痘的脸凑到了他面前,他闻到了一股口腔里冒出来的酸味,“你该吃块口香糖了”他很想说这句话,但他肚子太痛了,说不出话来。 “让我看看你这张臭脸是不是比我俊!”林浩昆吼道,他的牛眼睛愤怒地盯着他的脸,接着突然给了他下巴一拳,把他打到很远,滚倒在地,他觉得自己的下巴好像断了,现在更说不出话来了,他勉强睁开眼就看见林浩昆再次朝他冲了过来,看来这几下还不能解气,他难道真的想把我打死吗?这个混蛋!笨蛋加混蛋!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东平!”是蜜枣! 然后他看见她风风火火地冲到自己面前挡住了林浩昆,并用她的小皮包一边歇斯底里地抽打他,一边尖叫:“神经病!你干吗打他!干吗打他?想把他打死吗!神经病!” “妈的,你是谁?”林浩昆朝她大吼一声。 “我是他女朋友!你是谁!”江璇毫不退缩地叫道。 “他的女朋友?他有女朋友?”林浩昆好像被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上下打量江璇。 “对,我就是!你是谁?为什么打他?你那么胖,他那么瘦,你打他不害臊吗?不怕打死他吗?想挨枪子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报了警了!他们马上就会来!到时候让警察教训你!有种你就再打,打个我看看!疯子!神经病!烂胖子!”她用小皮包又抽打了他两三下,随后转身飞奔到他身边,惊慌失措地扶起他的头,问道:“你怎么样?我一下来就看见他打你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下巴痛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啊,……”她叫了一声,转过头愤怒地盯着林浩昆,“你要是把他打残废了,你也得坐牢!烂猪!” 林浩昆被她这通闹好像平静了许多,这时候他也凑了过来。 “我没用很大的力,他这是装的吧。”他说。 这个林浩昆!把我打成这样还说我装!简东平气得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你才装呢!”简东平奋力喊出了一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巴好像没想象得伤得那么重,还在痛,但好像不影响说话。 “你不要紧吧。”江璇担忧地看着他。 他喘着粗气扶着她勉强站起身,“我没事。”他说。 “装什么装,我又没用很大的力。”林浩昆好像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了,现在开始有点担心后果了,两只眼睛不安地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 他不理林浩昆,对江璇说: “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膏药好吗?红花油,或者跌打损伤的膏药,你问问店里的人买什么好。” 江璇看看他,又看看林浩昆,好像不太放心。 “我想跟这个神经病想单独谈谈。”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林浩昆一眼。 她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一把弹簧刀,低声说:“如果他再打你,你就扎他,扎他的屁股,他的屁股肥,伤不了他,但能让他痛死,反正你也是正当防卫,这是我姐姐教我的。” “不用了,”他把刀又塞回她的包里,笑了笑说,“亲爱的,你放心吧,他不会再打我了,他很快就会变成我的绵羊。” 江璇离开后,简东平和林浩昆坐到了一起。 “她真是你女朋友?”林浩昆好像半信半疑。 “有什么好怀疑的,你看她那股劲儿,就知道她跟我关系暧昧嘛,”简东平没好气地说,一边用江璇给他的手帕捂住他的下巴,他觉得用这样敷着感觉好点。 “那倒是!”林浩昆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跟雅真……” “我跟你的雅真毫无关系,她被人杀了,我也挺难过,但是……哎哟”他觉得肚子上的伤好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林浩昆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但是雅真说,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你听她胡说,”简东平想到这事就来气,口气禁不住尖锐起来,“林浩昆,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但你也看见我女朋友了,对我来说,你的雅真,不够漂亮,不够年轻,也不够可爱,明白吗?我再说一遍,我跟你的李雅真什么关系也没有!” “难道雅真在乱说?”林浩昆还是有点怀疑。 “那你到地下去问问她好了!” “你那天晚上没跟上她,然后……” 简东平立刻打断了林浩昆的话:“喂,你说话前动动脑子好不好?我干吗要杀死你的雅真?我有什么道理要杀了她?就算要杀,我也不会勒死她,我有更好的办法让她意外身亡,还会在茶室这样的公共场合跟她吵架?我是那么蠢的人吗?” 林浩昆看了他一会儿,好像终于想通了,他伸出手来想要摸一下他的下巴,他赶紧躲开,这个林浩昆就是这样,一会儿像野兽,一会儿像大妈,你还真对他恨不起来。 “你少碰我,让我女朋友看见,还以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呢。”他白了林浩昆一眼。 “我是想看看你的下巴是不是脱臼了,你这笨蛋,就你这样没胸没屁股的瘦瓜,白送给我,我也不要。”林浩昆也不示弱。 “不用你看!”简东平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挨顿打就生气,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打过,老爸也没打过他。 “不看拉倒!”林浩昆耸耸肩,心情郁闷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哀伤的声调问道,“那你说,雅真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那天晚上去找过她吗?”简东平冷静下来问道。 “我没找过她,但是给她打过电话,大概在8点半点左右,那时候她好像在马路上,电话里声音很吵,我说我想见见她,我会在她家楼下等她,直到她回来。她很生气,说如果我在,她今晚就不回去了。” “还说什么?你难道没求她?”简东平忍不住揶揄道。 “我求她了,可是没用。后来她口气缓和了下来,她说她要去见个人,今晚没空,让我明天去找她。我问她是不是去找你,她说不用我管,反正是个男人!你管不着,她就是这么说的。我还想说,她就挂了。”林浩昆难过地低下了头,“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跟她说话。” 简东平知道林浩昆为雅真的死非常难过,想到这里,他的心软了下来,本来准备好要说的一大堆刻薄话被硬是咽了下去。他拍拍林浩昆的肩膀安慰道: “兄弟,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杀死雅真的凶手。” 林浩昆回头看看他,没说话。 简东平觉得现在可以切入正题了。 “雅真在汉文中学教书以前,有没有在A中学任过教?”他问道。 “她一毕业就是在A中学,一年前才调到汉文中学的。”林浩昆诧异地看着他。 原来,李雅真果然就是教过邱元元的那个美术老师,邱元元曾经给过她一颗纽扣,还对她说,让她收好。 当然,这只是猜想,还需要证实。 “李雅真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的某个学生?比如说……某个性格特别古怪的学生?”简东平问林浩昆。 “性格古怪?”林浩昆斜睨了他一眼道,“雅真是个好老师,她喜欢自己的工作,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常提起她的学生,你指哪一个?” “她有没有提到过一个女生,曾经给她过一颗纽扣?或者是性格比较古怪的学生,喜欢收集点怪东西的?有没有?” 林浩昆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问道:“女生?” 简东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也可能是……嗯,男生。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简东平想,难道李雅真那颗纽扣不是元元给她的,而是袁之杰给她的?可能吗? “是个,女的。”林浩昆说。 “女的?”简东平很诧异,一开始他不明白“女的”跟“女生”在意义上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但稍一想,他就明白了,“这么说这个‘女的’,不是她学校里的学生?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林浩昆点了点头。 “雅真也给人作家教,一年前,有人请她去给一个生病的女人当家庭老师,好像这个女人给过雅真一颗纽扣。雅真说那颗纽扣是独一无二的,我好像听她这么说过,不过我是没往心里去,女人嘛就爱小题大做,什么独一无二,不过就是颗纽扣罢了,所以我听过就忘,要不是你提起,我根本想不起来。”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简东平的意外。难道我猜错了?李雅真的纽扣不是邱元元给她的?邱元元的美术老师还另有其人? “那个生病的女人为什么送纽扣给李雅真?”他问林浩昆。 “我哪知道?”林浩昆白了他一眼。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是谁杀了雅真?想的话,就给我好好回忆!”简东平不客气地说, 林浩昆一脸困惑和难以置信。 “你想说,雅真的死跟这破纽扣有关?”他拉开大嗓门问道。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关。”简东平盯着林浩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真想拿个吸尘器直接钻到林浩昆大脑袋里好好去吸一把,把跟纽扣有关的东西通通吸出来。 “James,你以为自己是警察吗?不错,你他妈的是挺聪明,可是……” 简东平不想跟他废话,只是冷静地注视着他。 林浩昆跟他对视了两秒钟,好像终于屈服了。 “好吧,你让我想想,”他别过头去,嘟哝了一句,“雅真好像是说过一些什么……”接着他就像个木头人一般呆滞地望着前方,完全进入了记忆扫描状态,大约过了两分钟,他才起死回生,他说,“我记起来了,这个女人确实有点怪。最初是那个女人的丈夫请雅真去的,说他老婆身体不好,想学画画解闷。奇怪的是,本来那个女人的丈夫跟雅真说好是教她学画水彩画的,但是等丈夫一走,那女人就跟雅真说,她只想学人物素描,而且不想学基础的笔法,只想活学活用,她还给出一些人物特征,什么倒眉毛,三角脸,小眼睛,鹰钩鼻的……”林浩昆停住了,再次进入记忆扫描状态。 莫非那个女人在尽力回想某个人的长相,并且想画下来?简东平听到这里,好奇心已经难以抑制,他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但是他知道现在打断林浩昆的叙述,很不明智,所以他一言不发,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还有什么长脸,脖子上有颗痣,手指很细像鸡爪,……反正说了好多特征,这女的还让雅真给她保密,她不想让她丈夫知道她在学人物素描,她求雅真来的时候带几幅水彩画来装装样子。雅真说,她们在画画的时候,总是把水彩画的颜料和画了一半的草图放在一边,这样,那个女人的老公突然出现的时候,她们就来得及把人物素描遮起来,好像她们画画的时候,那个男人有时候会突然出现,所以每次她们两个都很紧张,有几次还差点就露馅。” “那李雅真有没有问过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瞒着她丈夫?”简东平忍不住问道。 “那个女的说得很含糊,说她以前经常看见这个女人在家附近跟老公说话,这个女人后来就不见了,问谁都说没看见过,但她脑子里一直有这个人的印象,所以想画下来。雅真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好再问。” “那纽扣是什么时候给李雅真的?”简东平问道。 “是那女人寄给她的。” “寄给她?”简东平很吃惊。 “那个女人后来病死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她临死前,给雅真寄了个包裹,里面有一颗纽扣和那张人物素描,大概还有封信吧,具体内容雅真没说,我不知道。” “雅真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死了?” “她后来去参加追悼会的,在追悼会结束后,那个老公给雅真结清了学费,本来说好是上两个月课的,但后来只上了一个半月。” “那雅真有没有告诉他,他老婆给她寄包裹的事?” “应该没有,那个男人好像不知道这事。”林浩昆说。 “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简东平问道。 “他在自己家楼下开了家小饭店,他自己是个厨师。”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看见过那幅素描?” “名字她没跟我说起过。” “那他们住在哪里?雅真有没有跟你说过?” “在丽池路上,那个男人的小饭店好像以做麻油鸡出名,生意很好。雅真说了几次,把我都馋死了,让她带我去,她总说没空,可惜啊,现在,她人都不在了。”林浩昆长叹了一声。 丽池路?麻油鸡?确实诱人!简东平决定抽空去一次丽池路,如果对方是家有名的小店,他相信应该不难打听到店主的名字,说不定顺便还能带个香喷喷的麻油鸡来孝敬勇敢可爱的小蜜枣,一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立刻就充满了她的形象和声音,直到几秒钟后,它们才慢慢变小,变模糊、最后隐没。 他努力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李雅真出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他继续盘问林浩昆。 “妈的,还有什么?!”林浩昆的声音“哗”地一下在他耳边炸开,“她不就是说她看上你这臭小子了吗?你们相爱,他妈的相爱!”说话间林浩昆又用胳膊顶了一下简东平刚刚被打的腹部,见简东平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下手重了,他略带歉意地拍拍简东平的肩说,“James,我怎么发现你像根小嫩芽?我没用什么劲啊!” 简东平“啪”地一下甩手给他的脑袋来了一下,林浩昆抡起拳头想回击,看见简东平冷峻的眼神,他又把拳头放了下来。 “好了,对不起!兄弟,我知道我是练拳的,跟普通人力量不一样。对不起!”林浩昆瓮声瓮气地说。 “你知道就好!”简东平气呼呼地说,“以后做事前,请你先用用脑子。” “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好凶啊。她几岁?” 提起江璇,简东平又笑了起来,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身上的伤没那么痛了。 “19岁,她很漂亮吧?”他很得意地问林浩昆。 “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简东平尖锐地叫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林浩昆长叹一声,“其实,雅真才是真漂亮,我觉得她比任何人都漂亮,你那个瘦瓜女朋友根本不能跟她比,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林浩昆说到最后那几句,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简东平拍拍他的肩,声音低沉地问道:“兄弟,先别忙难过,回答我一个问题。你那天晚上真的没去她家等她吗?按照你的性格,好像不太可能啊。现在就我们两个,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在她家楼下或者什么地方等她来着?” 林浩昆倏地抬头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惊讶和恐惧。 “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没去过!”他大声争辩,但简东平还是从他慌乱的神情和不自然的语调中听出了端倪。 “林浩昆,我跟你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了解你,你并不擅长撒谎,你这些话骗骗警察还差不多,但骗我还差点。”简东平像石头一样端坐在那里,凝视着他,冷冰冰地问道,“你,是不是去过她那里?” 林浩昆别过头去不说话。 “林浩昆!”。 林浩昆像被枪打中似的,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说实话。请你说实话好吗?雅真死了!”简东平大声说。 林浩昆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钟,他才低声说:“兄弟,你猜对了,我是去过。我想跟她说说清楚,我不想跟她分手。” “那时候是几点?” “10点半左右,我到她家楼下转了一圈发现她家灯没亮,我猜她还没回家,于是我就在她家楼下的一片绿地里等着她,在我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她那栋楼的大门,但我估计别人看不到我。” “然后呢?你有没有看见她回家?” “我没看见。我就是没看见才觉得奇怪。我一直等到11点,打了个电话给她,手机在响但是没人接,后来12点我又打了电话给她,电话被按断了,后来我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她,她都没接,我想她也许是真的不想跟我说话,所以我只好回去了。我没看到她回家。真的。”林浩昆愁眉苦脸地说。 简东平相信林浩昆的话,因为如果他看到李雅真回家,肯定会跑上去跟她打招呼,如果发现她跟男人在一起,他说不定还会上去打架,现在没人发现他,这说明他的确没有闹事的必要,因为他的确没看见李雅真。 可是法医说,李雅真的死亡时间是在夜里11点至12点,死亡地点是她家门口的楼道里。 “还痛吗?都肿了。”江璇轻轻摸了摸他被打的那半边下巴,心疼地说。 “还好。”简东平倒不担心自己的下巴,他担心的是打在他腹部上的那三拳。林浩昆身材魁梧,常年练拳,出力比普通人要重的多,虽然他刚才一再声明自己没用力,但简东平还是觉得那地方现在正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最里面……会不会内出血? “你那里呢?还痛吗?”江璇指指他的腹部。 “有点。”他点点头,犹豫是不是要去医院看一下,他很讨厌上医院,但如果他真的被打成内出血的话,就必须得尽快去医院,否则就延误了。 也许是他脸上的表情不够有自信,所以她立刻就担心起来。 “东平,你真的很痛吗?要不我们上医院吧。”她蹲下身子,看着他,说道,“我陪你去。” “你等会儿不是要去见你那个当DJ的朋友吗?” “没关系的,今天是海东到那个酒吧第一天上班,他请了很多朋友去捧场呢,就算我不去,还有很多其他人会去的,不缺我一个。我陪你去医院吧。”江璇温柔地说。 “那好吧。”他从花坛的石凳上爬起来,觉得腹部的伤更痛了,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啊,很痛吗?”江璇扶着他,忽然气愤地说,“你为什么放那个神经病陪走?应该让他出医药费!就算伤得不重也要教训教训他,哪有这么打人的!” “算了,江璇,他已经道过歉了。其实他也是一时之气,他怀疑他女朋友的死跟我有关。”简东平扶着她的肩往前走。 “他这么随便怀疑你,还能算是你的朋友吗?跟他绝交!让他赔医药费!烂猪!”她尖锐地说。 她最后的那声骂让他想起了她刚刚的勇敢表现,他不禁笑了出来。 “璇,今天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会被他打死了,你救了我们两个,你真勇敢,谢谢你。”他柔声说。 “谢什么呀!”江璇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说,“刚才忘了告诉你了,他们已经同意请我拍封面了,报酬是800元。” “是吗?那太好了!”虽然他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他搂住她的肩膀道,“那你好好干,我再帮你联系别的。以后你的价码就会水涨船高的。我相信你。” “嗯。”她点点头。 “还有,我下巴肿成这样,明天可能去不成赵依依家了,你帮我去拿几样东西好吗?” 江璇看看他的下巴,想笑,又忍住了。 “嗯,好的。你要什么?”她问道。 “我要邱元元的过去的作业本、日记、信件、照片、玩具,还有她平时爱看的书。” “要那么多?”她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多了解了解这个女孩。你可以让赵依依把它们全都整理在一个箱子里,我让快递去拿。”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腹部,还是觉得痛,他有点想躺下来了。 “好吧,我跟依依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江璇好像很期待能为他做点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妥当,本来应该是他自己做的,但他估计因为下巴和身上的伤,他得有好几天出不来门,所以有的事只能让别人代劳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见个人,问他点问题?”简东平犹豫了一下,问道。 “见什么人?你说吧。”她很好奇。 “就是邱元元的同学袁之杰,我想知道他们认识的那个美术老师叫什么名字,现在是否还在那所学校。我还想知道,他们那次装乞丐,目的是什么。等会儿我把我想问的问题都写下来,你带上。另外,最好约上赵依依一起去,她认识袁之杰,这样问起来更方便。”简东平总觉得这个袁之杰知道很多邱元元的事。 “东平,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依依当侦探?”江璇睁大眼睛问道。 “可以这么说。”他深沉点了点头。 “好刺激啊!”江璇露出兴奋的表情,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笑着说,“你放心吧,东平,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你这是怎么搞的?”简律师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肿涨的下巴,问道。 “没什么,跟人打了一架。”简东平轻描淡写地说,虽然腹部和胸口有大片瘀青,但医院诊断只是软组织挫伤,内脏并没有受损,这让他终于放下了心。 “跟谁?”简律师一边问一边走到他跟前,盯着他的下巴看,每次老爸这样看他,他都心里发毛,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任人摆布的童年。 “别问了,老爸,反正我没伤着就行。”简东平朝老爸笑笑,他很担心父亲较起真来,真的会去告林浩昆,这种事老爸是很乐意干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拿起法律的武器,主持正义的同时把他榨干!”他跟林浩昆认识好多年了,不忍心这么做,所以他打定主意不让老爸知道林浩昆的名字。 “是谁?”简律师又问了一遍。 “我说别问了,老爸,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过是一言不合,打了一架,就这样。”他忍着伤痛,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坐下,为防止父亲再深究这个问题,他抢先换了个话题,“老爸,你上次说邱源家最近还出过一个保姆被杀的案子,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这个案子的内部资料?” “这有什么难?”简律师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叠文件丢在他面前,“我早知道你会给我找这个麻烦,所以我今天早上去见了那个办案警官,我跟那小子很熟,以前我们一起合作过几个案子,他年纪轻,做事不像老林那么死板,所以你看,他还算爽快。”简律师指了指那叠文件。 太好了。简东平心想,知子莫若父,这句古话说得还真有道理。 “他们现在有什么进展吗?”简东平翻了翻那叠文件,问道。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进展,”简律师皱了皱眉,“只知道被杀的保姆有前科,是个盗窃惯犯,坐过三次牢。她跟现在的老公,也不是正式夫妻,两人是四个月前在菜场认识后同居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卖水产的,他对死者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她曾经坐过牢。” “死者是个盗窃惯犯?” “不错。最初在公共汽车上当扒手,后来在马路上当扒手,被抓过很多次,也被放过很多次,真正被判刑是三次,但每次时间都不长,她最后一次坐牢刑期是两年,一年前才出狱。她的现任男友说,死者到邱源家当保姆之前,曾经给另一个男人当过保姆,两人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寻常。” “不寻常?是什么意思?有暧昧关系?”简东平问道。 “死者的现任男友只是怀疑,不敢肯定,因为那个男人死了,后来他也没再追究。” “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是自然死亡。资料给你了,你自己看吧。”简律师看着他的下巴说。 “好吧。”简东平答应了一声,便坐到床边翻起资料来,他以为父亲说完话很快就会离开,哪知道父亲看了他一会儿却走了过来。 “儿子,”简律师坐到他旁边,他的床猛地向下一陷,“你是我们家的独子,三代单传,三房隔一子的独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老爸的声音很深沉,好像蕴含了无限了感触,跟往常那个喜欢调侃的老爸判若两人。 简东平回头看着老爸,他不太明白老爸想说什么。 “这意味着你的生命不属于你个人,是属于我们整个家族的。用自己的长处攻击对方的短处才是制胜之道,而打架不是你的长项,所以,我不允许你再跟任何人打架。我不想看见你挂了彩回来,这样,我会觉得我对不起你妈、我妈,还有一大群七大姑八大姨、以及我们家的列祖列宗。”简律师板着脸,眼睛里却蕴含了无限的慈爱和威严,他问道,“你明白吗?” 不知道为什么,简东平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拥抱一下肥胖老爸的冲动,但是中国父子之间好像不流行这种外露的感情表达方式,而且他胸腹部的瘀伤还隐隐作痛,他害怕一个充满男性激情的拥抱会让他痛得叫出声来,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 “我明白了。”他说。 简东平记得上一次有这种冲动还是在10年前,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当时他还没走出母亲离世的阴影,整天郁郁不乐,闷在房间里发呆,那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好像被掏空了。有一天晚上,父亲走进了他的房间,手里拿了几张他母亲的照片。 “儿子,我们来看看你妈妈的照片好吗?”简律师把一张他母亲的照片摊在他面前。 照片中的母亲在向他微笑,那温柔慈祥的眼神仿佛在跟他说悄悄话,他顿时心如刀绞,湿了眼眶,但他明白男孩不该随便流泪,所以他忍住没哭。 正当他看着那张照片发呆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父亲简律师不知从哪来拿出一把剪刀来,“喀嚓”一下剪下去,母亲的笑脸顿时裂成两半。 他惊怒万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父亲大叫:“你!为什么剪妈妈的照片?!”他琢磨老爸这么做的原因没别的,肯定只有一条,那就是要他尽快忘掉妈妈。如此看来,老爸肯定是准备娶个新的回来了!在妈妈还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想娶个新的了!当时他心里恨透了老爸,他暗下决心,如果来个新女人,他一定不让她好过。 但老爸好像永远有办法让他摸不着头脑。 “你想了解你妈妈吗?”老爸好像没听见他的质问,平静地问道。 他不说话,戒备地盯着老爸,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难道他还会不了解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把他当心肝宝贝疼爱的妈妈吗? 老爸又拿出另外4张照片来,那些照片一开始背朝上,覆盖在他的手心下面,现在他像变魔术一样,把它们都拿了出来。这时候,他发现那4张照片分别是妈妈的左脸和右脸。 “这是你妈的左脸,这是你妈的右脸,看见了没有?”老爸问。 “看见了。” “发现了没有,你妈的左脸和右脸不对称。” 他仔细对比了一下,果然有点不对称,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好了,我现在把你妈的左脸复制了一下拼成一张脸,再把你妈的右脸同样复制一下,又拼成了一张脸,你看一下。”简律师转眼把四张照片拼成了两张脸。 他注视着照片,一时间,他忘记了悲伤和愤怒,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惑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两张脸如此陌生,竟然一点都不像妈妈。为什么人的左脸和右脸一旦被复制拼在一起,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另外两个人。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人的左脸和右脸有如此大的差别? “为什么……”他困惑地抬头看着父亲,期待解释。 “完全不像你妈妈,对吗?”父亲问道。 他点点头。 “说说这两张照片的差别。”父亲用粗胖的手指点点桌上的那两张照片。 “这张”他指指那张左边脸的拼图说,“妈妈好像不太高兴,虽然在笑,但有点……委屈,好像对干什么事都没把握,她这样子很像我们班上的那个受气包。”他不喜欢这张照片中的“假”妈妈,在他的印象中,妈妈没那么软弱,如果她是受气包,她就不会让一向在别人面前很强势的父亲乖乖听命于她了。 “很好,再说说另一张。”父亲拍拍他的头鼓励道。 “这张里的妈妈,好像很有自信,她的笑,好像是从心里笑出来的,她好像对什么都有把握,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像我们的数学老师,好像你无论问她什么题目,都难不倒她。”他喜欢这张里的妈妈。 父亲似乎对他的表述非满意,他点了点头,道:“东平,我给你看这两张拼图,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过去和将来,而她的脸可以说明这一切,这不是我说的哦,有人对人脸作过专门的研究,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一般来说,人的左半边脸代表这个人的过去,右半边张脸代表这个人的现在。好好看看这两张脸,”父亲用手指点点左边那张“受气包”的脸,“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是个优柔寡断,对未来缺乏自信的女子,她不快活,至于为什么不快活,一方面是个性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家庭遭到的变故,你知道你外婆家在文革中经历过很多悲惨的事,她亲眼目睹的这些,她当然快乐不起来,再来看看另一张,”父亲指指另一张照片,“这是后来的她。随着时间的变迁,她结婚了,有了稳定的工作,生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你,她成了一个母亲,家庭和事业对她来说是双丰收,她变得越来越有自信,也越来越快乐,就像你说的,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难不倒她,这就是后来的她……”父亲凝视着他,“告诉我,你认识的妈妈更接近哪一个?” “这个。”他指了指右半边脸的拼图。 “我也这么认为。”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所以,你妈妈是带着快乐自信和坚强的个性离去的,你同意吗?” “嗯。”他点点头。 “好,那么你觉得你印象中那位坚强快乐又自信的妈妈,希望她的儿子,你,是什么样子?是这样?还是那样?”父亲指指左边的“受气包”脸,又指指右边的“自信脸”。 说到这里,他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但是,他没说话。 “我相信你妈妈绝不希望我们因为回忆她而变成废物。还记得她以前经常说的一句话吗?‘你不能因为喜欢喝水就跳海’,”父亲注视着他,好像在给他时间消化这句话。对,妈妈以前是经常说这句话,那是为了教育老爸“戒酒”,可是,为什么这句话放在这里,放在他身上也那么贴切?他望着老爸,感觉他们两人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亲近,这不仅是因为妈妈用一句话把他们归为同一类人,不知节制的醉鬼,还因为他们都面临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困境。就在那时,他产生了想拥抱一下父亲的冲动。他听到父亲说: “你妈妈去世,我也很难过,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难关如何?” 他抬头看着父亲,父亲的目光温煦而锐利。 “过来,儿子。”过了一会儿,父亲说。 他走过去,身材壮硕的父亲伸出一条手臂按在他的后颈处,把他揽过来,拥抱了瘦弱的他。他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爸爸,我想她。”他终于开口道。 “我也是。”老爸拍拍他的背。 父亲的怀抱跟母亲不同,没有香喷喷令他头晕的雪花膏味,有的只是烟味、酒味和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但是却给了他力量和从未有过的安慰。那时他想,他跟父亲上一次如此亲密是什么时候?也许那还是幼儿园以前的事了吧。 人都有两面性。 可以说,父亲是用很理智的方法把他从悲伤之河中搭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对研究人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复制亲戚和同学父母的照片,在分析了两位姑妈和姑夫,舅舅和舅妈,以及若干同学父母的照片后,他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大部分人的左脸和右脸都不对称,第二,人的左脸和右脸一旦被分别复制,并且重新拼接后,会形成两张截然不同的脸,第三,这两张脸通常可以反映这个人性格的两面性和人格的成长过程。有人说他在算命,但算得还算准。 他忽然突发奇想,不知道给邱元元做这个实验,会有什么结果?如果真如父亲说的,左边脸代表一个人的过去,右边脸代表一个人的现在,那么也许他真能看出这些年来,这个少女身上的变化。她以前是什么样的?后来又成了什么样?是什么让她如此特立独行?又是什么让她的性格和做事方式发生了改变?是不是她小时候发生过什么事?他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他明白很多成年人的异常行为跟他的童年经历有着异常密切的联系。 当然,邱元元走的时候,还不是个成年人,不过16岁,但是长得却像个少妇,如果她不说自己的年龄,别人会怎么看她?她又会怎么看别人?父亲说过,不同的女性有不同的受攻击水平,她是属于高风险的,还是低风险的?话说回来,她到底有没有受攻击还是一个谜,她还活着吗?…… 第二天一早,简东平觉得自己胸腹部的伤有所缓解,下巴也不像前一天那么肿了,便先作了一个电话采访,等采访完,写完稿子,把稿子连同图片一起发到编辑的信箱,再向上司请假,差不多已经快中午了。他连忙打了个电话给江璇,他知道今天她拍封面。 “璇,上午还顺利吗?”电话接通后,他问江璇。 “很顺利。他们说我镜头感很好,还请我拍下一期化妆品栏目的照片,就是教人家怎么化妆的那种,说也给我800元,下周六拍。” “那太好了。”简东平松了口气,问道,“累吗?” “不累,我觉得很开心。”江璇的声音听上去浑身是劲儿。 “那好,我今天下午会再帮你联系几家。到时候,你就可以说,你曾经给A杂志拍过封面了。”简东平笑着说,听到她进入工作状态,他很高兴。 “你的伤好点了吗?还痛吗?”江璇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你等会儿去哪儿?”今天家里没人,萍姐休息,老爸有事不在,他很希望她能驾临自己家,他想念她的美丽小脸和小腰身,但没想到她说: “我等会儿约了依依,我们要去见袁之杰。” “你们效率好高啊。”简东平精神一振。 “我把你的问题跟依依说了以后,依依很起劲,刚跟我通完电话,就跟袁之杰联系了。我们就约在依依家附近的那家咖啡馆。” “我给你的录音笔,你会用了吧。”他马上问。 “会了,放心吧,我昨天自己还试过了。” “我让赵依依回答的关于元元的补充问题,有没有跟她说?” “我发短信给她了,她说她昨晚上就写好了答复,等会儿我连同那录音笔一起给你。”江璇忽然降低声音,“我不跟你说了,我看见他们了。” “好,谈完给我打电话。”简东平叮嘱道。 “嗯。拜拜,别忘了涂药。”江璇挂了电话。 简东平很想亲自参与她们跟袁之杰的谈话,但一想起自己的肿下巴,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了这个可能给江璇带去惊喜的机会。其实,他倒不是怀疑她们的能力,他想赶去,只是因为他想跟江璇在一起。自从昨天亲眼目睹她为自己打抱不平,看见她用小皮包抽打身形是她两倍的林浩昆之后,他就从心底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另一半。以前,他看到的只是她的美丽和单纯,昨天看到的却是她的心。所以,他想看见她,想跟她在一起,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坐在她身边,他也觉得是种莫大的幸福和满足。 昨天从医院出来,他想开车送她回家,但她坚决不让。 “你快点回家休息吧,不要送我了。我想看见你快点好。”她很坚决地说。 “可是你家离医院很远。你回去很不方便。” “没事,我打的回去,我不是明天就能挣钱了吗?800元呢。”江璇爽朗地笑道,“等我拿了钱,我请你吃饭,吃西餐!” 他觉得她真可爱,很想亲亲她的嘴唇,但是他的下巴坏了,干不了这用力的活,他想紧紧抱抱她,又怕太激烈的动作,会让他的伤口痛上加痛,他还想干别的,干好多好多以前想过无数遍,却从来没干过的事,但好像时间不对,他不方便,她也不方便。他觉得真遗憾。 昨天,他就是带着遗憾、无奈和难以抑制的渴望开车走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以前不是没见过美丽的女孩,他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打,他也曾经对其中几个想入非非,当然,也有女孩主动对他表示过爱慕之情,但是他好像从来没对谁产生过如此强烈的目标感和生理上的渴望。他从来没想过要碰碰她们的手,摸摸她们的头发,或者闻闻她们的味道,她们就好像是沿途路过的苹果树,结的果实虽然同样鲜亮诱人,但是看看也就罢了,他不会想去摘,可是江璇就不同了,她是他想摘的那个苹果,他已经伸出了手…… 她也是他的目标,他觉得自己正朝她开去。 跟江璇通完电话,简东平开始仔细翻阅父亲简律师带来的资料里。他发现父亲不仅给他带来了“保姆被杀案”的背景资料和案件侦查情况,还有当年女招待失踪案,以及邱元元失踪案的侦办情况。他大致作了一下整理: 备忘录一:保姆被杀案 案件背景资料:被害人名叫杜群,48岁,文化程度为初中。其父母均在10年前因病去世,目前她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姐姐杜林。杜林在两年前自A阀门厂退休,退休前为该厂技术人员。杜林育有一子,目前已经工作。 被害人生活经历:未婚。小时候曾因盗窃同学学习用品被学校处于警告处分。成年后,曾在街道办的集体所有制玩具厂当过5年工人,曾在派丽视食品公司当过包装工人,也当过清洁工和送奶工,最后10年中,主要从事保姆和钟点工工作,在多家保姆介绍所登记在案,主顾反应良好,在工作期间没有发现盗窃行为。2003年7月底结识本市男性吕某,建立恋爱关系后同居。 被害人犯罪纪录:1985年,30岁,因在公共汽车上扒窃被判入狱一年。 1989年 34岁 因在公共汽车上扒窃被判入狱两年, 1999年 44岁 因为在市中心商场下扒窃被当场抓获被判入狱三年。 被害人亲人及恋人叙述(经整理后的口供): 杜林:大概是因为家里穷的关系,我妹妹从小就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她小时候,去食品店偷话梅,还被营业员楸着一路送到我家来,让我爸妈在邻居面前丢尽了脸。因为她这个臭毛病,爸妈对她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就是一点用也没有,她根本改不了,所以后来我们都不管她了。我跟我妹妹自从她第二次被抓进去后,就没什么来往了。我觉得她是无药可救,一辈子都只能当贼了,我老公也不希望我跟她来往,怕丢脸,更怕她偷我们家的东西,我们家也不富裕,所以我基本跟她没什么来往。她出事前没来找过我,但是今年春节的时候,大概是两月份吧,我跟她见过一次面。也是巧遇,那天我在我们附近的菜场买菜,正好碰到她也在那里,她叫了我,我也不好意思不理她,毕竟是亲姐妹。于是那天中午,我请她吃了顿午饭,当然是在附近的饮食店,我不能把她带回家。她那时候刚出狱不久,我问她怎么会在这个菜场买菜,她说她的东家就住在这附近。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出狱后,就在给人家当保姆,收入倒还可以,一个月包吃包住,也能挣到800元,就是工作苦点。我问她,她的主顾是什么人,她说是个单身男人,跟她同岁,以前也坐过牢,出狱后一直在经营一个小杂货铺。这个男人好像本来是不会请保姆的,但是因为得了肺癌晚期,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想请个人照顾他。我听我妹妹的口气,她跟这个男人好像关系处得不错,不过,我总觉得他们两个年纪相当又都是单身,这样住在一起,有点不妥,但是我也没说什么,这是我妹妹自己的生活,她有她的想法,我也不想干涉,而且这也不关我的事。 我妹妹说这个男人很聪明,懂得很多事。我问她,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你以前的事,我妹妹笑嘻嘻地说,他就是因为知道才雇用我的。她说那个男人第一次见工,把一颗纽扣塞在自己的裤兜里,给她一个上午的时间去掏,那个男人说,如果我妹妹在他毫无感觉的情况下偷到了那颗纽扣,就雇用她。后来我妹妹干成了,那个男人就雇她了。我总觉得那个男人这么试她,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我妹妹好像很开心,她说她之前找了好几个星期的工作都没找到,只能住在一个女牢友家里,但是那个姐妹经济也不宽裕,而且还是个那个姐妹的父母一起住,那家的人都给她看脸色,所以她现在能找到吃住的地方,还有一份工作,她特别高兴。你们别看我妹妹虽然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而且还坐过几次牢,但其实她的头脑很简单。她分不清是非。 我问他那个男人有没有让她干坏事,她笑眯眯地说没有,她说那个男人都是让她干发财的大好事,她好像很崇拜那个男人,但我听着这些话就觉得不踏实,劝她想清楚,但她说像那个男人的老婆好多年前就病死了,儿子也在几年前留下一封遗书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首,说那个男人怪可怜的,她不忍心扔下他,她这么说,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知道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听的。她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那个男的具体叫什么,只知道姓王。 她出事前没来找过我,但是她在10月份给我来过一个电话,说她换工作了,我鼓励了她几句。我知道的就是这些。我们平时基本不通电话,我们家的人都不喜欢她,她从来没给她的外甥买过一颗糖,在我眼里,她算不上是我家的人。她碰到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也没办法,这是她自作自受。 吕某:我跟杜群是今年7月底在菜场认识的,因为她经常到我这儿来买,付钱挺爽快,从来不讨价还价,所以就跟她熟了,后来跟她攀谈起来,觉得她这人不错,就跟她谈起了恋爱。我以前结过婚,后来离了。我觉得杜群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体贴人,干家务也比较主动,不像我以前的老婆,脾气坏,只知道搓麻将。我们认识后不久,就住到一起了。 杜群没工作,我知道她是干保姆的,以前给一个男人当住家保姆,我开始听了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孤男寡女住在一起,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但自从她跟我好以后,她就从那个男人家辞了工,9月份到那个姓邱的老板家去当保姆了。她一般是周一到周四住在邱家,其余几天就住在我这里。杜群说邱家对她不错,女主人心肠好,脾气好,还慷慨大方,经常把用不了吃不了的东西送给她,男主人也不挑剔,很有风度,对她说话总是很客气,像是把她当家里人,只是那个小姑娘比较难伺候,不过也没刁难她,就是对她爱理不理。总体上说,她对这份工作还是很满意的。她是怎么去的邱家?就是我前面说的那个男人,他有个朋友正好认识邱老板,就介绍她去了。 那个男人叫王升,听说杜群不想干了,(因为我不让她干了,既然我跟她好了,怎么能让她再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就答应帮她找一份新工作,后来他说他认识个大老板,他们家的保姆正好回家乡了,想找个新的,他让杜群先回去等消息,没过几天,他就通知杜群去干活了。 我对杜群的过去不太了解,只知道她一直在干保姆,不知道她坐牢的事。不过,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嫌弃她,因为她是一个挺好的女人,勤劳能干,在钱上面也像其他女人那样斤斤计较,做事情也很周到,我自从有了她,生活变得舒心多了。本来想跟她今年就去领证的,想不到,她会出事,真的没想到。 她出事前几天,哦,不对,是前一个星期,是跟往常有点不一样,比较兴奋。她是周末回来的,那天她回来之前就打电话给我,让我别买菜了,说她晚上带回来,还说带碟片回来。我们两个在一起没什么爱好,晚上就爱看个碟片,吃点好的。她弄菜还行,那天她回家,果然带回来很多碟片,还做了好几个小菜,我们大吃了一顿,她还给我买了一条中华烟,我问她是不是邱家发奖金给她了?她说不是,她马上要中彩票了,样子很兴奋。那天晚上,她半夜都没睡,我起来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睡不着,后来连着几天都是这样的。我叫她别做彩票的梦了,那不是咱们想的事,我这么说是怕她把工钱都拿去买了彩票,现在这种人不是没有。她叫我别担心,说她就快有钱了,以后她就不用当保姆了,可以享福了。我觉得她是一时脑子进水,也懒得说她,我管我睡觉了。 11月28号,就是出事的前一天,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第二天下午1点半在她干活的邱家附近的一个花店门口等她,她有事跟我说,我问她什么事,她说有点东西让我带走,她没说是什么,但听她的口气,是非让我去,我就答应了。可我那天一直在那儿等到下午四点也没见她的人影,我在这期间打过好几个电话给她,但是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她也没回邱家。我没想到她会跟邱家撒谎说家乡来人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问王升?他在11月中旬就死了。听杜群说他是病死的,杜群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连路都几乎走不动了,杜群走后,他好像是找了个邻居老太在照顾他。我见过王升一两次,他瘦得跟猴子一样,说话有气无力的。大概就因为可怜他吧,杜群去邱家干活后,也经常回去看他。杜群下午比较空,王升住的地方离邱家很近,她走过去十多分钟就到了,所以她下午经常去照顾他。我本来不同意她去的,但是看那男人病成那个鬼样子,想想也就算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当发善心吧。 我跟王升接触不多,只是有一次杜群让我帮他去修一个电冰箱,觉得他家里乱得像垃圾桶,我后来问杜群她到底平时在他家干什么,为什么不帮他整理整理,她说王升不让她动那些东西。王升脾气很怪,一说话就咳嗽,我干活的时候,他就站在我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好像怕我偷他东西似的。杜群说,她在他家干活的时候,他也这样,她走到哪里他都盯着她。我问她,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在他家干,她说,杜群教她很多东西。王升好像是突然呼吸困难死的,我不清楚,我对王升就了解这些。 对,他的儿子是几年前自杀的,听说留了封遗书去跳河了,后来没找到尸体。王升很少谈起他的儿子,我知道的都是杜群告诉我的。 杜群没有仇人,也没朋友,她有个姐姐,不过那女人是个势利鬼,根本不和杜群来往。出事前一个星期,杜群到环岛路去了三次,她说是邱老板叫她去买千层油糕的,但是我知道那个油糕铺不在环岛路,已经搬到三门路去了,离原来的店址有一站路的距离。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三次都是我送她去的,我有摩托车,时间是中午12点左右,我把她送到那里就回去了。我也喜欢吃千层油糕,她总会给我捎上一些。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希望警方能尽快把杀害杜群的凶手。 备忘录:关于“保姆被杀案”的现场总结。 案发时间:2003年11月29日晚9点半 案发地点:A区四河路忘生桥桥洞下 现场勘查:1.死者全身赤裸,身上披一条淡绿色军用旧毯子。2.死者身上被浇灌大量芝麻油,其香味吸引了桥洞附近大量老鼠前来啃噬尸体,因此尸体上遍布咬痕。3.死者手心里捏有一颗红色玻璃状纽扣,纽扣内红色物体尚待查明。4.死者周围没有证明其身份的物品。 法医报告:被害人死于勒杀,凶器为一根电线(已在弃尸地点附近找到)。死亡时间估计为当日下午3点至5点。 被害人案发当日行踪调查报告: 1. 被害人失踪24小时后,其雇主报了警。12月1日下午,经被害人家属和雇主辨认,死者确实是杜群(死者面部遭到啃噬,但基本轮廓和面部特征保留完整) 2. 被害人于11月29日上午9点离开邱家,9点零五分左右出现在距邱家500米左右的57路公共汽车站上,手里提一个黑色皮包。(注:该皮包尚未找到) 3. 10点左右,被害人出现在环岛路上,在书报摊停留了大约15分钟,神情烦躁不安,向书报摊老板询问两次时间,书报摊老板最后答复的时间大约是10点一刻,她匆匆离去。 4. 10点30分左右,有人看见被害人在三门路18号,“米糕小铺”购买千层油糕。(原米糕铺地址为环岛路102号,该铺于一个月前搬到新址) 5. 10点45,有人看见被害人在三门路49号附近徘徊,对马路修车铺的人反映她在那里逗留了将近十分钟,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后离去。 6. 11点半,被害人出现在胜利路路口(此地距离邱源家大约1公里)。 7. 12点,有人看见她走进了胜利路98弄,之后不知所踪。(注:胜利路98号后门通丽池路。) 电话记录调查报告: 1. 案发当天电话纪录:事发当日上午10点45分左右,她曾经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持续3分钟,对方机主名叫刘毅仁,家住丽池路38号楼上。此人在丽池路38号楼下经营一家私营饭店――“香香饭店”。11点30分,被害人接到一个公用电话,公用电话亭所在位置是胜利路路口,电话持续了两分钟,没人看见打电话的人。 2. 最后两周电话纪录:被害人在事发前两周曾频繁跟5个人联系,他们分别是刘毅仁、陆劲、张守震、程华、苗峰。据调查上述5人均为收藏家俱乐部成员,邱源也是其中成员。 “保姆被杀案”不在场证明调查结果: 1. 刘毅仁:男,饭店老板兼厨师,48岁,经营“香香饭店”。其妻一年半前患乳腺癌病逝,与邻居关系良好,无子女,无不良纪录,无前科,自称不认识杜群,打电话与杜群联系只是为了了解王升藏品的去向,因为杜群曾是王升的保姆。案发时,刘自称在家午睡,无人证明。联系地址,丽池路38号。 2. 陆劲:男,A中学美术教师,35岁。未婚,无女友,父母在外地工作,目前独自在本市工作生活。工作状态一般,人际关系一般,学生对他上的课反映平平。无不良嗜好,无前科。自称不认识杜群,与其联系是为了了解王升的藏品去向。案发时自称在家午睡,无人证明。联系地址:丽池路48号。 3. 张守震:《大江》杂志副主编,50岁,离婚单身,以擅长写杂文闻名。爱好收藏工艺品。自称与杜群不认识,经王升推荐,才介绍她到邱源家工作。张守震与王升曾经是小学同学。案发前与杜群联系的原因是为了了解王升的藏品去向。案发时,自称在家写文章,无人证明。联系地址:四河路100号1203室。 4. 程华:52岁,私营服装厂老板,其女儿与邱源的女儿邱元元一起于三年前(2001年4月)离家出走后失踪。案发前跟杜群联系的原因同上。案发时,他在公司开会,有12位公司职员证明了这一点。联系地址:环岛路12号2302室。 5. 苗峰:45岁,裁缝,单身,无婚史,无小孩,经营一家高级西装裁剪店,店铺位于市中心。案发前与杜群联系的原因同上。案发时,他在店里裁剪衣服,两名小工可以证明。联系地址:阳朔路15号。 6. 邱源:45岁,实业家。育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大女儿邱元元三年前失踪。杜群案发时,自称在家里写文章,邱源的妻子为其作证明。 整理完“保姆被杀案“的背景资料,简东平觉得整个案件中最为惊悚的莫过于麻油和老鼠这两个细节了。看来凶手不仅残忍,而且还非常有创意,懂得营造气氛和用身边最平常的东西来制造不平凡的效果。老鼠啃噬,未必能毁掉被害人的容貌、指纹或别的身体特征,作为毁尸灭迹的手法,它不算高明,但它却能最大程度地制造戏剧效果。凶手采用这种方式对待死者的尸体,若不是非常痛恨死者,那就是他个人风格的一种体现,他好像有意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嗜血成性的变态杀人犯。所以,老鼠和麻油在这个案子中,与其说是犯罪手法的一部分,倒不如说是表演的一部分。这说明,凶手很自负,对自己的智商和行动力极有信心,有很强的表现欲,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人未必是个成功者,也许,是一个离成功只差一步的人。 第二个案子:女招待失踪案 失踪女子姓名:华云, 职业:收藏家俱乐部的女招待。 失踪时间:2001年2月20日晚10点下班后下落不明。 背景资料:华云,陕西人,2000年来本市打工,与其父母及一个妹妹一起生活。经老乡介绍认识刘毅仁后,自2000年6月起到收藏家俱乐部当女招待,其妹妹则在刘毅仁的“香香饭店”担任服务员领班。据同事反应,华云性格开朗,在单位里人缘较好。失踪前,她曾与收藏家俱乐部的成员王升的儿子有过交往,但根据王升的邻居反应,华云与王升本人也有暧昧关系,后经警方盘问,王升承认自己与华云之间有两性关系。 口供记录: 王木:职业,软件工程师,(3月2日) 我跟华云是2000年11月开始谈恋爱的。我非常喜欢她,我是个比较闷的人,说话不多,有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看见一个那么能说会道的女孩,心里一开始是羡慕,羡慕她那么能说,接着就开始喜欢她了。我觉得她好像是把我要说的都说了,而且还好像是说到了我心里。我是真的喜欢她,她那时候好像也很喜欢我,虽然她是外地人,但是我从来没嫌弃过她,我喜欢听她说那口好听的普通话。我完全被她迷住了。对,我们是有关系,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喜欢就会有这种事。在这方面,她比我有经验。 我不知道她后来是怎么跟我父亲搞在一起的。但是我知道她跟我父亲是什么关系。有一次我觉得身体不舒服,下午提前下班,回到家就看见他们在一起,就在我父亲的房间里,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也看到了他们。后来我问华云,她自己也承认了。她说我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算不上恋人,至于她跟父亲,她说我父亲比我大方,也比我有趣,每次跟他在一起后,他都会给她一些好处。为了她,我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父亲叫我别把她当回事,因为她还跟别的俱乐部成员上过床,他们有的给她钱,有的给她首饰,有的给她妹妹工作,当然也有被她拒绝的,她不喜欢穷人,也不喜欢有古怪嗜好的男人。我开始不相信这些,后来问了她本人,她居然也承认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看不起她了,我觉得她就是个妓女,我对她再也没任何兴趣。我后悔跟她有那些事。 她失踪前,跟我已经没有来往了,她的事我不知道。当然,经历过这事后,谁也高兴不起来,我心情的确不好,再也不想工作了,我辞职了,想休息一段时间。你们别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我父亲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老是偷东西,我妈几乎就是被他气死的,我本来指望他出狱后会有所改变,现在看来这只是个奢望。从小到大,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父亲,我从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但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也不想在这里多说他的坏话了。我心情不好,请原谅,我只能说这些。 王升:职业 杂货铺老板 (3月3日) 对,华云跟我是有那么档子事,她身材不错,又年轻,我又单身好多年了,我当然挡不住这种诱惑,再说她本人也很主动。她跟我儿子完全是在玩,跟我,其实算是在打工,哈哈。真的就是这样。我儿子是个童子,长得不错,人又老实,算是便宜她了,我说就算是你倒贴,你也该认命。其实她就是个小婊子,没什么可说的。她根本不可能跟我儿子结婚,只有我儿子这傻子才会相信她说的那套。 华云跟别的人有一腿,别的我不知道,但我说,她跟那个刘毅仁肯定有事,因为她就是刘毅仁介绍到俱乐部来工作的,她妹妹也在刘毅仁手底下,你们说,要是他们没那事,刘毅仁可能对她那么好吗?我问过她,她也没否认,她说刘对她不错,她也得报答她。还有,她跟那个程华也搞不清,我怎么知道的?她给那老小子端茶的时候,那混蛋偷偷捏她屁股呢,哈哈,正好被我看见。我是什么人,我什么看不见?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这两个,我打包票他们有事,要不您自己去问他们。 华云失踪前两天是来过我这儿,这没什么稀奇的,我常给她点小恩小惠,还给她出点主意,她跟我有那事,我们也算是莫逆之交,好朋友,她觉得我比较聪明,至少比我儿子聪明。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啊。她失踪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叫她去我那儿的,她说没空,好像很高兴,说有人约她晚上出去,我问她是谁,她没说,只笑嘻嘻地骂了一句,“你们这些搞收藏的都是变态”。我估计是我们俱乐部的人。我就知道这些。 附:有人(邱源)后来向警方提供线索,称华云的声音出现在一盘曾经在网络上公开的谋杀录音带里,他向警方提供了这盘录音带,但华云的家人及朋友均不能肯定录音带上的女被害人的声音是华云的。目前华云失踪案仍是悬案。 另,王木于2001年3月20日给父亲留下一封遗书,称自己对未来失去信心,准备跳河了断生命,王木没有在遗书中写明跳河地点,在这之后,他便离奇失踪,尸体至今没有找到。 第三个案子 邱元元失踪案 邱元元于2001年4月18日离家出走后,下落不明。临行前,留下字条一张。内容为“爸妈:我跟敏敏有事出去两天,很快回来。勿念。元元。”经笔迹鉴定确为她本人所写。据悉,与邱元元一起出走的女生名叫程敏,两人是同班同学兼好友,出走前,两人均没有反常举动。(简东平认为,这可能是父母根本没注意,父母好像总是等小孩出事后,才发现异样。)据程敏的父母反应,程敏离家时,只说去邱元元家住两天,由于两个女生经常在一起,而且,程敏父亲跟邱源同是收藏家俱乐部成员,所以程家并没有起疑。两个女孩离家三天后,两家父母才发现不对,立刻报警,但经过多方查找,一直毫无线索,女孩们既没来过电话,也没来过信,警方通过其同学在网上招呼她,也没见其上网。邱元元离家时,带了少量衣物、几百元现金,手提电脑一台,手机一个,笔记本若干。该手机在4月19日还有活动迹象,自20日起就关机了。程敏离家时,随身携带少量衣物、现金若干、手机一个,该手机在19日起就关机了。 疑点:2001年4月16日,有人曾看见邱元元在D区一家百货公司内出现,她跟一个男人同行,貌似情侣,两人买完东西就离开了。目击者是邱元元的一个初中同学,两人关系一般,这位同学并不知道邱元元失踪的消息,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直到5月28日,初中同学聚会时,她才无意中提到这事。后警方对其进行询问,得知与邱元元同行的男人身材瘦削,是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后来警方调用了这家商场的录像,果真发现邱元元的踪迹。两人在生活用品柜台购买了一个电饭煲和一个平底锅后离去,看上去颇像小夫妻。由于影像较模糊,外加那男人始终戴着帽子和墨镜,所以无法辨清其长相,只能肯定该男子身高大约170-173公分,体形偏瘦,穿运动鞋和牛仔裤。 简东平看资料看得头昏脑涨,腰酸背痛,决定休息一下,等等江璇的电话。说来也巧,他刚放下那叠资料,她的电话就来了。 “James,我们说完了。哦,好累啊。当侦探真不容易!”江璇气喘吁吁,好像在赶路,“我这就给你把东西送来。” “好。我到楼下接你。”听说她要来,他惊喜万分,今天家里正好没人。 “嗯,我马上到了,对了,你家有其他人吗?”江璇小声问道,“如果有别人,我就不上来了。” “没有,没有,就我一个,你放心来好了。”他说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我家有人,你也可以来。” 放下电话后,他一路小跑直奔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巧克力、薯片、鸡爪和果珍,刚走出便利店,就看见身穿黄色翻毛小皮衣的她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从马路对面奔过来。看见他,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他跟前,仔细端详他的下巴。 “果然好多了。”她高兴地说。 “嗯,是好多了。”他摸摸自己的下巴,问道,“我下巴肿了,是不是很难看?” “是有点,不过不是难看,是滑稽,”江璇捂嘴笑,随后又低声问道,“你家有人吗?要不还是把东西就在这里交给你吧。” “就算我家有人也不会吃了你,跟我上去吧,璇,先认识一下我家的路,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来了。”他一手接过她手里那个沉甸甸的大塑料袋,牵她的手就往楼里走。“这里面是什么?怎么那么重?”他掂了掂那袋东西问道。 “就是你向依依要的东西啊,我想你叫快递也挺麻烦的,就帮你顺便带过来了。我好吗?”江璇歪头问他。 “嗯,江璇对我真好。”他笑着点点头,心里忽然涌出大堆甜言蜜语准备送给她,但想想觉得肉麻,又都咽了下去,他只是捏了捏她纤细光滑的手指,决定哪天去给她买个戒指,亲手给她戴上。 “你们家住几楼啊?”走进电梯后,她问他。 “我家在顶楼,复式的房子,上面还带个晒台,上去参观参观?”他心想,小蜜枣,说不定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想到以后可以搂着她的肩,跟她一起在晒台上看星星,他就满心喜悦,也许以后还可以买一个大一点的躺椅,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睡在晒台上了,真是妙不可言啊……现在只是不知道我爸是否会喜欢你,不过我爸是很开明的,就算他不喜欢,只要我喜欢,他也会接受。 “你很喜欢高楼吗?”随着电梯向上,江璇问道。 “高楼上视野开阔。我爸买房子的时候,我说我想在洗澡的时候看星星,他就买了顶楼。” “你爸真好。”她叹息了一句,问道,“那你妈妈呢?” “我妈10年前去世了。”他从后插袋里拿出钱包,他钱包里总放着一张他母亲跟他的合影,他拿出那张照片给她看,“瞧,这就是我跟我妈。那时候我8岁。” “你妈妈很漂亮啊,你那时候跟她长得很像,眼睛好大,怎么现在变小了?”她仔细看那张照片,又抬头看他,笑了出来。 “是啊,越长越难看了。”他嘟哝了一句。 “肯定是坏脑筋动多了,所以眼睛变小了。”她笑道。 “嗯,是啊,因为经常动脑筋,作皱眉和眯眼睛的动作,迫使眼部周围肌肉和脸部肌肉向下挤压,在这种长期牵拉下,眼睛就越变越小了。人的长相的确跟长期的社会活动和成长历程有关啊。”他一本正经地说,说完见她在偷笑,“怎么啦?”他觉得自己没说什么可笑的话。 她摇了摇他的手,笑着说: “我开玩笑的,谁说你越长越难看了,眼睛小有什么关系,眼睛小的男人才有味道,而且你的眼睛也不小,只是比小时候小了点。你怎么就这么认真啊?” “我拿你说的话当真不好吗?”他笑着问她。 她看了他一眼,温柔地勾住了他的胳膊。 “好吧,说说今天的情况。”到家后,简东平忙不迭地一边招待她,一边问道。 “哎呀,你不知道,原来袁之杰是个结巴!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问他什么都答得乱七八糟,可把我跟依依都累死了。”江璇站在房间中央,好奇地东张西望,看见他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果珍,连忙接过来,笑眯眯地坐到他旁边。 “他有没有说起那个美术老师的名字?” “提到了。”江璇喝了一口果珍,“好像姓陆。大陆的陆。” “是不是叫陆劲?”他猜测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江璇吃了一惊。 “我也是刚从别的地方得到的消息,他还说什么?” “不是有录音吗,你不会自己听吗?”江璇斜睨了他一眼。 “我想先听听你说。”他蹭着她的耳朵轻声说。 她瞄了他一眼,笑着稍稍躲开了一些,说:“那好吧,我大致说一说。” 他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说话,但马上又笑了出来,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吓人。”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问道:“江璇,我能否,嗯,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也许,这个问题比较,唐突,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嗯……”他有点支支吾吾。 听他说话突然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她只觉得好笑。 “你想问什么?说吧。”她拉拉他的袖子,催促道。 “嗯……”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嗯……其实,我是想知道,你的,嗯,那个,嗯,我也查过书,但是每个人好像不一样,也许,嗯,你会快点?……”说着说着他自顾自笑了起来,脸色也微微泛红。 “你到底想问什么?”她觉得他笑地很古怪。 他又看了她两秒钟,突然坐直身子,表情严肃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今天袁之杰还说了什么。” 装蒜!江璇心道。 6、她爱上了那个人 袁之杰比想象得要魁梧许多,简东平原以为赵依依嘴里的那个“邱元元的跟屁虫”会是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说话还磕磕巴巴的小不点儿,但一见面才发现袁之杰是个身高超过180公分,肩宽体阔,发育良好的年轻人。 袁之杰穿着宽松裤和带有大号数字的宽松拉链衫,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眼神冷漠,充满了戒备。 “找我什么事?”他在简东平对面坐下后,先开口说了话,一点都不结巴。 简东平昨晚听了袁之杰和江璇她们的谈话录音之后,他发现袁之杰知道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跟袁之杰见个面,幸好今天他的下巴又比前一天好了很多,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我还是想问问邱元元的事。”简东平开门见山。 袁之杰的脸上立刻露出厌烦的神情。 “是不是又是她妹妹叫你来的?她妹妹最烦人了。”袁之杰仍然没结巴,跟昨天他跟依依和江璇说话一样,在开场的那段寒暄中,他的语速很正常,但是一旦涉及到某些敏感问题,他说话就没那么顺溜了。 “是她叫我来的。”简东平漠然地点了点头,“说实话,我昨天然她们把你们的谈话都录了下来。”袁之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插嘴的打算,“袁之杰,我发现你隐瞒了很多事,其实你知道得要比你说出来的多得多。”简东平冷静地看着他。 袁之杰耸了耸肩。 “哼!又是她妹妹在瞎掰,你去问问她,她问什么我答什么,我都告诉她了,她还想怎么样?”他傲慢地把头别过去,望向窗外,一副玩世不恭又厌烦的表情,仍然没有结巴。 简东平拿出个小型录音机,按下了Play键。 “我放给你听听。”他说。 袁之杰仍然看着窗外,不屑于把他的录音当一回事。 录音机里传来了对话声。 江璇:袁之杰,元元跟你和程敏是不是认识一个美术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问这干吗? 赵依依:你说就是了嘛!到底他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姓陆,叫陆劲,后面那个字,不知道怎么写,反正是个男的。 赵依依:你见过他吗? 袁之杰:见过一次。 江璇:元元是不是给过他一颗……? 袁之杰:没有。 简东平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有什么问题?” “江璇还没问完问题,你就答‘没有’。你好像答得太快了。”简东平望着袁之杰,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此刻就像个探照灯,正在扫描袁之杰的大脑。 “那又怎么样?”袁之杰看着他,问道。 “没怎么样,说明你知道江璇要问什么。说明元元的确曾经给过那个美术老师某件东西,而且是唯一一件,你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元元给的是什么。因为如果你知道元元不止给那人一件东西,你就无法立即判断有没有,而应该是问哪一件,那么你至少会听江璇把问题问完。至于你为什么会否定得如此之快,我猜还有一个原因是元元曾经叮嘱你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这说明,她给那个人东西的时候,你也许就在旁边。我没说错吧?”简东平欣赏着袁之杰额上突然出现的汗滴,问道,“元元给过那人一颗纽扣,是不是?” 袁之杰瞪了他两秒钟,答道:“你,你这,家,家伙,还挺能瞎掰的。是,就,就算是吧。” 结巴了。 “再听听这段。”简东平按下了快转键,等了一会儿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再度传来说话声。 赵依依:袁之杰,你知道我姐在收集遗言吧? 袁之杰:我,我哪知道。 赵依依:别装蒜!你有没有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我怎么会,跟,跟她一起去? 赵依依:她有没有让你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没去,没去。我不知道。 赵依依:不可能!我姐肯定跟你一起去过!你别想赖。说!是不是你把我姐姐藏起来了?说!是不是你求爱不成,把我姐姐给害了? 袁之杰:你,你,你越说,越,离,离谱,拿,拿出证……证据,来 赵依依:袁之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累死我了。 江璇:我也累死了! (两个女孩同时笑出来) 赵依依:袁之杰!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 江璇:依依! 赵依依:谁叫他不好好说话! 袁之杰:我,没,没去过。真,真的。 简东平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元元在收集遗言,是不是?”简东平盯着他的脸问道。 袁之杰不说话。 “依依问你,你有没有跟邱元元一起去搜集过遗言,你的回答是,‘我怎么会跟她一起去?’请注意你自己说话的重音,你的重音不是放在‘她’这个字上,而是放在最后三个字‘一起去’上面的。要不要再放一遍给你听?”简东平温和地问道,看袁之杰没反应,便继续说道,“一般来说,重音在哪里,说话的重点就在哪里。所以,你的意思不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这女生一起出去!’而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一起到那个地方去!’,这说明,你知道邱元元去干什么,她也许还邀请过你,但你没去。” 袁之杰震惊地盯着他的脸,说不出话来。 “后面你跟依依的问答也证明了这一点。赵依依问你,元元有没有叫你一起去过,你说你没去,那不就说明她是叫你去过,只是你没同意而已。”简东平不动声色地说。 “好,好吧,我,我是,知,知道元元有,有这事。”过了一会儿,袁之杰才开口,他的神情充满了不耐烦和焦虑,“我昨,昨天也说了,最,最后也告诉她妹妹了,我那,那时候就说过,有,这事的,我不知道,我,反,反正是没去过。听,只听她说,说起过。” “元元有没有让你具体做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这个问题他昨天已经让赵依依她们问过了,但是没问出个所以然。 昨晚他听了那段谈话录音后,明白为什么江璇直喊累了,确实很折磨人,袁之杰要不是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就是很干脆地说“没有。” “没有。”袁之杰说,他果然这么回答。 “她是不是曾经让你在网上搜索过一首周璇的老歌?然后发到她的手机上?”简东平一边关了录音机,一边随随便便地问道。 袁之杰的头倏地抬了起来。 “要知道,她就算带了手提电脑,在河边也很难上网。所以如果她想搜索到一首周璇的歌,最有可能就是找朋友帮忙。我觉得她信任你的程度超过信任程敏,所以她最可能是让你帮了她这个忙。” 袁之杰没说话,歪头看着窗外,仿佛邱元元的灵魂在窗外召唤他。 还是不肯说,看来得用父亲那招了。 “我们来看看元元的照片好吗?”简东平从包里掏出一张邱元元的照片来,这是昨天江璇带给他的。这果然引起了袁之杰的注意。 简东平拿出来的是一张邱元元没戴眼镜的放大报名照,照片里的邱元元正对着镜头微笑,非常拘谨的微笑。 袁之杰神情专注地看看那张照片,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她没戴眼镜……”过了好久,他笑了笑说,神情有些沮丧。 简东平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剪刀,“喀嚓”一下,把那张照片一剪为二。 袁之杰大惊。 “你!你!想干什么!”他瞪着简东平,低吼了一句。 简东平假装没听见他的质问,从包里拿出4张预先准备好的照片来。 “你看,我现在把邱元元的照片分为左右两半,然后分别把左边脸复制了一下变成一张脸,再把右边脸复制了一下,变成一张脸,你看看有什么区别吗?”他把两张脸拼好,推到袁之杰的面前。 袁之杰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满怀狐疑地朝那两张脸看去。他先看看这张脸,接着又看看那张脸,说: “好,好像不是她了。” “一般来说,左边脸代表那个的本质或者过去,右边脸代表一个人的现在,这个‘现在’当然指的是她出走的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先看左边脸。”他指指左边脸的拼图,他发现父亲这一招相当有效。 “哦,是,是不同,怎,怎么样?”袁之杰嘟哝了一句。 “说说你的感觉。” “不,不像她,不,不是她。”袁之杰盯着照片看,笑了笑,“但,但只是相貌不像,我,我不好说,好像太,太可怜了,不是,她,她有时候,很凶。” “那再看看右边那张。” “这张,比较开心,很开心,其实也不像她,都不像她,她不会那样笑,我,我至少,没,没见过,她也没这样对我笑过……”袁之杰好像叹了口气,随即又困惑地抬头看着简东平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干吗给我看这些?” “我刚刚说了,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现在。所以可以说,邱元元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简东平指指那左边脸的拼图,“虽然她从小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和妹妹都很爱她,但是她还是很自卑,为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她拼命读书,期待获得承认,她也许勉强获得了一些认可,但她仍然在同学中属于异类,这一方面是她性格太强,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她的长相。她被安排在后座,没什么朋友,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她很寂寞也很愤怒,于是开始搜集怪东西聊以自慰。渐渐的,她喜欢上了这种古怪的爱好,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标签,因为真的成为异类,就证明你与众不同,这似乎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她没长性,很快会厌烦自己的收藏,最后总是用很激烈的方式毁灭它们,这说明她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讨厌自己的行为,一方面又为此而骄傲。她的行为就好像是在向人群呐喊,‘请你们看着我,爱我,重视她,了解我,宽容我!’但是,好像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尽管她已经喊得很大声,但是没有人听到。于是,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另类,很多人怕她,很多人对她敬而远之,她也许从中获得了部分满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快乐,也从来不自信。” 简东平本来想问问袁之杰,自己是否说对了,但后者眼睛中的沮丧和落寞告诉他这问题已经无需再问。他现在相信了赵依依的说法,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一直对邱元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但是邱元元对他是什么态度呢?等会儿相信他自己会说的。 “好,再来看看右边这张脸。在这张拼图里,就像你说的,她好像完全变了,变得很开心,满足和自信,这种转变可以从她的眼睛和嘴角的松弛程度看得非常明显,而且在这张图里,我还看到了在那半边脸没有看到的一些新的性格,坦率,勇敢、沉着和冷静。她好像不仅仅是在对着镜头笑,还是在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笑,好像在说,‘我非常肯定我能成功,我有很高的智商,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的脑袋里周密的计划,我能掌握一切,我也有足够的耐心。’我想,在她出走前的那段日子里,一定碰到了某些事,这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时间和感情,她在经历这件事的过程中,不仅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东西,还重塑了自信。我说的不是收集遗言。我说的是……”简东平盯着袁之杰的眼睛,停顿了半秒钟,说,“爱情。” 简东平记得那个最后自杀的男人的遗言是,希望有人说爱他。如果依依提供的信息属实的话,那元元最后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要让个性强,爱耍酷的邱元元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并非易事。简东平认为,她虽属另类,但对这三个字,会比她的贞操看得还紧,否则,她应该老早就可以出去谈恋爱了。像她这样长相成熟,又期待被重视和另眼相看的女生在学校里也许不受欢迎,但出了学校,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简东平相信,如果她愿意,她很快就能找到好几个好像很爱她的男朋友。如果不找别人,她至少也可以跟袁之杰谈一谈,这好像是顺水推舟的事,但是她没有,她一个男友也没有,这充分说明,邱元元不会因自卑而看轻自己,或丧失丧失判力,她也不是滥情的人,头脑很清醒,不会因为挫折降低自的标准,所以,除非她真的爱这个男人,否则她绝不会说出那三个字。 “爱情”这两个字,让袁之杰皱起了眉头。 “我想知道,她跟最后那个自杀的男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简东平冷静地说。 袁之杰望着窗外,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爱上了那个人。”片刻之后,他漠然地说。 终于要打开话匣子了,简东平在心里叹了一声。 他奇怪,为什么邱家从来没想到要好好盘问这个袁之杰。 “周璇的歌是我帮她找的。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在弄什么自杀遗言。我不知道她的脑袋是不是进水了,怎么会想起来弄这个。不过,听上去还挺有趣的,我是没跟她去过那个地方,她也没叫我去,但是事后,她会跟我说。她喜欢跟我说话,我也喜欢听。”袁之杰口齿伶俐地说了一大段,简东平认为他现在处于“无意识表述阶段”,也就是说,现在他不再考虑该不该说,该说什么,而是想什么说什么,所以他的大脑就源源不断地向他的嘴输送语句。 “你说她爱上的那个人,是指最后那个人吗?” “自从她认识那个人后,就不一样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自己也说喜欢那个人。” “等一等……”简东平发现了他这段话里的机关,“你是说,那个自杀者没有死?” “元元救了他。我没见过那个男人,但是我知道这事。一开始那个男人是想自杀,好像还说自己的女朋友跟他老爸有关系,他还看见了什么的,他说了自己的很多事,说自己的妈以前是怎么死的,说自己怎么受欺负,因为他老爸好像以前经常偷邻居的东西,邻居都看不起他,还老有小孩欺负他,他大概不是那种很能打架的人,但是,这还算好,还有更糟糕的,他初中的时候好像还被大人欺负过,我说的是那种欺负……”袁之杰停下来,想看看简东平是否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性侵犯?”简东平眉头一皱。 “对,就那么回事。那时候他大概15岁吧,说自己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他是被父亲的两个狐朋狗友侵犯的,因为他老爸偷了他们的钱跑路了。他对元元说,他本来是想重新开始的,他发现父亲跟他女朋友的事后,也慢慢平息了自己的心情,但是后来他在父亲那里碰见了原先侮辱过他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约他见面,说如果他不同意跟他那个,就把他以前的事都说出去。自杀的那天,是那个男人约他见面的日子,他说自己是不想活了。觉得这辈子都在受欺负,没人真的喜欢他。元元很同情他,问他有什么遗言,他最开始没说,后来他说,他希望有人真心地对他说一句,我爱你。”袁之杰眺望窗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最开始元元说什么,后来那个男人跳下了河,元元把他拉起来后,就对他说了那句话。……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随便说的,后来才发现她是说真的,有的话,好像一说出来就成真的了,别的人我不知道,但元元好像就是这样的。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她后来劝住了那个男人。” 袁之杰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痛苦和沮丧。 邱元元一路快走,袁之杰跟在后面,终于追上了她,他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两人在公园的小山坡前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袁之杰没好气地问,最近她像中了邪一样,一直在说那个自杀未遂的男人,每次都说得他心烦意乱,火冒三丈,他不明白,难道她会真的喜欢那个人?一个小时候被人搞过的臭男人?啊,想想都恶心。 “我说真的,就是真的。”邱元元淡淡地说,声音挺温柔,但听到他耳朵里却像把软刀子在割他的心。以前如果听到他反驳她的话,她会跳起来骂他,有时候还会霸道地强迫他干点乱七八糟的事,比如叫他学唱京戏,或者倒立给她看,可是现在的她,不会再那样了,她变文雅了,她不会再拽着他的胳膊乱叫乱跳了,她会听他把话说完,会耐心地给他讲道理,还会笑。她笑起来挺有魅力,但他明白,那不是笑给他看的。 “我才不信这人真想自杀,哪有自杀的人被人说两句就打消念头的?”他走到她前面,看着她的脸说。 邱元元笑了笑说:“我相信他说的话,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疤。那是他妈打的,因为他老爸的事,他妈妈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他那些事从来没告诉过他妈,他说告诉了,他妈妈会更生气,打得更凶……我觉得他妈是个神经病……”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呢?”他怒气冲冲地说,她语调中的悲伤情绪让他很恼火。 “他没必要骗我,他没必要骗一个陌生人。”她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缩了缩肩膀。 冷吗?他想问她,准备把外衣脱给她,但是想想又没开口,他知道她会拒绝的,自从她开始对他“温柔”起来后,他就明白,她再也不会穿他的外衣了。 “你上次跟我一起在四河路那里扮乞丐也是为了他吗?”他忍耐着不去看她冷得发抖的样子,问道。 “对。” “你要盯梢的那个男人跟你那个,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他一直想知道她费尽心机这么做的原因。 “他就是阿木的父亲!我就是想看看这个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如果后来不是我爸妈来了,我肯定会等下去的。”邱元元的声音好像在发抖,“谢谢你帮我拍照,我还想知道他那个时候都跟谁在联系!”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 “你想楸出强暴那小子的混蛋是不是?我拍的照片里有那个人吗?”他好奇地问,当时按照她的吩咐,他拍了好些照片。 “当然有!我都拿给他看了,他指出是谁了。”邱元元压抑地说,声音好像是从牙缝了挤出来的,“他说他经常做恶梦,梦见那个人,其实那个人对他这么干,不止一次。他就是吃定,吃定了阿木不敢告状,也没人可告。如果是我,我早就想办法戳瞎他的眼睛了!这样既没要他的命,让他一辈子呆在黑暗里,一辈子受苦,如果是我,我就这么干!而且那时候他未成年,是正当防卫!” 她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滋滋声磨得他脑袋疼。他相信,如果那个男人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会立刻想出十几个毒辣无比的方法来为“阿木”报仇。但是这一次,他不想顺着她设定的轨道往下说。 “他不敢去告状,也许他自己也有问题。”他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她忽的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跳动着火苗。他喜欢她这样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反叛,那才是她。以前他怕她这样的眼神,因为那意味着她要找他的麻烦了,可是现在,他盼望看到她这样看他,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那个人为什么偏偏看上你的阿木?为什么就没人看上我?”他玩世不恭地朝着她笑,他相信这句话很有道理,而且击中了要害。试想要不是那个阿木自己有那么点“娘娘腔”,那人怎么会朝他身上靠?那人肯定是嗅到了什么味道才凑上去的。肯定。 他说完这句,充满挑衅地盯着邱元元看,他等待她的大爆发。他想,她也许会跳过来楸他的头发,扯他的衣服,然后嘲笑他,臭骂她,他盼望她这么做,如果她这样,他决定不再像以往那样忍让。他也要让她看看他的另一面,他想他至少会把她推到一棵树上,对她说,请,你,看,着,我。 可是,邱元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注视着他,好久好久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袁之杰。”她的声音却很平静,“我知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说这些话的,你妒忌他。我首先谢谢你对我的好。你真的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你。我以前从来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没必要说这些,这些你都应该知道。” 这几句话,说得他快崩溃了,他觉得脚有点发软,呼吸有点困难,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又开始仔细端详起她的容貌来,他不知道他自己这是怎么了,本应该认真听她说话的时候,却无缘无故欣赏起她的头发,眼睛,和姿态来,他最喜欢的还是她的神情,还有她那像电钻一样会钻到你脑子里的眼神,如果没有眼镜,她会更美……但是,她还在说话,他努力集中精神,听她说下去。 “袁之杰,跟你在一起时,我就想跟你说话,想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觉得好放松,我很喜欢这感觉,我曾经以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初恋的感觉。可是自从遇到他,我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跟他在一起,我不想说话,只想听,想陪着他,想抱抱他,他说话的时候,我经常思想不集中,老是偷看他的脸,他的神情,他的手……我想,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你在说话时忘记了下句,能让你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想看他,那就是爱情了。袁之杰,我爱他。” 他再次觉得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她,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他现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想听,只想看。 “所以,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如果你还是我的朋友的话,请你不要侮辱他,请你接受他。”她说。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好吧。他叫什么?”他说。 “王木。” 果然是王升的儿子王木,简东平对此一点都不吃惊,他早就觉得那个留下遗书说要自杀,最后没有找到尸体的人很可能还活着。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形,(即邱元元说了“我爱你”三个字后),最有可能发生的是私奔,其次是一起殉情,一个自杀,另一个在旁边看着,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样的事发生的几率较低。因为他们两个都是人,都是年轻人,还都急需得到爱,火柴和火柴盒,只要擦一下,就能产生火花,事情就这么简单。所以,照这么推算,2001年4月16日,在商场被目击跟赵元元一起买电饭煲和平底锅的男人,极有可能就是王木。 “王木被邱元元劝服后,有没有回他父亲那里去过?”简东平问道。 “没有,他另外租了房子。元元还帮他去整理过。”袁之杰百无聊赖地玩着钥匙圈。 “他哪来的钱租房子?邱元元给他的?” “不是。他自己有钱,他准备自杀前把银行里的存款都拿出来了,放在他自己房间的一个地方,后来有天晚上,我跟元元趁他老爸不在的时候,拿了他的钥匙偷偷到他家去帮他拿的。一共大概也就4万块钱,不多,但租个房子住是够了。”袁之杰狠命唆了一大口可口可乐。 “你们两个一起进去的吗?” 袁之杰摇摇头。 “是元元一个人进去的,我在外面给她望风。她胆子很大。”袁之杰充满回味地笑了笑。是啊,简东平想,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并肩作战的感觉一定很浪漫,打破禁忌,有时候就是会让人怦然心动,又恰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你们能确定那是王木的钱吗?”简东平问道。 这问题让袁之杰很不自在。 “应,应该是他的。他对元元说他把钱领出来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谁知道!我没进去。元元说是他的钱,就是他的钱,元元从不开口说谎。”一开始,袁之杰的口吻显得没什么把握,但越说到后面,信心越足。简东平想,看来邱元元的确没用语言撒过谎。另外,那笔钱多半是王木的,否则王升应该早就报案了。4万块对一个杂货铺老板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除了钱,她还拿了什么?”简东平绝不相信邱元元只拿了那些钱。 “她还拿了一些那个男人的衣服,还抱着一个旧饼干箱,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没给我看,只说是王木的东西。”袁之杰说。 一个旧饼干箱。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在旧饼干箱里放信件、照片、邮票、或者小玩意儿……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过纽扣?”简东平问道。 “纽扣?”袁之杰拿起他的钥匙圈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说这个?” 这时简东平才发现袁之杰的钥匙圈上挂着两颗玻璃纽扣。 “给我看看行吗?” “行。你看吧。”袁之杰把那串钥匙丢给他。 简东平根本不用仔细看,就发现这两颗纽扣竟然跟李雅真拿回去的那颗一模一样。 “这是邱元元给你的?”他问袁之杰。 “嗯哼。”袁之杰点了点头。 “她哪儿弄来的?在哪儿买的?”简东平的脑子里出现了“邱源”两个字。邱元元会不会跟她妹妹一样习惯从老爸的储藏柜里偷点什么出来? “买的?”袁之杰笑了出来,“这哪是她买的,这是她自己做的。” 简东平大吃一惊。邱元元自己会做纽扣! “这是她自己做的?她怎么做的?”他连忙问。 “她手就很巧,什么都会做,还会打毛衣呢,想不到吧,现在这世界,哪还有会打毛衣的女生?反正她什么都会。”袁之杰用温吞水般的语调叙述着,“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帮她买个钳子,我买好了送到她指定的地方,一看,那是个黑不隆东的小房子,后来才知道那就是王木租的小屋,我把钳子给她,她就忙乎了起来,我问她在干吗,她说她在做人血纽扣。” “人血纽扣!”简东平觉得自己的心脏抖了抖。 “哈哈,人血纽扣!吓坏了吧,一开始我也吓一跳。,”袁之杰看他一脸惊诧,禁不住哈哈笑起来,他现在这爽朗的样子看上去可真像一个19岁的大一学生。 “难道不是吗?”简东平听出了他笑声中的嘲讽。 “妈的!什么人血纽扣!鸡血纽扣还差不多!”袁之杰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请你说详细点。”简东平正襟危坐。 “我看见她忙个不停,就问她在干吗,她说她在做人血纽扣,接着,她捧出一小碗血来,把我吓一跳,我问这是什么玩意儿,哪儿弄来的?她就笑了,说那是她从隔壁小菜场弄来的,人家刚杀完鸡,她花几块钱买来了热气腾腾的鸡血,为的就是做那个人血纽扣。那我说,应该叫鸡血纽扣啊,为什么要叫人血纽扣?她骂我笨,说鸡血纽扣怎么卖得出好价钱?接着就又笑了,只要她这一笑,我就知道,她又要干坏事了。” 看来邱元元是想炮制假的人血纽扣,可是她用意何在? “你有没有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东平觉得邱元元不会单纯地就想弄点钱花,她并不缺钱。 “还有什么?不就是想给那个男人报仇喽。” “怎么报仇?” “她好像是想把这些鸡血纽扣当作人血纽扣卖给那几个人。大敲他们一笔。”袁之杰说。 “为什么把伪造的纽扣卖给他们就是替那男人报仇?哪几个人?”简东平紧接着问到。 袁之杰耸耸肩。 “就是收藏家俱乐部的那几个人。有5个,我们分别盯梢过,呵呵,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刺激,每个周末都去盯梢那几个男人。”袁之杰笑着说。 “有一次邱源夫妇在丹平路,罗河路交界处看见你们在要饭,你们那是在盯谁的捎?”简东平记得赵依依说过那两个路名。 袁之杰吸了一口可乐,说:“在盯张守震,这家伙就是欺负王木的人。” 简东平的脑子里立刻反应出张守震的背景资料。张守震,《大江》杂志副主编,50岁,离婚单身,以擅长写杂文闻名,爱好收藏工艺品。他跟王升曾经是小学同学,还曾经将王升的保姆杜群介绍到邱源家去工作。 “他住在丹平路吗?”简东平问道,他记得警方给出的张守震的联系地址是四河路100号1203室。 “对。他就住那儿。我有具体地址。”袁之杰盯着杯子上下浮动的冰块,隔了一会儿说,“他就是把王木骗到那里干的……他是个大个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四河路的地址可能是张守震工作的地方,这只要查一查电话簿,或者亲自跑一趟就能找到答案。 “你们为什么要盯他们的梢?” “元元想知道他们的长相,他们星期六、星期天是怎么过的。我也不清楚她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就是拍下他们的照片,记录下他们出去的时间,回来的时间,这段时间有谁去过他们家,就这些。……我有他们的照片,当时记录的东西也保留着,如果你需要的话,都给你好了。”袁之杰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反正,现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没用了。给你也无所谓。” “为什么这么说?” “三年了。”袁之杰玩弄着桌上的那个钥匙圈,他缓缓地说,“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三年了,她能活着回来的希望实在很渺茫。简东平很想拍拍袁之杰的肩,以示安慰,但是他的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个新问题来。 “除了那些照片之外,邱元元还放了什么东西在你这里?”简东平试探地问道。 “还有一盘录音带。”袁之杰瞄了一眼那两颗纽扣。 录音带? “里面录了什么?” “我不知道。”袁之杰说。 “你没听过?”简东平觉得不太可能。 “听过,当然听过,但听不清楚。……像乱搞的时候的发出的那种声音,但我不知道,……”袁之杰忽然笑了笑,问他,“喂,你看过A片吗?” 这下轮到简东平有些尴尬了,好像承认和不承认都有点傻,那就先承认再说吧。 “我想是男人都该看过。”他平静地答道。 “呵呵,我想也是。”袁之杰的嘴角露出一抹邪气的微笑,“元元当初把录音带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问我的。喂,袁之杰,你看过A片吗?吓我一跳。我说没有,她还皱起眉头说,你怎么那么落伍啊?你还算男人吗?快去弄盘来看看。我不知道她想干吗。她这么说其实很那个,你不觉得吗?但是,我也明白,她只是说说而已,她那会儿已经有王木了,她不可能想跟我干什么。” “那她为什么要让你去看A片?” “她给了我那盘录音带,让我看完A片后,再听听这盘录音带,比较一下,说点想法,她是想知道那里面的声音究竟是在乱搞呢?还是在杀人。” “杀人”两字,让简东平的心颤抖了一下。 说实在的,这两种声音有时候还真的挺容易混淆的。简东平忽然开始喜欢起这个邱元元了,她的确与众不同,他本来不理解像袁之杰这样的俊朗男孩怎么会死心塌地喜欢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现在他明白了,个性美的吸引力有时候远远超过外表。 “你有没有问过她,那盘录音带是从哪儿来的?她为什么要让你去作这样的判断?” “那盘录音带是王木给她的,其它的她没说。”袁之杰说着又笑起来,“录音带里的那个女人一直在说,不用停,不要停,我想,如果那个男人在杀他,她肯定不会那么说吧。只是到了最后,有点怪,那个女的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接着声音就断了,然后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声音,我是没听出来,” 的确很怪。 “那个男的,没说话吗?”简东平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对,连忙纠正道,“录音带里还有别人的声音吗?” “没有了,你自己听好了,全是那女的声音。最后那个女的还大叫了一声,真猛啊!”袁之杰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叫。” “元元怎么看?”简东平觉得,袁之杰可能是邱元元失踪事件中知道最多的人,可是很奇怪,从来没人好好问过他。 “她说我肯定没认真听,只知道想入非非。后来她就把录音带放我那儿了,让我保留着,不要告诉别人人,也不要给任何人听。”袁之杰叹了口气,“我连她父母都没说,她说她会回来拿,我一直以为,她会回来。可是……”他说话的声音猛然又低了下来,就像好好走着路,突然跌倒了,好久好久爬不起来。 简东平很想安慰他,但是就在这时,他的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这已经是袁之杰第二次暗示元元回不来了,为什么?他从何判断邱元元一定回不来了?不错,时间太长,放弃希望了,也是一种理由,但是,如果反复暗示,是不是也许意味着别的?也许他得到了什么最新消息? “袁之杰,你怎么知道她回不来了?”简东平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袁之杰眉头深锁,他把头转向窗外,又转回来,过了好一过会儿才说:“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程敏?”简东平立刻问,世界上如果有谁知道元元是怎么回事,非她莫属。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袁之杰吃了一惊。 “依依最近见过她。” 袁之杰笑了笑道:“所以,她怎么躲得掉呢?” “程敏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是上星期看见程敏的,在公园里。那个公园离她家很远,在郊区,如果我不是跟同学一起去那里吃烧烤,我可能永远没机会碰到她。”袁之杰盯着钥匙圈上的那两颗纽扣发呆,“她一开始想逃,后来被我抓住了。” 简东平完全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和两人的心情,袁之杰看见程敏,该有多震惊,而程敏看见他又该有多惊慌,毫无疑问,袁之杰肯定是拼了老命去追她的,简东平相信,邱元元就是他身上的马达,一旦按下某个开关,他就停不下来了。 “程敏!你他妈的跑什么!”袁之杰拽住程敏的胳膊,气急败坏地把她拉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小亭子里。 “你放手!放手!你弄痛我了!”程敏扭来扭去地挣扎着,想摆脱他,但他的力气太大,她怎么都无法挣脱。 “你答应不跑,我就松开。”袁之杰看着她说。 “好。我不跑。”程敏低声道。 袁之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他这才发现刚刚抓她抓得太紧,他自己的手指竟然都有些僵硬了。 “你别想跑,程敏。你跑到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出来。”他一边活动自己的手指,一边冷冷地威胁道。 “好,我不跑。”程敏顺从地说。 她真的没有跑。 两人相对而立,都平静了下来。 “好了,你现在说吧。元元在哪里?”过了一会儿,袁之杰开口问道。 程敏避开了他的目光,没说话。她的沉默让他极度不安。 “程敏,元元在哪里?”他焦灼地问道。 “袁之杰……”她轻声叫了他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吞吞吐吐让他恼火又烦躁,他禁不住吼了起来: “妈的,程敏!元元到底上哪儿去了?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现在你在这里,那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之杰!”程敏说。 他觉得有股冷气一下子窜进了他的体内,并且慢慢在深处蔓延开来。 他看了她两秒钟,迅速脱下手表,又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3张百元大钞、几张10元钞票,外加几个硬币,一起放在小亭子里的板凳上。 “程敏,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我只有这些,手表不是名牌,但也不是分文不值,这些都给你,”他站到她面前很近的地方,望着她,恳求道,“告诉我!元元在哪里?” 程敏瞪着板凳上的物品,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她红着眼圈,气愤地嚷道:“袁之杰!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程敏是这种人吗?难道我是因为想向你要钱才不告诉你的吗?你,你也太小看我了!” “程敏。我这么做只想告诉你,只要你说出元元在哪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注视着她认真地说,“元元在哪里?程敏?她在哪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仰头看着他,好像被感动了,她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可以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可以。” “你不可以告诉警察。” “好。” “也包括元元的家人。”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可以。”他说。 “你发誓!” “妈的!程敏,你给我快说!”他大吼一声,真想一刀杀了她。 程敏看着他,紧闭双唇。 “好吧。我发誓。我不会告诉警察,也不会告诉她家的人,我说话算话。行了吧。”他叹了口气,让步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说:“之杰,元元死了。” 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程敏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这实在也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他心里早有预感,但是真的听到程敏亲口证实了这点,他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沙哑着喉咙,麻木地问道:“你,你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程敏想扶他,被他推开了。 这实在也不算什么晴天霹雳,他心里早有预感,但是真的听到程敏亲口证实了这点,他还是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沙哑着喉咙,麻木地问道:“你,你说她,死了?”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死了。”程敏哭了起来。 他在亭子里坐下,觉得浑身发冷,一直冷到骨头里。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之杰。你还好吧。”程敏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像是要安慰他。 “我还行。你快说吧,从头说起。”他甩开了她的手,有气无力地催促道。 “好吧。”她用纸巾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磨磨蹭蹭终于开了口,“元元一开始对我说,她要去一个地方探险,问我去不去,你知道的,人都有好奇心的,被她这么一说,我当然很想去。于是那天,我们就给父母留下条子一起出发了,这事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还是说重点吧,我跟元元一起乘船又走路,花了3个多小时才找到那户元元想找的人家。我不知道那是谁家,没门牌号,就是一间小房子,很孤立普通的房子,离四周的房子都挺远的,要我一个人去找,是肯定找不到的。我们没敲门,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了进去,那里没人,我很害怕,怕人家把我们当小偷,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回来,但我还是有点害怕。你,你没事吧,之杰……”她停下来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脸色很差,身子还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但是他不希望她因此就中断叙述。 “没事,你继续。” “好吧。我接着说。我们偷偷走进了房间,元元好像知道柜子后面藏着一道门,她在柜子上摸了一会儿,就找到了开关,接着柜子就移开了,我们推开那道暗门,走了下去,原来那里有个地下室。”程敏停顿了一下,“那里乱七八糟的,有很多杂志,还有绳子,鞭子,和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快走,元元不肯,她说她还要呆一会儿,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于是我就先走了。但是我还没走到院子,就感觉被人打了一下,我,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程敏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就躺在我身边,她,她,她已经死了!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她已经没气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且,而且……” 程敏再度停了下来,袁之杰回过头来看着她。 “而且什么?” “而且,我手里拿了把刀,就是我包里的那把水果刀,刀上都是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程敏忽然声辩起来,“我肯定不会杀元元的!我没有杀她!你相信我,袁之杰。” “我相信你,后来呢?”他垂着头问道。 “后来我就逃回来了。” “后来呢?” “后来我爸去那里找过,什么也没找到,元元的尸体不见了。那幢房子也没找到,我的脑子昏得很,我们去的路上,我光顾着跟元元聊天了,一点都不记得路名,也忘记在哪儿下的车了。”程敏哭哭啼啼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忽然抬起头盯着她,她胆怯地朝后退了退。 “就是,就是在出事后的第二天。”她小声说完这句,立刻又申辩道,“我爸让我先躲一阵子,因为那事我说不清,他怕会给我,我们家带来麻烦,所以我一直住在郊区我亲戚家。你知道,她父母很精明,他们也许会跟我爸打官司,我爸正在跟他做生意,如果有这事,也许,会有影响,……这些事我不太明白,但是元元肯定是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 “你是说,,你在2001年4月19日就回来了,可是,可是你眼看着他的父母在到处找她,你一句话都没说,你就一直躲着?你的父母还假装找你,其实他们,他们给你另作了安排?”因为愤怒和震惊,他觉得大脑充血,脸涨得通红。他以前只觉得程敏有点点势利,有点点小气,现在才发现她竟然自私到如此地步,他望着眼前这张长得还算秀气的脸,一瞬间,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他结巴了,“程,程敏,你,你难,难道准备躲一辈子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之杰,我知道不该这样,但是你说,如果告诉元元的父母,对他们有什么好?他们不是会更难过吗?还不如让他们抱有一线希望呢。” 他无话可说,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他真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想揍她,把她的脸压在泥里狠狠地揍,揍成肉饼,但是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被两个钢钉钉在了地上,他觉得痛彻心肺,又动弹不得,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打人了。 元元,你他妈的在搞什么!元元,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元元,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元元,你他妈的不就是为了个男人吗?难道我不是吗?元元,你他妈的真不值得!元元,你他妈的真贱,真贱!元元,我他妈的为什么那么爱你!我他妈的比你更贱!元元,我他妈的等了你三年!你说会回来,我信了!你他妈的从来不说谎的,这次为什么骗人!…… 那天,他在亭子里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哑了,差点断了气,程敏几次抱住他企图安慰他,都被他推开了。 “你给我滚!”他朝她吼。 最后,程敏带上板凳上的钱,留下手表匆匆走了。 “照你这么说,程敏最后一次看见邱元元是在2001年的4月19日?”简东平问。 “她是这么说的。她后来又跟我见了一次面,我让她无论如何回忆一下她去过的那个地方,”袁之杰的声音很平静,“不管怎么样,我想亲自去找找看。” “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那块荒地,因为程敏就是从那里逃回来的,所以她对那地方还是有点印象。那地方现在仍然是荒地,当然,我没找到元元,什么也没找到。”袁之杰摇头笑着说,好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那么邱元元一开始想去的地方在哪里?程敏有没有说出点什么来?” 袁之杰想了想说: “她们是在吴东码头上的船,乘了3个多小时到G镇,然后在那里乘长途汽车,大约用了45分钟,程敏不记得是乘哪路车,只记得是个某某线,她也忘记是在哪一站下车的了,她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其中元元也向别人问过几次路,但是程敏当时没注意,所以她也说不上来。G镇是她能说出的唯一一个准确的线索,”袁之杰向后一靠,“我还没去G镇,我上星期才碰见程敏,这两天课比较多。” “老实说,袁之杰,我很奇怪为什么是程敏跟她一起去的,为什么不是你?邱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你特别提起过什么?”简东平从一开始就想提这个问题。 “本来是我跟她一起去的,但我打球把腿弄骨折了,所以……”袁之杰显然对自己的受伤懊悔万分,他停顿了好久才往下说,“元元在离家前一天来找过我。她把录音带什么的放在了我那里,让我保管。” “她失踪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父母?” “因为她说会回来的,我相信她,而且,”袁之杰冷漠地一笑,“我又不是她父母的朋友,我是元元的朋友。” 年少时的友谊大概就是这么单纯且盲目,站在大人的角度看,这种承诺和坚持显得多么幼稚可笑又不合情理,但是却令人感动。简东平发现自己已经慢慢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现在真希望邱元元能活着回来,并且跟他走到一起,但是这也许只是幻想罢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趟你说的那片荒地吧。如果能让我亲自见一次程敏就最好了。”简东平语气温和地要求道。 “你见程敏还有什么意思?”袁之杰摇了摇头,“元元,肯定是回不来了。我觉得她说得也对,不告诉她父母,让他们仍然抱有一线希望,也许更好。” 简东平也觉得元元生还的希望很小,但只要是一天没见到尸体,就永远不能下定论,所以他没有搭腔,而是问: “你知道那个王木在哪里吗?” 简东平觉得奇怪,如果邱元元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王木复仇,那么跟她一起去监视别人的应该是王木,跟她一起去探险的也应该是他,但是他都没参加,那么,他在哪里?他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他?我不知道。”袁之杰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说,“但我去找过他。元元失踪后,我曾到他们做纽扣的那间小屋,但房东说,他4月15日就搬走了,就是元元离家的前三天,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元元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们两人的关系?”简东平知道这问题挺残酷,但是他还是得问。 袁之杰看了他一眼。 “她说他们很好。”他瓮声瓮气地说。 “还有什么?” “就这些,你到底想问什么?”袁之杰不耐烦地嚷了一句。 “我只想知道他跟邱元元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袁之杰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他说的话。 “你有没有接到过什么莫名其妙的电话?”简东平进一步启发道。 “没有。” “你有没有上网找过元元?” “我找过,没结果。她没上网。” “她有没有提起王木。”袁之杰漠然地摇了摇头,“我一开始怀疑她是想跟那个王木一起出去逍遥几天,后来她说她不是跟王木一起去,因为王木的哮喘病发了,没法出门。元元好像也很担心他,但是她没说他在哪里。” 真是怪事。这个男人到哪里去了? 7、一幅素描 江璇远远看见简东平朝自己走来,心里像有只小麻雀,扑扑翅膀,忽地一下飞了起来。她喜欢他今天的打扮,黑色运动拉链外套,米白宽松长裤,怪模怪样的翘头跑鞋,外加一个斜背在肩上的帆布书包,看上去他真像是电视广告里的人,朝气蓬勃,青春洋溢,好像永远有好事情等着他。 她真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虽然他的眼睛的确比小时候小很多,而且也不像小时候那么清秀可爱了,可是现在的他更有男人味,江璇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就是让人由不得地注意他,由不得地听他说话,由不得地听他说完还照着他的话去做,就连依依这么骄傲的人都乖乖听从他的吩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厉害可见一斑。 “喂,东平哥哥还跟你说什么?”依依现在每次打电话给她,都这么问。 “你干吗叫得这么亲热?他又不是你哥哥。”每次听到依依这么叫他,她心里总是没来由冒出一股无名火,所以答得总是有点冲。 “他比我大,我叫他哥哥怎么啦?你们又没结婚。” “没结婚也不许这么叫他!”她可不喜欢依依对自己的男朋友流口水。 依依大笑:“江,你真小气。”接着安慰她,“好了,放心吧,我不会看上他的,他又不是什么美男子,你知道我喜欢哪一型。”过后她又问,“那我以后当着他的面不叫他哥哥,叫他James行不行?”依依就爱耍这样的花枪,虽然明知道依依是在故意逗她,她听了心里还是很生气。 “请你叫他简先生。”江璇每次都以冷冰冰的回答换来电话里的一阵疯笑。 “拜托,江,我才看不上他呢,我喜欢的可是布拉德皮特那样的,既强壮又性感,你瞧瞧你那位,瘦巴巴的,一点都没男人的力量感,脑子还特鬼,一般人根本抓不住他。我劝你小心点。” 哼!你懂个屁!就知道崇洋媚外!我的James不仅聪明还很性感!性感得很!江璇很想大声争上一句,但想到这可能会被依依抓住小辫子问个不停,所以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其实她不太明白男人的“性感”在外观上应该是怎么体现的。她不喜欢肌肉发达的男人,她觉得那与其说是性感,倒不如说是恶心。太恶心了,又不是卖肉的,干吗让自己身上弹出那么多“里脊肉”来,她每次看健美杂志,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她对“性感”的理解是,如果一个男人能让你由衷地产生想亲近他的冲动,那么他就是性感的。James就是。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上次他吞吞吐吐的表情就想笑,她喜欢他说话时微微泛红的脸,感觉他在那一刻露出了单纯的本质,他其实也只是假装成熟罢了,虽然后来他完全恢复了正常,而且还显得不是一般的严肃,但她总觉得他的严肃中有伪装的成分,好像是故意要掩饰一开始的胡言乱语才耍的花招。其实她知道他在问什么,也知道他在装糊涂,那一刻,她特别想亲亲他,但是又特别想笑,所以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欣赏了一下他们家的住房。他住得真宽敞,他的房间是她看见过的最干净的男人的房间。 “喂!喂!你在想什么?怎么没声音了?”最近她给依依打电话经常会开小差,昨天白天,依依又在电话里对她大叫。 “我在想他关照的事,你等等。”江璇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好吧,他让我问你的是,元失踪前后,你们家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电话,奇怪的信,或者接待过奇怪的访客,比如推销员、保险经纪,或者广告访问员。还有,他要你姐姐的书单,就是书架上或者是床头,最常翻阅的书的书单,你好好想一想。” “他为什么问这些?”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James说,你姐姐好像有个男朋友,就是那个最后自杀的人,他自杀未遂,你姐姐救了他。” “啊!有这种事!”依依怪叫了一声,但马上又降低了音量,“被你这么一说,我姐姐走以前,是有点怪啊。” “怎么个怪法?”江璇连忙问道。 “有一次,她问我,”依依的声音沉稳严肃许多,江璇眼前出现依依的圆屁股压在沙发上的情景,她估计依依现在准备开始她的长篇大论了,依依说,“她问我,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我说我喜欢布莱德皮特啊,又性感又迷人又强壮,她说这样的她不喜欢,没感觉。我就问她,那你喜欢哪样的?她说她喜欢――病人。怪吧?我说她变态。她说她不是喜欢残疾人,而是喜欢受过伤的人,特别是心理受过重创的人。我说那些人都很变态啊,想法也跟普通人不一样。她说我不懂,普通人就像白开水,喝再多遍也只有一种滋味,但是那种人,就像鸡尾酒,你不喝就不知道它有多少种滋味,喝了才知道那味道独一无二,无可替代,而且一旦喝上就会上瘾。她还说,她感觉一个人受伤的过程就像是被雕刻的过程,虽然每一刀都那么痛,但是等完成了,就会很美。”依依忽然又叫了一声,“她不会是在说那个男人吧。我当时以为她在乱发议论,也没注意。” “八成是的,依依,我听着像。她还说什么?” “我后来跟她谈起了袁之杰,她说她觉得跟袁在一起,好像跟自己兄弟在一起,很放松,但是没什么感觉。其实袁之杰挺可怜的。” “所以,依依,你以后不要对袁之杰说什么’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这种话,那多伤人啊。”那天袁之杰听了这话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当众打了大耳光,那种无法掩饰的尴尬、落寞和伤心,让江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非常不忍。 “好吧,我知道了。”依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那天有些过分了。 “八成是的,依依,我听着像。她还说什么?” “我后来跟她谈起了袁之杰,她说她觉得跟袁在一起,好像跟自己兄弟在一起,很放松,但是没什么感觉。其实袁之杰挺可怜的。” “所以,依依,你以后不要对袁之杰说什么’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这种话,那多伤人啊。”那天袁之杰听了这话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当众打了大耳光,那种无法掩饰的尴尬、落寞和伤心,让江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非常不忍。 “好吧,我知道了。”依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那天有些过分了。 “还有别的吗?” “不知道!”依依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她在电话那头嚷道:“江!一想起元元,我就觉得心里特别堵,你说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呀!她会不会已经……嗨!算了,不说了。等我想起什么再打电话给你。” 昨晚,依依就是这么挂了电话,江璇听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这些年来,元元的失踪是她们家最纠结的一件事了,她真希望元元能平安地回来,但是,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James真的能帮依依找到真相吗?虽然上次他那么肯定地对她说,“蜜枣,我能找到元元,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能找到她。”可是,她还是将信将疑。 所以她忍不住宽慰他:“没事,就算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那么久了,连警察都没办法呢……”她不想让他为依依家的事太伤脑筋。 可他却很骄傲地昂起头说:“蜜枣,你要对我有信心。你男朋友可不是一般人。再说,罪犯也是人啊,就当跟他玩了。”他说完还朝她挤挤眼,那神情又让她产生了想亲亲他的冲动。于是她再次肯定,不错,我的James是很性感的,跟布莱德皮特不同,他那种应该叫做可爱的性感。反正就是可爱! “江璇!”远远地,他叫了她一声,还朝她招招手,脚步飞快。 看他跑得那么急,她又担心起来,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一会儿,他已经奔到她面前了,他笑盈盈的,眼睛很亮,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她刚想张嘴说话,他就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她,吻住了她。天哪!这是在大街上! 她眼前一片红光,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他下巴上的小胡子在扎着她脸上的皮肤,又痛又痒,而他的嘴就像个火山口,舌头就像龙卷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卷了进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James,James,你是怎么了?她想说话,但她透不过气来,心情又害羞又激动,等他终于放开她后,她发现自己头发散乱,面孔涨得通红,而且微微还有种醉酒的感觉,等她站定后,她忙不迭地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压抑着兴奋的心情,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啦?人家都在看我们哪!” “真的?”他朝两边看看,笑着说,“那就再来一次,让他们看看清楚。” 说完,他的头又黑压压地地了下来。 天哪,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无法呼吸了。她觉得他就像块超级强劲的荷氏薄荷糖,清新的感觉从口腔直达她的体内,瞬间充满了她的整个肺部。而他的身体,算不上魁梧的身体,此刻就像个火热的大吸盘把她整个人牢牢地吸在他怀里,她无法动弹,无法拒绝,更无法逃离,但是这一次她已经不害怕了,她只在心里低低地吼了一声,“哦,我的James”,便搂紧了他的腰。等她从天昏地暗中醒来时,她发现他正用手指在为她抹去唇边的口水。 “没涂口红,真好。”他轻声说。 等到自己完全平静下来后,她轻声问他:“你是怎么啦?”她觉得他今天热情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我昨天跟袁之杰见了个面。” “我知道啊。” 他看看她说:“跟他谈过后,我忽然意识到想要爱一个人就得抓紧,否则很可能就此错过,也许永远都没机会了。”他叹了口气,忽然将双手放到她肩上,表情严肃地叫了她一声,“江璇。” “啊?” “我爱你。”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是的,她知道他爱她,但是他真正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说出来和放在心里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说话,看着他,她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江璇,我爱你。非常爱。”他注视着她,她从他透亮的黑色眼珠里看见了自己。 她没吭声,心里像打翻了一瓶桔子水,酸酸甜甜地洒了一地。 “我从来没像爱你那样爱过任何人,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他望着她,停了一会儿,说,“以前我总觉得‘我爱你’这三个字实在太庸俗,太老套,太傻,但是等我现在自己真的有了这种感觉后,我才发现真的找不出其他字来代替它们,所以我只好再说一次,我爱你,江璇。”他又说了一遍。 她鼻子一酸,忽然想哭。她以为他接下去还会说一大段甜言蜜语,她好爱听,真希望他多说一些,但谁料他忽然话锋一转,深情的语气骤然平静下来。 “所以我想在你那个结束后,把我们的关系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我是指,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如果你愿意,我就着手准备,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等一等。我想终有一天,你会同意的。”他冷静、理智,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了上述这番话,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跟我爸提过你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说话的神气更像是在说,我想问你借500块钱,如果你愿意那最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以后你也会向我借钱的时候。对了,顺便说一句,借了钱,我会还的。……她真想笑,但是眼眶却湿了。哪有这么求爱的,求爱的开场白,竟然是“我想在你那个结束后,”真让人笑破肚皮,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想哭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拒绝他,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要拒绝,她只是有点担心如果答应得太快,他是否会就此看轻自己,但是她的犹豫只维持了一秒钟,当她一接触到他炽烈的目光,她就下了决心。好吧,James ,也许以后你不喜欢我了,你就会因为我今天的决定看轻我,认为我不够稳重,但是我不管这些,我就是只看现在不看将来的人,现在,因为我喜欢你,我就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愿意。 “你想等吗?”她轻声问他。 “不想。” 她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不想。” 说完她就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接着又呜呜哭起来。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微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轻声说:“我爱你。” “那,那你,要轻点。”走出一段路后,她嘀咕了一句。 他哈哈大笑,有些流里流气地咬着她的耳朵说:“放心吧,我会是个好爱人。”随后他点了点头,又一本正经地低头说:“嗯,我先研究研究。” “依依还说了些什么?”简东平一边吃他的海鲜套餐,一边问坐在他旁边的江璇。 “给你。”她把一张小纸片交给他。 简东平发现那是赵依依提供的书单。 “这些都是邱元元平时爱看的书吗?” “是的。”江璇用小勺子很秀气地吃起蘑菇鸡饭来,他微笑地打量着她,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都好像贴上了“James最爱”的标签,怎么看都可爱。 看完美人,再看书单。赵依依的条子上罗列了邱元元平时爱看的书,它们是:《女性健康指南》、《英国病人》、《情人》、《一千零一夜》、《世界未解之谜(上下册)》、《越活越自在》、《心理治疗》《人的修养》、《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金田一耕助探案》《名侦探柯南》(漫画)等等。 书单后面还有一句赵依依的留言:告诉潇洒英俊又聪明的小J哥哥,我姐姐超爱看推理恐怖小说,她看见一本就买一本。 看来小姑娘对我印象不错,简东平微微得意了一下,接着发现邱元元爱读的书跟他十分相似,除了那本《女性健康指南》和《越活越自在》之外,其他的他书架上几乎都有。 “这个《阿加莎克里斯蒂全集》,是全套吗?”简东平自己也是克里斯蒂谜,但他没收集到全套,霎那间,他对邱家的书架充满了神往,还想去借书。 “嗯,元元好像喜欢整套买,依依说,她是个侦探小说谜。”江璇小口吃着香菇鸡,她舀出大半碗米饭,放在一个小盆子里。 “你就吃这点饭吗?”简东平看见她碗里的那两小口米饭问道。 “当模特不能多吃饭,菜可以稍微多吃一点点。”江璇看看他的饭碗,又看看自己的,“要不你替我吃掉一半吧。” “那你不会饿吗?” “我习惯了,当模特就得这样,从来不吃饱饭。”她发现他正定定地瞧着自己,便笑笑说,“你别管我了,还是说正经事吧。” 望着她单薄纤细的身体,他心里微微有些难受,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说: “你可别给我饿出个低血糖来,蜜枣。” 她看看他,想了想,忽然拿起勺子,勺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然后笑道:“行,男朋友不嫌我胖,我就放心吃了。” 虽然她吃了一大口饭,但他心里还是觉得很不好受,因为他知道,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一定每顿只吃很少很少的东西,或者有时候,根本就不吃。当然,这似乎也无可厚非,这大概也算是模特界的潜规则,但是他不希望她也是这样。他其实从不觉得消瘦是一种美,忽然之间,他很希望自己的女朋友能胖一点,最好像肉圆那样圆滚滚的,浑身摸不到骨头,不知道蜜枣再大几岁,会不会长成肉圆,也许等以后结婚,生了孩子后,她就会变成圆滚滚胖乎乎的肉圆了吧。 “你在想什么?”她推推他。 “没什么。”他用极快的速度再度扫描了一遍她的身材,为自己这两秒钟的遐想微微感到内疚。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喜欢她的一切,她现在的一切,不是将来的她,也不是被塑造后的她,而是她的本质。他想把经过整理后的想法尽快告诉她,也顺便告诉自己,所以他握住她捏着小勺子的小手,郑重地说:“江璇,我希望你多吃点,只是为你的健康考虑,我不希望你因为节食而搞得营养不良。至于我,不管你是胖还是瘦,我都喜欢。” “我也是。”她笑着说。 “你也是?” “不管你是胖是瘦,眼睛是大是小,会不会打架,我都喜欢。”她津津有味地吃了块鸡,微微带点挑衅地说,“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喜欢你。” “好。”简东平笑着点头 “你不是要问我元元的事吗?怎么不问啦?”江璇道。 本来想问的,后来被你的美色搞昏了头,所以忘了问,他心里说。 “你说赵依依今天一早又给你打过电话了,是吗?”他从自己的海鲜饭里挑出把两个大虾仁夹到她盘子里,他知道她爱吃虾仁。 “她说昨晚一直想到半夜,才想到件怪事,所以一早就给我打电话了。”她连忙把一个虾仁塞在嘴里。 “什么事啊?”简东平想,这个赵依依看上去是一副刁蛮任性的娇小姐模样,办起事来倒还挺像样,你让她去想,她还真的会去拼命想,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她对邱元元的确有真感情。 “她说,元元失踪后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候,曾经有个男人来家里找过元元,说元元在他那里定了300元化妆品,拿了东西,没给钱。那个男人好像是个化妆品推销员。”江璇津津有味地嚼着虾仁说。 “哦,是吗?你快说说。”简东平的兴趣马上上来了。 “你找谁?”赵依依戒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问道。 “我……”他的声音很轻,只说了一个字,就开始在公文包里翻起来,翻了半天,找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 赵依依看到名片上印着两行字“上海佳梦化妆品公司 销售代表 陈祖名”。 “陈祖名,这是你的名字?”赵依依捏着名片,再度上下打量他,发现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型和身材都偏瘦,脸长得挺清秀,只是脸色不好,略显病态,而且,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根拉紧的钢丝,绷得很紧。 “是的。那……就是我”他犹豫了一下,答道。 赵依依不想跟陌生男人周旋,尽管他看上去好像还挺顺眼的,声音也很好听,但是,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你有事吗?”她冷冷地问他,希望尽快把他赶走。 “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目光好像在追逐她的灵魂,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而且她觉得他的问话方式也很奇怪,20出头的年轻女性?什么意思? “没有。”她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没有?”他好像大吃一惊。 “没有。” “可是……”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可以肯定,这里有一个这样的年轻女性。” 为什么,他说话的方式那么别扭?年轻女性?听上去像在写小说。 “那你弄错了,这里没有这样的年轻女性。”她学着他的调调说话,觉得很可笑。 他看着她,好像在考虑如果把谈话进行下去,但他似乎已经看出赵依依有逐客的意思了,所以他连忙说:“可是我见过她。她是从这个门出来的,也是回这里的,她肯定是你的姐姐。” 本来赵依依是准备把他赶走的,她很后悔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贸然放了个奇怪的男人进屋,要是被爸妈知道,肯定得骂她;但是现在,她忽然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他说的难道是元元?他是谁?她禁不住再度打量了他一番,很端正的脸,鼻子秀美坚挺,眼睛很大,只是发型有点土。 “你认识我姐姐?”她反问道。 她一说完,他就笑了,好像在为戳穿她的谎言而得意。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笑,所以没好气地说:“我姐姐跟我是双胞胎,她只是长得成熟罢了。” 他很吃惊,笑容消失了。 “那,你几岁?”他问。 “我16。”她白了他一眼,冲口问道,“你找我姐姐有事吗?” 他先是好像很震惊,随后又冷静了下来,他看了她一眼,考虑了一会儿,问道:“她在哪里?我能找到她吗?”她觉得他又绷紧了,整个人像被人用100条绳子拉着,无论是说话的声音、动作还是眼神,都像被局限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牵一发动全身。 “干吗?你找她干吗?”她瞪了他一眼。 “我……好久没看见她了。能找到她吗?”他似乎尽量想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些,但她仍然觉得他既紧张又急迫,他的呼吸有问题,这是她的感觉。 他的问题让她更加好奇。 “你是谁?为什么找她?”她稳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咽了口唾沫,说:“前些日子,我向这位小姐推销一套化妆品,她拿走了一些,说如果用得好就会买下来,但是,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我一直都没联系到她,我想知道她的意思,如果她觉得不好,可以把化妆品还给我,我不会向她收钱,但她需要亲自填一张货品回馈单,亲自。所以,我想找到她。” 赵依依觉得他那番话很不可信,她不记得元元曾经用过什么化妆品,元元向来素面朝天,护肤品也是用最简单的。 “我姐姐从来不用化妆品。”她说。 她的话似乎让他很焦虑。 “我真的给了她一套化妆,她不要的话可以退,我们不会收她的钱,但是她得填一张回馈单,不然我不好交差。”他的呼吸越发粗重,神情显得忧郁而烦恼。 她不喜欢看他脸上的这种表情,(尽管有些人可能会喜欢,说不定还很迷恋呢),更不喜欢看这种病容,要生病回去生!干吗跑到我家来生? “你怎么了?”她冷冷地问道,真想找把扫帚来赶走他。 “帮帮忙,我只是想找到她,最好是由她本人亲自来填这张顾客回馈单。”他搓着双手恳求道,神情痛苦, 赵依依真有点担心这个人会不会突然向她跪下,如果他突然跪下恳求她,那该怎么办?或者因为没人填那张顾客回馈单,他突然心肌梗塞暴毙,那该怎么办?My God,他的脸色可真不好,得赶紧把他打发走。 她决定了。 “好了,实话告诉你,我姐姐本人是不可能来给你填什么顾客回馈单的。”她冷冰冰地对他说。 “为什么,她到哪儿去了?”他仿佛遭到了重大打击。 “她走了,离家出走了,我们也想知道她在哪里。”她耸耸肩说。 “走了?”他瞪着她,好像没听懂她的话,然后不死心地说,“小姐,我只是想,想让她填一张顾客回馈单……真的,那化妆品可以退的……真的,是可以……” “回馈单我可以帮她填!”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是,如果你硬要找她本人的话,那就不可能了,她已经……”她不知道是否该往下说,但最后还是说了,“我姐姐失踪了……我们家已经报了案,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警察,我们找的是A警局的程警官。” 他像旗杆一样笔直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她觉得他好像一开始是在判断她是否在说谎,然后他说服了自己,最后陷入了绝望。事实明摆着,他既不可能要回那些化妆品,也不可能让元元本人来填那张回馈单,他白来了一趟。 忽然之间,赵依依有些可怜这个人了,她很想对他说声抱歉。 “她失踪了?”过了会儿,他低声问她。 “是的。”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好像精疲力竭一般转过身,向门边走去。 “嘿,”赵依依叫住了他。 “干吗?”他回头看她,她发现他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他好像完全松弛了下来,或者说,是垮了下来。 没那么严重吧,不过是300元的化妆品和一张回馈单而已。 “那些化妆品要多少钱?300元是不是?我可以补偿你。”她问他,并且真的准备去拿钱了,她不想看见一个辛苦打工的人遭受这样的打击,300元也许对这个人来说,真的是一大笔钱,她愿意帮助他,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好的了。 她以为自己的话能让他立刻转忧为喜,但没想到,他脸上的表情更阴郁了,他看着她说:“不用了,我没什么损失,不需要补偿。”他把目光落到实木地板上,幽幽地说,“如果我不认识你姐姐就好了,如果我没说那么多话就好了。” 赵依依觉得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所以没搭腔。但她在用目光催促他,别啰嗦了,既然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就快点走吧。 他扫了她一眼,好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准备走了,的确准备走了,他已经走到门口,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但是,就在这时,他忽然转过身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他的举动让她大为意外。 “对不起。打扰了。”他说着,随后开门离去。 “真是个怪人。”简东平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个人来,会不会是他?“这个人的长相,赵依依是怎么说的?你再说一遍。” “她说那人长得挺好看,就是打扮得很土,衣服发型都土。”江璇见他听得聚精会神,笑着皱皱鼻子说,“不过依依说人家土,人家未必真的很土,可能只不过是打扮得比较普通而已。因为在依依眼里,把头发搞得五颜六色的人才是时髦,知道她为什么对你印象特好吗?因为你每次都穿着怪鞋子,所以她觉得你特别有品味。”江璇已经吃完了她的香菇鸡饭,她用纸巾擦了擦嘴。 简东平决定去弄张王木的照片来,相信父亲可以帮忙办到。 “后来,赵依依有没有把这人的事告诉她爸爸?” “当然告诉了,他们不是有那人的名片吗?后来他们还打电话给他了呢,但对方说自己已经辞职好久了,后来依依的爸爸带着依依亲自跟那个人见了面,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依依见到的那个人,真正的陈祖名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人家现在自己开饭店了,”江璇喝了口白开水,继续说,“所以他们估计那男人是冒充的,可能是随便在地上捡了张名片来糊弄人的,那个真正的推销员自己也不记得给发过多少张名片了。” “后来呢?他们家后来有没有再去找过那个男人?” “找过,但没找到。” “那赵依依肯定也没找到那人说的那些化妆品喽?” “当然没有。” “那他后来有没有再打电话或找上门来?”简东平估计会得到否定的答案。 “没有。”江璇果然这么说,但她马上又接着说,“不过依依说有一次她在马路上看见一个人跟他长得很像,但是她没敢认,那人后来跑开了。” “她在哪儿碰到的?” “她不记得了,只说那个人穿着破衣烂衫,一副很可怜的模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依依没跟他打招呼,也没咨询看他,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那天来找元元的人。” “这事他们后来跟警察说过吗?”简东平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 “说了也没用,还不是一样没找到?”江璇忽然撅起嘴说,“我把翡翠纽扣还给依依了,她很不高兴。” “她生气只是一时的,以后请她吃点好吃的,安慰她一下。”简东平笑道,“对了,我让她找的人血纽扣的网络录音,她有没有找到?” “当然找到了,她趁她爸不在,在她爸的抽屉里找到的。” “真是家贼难防啊。”简东平叹道。 “她让我们过会儿去她学校拿。现在是你说什么,她就干什么,可听话了。”江璇忽然发现他在看表,便问道,“赶时间吗?” “我约了林浩昆,我们准备去趟李雅真的家。” “李雅真?就是大个子的女朋友?被谋杀的那个?”江璇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想去她家里找点东西。你下午干吗?”他吃完最后一口海鲜饭,笑嘻嘻地问她,他现在每分钟都想跟她在一起,就想把她当个包,每天背进背出不离身。 “我今天下午没事,明天要去拍化妆品彩页。就是上次那家杂志。”江璇拉拉他的手,问道,“对了,上次人家后来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提过。”他笑着说,“他们说你很好,希望能跟你保持长期的合作。我还帮你找了一家,后天让你去面试。呵呵,再这样下去,我快成你的经纪人了。” “这是你应该做的。谁让你是我的男朋友呢?”她笑道。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两人正说着话,简东平的手机忽然响了,听到这手机铃声,江璇格格笑起来。 “别笑啊,这歌多好听啊,我越听越爱听。”简东平接通了电话,是林浩昆打来的。 “兄弟,我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林浩昆瓮声瓮气地说。 “我大概20分钟后到。你在楼下等着我。” “好,”林浩昆说,忽然又道,“我告诉你,雅真的妈妈也在。” “是吗?” “到时候,说话注意点,别刺激她。” “好。”简东平说着,瞥了一眼身边的江璇。 “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林浩昆在楼下一看见江璇就对皱起了眉头。 “干吗?我是来保护他的,免得你再打他。”江璇朝他白了一眼,怒冲冲地说,“你知道他伤得有多重吗?我们那天在医院里呆了好长时间呢!James,给他看看你的伤!烂胖子!没让你赔就不错了。” 被她这一说,林浩昆露出紧张的神色。 “兄弟,你没事吧?”他上下打量简东平。 “好,给你看看。”简东平脱下外衣,撩开上衣,露出胸前和腹部一大片黑紫的瘀青,江璇低呼了一声,他看她好像快哭了,赶忙把衣服穿好,一边把她拉到身边,温柔地看着她,意思是说,我没事,蜜枣,已经不痛了。 “其实我真的没用很大的力。”林浩昆委屈地说。 “哼!”江璇瞪了他一眼,幸好是简东平拉住了她,不然她就要上去踹他了。 “我知道。不然我一定会内脏出血。”简东平笑着说,“好了,我警告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对我这样,不然我就告你。” “我知道了,你这小嫩芽!也太不经打了。”林浩昆委屈又生气地走到了他们前面,“上去吧,她妈妈在,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警察见过她了吗?”简东平走进电楼问。 “当然见过了,已经谈过两次了。” “警察也来检查过雅真的东西了吧。” “来检查过,不过没带走什么,你要找的素描夹还都在呢,”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的粗暴,他特别补充了一句,“听你的,我还没把她怎么拿到纽扣和画素描的怪事告诉警察,素描应该都在,你自己找吧。” “ok。”简东平说,这时候,他想到一件事,便问道“浩昆,你知道雅真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吗?”他记得,林仲杰告诉他,李雅真是被勒死在自己家门口的楼道里。 “知道。等会儿带你去看。”林浩昆声音低沉地说。 不一会儿,电梯就到了9楼,他们走出电梯,林浩昆在前面引路,一拐弯就是一道门,门外就是楼梯。林浩昆推开沉重的铁门,来到走道上,打开了电灯。 “看,就是这儿。”他指着地上那圈依稀可见的人形白线对简东平说。 简东平蹲在地上,盯着那圈白线看了会儿,说:“你看,这白线还那么清楚,说明走楼梯的人很少。” “那是,有电梯,谁愿意走楼梯?” “雅真平时会走楼梯吗?” “她当然不会,她其实不太爱运动。再说,你也看见了,这楼道里堆满了垃圾,走楼梯容易弄脏衣服,而且还那么黑,谁没事会走楼梯?” “我刚刚在外面看了看,发现这里,三个号码的大楼是连在一起的。”简东平直起了身子,拍拍手上的灰,江璇递了张纸巾给他。 “那又怎么样?”林浩昆反问。 “从别的楼可以到雅真家吗?”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从别的楼乘电梯,是否可以进入这幢楼的内部。我知道很多这种连体楼,彼此之间都有通道,可以走来走去。如果凶手从别的楼进来,当然不必经过这幢楼的门卫室。”简东平走出楼梯间,外面一片光明。 “这我不知道,一会儿可以问问她妈妈。”林浩昆跟着走了出来。 不一会儿,三人一起进了李雅真的家。李雅真的妈妈正坐在卧室床边整理女儿的遗物,她看上去五十多岁,五官轮廓跟李雅真有七分相似,打扮挺干净。看见他们进来,她没有站起来,只是绷开嘴角朝他们勉强笑了笑。 “你们来啦。”李妈妈招呼了一句,语气很平淡,但简东平听得出来,那是经历过重创之后的平淡,他不敢看她,目光朝她手上拿着的相架扫去。相架里是一张李雅真的近影,青春靓丽的她站在学校的花坛边,朝着镜头微笑地作了一个“V”型的手势。她美丽的笑颜和洋溢的青春让简东平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野营时发生的事。 “东平,下来一起游泳吧。”经过一条小溪时,她“哗”地一下跳下了水。 “雅真,你干什么?你这样会感冒的。”他只注意到她衣衫单薄,而当时山里的气温只有10度左右。 “下来吧!东平,这里的水好清好凉啊,像天堂里的水,游泳的感觉真好。”她游了一圈后,站在水里热情地召唤他,这时候,他只注意到她全身的衣服都湿了,透过她的白衬衣,他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黑色内衣,他有些焦躁,不想看她,同时担心过不了几分钟,他自己也不得不跳下水,不是去跟她一起享受游泳的快乐,而是把她硬拉上来,因为大部队要前进了,但这就意味着,他的衣服也会被弄湿,也许他还会患上感冒,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把衣服弄干,想想真麻烦…… 他希望她能自己上岸,但是她比他想象得要疯狂得多,那天,她忘情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似乎准备把自己变成一条鱼,无论他怎么喊她都不肯上来,最后,他只能牺牲自己的衣服跳下水把她硬拉了上来。上岸的时候,她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胸口,轻声说:“我头晕。”于是,他不得不把她抱上岸……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已经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了,可是当时他只觉得好麻烦,后来听她表白,觉得她讨厌,她问他要纽扣时,更觉得她神经。现在想想,从头到尾,他都没好好听她说过话,也许听了,但没用心听,他懊悔地想,如果他曾经静下心来耐心听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他,她一定会告诉他为什么这颗纽扣如此珍贵,既然那时候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好,那她一定会说的。他望着那张相架里的照片,忽然觉得无限愧疚。 对不起,雅真,不管怎么样,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其实,如果要说我跟你在一起时,完全没看出你的意思,完全没动过心,那是骗人的。我也曾经想过你,一次,就一次,就是那次抱你上岸的晚上,我想过你,是的,我想过你。如果你在天上能听到我的话,如果我的实话能让你开心一点,我愿意说出来,虽然也许已经太晚了。 那天,你湿漉漉的身体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觉得我看你的目光后来就变成了凝视,心忽然静了下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水声;而那天晚上你给我钉扣子的模样也很美。我从没对你说过吗?是的,很美,真的很美,你让我明白了“温柔是女人的武器”这句话的意义。那天晚上,我的确想过你,我还在你的帐篷外面走了两圈,我有点想跟你说说话,但是后来你出来了,一看见你,我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我不爱你。 有时候,一些浪漫的场景会迷惑住人的眼睛,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所以说,迷惑我的只是一个想象而已。明白这点后,我就回去了,我看出你很失望,也许你觉得我太冷酷了,但是,雅真,我觉得我做得对。对我来说,你是隔壁家的饭香,一飘就过去了,我没资格吃,也没资格想,而且,我自己的饭桌上已经有了一碗我想吃的饭。 对不起,雅真,即使我知道你对我的意思,我还是隐瞒了我曾经有过的真实想法。请你原谅我,我之所以对你如此冷淡,只是不想你越陷越深,对不起,雅真,我也许该对你好一点,但是我找不出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问题。我只想告诉你,我拒绝你,并不是因为你不美或不好,我也从来没看不起你,只是我们之间没缘分。请你相信我,我始终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一定会抓住杀你的凶手。希望你在天堂那边,能够听见我说的话。希望你来世能找到一个跟你相爱的人,忘了这一世的痛苦,重头再来。 “你怎么了?”江璇悄悄拉拉他的手。 “没什么,毕竟朋友一场,”他心里很难过,不由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到雅真的妈妈正瞧着他,他连忙说,“伯母,我们都是雅真的朋友,请节哀。” “嗯,好。”李妈妈点了点头,没多说,也没流泪,这让简东平松了口气,他不太善于安慰人,也怕自己会动感情,他总觉得轻易动感情是件很幼稚的事,所以他马上找了个问题来分散这种情绪。 “伯母,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三栋楼是连在一起的,请问他们彼此之间相通吗?”他问道。 “相通的,地下车库是连在一起的,以前我来看真真的时候,就经常从地下车库进来。”李妈妈抚摸着女儿的照片,幽幽地说。 “地下车库的门在另一边吗?” “是啊,地下车库算是后门,从小区的边门进来,直接可以进地下车库,到楼里去。” “这样他们前门的门卫不是等于形同虚设?”林浩昆在旁边说。 “从地下车库到一楼,要经过一道门,那道门一般是上锁的,有钥匙才能进来。但是,那个门经常有人忘了锁,有些人就是不自觉,你没办法的。”李妈妈叹了口气。 看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栋楼,还是非常容易的,简东平决定等会儿自己去走一遍。 “伯母,雅真的素描本在哪里?”林浩昆在问李妈妈。 “都在那里,你们去看吧。”李妈妈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书桌,简东平看见那里堆了七、八本素描本,连忙走上去翻了起来。 “伯母,都在这里了吗?”简东平问。 “应该是吧,雅真爱干净,不会把画乱放的,她画好了就会夹在里面。”李妈妈定定地望着女儿的照片地说。 简东平知道李雅真是独生女儿,她的父亲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可以想象她的离去对她母亲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他望着眼前这位悲伤的老人,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个曾经把他搂在怀里教他唱英文歌的妈妈,她去世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生活在真空里,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听不到声音,听到的只是妈妈的呼唤,东平,东平,……大概所有失去至亲的人的感觉都差不多的吧,空虚和悲伤再度袭上他的心头,他觉得眼睛刺痛,心里发酸,他很想说几句宽慰老人的话,但又觉得喉咙里好像被堵上了棉花,所以他只好掉转头,不再看她。 他发现站在旁边的江璇站正在看墙上一张用圆珠笔写的字条,他凑过去,仔细一看,发现那是李雅真自己写的每日计划,那上面的日期是11月28,也就是她出事的前三天。内容如下: 6:40 起床 洗漱 做运动10分钟 7:30 出门 步行至学校 上午有两节课,第一,第三节。 上完课,打几个电话; 1. 给J打个电话,约定见面时间。 2. 给L打电话,说明自己的想法。 3. 跟妈妈打个电话,周末可能要出去。 中午:跟志同道合的老同事一起吃午饭。星星茶餐厅,我请客。 下午两节课。三点以后结束一天工作。 15:30-17:30 家教,程敏 晚餐:七点半左右,在小丽茶室。边吃饭边等J。 晚上回家后:上网1小时。 (在计划的后面,还写了几行字,看上去像是李雅真写的生活格言) 雅真,请记住! 1别人怎么对你,你也要怎么对别人。 2.控制脾气,不要随便发火。 3.要矜持,有的话不要先说出来。 4.贪婪,是最可怕的魔鬼。 5..每周要给妈妈打电话,至少两个。 6.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买的不要买。 “不该买的不要买,”简东平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李雅真经常买些不该买的东西?是的,这很像她。喜欢收集小玩意儿的她,一定经常买些没多大用处,但非常漂亮可爱的小东西。简东平真想弄清楚,李雅真最后是不是就死在她最喜欢的小玩意儿上,她是不是因为那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纽扣送的命? “你在看什么?”林浩昆也凑了过来。 “瞧,雅真的每日计划,可以给我吗?”他问道。 林浩昆看了他一眼,回头问李妈妈:“伯母,这可以给他吗?他……要研究研究,他会还回来的,就只是拿去看看。” “不还回来也行。”李妈妈说。 “还有这些,”简东平指指那叠素描本,“可以让我一起带回去吗?我看完了一定马上还回来。”简东平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他还是得提,因为他觉得非得把这些素描带回去仔细看,才能看出名堂来。 李妈妈看了他一会儿,笑笑说:“警察已经来过了,他们已经拿走了有用的东西。所以剩下的,我觉得没关系,你想看就拿去看吧,”她轻轻叹了口气,“雅真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你们这些朋友能记得她,愿意保留她的遗物,我应该感激才对。” “别难过,James,别难过,她妈妈看上去是个很坚强的人。”在回去的路上,江璇看出他心情不好,便柔声安慰道。 “璇,死亡好可怕……”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叹息道。 “你怕死吗?”江璇说。 “我怕。你呢?”他瞥了她一眼。 “我还好。” 他笑笑,腾出一只手来拉拉她的衣服。 “你爸去世的时候,你几岁?”他问她。 “我13岁。”她往嘴里塞了根口香糖,吧哒吧哒嚼起来。 “你爸是怎么死的?当时你什么感觉?”见她表情漠然,他忽然对她的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是得肺癌死的。他抽烟抽得太凶了。”她望着前方,让整个身子舒舒服服地靠在车座上,“也难怪,他心烦的事太多。以前他在铅笔厂当副厂长,很风光的,后来他跟厂里的一个女工乱搞,让我妈抓住了,我妈去厂里闹,他这厂长就让人卸掉了,从那以后他就变了样,一天到晚抽烟骂人,骂我妈,我姐,我,还骂隔壁邻居和居委会的人。我爸又是个破锅嗓门,骂起人来像用棍子在敲锅子,当当当,当当当,吵死人了。他死了,我也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少了个人骂我,耳朵清静了好多。” 车厢里静默了几分钟。他还想再问,但她先说了下去。 “我妈那时候大概是为了报复我爸,整天在外面跳舞。我爸的事没被揭穿前,我觉得我们家跟别人家没什么不同,挺好的,他们也是挺正经的一对,说起大道理来有模有样的,我爸还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以前当领导的嘛,他老吹嘘自己出口成章,可是后来就变了,他们好像电影演员一样,以前总是演正面角色,后来忽然两人都变成了大反派,我真不习惯呢。我说不好,反正就觉得我们家乱了,散了。”说到这儿,她忽然笑起来,“因为我妈闹罢工不肯做饭,后来我爸就让我们上他的姘头家去吃,老实说,我挺喜欢那个阿姨的。” “她比你妈脾气好,是吗?”他猜测道。 “好多了,这还不止,她还很会做饭,有时候还替我补衣服,有一次我毛衣的袖子坏了,她还帮我拆了重新织了,我觉得她人挺好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嫁给我爸,反正她对我和姐姐都很好,我们经常去她家吃饭,我爸死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我跟她儿子后来还成了朋友。” “她儿子?” “别紧张,她儿子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海东,他比我大两岁,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海东对我很够意思。”江璇回头看看他,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马上笑着解释说,“你别瞎想,我们只是好朋友,再说海东自己也有女朋友,他们是同班同学,他女朋友现在在一家大酒店里做接待,两人可好了。” “我几时要见见你那个海东。”他严肃地说。 “那好,过两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要开个party,你陪我一起去吧,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他和他的女朋友了。对了,海东现在工作的酒吧,就在你上次说的四河路忘生桥附近,海东一直就住在那一块,如果你有什么要打听的,可以问他,他是那片的万事通。” “那太好了。”简东平点点头,心想不知道这个海东是否会注意附近的流浪者或是乞丐。 夜里10点,简东平还在灯下研究袁之杰给他的资料和录音带,他父亲简律师走了进来。 “爸,你来啦,照片弄到了吗?”他从书桌前转过身子问道。 “喏。给你。”简律师丢了个信封给他。 他连忙打开信封,一张年轻男子的正面照片赫然呈现在他面前,瘦削的脸,眼神忧郁,鼻子坚挺,发型普通,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赵依依嘴里的化妆品推销员。 “这个就是王木?”他问道。 “就是他。”简律师撇撇嘴,好像欲言又止。 简东平看着照片,心想,如果是他,正好碰见王木要跳河,也会不顾一切去拉他上岸的,为了让他活下来,如果非要说一句话的话,他也可以说,我喜欢你。这也许是谎话,也许转眼就被当作笑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看上去,王木就是那种即使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背信弃义,甚至把屎盆扣他脑袋上,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人。至少当你面对他的时候,他不会怎么样,也不能怎么样,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太软弱了。可是,也许他这类男人,正好能吸引像元元这样勇敢激烈又冲动的女孩。在某种程度上,他激发她的母性,使她产生想保护他的欲望,因为他软弱,所以她可能什么都做到了他前面,先拉他的手,先亲他,甚至先伸出抚摸他,他被动且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位陌生女孩的温情,结果觉得滋味还不坏。 简东平仔细端详这张脸,单看外表,王木似乎是个害羞胆怯的男生,他有着永远长不大的脸,永远胖不起来的身材,和永远开心不起来的心情,――总之一句话,他属于受伤倒霉型。“他有点楚楚可怜,你不觉得吗?爸。”他道。 简律师眯起眼睛瞅了一眼那张照片,说:“我觉得他像个受气包,不过长得还不错,算是个美男子。” “是,很漂亮,但不是英俊。” “觉得他缺乏男子气?”简律师问。 “也不尽然,想听听我的看法吗?”他问老爸。 简律师笑着摸摸下巴说:“好吧,今天我有空,就听听我儿子的高论吧。” 简东平连忙拖了张椅子让老爸坐。 “我是想给他看看面相。” “你说吧。”简律师道。 “先看他的嘴,他嘴部周围的肌肉看上去很紧绷,尤其是上唇,这说明他性格内向,容易紧张,很怕说错话,他时时刻刻在担心自己会上当,希望能凭警觉和意志抵挡住外界的干扰。” “是,被你这一说,他的嘴的确抿得很紧。” “再看他的眼睛,忧郁无辜,又有些冷漠。从这可以判断,他缺乏安全感,无力抗拒外界的压力和诱惑,所以他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冷漠来对待周遭的一切,从眼神看,他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他努力想保持自己旁观者的立场,至少拍这张身份证照片的时候,他对外界是充满防备的,毫无热情的。至于他的鼻子,有人说,鼻子的大小跟性器官的长度和性能力成正比,但是我觉得这没有科学根据,他的鼻子秀美坚挺,我认为这说明了他性格中的另一个特征,固执,非常固执,容易钻牛角尖,在别人眼里可能不值得花精力的事,他可能会花相当长的时间去做。” “听说这样的人,小时候喜欢盯着一个物体发呆,所以他们多半都曾有过对眼。”简律师插嘴道,同时他把目光对准了儿子的鼻子。 “老爸,你别老盯着我的鼻子看好不好?我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 “跟鼻子有关的传说可太多了……我想看看别的,哈哈哈。”简律师盯着他的鼻子,忽然哈哈大笑。 简东平不理老爸,继续说下去:“再看他的下巴。他的下巴有些向前突出,相对整个脸来说,他的下巴显得有些大。” “那又如何?” “激素水平是会影响骨骼生长的。通常,如果睾丸酮达到并超过相应水平的话,男人的下巴就会相对来说长得比较大且突出,这在性格中常常会表现为争强好胜,跟他五官所反应出来的性格似乎有些冲突,是吧。”简东平笑着说,“所以,单从照片上看,我认为,王木是个不善于表达,容易紧张,对外界缺乏安全感,但却具有潜在攻击性的人。他虽然外表软弱,其实内心却充满愤怒,这样的人一旦爆发,将会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不错,分析得头头是道,”简律师笑着说,“可惜,此人已经失踪多日。我认为他可能已经死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老爸。” “何以见得?” “直觉,我觉得他不会那么轻易死掉,他当时离开父亲的家,其实只是想离开那个环境,离开那堆人,如果他后来发现失踪也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那他又何必死呢?何况,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我总觉得他没勇气杀死自己。而且杀死别人和杀死自己是不同的。我觉得他的愤怒是向外发散的,不是向内。”简东平看着那张照片说。 “按照你刚刚的说法,因为他性格懦弱,无力在自己所处的环境中获得认同,所以他内心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通过经年累月的积累,一旦达到某个水平,就迫切需要发泄,所以他是个对社会和他人具有潜在威胁的人……听上去像个变态杀人犯的心理侧写。你是不是认为如果王木没死的话,他很可能就是人血纽扣的始作俑者?” “有这可能。”简东平想,如果他有元元做助手的话,他们没准是一对非常出色的雌雄杀人犯。两人都具备成为凶手的潜力。 “好吧,那你说这个王木会在哪儿?”简律师问。 “我刚刚忘了说了,像王木这种时时刻刻处于紧张焦虑中的人,最容易得肠胃病、哮喘、偏头痛和口臭,而且这毛病应该由来已久,所以我想去医院找找,也许会有线索。” 简律师打了个哈欠说道:“好吧,那你就去干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跟我说,谁让你是我儿子呢?”他站起身,拍拍简东平的肩笑道:“我今天可看见你了。” “你看见我了?在哪儿?”简东平连忙问。 “就在中山公园门口,”简律师笑着向他挤挤眼,“没想到,你小子还挺热情。” 简东平的脸一下子红了,今天中午,他就是在中山公园门口当众热吻江璇的,怎么会偏偏让老爸看见呢?太不走运了。他一时间呆在那里,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小丫头挺漂亮的,就是瘦了点,不过模特儿大概都这样吧。”简律师津津有味地说。 “你怎么会在那里?!”他恨恨地问道。 “我正巧在公园对面的咖啡馆跟人家谈事情,”简律师笑着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小子,你对那女孩是认真的吗?” “干吗这么问?” “如果你是逢场作戏,我就不管了,如果你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带她来见见我。” 简东平注视着父亲,认真地说:“我是不会逢场作戏的,老爸,那不是我的风格。”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简律师点点头,好像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是的。等合适的时候,我会带她来见你的。” “好。我等着。”简律师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边时,简东平叫住了父亲: “爸。” “什么事?”简律师转过身来看着他。 他犹豫了一下,说:“可不可以给我一两件我妈和我奶奶留下的首饰?我想送给她。” 简律师没说话。 他连忙说:“不是她向我要的,是我想给她。爸,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又美丽,又有情义。” 简律师看了他一会儿,说:“儿子,你奶奶和你妈给你留下的那些首饰,是给你未来媳妇的,不是给你的女朋友的。” “可是我们肯定……” “等你们结婚了,我自然会给她。是,我相信她很好,但是她现在只是你的女朋友,你不能否认这点。别再争了。”简律师开门走了出去。 简东平没想到开明的父亲也有如此死板的时候,他心里气哼哼地说,好吧,你不给我,我自己给她买,买个她喜欢的小钻戒,明天就去。 8、首次交锋 第二天,简东平得到两个消息,第一条是,赵依依证实,王木就是来她家找邱元元的化妆品推销员,第二条是,江璇的朋友海东表示愿意帮忙在其居住地附近寻找发现邱家保姆尸体的流浪汉,(他自称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接下去的两天,简东平带着袁之杰提供的录音带和跟踪记录一一拜访了五位收藏家俱乐部的成员。他将他们的谈话用录音笔录制完毕,随后对它们进行了分析和整理。 第一位:张守震 备注:50岁的杂志副主编,离婚单身,以擅长写杂文而闻名。王木指出,此人早年曾对其进行过性侵犯。(问题:当年进行性侵犯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张,另一个是谁?) 外貌描述:身高180公分以上,体格健壮,国字脸,浓眉,眼睛狭窄。 总体印象:热情但不真诚,善于假笑和说套话。 一,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 备注:简东平手头共有两盘录音带,一盘由袁之杰提供,内容疑似男女性交过程,另一盘为赵依依提供,内容是网上流传的关于人血纽扣来历的录音带,内容疑似谋杀过程,女被害人在向凶手求饶。此次给5位嫌疑人听的都是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带。 张:(身体前倾,眼睛盯着录音机)什么录音带? 简:听说过人血纽扣吗? 张:听说过,哈哈,这只是一个传言罢了。(眼睛仍然盯着录音带,手指轻敲桌面。) 简:这就是当时网上流传的那段录音,只放过一次,但还是有人录了下来。要不要听听? 张:好,那就听听,(身子往座上一靠,打量起对面的J来,眼珠溜来溜去,令人恶心的淫邪的目光。) 简东平按下录音机的“Play”键,录音机里传来: 女被害人:(尖叫)啊……啊……求求你……啊……不要……求求你(哭泣)……不要,不要杀我……(“砰”地一声,同时有喘息的声音)……不要……求求你……(哭泣)……我……不会说出去的,不会报警……求……啊(尖叫)……(喘息的声音,接着“咔”地一声。) 简东平按下“Stop”键。 简:这女人的声音你是不是听了有点耳熟? 张:(身子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是啊,怎么说呢?有点有点,可是不好说啊。 简:像谁? 张:(摸着下巴思考状)有点像……以前俱乐部的女招待……不过只是有点,(注视着简,向他招招手)把手拿给我。 简:是不是想写给我女招待的名字? 张:(失望的表情)你知道? 简:是不是叫华云? 张:(点点头)…… 简:听说,她跟俱乐部好多人的关系都很密切。 张:(呵呵笑笑,起身倒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简:可是我听说,张老师您好像跟她有点…… 张:(猛地别过头,目光凌厉)听谁说的? 简:(耸耸肩)别的俱乐部成员说您对她的态度最坏,最严厉。 张:(哈哈大笑,走到简身后)不错,这是事实。她素质差,道德水平低,不经常给她来点当头棒喝不行啊,我可不希望俱乐部变得乌烟瘴气的。 简:她干了什么?您对她当头棒喝? 张:(笑着把双手搭在简的肩膀上)她喜欢向俱乐部的人抛媚眼,因为忙着跟别人说闲话,常常把茶送错,我喝乌龙茶,她老是把老邱的梅子绿茶给我,你说我要不要点她?其实她还年轻,做很多事不动脑子,我能理解,所以,我也……(用手抚摩简的背,简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张笑着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简:她在俱乐部跟谁比较好? 张:她跟老程和老刘关系不错。(咳嗽了一声)我重申一遍,她的道德水平很低。 2.王升王木父子段落: 简:听说您是王升的小学同学? 张:(谨慎地,目光停留在桌面上)是的。 简:王升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呵呵笑笑)他?老流氓一个,小时候就爱偷东西,什么都偷。我还是那句话,素质差,,道德水平低。他跟那个华云好像也有点什么,不过,我不好说。 简:他欠过您钱吗? 张:(气愤地敲敲桌面)他不是欠我的钱,是偷我的钱!那还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他偷了我两千块!那时候的两千块,跟现在可完全不一样,那是一大笔钱,这混蛋偷了钱,一夜之间就输光了,后来要不是她老婆来求我,拿钱还我,我真的可能去报警,但是想想也算了,到底大家都是同学。 简:那您了解王升的儿子王木吗? 张:(笑起来)他,很不错的孩子。很不错。 简:他自杀前,您见过他吗? 张:(面孔很紧张)你问这干吗? 简:(注视着他不说话)…… 张:(摸着下巴笑笑)我让他来我家帮我弄电脑,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但脑子很聪明。 简:他以前也来过您家吧……比如帮您来弄电脑? 张:(笑了笑,充满回味)是啊,他来过,帮我修理过电视机和录音机,我说过,这孩子脑子聪明,手很巧,特别灵活(目光扫过简东平的手),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关于杜群: 简:杜群死得很可怕。 张:(点点头)我听说了,死在忘生桥下,(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简:她死前跟你联系过,是为了人血纽扣的事吗? 张:(摊开双手笑道)王升收了我的钱,说给我那些纽扣,现在王升突然死了,邱源又死不认账,她是王升的保姆,不问她,问谁? 简:她出事的地点离您这里很近。 张:(起身倒茶)那天下午我在家写文章。 简:那天是星期三,我刚刚在走廊里看见这个月的通告,每周三下午是杂志社的碰头会。我自己也在杂志社做,知道这种会通常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您那天应该不会在家里,而是在这里吧? 张:(坐回位子上,喝茶,望着窗外)小简,你也在杂志社工作,呵呵,(笑着打哈哈)看来我们是同行啊,不过每个单位的情况不同……(冷笑)你不明白,小简,这里面的事很复杂,非常复杂,怎么说呢,我跟现在我们的总编在很多理念上,不太合拍……所以,有的会我会回避,这里面相当复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天我确实不在这里。 简:那天您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张:下午一点半 简:是在他们开会以后吗? 张:(点头)嗯…… 简:如果他们所有人都在开会,那么谁可以证明您的话? 张:(点头笑道)小简,问得很仔细嘛! 简:抱歉,我只是好奇,如果无法明说的话…… 张:(忽然提高嗓门)苗峰可以证明我的确出了门,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在隔壁的饭店里吃面。 简:你们说话了吗? 张:(呵呵笑了)说话了,本来想跟他一起吃会儿酒,但他好像赶时间。(回头盯着简看) 简:他有没有说,他怎么会在那里? 张:他说要回去开会。(伸手过来拍拍简的肩,笑道)想当侦探?小子!有意思! 关于周末: 简:冒昧地问一句,您周末一般干什么? 张:我?周六俱乐部活动,别的时候走亲访友罢了。 简:您好像在D镇有套房子吧。 张:(皱起眉头,戒备地看着简)…… 简:也许您不知道,有人曾经跟踪过您,当然不是我。 张:是谁?(紧张地盯着简) 简:您一般周六下午五点,在俱乐部活动结束后,会搭船去D镇。周日晚上回来。 张:(低声吼道)是谁?谁告诉你的? 简:您的门牌号是…… 张:(低头探身过来)是不是王木?是不是他? 简:(盯着张的眼睛)…… 张:(嘴唇发抖,浑身打颤)我就知道是他!他根本没死!他就在那一块,看见我就跑! 简:您见过他?什么时候? 张:(好像在说悄悄话)上星期,我在D镇看见他,他打扮得像个叫花子,但是……(叹了口气)我认得出他,他走路的姿势,眼神和……背影,对,即使他背对着我,我也能认出他,哼哼(冷笑)他根本没死。 (注:根据袁之杰提供的周末行踪记录,张守震每周六下午五点,自俱乐部活动结束后前往吴东码头,搭船至D镇,夜宿D镇方原路34号602室,周日下午搭乘5点左右的船回市里。袁之杰曾经探访过方原路34号602室,邻居反应张守震仅周末来住。) 第二位:程华 备注:乐升服装公司老板,52岁,其女,程敏于三年前跟邱元元一起失踪,最近再度露面。工作单位地址:环岛路12号2302室。 外貌描述:中等个子(170公分左右)、身材略瘦、鹰钩鼻、凹眼、嘴唇较厚。 总体印象:性格多疑、说话圆滑、做事果断、好色。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录音带内容:略。 程:(手托腮,录音听到一半即露出笑容)…… 简:(录音带放完后)您听过这段录音是吗? 程:(微笑颔首)曾经有警察让我听过。 简:是为了邱元元失踪的案子吗? 程:(低头把一份文件放入抽屉)…… 简:录音里的女人声音是否有些耳熟? 程:(笑而不答)…… 简:(停顿了一会儿)要不要再听一遍? 程:(吃惊抬起头)为什么? 简:一般每个人都至少要听三遍以上才能听出名堂。 程:(把头歪向一边,好像在琢磨他的话是真是假)你也给别人听过? 简:是的。 程;别人怎么说? 简:有人说,这是以前俱乐部的女招待华云。 程:(呵呵低声笑起来)…… (简东平正准备按录音机的按键,程华突然将手盖在他手背上) 程:够了,我可不想再听了,这不是华云的声音。 简:(两人同时收回各自的手)为什么? 程:她,怎么说呢?(眼珠转了一圈)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应该还要哑一点。 简:可是每个人正常说话时的声音和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时发出的声音多少会有点不同。 程:(低头笑了笑)有一次,嗯,有一次她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激动的事,她很兴奋,就像你说的,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大叫了几声,声音突然变得很哑,像鸭子,那样,呵呵……(目光快速在简的脸上扫了一眼,又移开),我听到过至少两次。 简:也就是说,您觉得不是华云的理由是,华云在兴奋达到G点的时候,声音会突然变得很嘶哑,像鸭子那样? 程:可以这么说。 简:不错,录音带里的女人声音自始至终都没变哑。 程:(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简:华云在俱乐部工作,您也是俱乐部的,您觉得华云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双手交叉在一起,目光移向别处)华云?年轻漂亮、活泼可爱。 简:这算是优点,有没有什么缺点? 程:(皱眉想了想)缺点?(歪头想了想)…… 简:有人说她做事很粗心,还爱贪小便宜。是不是这样? 程:(漠然地)她不认真。 简:不认真? 程:(低声)做任何事都不认真。 (停顿两秒钟) 简:也就是说,她既不会是个好的女招待,也不会是个好的——情人,她无法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也无法专一得对待一个人,我可以这么说吗? 程:可以。 2.关于王升父子 简:您跟王升父子熟吗? 程:我认识他们。 简:听说王升骗了你们的钱。 程:(低头收拾桌上的东西,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他是骗子加小偷。 简:当初他是怎么进俱乐部的? 程:是张守震介绍的,本来俱乐部就没什么特别的规定,只要你有好东西,有人介绍就可以进来。不过,自从邱源知道王升有前科之后,就一直想把他赶出去,他是理事长嘛,曾经避开王升召开过几次会议,征求大家的意见。 简:后来呢? 程:因为张守震和陆劲不同意,所以他留下了。 简: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程:张守震本来跟王升就很熟,至于陆劲,我不清楚。 简:您的意见呢? 程:我也希望能赶走王升。 简;为什么? 程:(诡秘地笑了笑)我们去俱乐部活动,经常会掉东西。 简:是吗?谁掉过东西? 程:谁都掉过。呵呵,邱源怀疑是王升偷的,所以要把他赶走。 简:您掉过什么? 程:一个鼻烟壶。我放在包里的,那是我刚淘来的……我可不止收藏纽扣啊。可是等我想拿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发现不见了。那天王升也在。 简:您没有报警吗? 程:(摇了摇头)算了,毕竟是老朋友了,后来我私下找他,他还给我了。 简:他倒也老实。您跟他认识很多年了? 程:我是通过张守震认识他的,那是10年前的事了。不过认识他真没什么好事,他当时向我借了笔钱,一直不肯还,后来还坐了牢,我们后来找了他老婆才要回这笔钱。这混蛋!(笑着摇头) 简:那您应该也认识王升的儿子,王木吧。 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当然见过,她妈让他给我们送钱。王升还欠张守震一笔钱,所以两笔钱一起还。那天,我就跟张守震一起在他家等着,本来以为来的是他老婆来,想不到是他儿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眼神呆滞)很漂亮的孩子,我一看见就喜欢。真没想到老子这么难看,孩子却那么漂亮……可惜我自己只有女儿。 3.关于李雅真和程敏 简:有人在最近几天看见过程敏了。 程:(警觉地盯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不可能! 简:袁之杰跟她聊过了,上星期他们曾经见过两次,还一起外出过。您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程敏。 程:(冷漠地盯着简)…… 简:程敏说,这三年,是您叫她保持缄默的。 程:(冷笑一声)无稽之谈!我女儿…… 简:您认识李雅真吗? 程:(点上香烟)…… 简:她出事前,是程敏的家庭图画老师。关于这一点,李雅真的日记里有明确记载,你想看吗?(注:日记是虚构的) 程:(思考了一会儿)李雅真是在给小敏上课。 简: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程:有一次,我在刘毅仁的饭店吃饭,正好她也在,当时刘毅仁的老婆刚死,我这才知道她是个图画老师,我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小姑娘挺漂亮的,我跟她聊过几次。她对收藏挺感兴趣,常向我打听事情。 简:她向你打听什么?人血纽扣? 程:(笑了笑)呵呵,你知道得不少啊。她是向我打听这事,大概好奇吧。 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教程敏画画的? 程:两个月前。 简:怎么想到让程敏学画? 程:想给雅真一个赚钱的机会,想给小敏解闷,也想让她回忆她去过的那些地方,理由多的是。别以为我想让小敏一直躲下去,我也想解决问题,我只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呵呵,本来她闷在屋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出去就出事了。(摇了摇头) 简:我看这事是瞒不住了。 程:(苦笑)我看也是。 4.关于杜群 简:杜群死得很可怕。 程:听说她被谋杀了,呵呵,是很可怕。 简:她好像在死之前曾经频繁跟您联系,为什么事? 程;能为什么?还不是为王升的收藏,王升可是收了我的钱的。 简:你们交易难道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抢的人太多,所以想先下定单,谁知道……王升这个老骗子! 简:听说邱老板不承认,王升把收藏都给了他。 程:(冷笑)邱源没收到货,我信。王升没理由把东西给他,王升跟老邱本来就不和,估计是故意整他的,但是,那个保姆,哼哼,王升的事,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简:她给你们每个人都打过电话。 程:(倏地一下抬起头)果然是这样!她除了跟我谈,还跟别人谈,这臭女人! 简:她跟你谈过? 程:对,她说有,我让她把东西带给我看看。 简;然后呢? 程:她死了。我跟她约的是她,打电话后的第五天。 简:为什么是第五天? 程:谁知道?这是她定的日子。 (注:根据袁之杰提供的周末行踪记录,程华每周六下午两点至五点在收藏家俱乐部活动,活动结束后,即回到位于大同路的家。周六晚上一般不外出。周日上午七点出门至环岛路公司所在地上班,下午六点左右下班回到家中。) 第三位:陆劲 备注:A中学美术教师,35岁,未婚,知青子女,父母均在新疆工作,目前独自在本市工作生活。家庭地址:丽池路48号。 外貌描述:中等个子(173公分左右)、中等身材、单眼皮、长相无明显特征。 总体印象:性格冷淡、说话直截了当、不容易动感情,有随手涂鸦的习惯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陆:(侧耳,聚精会神地听录音)可以把声音调高点吗?我想再听一遍。 (简调高音量再放了一遍) 简:陆老师,你怎么看? 陆:(嘴唇咬着一支铅笔)这就是网上流传的那卷录音带? 简:是的。 陆:(面无表情地直视简)这应该是伪造的。 简:哦?为什么这么说? 陆:因为我刚刚听到了关门声。那里面明明有“砰”地一声不是吗? 简:的确有。 陆:(冷静地)如果凶手正准备行凶,那他应该会记得把门和窗子都关好,所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声音。你说呢? 简:可是也不能肯定就是关门的声音吧。 陆:(习惯性地玩弄铅笔)如果不是关门或关窗子的声音,那就是东西掉下来的声音,但这可能性很低,我们可以作个实验来测试这是什么声音。 简:好吧,就算那是关门声,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是假的? 陆:喘息声。 简:好像是有,跟关门声一起出现的。 陆:我想有两个人在场,一个在录音,另一个从旁协助,录音到一半的时候,窗或门突然被风吹开了,其中一个人感到喉咙不舒服,于是他过去把门关上了。 简:如果其中一个在录音,另一个去关门,那关门的那个就该知道他的同伴在干什么,他应该尽量避免关门发出声音。 陆:那“砰”地一声,可能不是关门的声音,而是风把门吹开的声音,所以先是“砰”的那声,然后才出现喘息声,接着就没有杂音了,他关门的时候的确注意到了这点(笑了笑)……看来其中一个呼吸系统不太好,很敏感,遇风容易感到不适。 简:陆老师,你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卷录音吗? 陆:我听过一次,三年前,警方让我听听那里面的声音是不是华云的。 简:是不是她? 陆:这录音是假的,那时候我就这么对警方说的。 简:那声音像不像她? 陆:不知道,我没跟那女招待说过什么话。 2.关于王升父子和人血纽扣 简:听说邱老板当时提议要把王升赶出俱乐部,你反对。为什么? 陆:俱乐部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有个可以互相交流藏品和收藏心得的场所,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不是因为喜欢对方,所以深究某个人的过去,毫无意义。 简:可我听说,自从王升来了之后,俱乐部常常发生失窃事件。 陆:那他们为什么不报警? 简:你曾经丢过东西吗? 陆:没有。 简:但你总应该听说过失窃事件吧。 陆:我听邱源说过王升的前科,但没听说过失窃事件。(思索了片刻)也许王升的人品确实不太好,但是他在收藏方面绝对有一套。 简:怎么说? 陆:他经常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东西。 简:比如说? 陆:拿纽扣来说,他能搞到一些材质特殊或者年代久远的纽扣。 简: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人血纽扣? 陆:他说他有,我不否认我给了他点钱,要求购买他手里的人血纽扣,他同意了,但是谁知道他最后竟然把东西都给了邱源。 简:但是邱源好像也没收到。 陆: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们都是生意人。(叹了口气)我只好自认倒霉了。 简:听说你跟邱元元关系不错。 陆:(点了点头)很早熟的女孩。 简:她是否给过你一颗人血纽扣? 陆:(笑着点点头)是有一颗,不过不是什么人血纽扣,呵呵。 简:怎么,不是吗? 陆: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这纽扣很有价值,让我保留好。(微笑起来) 简:她给的是什么样的纽扣? 陆:就是所谓的人血纽扣,不过是假的。元元毕竟只有16岁,我不知道她给我那颗纽扣,是不是邱源的意思。(冷笑了一声) 简:邱源为什么要让元元给你那颗纽扣? 陆:不知道,也许是试探我,看我是否知道人血纽扣的事。 简:你有没有把你收到纽扣的事告诉邱源? 陆:我跟邱源说过,但他否认自己知道这事。(冷笑一声)我不相信他。他们这些有钱人,都已经习惯撒谎了,因为如果不撒谎,他们就不可能成为有钱人。邱源很有钱,所以他不会是个诚实的人。(用铅笔在纸上快速地随意地画漫画,一会儿就画了个男人的脸,简认出那是邱源)所以,邱源说他没有收到王升的收藏,我绝对不相信。 简:你知道元元失踪的事吗? 陆:我知道。 简:她在临走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陆:没有。 3.关于李雅真 简:你应该认识李雅真吧。 陆:认识。她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都是教美术的。 简:知道她被害的事吗? 陆:(轻叹了口气,低头画了幅李雅真的头像)我听说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可惜。 简:出事那天中午,她请你在星星雨茶餐厅吃饭,是吗? 陆:(很吃惊地抬起头)…… 简:雅真在她的每日计划表里写着,“跟志同道合的老同事一起吃饭”,我觉得你可以算是跟她志同道合了,你们都教美术,都喜欢收藏小东西…… 陆:(轻叹一口气,点点头)是,那天中午,她请我吃饭。 简:是她约的你? 陆:是的。 简:她跟你聊些什么? 陆:(注视着他)工作、生活、收藏,什么都谈。 简:收藏,她跟你说过什么? 陆:收藏不是那天的说话重点。(眼神朝简一溜)那天她很兴奋,说发现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意中人,后来她说了很多在野营中发生的事,什么她故意跳到河里去,让那个男人去救她啦,什么她给那个男人钉纽扣,什么她趁那个男人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一下啦,等等……雅真好像很喜欢那个人,那天她说了很多,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我们是朋友,她希望我从男人的角度帮她分析一下对方的态度是否能说明那个人对她有意思。 简:嗯……那么你听下来,觉得那人对她是什么意思? 陆:我觉得如果那人对她没意思,应该不会晚上在她的帐篷外面兜圈子,也不会在她钉扣子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更不会在抱她上岸的时候偷看她的胸部,还摸她的腿。 简:胡扯!哪有这样的事! 陆:(大笑)哈哈,你就是那个人吧。 简:…… 陆:她被杀了,你又不是警察,如果你跟她不熟,应该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的每日计划表,也不会知道她喜欢收藏小东西,她并没有到处张扬她的这个爱好。 简:不错,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那天晚上,她向我要回了她给我钉的那颗纽扣。她说她那颗纽扣价值连城,只有一颗。 陆:(冷笑了一声)…… 简: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那颗纽扣? 陆:(习惯性地画漫画)提起过,不过我没看到过。以前她知道我也收藏纽扣时,曾经嘲笑过我,说她以为只有小姑娘才会收集这些东西。(摇头)雅真,她真的是个小姑娘,单纯美丽的小姑娘,有时候我有种错觉,觉得她比元元还小。 (简东平忽然站起身,“哗”一下抢下他手里画的漫画,漫画里的李雅真穿着红衣服呆呆站在街中央,她的手里拎着包。) 陆:(惊怒无比地盯着他看)妈的!你想干什么?! 简:对不起,这幅画就送给我了,好吗? 陆:(怒目而视)…… (注:根据袁之杰的跟踪记录,陆劲星期六下午俱乐部活动结束后,便独自去电影院看电影,随后回丽池路的住所,周日中午出门,逛街,参观展览、购物,在外面吃午饭,一直逛到下午六点左右回家。跟踪三个礼拜,行程基本相同。) 第四位:刘毅仁 备注:香香饭店老板,48岁,其妻一年半前患乳腺癌病逝。家庭住址:丽池路38号。 外貌特征:高胖型,身高超过180公分,眼睛小,厚嘴唇,鼻子肥大。 总体印象:爽快、热情、开朗,爱开玩笑。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刘:哼,这录音带,以前警察给我听过。问我这女人是谁。 简:你觉得像谁? 刘:(笑着)像华云呗。呵呵,不过只是像而已,我也不好说。 简:听说你跟华云很熟? 刘:呵呵,是啊,华云跟我熟得很,她妹子现在还在我店里干呢。 简:她好像跟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也很熟。 刘:(点头笑道)她跟老程很熟。 简:华云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靓妞一个,招人喜欢。 简:俱乐部的人都喜欢她吗? 刘:那哪会啊?!老邱和老张就不喜欢她,说她作风不好,哈哈,老邱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老张是个什么东西,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哈。 简:张主编是单身,有个把女朋友也很正常。 刘:操!什么女朋友!(淫笑)我有个客人就住他家附近,常看见他在马路上跟一些年轻的小哥说话,(朝他递了个眼色)懂吗?他是那种人。 简:那陆劲和苗峰喜欢华云吗? 刘:小陆没跟华云说过几句话,他跟老苗一样,叫人摸不透。 简:好像这几个人中,就属你跟华云最熟。 刘:哈哈,也可以这么说,我的人缘就是好, 简:那华云应该把你当知心好朋友的吧。(刘咧嘴笑)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们几个人? 刘:提过。 简:怎么说的? 刘:让我想想。(仰头回忆了一会儿)哦,对了,她有一次大骂张守震是个大混蛋,说他看见她男朋友就咽口水,她的男朋友是王升的儿子,这小子我也见过一次,的确长得不错,不过呢,看上去有点阴阳怪气的,要我,我可不喜欢,听说是搞电脑的;老苗么,华云好像有些怕他,华云说,有天她晚上回家,老苗跟在她后面,把她吓死了,再说老苗长得丑,呵呵,华云跟老程关系不错,他们的关系,我就不好说了,(朝他挤挤眼),华云好像没说起过老邱。 简:那陆劲呢? 刘:别急啊,马上就说到他了。华云跟说起过一件事是关于小陆的。有次华云在电影院碰见他,他一个人在那看电影呢,她上去跟他打招呼,华云想跟他说话,但没说起来,小陆对她很冷淡。……(眼睛转来转去,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停顿很久) 简:华云跟他说了些什么? 刘:华云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他回答,因为讨厌别的人类,所以才一个人。呵呵,这小子。都不正眼瞧她,把华云后来惹急了,(忽然格格疯笑了几声),哈哈,她不相信自己这身材,这长相一点都不能吸引他,所以后来就坐到他旁边去了,妈的,这臭丫头,也太浪了,还摸他腿呢,呵呵,这小子艳福不浅,可惜他不解风情,华云说,她把手放在他热乎乎的大腿上摸了两下,他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然后忽然用手掐住她脖子,冷冰冰地说,别影响我看电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作示范)华云说,她差点被掐死,那件事后,她就不敢在接近他了。不过……呵呵 简:不过什么? 刘:女人就是贱哪,我觉得她对他始终有兴趣,也对啊,小陆人长得斯文,到底年轻,可惜人家从来不正眼看他,电影院的事发生后,他对她更加冷淡了,华云说,以前在俱乐部碰上,小陆还跟她打打招呼,那事之后,他就理都不理她了。不过,话说回来,陆劲这小子对谁都很冷淡,跟他说话,好像坐在冷气间里,一开始没什么,后来会觉得越来越冷。 关于杜群: 简:杜群死得很可怕。 张:(点点头)我听说了,死在忘生桥下,(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简:她死前跟你联系过,是为了人血纽扣的事吗? 张:(摊开双手笑道)王升收了我的钱,说给我那些纽扣,现在王升突然死了,邱源又死不认账,她是王升的保姆,不问她,问谁? 简:她出事的地点离您这里很近。 张:(起身倒茶)那天下午我在家写文章。 简:那天是星期三,我刚刚在走廊里看见这个月的通告,每周三下午是杂志社的碰头会。我自己也在杂志社做,知道这种会通常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您那天应该不会在家里,而是在这里吧? 张:(坐回位子上,喝茶,望着窗外)小简,你也在杂志社工作,呵呵,(笑着打哈哈)看来我们是同行啊,不过每个单位的情况不同……(冷笑)你不明白,小简,这里面的事很复杂,非常复杂,怎么说呢,我跟现在我们的总编在很多理念上,不太合拍……所以,有的会我会回避,这里面相当复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天我确实不在这里。 简:那天您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 张:下午一点半 简:是在他们开会以后吗? 张:(点头)嗯…… 简:如果他们所有人都在开会,那么谁可以证明您的话? 张:(点头笑道)小简,问得很仔细嘛! 简:抱歉,我只是好奇,如果无法明说的话…… 张:(忽然提高嗓门)苗峰可以证明我的确出了门,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在隔壁的饭店里吃面。 简:你们说话了吗? 张:(呵呵笑了)说话了,本来想跟他一起吃会儿酒,但他好像赶时间。(回头盯着简看) 简:他有没有说,他怎么会在那里? 张:他说要回去开会。(伸手过来拍拍简的肩,笑道)想当侦探?小子!有意思! 关于周末: 简:冒昧地问一句,您周末一般干什么? 张:我?周六俱乐部活动,别的时候走亲访友罢了。 简:您好像在D镇有套房子吧。 张:(皱起眉头,戒备地看着简)…… 简:也许您不知道,有人曾经跟踪过您,当然不是我。 张:是谁?(紧张地盯着简) 简:您一般周六下午五点,在俱乐部活动结束后,会搭船去D镇。周日晚上回来。 张:(低声吼道)是谁?谁告诉你的? 简:您的门牌号是…… 张:(低头探身过来)是不是王木?是不是他? 简:(盯着张的眼睛)…… 张:(嘴唇发抖,浑身打颤)我就知道是他!他根本没死!他就在那一块,看见我就跑! 简:您见过他?什么时候? 张:(好像在说悄悄话)上星期,我在D镇看见他,他打扮得像个叫花子,但是……(叹了口气)我认得出他,他走路的姿势,眼神和……背影,对,即使他背对着我,我也能认出他,哼哼(冷笑)他根本没死。 (注:根据袁之杰提供的周末行踪记录,张守震每周六下午五点,自俱乐部活动结束后前往吴东码头,搭船至D镇,夜宿D镇方原路34号602室,周日下午搭乘5点左右的船回市里。袁之杰曾经探访过方原路34号602室,邻居反应张守震仅周末来住。) 第二位:程华 备注:乐升服装公司老板,52岁,其女,程敏于三年前跟邱元元一起失踪,最近再度露面。工作单位地址:环岛路12号2302室。 外貌描述:中等个子(170公分左右)、身材略瘦、鹰钩鼻、凹眼、嘴唇较厚。 总体印象:性格多疑、说话圆滑、做事果断、好色。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录音带内容:略。 程:(手托腮,录音听到一半即露出笑容)…… 简:(录音带放完后)您听过这段录音是吗? 程:(微笑颔首)曾经有警察让我听过。 简:是为了邱元元失踪的案子吗? 程:(低头把一份文件放入抽屉)…… 简:录音里的女人声音是否有些耳熟? 程:(笑而不答)…… 简:(停顿了一会儿)要不要再听一遍? 程:(吃惊抬起头)为什么? 简:一般每个人都至少要听三遍以上才能听出名堂。 程:(把头歪向一边,好像在琢磨他的话是真是假)你也给别人听过? 简:是的。 程;别人怎么说? 简:有人说,这是以前俱乐部的女招待华云。 程:(呵呵低声笑起来)…… (简东平正准备按录音机的按键,程华突然将手盖在他手背上) 程:够了,我可不想再听了,这不是华云的声音。 简:(两人同时收回各自的手)为什么? 程:她,怎么说呢?(眼珠转了一圈)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应该还要哑一点。 简:可是每个人正常说话时的声音和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时发出的声音多少会有点不同。 程:(低头笑了笑)有一次,嗯,有一次她好像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激动的事,她很兴奋,就像你说的,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大叫了几声,声音突然变得很哑,像鸭子,那样,呵呵……(目光快速在简的脸上扫了一眼,又移开),我听到过至少两次。 简:也就是说,您觉得不是华云的理由是,华云在兴奋达到G点的时候,声音会突然变得很嘶哑,像鸭子那样? 程:可以这么说。 简:不错,录音带里的女人声音自始至终都没变哑。 程:(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 简:华云在俱乐部工作,您也是俱乐部的,您觉得华云是个怎么样的人? 程:(双手交叉在一起,目光移向别处)华云?年轻漂亮、活泼可爱。 简:这算是优点,有没有什么缺点? 程:(皱眉想了想)缺点?(歪头想了想)…… 简:有人说她做事很粗心,还爱贪小便宜。是不是这样? 程:(漠然地)她不认真。 简:不认真? 程:(低声)做任何事都不认真。 (停顿两秒钟) 简:也就是说,她既不会是个好的女招待,也不会是个好的——情人,她无法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也无法专一得对待一个人,我可以这么说吗? 程:可以。 2.关于王升父子 简:您跟王升父子熟吗? 程:我认识他们。 简:听说王升骗了你们的钱。 程:(低头收拾桌上的东西,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他是骗子加小偷。 简:当初他是怎么进俱乐部的? 程:是张守震介绍的,本来俱乐部就没什么特别的规定,只要你有好东西,有人介绍就可以进来。不过,自从邱源知道王升有前科之后,就一直想把他赶出去,他是理事长嘛,曾经避开王升召开过几次会议,征求大家的意见。 简:后来呢? 程:因为张守震和陆劲不同意,所以他留下了。 简: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程:张守震本来跟王升就很熟,至于陆劲,我不清楚。 简:您的意见呢? 程:我也希望能赶走王升。 简;为什么? 程:(诡秘地笑了笑)我们去俱乐部活动,经常会掉东西。 简:是吗?谁掉过东西? 程:谁都掉过。呵呵,邱源怀疑是王升偷的,所以要把他赶走。 简:您掉过什么? 程:一个鼻烟壶。我放在包里的,那是我刚淘来的……我可不止收藏纽扣啊。可是等我想拿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发现不见了。那天王升也在。 简:您没有报警吗? 程:(摇了摇头)算了,毕竟是老朋友了,后来我私下找他,他还给我了。 简:他倒也老实。您跟他认识很多年了? 程:我是通过张守震认识他的,那是10年前的事了。不过认识他真没什么好事,他当时向我借了笔钱,一直不肯还,后来还坐了牢,我们后来找了他老婆才要回这笔钱。这混蛋!(笑着摇头) 简:那您应该也认识王升的儿子,王木吧。 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当然见过,她妈让他给我们送钱。王升还欠张守震一笔钱,所以两笔钱一起还。那天,我就跟张守震一起在他家等着,本来以为来的是他老婆来,想不到是他儿子……(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眼神呆滞)很漂亮的孩子,我一看见就喜欢。真没想到老子这么难看,孩子却那么漂亮……可惜我自己只有女儿。 3.关于李雅真和程敏 简:有人在最近几天看见过程敏了。 程:(警觉地盯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不可能! 简:袁之杰跟她聊过了,上星期他们曾经见过两次,还一起外出过。您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程敏。 程:(冷漠地盯着简)…… 简:程敏说,这三年,是您叫她保持缄默的。 程:(冷笑一声)无稽之谈!我女儿…… 简:您认识李雅真吗? 程:(点上香烟)…… 简:她出事前,是程敏的家庭图画老师。关于这一点,李雅真的日记里有明确记载,你想看吗?(注:日记是虚构的) 程:(思考了一会儿)李雅真是在给小敏上课。 简: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程:有一次,我在刘毅仁的饭店吃饭,正好她也在,当时刘毅仁的老婆刚死,我这才知道她是个图画老师,我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小姑娘挺漂亮的,我跟她聊过几次。她对收藏挺感兴趣,常向我打听事情。 简:她向你打听什么?人血纽扣? 程:(笑了笑)呵呵,你知道得不少啊。她是向我打听这事,大概好奇吧。 简: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教程敏画画的? 程:两个月前。 简:怎么想到让程敏学画? 程:想给雅真一个赚钱的机会,想给小敏解闷,也想让她回忆她去过的那些地方,理由多的是。别以为我想让小敏一直躲下去,我也想解决问题,我只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呵呵,本来她闷在屋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一出去就出事了。(摇了摇头) 简:我看这事是瞒不住了。 程:(苦笑)我看也是。 4.关于杜群 简:杜群死得很可怕。 程:听说她被谋杀了,呵呵,是很可怕。 简:她好像在死之前曾经频繁跟您联系,为什么事? 程;能为什么?还不是为王升的收藏,王升可是收了我的钱的。 简:你们交易难道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程:本来是这样的,不过,抢的人太多,所以想先下定单,谁知道……王升这个老骗子! 简:听说邱老板不承认,王升把收藏都给了他。 程:(冷笑)邱源没收到货,我信。王升没理由把东西给他,王升跟老邱本来就不和,估计是故意整他的,但是,那个保姆,哼哼,王升的事,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简:她给你们每个人都打过电话。 程:(倏地一下抬起头)果然是这样!她除了跟我谈,还跟别人谈,这臭女人! 简:她跟你谈过? 程:对,她说有,我让她把东西带给我看看。 简;然后呢? 程:她死了。我跟她约的是她,打电话后的第五天。 简:为什么是第五天? 程:谁知道?这是她定的日子。 (注:根据袁之杰提供的周末行踪记录,程华每周六下午两点至五点在收藏家俱乐部活动,活动结束后,即回到位于大同路的家。周六晚上一般不外出。周日上午七点出门至环岛路公司所在地上班,下午六点左右下班回到家中。) 第三位:陆劲 备注:A中学美术教师,35岁,未婚,知青子女,父母均在新疆工作,目前独自在本市工作生活。家庭地址:丽池路48号。 外貌描述:中等个子(173公分左右)、中等身材、单眼皮、长相无明显特征。 总体印象:性格冷淡、说话直截了当、不容易动感情,有随手涂鸦的习惯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陆:(侧耳,聚精会神地听录音)可以把声音调高点吗?我想再听一遍。 (简调高音量再放了一遍) 简:陆老师,你怎么看? 陆:(嘴唇咬着一支铅笔)这就是网上流传的那卷录音带? 简:是的。 陆:(面无表情地直视简)这应该是伪造的。 简:哦?为什么这么说? 陆:因为我刚刚听到了关门声。那里面明明有“砰”地一声不是吗? 简:的确有。 陆:(冷静地)如果凶手正准备行凶,那他应该会记得把门和窗子都关好,所以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声音。你说呢? 简:可是也不能肯定就是关门的声音吧。 陆:(习惯性地玩弄铅笔)如果不是关门或关窗子的声音,那就是东西掉下来的声音,但这可能性很低,我们可以作个实验来测试这是什么声音。 简:好吧,就算那是关门声,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这是假的? 陆:喘息声。 简:好像是有,跟关门声一起出现的。 陆:我想有两个人在场,一个在录音,另一个从旁协助,录音到一半的时候,窗或门突然被风吹开了,其中一个人感到喉咙不舒服,于是他过去把门关上了。 简:如果其中一个在录音,另一个去关门,那关门的那个就该知道他的同伴在干什么,他应该尽量避免关门发出声音。 陆:那“砰”地一声,可能不是关门的声音,而是风把门吹开的声音,所以先是“砰”的那声,然后才出现喘息声,接着就没有杂音了,他关门的时候的确注意到了这点(笑了笑)……看来其中一个呼吸系统不太好,很敏感,遇风容易感到不适。 简:陆老师,你以前从来没听过这卷录音吗? 陆:我听过一次,三年前,警方让我听听那里面的声音是不是华云的。 简:是不是她? 陆:这录音是假的,那时候我就这么对警方说的。 简:那声音像不像她? 陆:不知道,我没跟那女招待说过什么话。 2.关于王升父子和人血纽扣 简:听说邱老板当时提议要把王升赶出俱乐部,你反对。为什么? 陆:俱乐部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有个可以互相交流藏品和收藏心得的场所,我们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不是因为喜欢对方,所以深究某个人的过去,毫无意义。 简:可我听说,自从王升来了之后,俱乐部常常发生失窃事件。 陆:那他们为什么不报警? 简:你曾经丢过东西吗? 陆:没有。 简:但你总应该听说过失窃事件吧。 陆:我听邱源说过王升的前科,但没听说过失窃事件。(思索了片刻)也许王升的人品确实不太好,但是他在收藏方面绝对有一套。 简:怎么说? 陆:他经常能弄到别人弄不到的东西。 简:比如说? 陆:拿纽扣来说,他能搞到一些材质特殊或者年代久远的纽扣。 简: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人血纽扣? 陆:他说他有,我不否认我给了他点钱,要求购买他手里的人血纽扣,他同意了,但是谁知道他最后竟然把东西都给了邱源。 简:但是邱源好像也没收到。 陆: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们都是生意人。(叹了口气)我只好自认倒霉了。 简:听说你跟邱元元关系不错。 陆:(点了点头)很早熟的女孩。 简:她是否给过你一颗人血纽扣? 陆:(笑着点点头)是有一颗,不过不是什么人血纽扣,呵呵。 简:怎么,不是吗? 陆: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这纽扣很有价值,让我保留好。(微笑起来) 简:她给的是什么样的纽扣? 陆:就是所谓的人血纽扣,不过是假的。元元毕竟只有16岁,我不知道她给我那颗纽扣,是不是邱源的意思。(冷笑了一声) 简:邱源为什么要让元元给你那颗纽扣? 陆:不知道,也许是试探我,看我是否知道人血纽扣的事。 简:你有没有把你收到纽扣的事告诉邱源? 陆:我跟邱源说过,但他否认自己知道这事。(冷笑一声)我不相信他。他们这些有钱人,都已经习惯撒谎了,因为如果不撒谎,他们就不可能成为有钱人。邱源很有钱,所以他不会是个诚实的人。(用铅笔在纸上快速地随意地画漫画,一会儿就画了个男人的脸,简认出那是邱源)所以,邱源说他没有收到王升的收藏,我绝对不相信。 简:你知道元元失踪的事吗? 陆:我知道。 简:她在临走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陆:没有。 3.关于李雅真 简:你应该认识李雅真吧。 陆:认识。她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都是教美术的。 简:知道她被害的事吗? 陆:(轻叹了口气,低头画了幅李雅真的头像)我听说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可惜。 简:出事那天中午,她请你在星星雨茶餐厅吃饭,是吗? 陆:(很吃惊地抬起头)…… 简:雅真在她的每日计划表里写着,“跟志同道合的老同事一起吃饭”,我觉得你可以算是跟她志同道合了,你们都教美术,都喜欢收藏小东西…… 陆:(轻叹一口气,点点头)是,那天中午,她请我吃饭。 简:是她约的你? 陆:是的。 简:她跟你聊些什么? 陆:(注视着他)工作、生活、收藏,什么都谈。 简:收藏,她跟你说过什么? 陆:收藏不是那天的说话重点。(眼神朝简一溜)那天她很兴奋,说发现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意中人,后来她说了很多在野营中发生的事,什么她故意跳到河里去,让那个男人去救她啦,什么她给那个男人钉纽扣,什么她趁那个男人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一下啦,等等……雅真好像很喜欢那个人,那天她说了很多,都是关于那个男人的。……我们是朋友,她希望我从男人的角度帮她分析一下对方的态度是否能说明那个人对她有意思。 简:嗯……那么你听下来,觉得那人对她是什么意思? 陆:我觉得如果那人对她没意思,应该不会晚上在她的帐篷外面兜圈子,也不会在她钉扣子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更不会在抱她上岸的时候偷看她的胸部,还摸她的腿。 简:胡扯!哪有这样的事! 陆:(大笑)哈哈,你就是那个人吧。 简:…… 陆:她被杀了,你又不是警察,如果你跟她不熟,应该不会有机会看到她的每日计划表,也不会知道她喜欢收藏小东西,她并没有到处张扬她的这个爱好。 简:不错,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那天晚上,她向我要回了她给我钉的那颗纽扣。她说她那颗纽扣价值连城,只有一颗。 陆:(冷笑了一声)…… 简: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那颗纽扣? 陆:(习惯性地画漫画)提起过,不过我没看到过。以前她知道我也收藏纽扣时,曾经嘲笑过我,说她以为只有小姑娘才会收集这些东西。(摇头)雅真,她真的是个小姑娘,单纯美丽的小姑娘,有时候我有种错觉,觉得她比元元还小。 (简东平忽然站起身,“哗”一下抢下他手里画的漫画,漫画里的李雅真穿着红衣服呆呆站在街中央,她的手里拎着包。) 陆:(惊怒无比地盯着他看)妈的!你想干什么?! 简:对不起,这幅画就送给我了,好吗? 陆:(怒目而视)…… (注:根据袁之杰的跟踪记录,陆劲星期六下午俱乐部活动结束后,便独自去电影院看电影,随后回丽池路的住所,周日中午出门,逛街,参观展览、购物,在外面吃午饭,一直逛到下午六点左右回家。跟踪三个礼拜,行程基本相同。) 第四位:刘毅仁 备注:香香饭店老板,48岁,其妻一年半前患乳腺癌病逝。家庭住址:丽池路38号。 外貌特征:高胖型,身高超过180公分,眼睛小,厚嘴唇,鼻子肥大。 总体印象:爽快、热情、开朗,爱开玩笑。 谈话重点段落: 1.录音带段落:(选用赵依依提供的网上录音) 刘:哼,这录音带,以前警察给我听过。问我这女人是谁。 简:你觉得像谁? 刘:(笑着)像华云呗。呵呵,不过只是像而已,我也不好说。 简:听说你跟华云很熟? 刘:呵呵,是啊,华云跟我熟得很,她妹子现在还在我店里干呢。 简:她好像跟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也很熟。 刘:(点头笑道)她跟老程很熟。 简:华云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靓妞一个,招人喜欢。 简:俱乐部的人都喜欢她吗? 刘:那哪会啊?!老邱和老张就不喜欢她,说她作风不好,哈哈,老邱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可是老张是个什么东西,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哈。 简:张主编是单身,有个把女朋友也很正常。 刘:操!什么女朋友!(淫笑)我有个客人就住他家附近,常看见他在马路上跟一些年轻的小哥说话,(朝他递了个眼色)懂吗?他是那种人。 简:那陆劲和苗峰喜欢华云吗? 刘:小陆没跟华云说过几句话,他跟老苗一样,叫人摸不透。 简:好像这几个人中,就属你跟华云最熟。 刘:哈哈,也可以这么说,我的人缘就是好, 简:那华云应该把你当知心好朋友的吧。(刘咧嘴笑)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他们几个人? 刘:提过。 简:怎么说的? 刘:让我想想。(仰头回忆了一会儿)哦,对了,她有一次大骂张守震是个大混蛋,说他看见她男朋友就咽口水,她的男朋友是王升的儿子,这小子我也见过一次,的确长得不错,不过呢,看上去有点阴阳怪气的,要我,我可不喜欢,听说是搞电脑的;老苗么,华云好像有些怕他,华云说,有天她晚上回家,老苗跟在她后面,把她吓死了,再说老苗长得丑,呵呵,华云跟老程关系不错,他们的关系,我就不好说了,(朝他挤挤眼),华云好像没说起过老邱。 简:那陆劲呢? 刘:别急啊,马上就说到他了。华云跟说起过一件事是关于小陆的。有次华云在电影院碰见他,他一个人在那看电影呢,她上去跟他打招呼,华云想跟他说话,但没说起来,小陆对她很冷淡。……(眼睛转来转去,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停顿很久) 简:华云跟他说了些什么? 刘:华云问他为什么一个人?他回答,因为讨厌别的人类,所以才一个人。呵呵,这小子。都不正眼瞧她,把华云后来惹急了,(忽然格格疯笑了几声),哈哈,她不相信自己这身材,这长相一点都不能吸引他,所以后来就坐到他旁边去了,妈的,这臭丫头,也太浪了,还摸他腿呢,呵呵,这小子艳福不浅,可惜他不解风情,华云说,她把手放在他热乎乎的大腿上摸了两下,他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然后忽然用手掐住她脖子,冷冰冰地说,别影响我看电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作示范)华云说,她差点被掐死,那件事后,她就不敢在接近他了。不过……呵呵 简:不过什么? 刘:女人就是贱哪,我觉得她对他始终有兴趣,也对啊,小陆人长得斯文,到底年轻,可惜人家从来不正眼看他,电影院的事发生后,他对她更加冷淡了,华云说,以前在俱乐部碰上,小陆还跟她打打招呼,那事之后,他就理都不理她了。不过,话说回来,陆劲这小子对谁都很冷淡,跟他说话,好像坐在冷气间里,一开始没什么,后来会觉得越来越冷。 2.关于素描、纽扣和李雅真 简:你看这张素描像谁? 刘:(仔细看那张素描)这不是王升吗? 简:真的像他? 刘:像,像,像,只是头发不对,这谁画的? 简:你太太。 刘:(吓了一跳,脸涨成紫红色)怎么会?小子!你瞎说! 简:翻过来看看。 (刘毅仁把素描画翻过来,素描画背面是刘毅仁太太写给李雅真的字条。字条内容:雅真,我找了半天,发现这张最像那个人,所以找了这张给你。古红) 简:你太太就叫古红,李雅真曾经给你太太当过图画老师。 刘:(掏出手绢擦额头的汗)这……好像……嗯……是她的字,怎么?为什么她要画王升?她什么时候画的? 简:她看见一个女人总跟她丈夫嘀嘀咕咕,所以决定找图画老师教她画画,她想把那女人的脸画下来。如果你认为这是王升的话,那么……王升为什么要男扮女装跟你见面? 刘:(用手绢再度擦汗,神情不安地瞄了他一眼)这个……怎么说呢?还不是因为那颗纽扣。 简:纽扣?人血纽扣? 刘:(又吃了一惊,定了定神)…… 简:他想把人血纽扣卖给你? 刘:不是,他想买我手里的人血纽扣。 简:你有人血纽扣? 刘:(喝了一大口茶,瞥了他一眼,隔了一会儿才说)是啊!妈的!不过是假的! 简:你那颗人血纽扣是从哪儿弄来的? 刘:有一天,我们到邱源家去聚会,不是周六,是周五,邱源想让我们看看他新弄来的翡翠纽扣,说什么是格格用过的,我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包里有了那个怪东西,像是颗人血纽扣。 简:你怎么知道那是人血纽扣? 刘:嗨,网上有照片,那纽扣跟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简:你也会上网? 刘:我哪会上网?最开始我是听程华和张守震在谈这事,于是就让他们把资料公开,他们后来就把人血纽扣的资料发给大家了,俱乐部人手一份,妈的,这玩意儿,当时网上价格炒得老高老高,妈的,一颗要5万美金!操! 简:你们那天在邱家活动,有哪几个人? 刘:除了王升其他人都在。那时候,邱源想赶王升走,所以不想让他参加。再说,王升在,东西只会少,不会多啊。(傻笑)呵呵 简:你也少过东西? 刘:我少过一个茶杯,不是很值钱,民国的。 简:为什么没报警? 刘:不是很值钱,再说,大家都是朋友,王升也常帮我点忙。他经手的东西多,眼光好,东西是真是假,他一看就知道,那颗纽扣是假的,也是他帮我鉴定的。 简:他为什么要男扮女装来见你? 刘:(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他像做贼似的,嗨,妈的,他本来就是个贼! 简:你们一般在什么地方见面? 刘:有一次在我家饭店对面的小茶坊,有两次在家里,我以为我老婆睡着了呢,想不到,她听见又看见了,嗨,我们那房子隔音差,结构也差,她一定是误会了,嗨,(深深叹了口气),她根本不理解我,生病的女人通常脑子都有点问题。(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脑门,撇撇嘴) 简:现在那颗纽扣还在吗? 刘:在什么在?妈的,早不见了! 简:你卖给谁了? 刘:我卖个屁啊。我不是说了吗,不见了!掉了,被偷了!妈的,莫名其妙! 简:会不会是王升弄去了? 刘:他才不会要那假玩意儿。 简:会不会是王升弄去了? 刘:他才不会要那假玩意儿。 简:他凭什么说你那纽扣是假的? 刘:他说他手里有真的,后来拿来给我看了,果然有些不一样。 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刘:首先,钮孔不一样,真的那颗,有两个钮孔,假的只有一个,说明假的那个做的不到位。第二,真的那颗,里面的血是会动的,假的那颗就是块干血,第三,真的那颗在纽扣的旁边,有个小点,其实是个小机关,用笔这么一点,纽扣内层就打开了,非常精巧,假的那颗,没有那个小开关。但是,最主要不同是,血不一样,我们去找人验了血,发现王升的那颗是人血,我那个居然是鸡血。 简:找谁验的? 刘:他认识个医生,医院化验科的。他们关系挺熟,我们就委托那人作的化验。当然,也是非正式地验了验,化验完了,就说我那个是鸡血。妈的,我说呢,如果是真的,谁会莫名其妙把它放在我包里。 简:可以给我那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刘:A区地段医院,吴建国,你自己去找他吧。 简:你把纽扣的来历告诉王升了吗? 刘:当然告诉了,我们那时候还分析呢。 简:王升怎么说? 刘:他没说什么,不过,这老小子,脑子鬼,就算猜到了,也不肯说。哼,哼!(皱皱鼻子) 简:后来你那颗到哪里去了? 刘:我就把它往抽屉里一扔,后来就怎么都找不到了。 简:你太太去世后,你见过李雅真吗? 刘:(眼珠转了转)见过一两次,她还来我这饭店吃过一次饭。 简: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刘:印象?(微微一笑)我觉得这丫头不老实,不老实,这是我的直觉。 简:你是不是觉得是她偷了你的钮孔? 刘:(冷笑)很有可能,我把那钮孔放在抽屉,她很容易拿到。 简:但会不会是你太太偷了给她的呢? 刘:我太太?……(吃了一惊)这不会吧。我太太会做这种事? 3.关于杜群 刘:我付了钱给王升,但没拿到东西,我当然得找她。 简:你们作交易难道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吗? 刘:我看了真货,王升说,还有几颗,到时候一起给我。妈的,这东西谁不想要?大家都瞪大眼睛盯着呢,谁知道王升到最后还是被那保姆给涮了! 简:你觉得是杜群把纽扣拿走了? 刘:不是她,会是谁?再说她自己也承认了。 简:她承认了? 刘:(点点头)她说她有,问我有兴趣吗。我说我当然有兴趣。 简:那该见面交易吧,你们约好什么时间见面? 刘:(茫然地看向别处,摇摇头)没。(低头看地板,摸出块糖来塞在嘴里)我的钱算是扔水里了。 简:她那天到丽池路来过,你见过她吗? 刘:妈的,你算老几?问个没完,我说了,没见过!没见过! (注:根据袁之杰的跟踪记录,刘毅仁星期六下午俱乐部活动结束后便直接回家,晚饭后,大约8点左右出门,前往附近的赌坊,赌博至12点回家。周日,上午一直到下午两点在饭店忙碌,两点后出门至离家不远的红河旅馆,两小时后回家。跟踪三周,第三周,周日下午前往王升家面谈) 第五位:苗峰 备注:45岁,经营一家高级西装裁剪店,店铺位于市中心,单身,无婚史。联系地址:阳朔路15号。 外形特征:身材较矮,160公分左右,粗壮结实,宽脸,粗眉,眼睛小而亮。 总体印象:阴沉,不苟言笑,看问题较极端 重点谈话段落 1. 录音带段落: 简:要不要再听一遍? 苗:(自顾自剪裁)……你再放那录音,我就砸了你那破机器。 简:那你就得赔,而且就算砸了我的录音机,我还是要问你同样的问题。 苗:(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什么问题? 简:这女人是不是华云? 苗:(喀嚓喀嚓地剪布)是。 简:是? 苗:她就这声音! 简:你跟她很熟吗? 苗:马马虎虎。 简: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她的声音有什么特点? 苗:(喀嚓喀嚓地剪布)这是我的感觉,人的感觉也可能会出错。 简:听说有一次她回家,你跟踪了她? 苗:臭女人! 简:有没有这事? 苗:正好同路,我走在她后面,没跟她打招呼。这条路难道是她家的?她能走,我就不能走? 简:不过你家和她家好像不同路啊。 苗:(用粉笔在布上画了两道白线,然后抬眼盯着他,慢悠悠吐出两个字)……巧合。 简:你觉得华云是什么样的人? 苗:骚货。 简:她勾引过你吗? 苗:没有。 简:那你怎么知道她是个骚货?她在工作的时候应该不会把这方面表现得很明显吧。 苗:(抬头盯了他一眼)问陆劲去! 简:华云勾引过他? 苗:小陆喜欢步行,她喜欢跟在他后面,我见过好几次。 简:什么时候?在你们俱乐部活动之后? 苗:(低头做事)……她跟在他屁股后头,想上去跟他搭话。 简:陆劲理她吗?, 苗:大部分时候不理她,但有一次,他走着走着忽然不动了,他转过身向她走过去,走到她跟前,跟她说了句什么话就走了,这女人好像蛮高兴的。呵呵。 简:然后呢? 苗:那女人就回家了。(用长尺丈量着布料的宽度和长度) 简:陆劲仅仅只是说了句话?没干别的?他有没有作什么动作? 苗;动作?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撑着墙,那女人搂了下他的腰,后来两人各自走了。 2. 关于王升父子 简:你在俱乐部掉过东西吗? 苗:掉过。 简:你掉过什么? 苗:一个清末的杯子。 简:为什么没报警? 苗:(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警察?(冷笑一声)小伙子,如果你像我一样开店做生意就会明白,他们都是什么东西了。 简:什么东西? 苗:(“哗”地一下把一快蓝布展开,摊在桌面上)摆设。(忽然指指店角落的一个黑色柜子)看见没有?那个瓷猫? 简:(看见黑色木柜上有个白瓷招财猫)看见了,那是招财猫。会给你好运气。 苗:(用白笔丈量布料然后划线)它是个储蓄罐,我每天都扔一块钱进去。你刚刚问我,那些人是什么东西,告诉你,他们就好比这个猫,表面上看,它是只招财猫,好像会给我带来财运,但其实它每天都在吸我的钱。等我真的有事要急用的时候,掏空它也派不了大用场。 (一阵沉默) 简:那你认为是谁偷了你清末杯子? 苗:除了王升这痞子还有谁? 简:你找过他吗? 苗:我找过,他不在。 简:你不会只找他一次吧。……除非,第一次就解决了问题。 苗:(坐下来,翘起腿,抽起烟来)…… 简:谁给你开的门?谁告诉你他不在? 苗:(眼睛低垂)他儿子。 简:…… 苗:(瞥了简一眼)…… 简:他听了你那只杯子的事,怎么说? 苗:他在王升的房间找到了那个杯子,还给我了。 简:他在没有征得父亲同意的情况下,把杯子给你了? 苗:(深吸一口烟)他了解他老子。 简:可我听说王木是个非常胆小的人。 苗:(噗嗤一声笑出来)是,非常胆小。 简:你肯定吓唬他了吧,他年纪小,经不起吓,一吓就什么都听你的了。 苗:(冷冷注视着前方)他那时候大概15岁,不算大也不算小,正合适。 简:我见过他的照片,好像很柔弱。 苗:表面很柔弱,身子却像钢丝一样紧。他一开始不同意把杯子给我,我跟他僵持了半个小时,他才同意。 简:你一定采用暴力了吧,在身体抗衡上,他不是你的对手,而且屋子里也没别人,他孤立无援。 苗:(嗤笑)杀鸡不用牛刀。我知道他的秘密,那小子听了我的话,浑身发抖,只好照办。 简:他的什么秘密? 苗:(指指墙角的一小堆布)有污点的布,只能扔掉。 3.关于杜群 简:你认识杜群吗? 苗:她是王升的保姆嘛。 简:她死得很可怕。 苗:(冷笑)活该! 简:怎么说? 苗:她拿了王升的纽扣,想跟我作交易,开了个天价。 简:她跟你约好见面了吗? 苗:约好了。 简:哪天? 苗:12月2日,不过她被杀了。活该! 简:你也交钱给了王升? 苗:很多人在抢,我也是其中之一。 简:可他不是已经把东西给邱源了吗? 苗:王升这兔崽子是在整邱源。他们两人向来不和,王升怎么会把东西留给他?但是既然王升留下了话,我们总要去找邱源问问。我还是相信东西在保姆手里。王升后来都走不了路了,他的东西不在那保姆手里,在哪里? 简:你跟杜群见过面吗?我是说在她出事前。 苗:我只在王升家里见过两次。 简:杜群出事那天,张守震说看到过你,是不是这样? 苗:(思索片刻)对啊,我给他那栋楼里的一个客人送货,送完货,顺便吃顿饭。 简:那时候大概是几点? 苗:一点多。他想跟我坐会儿,我没理他。 简:你不喜欢他? 苗:谁会喜欢他?知道她老婆为什么跟他离婚吗? 简:为什么? 苗:他变态。(低低地笑起来) 3. 对于其他人的看法 简:苗师傅,我们随便聊聊。你对邱源这个人怎么看? 苗:(抽着烟坐在椅子上)这人?不算坏,马马虎虎。我们这群人里,算他最正了。 简:程华呢? 苗:他不是什么好鸟,一看就知道是个奸商。以前说要给我介绍生意,结果还从中抽头,什么东西!他自己在我这里做衣服,硬缠着我打折,为了5块钱,跟我缠半天,他就这种人。呵呵,想不到王升也坑了他,呵呵,为民除害哪!王升这辈子总算也做了件好事。(阴沉地笑了起来) 简:刘毅仁呢? 苗:老刘麻油鸡做得的确不错,我吃过,人也爽快,可以交朋友。他没在我这儿做过衣服,不过他倒是介绍人来过,也没要求抽头。 简:听说他跟他老婆的关系不好。 苗:他老婆本来就疑神疑鬼的,人又长得竹竿似的,丑八怪一个,就那样还一天到晚跟老刘作,怪不得他跟那些服务员有一腿了,他跟华云也有那事。 简:你怎么知道? 苗:他跟华云说话,让我听见了。华云的事只要问他,他肯定知道。华云跟他最好,接下来是王升,妈的,我听说这女人跟那个王升的儿子在谈朋友,哼,我就知道这事肯定成不了。后来,那小子不是离家出走了吗? 简:不对,他儿子是自杀的。 苗:(掸掸烟灰)说是这么说,不过王升有次跟我说,他儿子是被邱源的女儿拐跑的。 简:他有什么根据? 苗:他说他儿子趁他不在家,回去拿过衣服,还有一次他乘公共汽车,在车上看见他儿子跟那小姑娘在马路上,两人还手拉手,很亲热,这都是在他儿子自杀后不久。 简:那他有没有去邱家问过? 苗:大概问过吧,我不清楚,两人基本不说话。其实,对王升来说,有没有这儿子也无所谓,他一直怀疑这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他老婆跟别人生的。 简:看来王升跟你关系不错,连这种事也跟你说。 苗:有次他喝醉酒说的,但是他从来没跟他老婆挑明过这事。 简:两人是长得不像,但也不能胡乱猜测吧。 苗:是啊,不过那孩子的确一点都不像他。 (注:根据袁之杰的跟踪记录,苗峰星期六下午俱乐部活动结束后回店铺吃饭,晚饭后出门,至附近的棋牌室打麻将,至10点左右回家。周日上午一直到下午六点在裁缝铺工作,晚饭后直接回家。连续跟踪三周,发现他有偶尔去打麻将的习惯。) “在想什么?”江璇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问。 被她这一问,简东平好像才猛然醒悟,他们两个从她家一路走出来已经快20分钟了,他居然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他连忙牵住她的手,抱歉地说: “对不起,我一直在想昨天整理完的那些谈话记录。” “就那些录音啊,我听了都头晕,亏你还一遍遍听,真服了你。” “多听两遍就能听出很多名堂。其实有的事还是很明显的,虽然他们很小心,总是企图隐藏些什么,但是稍不留神还是会露出破绽,”他歪头看着她笑,“有的破绽非常明显,好明显啊,就像江璇的美丽那样明显,明摆着的事,无法否认。” “你都听出什么来了?”不经意间被夸了一句,江璇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好像咬了颗夹心软糖。 “程华跟女招待华云有关系,李雅真手里的素描画画的是男扮女装的王升,苗峰跟踪过华云,华云对陆劲非常有兴趣,曾经试图勾引他;陆劲有暴力倾向;王升曾经偷窃过俱乐部成员的物品;王升和邱源向来不和;到目前为止,我能肯定的就是这几点,还有,我觉得对王木进行性侵害的可能只有张守震一个,” “王升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太恶心了。”江璇曾经在简东平那里见过王升的照片,又老又丑又阴险,这是她对王升的总体感觉。 “这说明他感觉自己处于危险中,也许有人在跟踪他。” “那欺负王木的人呢?袁之杰不是说有两个吗?”江璇也听过那几段录音,她觉得如果张守震是变态甲的话,那程华最有可能是变态乙。因为他承认自己跟张守震一起在张家见到了王木,而且似乎还对王木很惊艳。“我觉得程13的老爸就是另一个人。”她说。 “我觉得,张守震和程华的关系没那么密切,想想看,要一起对一个少年进行性侵犯,那等于在另一个人面前暴露自己最深的隐私,换句话说,那等于是将把柄送到了另一个人手里,我觉得他们两个都不是会冒这种风险的人。而且张守震一直努力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正面的形象,所以我想,即便两人真的有同一癖好,也不是一起干的。袁之杰也没说王木是被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侮辱的。”他停顿了一下,说,“而且在这件事上,我相信元元不会对袁之杰说得很清楚。” “可是你刚刚说,欺负王木的只有张变态一个人。” “我是说对王木进行性侵害的可能只有张一个人。我总觉得在那么小的群体中,两个人同时拥有相同性怪僻的几率应该很低,所以,另一个人,也许不是对他进行性侵害,欺负人的花样可多了,殴打、逼迫下跪、喝尿、抽耳光都可以算是‘欺负’。” “哦,王木真可怜。”江璇叹了一声,脑子里出现王木那张俊秀但有些呆滞的脸。 “别难过,这些都是我瞎猜的,究竟怎么回事,只有王木最清楚。我现在能确定的就只有上面说的这些,我今天还得回去再整理一下。” “我真觉得奇怪啊,你又不是警察,他们怎么能跟你说那么多?”江璇笑道。 提起这个,简东平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哈哈,因为他们心虚,因为他们对人血纽扣的事太有兴趣,对华云的死又难以释怀,所以他们迫切想了解事情的进展,想知道其余四人的状况,想抹黑别人,让自己脱身,所以一有机会就侃侃而谈了。”他看了她一眼,“当然,这也要看谁去跟他们谈了,我对付他们用了不同的切入点。” “你真厉害。” “那是。”他点点头,很自负地说,接着打了个哈欠。江璇发现,虽然他兴致很高,但明显精神不佳,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 “你昨晚上很晚睡的吧。是不是一直在听那录音?” “嗯,赶了两篇稿子,半夜又接了个国际长途,一直搞到凌晨五点才睡,但躺下了又睡不着。”他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怪不得他今天没开车出来,江璇想。 “那我们先到花坛那边坐会儿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海东约了我们10点,现在才9点10分。”她拉着他的手,走进一处街心花园。 “海东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他顺从地跟着她走。 “就说他找到那个流浪汉了。” “是吗?他们说什么了?”他被她拉到一张长凳上,两人并排坐下后,他问。 “那个人叫陈金弟,海东给了他20块钱,他就让海东想问什么尽管问。” “他说什么啦?”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问道。 江璇望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有些心疼,便柔声说,“你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时间还早,等会儿我叫你。” 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站起来好吗?” 江璇在他跟前站起身,他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胸前,笑着说:“让我就这么靠一会儿吧。”她心头一热,双手放在他肩上,把他搂紧了。 “好吧。”她说,看见他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这样抱了一会儿,他又把她拉回到椅子上坐下了。 “怎么又不要那样了?”她笑着问道。 “怕你累着,告诉我。那个陈金弟说了什么?”他把头靠在她肩上问道。 “让我想想。他说他认识那个死掉的女人,一开始没想起来,是因为当时的情景太恐怖,那个女人的脸上又爬了好多老鼠,”说到这里,她自己打了个寒噤,“他是后来想起来的,他说就在她被人谋杀的前几天,他见过她,她在和一个矮男人说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她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回头一看,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这几天又忙工作又忙这案子,一定把他累坏了,她心疼地想,当下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干脆让他好好打个盹。 可她刚停一会儿,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矮男人?什么样子的?” “你没睡着?” “没有,我就是闭目养神。”他说话间又直起了身子。 “海东没告诉我,你等会儿自己去问那个叫花子吧,海东昨天给了他个烧鸡,那个叫花子说一定来。” “海东真有办法,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他。”他笑道。 “他说那个人臭死了,他不想跟他多说,让你到时候自己问。” “他很臭?!”他好像一开始没想到这点,笑容凝结在脸上,高声问道。 “当然喽!海东说他大概好几年没洗澡了。” 他叹了口气。 “怎么啦?” “没办法,他再臭我也得上,而且还不能戴口罩,还不能显出看不起他的样子。”他摇头叹息道。 “要不把鼻子堵起来?”她笑着给他出主意。 “算了吧,他看得出来。” “那你不要跟他说太久不就行了?”江璇宽慰他,觉得现在的他突然像个小孩子了。 他不说话,低头想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江璇,关于我们的事,你上次是同意了,是吧?” “嗯。”她点点头,很意外他会突然提起这事。 “那我得着手准备。”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要准备什么?”她上次就想问这问题。 他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说:“璇,在我们好之前,我想先跟你说说我这人的生活习惯,你听了也许会很反感,但是我觉得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这能让你再次理智地作出决定。” 难道他有什么怪僻?她有些不安了,“你说吧。”她道 “我有洁癖。” “哦。”那又怎么样?她心里问道。 “所以,如果我们决定在一起,我想去买新的被子,新的被套,新的枕头枕巾,新的床单,新的床垫,新的浴帘,新的拖鞋、新的毛巾、新的牙刷、漱口杯,还有我想换个淋浴器和抽水马桶,璇,这两件东西对我的生活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你,你能理解吗?”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一切都换新的,但又怕提出来,她会不高兴,以为他嫌弃她家的东西,嫌弃她盖过的被子。她没那么小气,一个男人爱干净,总比不爱干净好,虽然听了之后,好像心里是有那么点儿不舒服,好像他的洁癖中有太多的排她成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似乎也说明,他很重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有可能会长期在她家住,她喜欢他,愿意他陪她住,所以她决定接受他的臭毛病。 话虽如此,出于自尊,顶还是要顶一句的。 “James,你嫌弃我吗?”她问他。 “我知道你会不高兴。蜜枣,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有个新的开始,如果你那里安排好了,我就能经常住在你那里,你不希望我多陪陪你吗?”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蜜枣,我要嫌你,我还会提出那种要求吗?你想想。” “你爱我吗?”她看着他问。 她觉得这句话是把万能钥匙,有了它,什么门都可以打开。 “我当然爱你。”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那你要买的被子、床单还有其它东西,花样要我来挑。”她笑道,“因为那是放在我家,好吗?” “没问题。”他同意,但马上有说,“但我要颜色淡一点的,不要大花。” “你真婆妈!”她打了他一下。 9、受伤的人 这人肯定嫌我臭,不然干吗一直用手捂着鼻子?也对,我已经多久没洗澡了?记不清了,没有一年,至少也有10个月了吧。一开始他自己也觉得很臭,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现在,他甚至已经开始讨厌香味了,似乎只有臭味才能让他觉得安心,因为任何香味给他带来只有冰冷、疏远和被排斥的感觉,而在臭哄哄的地方,他才会觉得温暖舒适,像是找到了家。 “你想知道什么?”他咬了一口手里的鸡块,斜睨了旁边那人一眼。妈的,这小子穿得挺潇洒,衣服干净,没头皮屑,手指也白,估计耳朵里也没什么泥巴,是个有条件天天洗澡的公子哥儿,这样的人要不是真想从他这里打听点什么,压根不会跟他坐到一起。 “你说你认识那个女人?就是死在桥洞里的那个。” “是啊,一开始我没想起来,后来想起来了,前两天见过她。”他啃着鸡块,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的脸他还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 “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就在丽池路那一带。我白天都到处跑。”他朝地上吐了跟骨头,旁边那人下意识地朝后让了让,“对不起了,公子爷,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就得万事忍耐!”他在心里幸灾乐祸的欢叫了一句。 “丽池路?是美丽的丽,池塘的池吗?”公子爷问道。 “对,就那两个字,美丽的池子,可惜不是免费的池子啊,不然我也跳进去洗一洗。”他故意把手伸到衣服里去搓了两下,搓出个泥球来,扔到空气中,他很开心地发现旁边的简公子又朝后面让了让,可惜臭烘烘的小泥球没能击中他。 “喂,你想洗澡吗?”简公子望着前方问他。 “不想。洗完澡回到我的地盘,蟑螂老鼠都不认识我了,离我远远的,我不是更没劲?小子,废话少说!有屁快放!”他不耐烦地啃了口鸡块,不晓得为什么,那人的问题话好像一根针,不经意地刺了他一下,不痛,但有感觉。 “你在丽池路的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在小兵饭店门口,她在跟个男人聊天。”他满不在乎地说。 “小兵饭店是不是丽池路拐角上的那家?” “不是那家是哪家?那女人前几天中午就站在小兵饭店门口,跟个矮男人嘀嘀咕咕,两人的脑袋还凑在一起。”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饭店门口的女人跟死在桥下面的那个女人是同一个人?”姓简的问道。 因为这女人跟我逃走的老婆长得有几分像,笑起来也是嘴角有个酒窝,声音也是这么软绵绵的,跟你说话,也好像是用手在背后扶着你,好像在告诉你,我总在你身边,总是为你着想,我永远是你的人。可是妈的,到最后怎么样?!屁!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微笑,这样的神情,最后凝聚成的竟然不是一个温馨的梦,而是个臭哄哄的大臭屁,这可真让他始料不及。可惜当他明白这点时,已经晚了。总之,他在女人身上吃过亏。他永远记得这女人的长相,所以顺带也记住了这个死去女人的脸。 “为什么?”姓简的忽然转过头,盯着他的脸,又问了一遍。 这是此人第一次正眼瞧他,他忽然发现,光看这人的打扮,觉得他就是个公子哥儿,但是看他的眼睛,又觉得他是在跟一个有深度有阅历的人说话。 “因为这个女人长得有点像我老婆。”他自嘲地一笑,等待那人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对方只是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哪方面像?” “声音和脸型。” “那你当时应该离他们很近。”姓简的说。 “对,我就在他们旁边。” “他们没注意你吗?” “谁会注意我这样的人?呵呵,对,他们是想赶我走,但我就是不走,我就挤在他们旁边。”他当时有意想熏死他们,所以故意不走,现在想想他们两人当时脸上的表情,他就想大笑,但笑完又觉得心里很悲凉。 简东平拿出一叠照片来,递给他。 “仔细瞧瞧,这里有你说的那个矮个子子吗?” 他把鸡块放在一边,把油腻腻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拿起那叠照片看起来,不一会儿,他就在一张照片里找到了那个男人。 “就这人。”他说。 “你肯定?” “不信拉倒!”他没好气地说,“这矮子踢了我一脚,凶得很。” “你凑他们那么近,应该也听到他们说话了吧。” “没听清,只听到他们说,1号,1号。那个女人还用一根手指作了手势。” 公子哥儿看了他一会儿,又问: “我给你的照片里,你还认出谁了?你是不是还看见过其他人?” 臭小子眼睛还挺尖,我只在那张报名照上稍微停留了一秒钟,就被他逮住了。 “这人,我见过。”他用手指点了点那张报名照。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什么时候?”他话音刚落,对方立刻问道。 “就前几天,在四河路,我呆的那个桥洞附近。”他纳闷为什么姓简的小子好像挺激动,他觉得对方的眼睛里好像伸出一只手来,猛然抓住了他的领口,把他逼到墙角。 “哪一天?”简公子问。 “那女人被杀的前一天,他在我的桥洞里跟我一起避雨。” “他,什么样子?”姓简的好像拿不准自己想问什么。 “对,跟我一样,四海为家,哈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简东平,这人好像是叫这名字,他下意识地掏出名片看了看,对,是叫这名字。为什么,这个简东平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痛楚,难道他认识这个小子? “你认识他?”他好奇地问道。 简东平没回答他,反问道:“他也许只是穿得不太体面,你凭什么认为他跟你一样?你们说话了是吗?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没有家,这是他的原话。”他脑海中闪过一张憔悴但却非常俊秀的脸,他一直不明白,这个四肢健全,长得又好的年轻男人怎么会选择跟他走同样的路。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身体不好,想死又不甘心,好像在等一个什么消息,所以就这么混着。” 他记得这年轻人,话不多,但很有礼貌。他还是第一次碰到在一个晚上跟他说五次谢谢的人,所以印象深刻。让他进桥洞,他说谢谢,让他坐在火边,他说谢谢,给他喝了口水,他说谢谢,问要不要盖毯子,他又说不用,谢谢;最后他睡觉前,抬头又说了声谢谢。其实没什么可谢的,也许反过来,说谢谢还应该是他,因为趁这年轻人睡着的时候,他偷走了他的钱包,钱包里有120元,不算多,但可以买不少好吃的,还能买瓶止痛药,冬天到了,他的腿常常痛得让他彻夜难眠,很需要止痛药。 他不认为自己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向你微笑的人,随时都可能对你捅暗刀子,所以,如果这小子想继续混下去,就该习惯这种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和冷酷无情。 “他跟你一起在桥洞过的夜吗?”简东平问。 他没回答。 “知道他去哪儿吗?他有没有跟你说,他一直在哪儿混?” “不知道,我天没亮就走了,没跟他打招呼。你想找他?” “对,我想找到他。你能帮我吗?” 其实他知道这小子这两天一直在附近晃,为的就是找到他,要回自己的钱包。可是,他不可能把到手的120元再还给这小子,因为他已经花掉一半了。 “我怎么帮你?”他问简东平。其实实,每次想起那小子,他心里还是有点内疚的,也许就是因为那五声谢谢吧,他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人。 “你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他就行,”简东平诚恳地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姓简的好像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那个年轻人的决心,也许可以让姓简的替他还了那120元?也许……还可以向他敲一笔?姓简的那么迫切,应该会同意。 “你怎么啦?”看出了他的犹豫,简东平问道。 “实话说,他最近就在这块晃,但我不想见他。” 简东平露出一丝微笑:“你是不是拿了他什么东西?” “一个钱包,里面就120元,而且他也住了我的桥洞,他该付地盘费吧。”他蛮横地争辩道。 “你怕他找你麻烦?”简东平问道,“钱包里还有什么?” “身份证、一封大概是他女朋友给他的信。” “那些你都留着吗?”简东平显然非常感兴趣。 “留着。”他回头盯着简东平,问道,“想买吗?” “先让我看看是什么货色。”简东平笑了笑说。 “他真的会来吗?”在黑暗中,袁之杰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再等等看。”简东平答道。 王木现在是个四海为家的流浪汉,他一抬脚就可以到别的地方过夜。所以他到底会不会来,简东平真的不知道 根据昨天那个流浪汉陈金弟的说法,王木最近这些天晚上都在这栋危楼的二楼过夜。简东平白天来探访过,也的确在二楼的一间空屋里发现了有人居住的痕迹,一条破毯子,两三个饮料罐和几张旧报纸,但是,没证据表明这些东西是王木留下的,即使是王木的,也不能肯定他就一定会出现。他们在这栋待拆迁的危楼里已经等了近两小时了,连一个鬼影子也没看到。 “再等等看吧。”他又说了一遍,本想安慰比他小几岁的袁之杰,谁知后者倒显得比他更有耐心。 “没事,等着吧。我知道流浪汉也有固定睡觉的地方,如果在这里呆惯了,他会来的。”袁之杰说。 简东平想起来,他是个有经验的跟踪者。 “他真的变成流浪汉了?”过了会儿,袁之杰问他。 “看来是的。”他觉得袁之杰好像有些紧张,便问道,“你怎么啦?” “我一直想见见他。”袁之杰避开了他的目光,耸了耸肩膀,“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给你看过照片。” “照片是没生命的,我想看活生生的他。” “但你至少看到了他的长相,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说实话像个死人。我还是想看活的他。” “为什么,因为好奇?” “我想看看元元喜欢的人长什么样,也许还可能会跟他交个朋友,元元想让我接受他的意思,是让我关照她。”袁之杰笑了笑,说,“我会关照他的。” 虽然袁之杰只有19岁,但是简东平觉得他够格称得上是个男人。他喜欢这个心胸宽广,愿意“关照”情敌,紧张的时候会犯结巴的帅小子。他真希望元元能回心转意。 “袁之杰,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简东平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但袁之杰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很快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你是想说,元元也许还活着吗?” “毕竟还没找到尸体,而且,程敏的说法我很怀疑。”简东平说。 袁之杰望着窗外,说道:“这个,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不合理,如果她活着,凶手为什么要囚禁她三年?为什么?” “谁知道,也许凶手有特别的癖好。”说到这里,简东平忽然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非常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他连忙朝袁之杰递了个眼色,袁之杰心领神会,他们迅速躲到门的两边。虽然这是危楼,但这间空屋还保留了一扇比较完整的门,只是没有锁而已。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简东平可以肯定,上楼的是一个人,而且不会很胖,因为他脚步很轻,这个人会是羸弱的王木吗?简东平心里不安地猜测着。他希望是,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显然对这案子来说是个重大突破,但如果是,又意味着他不得不跟现在是流浪汉的王木近距离接触,而且这次不仅仅只是说说话,说不定还要拉他回去,开导他……不知道他多久没洗澡了,是不是应该先把他打昏,然后找人给他洗一下?如果他身上有虱子怎么办?天哪……破案这工作可真不是好干的,佩服警察叔叔!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黑暗中,他看见袁之杰正紧张地瞅着门,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简东平感到自己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怦怦,怦怦…… 不知道他们刚才的说话声,是否已经被这个人听见了。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王木。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推门进来,他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他立刻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他肩上背了个包,手里还拿了个什么东西。 借着月光,简东平对来人打量了一番,头发挺长,身材较瘦,身高大约173公分,比自己稍微矮一点点,上身是一件带毛领的棉衣,下身是条牛仔裤……穿得不算太破,最值得庆幸的是,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跟着飘来一股臭味,还好,还好。 但这人是不是王木呢?他决定试一试。 “王木!”他在那人叫了一声。 那人仿若遭到枪击,停下脚步,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忽地转过头。虽然屋子很黑,虽然他跟照片中的那个清俊小子相比,多了点胡子,但简东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不错,这就是王木,他心头一阵惊喜。 “王木!你是王木吗?”袁之杰走到王木的跟前,打开了手电。 王木没回答,后退了两步,脚步有些趔趄,但他还是立刻稳住了自己。他站在那儿,紧闭嘴唇,一会儿看看袁之杰,一会儿又看看简东平,在那一瞬间,简东平觉得自己和袁之杰好像突然变成了变态甲和变态乙。 “王木,我们是元元的朋友,想跟你谈谈。”他决定立刻表明身份,他不希望王木误会他们,从王木异常紧张的神情中,他看出了敌意和恐惧。 可是,他的开场白似乎没起什么作用,王木看着他们,忽然整个脸部扭曲起来,大叫了一声:“啊——” 这声叫,凄厉而狂暴,把他们两个吓了一大跳,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简东平就觉得有个软绵绵热烘烘的东西摔在了自己脸上,接着,他感到身边刮过一阵风,王木跑了! “妈的,王木!”他听到袁之杰大吼了一声,追了出去。 这时候,他发现摔在自己脸上的竟然是个肉包子!肉包子的汤汁溅得他满脸满脖子,衣服上也是,他也在心里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啊——” 但是他知道此刻不是抱怨的时候,他赶紧跟着追了出去,等他气喘吁吁追到危房下面的一片瓦砾堆里时,发现袁之杰已经制服了王木。 “怎么回事?”他看见王木倒在袁之杰脚下。 “我揍了他两拳,他大概昏过去了。”袁之杰紧张地说。 他弯下身子,重重摇了王木两下,王木发出轻微的“哼哼”声。 “他没事吧?”袁之杰问。 “没事,先带他回去吧。”他说,起身的时候,闻到了自己衣服上的肉包子味,好油腻的味道,他真想把身上的衣服丢进垃圾桶,然后再把王木揍一顿,但是算了,还是先带他回去洗个澡吧。 他朦朦胧胧看到一个人影朝他走来,一开始是个小红点,慢慢地变成了一块大红布,接着,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你感觉好点了吗?”那个男人说。 他不想回答,但这似乎不太礼貌,他不习惯让对方受冷遇,他了解那种尴尬和被忽视的感觉,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好点了。谢谢。”他勉强答道。 “头还痛吗?”那人又问。 还是不想回答,但是,既然回答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更不好拒绝了。 “还好。”他答。 他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次在河边他才会跟元元说那么多话的吧。她不断地问,他就不断地回答。现在想起来,这真可以算是他人生中最要命的一个坏习惯。就因为回答了太多无法回答和不该回答的问题,他把自己推入了绝境。 他的知觉已经恢复了九成,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头发是湿的,全身只穿了条短裤,身上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水的味道。他没低头去看那条短裤,他知道那不是他的,他已经许久不穿内裤了。好奇怪,扔掉的时候,觉得是挣脱了一层束缚,现在重新穿上,却好像是从兽又变回了人。想不到一条内裤就能带来如此翻天覆地的感觉。 他知道,有人给他脱了衣服洗过澡了,还给他换上了干净的内裤。是谁干了这一切?是眼前这个人吗?一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对自己的身体一览无遗,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能起来吗?”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冷静。 “你是谁?”他躺着没动,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见过,你还朝我身上扔了个肉包子呢。”那人笑了笑。 他记起来了,在他曾经栖息的屋子里,他遇到了两个男人,他们站在他身后,其中一个叫了他的名字。他无法形容当时听到自己名字时的感觉,他只是莫名地感到害怕,发疯般地想逃,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是感到害怕。 “对不起。”他轻声说。现在在日光灯下,他看清楚了这个被他袭击的人,像他以前工作那栋大楼里的白领,时髦的正常人。他喜欢正常人。 “没关系,我没受伤。”那人笑了笑,把两件衣服扔在他旁边,温和地说,“这是我堂弟的旧衣服,试试看吧。你的衣服我已经扔掉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件衣服,棉质的,很厚,带着樟脑丸的气味,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的包呢?”他紧张地盯着这个人,问道。 “你的包我没动。”简东平指了指床下面,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尼龙包就在床下面。 “在你身上和鞋里还找到3250元,都放到你包里去了,你可以点一点。”简东平说。 他翻过我的包了,王木想。 “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现在睡的是我堂弟的房间。我叫简东平。”那人自我介绍道,同时站起了身,“很抱歉,我的朋友打伤了你,但请你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谈,是关于元元的。如果你能起来,就请穿好衣服,我们好好谈谈。我在外面等你。” 这个显然看过他的男人,表现得很坦然。 “好。”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简东平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是我们家的保姆给你洗的澡,内裤是给你新买的,别把我想得太伟大,我不是雷锋。” 说完,他开门走了出去。 保姆应该是个女的,也许还是个老年妇女,这应该就没关系了,他心里忽然一松,忽然对这个简东平的人由衷地产生了一种信任感,他喜欢这人的态度。冷冰冰的,但足够正经。 简东平不得不承认,刮完胡子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后的王木看上去精神多了,而且的确长得很俊,只是跟照片相比,活生生的王木显得更加单薄憔悴,简东平怀疑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那只不由自主向他掷来的肉包子,也许是他一天的饭食,所以可想而知,当时他有多恐惧,但是他在怕什么呢?是真的在怕一个具体的人,一件具体的事,而是因为童年的惨痛经历,使他本能地害怕陌生人——陌生男人? “感觉怎么样?”他望着那张灰蒙蒙营养不良的脸,琢磨着该从哪儿说起。 “还好。”王木拘谨地坐在饭桌前,望着眼前的几碟小菜和那碗香喷喷的大米饭,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别客气,随便吃点吧。只有荷包蛋是新做的,其余都是剩菜,希望你不要嫌弃。”他尽量使自己的口吻显得随便些。 王木瞅了他一眼,道:“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尽管吃吧。” 他看着王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红烧肉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很好吃。”王木对他说,虽然没有说谢谢,但语气中含着谢谢的意思。 “百页结烧红烧肉是我爸的最爱,要不是我事先打电话来让保姆留下一些,恐怕你就没这口福了。” 王木一口就将红烧肉吞了下去。 “我好久没吃到红烧肉了。”他说,身子好像放松了一些。 “最后一次吃红烧肉在什么时候?”简东平随意问道。 简东平本来以为以王木的个性,他会沉默不语,谁知道王木竟然回答了。 “2001年4月16日,午餐。” 简东平真没想到这个有些无聊的问题会得到如此清楚的毫不含糊的回答。2001年4月16日是元元出事的前两天,他们两人被目击在商场买过厨房用品。 “你是跟邱元元一起吃的午餐?”他问道。 “是的。” “在外面吃的吧,元元应该不会做菜吧。” “在一家小饭店,我请她吃的,不过大部分都被我吃了,她不喜欢吃肉。”王木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他比刚才又放松了一些。 “元元可以算是你的女朋友吧?” 王木把一口大米饭放在嘴里。 “怎么才能算是女朋友?”这次他反问了一句,让简东平有些意外,他觉得这句话里藏了一根小小的刺,于是他问: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她曾经对我说过她爱我,我也说过这句话。”王木说。 为什么呢,简东平觉得他说这话的口气里含着否定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干脆顺水推舟试试看。 “说过这句话,也许并不意味着双方相爱,我是这么觉得的。你怎么看?”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有些人喜欢爱别人,有些人喜欢被爱。我属于后者。”王木说。 简东平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爱邱元元吗?”他问。也许在人家在吃红烧肉的时候,不该问如此鲁莽的问题,但他对王木实在太好奇了,实在太想知道王木和邱元元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王木低头吃饭,好像是准备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几秒钟后,他还是开了口: “我爱的是,被爱的感觉。”王木的声音很冷漠,也很清晰。 “既然你不爱她为什么对她说你爱她,还由着她为你做那么多事?”简东平觉得这问题问得并不高明,但王木还是回答他了。 “我……容易被感动。而且,我总是想讨好别人,这是我的弱点。”王木异常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对他说,瞧,我现在就在讨好你,为了吃这顿饭,我被迫回答我不一定要回答的问题,这是我的弱点。 王木居然不爱邱元元!这对简东平来说,真无异于吃米饭吃出根鱼刺来,非常意外且难以接受,他本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呢,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但等他冷静下来后一想,又觉得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在他的固有观念中,软弱无能且迫切渴望得到爱的王木被有性格,有激情的邱元元爱上,予以相同的热情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他忽略了一点,即被动的那方也有选择的权利,处于弱势的那方也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我不出色,但我有权利不爱比我出色的你,何况邱元元外形并不出众,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乖女孩。 “你是什么时候清楚自己的这种感觉的?”他问道。 “在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后。其实,在她失踪之前,我已经提出分手了,我也跟她把话说清楚了。”王木咬了一口荷包蛋,慢悠悠地咽下去后才说,“她付出很多,要的也很多,而我无法给她同等的回报,所以我跟她说清楚了。” 现在简东平明白,为什么王木的事,王木本人没有参加,只有邱元元一个人在那里忙了。邱元元是想向王木证明自己的爱,也许还想给他个惊喜,但是王木对她的行为认同吗?不见得,也或许他并不完全知情。 王木的话让他想起了邱元元最后写给王木的那封信,昨天,他用100元向陈金弟买下的那封信,内容如下: 木: 你说的话我不能同意,但也不想跟你争论,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不是因为“人血纽扣”好玩才导演这个游戏的,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杀了华云吗?你不是一直怀疑是他们五个中的一个吗?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把事情搞搞清楚呢?我真好奇啊,到底是谁呢?难道你不想知道吗?爱不爱她,跟寻找事情的真相并不冲突啊。你不爱她,也可以找到杀她的凶手。如果你把她当作一个邻居,一个陌生人,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吧。想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在你流泪的时候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你的说法很好玩。为什么你总说你看见的世界是个公共厕所?你说,“它不是我的,又臭又脏,但我又离不开它?我的世界就是个公共厕所。”你说话的神情好严肃,我能不笑吗?对不起,我笑完之后,才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这么想的。可是,木,别太悲观了,悲观真的是没用的,还是给自己的人生找点乐趣吧。 你好好养病,我这两天不来看你了,我要出趟远门。我前几天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突然发现某个人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他不是张,也不是程,是另外一个。等我回来后再告诉你。 不要为我担心,不要任何有心理负担。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很开心。 “这是我从那个流浪汉那里要回来的。”简东平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和王木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 王木扫了一眼信和身份证,没说话,继续吃饭。 “抱歉,我看过那封信了。”简东平说。 “我知道。” “你知道元元在信里说起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她说她回来后会告诉我。”王木皱起眉头,呆滞地望着面前的那一小盘青椒土豆丝,低声说,“我没想到,她一去不回。如果我知道……”他停了停,颇为泄气地说,“当然,就算我知道,我也拦不住她。” “你跟她发生过关系吗?”简东平脱口而出。 “没有。”王木瞄了他一眼,很冷漠地说,“我们没有那种事。” “瞧不起元元?你没兴趣?”简东平有点为邱元元抱不平,他相信这个早熟的女孩肯定给过王木这方面的暗示。 “的确没兴趣。”王木用极其平常的口吻说。 对了,他不爱她,这也可以理解。但简东平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心里一凉,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望着王木脸上的表情,简东平决定问得再深一步,倒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想知道王木的底线。 “你小时候,到底是哪两个人欺负你的?”他问道。 王木默默咀嚼着一块酱茄子,过了一会儿才说: “为什么你想知道?” 简东平不说话,他知道这会儿保持沉默更有力量。 王木又默默吃了一口米饭。 “一个姓张,一个姓苗。”直到把整口米饭完全吞下去,王木才说。 “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采用同一方式吗?”简东平忍住怜悯心,进一步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王木说。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方式?” “对。” “不同的方式。是指什么?”简东平冷漠地问道。 王木抬头朝他望过来,眼睛里霎那间充满了愤怒、绝望和羞耻,简东平觉得自己用一把刀捅开了对方的旧伤口,那个伤口经年累月地腐烂化脓,始终没有好。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他立刻说,怜悯心最终战胜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定放弃了。 王木低下头吃了一口饭。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木忽然问道。 “是……”简东平刚想回答,就被王木打断了。 “是元元告诉你的。”王木的声音像瓷器一样冷而薄,“她曾经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这些事我从没跟别人说过,那两个人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简东平没想到王木会绕到这上面来,他不希望自己的问题成为王木拒绝邱元元的另一个借口,于是连忙说: “你别误会,不是元元说的。我之所以问你这些,是因为前不久我去拜访了他们五个人,跟他们聊过后,我发现有三个人说起你的时候,口气很怪,所以我就乱猜了一通,抱歉,我只是在套你的话。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听录音。” 王木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把饭碗放了下来,他终于吃好了。 “你不知道她出走,但你总该知道她制作人血纽扣的事吧。”简东平换了问题。 “纽扣的事,是因我而起的,我当然知道。” “你们是怎么会想起做人血纽扣的?”简东平起身给王木倒来杯咖啡。 “这事说来话长。”王木道。 “没事,我有足够的耐心。” “最开始跟我说起人血纽扣的是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个喜欢搞收藏的人……”王木说到“父亲”这两个字时,有些迟疑,好像在犹豫是该叫父亲呢,还是该直呼其名。 “他叫王升。”简东平道,“不久前,因病去世了。” 王木盯着杯子里咖啡,好像在看一面能印照出昨日景象的镜子。 “其实谋杀他很容易,只要把他的药藏起来就行了。”王木说。 简东平一惊。 “你怀疑他是被谋杀的?”他问。 “他知道得太多了。”王木说。 王木一点都不想见父亲。 自从那次无意中在家里撞见华云和父亲同床共枕后,他就对父亲丧失了最后一点的感情和尊重,现在他每次看到这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秃顶老头,都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按在水泥地板上用铁榔头猛捶一顿,一直捶到他头骨破裂,脑浆迸流为止,但是,想象归想象,等真的把这老头的脑袋顶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又失去了捶打它的勇气,他只听到自己在气喘吁吁地问父亲: “说!华云在哪里?她到哪里去了?”他用一把菜刀顶这父亲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 父亲显然没想到在黑暗袭击自己的是他那柔弱的儿子,脸上立刻露出惊怒的表情,并张开满是烟臭的大嘴,吼道:“妈的!原来是你!老子……” 他没让父亲再说下去,他怕老头再说下去,他会失去对抗的勇气。父亲,这个称谓就足以让他双脚发软地跪下,但是他不想跪。 “你快说!华云在哪里?!”他听见自己嚎叫了一声,声音就像一只爆破的气球,他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邦”地一声炸开了,他的力量好像在那声巨响中得到了释放,于是他用整个身体压住了比他强壮得多的父亲,再次吼道:“华云在哪里?在哪儿?你说!” 父亲望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哪知道她在哪儿?”父亲瞄了一眼那把菜刀,冷冷地说。 “她不是什么都对你说吗?”他把菜刀顶住父亲的脖子,心脏怦怦直跳,虽然他很熟悉这把菜刀,但是等他握在手里,才充分意识到了它的功用,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断”。它可以断开一根黄瓜,也可以断了一个人的命。 “你给我快说!快说!快说!”他再度拉开喉咙叫道,感觉那把刀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但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异常刺耳的格格疯笑。是父亲。 他正在茫然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肩像被一对铁钳钳住了,疼痛难忍,接着,他完全失去控制地,整个人飞了出去,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朝他走来,再接下去,他的脸上“啪”地一下,有人给了他个清脆的耳光,正当他被打得眼冒金星的时候,那个打他耳光的人又一把将他楸起来,把他拎到沙发上。 “好了!不就是个烂女人吗?”又传来一阵疯笑。 这下是父亲在上,他在下了,父亲的力量比他大得多。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他想骂人,但骂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妈的!够了!不就是个女人吗?哭什么!”父亲放开了他。 他不想听这些屁话,也不想争辩,华云的确不是个好女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当父亲就可以跟她上床。长期的共同生活告诉他,跟父亲谈论礼义廉耻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他永远听不懂也会听。 他直起身子,擦干眼泪,跟父亲并排而坐。 “好了,高兴点!”父亲看看他的脸色,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老爸马上要发财了,到时候大不了分你一点。有了钱,还怕没女人?”父亲的兴致好像很高。 “谢谢你。”他说,现在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他感到精疲力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的!你这只瘟鸡!就不能说点别的?”这是老爸对礼貌用语的一贯反应。 “对不起,这是妈教我的。她说,因为你有个坏爸爸,所以你待人接物就更要有礼貌,不然会被人看穿底细。”他冷冰冰地说,这是他跟华云分手后第一次跟父亲坐在一起。他遗憾自己没好好利用那把菜刀,白白浪费了时机,现在他已经没那勇气了。 “你妈懂个屁!她就会挑拨离间!”父亲听了他的话,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算了,虽然你跟我不亲,但名义上你还是我儿子,所以等我有了钱,我会分你一点的。” 听父亲的口气,他好像又准备干什么违法的勾当了,他倒情愿父亲再次锒铛入狱。 “谢谢。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他没好气地说。 “得了,这次我不会去偷去抢。”父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笑道。 “除了偷和抢,还有敲诈勒索,拦路抢劫……反正犯罪的道理条条通罗马。” “呵呵,敲诈勒索!说的好。我觉得这可比偷和抢安全多了,不是现场操作,当然不用担心会被当场抓住了。哈哈哈,好。”父亲大笑起来。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了,不禁产生了好奇。 “你要敲诈谁?”他忍不住问道。 “一个男人。我们中的一个。呵呵,”父亲走到桌边,拧开黄酒瓶,往喉咙里灌了一口,说道,“前天,我捡到个小包,里面有好几颗纽扣,本来以为很普通,谁知道去找人化验了一下,居然是人血,呵呵,还是不同的人。” 王木对纽扣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父亲的行为本质。 “你偷了人家的包。” “我捡的。” “对你来说,偷跟借没两样,所以你就承认吧。是你偷的。” “如果是偷的,我怎么还会在这里发牢骚?”父亲突然露出苦恼的神情。 “就算是人血纽扣,又怎么样?”他懒懒地问。 “关键不是那些纽扣,而是跟纽扣在一起的几张剪报。”父亲手里拿着黄酒瓶,晃到他跟前,忽然降低了音量,“每份剪报里都有一篇女人的寻人启事,有人用红笔在那上面画了个圈。妈的,你还不明白,有个神经病杀了5个女人,用她们的血制成了人血纽扣!我操!那纽扣妈的,还真精致!”父亲的眼睛熠熠发光,他觉得此刻的父亲更像个精神分裂者。5颗人血纽扣就说明是5个死者吗?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我觉得谋杀的事不太可能。”他谨慎地说。 “我可以肯定,那些东西是俱乐部某个人的。” “为什么?”他捧场性质地问了一句,但父亲却说得兴致勃勃。 “因为包里有张守震、程华和邱源的名片,还有上星期我们活动时邱源发给我们的海外收藏资料,妈的,这个包肯定是我们中的某个人的。我猜,肯定是有人偷了他家的东西,后来拿回去后,发现这些东西没用,就把它们扔了。” 他懒得听父亲胡侃。 “可是,没人承认有那个包。我偷偷问了一个遍,没人承认。如果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敢承认?”父亲似乎在自言自语,“吴建国以前是镇派出所的法医,他懂这个,不会弄错。” “我跟你,再找三个邻居,也能制成5颗不同的人血纽扣。”他忍不住反驳道。 “哼!你懂个屁!”父亲瞪了他一眼。 “他有没有给你看过那几颗纽扣?”简东平问。 “给我看过了。” “是5颗吗? “5颗。” “现在这些纽扣在哪里?”简东平问道。 王木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曾经让元元去你家偷过那几颗纽扣?”简东平直截了当地问道,他一直怀疑袁之杰和邱元元那天去王家拿的那个饼干盒子里装的就是这些纽扣。 王木抬头看了他一眼,喝了口咖啡,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她说想帮我整整我……父亲,我同意了。而且,我在外面生活也需要钱。” “但是你自己没去。”简东平提醒道。 “她不让我去。她说想去看看我生活的屋子。” “你们偷来的纽扣现在在哪儿?” “我给了元元。”王木脸色僵硬地说。 简东平停顿了一下,问道: “你们后来是在你的出租屋里制作那些假纽扣的,是吗?” 王木又喝了口咖啡。 “是元元做的。” “她是怎么做的?” “元元看了真纽扣的模样,就到纽扣市场去找了差不多的有机玻璃纽扣,先用钳子和把上面的盖子撬开,把里面的颜料用小刀刮掉,然后灌进鸡血,再找人把盖子重新封住。其实封住盖子只要在两边钻孔就行了。具体操作流程就是这样。”王木说到这里,笑了笑,道,“元元很可爱,但她像把刀,太锋利了。我没想到她会一头钻进这事情里面去。我阻止不了她,我谁也阻止不了。如果你认识元元的家人,替我向他们说声对不起。” 简东平很想问他,是否还对华云念念不忘,但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谈正题。 “上网发布消息的事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吧。”他道。 王木一惊,咖啡杯晃了晃。 简东平笑着说:“凶手不可能发布这样的消息,人血纽扣只是他的个人癖好,他不想把事情捅出去,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你父亲应该不会上网。我看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会做这事了。所以,那盘网上播放的杀人录音带也是假的,那女人是元元装的。她后来把真的录音带给了她朋友,现在那盘录音带就在我手里。” 王木稳住咖啡杯,叹了口气道:“我说过,她一头扎进了这件事。本来说好只是把纽扣偷出来整整我父亲,但她后来忽然想出来,要在网上发布消息,一开始只是为了好玩,但后来越玩越大了,因为有人质疑真假,元元就决定录假录音证明照片上的纽扣是真的。” “后来怎么又不上网了?” “元元怕反应太大会引起警方的注意。”王木笑笑说,“她怕警察会抢她的饭碗,她想自己找到那个人血纽扣的真正制作者。” “可是发了假录音后,她还不是跟她爸说,那声音是华云的?既然不想引起警方的注意,为什么又要跟她父亲说这些?” “她想引起警方的注意。”王木看了他一眼,笑道,“很矛盾是不是?我觉得也是。元元说她这么做想让警方注意华云的案子,但又没办法破案。我们都怀疑华云是被他们其中的一个杀死的。她失踪了。”王木的眼神变得呆滞了。 “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华云的死跟那些纽扣有关?” “因为那叠报纸里也有华云的寻人启事。上面也用红笔画了个圈,跟其它几个一样。” “元元在出走前把一盘录音带放在她朋友那里,那盘录音带是哪儿来的?” “是跟纽扣一起从我父亲那里偷来的,当然也不是我父亲的,他捡到那些纽扣时,报纸里还包着一盘录音带。”王木低头看着咖啡杯。 听到这里,简东平已经迫不及待要打电话给袁之杰了,他上次只拿来了录音带和纽扣,并没有报纸。 “那些假纽扣呢?你们做了几颗?”他决定再问一句。 “我们做了5颗,给了他们一人一颗。” “给那五个人一人一颗?为什么?你们是什么打算?”简东平见王木没有马上回答,紧接着说,“让我来猜猜好吗?” 王木没有表示反对。 “你们给他们每人一颗纽扣,然后再提供一个联系电话,诱使他们来买其他4颗。你们知道收藏家都急于想占有所有的人血纽扣,一定会跟你们联系,但是凶手不会来,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只有凶手才知道那颗纽扣是假的,对不对?” 王木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说:“你猜得没错。” “结果怎么样?谁中招了?”简东平立刻问。 “有两个人没跟我们联系。陆劲和刘毅仁。”王木说,“元元说,她肯定凶手就是两人中的一个。” “她说得很有道理。”简东平想,邱元元不愧是侦探小说迷,他接着问,“王木,那些真纽扣在哪里?” “我给元元了。” “全部吗?” 王木点了点头。 “哥,他醒了?”袁之杰一进门就问。 “嗯,他在给我修电脑,这方面他是专家。”简东平觉得让王木帮自己修理那台已经坏了半年的手提电脑,是帮助他建立自信的最佳方法,而且还省了一笔修理费,何乐而不为呢?“报纸带来了吗?”他问袁之杰。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元元给我纽扣的时候,纽扣是包在一叠报纸里的,我也不知道那报纸有没有用,就放在抽屉里了。”袁之杰从宽大的球衣里拿出一叠报纸塞在他手里,一边向屋子里张望。 “他怎么样?”袁之杰好奇地问。 “很和气的一个人。放心吧,他不会怪你打他的。”简东平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到前面去引路,“进来吧。” “你家没其他人?”袁之杰局促不安地跟在他后面。 “我爸今晚不回来。” “你们家房子真大。” 简东平拿着那叠报纸,心情非常好,他打开堂弟的房门,王木正在聚精会神地摆弄那台破电脑,简东平虽然看不懂他在干什么,但他发现,王木操作手法娴熟老到,显然他对此非常在行。 见简东平带了个陌生人进来,王木本能转过头来露出紧张的神色。 “别紧张,他是元元的朋友,也就是前不久打昏你的人。”简东平笑着介绍道。 王木漠然地望着袁之杰,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袁之杰先开了口,他上下打量了王木一番,笑笑说:“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可口可乐放在王木面前说,“给你的。” 这小子,见情敌居然还带来了礼物。简东平心想,袁之杰的阳光朴实跟王木的阴郁软弱真是鲜明的对比。 王木看了一眼那罐可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他说。 “袁之杰是来给我送报纸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报纸。”简东平把报纸递给王木,王木不安地扫了他一眼,低头翻看起报纸来。 “对,就是这五份。”他立刻得出了结论。 简东平心头一阵惊喜。这时候,他听到袁之杰在跟王木作自我介绍。 “你是王木吧,我姓袁,叫袁之杰,袁世凯的袁,之乎者也的之,英雄豪杰的杰。我是元元的朋友。”袁之杰挺热情。 “元元说她约了个朋友一起去我家拿东西,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吧。你们一定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王木的口气有些冷淡。 “是我。”袁之杰坦率地答道。 “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幸运。”王木说,口气缓和了一些。 “嗯,我们只是好朋友,你不要误会。”袁之杰尴尬地挠挠头发。 “如果她还活着,我希望她能跟你好。”王木说。 袁之杰好像没听懂,傻愣愣地盯着王木看。 “你说什么?元元,你认为她还活着?”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总觉得元元没那么容易死。”王木很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笑容,他很温和地说,“在我眼里,元元是个很有生命力的雌性生物,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环境下,碰到什么事,她都能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因为她聪明,胆子大,做事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做完了也没愧疚感,所以像她这样的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打个比方,如果杀人能帮她摆脱困境,她也会这么干的。” “你,你,到,到,底,是什么,意思?”袁之杰结巴了。 “我觉得她还活着。”王木又朝他笑了笑,“跟她相比,我只是个懦夫。她需要你这样的人。阴暗的庭院需要的是阳光,不是一口枯井。我就是口枯井,我觉得把它封掉是最好的办法,免得又让别人掉进去,摔得头破血流。” “雌性动物?”袁之杰喃喃道。 “这是我的感觉。”王木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说她是动物,只是在评价她的气质。……我们没那事。” “你干吗跟我说这个?”袁之杰很困惑,又有些尴尬。 “我觉得你想知道。所以就告诉你了。”王木冷静地说,回过头去又开始摆弄电脑了。 趁他俩聊天,简东平迫不及待地翻看那5份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果然,那些寻人启事上都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他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按照时间排序,失踪事件应该是从2000年4月开始的: 第一位,登报时间:2000年4月5日 寻王雯 海南省人 24岁,身高160cm,上身穿褐色羊毛衫,银色风衣,下身穿白色蓝条纹长裤,穿白色高跟鞋,于3月20日晚下班后走失,至今未归。望知情者看到此人,速与家属联系,定当重谢。联系电话:××××××× 第二位、登报时间:2000年6月8日 寻薛英英 福建人,28岁 ,身高153cm 身穿黑色吊带裙,褐色连裤袜,黑色高跟鞋,于5月20日晚11点左右离家,至今未归。望好心人提供线索。联系电话:××××××× 第三位:登报时间:2000年10月2日 寻蔡民 浙江人 26岁, 身高164cm,上身穿黑色吊带衫,下身穿黑色短裙,黑色凉拖鞋,右手腕戴绿色手镯一个,于9月20日晚12点离家后,至今未归,望知情者见到她后,速与家人联系。联系电话:××××××× 第四位:登报时间 2000年12月5日 寻葛方 本市人 18岁 身高170cm 上身穿白色风衣,黑色高领羊毛衫,下身穿黑色超短裙,穿绿色帆布鞋,手腕处有刀疤一个,戴奥米加手表一块,金项链一条,于11月20日深夜1点离开工作单位后,至今没有消息,望看到此消息后,尽快与家人联系,家人非常着急。联系电话:×××××××× 第五位 登报时间 2001年3月5日 寻华云 武汉人 20岁, 身高164cm 上身穿黑色皮衣,红色羊毛衫,下身穿灰色西裤,穿黑色长筒皮靴,背黑色鸡皮皮包,于2月20日离开上班地点后失踪,至今未归。请知情人提供相关信息。联系电话:××××××× 看完报纸,简东平迅速在脑子里归纳了4条寻人启事中的共同点,1,所有女失踪者的穿着都属于妖艳型,(比如黑色吊带衫,银色风衣等等);2.失踪时间几乎都在深夜,看来所有女失踪者都有深夜外出的习惯,或者她们的工作时间都在深夜;3.女失踪者不是本地人;4凶手喜欢在20日那天作案。 为什么单单选择20日?对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也许,也许,元元跟他想的一样,所以才会这样计划,按理说,这是合理的,但是,也许凶手比她想象得要聪明得多,她太早暴露自己了。 ……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听到袁之杰在问王木 “喂,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到处流浪?” 简东平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王木,他也想知道答案。 “我想找到元元,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她。即使我跟她没什么,也不能丢下她。”王木喝了一口咖啡,声音非常平静,“而且,我没有家。”他说。 10、人血纽扣 “喂,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江璇瞪了赵依依一眼。 “这些都是他要你买的吗?”赵依依指指江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大堆床上用品,笑着问道。 “对,是他要的!有什么好笑的?”江璇都后悔拉赵依依陪自己出来购物了,自从把简东平的洁癖告诉她后,她就笑到现在。 “我的东平哥哥真是个办事认真的人哪。”赵依依捂嘴笑。 “不要这么叫他!谁允许你这么叫他啦?!”江璇白了赵依依一眼,决定不理她了,还是来清点一下有没有漏买什么。 昨天晚上10点,James给她送来了钱和购物清单。 “蜜枣,我这几天,实在忙得分身乏术,索性你帮我去买吧。”他说完这句话,当着她的面,一口气喝完了一瓶矿泉水。 “你很渴吗?”她问道。 “我一直在跟王木说话,忘了喝水了。说起水,”他在房间里四下望望,拿出圆珠笔在购物清单上又添了一条,“我觉得还应该再买个饮水机,我不喝自来水的,漂白粉味道太厉害了。” “你真挑剔。”她嘀咕了一句。 “我也是想我们能生活得舒适一些嘛,蜜枣。”他马上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们甲乙双方要密切合作,才能把事情办好嘛,你说呢?” 接下去的10分钟,他就一直跟她拉拉扯扯,一会儿说案子,一会儿谈情说爱,一会儿又把两件事混在一起。江璇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一边用嘴唇深情款款地摩擦着她的嘴唇,一次又一次,一边说,我觉得程华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他有很铁的不在场证明,他的确没时间去勒死杜群,苗峰也可以排除,虽然他欺负过王木,对警察有仇视心理,但是他也有不在场证明。 “哦,James,那你说会是谁?”她伸手捧住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深吻。 他望着她笑了,随后搂紧她,亲了亲她的睫毛。 “反正不是我。”他说。 她送他到楼下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来,小声问她:“她走了吗?” 她笑出来,打了他一下。 “走了。”她说。 “那你明天就去买吧,我们抓紧时间。”他说。 “你怎么那么急啊。”她笑着打趣道。 “你让我等,我就等好了。”走到台阶下面后,他正儿八经地说,“我也能等的。” “那你就等等吧。”她故意说。 “要我等过多久啊。”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至少也要48小时。”她笑着说。 听她这么说,他马上就又高兴了,搂住她,亲了亲她的脸说“亲爱的,床单和被套千万不要买小熊图案的,求你了。” 真想揍他!还想问他为什么讨厌可爱的小熊图案,但是看他那一脸的纯真热情,她最终还是没问。 “有没有漏掉什么?要是漏了,你们可又要延期喽。”赵依依嘴里咬着一根炸鸡翅,笑盈盈地问道。 “漏买一双他要的拖鞋。”江璇不理会赵依依的奚落,用圆珠笔在那张购物清单上拖鞋那一栏前面画了个勾。 “拖鞋?刚刚我们不是路过拖鞋柜台了吗?你怎么没买啊?” “那些拖鞋根本不符合他的要求。” “什么破要求,让我看看!”赵依依一把抢过江璇手里的购物清单,接着就叽叽咕咕地笑起来,她大声念道,“拖鞋的终极目的是让脚获得到充分的放松,所以购买拖鞋一定要秉承宽大,舒适、暖和的原则,具体要求,鞋长24-27cm,鞋宽12cm以内,鞋底厚2-3cm,眼色深蓝色、红色或褐色。材质:绒毛的。……啊,他可真挑剔!他要是我的男朋友,我早就一脚踹了他了!”赵依依把那张条子又丢还给江璇。 “踹什么踹,你又没有,等你有了男朋友再说吧。”江璇收好条子,嘟着嘴说。 “对了,你们的事你告诉你姐姐了吗?”赵依依也认识江璇的姐姐。 “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跟她简单地说了说,她不太高兴。但是她也没说什么,让我自己考虑。她最近自己很忙,也没时间管我。”江璇想到昨天给姐姐打的那个电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姐姐好像永远都不会祝福她,只会数落她。 “我猜你姐姐这个势利鬼肯定不高兴。” “她说我不应该找个拿薪水过活的人。还说如果他对我有心,就该给我买房子,而不应该住在我家。”江璇低头喝奶茶,姐姐的话让她从昨天白天一直难过到现在,她一方面觉得姐姐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一方面又痛恨自己没有当场反驳姐姐的说法,痛恨姐姐的势利和自己的软弱,她为自己没在姐姐面前竭力维护他,感到内疚。姐姐说,找男人就该像登台阶,找到一个,就向上走一步,她真后悔当时没大声说,我不是你,我要的是有人爱我,疼我,只要他对我好,哪怕跟着他往下走,我也愿意,再说James是个有文化的正直的好人,他只会带我向上走,不会往下的。可惜等她想起来说这些的时候,电话已经挂了。 “拿不拿工薪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东平哥太挑剔了,以后你得围着他转。”赵依依小心翼翼地说。 “嗯,他是挑剔了点,不过,我觉得他人好就够了。”江璇对赵依依说,“你知道吗?我的Jasmes不仅让你姐姐的男朋友王木在他家白吃白住,还给他找活干呢,说这样可以树立他的自信心。” “他能干什么?”赵依依说起王木,口吻里总是充满了轻蔑。 “他们杂志社隔壁那家公司在找电脑技术人员,他正好认识人事部的小秘书,就把简历送进去了。也不知道那个王木肯不肯干呢。听上去,他好像对上班没什么兴趣。” “他不想上班,就随他去喽,你的James真爱多管闲事!”赵依依不以为然地说,“要是我,才不会理他。” “喂,他可是你姐的男朋友,你怎么这么无情?” “我姐姐失踪三年,生死不明,他做了什么?他要是爱我的姐姐,要是还有点脑子,他就该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可是他干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只会躲起来,到处流浪,把自己弄成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有用吗?不管他有多可怜,我认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加废物!我姐姐就是害在他手里的!大混蛋!……”见赵依依越说越激动,江璇连忙拉拉她的衣服说: “喂,你声音轻点好不好,要影响别人了。” “我想到他就生气!”赵依依用吸管狠狠搅了两下杯子里的奶茶。 “好了,别生气了,找到他至少也是一个大进步吧,”江璇喝了一口奶茶,略带几分得意地说,“要不是James,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找到他呢。你说对吧?” “那倒是的。说起这个,东平哥哥还真的有点本事。”赵依依重重点了点头。 “说不定,你姐姐也会很快有消息的呢。” “但愿如此。”赵依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大声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程13终于现身了。” “真的?”江璇一惊,连忙又提醒道,“你轻点好不好?” “还是东平哥哥厉害,”赵依依压低了嗓门,“他一跟程13她爸那个老乌龟谈完,她爸就联系了程警官。昨天,程13跟警察谈过话了呢。我爸也见过她了。” “你爸回来怎么说?” “我爸只说警方还在盘问程敏,情况不明。我觉得我爸有事瞒着我们,他肯定是听到了一些坏消息,昨天回来的时候,他脸色可差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我和我妈求了他半天,他还是没说,后来就到书房里一个人看书去了,我爸很少这样的。”赵依依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依依……”江璇看看好朋友,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嗯……元元失踪那么久了,我想你们应该……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吧。” 赵依依憋气地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没错,是都想过了。” “所以,你多想也没用。还是等结果吧。我们祈祷有个好结果,有时候祈祷还是很管用的。”江璇笑着拉拉她的手说。 赵依依低头看着奶茶杯,过了会儿问: “江,可不可以让东平哥哥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好。我跟他说。”江璇很想再次提醒赵依依,不要乱叫哥哥,但是看见好朋友脸上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决定换个话题,“依依,我昨晚让你想的事你想过了吗?”昨晚简东平让她给赵依依打个电话,回想一下杜群的工作和生活习惯。 “我想过了,实在没想出什么来,后来我就去问了我妈。我们家还是我妈跟她接触最多。” “你妈怎么说?她有什么特点吗?”江璇连忙问。 “我妈说,杜群做事很有条理,她就为这个才雇她的。”赵依依见江璇一脸困惑便解释道,“杜群做什么事都是按照顺序来,喜欢弄个12345。” 江璇不觉得这是个值得注意的特征,决定再问问:“东平是想让我问你,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拿这个有条理来说,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拗不过来的地方?” “拗不过来?”赵依依没听明白。 “人人都有拗不过来的地方,比方说,我每天早上起来,习惯先刷牙后洗脸,如果倒过来先洗脸后刷牙,就会觉得特别别扭。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反正就这意思吧。杜群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江璇说。 “她有个习惯,就是排好顺序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拿做饭做菜来说吧,我妈想让她先做饭后洗菜,她就是倒不过来,后来我妈也不管她了。总之,她有自己的一套做事程序,别人很难打破,她自己更是坚决不会打破。我妈说她是个时钟式的人物,所以像她这样的人,到了规定时间没回家做饭,是很不寻常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改变的生活习惯。”江璇觉得这根本算不上是一条有用的信息,但James说了,多小的事都必须告诉他,所以还是让他自己去判断有用没用吧,“还有别的吗?”她问赵依依。 “还有就是她喜欢朝我爸抛媚眼。这有用吗?” “怎么抛媚眼?你不要乱说。” “她老跟在我爸屁股后头,我爸到哪儿,她就到哪儿,还一看见我爸就假笑,恶心死了。不过我妈倒不在意,说她大概觉得我爸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所以想尽力讨好他。” “你妈真是通情达理。”江璇一向就很喜欢赵依依的妈妈,温柔文静又有文化,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别人的立场批评自己的孩子,她觉得这样的妈妈才真正配得上“妈妈”这个称呼,“你妈人真好。”她又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嗯,没错,我妈是个大好人,所以佣人都不怕她。”赵依依直起腰板,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幸亏家里还有本小姐在,不然她们都要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对对对,就你厉害!”江璇笑道,接着问,“对了,我昨天还丢给你一个问题,是什么?我都忘了。” “你让我想想杜群在出事前的一两个星期,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者在她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赵依依用吸管搅奶茶,眼睛滴溜转,“其实警察也问过这问题,当时我没想起来,你昨天问了我后,我也没想起来,可昨天晚上我摔跤后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你昨晚摔跤了?” “没事,脚脖子崴了一下,在走廊地板上摔了一跤,我倒没什么,就是害我妈心疼了半天,我妈现在看不得我受一丁点儿罪,她都有点神经质了,后来在我房间呆了半天,命令我吃钙片,又啰嗦了半天,嗨,这都是我姐姐闹的……”赵依依心烦意乱地低头搅了几下奶茶,江璇知道她心里难过,连忙说: “依依,你该高兴,我还没那么好的妈妈呢。” 赵依依看了她一眼,把吸管丢在奶茶杯里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言归正传。其实我想起的事,也算不上什么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我放学回家,那时候是下午4点多,我爸妈都不在,我看见杜群趴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走过去问她,本来倒也没什么,可是她看见我的时候,好像很紧张。所以我就觉得有点……” “那她说了什么?”江璇觉得这件事,更像是James需要的“线索”,连忙问道。 “她说她摔跤了。然后她就很快地爬起来走了。” “你觉得她说谎了?”江璇从赵依依的口气里听出了怀疑。 “我觉得不像,如果摔跤的话,马上站起来应该会一瘸一拐的,但是她一点都没那迹象,看上去很灵活。”赵依依仰头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我觉得她根本没摔跤。” “那你知道她在看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死死盯着地板。”赵依依又拿起了一块鸡翅,“我后来就把这事忘了,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今天跟你这么一说,我决定回去好好瞧瞧那块地板了。我倒想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接到父亲的电话后,简东平只用了7分半钟就从杂志社赶到了父亲的律师事务所。父亲在电话里说,林仲杰警官在事务所等他,这意味着他上次委托父亲交给林警官的那两颗纽扣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根据刘毅仁对真纽扣的描述,袁之杰手里的那两颗,显然更符合真纽扣的特征,但究竟是真是假,还得检验结果说了算。 “林叔叔,是人血还是鸡血?”一进门,他劈头就问。 他本以为父亲这位脾气执拗的警察老朋友照例会绕几个弯子,跟他扯上几句官话后才不清不楚地回答他,哪知道这次对方答得格外干脆。 “是人血。”林仲杰答道。 啊,果然是人血!这答案让他的心脏颤抖了一下,但他立刻想到,这人血究竟是谁的血还是个问题。他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决定先谈点别的。 “林叔叔,我昨晚给你的5张剪报,您看了吧?”他问道。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林仲杰把身子侧了侧,将一张严肃得像大理石般的脸正对着他。 他洗耳恭听,并偷偷在口袋里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 “5张剪报中的两个人,尸体已经找到了。”林仲杰平静地说。 “哪两个?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找到的?”他立刻问道,心里微微有些兴奋。 林仲杰吸了口烟,没回答他,反而对简律师笑了笑说:“我本来以为你儿子是个慢性子呢,想不到他这么急。” “跟你一样,内急。”简律师朝老朋友挤挤眼。 “我们是内急,你是暗急(疾)!”林仲杰马上还击。 一见面就吵,这俩老头真无聊。简东平决定不跟半截入土的人计较,他好声好气地催促道:“林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说吧。老家伙,不然我把暗疾传给你。”简其明笑着给自己点上跟细细的雪茄。 林仲杰不理简其明,再度把脸转向他:“被发现的两名死者,一个叫蔡民,另一个叫葛方。”他掏出个旧笔记本来,翻到了他要找的那页,“2000年11月2日,有人在一家饭店后巷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蔡民的尸体,2001年1月4日,葛方的尸体在忘生桥附近的垃圾堆里被发现。两位死者都是被勒死的,衣衫完整,死前都曾有过性行为。” “忘生桥?”简律师的目光朝他扫过来,他完全领会父亲的提示。 “不错,那地方最近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林仲杰冷淡地说,“我早晨刚刚看了卷宗,死者身上被浇了麻油,尸体被发现时,有无数老鼠爬在她身上,非常恐怖的场景。不过,撇开老鼠和麻油,她跟前面两位死者以及我手里的另一名死者李雅真一样,都是被勒死的。而且……”林仲杰看了简其明一眼,仿佛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好像她们的死都跟所谓的人血纽扣有关。” “你现在终于相信这个故事了?”简其明笑了笑。 “你说的那个人血纽扣的故事,凡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立刻相信。”林仲杰停顿了一下,“不过,我找到了当年经办邱元元失踪案的警官向他要来了那盘网上流传的杀人现场录音带,还询问了另一些搞收藏的人,我现在相信,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批人,他们会花大价钱买一些在别人看来分文不值的东西。”林仲杰看看简律师,又看看简东平,“说实话,这次我长见识了,我一直以为最贵的纽扣顶多也不过10块钱。” “老林,我比你强一些,我认为最贵的纽扣应该值五千,5万美元的纽扣,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所以我一开始也当它是个笑话。”简律师哈哈笑道,“我想恐怕连凶手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这些纽扣价格会被炒得那么高。” 简东平知道如果他现在不插嘴,两个老头就会从纽扣的价格一路聊到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 “林叔叔,你刚刚说,那两名死者在死前都曾经发生过性行为,那么有没有在死者的体内发现生物样本?”他问道。 “发现了。”林仲杰笑笑说,简东平刚想问下去,就听到林仲杰又补充了一句,“样本不同。” “这意思是不是说,两个死者在死前跟不同的男人发生过关系?” “是的。” 这个答案让简东平非常意外。难道凶手不是一个人?或者凶手只跟其中的一个发生了关系?也或者凶手根本就没跟死者发生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那盘录音带里,那个女人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不断叫着“不要停,不要停”的呢?那段录音他至少听过10遍,怎么听都像是男女亲热的片段,每次听完他都想立刻飞到江璇的身边,总之,就是那种听了会让人血脉喷张的录音,实在很难想象,如果凶手什么都没做,那女人会叫得那么欢……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么,警方有没有抓到杀那两个女人的凶手?”他谨慎地问道。 “没有。”林仲杰说。 “如果找到了DNA样本,那查凶应该不会很难,只要找嫌疑人来验个血,对对标准答案不就行了?”简东平假装无知地问道,其实他想知道的不是侦破过程,而是嫌疑人的范围,因为画出了嫌疑人的范围就等于是画出了女死者的生活轮廓。他想知道,女死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果然,这个问题让林警官露出鄙夷的表情。 “小子,这两名女死者生前都在从事非法卖淫,光从她们的地址簿里就找到了二百多个嫌疑人。每人二百多。全部筛选过了,通通不符合。” “很显然,不是常客。也许是当晚才认识的。”简律师道。 “所以想找到嫌疑人,就等于是大海捞针。”林仲杰叹了口气。 “不过,我有一点想不通。”简东平决定提出一个看了剪报后,一直盘旋在他心里的问题。 “什么问题?”林仲杰冷峻地注视着他问道,每次林警官这么看他,他都有种坐在警察局里接受审讯的错觉,好在父亲就在身边,他心定了一些。 “她们如果是卖淫的话,为什么一个要戴绿色手镯,另一个要戴奥米加手表和金项链?”他掏出了剪报的复印件,把他说的地方指给林仲杰看,“她们就不怕被对方抢了?” “你想说什么?”父亲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我觉得她们不是去卖淫的,她们是去见朋友的。这个人在表面上应该是个值得她们信赖的人,她们觉得这个人不会抢她们手里的财物。”简东平说。 林仲杰聚精会神地看着剪报复印件,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照你的说法,杀死她们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但现在有两份完全不同的男性体液样本,这如何解释?难道凶手有两个人?” “从杀人方式和选择的下手对象看,我认为就是同一个人干的。凶手都是在20号作的案,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了这点。”简东平问道。 “我注意到了。”林仲杰点点头。 “报纸上有没有报道过她们出事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及尸体被找到的过程?” “这是悬案,在侦破工作完成以前,不会登报。”林仲杰说。 “所以说,就不存在模仿作案。”简东平沉着地说,“在同一时间点,出现两个以妓女为谋杀目标的凶手的几率几乎为零。” 林仲杰笑了笑,没搭腔。 “所以我认为,她们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她们有可能是等卖淫结束后才去见那个人。她们先把首饰放在了包里,等卖淫结束后再戴上,说明这是个约会,不是工作。”简东平的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有可能完事之后,约了某人去吃夜宵,去酒吧喝一杯,或者去某人家里,……”他在脑子设想着种种可能。 林仲杰看看他,将烟灰磕在烟缸里。 “不瞒你说,我也认为是同一个人干的。我已经将你给我的人血样本送到刑侦实验室了,他们会把它们跟那两个女死者的血液样本作比对,如果相符的话,就可以正式并案处理了。在这份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什么都不好说。”林仲杰说完这句,看了看在对面抽烟的简其明。 “就算血液样本不符,也不能认定不是同一个案子吧,另外三人的尸体还没找到呢。”简其明提醒道。 “另外三人的血液样本,我已经找人去弄了,麻烦了一些,但试试看也许能弄到。”林仲杰歪头猛吸了口烟。 “效率真高啊。”简律师笑着赞了一句,接着又问,“听说,你昨天见到程敏了?” “对,我跟负责邱元元失踪案的警官一起见的她。” “她都说什么了?”简东平好奇地问道。 “她说不清楚,描述了一些场景,不过乱七八糟,不得要领,要根据她说的这些找到她说的地方,比登天还难,线索实在太零乱了,前后矛盾,完全接不上来。”林仲杰快速翻阅着他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简东平以为林警官接着会给他念一段程敏的陈述,但令他失望的是,林仲杰很快关上了笔记本。 “小子。”林仲杰吸了口烟。 这是林警官第一次叫他,他意识到这老头可能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于是他茫然地应了一声:“诶。” “我跟老程、你爸都商量过了,想请你跟程敏去谈一谈。”林仲杰说。 “我?!”这真是没想到,简东平心头一喜,但他忍住没笑,装作很困惑地问道,“我……跟她也不认识。” “但你认识李雅真。听说李雅真的死令她很伤心,这不难理解,这三年,她躲起来,李雅真好像是她唯一的朋友。不管怎么说,你们有共同的朋友,你又不是警方的人,这样可能谈起来会容易一些,她现在很抗拒警方的提问。”林仲杰说。 让我搞定程敏,这才是林叔叔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吧,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想见见这个看见钱会把什么都忘记的程13了。 “没问题,我尽快去见她。”怕林警官变卦,简东平立刻表态。 ‘好,反正程敏的父亲,你也很熟。’林仲杰朝他笑了笑,“” “也谈不上很熟,我只见过他一次。”简东平趁机问道,“对了,雅真的案子现在有眉目了吗?” “我们核实过你说的话了,你可以摆脱嫌疑了。”林仲杰说完这句,好像也松了口气,他紧接着问简其明,“对了,你儿子有女朋友吗?” 这问题突然出现在如此严肃的谈话过程中,而且是出自一向以严肃出名的林仲杰之口,让简家父子同时吃了一惊。 “怎么?你想给我儿子介绍女朋友?”简律师立刻问道。 “有个老朋友的女儿,人很老实,我觉得不错,如果你儿子没女朋友,就让他们认识一下吧。”林警官满不在乎地说。 简东平刚想表明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就听父亲在问:“她是干什么的?” “也是警察,算我的同事吧,刚分来不久。小丫头挺老实的。喂,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你要有女朋友,我就不费这事了,托我问的人,有好几个呢。”林仲杰问简东平。 “谢谢你,林叔叔,我有女朋友了。”简东平略带些歉意地说。 林仲杰笑笑说:“看来是没缘分哪。” 简东平不想再谈那个女警察的事了,一个女警察怎么会比我当模特的蜜枣可爱漂亮?还是谈案子吧。 “雅真的案子现在有嫌疑人了吗?”他问道。 “雅真的案子现在有嫌疑人了吗?”他问道。 “我们昨天又找了她的男朋友,他撒了谎,但是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林仲杰含糊地说。 “那忘生桥下的保姆命案现在跟雅真的案子并案了吗?” “并案了。现在看起来,李雅真的死跟你说的那枚纽扣大有关联。” 简东平一惊,他知道不见证据不说话的林警官是不会轻易作出这样的认定的。 “这么说,你们找到那颗纽扣了?”简律师赶在他前面问道。 林仲杰得意地笑着点了点头。 “自从你说了那颗纽扣的事后,我们就在现场附近展开搜索,后来那这东西是在阴沟里找到的,很幸运,那个阴沟堵了,所以它没被污水冲走。” “那么,那颗纽扣里的是人血还是鸡血?”简东平问,他猜想那里面肯定是“鸡血”,因为如果是真纽扣,凶手不会扔了它,雅真更不会,简东平想起那晚她向他要纽扣时的情景,觉得她就算是一口吞下肚子里,也不会交给别人。 “反正不是人血。”林仲杰道。 果真如此。 “我想问个问题。”。 “你的问题真不少。”林仲杰微微皱了皱眉。 “杜群手里的纽扣,是人血还是鸡血?” “人血。” “听说他们五个人都曾经跟杜群联络过。” “对。” “那么杜群有没有对他们说过她手里有几颗纽扣?” “两颗。”林仲杰清晰地回答道。 “可是,她手里为什么只有一颗?” 林仲杰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说: “杜群是在交易的过程中被勒死的,她那两颗纽扣,一定早就在凶手手里了,但凶手可能不知道,杜群生前是个扒手,在被杀的时候,她又从凶手身上偷回了一颗纽扣,她这么做是想借此说明自己的死跟纽扣有关。” 原来是女扒手临死前的本能行为,道理说得通,如果凶手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的话。但是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人血纽扣的人,会是那么粗心的人吗?脱光了人家的衣服,竟然还不知道人家手里拿了一颗他为此不惜杀人的人血纽扣。 “林叔叔,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抬头正好看见林仲杰在皱眉头。 “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问题?” “是啊,小子,你到底还有多少个问题?100个就太多了,你林叔叔工作很忙,减半吧,50个。”简律师在旁边插嘴道。 “少给我唱双簧!”林仲杰回头瞪了简律师一眼,“你问吧。”他对简东平说。 “杜群被杀的第一现场是不是在那个桥洞里?” 林仲杰好像突然被点了穴道,一时间他楞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简东平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到了点子上。 “为了节省时间,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简律师低声对林仲杰说。 林仲杰喝了一口茶,道: “不是。” “还有……” “还有什么?”林仲杰狠狠瞪了简东平一眼。 “可否给我一份杜群的电话记录?”他毫不胆怯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当记者的经验告诉他,不管对方是否合作,只要开口要,总会有收获,只是收获多少的问题。 没想到,简律师听了他这句话,笑了起来: “儿子,这我已经帮你搞到了,不用求这老家伙。这个不算,所以接下来应该是第49个问题……” “木耳,木耳,你过来……” 每当王木一个人的时候,他耳边总会响起华云的声音,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只要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听到她在叫他,她的声音还像过去一样好听,虽然他明知道那是幻觉,但仍然忍不住四下张望,寻找她的影子,他希望能看到她,哪怕一次也行,他已经不在乎她是否在骗他了,他不在乎她是否是辆公共汽车,不在乎她身边是否有别的男人,甚至不在乎她是否变丑了,他只希望能看到她活着,活得好好的,能说话,能走路,能开口叫他,当然,如果她能像过去一样,向他伸出手来,跟他说,“木耳,亲亲我,”那就最好了……可是他明白这一天恐怕永远都不会来了,如果她还活着,以她的个性,她不会这么久杳无音信。 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他是去她家跟她分手的,但她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低头听完他的分手词后,她笑着说,“木耳,别傻了,你离不开我的。”她跪在他的双腿前,两手扶着他的膝盖说,“好吧,我给你补偿”,说完,哗地一下打开了他的双膝,一头钻了进去,他想拒绝的,但是他没法拒绝。他也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也知道自尊是什么,但他觉得,跟欲望比起来,这些东西好像都成了雷电下的树枝,一劈就断了;她说得没错,他是离不开她,而且,其实他刚刚说完要跟她分手,马上就后悔了。 如果她走了,他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会变成一部无声黑白片,没有色彩,没有声音,无人问津。而且再也没人叫他木耳了,他想念她,也想念这个称呼,从来没人那么叫他,母亲以前老叫他木头,同学也经常这么叫,他因此痛恨自己的名字,但是自从她把他的名字变成一种软绵绵的有营养的食物后,他就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连带着也渐渐开始有点喜欢自己了。“看你的手,只有钢琴家才有你这样的手,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像小姑娘一样,借给我吧,让我也美一把。”她常这么说,从来没人这么夸过他,她就像一面从天上掉下来的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看不到的美好,有了她,他才发现了自己。 他们亲热的时候,她会说,“木耳,你平时软绵绵的像面条,只有这时候像闪电,哗地一下,把我给打倒了,而且每次都是突然来那么一下,好厉害,好刺激啊,来,再打我一次。”他知道她这是在夸他像个男人,但每次听她这么说,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对别的男人说过同样的话,但至少,还没有人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想,镜子本身干不干净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它能照出自己就行,只要它在,它就能告诉你,你有多好。他真希望她能回来,活着回来,其它的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了。在四处流浪的岁月里,他有太多的时间来考虑孰轻孰重,他曾无数次在脑子里一一称过不同感觉的重量,自尊、自信、未来的生活、希望、她,后来他发现每次天平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那里偏,所以,他已经想清楚了。 她出事的那天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木耳,我过两天来看你。”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有趣的是,邱元元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阿木,我过两天来看你。”同样的话,前者听了让他心痛——他知道那不来看他的两天,她会去看别人——后者却让他担心。 他不明白元元是怎么会搅进这整件事里来的,而且竟然还陷得那么深。他后悔自己对她说了太多的话,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他没想到,她的好奇心会让她走得这么远。对,不是爱,是好奇心。虽然她说她爱他,但是到后来他越来越多地觉得,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感情,她爱上的其实是“人血纽扣”这件事,不是他。 否则,她怎么会拒绝他的要求呢?当然,如果那时候,他知道她还没满18岁,他是绝对不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的,他没想到她那么小,出于对女性的礼貌,他没问她的年龄,现在看来是个错误。因为她一再拉他的手,依偎在他怀里,甚至亲吻他的脸,所以他错误地以为,她愿意跟他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他以为她一直都在等他做出表示,他做了,但竟被她硬生生地拒绝了。“阿木,不要这样!我爱你,但是我觉得这还太早。”这样的拒绝,对他来说,不啻于是打了他一个耳光,一个他以为很爱他的女人,居然拒绝他,这说明他又上当了,他再一次轻信了对方的表白,再一次高估了别人对他的感情,他为此感到羞耻和受伤。 现在,他每次想起元元都觉得又烦又恨又内疚。 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该接近我,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该搅进我这件事里去,为什么你自己想玩游戏,却拉着我一起跳下深渊?我本来只想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的,是你救了我,可你却不让我好好地活。你知道再下一次死的决心有多难吗?你知道我缺乏勇气,却让我生不如死。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将永远都无法心安。元元,你喜欢的是那个游戏,不是我。我早该跟你说了,如果我当时知道你还那么小,我会跟你说的。对不起,元元,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我高估了你的年龄,也是我诱惑了你,用我自己和人血纽扣的事。为了你,我做了这辈子我能做的最可怕的事,幸亏她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是你冥冥中在帮我吧,我希望我为你做的,能有点用。 “嗨,在想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简东平。 “没什么。”他回头看看这个把他从垃圾堆里拉回来,并请他吃红烧肉的男人。 “还顺利吗?”简东平问道。 简东平让他给同事修电脑,他为此获得了100元的收入,虽然只有100元,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赚钱。 “不是什么难题,已经解决了,谢谢你。”他笑了笑说。今天他穿的仍然是简东平的堂弟简震的衣服,有些大,但他不想脱下来,因为他爱极了那股樟脑丸味道,华云以前怎么说的来着,“木耳,我喜欢樟脑丸的味道,它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因此他也喜欢上了这味道,虽然他小时候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事,但是他愿意陪她一起去闻,去感受,觉得好像跟她一起回到了过去。 “谢谢你。”他怕自己想得太多,冷落了身边的人,所以赶紧了又说了一遍。 “不用客气,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了,你不嫌烦就行。”简东平笑着说。 “没关系。”他说。 两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简东平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王木,我有点事想问你。” 原来是有话跟他说。 “什么事?”他略感到有些不安。 “真纽扣现在在哪里?” “这问题你上次问过了。”他越发不安了。 “请你再回答一遍。”简东平冷冷地说。 “我给元元了。” “给她几颗?” “全给她了。”他低声说。 简东平看着他不说话,眼睛像个扫描器一般闪过一道冷光。 他不相信我,王木读懂了对方脸上的表情。 “王木,你说谎了。”过了一会儿,简东平说。 对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听得他心惊肉跳。他不敢搭腔。 “你说真纽扣有5颗,你全部给邱元元了,我算过了,现在少一颗。”简东平说,“元元给了袁之杰两颗,杜群手里有两颗,这可能是她在邱家当保姆的时候找到的,所以现在是四颗,少一颗。那一颗在你手里,你是她的男朋友,她不交给你,交给谁?”简东平说完话,脸一侧,目光雷电一般朝他射来,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你少算了一颗,杜群手里还有一颗。”他脱口而出,但一说完,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可已经来不及了。简东平那几句看似简单的话里埋了好多陷阱,他想了想,发现无论他怎么回答,怎么分析,怎么争辩,他都摆脱不了干系,那颗纽扣都在他手里,他甩都甩不掉。 “你怎么会知道杜群手里有颗纽扣?你怎么知道那颗纽扣就是你们偷回去的纽扣?你怎么会知道杜群?你认识她?这么说你回去过?你什么时候回去的?” 简东平一连串的提问像榔头一样重重锤击着他的头,他瞪着简东平,茫然地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 简东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王木,你到过现场。”停顿了一下后,他说,“是你杀了杜群。” 啊…… 他感觉有一声尖叫就像剧烈的咳嗽一样,从他的喉咙深处控制不住地往外窜,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压制住它。 “你说什么?!”他努力控制情绪,压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在杜群被杀的前一天,你的钱包被桥洞里的流浪汉偷走了,你第二天来找他要钱包,正好在那附近碰见了杜群,你认出她是你爸的保姆,你引她到桥洞下面,你们发生了争执,接着你就杀了她。你拿走了她的两颗纽扣,但她是个扒手,在死之前又从你身上偷回了一颗,你本想拿回来的,但她捏得太紧,你拿不出来,又怕留下太多的痕迹暴露自己,所以你只好把纽扣留在了她手里。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她手里有纽扣的原因。”简东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的确把纽扣都给了元元,但其实元元手里只有4颗纽扣,因为还有一颗在你父亲手里,你父亲曾给刘毅仁看过那颗真纽扣。元元把她手里的4颗纽扣,两颗给了袁之杰,两颗藏在家里,家里藏的,应该就是杜群找到的那两颗。所以如果你知道杜群手里有一颗纽扣,那颗纽扣肯定就是杜群从你身上偷回来的……”简东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知道那是颗真纽扣,就说明你肯定到过现场,并且近距离接触过她,王木,有人看见你那天在那里晃。你为什么要杀她?!” 就好像突然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觉得透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没杀她!”他勉强憋出一口气来,低吼了一声。 “王木,如果送你去警察局,他们也会问你同样的问题。”简东平完全无视他的状态,冷漠地说。 他要送我去警察局? “我……”他觉得呼吸更困难了。 “请你说实话。” 他们就是这样!只要有点事就推到你头上,表面上好像对你很好,但是一旦有什么事就把什么都往你身上推!没人听你说话,没人关心你在想什么,只会怪你,怪你,还要你把他们对你的好通通吐出来!他们就是这样!他们通通一样!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要发病了,他愤恨地想,真不知道上帝在干什么,为什么给了他这个病,却不让他死掉,就好像给了他个华云,又要夺走她一样,这太残忍,太不符合逻辑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前世是大恶人吗?为什么连上帝都恨他!喜欢跟他开玩笑?!喜欢把他当小猫一样戏弄?!他真希望自己立刻死掉。真该死啊!为什么每次碰到这种关键时刻,身体的难受都会逐渐压倒他的意志,他也许可以抗拒再一次的身体凌辱,也许可以抗拒警察的盘问,但是,他竟然无法抗拒身体对空气的需求,他快没办法呼吸了,所以,他只好屈服,他知道最终会这样,有人说,这是软弱,他无力反驳。好吧,说就说。 “我,我只是想要回元元的信!我没想到会看见她,更没想到她已经死了!”他提高了嗓门,好像要把身体里的怨气全部释放出来,他高声叫道,“我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她?!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我,我是去过,我只是去要元元的信……为……” 像过去一样,他的声音像石头一样从至高点滚了下来,他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说到最后那句时,几乎已经没声音了,他整个身子像海蜇一样软了下来,靠在花坛边喘气。简东平大概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状况,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他,被他坚决地推开了。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简东平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问道。 “没事……没事……”他靠在花坛边,从口袋里掏出支气管扩张剂,往嘴里喷了两下就这样,大约5分钟,他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你怎么样?”简东平见他额上满是汗珠,忙递给他一张纸巾。 “没……没事。” “对不起,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问题,但是王木,有些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希望你能理解。”大概是怕他会突然死在自己面前,简东平这次换了一种方式说话,显得和气多了。 的确,有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他勉强朝简东平笑了笑,决定缓解一下气氛。 “没关系,是旧衣服。”简东平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这个人在等他把话说清楚。 “我没杀他。”他缓缓地说。 “我刚刚没把话说完,”简东平笑了笑说,“除非你手里另有一颗纽扣。你认识杜群,知道她是谁,这说明你在这三年中肯定回过家,所以,如果你手里还有一颗纽扣的话,肯定是从你父亲那里拿来的。” 他不说话。 “是不是你把纽扣放在了她手里?” “是的。”他终于承认道,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掉了下来。 “你还做了什么?” “我脱了她的衣服,倒上了麻油,还给她盖上了毯子,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简东平对他说的这些好像一点都不吃惊,口气也很平静,这让他的情绪也稍稍得到了缓和。 “我这么做只是想提醒警方,案子跟人血纽扣有关。”他闭上眼睛,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很多,“但是,我没杀她,这主意是元元以前跟我说的,元元说,如果要引起警方的重视,就得出花招,我这次看见杜群,突然就想了起来。你说对了,我手里的那颗纽扣的确是我父亲给我的。”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杜群的尸体的?” “在桥边的垃圾堆里,她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那里有好多垃圾,平时没人从那儿走,如果不去管她,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我路过的时候,正好犯病了,摔在地上,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在袋子里。”他浑身一抖,觉得好像有只手从垃圾堆里伸出来放在他头上,他从头冷到脚。 “后来呢?” “我认出了她,我把她拖到那个桥洞里,我知道那地方有人住,我希望她早点被发现。” “麻油哪儿来的?” “我买的,在超市和菜场,各买了一瓶,我的……穿着,还不是特别破,所以并不显眼。在菜场,更没人注意。大家都穿得不怎么样。”他很想告诉简东平,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他还特地打了摩托车到很远的超市去买的麻油。 简东平沉默片刻后,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破坏了现场?” “我知道。我可能因为毁坏尸体罪被判刑,我知道。”他并不在乎坐牢,只希望能引起警方的注意,找到元元。 “你有没有看见抛尸体的人?”简东平问。 “天太黑,我只看见一个穿着厨师白制服的男人穿过马路后不见了。我只看到背影,”这个问题,其实他在脑子里已经问过自己几十遍了,“他中等个子,走路很快,对不起我没看清,因为我不能让他看到我……” 简东平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拍拍他的肩。 “喂,你不能就这么坐在地板上,会着凉的。” 他觉得好多了,便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对不起。”等他重新在花坛边坐下后,他对简东平说,“我只希望能告诉警方,她的死跟纽扣有关,我真的没杀她。我跟她无冤无仇,我……” “你为什么认为杜群的死跟纽扣有关?”简东平打断了他的自我辩白。 “我知道杜群和我父亲一直想把纽扣弄回来。然后用那纽扣去敲诈那个真正的主人。所以,我觉得杜裙的死肯定跟纽扣有关。”他低声说,“对,我是回过家,就在我父亲死的那天。” “那天杜群也在吗?” “嗯,”他点点头,“我进去的时候,父亲在跟杜群说话,我听见杜群说,她没找到纽扣,我父亲叫杜群注意地板夹缝这类地方。他们看见我来了,就不说了。杜群一走,我爸就把他手里的那颗纽扣给我了。”他想起当时父亲脸上的神情,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没想到有一天,一向讨厌他蔑视他的父亲看见他也会露出惊喜的神情。 “妈的,王木!你给我过来!”父亲躺在床上,喉咙嘶哑地嚷道,他一走近,父亲就坐起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了跟前,他发现父亲虽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但眼睛却依然贼亮。 “妈的,你这臭小子!给我装死!”父亲张大嘴巴怪叫了一声,张开五指朝他脸上挥来,他本以为那会是个响亮的耳光,却不料这次甩在他脸上的却是一次从未有过的……轻轻的抚摸,对!是一次抚摸,老爸居然摸了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他惊骇万分地朝父亲望去,想知道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头是不是神经错乱了。他真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好像吞了一口别人吐出来的面条一样恶心难受,他真想大声对老爸说,喂,你看看清楚!我是你一直讨厌的儿子王木!但是当他接触到父亲异常惊喜的眼神时,他忍住了。 “妈的,你这龟蛋!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来的?”父亲哈哈笑着,放开了他,花白胡子在日光灯光下闪着白光。 “我看见报纸了,你登报找我不是吗?”他冷冷地说。父亲在本市发行量最大的一份报纸里等了一张寻人启事,一连登了一个月。 “没错!妈的,我本来以为等不到你了呢!”父亲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没死,我看见你了。儿子,我一直在等你。” 儿子,以前父亲很少这么叫他,但他听了只觉得不想听。 他希望父亲还像过去那么叫他。木头!混蛋!白痴!什么都可以,但是就是不要再叫他儿子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那女人是谁?”他冷漠地说。 “是我的保姆,她叫杜群。”父亲也冷漠地回答,随后忽然板下脸来,“你说实话,王木,我那个铁盒子是你拿走的吗?” “是的。”忽然之间,他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看出来,坐在床上的这个瘦老头已经没能力掐死他了。 听了他的回答,父亲倒也没发怒,只是冷冷地问道:“里面的东西你看了?” 他点点头。 “那4颗纽扣现在在哪里?”父亲急切地问道。 “我给元元了。” “你现在跟邱元元这丫头在一起?” 他摇了摇头。 “元元,她失踪了。”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父亲问道。 “是的,我也在找她。” 父亲爆发出一阵气喘吁吁的笑声。 “她肯定是被那个杀人狂抓走了,那家伙想要回纽扣,呵呵。”父亲一边笑,一边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是谁吗?到底是不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会不会是你弄错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说你之前曾经偷偷问过那几个人,他们都不承认。你这样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为什么凶手没杀你?你肯定弄错了。凶手不在那五个人之中。” 父亲瞧着他,又发出一阵怪笑。 “臭小子,还有点脑筋。老实告诉你,那人袭击过我。” 他一惊。 “有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走过一条小路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想用刀捅我,妈的,幸亏我发现得早,那人还没动手就被我打了一拳,跑了,妈的,可惜我没看清那人是谁,他朝我脸上甩了包面粉。” “后来呢?”父亲的故事把他吸引住了。 “后来我就跟那几个人说,我写了封信放在银行保险柜里,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警察就会知道一切,还会把纽扣当作证据没收。”见他想避开,父亲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看见那只青筋暴突的干瘦的手,便靠在父亲的床前不动了,父亲幸灾乐祸地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深深感到父亲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他们都相信了,呵呵,其实我哪有什么银行保险柜?不过我没想到,你会把它们都偷走……你知道邱元元把纽扣藏在哪里吗?” 他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我猜她会把纽扣放在家里。” “为什么?” “她出走的时候,留条说要出去几天,如果是去卖纽扣,那时间就显得太长了,她肯定是去找凶手的证据了,要是这样,她八成就不会把纽扣带上,哈哈,所以我猜,她会把它藏在家里,她家够大的,有的是地方藏,我现在让杜群去她家找了,她现在是他们家的保姆。”父亲得意洋洋地说。 “你说那个女人……” “如果她找到纽扣,她就会跟那几个人联系,接着,她就会被杀,然后这案子就会爆发,到时候,你就给警方写封信,说说这人血纽扣的事,呵呵,只有发生了真正的命案,抓住了凶手,人血纽扣才会真正值钱,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个道理的……”父亲目光歹毒地低声笑了一阵,哆哆嗦嗦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纽扣来,放在他手心里,“我快翘辫子了,你记住,一定要保留好,等抓住凶手了,你这颗纽扣才会变成真正值钱的玩意儿。” 他感觉不到那颗纽扣在他手心里的重量,却能感觉到父亲粗糙的大手掌掰开他手心时留下的余温。 “可是,你不是一直想敲诈他的……”他有点受宠若惊。 父亲放开他,咳嗽了一阵,才开口: “儿子,别小看敲诈。敲诈可是个力气活,就我这身体,很可能还没等数完钱,就被干掉了,那人憋着杀我已经憋很久了。……其实杀我也很容易,只要把我的药拿走就行了,昨天他们几个一起来看我,我发现我床头柜的药不见了,呵呵,所以我是真的快挂了……我决定改变主意,为我的儿子做点事……” “可那个女人……” “我对她说,纽扣很值钱,我教她怎么发财,她以为她真的会发财呢,呵呵,其实她只是炮灰,呵呵,可有了她,你的纽扣才值钱。呵呵……”父亲仰起头,无比得意地疯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夹杂着咳嗽声。 父亲的笑声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有没有怀疑过谁?”他想问点严肃的问题。 “不是邱源,也不是刘毅仁。邱源昨天没来,他才不会来看我呢,他没机会偷我的药,妈的,我得整整他,至于刘毅仁,呵呵,我给他看过那颗真纽扣,因为打我的人甩我的是面粉,所以我一开始一直怀疑是他,结果聊过才发现不像,不像不像,妈的,最好笑的是,他手里有颗假的,当宝贝似的,哈哈,那颗假的是不是你们做的?” “是的。”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好像做了件蠢事。 “笨哪!这不等于暴露自己了吗?还好失踪的是邱源的女儿!妈的!活该!他们家的人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父亲低声笑起来,笑了一阵后,他停了下来,好像已经精疲力竭,他声音低沉地问:“你喜欢这丫头吗?” “为什么问这个?”他不耐烦地答道。 “还想着华云?” 他不说话。 “明白明白,她吸老二的工夫一流,呵呵。”父亲淫笑了两声。他不想听了,转头想走,却被父亲一把楸住后衣襟。 “你干吗?!”他回头瞪着父亲那张灰黑破败的脸,心中充满了厌恶。 “瞧瞧,你现在脸色好多了,跟华云在一起的时候,你面黄肌瘦的,像只小老鼠,那时候你快被她耗光了,知道吗?” “我本来就不胖!”提前华云,他真恨眼前这个老头,真恨不得一刀捅过去。他挣扎着想摆脱父亲的纠缠,他想走了,不想再听这些屁话,但父亲猛然从床上跳起来,用他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把他又楸了回来。 “你干吗!”他恼火地瞪着父亲嚷道。 “老爸只是想告诉你,讨老婆不能找婊子!”父亲说。 父亲居然还有脸教育自己,他真觉得又气愤又好笑。 “这不用你管!” “妈的,你给我过来!”父亲的目光像冰柱一样冻住了他的眼睛,使他不得不听下去,虽然他根本不想听,但他从来就是会被对方的气势威慑住的人,这次也不例外,他只好听下去,“你听好了,两个月前,我把我收藏的那些玩意儿通通卖了,差不多搞了20万块钱,我以你的名义存了个银行户头,”父亲掏出一个银行存折塞在他口袋里,“等我死了,你就去拿。放心吧,这不是偷来的,哈哈,你放心吧,臭小子。”望着父亲冷峻又慈爱的眼神,他胸中的怒气渐渐开始消散,脑子里乱哄哄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往事和对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意识到父亲在交代自己的遗产。但是为什么…… 他正在那里发呆,父亲突然拉紧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跟前,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的儿子,我这几天才突然明白这一点。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说着,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他觉得父亲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很想躲开,但衣领被父亲的另一只手楸住了动弹不得,他仰头迎视父亲,发现父亲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嘿,我的儿子,长得真不赖,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是个老实孩子,上过大学,还会弄电脑,该找个好女人,懂吗?”父亲的目光中充满的欣慰和欢喜,好像今天才第一次看见他。 他楞在那里,突如其来的亲情让他无所适从,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眼前的这个可恶又可怜的老头才好。 父亲看了他一会儿,又咳嗽了一阵,说,“妈的,这次我不仅整了邱源,还整了他们每个人,欺负你的人,我狠狠敲了他们一笔!妈的,儿子,你老爸为你报仇了!哈哈哈”说完,父亲狂笑着手一松,把他放开了。 父亲就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死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 他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天会对他那么好,他也听不懂父亲最后说的那些话。 虽然杜群的死证明了父亲的预料是正确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按照父亲的嘱托留下这颗纽扣,他没给警方写信,而是选择把纽扣放在杜群的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颗纽扣不祥吧。 11、杀人周期 程敏看上去比想象中漂亮,虽然她的脸型和五官都跟她那其貌不扬的父亲长得很像,但人世间的怪事就是这样,差不多的零件重新组合一下,往往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效果,总之,在简东平看来,江璇的相貌如果是95分的话,邱元元70分,而程敏可以打80分。 听说简东平是李雅真的朋友,程敏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雅真姐是个好人。”程敏说着红了眼圈。 她的伤感令他产生了好感,一时之间,他怀疑过去听说过的关于她的事都是谣传,他不太相信这么一个有感情的女孩,竟然会是个见钱眼开,用袜子换份子钱的十三点。 “对,雅真是好人,她还很漂亮,跟你一样。”他拍拍她的肩劝慰道 “你想跟我聊什么?”她掏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对他的赞美置若罔闻,这让简东平颇有些意外,看来,她已经接受过多次盘问了,所以防备心理很重。 “我们随便聊聊好吗?”他在她身边坐下。 “你想聊雅真姐还是元元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你想先聊哪个?”简东平温和地问道,见她不说话,他道,“警察说,你不想跟他们谈,是不是这样?” “我不是不想跟他们谈,我已经都说了,但他们还是不断地问同样的问题,我快疯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些,还让我说什么?”她抱怨道。 “我相信你。程敏。”他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和你爸爸既然已经下决心站出来跟警方联系,就表示你们已经作好准备把一切和盘托出了,所以你应该是不会隐瞒的。而且我也相信,你爸爸不是坏人。” 程敏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 “但是你知道,警察也许不这么想,”他接着说,“他们的思路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他们平时接触的都是坏人,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是把你当作一个坏人,或者嫌疑犯来盘问的,如果你说不清,他们不会认为你是真的对当时的情况了解不明,而是认为你在故意隐瞒。” 程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完全被他的说辞吸引住了。 “所以我觉得,你跟警方之间需要一座桥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当这个桥梁怎么样?你把你跟警方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让我来看看是否可以理出一点头绪来,帮你跟警方之间作一下沟通。”他看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的每个细微表情。 “他们就是把我当嫌疑犯!我又没杀元元!我干吗要杀她、我连杀鸡都不敢,难道还会杀人吗?警察实在太笨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程敏愤愤不平地说。 “你把你跟警方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吧。”简东平说。 “可你好像也是他们的人。”她看看他说。 “但我不是警察,我是雅真的朋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是愿意跟警方合作的,是吧。” “对。”她犹豫了一下答道。 “所以,我只是帮你们沟通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看了他一会儿,骤然下了决心。 “好吧,我再跟你说一遍也无所谓。你听完了,到时候可以跟警察说吧,最好能说服他们不要来烦我了,我能为元元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说,随后不耐烦地问道,“那好,先说谁?从哪儿说起呢?” “先说元元吧。从头说起,关键是路线和你所看见的外部环境。” “又是从头说起!”她皱起眉头开始说了起来,“4月16日那天,元元跟我抱怨说,她本来想跟袁之杰去一个地方探险的,结果袁之杰骨折了,去不成,她只好一个人去了。我听她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跟她一起去,我就跟她说,如果她肯出这趟来回的全部费用,我就跟她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她说没问题,于是我们就在18号那天分别给父母留了张条子出发了。”程敏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他发问。 “说下去,程敏。”他温和地鼓励道。 “18号那天,我跟元元来到吴东码头,乘了三个多小时的船到G镇,然后搭乘那边的公共汽车,我忘了是哪条线了,只记得叫某某线,我只记得是终点站,我们乘上去后,坐了大概45分钟下车,下车后,我们乘三轮车,到一个……我不记得是叫什么路,反正是一个巷子,像农村,又不像农村……”程敏露出为难的神情,歪头思索着。 “警方应该已经把G镇所有的公交线路名称都报给你听过了吧,你觉得哪个比较像?” “我觉得张杨线比较像,如果不是张杨线,就是顾杨线,反正有一个‘杨’字的。”程敏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是乘了45分钟左右?”简东平问道。 “是元元是这么说的,下车前,我好像问过她一句,我问她在哪站下车啊?她叫我别多问,到时候跟着下车就行了,下车前,她跟我对了一下表,确定差不多是45分钟,她说,我们下车吧。我们就下车了。” “她没提过站名?” 程敏摇摇头。 “好,接着往下说。你们乘三轮车,大概乘了多长时间?” “20分钟。” “这个时间是怎么来的?” “是元元说的。” 又是一个时间点。 “她没说到什么地方吗?” 程敏再度摇摇头:“她没说,只是又跟我对了一次表,她还问我,你的表准不准,我说我的表很准的。” “接着呢?”简东平温和地问,心里慢慢产生了一个很大的疑问。 “我们下了三轮车,走了很长一段路,元元在路上还向人问了路,我不记得她问过什么了,我们走了近半小时,快把我累死了,我想休息一下,元元死活不让,后来我们走进了一条巷子,我不知道那巷子的名字,只知道一边很破,一边却是别墅。” “很破,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破的房子,黑沉沉的砖房,三层楼两层楼都有,但是好像没人住,那地方,外面就是大马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也没商店没厂,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排排的破房子,要不就是一片油菜花,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程敏烦躁揪着自己的手指头。 “没关系,接着说。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进了一间别墅,是最里面的一间,很孤立的一间小房子,没门牌号,感觉好像这别墅区整个都没人住。”程敏说,“我们没敲门,是从后院的围墙偷偷翻进去的。我当时很害怕,别人要是把我们当小偷怎么办?可元元说,那人有事不会来,她好像认识这房子的主人,既然她这么说,我就放心跟着她一起翻进去了。结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好,现在回忆一下,进屋子以后,你都看见了些什么。”简东平相信警方已经让程敏回忆过好多遍了。 果然程敏答得很快。 “客厅很大,大概有三十多平方,但装修得挺简单的,就刷了墙,蓝色的墙粉,墙上挂了幅油画,风景画,客厅里放了两个布沙发和一个电视机柜,还有靠墙放了一个大柜子,柜子里面有射灯和几瓶洋酒。就像我家的这个,但比我家的这个破。”程敏指指简东平身后,他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褐色的木头玻璃柜,里面放了很多洋酒和小工艺品。 “接着说。”他道。 “元元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她跑到那个柜子后面,摸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开关,然后一按,那个柜子居然移开了,露出一道暗门来。”程敏停顿了一下,看看他,发现他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又说了下去,“暗门下面是个地下室,我们打开手电走下去,发现地下室里有一张床,床上有旧毯子,还有几本娱乐杂志,床下是几个空酒瓶、一根鞭子和两把刀,元元还拿起鞭子,抽了一下地板,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有时候真变态!” “后来呢?” “我跟元元说,我要走了,这地方让我很害怕,我叫元元跟我一起走,她不肯,她说她还要搜集一些证据,我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她有时候神经兮兮的,我看见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来写了些什么,但我没看见她写什么,我等得不耐烦又催她,她叫我到门外去等她,我叫了好几次她都不肯走,我只好一个人先走了。可是,我还没走到院子,就觉得头被人打了一下,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跟元元一起躺在一片荒地里,元元,元元已经死了,”程敏的声音低了下来,“她的肚子上,肩上、胸口都在冒血,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我发现她没气了,于是我就走了……还有,我的手上有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有血,可是不是我杀的她,我没必要这样做。” 最后那句话,程敏显然已经说明过无数遍了,所以现在她说这句话,已经没了委屈,只有厌烦。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程敏。”简东平决定拣重点问。 程敏乖乖地坐在他身边,等着他发问。 “你们在乘船的时候,有没有上过厕所?” 这问题大概从来没人问过她,她很吃惊。 “没有。”她茫然地答道。 “你们这一路,我算了一下,要四个多小时,你们总要方便一下吧,后来是在什么地方方便的?”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有点厚。 “我本来半路是想上公共厕所的,但元元赶路挺急,不让我中间停,她说到了目的地再说,所以我们是憋到别墅才上的厕所。” “所以,你们到别墅后,就先上了厕所?”简东平紧接着问。 “是的。我在底楼上厕所,元元上楼去找别的厕所,她说一般别墅不会只有一个厕所,但后来我方便完,发现她在门口等着,原来楼上的厕所是个空屋子,没装马桶,她只好到楼下来了。” “嗯,你们用的厕所里有手纸吗?”简东平问。 程敏摇摇头,越发疑惑,她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怎么老围着厕所转。 “那厕所里有什么?”他不在乎她怎么看他,继续问道。 “一个马桶和一个浴缸。” “有漱口杯、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东西吗?” “都没有。只有一本电影杂志丢在浴缸里。” “你们用的那个马桶是怎么样的?” “还普通的小马桶,圆的,最普通的那种,如果是我们家,肯定装修的时候得换一个,但是还是能用的。”程敏困惑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客厅里有电视机柜,那么有电视机吗?” “没有。” “除了柜子和沙发,客厅里还有什么?” “好像没了。” “有鞋柜吗?或者你有没有在那个房子里看见鞋?” 程敏摇摇头。 简东平想了想,才问下去: “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程敏?” “我后来跌跌撞撞地跑到路边,走了好多路,到了公路边,我叫了辆出租车到我姨妈家附近,在那里才给我爸打了个电话,”程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怕回去会有什么麻烦,那时候我心很乱,所以就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那把刀,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放在口袋里带回来了,后来交给我爸了,他说扔掉了。” “你姨妈住在哪里?” “离我们自己家很远,在另一头,E区,也算是郊区吧。过去挺远的。” “你姨妈看见你一定乐坏了。你就是在你姨妈家打的电话?”简东平藏起所有的锋芒,朝她露出最温和的微笑。 “哪儿啊,我姨妈去上班了,我根本没进门,我在她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我爸打的电话。我的手机没了,只好打公用电话。” 简东平点头表示理解,接着问:“程敏,你醒过来的时候,你的包还在你身边吗?” “没在,我身边什么也没有。” “那元元的包呢?” “也没有,我们身边什么都没有。” “元元答应包下所有费用是不是?” “是的。” “那你的损失不大,你应该没带什么钱去,而且你也没带电脑,我知道元元带了好大一个包,好像什么都有,什么手提电脑、手机、衣服啦……”简东平好像在为她庆幸。 “我是没带那么多东西,我只带了50块钱,不想多带,元元好凶,有时候会抢钱。”程敏嘟起嘴抱怨道。 “你最后一次看见元元是在那片荒地上,她身上都是血,是不是?”简东平没给她时间思索,紧接着问道。 “是的。”程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这问题她早就答腻了。 “如果你出事的地方是G镇这边的话,从那里打的到你姨妈住的E区,怎么也要一百多块。而且你姨妈不在家,不可能是你姨妈帮你付的车钱,你爸也不可能立刻赶过来,所以只能是你自己付的钱。程敏,就算你把你那50块钱放在身边,你那多出来的几十块钱是从哪儿来的?”简东平不动声色地看着程敏,他发现她的脸霎那间白了。 她低头不语。 “程敏,你回来的路费是从哪儿来的?”他紧紧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是不是拿了元元的钱包?” 时间好像凝固了。 “程敏!”他叫了她一声,她浑身颤了一下。 “是的,”过了好久好久,程敏才回答,接着他忽然爆出一阵尖厉吼叫:“她死了!她死了!如果我不拿,别人也会拿走的!她钱包里,也只有500元!” 简东平看着她,无话可说。 她果真拿了邱元元的钱包,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程敏,你很缺钱吗?”他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缺钱不缺钱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不能浪费吧,那些钱,对她来说没什么!但是我爸说了,钱就是积少成多,我在存钱,我已经存了好多,不能放弃一分钱,钱就是这么一分一厘积起来的……你不会懂的!每个人的想法不同!”程敏从沙发上蹦起来,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会指责我!只要这事一说出来,就有人会来告诉我我多卑鄙,但是我觉得我没什么错。元元死了,我不能让钱白白流进别人的钱包,而且,我需要那些钱。再说,也是她逼我这么做的,是她让我落到这步田地的。我没杀她!” 简东平知道现在激怒她,只会让事情变糟,所以他笑了笑说:“程敏,我没怪你,我反而很佩服你的临危不乱,而且我觉得你刚刚说的这些对破案大有帮助。对了,我刚才问你的这些,警方有没有问过?” “有些问过,但上厕所、对表和,和钱包的事没问过。”她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但神情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我没看出来,我说的这些能有什么用!”她道,又走回来坐了下来。 “你从哪儿弄到元元的钱包的?”简东平问。 “从她的口袋里。” “那你的钱包在不在你口袋里?” “我的钱包在包里,我醒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我的包。被人拿走了。”程敏叹了口气,“我是没办法才去翻她的口袋的,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是不得已,我必须得回去,而且我很害怕……” “元元带了手提电脑来,打开过吗?”他打断了程13的辩解,好像看见自己跨过了一滩屎。 “打开过的。” “什么时候打开的?” “就是上完厕所嘛。”她不耐烦地说。 “她拿出手提电脑准备干吗?”他耐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她反正打开了电脑,让我替她拿着,替她开机,然后她就去柜子那边摸开关了。” “接着呢?” “她让我拿着电脑,跟她一起去地下室,她说,那里面可能有有趣的东西,她说她要看看图片,后来没来得及打开。” “你刚刚说地下室很暗,你们打了手电筒,谁带了手电筒?”他程敏一楞。 “元元带的。”她说,神情有些紧张,他逮住了她的这个神情,紧张,确实是紧张,他刚刚提到钱包时,她脸上的表情是尴尬加恼火,现在则是紧张,他看见她的双膝撞在一起摩擦着,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谁打的手电?”他问道。 “元元啊。”程敏瞄了他一眼。 “可是,你说她在笔记,她哪有多余的手拿手电?” 程敏一楞。 “我啊,我替她打的手电。” “你刚刚说,你替她拿着手提,而且是开着的手提,据我所知,手提一般得双手捧着。”他平静地说,随后静静地注视着程敏。 程敏的脸涨红了,她愤怒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根据警方提供的资料,邱元元出走的时候没带手电。”他说,“而且,我知道现在的普通别墅,除非主人有特别的要求,否则一般不会造地下室,更不会弄个什么隐秘的暗门,还装在柜子后面,这是电视里的情节,程敏。你撒谎了。” 程敏双眼发直地看着他,他发现她的肩膀在索索发抖,但是他一点都不同情她,而且他很高兴地发现,经过交谈后,她的面貌变丑了,原来可以打80分,现在可能只有50分了,不及格! 她仍不说话。 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程敏,你们没去过所谓的地下室,关于那片荒地的故事,你也撒了谎,你醒过来的地方,并不是你说的那片荒地。”他的语调平静而有力,“你不希望别人发现元元的尸体,是因为你怕警察会怀疑到你头上。” 程敏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足有五秒钟,接着,她浑身发抖,把双手放在手心里哭起来。 “我翻过她的钱包,但是翻过以后我才想到,如果她死了,我这样在她身上翻来翻去,不是留下了很多痕迹?我怕警察会知道,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怀疑我的,所以越想越害怕……” 如果现在程敏承认是她杀了元元,并埋葬了尸体,简东平也不会觉得吃惊。 “对不起,我不想撒谎的,可是一开始已经这么说了,后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改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大声抽泣起来。 “你醒来的时候到底在哪里?”简东平温和而冷漠地问道,他看着她的脑袋,很想楸住她的头发乱摇一阵,把她脑子里自私贪婪的小杂念通通都摇出来。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厅里,元元就躺在我旁边。”程敏抬起头胆怯地瞄了他一眼后,赶紧又躲开。 “后来呢?” “我觉得头晕,我爬到元元身边,发现她身上都是血,她看起了……好像死了”对于元元的死,她第一次给出不那么确定的答案,这让简东平微微感到有些高兴。 “你确定那是血吗?” “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她使劲点头,企图让他相信在这个环节上她说了真话。 “你碰过那些血吗?” “没有。”程敏哆嗦了一下,摇摇头。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我拿了她的钱包就走了。” “那时候房子里还有其它人吗?” “没有。但是……我也没多看,我不敢多看,只想快点走,我怕极了。我拿了钱就走了,我刚刚说了,别墅外面没有人,所以好像……都挺顺利的,我逃了出来。” “好,”简东平觉得这还算说得通,接着问,“地下室是怎么回事?” “的确……的确是没有地下室。”她低下了头,“我们只到了客厅。但地下室的事也,也不是我编的,是元元跟我说的,她在路上老是跟我说她看过的一个电影,什么地下室,鞭子、杂志的……我一开始这么说了,以后就不能再改口了。” “关于客厅和卫生间的描述,有什么出入吗?”他冷冷问道。 “那些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除了地下室,其它都是真的。” 简东平看看她,问道:“你有没有看过她电脑里的图片?” 她羞愧地点了点头。 “是些什么图片?” “就是这栋房子的图片,有两张,一张是外景,另一张是客厅。” “关于那些时间点,就是45分钟、20分钟、30分钟,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她只说是那个人告诉她的,其它没说。” “那图片是哪儿来的?” “她说是偷了那人的,拿出去扫描的。” “有没有说是谁?” “她说是我认识的人。” 他看了她一眼。 “程敏,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她又低下了头。 “他们又没问。”隔了一会儿,她说。 他停下来,他们对视了一秒钟。 “那么,别墅的具体地址,你应该也知道吧?你后来肯定为了拿回你的手机回去过……还有,你并不具备验尸的经验,在当时,你怎么能那么确定元元一定死了?” 程敏看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后来告诉我爸了,我爸跟我一起去过,那间屋子还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我爸也问过地产商和附近的人,都说这批别墅是烂尾楼,根本没人住,我说的那个小房子,是样板房,所以有家具,我跟我爸进去后,发现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没找到元元。所以,我想元元肯定已经被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让我先不要说……我想警察肯定不会相信我的,我……” 原来她知道那地址,却至今都没对警方说实话。 “请你告诉我地址。”简东平压着火气打断了她的话。 “户青公路2505号。这是后来才有的门牌,我离开的时候,那里还没有门牌。”程敏胆怯地扫了他一眼,马上有争辩了一句,“我没杀元元,我拿她的钱是不得已。我知道就算我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我没办法……” “她的钱包还在吗?” “在的。” “请你把它给我。”简东平真的很想揍她,但结果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她说,“谢谢,程敏,你帮了大忙。” 程敏看了他一眼,呜咽了一声:“对不起。” 接着,她捂着嘴,哭着奔进了自己的房间。 5分钟后,简东平拿到了邱元元的钱包。 邱元元的钱包是个黑色的卡通小拉链包,上面绣了一个滑稽的魔鬼脑袋,简东平觉得这很符合她的审美情趣,拿着这个没有一分钱的钱包,他无限感慨,尽管他从没见过她,但经过这些日子,她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里活生生地扎下了根,他真希望她还活着。 他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她朝自己走来,然后…… 他希望能看见她恶狠狠地给程13一个大耳光,然后朝她怒吼:“你不配做我的朋友!给我滚蛋!” 他希望能看见她亲亲王木的脸,温柔地说,我们分手吧,以后作朋友。。 他希望能看见她走向袁之杰,给他一个充满热情的拥抱,然后说:“之杰,我想念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希望这样。但前提是,她必须活着。 邱元元的钱包里只有一个小猫脸的发卡和一张皱巴巴折得很小的小纸条,上面写着,“3小时乘船,45分钟搭乘吴杨线,20分钟乘三轮车往东,步行30分钟,独立别墅,最后一幢。”,他认出那是元元的笔迹。程敏说,这些时间点是有人告诉元元的,那就是说,元元是按照凶手提供的路线到的别墅。他忽然想到了杜群,从上午9点多出门后,一直在外面绕弯子,一会儿环岛路,一会儿三门路,一会儿又是胜利路……看起来这个凶手还真喜欢设计复杂的路线图,单从这点,简东平大致可以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 爱玩游戏,喜欢设圈套,控制欲强,自认为智商很高,在设计这种复杂繁琐的游戏规则的过程中,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喜欢看见别人被他搞得团团转,喜欢欣赏对方脸上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的表情。但是,从某些方面而言,他又不是绝对的疯狂和狂妄自大,他懂得自己的局限性,明白自己的能力,所以他只做力所能及的事,这一点可以从谋杀和弃尸方式上看出一二,勒死被害人,塞进袋子,扔进垃圾桶或垃圾堆,在整个过程中,他几乎不做多余的事,所以,说他疯狂,他的确是个疯狂的人,说他理智,也名副其实。 想到这里,简东平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 不错,他很像。 但是,似乎还缺点什么。 他把元元的路线图放在一边,决定再重新看一遍父亲昨晚给他弄来的杜群的电话通话记录。 他粗略整理了一下,杜群跟五位收藏家的电话记录如下 11月17日上午 10:29-10:39 跟张守震 通话10分钟 11月17日上午 11:01-11:20 跟刘毅仁 通话19分钟 11月18日下午 13:20-13:28 跟陆劲 通话8分钟 11月19日下午 13:30-13:45 跟程华 通话15分钟 11月20日下午 14:25-14:30 跟苗峰 通话5分钟 11月20日下午 15:24-15:32 跟张守震 通话8分钟 11月22日上午 10:23-10:35 跟刘毅仁 通话12分钟 11月24日上午 10:07-10:27 跟陆劲 通话20分钟 11月25日下午 13:25-13:29 跟程华 通话4分钟 11月26日下午 14:30-14:45 跟苗峰 通话15分钟。 11月27日上午 10:23-10:45 跟陆劲 通话22分钟 11月28日下午 14:20-14:45 跟张守震 通话25分钟 11月29日上午 10:45-10:48 跟刘毅仁 通话3分钟 11月29日为事发当日,之后,杜群的手机记录,没再出现相关通话记录。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简东平正在研究电话记录,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对方来电,马上露出了微笑,是蜜枣打来的,他真想念她,今天他已经听够了谎言和令人恶心的事实,他现在正想听听她纯真可爱的声音,本来他想看完电话记录打过去的,谁知她先打来了。 “小蜜枣,今天在干吗?”他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幻想着自己正轻轻抚摸她乌溜溜的黑发和美丽明艳又光滑的小脸。 “James!我今天可累坏了,”她抱怨道。 “你怎么了?”他懒洋洋地问道,一边脱了外衣躺到了床上,找了条羊毛毯盖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累,但就是想躺一躺。 “不是你要换马桶和淋浴器的吗?忘啦?今天来换马桶的人还是你找来的呢!害我一天都没出门,一直在旁边盯着,累死我了。”她气呼呼地说,“James,我发现你这人真麻烦,太麻烦了,我都后悔跟你谈恋爱了,说给别人听,谁相信啊,谈个恋爱,还要换家里的马桶。” 他笑了出来。 “蜜枣,我这人是麻烦,不然怎么会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谈恋爱呢?”他亲热地低声说,“宝贝,谢谢你收留我啊。” 她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你知道就好。” “别生气了,蜜枣,你不要我,谁要我啊?”他讨好地说。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下,然后说: “算了,我也就是说说。你今天跟王木和程敏谈得还顺利吗?” “我把王木送到警察局去了。”他道,脑子里闪现出今天他跟王木站在警察局门口分别时的情景。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对王木说,虽然觉得自己做得对,但面对这张愁苦阴郁的脸,他还是觉得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他,甚至觉得还有点对不起元元,。 “没什么,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王木倒很坦,他拉拉身上的衣服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衣服,只好穿着它进去了。” “你喜欢就留着吧。”他感觉王木很喜欢那件衣服。 “谢谢。”王木点头,转身像是要走,但忽然又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望着王木,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但是他看见王木向他伸出了手,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这个人第一次愿意跟他握手,或者说确切点,是第一次表示愿意跟他有某种程度的身体接触。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荣幸呢,还是应该觉得悲哀,他也伸出了手,王木的手比他小一点,有点凉,手指很瘦。 “谢谢。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其实,你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的人……最好的男人。”王木望着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很想向你证明我也是个好人,我很想证明我也是个男人,但是为什么总是那么难。别人跨一步可以到的对岸,我撑着船无论怎么划都划不到。他说完那句话就转身走了。 他望着王木的背影,踌躇了一下,追了上去。 “嗨!王木!” 王木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帮我个忙行吗?”他问。 “什么?”王木很困惑。 “以后方便的话,再给我来弄弄电脑。” 王木愕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你出来后来找我吧,我需要你帮忙,你知道,现在想找个懂电脑的朋友可不容易,真的,而且也许……我也能帮你的忙。”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说,“记住,我们是朋友。” 王木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的。”他说。 他蓦然发现这个阴沉沉的年轻男子一旦展开笑颜,就像是淤泥里开出的奇花异草,让人忍不住会受他吸引,并深深为他惋惜,怪不得元元当初会喜欢上他,他想。 “王木真可怜。”他听到江璇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嗯,我也觉得。” “其实你也不是一定要送他去自首的,你心肠真硬。”她说。 “不是我心肠硬,小璇,我觉得一个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次他走得太远了。”他也为王木的命运感到惋惜。 “如果我以后犯了什么事,你会不会也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对我?”江璇有点不服气地问道。 这问题,他还真的挺难回答的。 “有我在,你应该不会犯什么大错吧。”他只好这么说。 “东平,如果你犯了错,我是肯定不会这么对你的,我会想法设法帮你逃走的。所以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们男人心肠就是硬!”她没好气地说。 她今天态度不好。 “是,我知道,所以当警察的男人多,当护士的女人多,这就是性别特征嘛。”他不想在电话里跟她争论这些,便亲热地问道,“这么说,马桶和淋浴器都装好了?” “嗯,是啊,饮水机今天也送来了。” 他沉默了一秒钟。 “那么,蜜枣,明天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她楞了一下,问道: “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我住过来。”他说着,微微觉得脸有些热,幸亏她看不见。他下意识地把毯子裹紧了自己,感觉身体里有无数个玫瑰色的气泡正在往上冒。 “你来吃晚饭吗?”她小声问道。 “明天杂志社有事,我晚饭后过来。……你想喝酒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最后那句。 “我?不,我不喝酒?你呢?”她说。他觉得,他们两个现在的音量就像是两个小偷在墙角商量作案计划。今天晚上怎么样?没问题。要不要带家伙?看着办吧…… “你不回去,你爸会不会说什么啊?”他听到她在问他。 “我跟他说要去外地两天。” “他会不会怀疑你到我这儿来?” “他会的。但他是律师,知道没证据不能瞎说。”他把头靠在毯子上,想象着那是她的腿,温暖的,柔和的…… “那好吧,我等你。”她乖乖地说。 他听出她的口气里还有一丝犹豫,马上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是个好爱人,很好很好的爱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电话两头同时陷入了沉默。 他感觉她还有话要说,于是问道: “璇,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 “说吧。”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想跟你说,我买了药了,……你明天来就是了。没事了,我挂了。”她说完这句,好像怕他再说话一般,立刻挂了电话。 他楞在那里,忽然心里涌出无限感动。霎那间,他觉得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因为想跟她发生关系才跟她谈恋爱的,虽然他很想,但他不是因为那个,他是因为喜欢她,迷恋她,才会提出这要求的。他想告诉她,这不是色情,这是爱情。 他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小璇!”他叫着她的名字,觉得整个心都在激荡。 “嗯。” “我刚刚忘了说了。小璇,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可以等的。”他急切地说,“我爱你,我就可以等,等一辈子我也等,只要你让我等。我是说真的。小璇,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身体,虽然,虽然我想要,但是,我可以等……真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很沉着地说:“James,我不会让你等的,因为我也爱你。” “其中一颗纽扣中的血是葛方的。”林仲杰面无表情地说。 “那另一颗呢?”简东平连忙问。今天上午他刚起床,父亲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到事务所来一次,说林仲杰有重要的事跟他说,他料想人血纽扣的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来不及吃早饭,在路上随便买了三明治就匆匆赶来了。现在,他正坐在父亲的办公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听他最感兴趣的最新进展,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像欧美电影里的私家侦探,真是潇洒极了。 “是华云的。”林仲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边吃边谈的做派很不满。 他一惊。 “华云的尸体找到了?” “唔。”林仲杰冷淡地应了一声,掏出了他那本旧笔记本,翻到其中的一页,“她的尸体是在2001年4月12日在忘生桥附近的垃圾场找到的。另外两个的尸体也是在那里找到的,王雯是2000年的5月16日,薛英英是2000年的7月8日。” 又是忘生桥的垃圾堆,凶手一定经常在那一带转来转去,那里最多的是饭店…… “她们都是被勒死吗?”他立刻问。 “是的。跟前两天的那两个一样,被装在一个蛇皮袋里,衣衫整齐,唯一的不同是华云和王雯死的时候没有性交迹象。另外,根据前两年的调查记录,有一点跟王木交代的情况相似,那就是有人曾在案发时间,在弃尸的垃圾堆附近看见过一个穿厨师制服的男人。” “奇怪,尸体既然早就被找到了,怎么上次你说没查到?”简律师又挑刺了。 “上次查了一半电脑系统突然瘫痪了。我也搞不懂这些新玩意儿!”林仲杰狠狠瞪了老朋友一眼。 “请问,她们是被什么东西勒死的?”简东平问道。 “在每具尸体旁边都放着一根绳子,经化验那就是凶器。”林仲杰注视着笔记本上用圆珠笔作的潦草记录,仿佛陷入了沉思。 “绳子在脖子上吗?”简律师问。 “不,在裤子里。”林仲杰说。。 “看起来凶手还蛮自负的,好像在有意挑战警方啊。他是这个意思。”简律师作了个大拇指向下的动作。 “我可不这么认为。尸体摆在那里,警方只要用肉眼就能看出那些女人是被勒死的,花不到半天的工夫就能分析出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凶器的长短大小规格,甚至上面有几个齿轮,妈的,说白了,这根本不用他告诉警方,如果他想向警方示威,那他就该留下更明显的证据,比如姓名、指纹、家庭住址,可他压根儿没有,所以他只是个装爷们的孙子!别以为杀了几个人,就是英雄好汉,躲起来偷笑的一样是孬种!”林仲杰大声说,每次老爸简律师奚落警方的办事能力时,林警官都会无一例外地火冒三丈。 “留下姓名和家庭住址?”简律师错愕地朝后让了让,好像怕老朋友的唾沫星子溅在他的高级西装上,“那他岂止不是英雄,简直就是个大白痴。” 如果他每次作案都留下姓名和家庭住址后,仍然能从第一个杀到第五个,从2000年杀到20003年年末,那不就更说明警方是吃干饭的吗?简东平暗想,但他敢说。 他不愿继续听两个老头抬杠,于是插嘴道: “纽扣中的血都对上了,现在可以并案侦察了吧?林叔叔?” “差不多。”林仲杰点上了根烟,朝他望过来,温和地说,“小子,我得谢谢你。” 他知道林警官指的是程敏的事。 “别客气,您找到程敏说的那幢别墅了吗?”他知道他昨天向林仲杰报告过这条关键线索后,对方放下电话就派人去了。 “找到了。”林仲杰说,见父子俩都朝自己望过来,便道,“没有指纹,没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不过,我们用发光氨还是找到了一些喷溅的小血滴。现在还不清楚这些血是不是邱元元的。” “血多吗?”简东平咬了口三明治,喉咙里不自觉泛起一股血腥味。 “不多,小面积喷溅。程敏说邱元元的胸口、肩膀、肚子都受了刀伤,正在向外冒血,法医认为这种说法不太可靠,因为看出血量好像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伤口。”林仲杰冷笑了一声,“现在程敏说的每句话我们都要推翻重新再来了。” “还要再继续盘问她吗?”简东平问道。 “那是她自找的。”林仲杰面无表情地“啪”地一下关了他的笔记本,说,“本来我们只当她是个胆小怕事,受了点刺激的小姑娘,现在看来她是个撒谎高手,所以这回除非她说实话,而且把话都说尽了,否则,她休想逃脱。” 程敏大概也想到自己将面临什么了,昨天他临走时,她终于对他说了真心话。 “我真后悔跟元元交朋友!”她怨恨地说。 “为什么?我知道她一直对你很慷慨啊,程敏。”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不会明白的。”她把头扭到一边。 “是因为袁之杰吗?”他猜测道。 她一楞,没说话。 他猜对了,其实在两女一男的交友组合中交叉暗恋的情况很常见,更何况袁之杰还是个俊朗可爱的年轻人,程敏并不是睁眼瞎。 “你是因为想接近袁之杰才跟元元在一起的吗?” 她点了点头,愤恨地说:“元元脾气那么怪,谁想跟她在一起啊!之杰是鬼迷心窍了才会那么喜欢她。我到现在也没看出来元元到底有什么地方比我强!她就知道用钱,从来不知道存钱,我跟之杰说了,以后过日子还是应该找个能持家的,就算不找我,也该找个温柔的精明的,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可是他就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发完这通牢骚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当然,我再讨厌她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的,我没那勇气,为了元元吃官司,也不值得!我还年轻着呢。” “也许我不是最后一个问你话的人。”他提醒道。 “我知道,这次我一定什么都说,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叹了口气,冷哼了一声道,“算我倒霉!” 她说完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会不会是凶手用刀在元元身上的某个地方扎了出血口后,把血弄到其它地方伪造了她多处受伤的假象。”简东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有这可能,只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应该杀了她才更合理吗?”林仲杰没否认,还作出了进一步想跟他探讨的姿态。 这老狐狸只不过是想套我话而已,根本不是跟真的在跟我讨论,他心里想。 “凶手想拿回人血纽扣,想知道纽扣在哪里,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让她死。”他喝了一口咖啡说,“除了王升以外,只有邱元元知道真纽扣在哪里。” “那看起来这丫头的嘴还不是一般的紧,如果她三年前就说了,哪还轮得到杜群去找?那个小朋友,叫什么来着?她的同学……”简律师用夹了香烟的手指点点他的咖啡杯。 “袁之杰。”他道 “对,袁之杰,这个小朋友还能活到今天?不是应该早就被凶手杀了?”简律师道。 “未必,说不定这丫头受了重伤,后来就没活过来,凶手根本没机会向她打听纽扣的下落。”林仲杰撇撇嘴,对“纽扣”两字充满了轻蔑,好像看见一个当上了太太的丫头在那里耀武扬威,“别忘了,三年前她失踪的时候,我们的人就查过医院的门急诊记录,前两天又查了一遍,可以确定,凶手没有送她上过医院。” “这就是说,如果这丫头受了伤,是凶手本人替她医治的。”简东平道。 “也可能根本没治,就这么拖着她早晚得死。你说呢?”林仲杰深吸了一口烟,问简律师。 “同感同感,三年了,说确切点,是两年零八个月,我觉得她生还的可能很小。” “可如果邱元元死了,总该有个尸体吧。在这近三年的无名女尸中也没发现她吧。难道凶手把她做成了木乃伊?”简东平说。 “处理尸体并不难,找辆车把尸体运到偏僻的郊区,往地下一埋,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发现。”林仲杰马上反驳。 简东平可不这么认为。 “一个穿着厨师服装的男人,走进一辆车,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显眼和不协调的。他可以保证厨师打扮的自己顺利消失在人群里,但车不行。只要有车,就得找停车的地方,这就意味着有人可能会看见。即使车牌号用假的,车的样子还在,他总不会作一次案,就给车上一层不同的漆吧,即便这样,车的型号式样牌子还是容易被认出来。”简东平把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现在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认识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就算他一次成功了,也不能保证次次都成功,除非他找个地方换衣服,但这就意味着增加他在案发地点附近逗留的时间,这对他来说太冒险了,所以用车运尸体,对他来说很不明智。我觉得他也不是喜欢冒险的人。最普通的就是最安全的,他深谙这个道理。” “那么你认为他是如何运送尸体的呢?”林仲杰认真地听着,最后问道。 “一辆旧自行车。卖淫女以身体为生,生活又没规律,所以她们一般不会很胖,因而他把她们卷起来装在蛇皮袋里体积也不会很大,用自行车运送尸体就够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他运送的那些尸体中,并不包括邱元元的。” “什么意思?”林仲杰严肃地盯着他。 “看他的弃尸方式。尸体都是扔在明处的,如果他杀了邱元元,警方应该老早就发现了。”他说,“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杀了邱元元,二是他没有杀邱元元。” “这不是废话吗?”林仲杰嘟哝了一句。 “耐心点,耐心点。”简律师道。 “看他对待尸体的方式,他并没有把它们埋在地底下,没分尸扔在河里,更没烧毁面容,这说明他从没想过要费心隐藏尸体,也没费心想要隐藏死者的真实身份,这进而说明,他跟死者并不熟,至少平时没什么容易引起注意的交往,他知道即使警方了知道了死者的真实身份,也逮不住他。所以,如果他真的杀了元元,而警方没发现尸体,就说明他很可能跟元元认识,而且有一定程度的交往,他必须把尸体藏起来,才能掩盖自己的罪行,而如果他没杀元元,那当然不会有她的尸体。” “不杀她?难道养着她?而且一养养三年?她会替他生孩子还是怎么的?凶手有那么好心?”林仲杰讥讽道。 “老林,你别忘了,凶手是个收藏家。”简律师呵呵笑道,“他们这些人最喜欢的就是把自认为好的东西藏在家里偷偷欣赏,没准一开始喜欢收藏纽扣,后来发现收藏人更带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杀妓女的案子在邱元元失踪后就停止了,除了前两天发现的杜群和李雅真以外,就没在那些垃圾堆里再发现妓女的尸体了,不是吗?” “没错,可是,收藏人?”林仲杰完全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简东平知道,对于思想一向保守的林叔叔来说,这个设想的确是超出了他的承受力,虽然凶手未必真的会像收藏纽扣那样把元元收藏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这两年停止杀戮游戏一定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有些事也许只能等凶手自己来说了。 “其实我觉得从弃尸的方式可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他想了想说。 “你说说看。”林仲杰瞄了他一眼道。 “杜群身上的麻油是王木浇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了,对吧?” “对。” “这样的话,现在发现的7具尸体,有6具是在垃圾堆里发现的。只有雅真一个人没有被装进蛇皮袋,也没有被扔在垃圾堆里。” “这说明什么?”林仲杰笑了笑。 “这说明,他对她有种特殊的感情,没把她当垃圾,从某方面上说,他也许还是尊重她的,把她当个人看待的。再结合没有发现元元的尸体,我觉得,这个凶手认识邱元元,也认识李雅真,在这五个嫌疑人中,有三个人符合这个人特征,陆劲、刘毅仁和程华。程华有很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可以删除,剩下的就只有这两个人了。他们两个住得很近,都在丽池路,都熟悉元元和雅真。一个冷静聪明,一个大智若愚,陆劲是唯一一个否认王升曾经偷过他东西的人,而刘毅仁是唯一一个拿着假纽扣跟王升请教的人,好奇怪,其他人都对收到假纽扣的事缄口不提,单单他这么做,很难保证他是否想用假纽扣套出王升的真纽扣,而且王升遭到袭击时,对方朝他洒了面粉,弃尸的嫌疑人又是穿着厨师装束……” “可是面粉和厨师服是很容易搞到的。”林仲杰提醒道。 “是啊,他也知道,所以他穿着这套过于明显的行头不是反而很安全?”简东平说。 “那王升自己的说法呢?他临死前说那几个人中有人偷了他的药,偷药的嫌疑人可不包括刘毅仁。”林仲杰好像很信服王升的判断。 “偷药的人未必就是妓女杀手,”简东平早就想过这问题,他沉着地说,“因为王升得罪了他们所有的人,我觉得其中任何一个发现他是个空壳子,都会这么干的,毕竟药被偷了,还是可以去配的,偷药跟谋杀之间没有必然联系,王升本来就知道自己快死了。”简东平说完就看见父亲在朝自己笑,父亲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给他。 “你累了,要不要提提神?”父亲笑道,“今天白天你可不能累着。” 他吓了一跳。 “老爸,你搞什么?就算出远门我也不抽烟。”他说,看见父亲在嘿嘿笑,马上明白父亲在调侃自己晚上的约会了,他的脸马上红了,气不打一处来。 “懂什么!烟味更有魅力!”简律师把雪茄咬在嘴角,低声嘀咕了一句,“哼,果然不是去旅游。” 啊!原来老爸在套他的话,真是防不胜防!他恼羞成怒地瞪了老爸一眼,不说话了。 林仲杰完全不理解这父子俩的哑谜,他对老朋友说:“不抽烟好,你可不要教坏了你儿子,像我们这样戒不掉才要命呢。我当初就是因为看他不抽烟不喝酒才想把他介绍给我们局里的小丫头的。”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想戒,我在享受,”简律师笑着朝儿子挤挤眼,“你也是时候该享受人生了。” 他只恨能管住老爸的人都已经驾鹤西去,现在家里连个告状的人都没有。 “好了,言归正传。”他不理老爸,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对林仲杰说,“我觉得这两人都有嫌疑。” “我知道。”林仲杰笑了笑说。 看来警方早就把锁定这两个目标了。 “那为什么不抓他们?”他不禁要问。 “因为没证据。我跟你说过,凶手清理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他没留下什么痕迹,李雅真的案子,他们两个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并不能根据这就认定他们是凶手,至于三年前的妓女谋杀案,要找到证据就更难了。”林仲杰的口吻颇为无奈。 简东平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杜群和雅真的案子跟前面的妓女勒杀案是应该可以分开来看的。” “不错,动机不同。”林仲杰点了点头,“杀妓女是为了泄愤,杀后面两个是为了拿回真纽扣,要不然他不会把李雅真的假纽扣扔在阴沟里。” 果然这老头脑子里早就有谱了,看来今天他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程敏的事来感激我的,这老狐狸,难道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简东平心里暗自琢磨。 “那您准备怎么办?”他傻傻地问林仲杰。 “怎么办?呵呵,他要真纽扣,就成全他喽!”林仲杰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说。 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果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这时候,简律师狠狠地瞪了老朋友一眼说: “老家伙,请你不要用这种吃人的目光看着我们简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好不好?你要是敢拉他去冒险,我跟你没完。” 林仲杰把脸转向老朋友,冷冷地问: “喂,我背后是什么?” 简律师看了看。 “你背后什么也没有啊?” “我背后是人民政府,是国家安全机关,是几十个或几百个荷枪实弹的现役警察,你担心个鸟!” “你还少说了两样。” “什么?” “你背后还有党和人民。”简律师道。 “这么说你同意了?” “谁同意了?我的儿子,凭什么要为你的事业去冒险?” “因为他认识嫌疑人,因为他跟你一样可以把死人说活了。他有办法让他们相信他说的话,得了,我们会保护他的。” “开什么玩笑,对方可是杀了7个人的连环杀人犯!我再说一遍,他是我们家的独子,为了他,我连再婚都放弃了,怎么可能让他去冒险?” “在你第一次结婚前,你自己说,人生只要结一次婚就够了。” …… 他们一定忘了我还在这间屋里,简东平想。 12、主意已定 “延期?为什么?!”江璇觉得莫名其妙,她抬头望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他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了,虽然天数不多,但他那心急火燎,急不可待的模样,凭空就把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拉成了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再想想为了他们的第一次,他都做了些什么,列了购物清单,添置了淋浴器、换了抽水马桶、买了新的被褥和洗漱用品,真可谓一应俱全,用心良苦,怎么现在等什么都准备好了,时间也到了,他却临时要变卦?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变故。 “为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心情马上就变坏了。 “因为……”他咬咬嘴唇,好像难以启齿。 “你到底是怎么了?”她盯着他犹豫不决的脸,担心和怒气一起涌上了心头,难道他不爱我了?不想要我了?“你不爱我了?!”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是说延期,又没说取消。”他好声好气地解释。 “为什么要延期?”她很不想问这问题,搞得好像她有多希望跟他有点什么似的,但是她就是想问,忍也忍不住,就是想问个明白。 “璇,你别多心,我想延期是因为我答应警方要帮他们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大概看到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连忙说,“当然他们会保护我的,我不会有事的。” 她松了口气。 “那不就没问题了?” 他表情严肃地说: “江璇,你得知道,这种事很难说,对方是个很聪明的连环杀手,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了,虽然有人保护,增加了安全系数,但谁也不敢对结果打包票。” “那就不要去了,你又不是警察。”她扯扯他的衣角说。 “可是我也很想抓住他啊,太想了,他杀了我的朋友李雅真,我想为她报仇。”他摸摸她的头发说,“所以我们延期吧,我觉得今晚不合适。” 他们两个的第一次跟抓住那个凶手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搞不懂。 “James,这跟我们今晚的事有关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勉强你的。”她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想听,她现在只想搞清楚他到底爱不爱自己,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当然有关系。”他温柔地望着她,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我死了怎么办?如果我被打伤怎么办?我不想不负责任地跟你过一夜,然后让你终身都后悔这个决定。小璇,你才19岁,如果我不能保证我以后是个好好的人,我是不能随便碰你的,你明白吗?因为我不想让你后悔。”好像是发现自己的话把她吓住了,他停了下来,笑着捏捏她的手说,“对不起,今天我爽约了,但我不是因为不爱你才作这样的决定的,其实是恰恰相反。所以还是延期吧……”他看了她一会儿,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蓦然放开她的手,走到了门边。 原来是这样。 她跟着走到他的身后。 “东平。”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 “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不要担心。”他说。 她伸出双臂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开车来的路上,他一定是吃过薄荷糖了。 “我不让你走。”她把脸贴在他背上,心里觉得奇怪,本来自己对今天的来临总有些恐惧,但被他这么一说,现在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以防万一嘛。”他回眸一笑说。她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不是为了宽慰她,她只是从背后紧紧搂住他,像念咒语般地不断重复着:“不要走,不许走,不让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他靠在她怀里沉默了好久,她觉得他好像都快在自己的怀抱里睡着了,但忽然之间,他转过身,一下子吻住了她,等他的嘴唇离开她的时候,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你听我的话好吗?”像在恳求她,又像在命令他自己,她看出他眼睛里的挣扎和彷徨。 她亲了亲他的唇角,忽然觉得心里好难过。 “James,如果你死了,我会终身遗憾的。你不要走。”她轻声说,眼眶不由自主地湿了。 他像木头人那样呆呆地看着她,足有五秒钟,随后他放开她,退后一步,拉开了滑雪衫的拉链。 “去给我拿拖鞋,蜜枣。”他冷静地说。 一开始,他叽叽咕咕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觉得他好烦,只好边抚摸他的脸,边告诫他,James,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她想让他专心点,不要把本应该很美妙的第一次变成一个大笑话,但他却格格笑起来,眼睛里闪着喜悦的亮光,别吵啊,蜜枣,别吵,我在作热身呢,他调皮地说着,慢慢靠过来,等身体快要碰到她的时候,他朝她脸上吹了口气,又马上躲开了。 “我先看看。”他笑着说。 “有什么好看的。”她嘀咕了一句。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你也先看看我嘛。”他小声说。 以前,她一直把他当哥哥,觉得他比谁都成熟稳重,比谁都有魄力,可是这一次,在最初的20分钟里,她却觉得他更像自己的弟弟,他就好像是一个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喜欢,却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 他的手在她身上好奇地摸索着,每摸到一个地方,他就俯身亲一下,然后像发现新大陆那样,笑着说,“原来你长这样啊。”她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气,很想揍他,但身体却渐渐地不听使唤了,在他的抚摸中,她一会儿觉得痛,一会儿觉得痒,刚刚体味到一个感觉,下一个新的感觉就席卷而来,这让她恐慌又让她兴奋,而当他的手移到她的腹股沟的时候,她觉得脑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猛抽了一下,接着浑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啊,James,别这样,她想叫他停止,耳边却忽然传来他那句煞风景的话,“原来你长得这样啊……” “啪!”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他一下,心里骂道,笨蛋!他痛得一哆嗦,她这才意识到他上次挨揍时留下的瘀伤还没完全好,于是又禁不住心疼起来了,赶紧在刚才打到的地方亲了亲。她闻到一股带着汗水的薄荷味道, “还疼吗?”她轻轻抚摸他赤裸的胸膛。虽然动作很轻,但她觉得自己的手上好像长了刺,每摸一下,他就浑身一颤。 他没搭腔,看着她,接着滚烫的身子靠了过来,粘在了她身上,他的大腿摩擦着她的身子,他干爽光滑的皮肤上冒出的汗毛,挠得她浑身发痒,她仰起头,正好看见了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眼神也变了,那冷酷犀利的目光,好像在告诉她,宝贝,我来了,我来吃你了,会很痛哦,不过也很快。她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也蓦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他会那么啰嗦,其实他也是怕的。但是她没想到,他一旦进入状态就会从一个谦谦君子突然变成一头野生动物,当然,很酷,但是,她还是禁不住心头着慌想逃。于是她几乎是本能地朝后让了让,但他马上就像只巨型蝙蝠那样展开翅膀整个把她卷了过去,接着,她感到他温暖的手掌开始沉着地在自己身上蔓延,有目的有激情,每触到一个地方,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触电一样发麻。 “James……”她呻吟了一声,抚摸着他按在自己双腿上的手,觉得它们就像是为自己而生的,就像钢琴家的手就是为钢琴而生的那样,只要碰到,就有感觉,只要碰到,就会不一样。 他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动作开始连贯起来,就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机械修理师,他熟门熟路,完全知道该往哪个地方填什么零件,也知道拧多少下能达到怎样的深度,但是她想,他也许不知道,她觉得痛,还觉得不舒服。她恨自己的感觉,她恨自己竟然没法跟上他的脚步,就好像他在天上飞,而她掉在了水里,他在自由快乐地翱翔,她则沉到了水底。但是她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开心的,不就行了? 因为她知道,他也是第一次, 一想到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给了她,她就觉得该好好款待他,该好好爱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她想告诉他,这就是他们,爱得最深最浓,爱得死去活来的,爱得比谁都合拍,比谁都快乐的两个人。她忍痛尽力迎合着他,他在她体内的感觉让她感到幸福无比又让她感到痛苦不堪,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她抓着他的手臂,好像抓着一根跟他连在一起的绳索,带上我,James,带上我,我也想飞上天,她在心里一声声地呼唤着,终于,她觉得自己的门慢慢张开了,一股清新的气流从外面吹进来,她又闻到了那股带汗味的薄荷味。他臀部的肌肉绷得很紧,动作比先前更迅猛了,她克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她知道自己仍然没跟上脚步,但是疼痛正在减轻,正在减轻,她抚摸着他的腿鼓励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体忽然一僵,倒在了她怀里,她睁开眼睛时,正看见他在瞧着自己,野兽的气息在他身上已经退去了。 “蜜枣……”他轻声说。 她亲亲他的嘴唇,微微一笑。 他把头搁在她的头发旁边的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 “你没睡吗?”他看见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问道。 “我睡不着。”她说。 “是因为我在吗?” “嗯。”她在黑暗中望着他,觉得现在的他好俊啊,忍不住又朝他那边挪了一些,她喜欢闻他身上的薄荷味。 谁知他竟然朝后让了让。 “你怎么啦?”她其实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忍不住笑了。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没什么。”过了会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自然现象,我自己控制不了的。” 他看着她,忽然又朝她这边靠了过来, 她的手就在它旁边,早有感觉,想到刚才的痛,她连忙朝后让一让。 “那你就睡吧。”她假装没事地说。 他轻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再碰你了,我知道你很痛。” 她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其实,我也觉得……嗯……有点痛。”他咬了咬嘴唇说。 现在,她真高兴他没中途问她的感受,如果问了,也许她就会哭出来,也许他就会因此停下来,那么这个夜晚就会以失败告终,想到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想成就今晚的事,她就觉得非常感动,于是她贴近他,依偎在了他怀里。 她的手无意中碰到它了,他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 “James……”她轻声叫他。 “没什么,你碰到我,我,我就会这样,这是自然现象,我没法控制……”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再碰我一下好吗?” 她没办法拒绝他。只要向前移几厘米就碰到了,但是她知道,他肯定不希望她仅仅只是碰,果然,她的手刚刚伸过去,就被他一把抓住按到了那又热又硬的地方。 “抓住它,宝贝,抓住它……”他闭上眼睛,呻吟着恳求道。 “好吧。”她说。 她后来发现,自己之所以喜欢跟他有最亲密的肌肤之亲是因为喜欢看他脸上到达顶点时那好像快昏过去的表情,她后来从小说里看到一个词,觉得用来形容这表情非常贴切,那就是,欲仙欲死。她喜欢欣赏他这成人表情,甚至已经超过了跟他亲热本身,因为每当那时,她就觉得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变成了她的情人,一个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肉体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男人。而一想到他沉溺在她的温情中不能自拔,一想到他迷恋她迷恋到无可复加,她就越发爱他,她迷恋上了他对她的迷恋,觉得他就像是青草下偷偷开出的小花,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他才会为她绽放,她真不知是该闻它的香味,咬它的茎叶,还是该揉捏它的花瓣,到底哪样才能让他更开心,更舒服呢? 又一波过去了,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谢谢你。”他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既疲倦又羞涩。但她知道他很快乐,而且这一次恐怕比刚才更强烈,因为他不觉得痛了。虽然在黑暗中,她好像看见他的脸因为剧烈运动而涨得通红。 “你流了好多汗。”她说。 他垂下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轻声说:“我大出血了,流的何止是汗啊。” 她笑起来。 “对不起,我把新床单弄脏了。”他抱歉地说。 “新床单不就是为了弄脏才买的吗?” 他看着她,脸上也慢慢露出笑容。 “蜜枣,我爱你。”他深情地说。 “我知道。”她找了张纸巾替他擦去额头的汗。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去看看我爸,不,是让我爸看看你,让他看看我的女朋友多漂亮,他一直想看看你。”他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个!这话让她听了揪心,她凶巴巴地呵斥道:“别乱说话!如果去见你爸,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知道了,我会带你去的。”他把她搂在怀里,嘀嘀咕咕地说起来,“最好再给我一张你的照片,让我烧给我妈,让我妈也看看你,她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如果她在,她会给你宝石戒指,她很大方,还有我奶奶,她一定会给你戴镯子。我奶奶死的那天对我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等不到看我结婚了,那时候我12岁,我拉了隔壁的小姑娘来见我奶奶,我说,奶奶我们今天结婚,你再等等,明天就能看见重孙了,把我奶奶乐得笑开了花……我后来想想自己做得真好,我奶奶是笑着去世的。” 听了他的话,她都快哭了。她亲了亲他的脸颊。 “你奶奶一定很疼你吧。” “嗯,她从小带我的,对我百依百顺,有一次,我找到隔壁邻居偷吃我家红烧肉的证据,要找人家理论,还是我奶奶陪我去跟人吵架的呢,我们一搭一挡,把对方气坏了。后来我爸怕她把我宠坏,就不让她带我了,硬把她送到我姑姑家去住。我还记得我姑姑的车来接她,她站在马路上一边拉着我的手哭一边骂我爸妈没良心。因为这事我奶奶有好长时间一直不开心,不过后来我每周去看她,她就又高兴了。”他摸摸她的头发,“如果我奶奶看见你,肯定开心得不得了,她会给你做她最拿手的宁波汤团和水果羹。”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应了一声。 他依偎着她,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我妈死的时候,我大了一点,14岁,她说的话,我有点懂的,她说,如果她停止呼吸了,那就说明她死了,不是什么去很远的地方,而是灰飞烟灭,世界上再也没她这个人了,她说,因为我不是孩子了,所以应该知道什么是死亡,死亡就是永远不在人间住了。我那时候鬼迷心窍看了很多侦探小说,一直问她,到底是谁杀了她,后来又哭得好厉害,忘了问她,她以后在哪里住。” “后来呢……”她听得鼻子发酸。 “嗯?” “你妈妈还说什么?”她轻声问。 “她让我相信我爸爸,说我爸爸虽然说话有时候没正经,但办的事件件都很正经,她还让我看着我爸,不让他喝太多的酒,还说如果我爸以后要再婚,要我支持他,但只能叫那个女人阿姨,最后说,如果我有女朋友,以后烧一张照片给她,她也许能看到。我都一一答应了。”他翻动了一下身子,“为了烧张照片给我妈看,我一直就想找个出众的女朋友,大概就因为太挑剔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他又翻动了一下,“可是蜜枣,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女朋友了,我远远看着你,一直在想怎么上来跟你搭话,蟑螂是我编的,我哪会怕蟑螂啊,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想到今天的事了,想了很多,一幕幕的,有一次我还梦见你了,你就像今天这样,你还问我问题。” “我问你什么了?”她感兴趣起来。 “你问我是不是爱做果冻,哈哈哈”他大笑。 “什么意思啊……”她小声嘀咕,忽然发现不对,惊叫了起来,“哦!James!” “我说过了,这是自然现象,我不能控制的。好了,我离你远点好了……”他背过身去了,她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笑嘻嘻地转了过来。 “傻瓜!”她骂了一句,把他搂紧了。 这一次,她希望自己能跟上他的脚步。 在邱源的家门口,简东平差点跟刘毅仁撞个满怀。 “是你?”刘毅仁惊讶地看着他, “你好,我是来看依依的。”他神态自若地朝胖厨师点头笑了笑,按响了门铃。 屋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随后门开了,赵依依站在门口。 “东平哥哥,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一看见他,她立刻露出甜美的微笑,今天她穿了件略微紧身的粉色长毛衣,这颜色称上她雪白的皮肤和匀称的身材,更显其娇嫩可爱。简东平不自觉地打量了她一番,心道,只可惜跟我的蜜枣比还差点。经过昨夜,他在心里又打了个分,蜜枣200分,至于依依么,80分吧。 “依依,长胖了啊。”刘毅仁笑哈哈地走上去想拍拍赵依依的头,她赶紧躲开 “刘叔叔,我爸他们在书房等你呢。”赵依依不太热情地说: 刘毅仁朝屋子里面探了探头。 “他们都来了吗?”刘毅仁低声问道。 “程13的老爸没来,除了他,就缺你一个了。”赵依依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叫道,“刘叔叔,你快进去好不好?你堵在门口,东平哥哥都进不来了!” 刘毅仁大步跨进了走廊,向前迈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朝他咧嘴笑了起来,在阴暗的走廊里,简东平觉得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赵依依拉着简东平的滑雪衫袖子,把他从外面拉了进来。 “你进来啊,别老站在门口。” “原来你们两个小家伙在‘米里麻拉’,哈哈……”刘毅仁两只肥胖粗短的大拇指相对热闹地弯了两下。 “怎么样?”赵依依白了他一眼。 “哼,小丫头,上次是你叫他去见我的,还是你爸叫他去的?”刘毅仁脸一寒,忽然摆出长辈的架势问道。 弥勒佛的突然变脸把赵依依吓了一跳,她飞快地躲到他身边,瞪了刘毅仁一眼,没好气地说: “是我叫他去的,怎么样?不行吗?谁叫你是嫌疑人的?” 刘毅仁把目光对准他,冷冷地说:“我不信。” “不信拉倒!反正谁问还不一样,说假话的人最终会被拆穿的,就像程13和他老爸一样。”她拉拉他的衣服,“你说对吗?” “那当然。”他道,感觉自己的目光跟刘毅仁的目光在黑暗中交接时,擦出了几颗火星。 刘毅仁正想说什么,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刘,你总算来了——”邱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他是个略显清瘦的中年人,梳着整齐的分头,穿了件质地精良的驼色羊毛开衫,在屋子里还体面地穿着皮鞋,言谈举止儒雅又斯文。这是简东平第二次看见邱源本人。 “哎呀不好意思,老邱,我晚了,我晚了,出门的时候店里正忙热火朝天,没办法啊。”刘毅仁露出一脸傻笑,拎起一个沾满油渍的塑料袋在邱源面前晃了晃,“瞧,我给你带来了两个麻油鸡,怎么样?哈哈,算是赔罪了。” “老刘,你太客气了。那我就谢谢啦。”邱源微笑着接过塑料袋,递给赵依依。 “给我?”赵依依一脸困惑。 “把这个拿到厨房去。”邱源以命令的口吻说。 “可是……”赵依依满心不情愿地接过麻油鸡,“为什么找我呀。呀,好油啊……” 她回头看了简东平一眼,拿着麻油鸡匆匆奔进了厨房。 “小女孩不懂事,别介意啊,老刘。”邱源拍拍刘毅仁肥厚的背。 “哈哈,小女孩嘛!”刘毅仁傻呵呵地笑。 邱源回身看了他一眼,好像已经见过他100次那样,很随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来啦。” “伯父好。”他朝邱源恭敬地欠了欠身。 刘毅仁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邱源:“老邱,这么早找女婿,是不是太心急了?” “呵呵,老刘,现在年轻人的事,想管也管不了啊,进去吧,”邱源朝刘毅仁笑了笑,又回头对他说,“到书房来吧,人都到齐了。”口气温和又不失威严。 “是。”他点头道。 邱源和刘毅仁一起走了进去,他尾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聚满了人,他一进屋就看见陆劲在翻一本收藏杂志,看见他进来,陆劲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各位,我介绍一下,这是小女依依的朋友,叫简东平。”邱源把手放在简东平的肩上,面带微笑地对屋子里的收藏家们说。 “嗨,”陆劲友善地跟他打招呼。 “嗨。”他应了一声,就听到邱源说: “原来这是你的未来女婿啊,老邱,你是不是该就某些事解释一下?”张守震看了简东平一眼,冷不林丁地说。 苗峰很响地咳嗽了一声,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他赞同张守震的话。 “上次是我叫他来找各位聊天的,先给大家赔不是了。”邱源不温不火地说。 “哼,果然是你!”苗峰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话来。 “要不是因为我大女儿失踪这么久,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寻女心切,又加上这小子是干记者的,好奇心重,呵呵,还请各位多包涵啊……”邱源笑着打哈哈。 “我说呢,他怎么会有那卷录音带。”张守震充满敌意地瞪了简东平一眼。 邱源叹了口气。 “那卷录音带是元元留下的,这孩子实在太喜欢玩,也怪我太宠她,就是因为这样她才……算了,不说了。”邱源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一幅彩色照片上,在那张照片里邱元元和赵依依并排站在一起,都穿着白色连衣裙,两姐妹看上去差不多五、六岁。 “得了老邱,警察不是正在查元元的下落吗?”刘毅仁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他们总会给你个答复的,就像入了油锅的鸡,不管是生是熟,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 “妈的,就是不知道在哪里捞。”苗峰斜睨了刘毅仁毅一眼问道,“你知道吗?” “我哪知道!”刘毅仁气愤又无辜地叫道。 “老邱。这事有警察帮你,早晚会有结果。”张守震言不由衷地安慰道,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老程今天怎么还没来?” “我没通知他。”邱源冷冷地说,“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他再踏足我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邱源身上。 “为什么?”张守震问。 “还用问,这家伙肯定做了什么恶心事,嘿嘿。”苗峰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陆劲站起身,把收藏杂志放回书架,又从里面拿出另一本来,翻了起来。 “有什么理由吗?方便的话说出来听听。”他问道, “我最近才知道,他女儿程敏早就回来了。”邱源绷着脸说。 陆劲回头看看邱源,没说话。 “程华对此一直秘而不宣,他没报警,也没向我透露一个字,他就这么一直让他女儿躲着,甚至在不久前,他们的事暴露了,那个女孩还在向警方撒谎,想隐瞒重要的线索,”邱源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各位,我现在郑重声明,从今往后,程华不再是我邱源的朋友,我也不会再让他踏入我的家门,等元元的事情有了结果,我还会控告他和他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说到最后一句时,邱源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刀锋一样锐利,划得简东平耳膜发疼。 房间里一片沉默。 “老程这么做的确不厚道!应该受到谴责!”过了一会儿,张守震首先发话。 “这老痞子,嘿嘿,老邱,我不是早跟你说他不是个东西了吗?你不信!”苗峰沙哑着喉咙低沉地笑了笑。 “老程做这事,我相信。”刘毅仁舔舔嘴唇,眼神有些呆滞,好像在想心事,又好像在琢磨麻油鸡的调料是否放过了头。 “他有他的立场嘛,”陆劲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他走上来拍拍简东平的肩,又坐回了原地。 这时候,赵依依匆匆奔了进来。 “爸,你怎么还让东平哥在这儿,快点把事情解决,我们还得去看电影呢!”她抱怨道。 “那……伯父,”他征询邱源的意见,邱源还没开口,刘毅仁就插嘴了: “什么事啊?”声音有些烦躁。 邱源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随后环顾四周,四平八稳地说:“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前不久我女儿依依在百货公司看见了程华的女儿,所以我怀疑程华在这里面捣鬼,怀疑我女儿的失踪跟他有关,所以就通知了警察。” “哼,程华可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他能主动坦白?”苗峰冷笑道。 “苗兄说得对,警察找了他好多次,他都不肯说实话,依依碰到程敏的时候很突然,时间又紧,也没拍下程敏的照片,因为没证据所以警方也拿他没办法。这时候,依依就给我介绍了这小子。”邱源用眼睛朝简东平一指,“他是个记者,听依依说了我们家的事后,他就自告奋勇提出帮我调查,我也就是司马当活马医,警察既然没办法,就决定让他用他的方法试试看。结果他找到元元的同学,有意外的发现。”邱源转过头来看着他说,“我看,还是你自己说吧。” “好。”简东平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等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后,他说,“我找到了元元的好朋友,本来其实只是想问元元出走前,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没想到却发现元元曾经放了一些东西在他那里,其中一样就是这两颗纽扣。” 一提到“纽扣”二字,房间里的空气立刻就变得稀薄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灼热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身陷狼窝,无处可逃。他笑了笑,心道,我等的就是这结果。 他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袁之杰给他的那两颗纽扣。 “瞧,就是这个。”他说,“我拿这两颗纽扣给伯父看,伯父说这跟网上人血纽扣的照片很相像,但是究竟是不是真的,他也不能肯定。所以想请各位看一看,各位不是都曾经出钱跟王升买过人血纽扣吗?那他肯定给你们看过真货,相信你们能辨别出它的真假。” “你是说,想叫我们鉴别纽扣的真假?”张守震贪婪地看了那颗纽扣一眼,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的。”邱源沉稳地说,“我从来没看过真的纽扣,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所以想请各位看一看。” “如果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苗峰盯着简东平手里的纽扣,像要忍住口浓痰般声音压抑地问道。 邱源沉默片刻后说:“如果是真的,我准备送给这小子。” “送给他?”刘毅仁难以置信地看看简东平又看看邱源,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别装了,老邱,如果是真货,你会舍得送人?”苗峰高声叫了一句,喉咙像只坏了的喇叭。 “对我来说,这东西不吉利。”邱源道。 “得了,给他不就等于给他女儿?”张守震焦躁地说。, 简东平没理会刘毅仁的情绪波动,他把那两颗纽扣放在胖厨师手里,和颜悦色地说:“请大家传看一下吧。” 刘毅仁立刻不说话了,他低下头拨弄了两下纽扣,忽然脸涨得通红,他腾出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来擦脸,眼睛却盯着纽扣一眨不眨。 “喂,该我了!”他旁边的苗峰提醒道。 刘毅仁很不情愿地把纽扣传给苗峰,苗峰立刻露出紧张的神色。 “乖乖!乖乖!”他叹了两声,旁边的张守震叫道: “老苗!你看好了没有?” 苗峰恼火瞪了他一眼,把纽扣传了过去。纽扣递到张守震手里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抖,差点掉了,苗峰立刻骂道: “妈的,张守震,你别耍花招!这里没瞎子!” 张守震气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气氛空前紧张,就好像一根扯到极限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简东平看着这几个人贪婪焦躁的表情真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两颗纽扣打起来。 张守震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纽扣传到了陆劲的手里。陆劲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中的那两颗纽扣,没有用手去碰他们,只是默默欣赏了一会儿,就好像他手里的不是纽扣,而是一朵荷花,然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它们交还给了邱源。 “大家什么看法。”邱源问道。 房间里鸦雀无声。 “你怎么能证明这纽扣来自元元的同学,而不是王升给你的?”张守震盯着简东平问道,“要知道,我可是付了王升钱的,而且现在我知道,我付得最多,王升这混蛋要了我三倍的钱,纽扣很明显应该是我的。” “不是你一个人付过钱。”陆劲冷冷地反驳了一句。 “小陆说的对。不过,我觉得老张说得也有道理,你怎么能证明这不是王升的纽扣?”刘毅仁气喘吁吁地问道。 “我有跟他谈话的录音,请他本人来作证也行,你们还可以自己去调查,他跟元元的确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们需要他的姓名,我可以提供。”简东平早就料到他们会问这些问题,他很平静地说,“至于他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肯交出这些东西,那是因为元元不让他这么做,元元临走前曾经告诫他,千万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别人。” “谁信呢!”苗峰冷笑道,“老邱,我看这纽扣就是王升给你的。” “这么说,这就是你们想买的所谓人血纽扣?”邱源盯着苗峰的脸问道。 苗峰不说话,只是冷笑。 “你刚刚说的男生是不是袁之杰?”陆劲问简东平。 “是的。”被他一提,简东平忽然想起来,陆劲认识袁之杰,在陆劲生病的时候,他们三个好像还一起凑钱买东西去看他,程敏因为以两双袜子抵扣了份子钱,从此赢得了程13的“美名“。 “元元临走时除了给他纽扣,还给过什么?” “录音带。”他简短地答道。 两人对视了三秒钟。 陆劲皱皱眉头,没说话。 “照这么说,那盘录音带也是从这个姓什么,姓袁是不是,也从这小子的手里拿回来的?谁信啊!既然他把录音带都交给了你们,还会隐瞒那两颗纽扣?老邱这件事你要说清楚!”张守震恼火地叫了起来。 “姓张的!又不是你一个人付了钱,你付三倍,可我只比你少付100块!妈的!”苗峰不耐烦地嚷起来。 “各位。”邱源声音不大,气势却盖过了张守震和苗峰,“我不是王升,也不知道王升跟你们之间私下有什么交易,我对此也不关心,我只关心这两颗纽扣的真假,今天只是让各位鉴别一下,至于它的来历,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各位不信,我也没办法。”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开个价吧。”最后,刘毅仁打破了沉默。 那天下午,简东平一共收到两个电话一条短信。电话是张守震和苗峰打来的,两人分别向他发出了邀请,都希望能跟他单独谈谈,简东平跟他们敷衍了一下,便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条奇怪的短信上。短信是由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的,内容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语调阴阳怪气,带点威胁的意味,却没有实质性内容,听起来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立刻把这个号码传给了林仲杰警官,没多久回复就来了,这号码属于神州行,一时还不能查到机主。 他决定再等等,看对方还会不会再发给他短信。 他坐在电脑前,一边看稿子一边心神不宁地等短信,五点左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知道那不可能是江璇,因为他跟她已经说定,三天内两人不通电话。那么会是谁呢? “喂,是我。”声音是陆劲的。 他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 “你好,哪位?”他明知故问。 “陆劲。” “你好,有事吗?” “想跟你单独谈谈。”陆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而坦然。 “什么时候?” “看你的安排了。明晚有空吗?” 奇怪,是明晚,为什么不是今晚?陆劲为什么好像一点都不心急?为什么他那么平静? “明晚我有事。为什么,不是今晚?”他谨慎地问。 陆劲似乎笑了笑。 “今晚我正好有点事。”陆劲说。 “约会吗?”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去看看雅真的妈妈,已经约好了。”陆劲平静地说。 他对雅真还真上心,简东平想。 “说起雅真,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请说。” “那天你的素描里,为什么雅真穿着红衣服?” “凑巧罢了。” “凑巧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她也穿了件红毛衣。”简东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陆劲沉默了会儿。 “我喜欢她穿红色,不可以吗?”陆劲调侃道。 如果陆劲是罪犯的话,显然他非常谨慎,因为其实那天晚上,雅真穿的是白毛衣,换作别人可能会为了证明自己没在事发当晚见过雅真而出言反驳,但其实像陆劲这样巧妙绕开,才最高明。 “一般把自己的喜好投注在对方身上就表示对这个人有特殊的感情。陆劲,你喜欢雅真对吗?”简东平试探性地向前跨出一步,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哪料对方却回答地既坦白又轻松。 “是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喜欢的不是你吗?”陆劲轻轻笑起来。 “如果你追她,我相信她会给你机会。你追过她吗?” 这个问题让陆劲稍稍停顿了一下。 “老实说,没有。”陆劲说。 “为什么?你们都是单身,有共同的爱好,她似乎也喜欢跟你在一起。”他拿出了记者的职业耐心刨根问底起来。 “你别忘了她有男朋友。”陆劲对这话题似乎并不反感,但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他说话总是不长不短,你既不能说他在故意回避,也不能说他答得爽快。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追求她,你认识她,应该比她男朋友认识她更早,你有机会,她也喜欢你,而且你承认你也喜欢她,不是吗?” “喜欢了就一定要占有吗?”陆劲笑道。 “哈,这哪像收藏家说的话啊。”他也笑了。 “有的人收藏讲究全,有的人则讲究精。” “那你呢?” “我属于随性的。我认为有价值才会收藏。”陆劲轻轻叹了口气,“再说,感情上的事,跟收藏一样,要讲缘分,不是你出钱出力了就能拥有的。其实,我暗示过,但她没回应,所以我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还是暗示过的。 “好奇心得到满足了?”陆劲问。 “满足了。” “那到时候下手就对我客气点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陆劲笑着说。 他是在说纽扣的事吗? “那你看时间上……” “再约吧。”陆劲说。 “好。” “再见。”陆劲挂了电话。 好奇怪,他真的一点都不心急。 半小时后,刘毅仁给他打来了电话。 “喂,我说,老邱的女婿。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啊,呵呵。”刘毅仁仍然笑哈哈,不过这笑声里听不出快乐,也听不出诚意。 “有事吗?刘叔叔。”他客气地问道。 “别装蒜,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 “我不知道。” “呵呵,不愧是老邱的女婿,真会装!”刘毅仁笑着说,“难道别人没来找过你?不可能吧,我离开老邱家的时候听见张守震给你打电话了。” “对,他打过。”张守震是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 “他是不是想买你手里的纽扣?” “他只说想见个面。” “你们约在什么时候?” “我今晚正好有点事……”他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刚才不是都说那纽扣是假的吗?” “啊,哈哈哈,假的就不能买了吗?坦白说吧,我想买你手里那两个小玩意儿,怎么样?见个面吧。”刘毅仁口气又轻松起来。 “在哪儿?什么时间?” “今晚怎么样?” “跟你说了,我今晚有事……” “你不会忙到半夜吧,妈的,就算到半夜,我也等你。” 在这几个人中,刘毅仁显得最急不可待。 “好吧,在哪里?”他问。 刘毅仁压低嗓门问:“你认识忘生桥吗?” 忘生桥,简东平感觉刮过一股冷风。 “我认识。”他道。 “就在桥上等吧。”刘毅仁说。 “什么时间?”他问,忽然听见手机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声音,他知道刚刚收进了一条短信。 “你那边什么时候完事?” “十点以后。” “11点前能赶到吗?10点45分怎么样?” “为什么单单挑那儿?”他问道。 “我们说话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嘛,那地方我熟,没什么人,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听说那边常死人。” “死人的地方不是桥上,呵呵。”刘毅仁像开玩笑似的问,“害怕了?” “那倒不会。” “那就说定了。”刘毅仁临挂电话前,又叮嘱了一句,“带好那东西,让我再看看,刚刚他们在,我没看仔细。” “ok。” 挂了电话,简东平赶紧查看那条短信,果然又是那个神秘人发来的,短信内容是:“今晚12点以前,不要去四河路12号,那里有个圈套等着你。” 忘生桥就在四河路附近,难道短信是刘毅仁发来的? 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约在忘生桥见面?难道只是巧合? 会不会是刘毅仁趁打电话的空儿用另一个手机给他发了短信,假意10点45分约他在忘生桥碰头,这样如果两人在12点前分手,他就能很快赶到附近的四河路。 但是,真的是他吗? 假设凶手是刘毅仁,他的心里会不会是这样想的: “我约这臭小子11点前在忘生桥上见面,跟他随便谈点什么,反正不管价格是否谈得拢,只要谈得愉快就行了,谈判本来就不可能一次能完成的,我慢慢跟他磨一阵,然后跟他拜拜,我到四河路去等他。这臭小子一定没料到,今天晚上,在同一个区域会遇到我两次,再说我只要稍微化下妆,他就更认不出我来了,到时候,我只要在他背后,喀嚓一下,不就行了?当然,原则上,我要先在忘生桥那边看过纽扣才能算数,不能确保纽扣在他身上,我就给他来个按兵不动,呵呵……” 还有一种可能,是陆劲发的短信。 假设陆劲是凶手,他的心里也许是这么想的: “我发这样的短信给简东平,换作别人,可能会置之不理,但是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去的。因为通过几次谈话,我发现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喜欢刨根问底,对不明白的事会穷追不舍,所以,我这条短信一定会吸引他的注意,他会在12点赶到四河路12号,然后看看究竟有什么圈套等着他。他虽然很聪明,但未必会想到是我,因为从表面上,我一点都不急,而且,我还跟他说过,晚上要去见雅真妈妈,这花不了多少时间,我有足够的时间在12点前赶到四河路,在12号附近守株待兔。之前,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藏身之处,非常隐蔽,方便攻击,又容易全身而退。我的计划很周全,简东平死定了,我相信利用他的性格来制造谋杀是最高明的手段。所谓好奇害死猫,大概就是如此吧。” 简东平设想了两个嫌疑人可能有的心理活动,接着又想到凶手如果打算伏击他,将要面临的两个难题,第一,他未必随身带着那两颗纽扣,第二,也许,他不是单独赴约。 凶手是一个人,即便在暗处,伏击一个人的风险也已经很大,更别说是伏击两个以上的人,所以照这样推理,凶手的下一条短信,应该是首先确保他身上带着纽扣,第二确保他会单独赴约。现在,刘毅仁已经在电话里叮嘱他带上纽扣了,现在就剩下的第二条了,真不知道凶手会怎么书写下面这条短信。 他决定耐心地等待。 他相信凶手很快会给他答案。 但是,令他很意外,他再也没收到奇怪的短信。 晚上10点45分,简东平走上忘生桥,刘毅仁已经等在那里了。 “东西带来了吗?”一看见他,刘毅仁就迫不及待地跑了上来。 “带来了。”简东平四下望望,不仅桥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桥下面也是一片死寂。之前为了找王木,他曾经在这一带转过,知道因为有个大垃圾场的缘故,附近的居民和商店都很少,10点45分,这里周围静悄悄的。 “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刘毅仁急迫地凑到他面前,他闻到一股油腻腻的味道。 “你白天不是看过了吗?”他从口袋里掏出纽扣的时候,一抬头,正好接触到刘毅仁鬼火般闪烁的目光。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问题,如果短信只是个烟雾弹怎么办?如果一切都是刘毅仁设计的圈套怎么办?如果短信的目的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怎么办? 他已经把短信内容和今晚的约会全都告诉了林仲杰警官。 “我们会派人守在那里,也会派人跟踪他们。”林警官接到电话后,马上作出了保证,但是两小时前,林警官又在电话里告诉他,“警方已经把主要人马安插在四河路一带,在忘生桥也安排了人,但由于忘生桥附近实在太冷僻,隐蔽起来非常困难,所以警方的人不得不撤到离忘生桥有段距离的一栋居民楼里”……可是这样一来,假如刘毅仁在桥上就对他下手的话,警方就来不及赶过来保护他了,再看看对方的身材,体重至少190斤的刘厨师要对付不到130斤的他,绝对是易如反掌,一想到这儿,他的心不禁缩成了一团,浑身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喂,你磨蹭什么?!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刘厨师焦躁地催促道。 “好吧。”他摊开手,让刘毅仁看清楚他手里的纽扣。 刘毅仁刚想伸手来抓,他就把掌心一合。 “你不是想单独跟我谈谈吗?谈吧。”他把纽扣又塞回了口袋,决定见机行事。 “你出个价吧。”刘毅仁说。 “五万一颗。” “呵呵,太贵了吧。” “如果想买,就这价,你看着办吧。” “一万一颗就差不多了吧。” “那不行。”他扭头就走。 刘毅仁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觉得厨师的手像铁钳一样坚硬,夹得他骨头发痛,这个人一定徒手劈死过无数只鸡,他心想。 “你想干吗?!”他嚷了一句,挣扎着甩开了刘毅仁的手。 “没什么,再谈谈。”刘毅仁笑了笑。 “有什么好谈的,一万一颗不可能。”他没好气地说,因为害怕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再谈谈,再谈谈,那我加点,一万二怎么样?”刘毅仁掏出手绢擦了擦脸,看上去他感觉很热,但简东平却觉得很冷。 “不行。” “再谈谈,再谈谈。” “我们谈不拢,别再谈了。”他不想在这里久留,准备走了。 “两万怎么样?”刘毅仁坚持不懈地问道。 “不行,五万就五万。”他态度强硬地说。 刘毅仁看着他,脸部肥肉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接着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笑,一边倾身过来用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他立刻又闻到一股令他恶心的油腻味。 “刘毅仁!你想干什么?!”他想甩脱,后者却加大了力度。 “臭小子!如果你把那东西卖给别人,我就宰了你!”刘毅仁气喘吁吁地凑近他的耳朵威胁道,忽然松开了捏着他肩膀的手,他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就在刘毅仁的手准备伸进他裤袋抢那两颗纽扣的时候,他朝前跨出一步,闪身避开了对方,随后猛一拳朝后挥过去,正巧打在刘毅仁的胖脸上。 刘毅仁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好像他那奋力一拳只是在他脸上拍死个苍蝇。 “力气不小啊,哈哈。”他摸了摸被打到的那地方,笑嘻嘻地说。 简东平不说话,他想知道这个家伙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我心脏不好,你这样会要了我的命。”刘毅仁嘟哝了一句。 “你不该抢劫。” “我承认我刚刚激动了点,呵呵,小子,我是真心想要那两个小玩意,你就再降点吧。”刘毅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你看,我只开个小餐馆,你不知道现在生意有多难做啊……” 他不想听这些废话,只想知道对方会不会再次攻击他。 上一次是面对面,下一次会不会在他的背后呢? “好,我考虑一下。”他决定尽快结束这场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谈判,毕竟,他不是真想卖纽扣,于是他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累了,过两天再说吧。” “就明天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他的松口似乎让刘毅仁很高兴。 “好吧,就明天,拜拜。”他爽快地应了一句,接着他假装打了个哈欠,朝桥下走去。 走出差不多只有十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里没别人,只有刘毅仁。 他的心禁不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准备回头的时候,刘毅仁已经扑到了他身上,不过……好像不是攻击他。 “小子,千万不要卖给别人,千万不要。我真心想买。”刘毅仁伏在他背上,嘴凑近他的耳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接着马上又放开了他,讨好地笑笑:“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啊。改天请你吃麻油鸡,给你赔不是。” 他盯着刘毅仁的脸,楞了两秒钟,最后终于意识到,忘生桥可能不是凶手事先设定的现场,看来下一局究竟如何,还是要去四河路12号。 “好吧,我会考虑的。”他朝刘毅仁点了点头。 两人在寒风中匆匆握了握手,便分道扬镳。 简东平看见刘毅仁朝桥的另一头走去, 他看看表,11点10分。 一下忘生桥,穿过马路,对面就是四河路。这条路全长不过一公里,被一条横马路拦腰截成了两半,前一半靠近忘生桥,居民较少,比较冷僻,后一半因为临近饭店街,所以相对热闹一些。四河路12号属于前一半。林警官得知短信内容后,立刻就派人去作了调查,传来的消息是,四河路12号是一家普通的小理发店,店主是一个苏北女人,没有前科,做生意也本分。由于不清楚这个女人和凶手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警方暂时按兵不动,没有直接跟她接触。 简东平到达理发店的时候,店已经打烊了,玻璃门拉得紧紧的,厚厚的窗帘里面黑沉沉的,一丝光都没有。 他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反应。 看来店主已经回去了。 既然如此,短信里说的圈套在哪里? 难道只是个玩笑? 他正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低头看见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停在小店的玻璃门旁边。自行车?!他曾经分析凶手是用自行车运尸的。 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夹着一张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小纸条,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借着街灯,看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骑车直走至忘生桥向西,左拐500米。” 动作好快!他什么时候到这里留的条子? 仔细一想,也不难。虽然警方派人分别跟踪了两个嫌疑人,但警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两位嫌疑人跟他通过电话之后了,凶手说不定在这之前已经布好阵了。 一小时前,林警官给他的最新消息是,两人今晚都没异动。刘毅仁8点多从家里出发,搭车先到饭店街吃了夜宵,随后步行至忘生桥,等了他大约20分钟,期间也曾路过四河路12号,但并没有停留。至于陆劲,7点半左右到雅真妈妈家,谈了一个小时后离开,步行回家后再没出过门。 凶手到底是谁? 为什么给他留这样的纸条?是想戏弄他还是想杀他? 他决定按照凶手提供的路线跑一趟,同时,他迅速将纸条内容发短信给了林警官。 四河路跟忘生桥一样僻静,周围也没什么犄角旮旯可以藏人,他不知道林警官他们的人埋伏在哪里,至少现在他是一个也没看到。他骑上自行车,按照纸条上说的路线向指定地点前行,一边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三个问题,为什么凶手没再发短信给他?凶手如何保证他会单独前往?又如何保证他身上带着那两颗纽扣?纽扣的事先不提,先来想想前面两个问题。凶手如何保证他一个人来?一辆自行车。好聪明的点子。自行车的确只能一个人骑,这条路上非常僻静,如果有两辆自行车并行或者有人跑步跟进,马上就会被对方发现,所以,凶手给他一辆自行车,一来可以保证他单独赴约,二来还可以测试他身后是否有警察跟着。如此一来,的确不用再发短信了。而且,如果最终的目的地不是在四河路12号,凶手当然就更没必要发短信强调他必须一个人到那里了。 那么下一站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呢? 会不会是那个垃圾场?也或许到了纸条上说的地方,他又会收到一张新的纸条,对方又给他一些新的指令,反正凶手本来就喜欢设计复杂路线,这可以极大地满足他的控制欲。 他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前,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他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旧自行车轮子轱辘转的丁丁声,街灯的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他心神不宁地想,为什么这个人要摆辆自行车在那里?假如我不会骑自行车呢?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按照他的计划骑车到那里?他怎么知道我会骑自行车?谁告诉他的?我之前从来没向他们透露过这点,说实在的,我只在大学时代骑过自行车,等等,关于骑车的故事……关于骑车的故事,我好像只对一个人说起过,连蜜枣也没说过,那天晚上,当她在帐篷里钉纽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说起了那件事,用自行车带着女同学上图书馆…… 那么,那么只有他了! 只可能是他了! 雅真应该不会对另一个人说起这些! 忘生桥左拐500米,果然是垃圾场。 远远地,他已经闻到一股恶臭了。 该死!为什么不选在浴室附近!要选在垃圾场附近!他在心里骂道,但又琢磨,这人会在那里等着我吗?不知道林警官他们在哪里,什么时候能赶到,还是他们要等到凶手出现才动手呢? 他正一个人胡思乱想,车轮子忽然猛烈地向上一震,接着车子向左歪去,他企图握住车把,但还是完全失去了控制,整个人从车上翻了下来,摔出两米远。他感觉自行车是碰到了障碍物才摔下去的,向前一看,果然有个大东西躺在车子前面,难道是一块石头?不像。难道是凶手本人在做路障?也不像,他体积没那么小,就算是人,也应该是个小孩!这里的路灯坏了,光线太暗,他擦了擦眼睛,又朝前看去,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好像是个蛇皮袋!难道又有新的受害者?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想拿手机给林警官打电话,但刚握到手机,却又停住了。他决定先过去亲自看一看再说。 他忍痛慢慢爬起来,两条腿好像都摔破了,好疼啊,还好只是擦破了皮。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一看,那的确是个蛇皮袋,但袋口是开着的,他弯下身子朝里看去,心砰砰直跳,因为紧张,手心和额头都出汗了,寒风吹过他冷得浑身打战,接着,他看见了蛇皮袋里躺着一条死狗,一股腐烂的臭味从蛇皮袋里窜了出来,因为恐惧和恶心,他一个趔趄朝后闪去,手往后一撑,却不料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双男人的皮鞋。 啊!他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抬头望去,却看不见凶手的脸。太暗了! 凶手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正准备跳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根绳子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接着,那个人以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把绳子一收,将他拉出几步,他一边用双手死命扣住绳圈,保护自己的脖子,一边奋力踢打对方,但是绳子还在不断收紧,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到咔哒一声,接着林警官那慢悠悠冷冰冰的声音好像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陆劲!该收场了。” 绳子忽然一松。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一把枪顶在凶手的脑门上。 有了警方的手电筒,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的确是陆劲,只不过,他穿了一身厨师的衣服,还戴了顶帽子。 13、最后的谜语 五天后,简东平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再次见到了陆劲。 “听说你想见我?”他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 陆劲全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木头桌上打着节拍,并没有马上搭腔。简东平发现他比前几天显得清瘦了些,嘴唇有些发紫,鬓角也出现了零星的白发。 林仲杰告诉他,陆劲被捕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也承认自己在2001年4月18日绑架了邱元元,但却始终不肯交代邱元元的去向,对邱元元的生死更是讳莫如深,含糊其辞,警方在换过几路人马对其进行了三次通宵达旦的审讯后,他才终于松口,表示愿意合作,但同时也提出了几个条件,第一他想跟简东平见一面,第二在见面时,他想要一杯热咖啡、一块起司蛋糕,还有纸和笔。警方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答应他。 “为什么?”简东平问陆劲。 “什么?” “你为什么想见我?” 陆劲笑了笑。 “等会儿好吗?我们要谈的东西很多。”他和颜悦色地说,随后忽然脸一沉,朝右边的黑色玻璃墙望去,冷冷地问,“我的咖啡和蛋糕呢?” 他知道那块玻璃后面全是警方的人,也知道他在这个房间里说的每句话都会有人听着,所以他的声音并不高。 简东平知道在咖啡和蛋糕上桌之前,陆劲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所以,他决定耐心地等一会儿。在来警察局之前,他已经大致阅读过陆劲的背景资料。 陆劲1968年出生,今年35岁,父亲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文革中到安徽农场扎根,因为迟迟办不了回城,后来便在当地娶了个女人安家落户,在那里一呆就是几十年,至今仍在农场工作。 陆劲的父母感情并不好,在陆劲12岁那年两人曾经闹过一次离婚,原因是陆劲的父亲跟农场的一个年轻女孩好上了。 陆劲的父亲是农场食堂的大厨,那女孩是他手下的小工,两人因工作关系走得很近,近而发展成为恋人,不久就闹得满城风雨。陆厨师向妻子提出了离婚,明确表示自己喜欢那个女孩,而那女孩也态度强硬地作出了非君不嫁的承诺,但这段轰动一时的婚外恋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女孩家长、陆劲母亲和农场领导的多方阻挠下最终还是灰溜溜地收场了。那女孩后来被调离了工作岗位,陆劲父亲则被降了一级工资,当然他也从此变成了众人的笑柄,因为他曾经在食堂当众宣布要娶那个女孩,所有人都听见和看见了。大家发现,从那以后,原先那个爱开玩笑的陆厨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迅速衰老的阴沉沉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忌恨妻子破坏了这段感情,这件事结束后,陆厨师很快就搬出了家,住进了单位宿舍,一直到警方这次找到他,他仍然住在农场集体宿舍那间只有8平方米的简陋小屋里。据说,一开始还有人劝他回去,但时间一长,就没人管他了,戏既已散场,谁还会关心剧中人的命运?所有人都默默接受了他们分居的事实。陆劲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显然跟母亲的感情更好,据农场食堂的同事反应,他很少来看父亲,即使见面了,两人谈得也不多,他顶多只是报告一下自己的学习成绩和近况。 陆劲在所有人眼里是个脾气好、谦虚且有些懒散的孩子,成绩一般,没有鲜明的个性,长得也很普通,虽然在绘画上颇有天赋,但并没有因此获得过什么突出的成绩,而他其它各科的成绩也只能算是班级里的中下游,总之,他似乎是个相当平凡的人,在20岁之前,他做过的唯一一件让大家吃惊的事就是高中毕业后,曾经不告而别到附近的一座小寺庙出家。 半年后他寺庙回到家,从此闭门读书,在次年考上了本市的F大学艺术系。从那以后,他几乎只在每年春节时才回家。 根据陆劲写给母亲的信可以大致归结出他这些年的经历。大学毕业后曾经在广州从事过三年的广告设计,在那里他结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人谈了两年,原本准备结婚,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分手了,他在给母亲的信里,如此写到,“有天醒来忽然发现她已经不是原来你认识的那个人,所以分手是必然的。我们没有吵架,分得很容易,两人都觉得轻松愉快,还一起出去吃了顿饭。”他是在分手半年后,才在信中提到了这件事,语调轻描淡写,没流露出半点遗憾和多余的情感,而他的母亲,因为怕多嘴会让这个原本已经远离她的儿子离她更远,所以这次她很乖巧地保持了沉默,她至今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那女孩的姓名。在后来的信中,陆劲再没提起这个女朋友,也再没提起过新的情缘。 他在广州做了三年广告设计后辞职在家开始从事油画创作,但事业发展并不顺利,就这样匆匆又过了三年,当时的他似乎相当彷徨,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说,“三年来,我仅卖出过一幅画,广州对我来说不是个幸运的地方,在这里,我只会失去更多。”不久后,他离开广州来到本市,开始在朋友的帮助下从事小规模的家庭授课,后经一名学生家长引荐先在一家艺术学校任课,后转入A中学担任美术教师。 他在后来给母亲的信中最常提起的是自己在学校里的工作,陆劲的母亲告诉警察,她曾经多次催促他早点成家,但他总是充耳不闻,有一次他在信中告诉母亲,“我曾经想像普通人那样恋爱结婚,但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走偏了路。在出家的那半年我想了很多,在广州的那六年我经历了很多,很多事改变了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现在我更喜欢跟那些被我喜欢的人保持距离,因为只有距离才能产生美。现在才发现上天给了我的不是绘画的天才,而是富于感知的眼睛。我看到了美的事物,也许只有我能看到。”在后面一段,好像是怕文化程度不高的母亲读不懂自己的话,他又进行了一番解释: “我喜欢一个女人,但并不想跟她发生关系,我只想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彼此进行精神的交流,一旦交流失败,我就会失去跟她继续交往的兴趣,这就是我目前的状态。您别误会,这不是生理上的问题,是精神上的,如果有病,也是精神病。我知道,以我现在的情况无法结婚的,也无法给对方带来身体上的快乐,所以,我只能选择不恋爱。其实,我也并不是不喜欢她们,我喜欢过,但是对方一旦没表示,我就退缩了。我对‘追求’这件事毫无兴趣,我不会追求任何人,不想对任何人笑,不想说好话,不想花多余的精神去体验最终可能会失败的感情,我不想做无聊的事。所以,别指望我会传宗接代了。如果有个女人,我或许会跟她说话聊天一起吃饭,甚至睡在一起,但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不指望你理解我,你肯定不会理解的。你也许会把我看成一个病人,我同意,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病人,所以就更加痛恨那些健康的人。妈,婚姻给过你幸福吗?所以,就不要催我了。” 而在三个月前的一封信中,他对母亲说,“你说得没错,在某些方面我的确跟我爸爸很像,我跟他一样固执而孤僻,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有一双能看到美的眼睛,有勇气追梦,但一旦梦碎就再也没办法重新振作起来了。而我的命运又跟你何其相似,没有才华,没有未来,也没有幸福。我不知道是该感激你们把我生出来,还是痛恨你们让我来这世上受苦。这些天,发生了一件事,告诉你,你也许会很高兴,我终于向一个女人求了爱。但我并不感到幸福,只觉得惶恐,不知道她会陪我多久,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撒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若干年前,我也产生过这种感情,但是若干年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仍跟过去一样,这带给我的不是快乐,而是恐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我已经走得太远,回不来了。当然,跟你说也是白说。” 陆劲的母亲认为儿子的这些信充其量只是因为事业和恋爱不顺发的牢骚,并没有往心里去,但简东平却在这些信中体味到了深深的孤独和痛苦。这些内心的感悟、对生活态度的阐述,对未来的恐惧,本不应该是写给初中都没毕业的母亲看的,可见他根本没什么朋友。简东平想,有些话,他可能只想写出来,并不在乎谁在看。 咖啡和起司蛋糕终于端了上来。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待陆劲喝过一口咖啡后,简东平问。 “其实原因很简单,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我不喜欢警察。”陆劲轻蔑地眨了眨眼睛“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他用小勺子挖下一小口蛋糕放在嘴里。 “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给他们不就得了?”简东平道。 陆劲不说话。 “元元到底在哪儿?”简东平问道。 陆劲看看他,不答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告诉你了,你就说出元元的下落吗?” 陆劲微微一笑:“你先说。” “好吧,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怀疑你的。” “我表现得那么不好吗?”陆劲笑着皱皱眉头。 “先来说说那卷录音带。在几个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只听背景的人。你根本没听那女人的声音,为什么?因为不需要,你知道那是假的。你给我的感觉是,你确定这卷录音带是假的,并且在想方设法证明这一点,虽然你的确找出很多漏洞来,但这不是一个只听了几次录音的人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所以,首先是你的态度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很明显,只有凶手才能确定录音带是真是假。” 陆劲吃着蛋糕,笑着问: “还有呢?” “在那次交谈中,你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是,很聪明,性格有些偏激,有反侦察能力,喜欢卖弄智商,这些性格特征跟谋杀杜群的凶手很相像。” “怎么像?” “光看那条复杂的路线图知道谋杀杜群的凶手爱卖弄智商,喜欢把别人玩在股掌之间,再看看那些多余的细节,什么把衣服拨了浇上麻油、什么让老鼠咬啊,这些充分说明了凶手的特征,仇视女性,以杀人为乐,追求戏剧效果,强烈地期待自己被别人关注;我相信,一个搞艺术的人,一定比普通人更敏感,更希望引人注目,所以在这五个人中,你最符合。”简东平看着陆劲,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陆劲冷笑了一声。 “别傻了,我根本没做过这些事,我不知道是哪个疯子干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知道,你只不过扔了一袋垃圾而已。我只是说当时我跟你谈过以后我的想法。” “好吧,继续。” “接着我找到了王升的儿子。”他看见陆劲的眼睛亮了一亮,“是元元失踪前的恋人。元元就是为了他才介入这件事的。还记得华云吗?就在电影院想勾引的那个。” “记得。另一袋垃圾而已。怎么?” “她是王木的女朋友,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嗯,我知道一点。他怎么说?” “他说,元元曾经做过假纽扣,给你们五个人一人一颗,只有你跟刘毅仁两个没有去跟她联系。当然她用的是假名,假的电话号码。”简东平停顿了一下,“她的判断是,只有凶手才知道那颗纽扣是假的,所以才不屑于找上门来。我觉得她的判断很有道理。” 陆劲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刘毅仁没去联系吗?” “知道,是你的主意。” “是刘毅仁说的?” “是我猜出来的。”简东平沉着地说,“我本来就在想,凶手本来杀人的目的就是要拿回纽扣,那么你怎么知道那晚我会随身带着纽扣?如果我没带,你不是白跑了一趟?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觉得只有一个解释,很简单,是刘毅仁告诉你的。接着我意识到,你们住得很近,你可能经常会光顾他的饭店,所以我让警方查了你们的电话记录,发现在五个人中,你们两个之间的电话联系是最频繁的,警方以前忽略了这一点,所以,我马上就联想到,很多在刘毅仁身上发生的事中可能有你的影子。” “我猜想,在你们五个人分别收到元元的假纽扣后,刘毅仁无意中向你透露了这点,因为他的纽扣是在邱家开会后发现的,所以你跟他说那可能是邱源的圈套,你让他按兵不动,看看别人怎么做。”简东平朝他眨眨眼睛,“刘毅仁给王升看那颗假纽扣,也是你出的主意,你的目的是看看王升到底是不是真纽扣,虽然他曾经逐个向你们暗示过,但你还是有怀疑,因为不方便自己出马,所以你就鼓动刘毅仁去,结果刘毅仁果真给你带来了确切的消息,但你不敢杀王升,因为王升太精明了,你也怕他真的写过什么东西放在银行保险箱里,所以你决定再等机会,最后在王升死的前一天,你跟大家一起去看他,趁空偷了他的救命药。我没猜错吧。”简东平注视着陆劲,觉得现在自己也需要一杯咖啡。 “哈,不错。” “可是偷药并不能直接导致他死亡,你难道没想过?” “虽然不能让他死,但却能让他痛苦,这就够了。”陆劲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还有吗?”他问道。 “还有好几点是指向你的。” “请说。”陆劲彬彬有礼地说,一边继续吃蛋糕。 “第一,是处理尸体的方式,假设你杀了元元,你没有把她丢在垃圾捅里,你也没把雅真的尸体丢在垃圾桶里,这说明在你的心里,这些死者之间是有区别的。对你来说,雅真不是垃圾,是个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劲。 “是个女人。”陆劲补充道。 “还穿着红毛衣。为什么你喜欢她穿红毛衣?为什么?” “这不是喜好的问题,只是一刹那的印象。”他含糊其辞。 “好吧,这至少说明凶手认识死者,对死者还有一定的感情,你、刘毅仁和程华跟雅真都有一定程度的接触,但是相比之下,我觉得你跟雅真的关系最好,不然,她怎么会跟你说那么多?她还告诉你我会骑自行车是不是?其实你知道吗?我还从来没跟别人说过那件事,所以那天晚上骑车去见你的时候,我就确定是你了。” “这可真是个疏忽。不过我一直觉得是男人大部分都会骑自行车。”陆劲皱起眉头,笑道,“好吧,第二呢?” “杜群的习惯。” “怎么说?”陆劲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邱源的女儿依依告诉我,杜群是个刻板地按照自己设定的程序做事的人,她的这个习惯别人一般无法改变,所以我猜想,她会不会也按照固定的顺序跟你们联系呢?她也许会把你们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按顺序来打电话,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所以就托人弄来了她出事前两周跟你们的电话记录,我作了一下整理,结果发现果真如此。”简东平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电话记录整理件递给陆劲。 陆劲扫了一遍电话记录,又放下了。 “嗯,看来她是按照顺序来的。这说明什么?”他问。 “你们的顺序是,一张守震、二刘毅仁、三你、四程华、五苗峰。11月一共是30天,她出事那天是29日,根据苗峰的说法,杜群跟他约定12月2日见面,后来警方问过程华,她跟程华约的时间是30日,因为12月1日邱源家有客人,她走不开。所以12月1日,她没有约人见面,这说明顺序并没有因为空出一天而打乱,她完全是按照顺序来定见面时间的。如果从苗峰向上推,程华前面就是你,所以她最有可能在29日要见的人就是你。”简东平很高兴自己的这番话终于打破了对方的平静,他看到陆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尴尬和震惊。 “后来警方了解到,杜群在你之前,果然先约了张守震,又约了刘毅仁,但张守震在那天正好有公事,所以只好另外再约,而刘毅仁呢,他后来承认自己在27日那天跟杜群见过面,见面地点就是环岛路原来卖千层油糕的地方。”简东平继续说,“当然这不是铁的证据,但你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 陆劲点了点头。 “好吧,她是约我在那天见面的,这是我们一个星期前定的时间。”他冷冰冰地说,“请继续。” “第三,元元在跟程敏一起到那个小别墅的时候,曾经说,那人有事不会来。那天是2001年4月18日星期三,警方查过,那天你向学校请假说要回家乡,学校准了你的假。可你母亲不记得你在那个时候回过家了。” “这算什么?根本站不住脚,我完全可以说,她记性不好。” “你错了,她别的记不住,单单你回去的次数她记得很清楚,知道为什么吗?她作记录。你每次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走,她都会记在年历上,而且你又很少回去。”简东平看见陆劲的眼睛里的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 “陆劲,你知道元元的说法重点在哪里吗?” “在哪里?” “重点不在元元的判断是否准确,而在于元元的信息来源。她怎么能肯定这个人有事不能来?”简东平笑了笑,“很简单她知道你那天有课。她不知道你请假了,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老师一般是不会请假的。在这几个人中,她唯一可以作出最肯定判断的就是你了,因为她跟你最熟,她肯定知道你的课程安排。” 陆劲喝了一口咖啡,又吃了口蛋糕。 “还有没有第四?”他问道。 “没有了。”简东平道。 “没有了?”陆劲嘴一歪笑了,“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些不太有说服力?” “废话!这些当然只是猜测,如果真的铁证如山,还用得着设个圈套让你钻?警方只要直接到你家去敲门不就行了?我说的所有这些只是让警方锁定你为目标而已,你们有五个,目标越少越好,怎么也得节省点警力不是吗?”简东平见陆劲没有说话,便道,“现在该我问了吧。” “你想问元元的下落?” “我想问的问题实在太多,就把元元的事留在最后吧。” 陆劲的冷漠表情好像在说,你问吧,让我看看你的问题能不能引起我的兴趣。 “首先,为什么要杀杜群和雅真?” “为了拿回真纽扣。”陆劲简短地回答,他好像对这问题一点兴趣也没有,低头看着咖啡杯。 “你是怎么杀的杜群?” “这我已经对他们都说过了三遍了,我不想再重复了。”陆劲厌烦地皱起了眉头。 “那好,我来说,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以吗?”简东平低下头,轻声对他说,“你以为警方会全部告诉我吗?其实我也盼着跟你对答案呢,今天的机会不错。” 陆劲表示理解地笑了笑。 “首先,你家曾经遭遇过小偷,那小偷在你家拿到一个包,里面有5颗真正的人血纽扣,一盒录音带和几张剪报。我起初纳闷为什么小偷会偷这个包,因为在普通人眼里这些东西根本分文不值,后来我想,这些东西对包的主人来说一定比钱更宝贵,所以他肯定会把它藏得很好,包上可能还上了锁。就因为这,小偷才误以为包里的东西很值钱,当时他没时间看,所以就连包一起拿了回去,但包被打开后他大失所望,于是他就把那些东西一起扔了,结果很不幸,这个包正好被王升捡到了。” 陆劲没有反驳,一只手撑着脸,专心致志地听着。 “王升从包里的名片和俱乐部的最新资料中判断,这个包是属于俱乐部某个成员的,他分别问了每个人,但没人承认。他在报纸中发现了五个画了红圈的寻人启事,其中还包括华云的,他怀疑那五颗纽扣内的红色物体是人血。于是他就让他的朋友,一个原先的小镇法医作了化验,结果发现果然是人血纽扣,而且还是不同人的血,可能只是血型不同。于是,他决定自己找出凶手,进行敲诈。他对每个人都进行了暗示。你很快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你当时曾经企图杀死他,但你没想到老态龙钟的王升并不是块软豆腐,他的机警灵活令你险些暴露,虽然你向他扔了包面粉,但还是引起了王升的警觉,同时也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俱乐部成员中有一个杀手。于是,他出言威胁,告诉所有人,他写了封信放在银行保险柜里,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警察就会介入,还会把纽扣当作证据没收。你虽然想他死,但是也怕事情会闹大,所以,你决定再等机会。我说的对吗?” “没错。继续。”陆劲懒洋洋地说。 “王升本来是想继续追查凶手,但那时候发生了几件事,首先是他的儿子留下遗书说要自杀去了,接着他又发现他放在饼干箱里的4颗人血纽扣不见了,王升这么老奸巨猾的人,当然不会把纽扣放在一起,他留了一颗放在自己身上。随后,他又发现儿子没死,而是跟邱元元在一起,于是他怀疑偷纽扣是邱源主使女儿干的,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会诬赖邱源接受自己遗产的的原因,他一直认为纽扣就在邱家。” 陆劲低声笑起来。 “这个老混蛋!我猜就是这样!”他道,“接着他就派那女人去找纽扣了是吧?” “对,杜群是王升的眼线,王升通过张守震的关系把她派到邱源家去,就是为了找纽扣。杜群从王升那里知道纽扣很值钱,王升一定也给她看过真纽扣,也许还说如果你拿到纽扣就归你,等等。王升死后不久,,杜群终于在一块地板下面找到了邱元元藏在那里的两颗纽扣,元元的妹妹说有一次看见杜群在客厅里假装跌倒,后来她发现那里有个小洞,我也看到过,很适合藏纽扣,估计是元元挖的。”他看见陆劲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目光飘到了他身后,又飘了回来,“杜群确认那是她见过的人血纽扣后,便开始按照她的方式跟你们联系。她打电话给你,约你在29日见面。你对她说,其他四个人都对纽扣虎视眈眈,他们也许会跟踪她,或者你对她说,你曾经无意中看到她在为邱源购买千层油糕的时候被人跟踪,反正不管你以什么理由,我相信你有办法让她相信你,按照你设定的路线走,也按照你的要求在案发那天换了衣服。”简东平看见陆劲的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但马上又笑了。 “你怎么会知道她换了衣服?”陆劲问道。 “因为如果你在家里杀了她,不管怎么样都会在你家留下痕迹,而且把她塞进蛇皮袋,搬出门,再捆上自行车搬到抛尸地点,这整个过程不仅费时费力,也不安全,虽然你住在底楼,你可以在园子里把蛇皮袋捆上车,但你很难保证不被楼上伸出脑袋的人看见,更何况,就算没人看见你把蛇皮袋捆上车,你仍然不能保证没人看见你驼着一大袋东西离开,所以我认为你是在抛尸地点附近把她杀死的。” 陆劲没否认。 “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她是在事发当天的中午12点,有人看见她走进了胜利路98弄,据我所知,胜利路98弄的后门直通丽池路。你就住在丽池路。当时你在家,警方在调查你的不在场证明时,你说你在家睡午觉。警方还去过你的学校,证实那天上午你上完第三节课就回家了。而杜群在10点45分左右接了个电话,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是你第三节课放课的时间。……是你打的吧?” “没错。”陆劲道,喝了口咖啡。 “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我认为你的这个计划在前一天已经开始了,警方在调查杜群的男朋友时,他说杜群在事发的前一天,也就是11月28日,杜群让他在下午1点半在邱家附近的一个花店门口等,说要给他点东西让他带走,而且口气还挺坚决,但她男朋友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都没见到她的人,打电话给她,她的手机一直关着,也没回邱家。……我认为,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跟你约了中午交易,她以为事情会很快结束,在下午1点半以前就能拿到钱,所以她让男朋友那时候去拿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交易没成功。”这也是简东平一直困惑不解的一个问题,他问道,“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在28日干,而要选择29日?难道是为了彩排?因为太久没杀人了,手生了?没信心了?” “28日这个日子是她定的,那天是……”陆劲好像突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盯着眼前的咖啡杯,没把原来的话说下去,而是说。“你说对了,是彩排。” 简东平忽然想到一件事。 “11月28日是元元的生日。”他道。 陆劲的头猛然抬了起来。 “是的。”他说。 他没在11月28日元元的生日那天动手是否意味着元元没死?而他对她有特殊的感情?难道他在给母亲的信里承认自己向某个女人求了爱,那个女人指的就是邱元元?简东平差点脱口而出,元元到底在哪里?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稍后再说。他有种感觉,陆劲并非不愿意交代元元的下落,但他想倾诉,而不是交代,所以他想找个能听懂他说话的人,这就是陆劲想跟他谈的原因。 “那你可以一开始就拒绝跟她在28日见面,但是你没有。” “我不了解这女人,得先跟她谈谈,摸摸她的底。”陆劲一只手撑着下巴,用企图获得他谅解的口气说,“我毕竟是要杀她,不是真的想跟她做什么交易。” “28日那天,你是怎么让她四点还回不了邱家?” “我说我没带钱,一起去银行,密码又忘了,接着回我家拿别的存折再去,发现银行已经关门了。中午我跟她约在离邱家很远的一家茶室,每家银行的人都很多,市内交通又拥挤,这样一折腾就是大半天。我对她说,我们明天再见,到时候我会准备好钱。” “虽然那天她很失望,但通过大半天的交流,我相信你已经充分了解了她的弱点,并且让她对你言听计从了。你到底有什么秘密武器?” “诚意。”陆劲微微有些得意,“在去银行的路上她摔了一跤,我去给她买创可贴,离开的时候,我把身份证和密码都给了她,当然密码是错的,我对她说,如果叫到号,而我没回来,她可以自己去取钱,这事好像让她非常感动。她说这辈子从没人那么信任她,而且还是个不太熟悉的人。后来我才知道她以前因为盗窃坐过牢。那天我们谈了很多,她说了不少她的烦心事,她告诉我,她小时候因为偷了一家食品店的话梅,被一个男售货员强暴过,后来她每次路过那家店,那个店员都要跟她发生关系,这事她一直不敢告诉别人,因为她老偷东西,大家都认为她品行不好,她觉得说了也没人信,那天我一直在开导她,看得出来,她很少有机会跟别人谈这些事,她听得很入神,后来就忘了时间,忘了回家,忘了她那天没有完成她的任务。” “所以她很乐意第二天再见你,并且愿意按照你说的去做。是不是?” “这对她来说比较省事。”陆劲漠然地说。 简东平不想去评价他是否残忍,因为他觉得这毫无意义, “还是说说29日那天你是怎么让她到处跑的吧。” “从一开始就没跟她定下确切的时间,因为我的第三节课是代别人上的,不知道那人是否能来。我约她那天午10点在环岛路的书报摊等,我事先跟她说,她可能得等很长时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需要上第三节课。她自己说,如果过了一刻钟我没到,她就到三门路上的米糕小铺去买邱源爱吃的千层油糕。我上完课后,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已经买好油糕了,我让她来我家见我,跟她说穿过胜利路比较近。她来了以后,我们吃了饭,又聊了两个小时,然后我说,我上完课就来见她了,还没去银行,我们决定一起去银行取钱,我说可以带她去家很少有人排队的银行,她同意了。临走时,我说我不想让刘毅仁知道她跟我见面的事,让她在衣服外面套了件黑色风衣,又戴了假发。”陆劲说,“我知道警察总有一天会拿着照片在这里到处问有没有见过她,但谁会记得她的长相?她只是个保姆,打扮得很普通,而且我知道她来的路上并没有停留跟任何人说话。所以只要稍微化下妆,我相信她不会被认出来,结果怎么样?果真如此。” 陆劲说完哈哈笑起来。 “接着呢?”简东平问。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忘生桥附近的垃圾堆附近,我很熟悉那地方,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很僻静,四周根本没人,我就在那里干了我该干的,把她塞到一个蛇皮袋里,扔进了垃圾堆,然后就走了。” “你还拿走了纽扣。”简东平指出。 陆劲对此不置可否。 “那么那些女人呢?你也是把她们骗到垃圾场干的吗?”简东平不相信这些女人会跟他在垃圾场约会。 “不是。” “那在哪儿?电影院?”简东平猜测道。 陆劲很惊讶,但随即露出微笑:“是警方告诉你的吧。” “不,是我猜的。现在看电影的人不多,黑灯瞎火的,电影的声音又大,如果你跟一个女人坐大靠背的情侣坐,就更没人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了,你经常一个人去看电影,一定早就看出了在那里作案的优势。我没说错吧。” 陆劲点头笑了笑。 “也许那些女人早就跟你认识,但你从来没告诉过他们你的电话,所以她们的地址簿里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你在某天约她们去看午夜场的电影,她们兴高采烈答应了,你就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杀了他们,然后把她们当作喝醉的女朋友那样拉出电影院,电影院的出口一般不会有工作人员在那里,即使有人碰到你,也不会多问。你把她们带到僻静处,捆好,塞进你事先预备好的蛇皮袋,然后你换上厨师服,骑上自行车,把她们当垃圾袋一样扔掉,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你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连干了五次。在弃尸前你还取了她们的血,反正做纽扣只需要一点点血就够了,弄个小伤口对你来说一点不费事。我没说错吧。” “很正确。”陆劲表示赞许。 “但我有一点不明白。” “你说。”陆劲态度诚恳地说。 “你为什么不等散场后,把那些女人带到案发点不远的地方干,而要在电影放映的过程中干?那时候你四周都是人,不是很危险吗?” “我想尽快把事情解决,我讨厌跟她们在一起,这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是,电影散场时,灯光大亮,我们站起来离场彼此都能看见对方,而且看得很清楚,午夜场的人本来就少,这样反而容易让别人记住我们的长相。再说,我选的电影院离抛尸地点很近。被你说对了,我经常去看电影,早就踩过点了。”陆劲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吧,你既然那么会猜,你说说那盘录音带是怎么回事?” 简东平微微一笑:“你是说有个女人一直在叫‘不要停’的那盘?”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盘。” “跟元元那盘一样,也是假的,是你找了些碟片自己组接的。我觉得按照你的性格,你不会喜欢边玩性游戏边杀人。”简东平看见陆劲露出微微点了点头,便接着说,“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弄这么盘东西。我曾经想过你或许是想寄给警方,目的是为了混淆警方的视线,让他们以为杀她们的人跟她们有性关系。但是后来又觉得不对,录音带里的线索很有限,除非你写点什么,否则无法让警方明白它跟那些妓女的死有关,但这对你没任何好处,反而容易暴露。那么,你为什么要弄那盘录音带?” 陆劲沉默良久,才回答他: “你错了。” “我错了?”简东平吃了一惊。 “录音带是真的。”陆劲冷漠地说。 “是真的?” “那是我女朋友,好多年前的事了。她的声音好听吗?我只记得她脖子上有一颗痣。”陆劲冷静地注视着他脑袋上方的某个地方,好像那里挂着他死去女友的照片,“我曾经非常喜欢她,为她画了100张素描。”过了好久,他才慢悠悠地说。 林仲杰曾经告诉他,陆劲承认那盘录音带是他在跟某个妓女交欢的时候他录的,他的解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需求”。 “你为什么要杀她?”简东平感兴趣地问道。 “她瞒着我经常跟外国人在出去。”陆劲斜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啊,明白。简东平心里回答了一句。 “因为知道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所以在最后那次录了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听一听,听完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完了。你没杀过人,你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得了艾滋病,你知道也许可以逃过一天,但它总在你身后。”陆劲说。 “但你不是一时冲动杀了她的,你还准备了录音设备。”简东平提醒他。 “是的。”陆劲的眼神有些呆滞,“最后一次,我对她说,我们来点刺激的,她同意了,并且乐此不疲。在这之前,她一直抱怨我不够有情趣,在那方面太呆板了,所以最后我给了她一次暴风雨,相信她应该很满足吧。”陆劲停顿了好久后,说,“我把她埋在广州郊区的一个山洞里。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发现了她。我无所谓。” 这应该就是他后来看见妓女就想杀的原因了。 “你为什么选在20日屠杀那些妓女,这是不是也跟你的女朋友有关?”他猜测道。 “2月20日,录音的日子。”陆劲皱眉一笑,好像在说一件很得意的事,但眼睛里的光就像风里划亮的火柴,闪了两下,很快就熄灭了。 “好吧,你杀那些人有你的理由,但是,你为什么要杀雅真?就是为了她手里的纽扣?” 陆劲闭上了眼睛。 “你以为她手里的纽扣是真的,所以你才杀了她,对吗?” “你又猜错了。我早知道她那颗纽扣是假的,刘毅仁告诉过我她在他家当家庭教师的事,后来纽扣没了,他还怀疑是她拿的。再说,她那天晚上自己也跟我说了她那颗纽扣的来历,纽扣是刘毅仁的老婆古红寄给她的,有几次,刘毅仁跟王升在家里说这事,被古红听见了,她知道这纽扣跟人命有关,所以寄给雅真让她报警。” “她为什么自己不报警?” “一怕自己报警会把丈夫牵扯进去,二怕罪犯报复,她认为王升才是真正的罪犯,所以她觉得让外人报警更合适。她写信给雅真,让她报警,但雅真没有,因为她从程华那里听说了人血纽扣的价值,她以为她手里的纽扣是无价之宝,所以决定留下来。可笑的小丫头。”陆劲的嘲笑中带着几许温情。 简东平忽然想起了雅真墙上贴的警句,“贪婪,是最可怕的魔鬼。” 大概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她才把那些话写下来贴在墙上,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吧,可惜就算这样,仍然不一定能做到。“要矜持,有的话不要先说出来。”她还不是对他先说出了不矜持的话?“每周要给妈妈打电话,至少两个。”她打过了吗? “她死之后,我在她身上找到了那颗纽扣,果真是假的。我把它扔了阴沟,没想到还是让警察发现了。”陆劲翘起二郎腿,把脸转向另一边,“别问我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我不想就是不想,我连碰都不想碰它。” “好吧,如果不是为了纽扣,那又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雅真?” “她说她看见我了。”陆劲一手撑着脑袋望着他右手边的墙壁。 “看见你了?”简东平盯着陆劲的头,心里幻想着自己的目光像雷电一样劈开对方的脑袋,然后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中找寻有用的残渣。 “她说她早就认识我,三年前,她跟一个同学去看午夜场电影,就坐在我后面,在开场前,我旁边的女人吵着要我给她画像,我就随便画了张素描,让她们看见了。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她又恰巧去外面买零食,所以她看清楚了我的长相,她还看见我先退场。她说后来在学校里看见我,她一眼就认出我了,但一直没说,是怕我以为她想跟我套近乎。她那天问我,跟我一起看电影的女人是谁?我为什么先走了,后来怎么没看见她?我知道她问这些问题未必想听答案,她只是没话找话,但是当时……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冻得浑身发抖,每根骨头都在格格响……于是我摸上了她的脖子……” 原来雅真的死是因为一时失言,而不是因为那颗该死的纽扣!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雅真的警句是怎么说的?“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买的不要买。” “然后你就杀了她?”他冷冷地问。 “她误会了。”陆劲淡淡一笑。 “误会?”他怎么感觉对方拖泥带水的口吻中隐含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于是他问,“你指什么?” “因为她说了那件事,后来送她回家的时候,我就叫她从另一个门洞的地下车库走,那些大楼的地下室都是相通的,我们可以从地下室走到她住的那栋楼的后门,这样就不用经过前门的门卫了,我只用了两分钟就计划好了一切。”陆劲像台卡带的录音机那样,说到这儿又卡住了,几秒钟后才恢复正常,“我本来在地下室就可以干的,我已经把手放到了她的脖子上,但是她误会了,在黑暗中,她抬头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可以抱抱她,她看上去好伤心……” 简东平好像又看见雅真坐在帐篷里一边给他定纽扣,一边跟他说话,好像又看见她从小雨茶室里失魂落魄地追出来……雅真,那天如果你没那么伤心,你也许就不会去找他聊天,也许就不会跟他说起那件往事,那也许你就不会死!说到底,好像还是我害了你。 “后来呢?”他觉得头好痛,不得不用双手的食指按住太阳穴。 “她问我,我以前说的那些是否还有用。我很想告诉她,那已经过期作废了,我不再对她有那种感情,我有了别人,而且我也不配,但我没办法说实话,你也许觉得荒谬,我既然已经决定要杀她,为什么还要在乎她的感觉?”陆劲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是的,我可以杀了她,却不忍心对她说我不喜欢她,我可以杀了她,却不忍心让她在一个晚上经受两次拒绝。因为我觉得,被忽视被拒绝是比死更残酷的打击。” “后来呢?” “我说了一些她希望我说的话,然后我摸着她的头发,吻了她。”陆劲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睛熠熠发光,“杀人会让我整个身体处于亢奋状态,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我忽然就兴奋起来,非常兴奋,我把她顶在墙上,一只手伸入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然后……”他得意地低声笑起来,简东平觉得这时候的他真的非常像变态杀人狂。他喝了口咖啡,用手指轻描淡写地抹去嘴角的咖啡沫,“如果她是用激情指数来判断我对她的感情,那我想她可以给我打100分。如果没杀她,她也许会喜欢上我,我相信。哈哈哈。”他说完又大笑起来。 简东平真想扑过去把这个恬不知耻的混蛋揍成一团肉泥,但是他忍住了,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盯着眼前的杀人狂,想象一颗子弹穿过他太阳穴的冷酷场面。 陆劲终于止住了笑。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隔了一会儿,他说。 “你怎么下得了手,她是你的朋友。” 陆劲不说话,脸色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你那幅素描画里的红毛衣是怎么回事?”简东平问。 “她死的时候,外面红色的霓虹灯光射在她身上。” “这就是你画完黑白素描,特意用红铅笔为她加上一层红色的原因?” “红色,很适合她。”陆劲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味那道霓虹灯光洒在雅真尸体上的凄艳场面。 简东平觉得喉咙渴得冒烟,他抓起面前的一次性杯子,将里面的白开水一饮而尽。 “你在跟雅真那样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元元,你说你有别人,指的就是她吧。”他把喝完的一次性纸杯揉成一团丢在桌上。 陆劲低头不说话。 “元元在哪儿?” “你不是很会猜吗?那就猜吧,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陆劲抬起头说,目光里含着嘲讽。 两人对峙了两秒钟。 “好吧。我来猜。”简东平不祥浪费时间,“我说的不对,你纠正。” “可以。” “因为华云在失踪的那天晚上曾经跟王升说,她那天晚上有约会,还说你们这些搞收藏的都是变态,所以一开始,元元和王木就怀疑杀死华云和人血纽扣的真正制作者是你们五个人中的一个。邱元元为了解开这个谜开始调查这件事,她不仅制作了假录音带,假纽扣,还跟袁之杰一起扮作乞丐分别跟踪你们几个,最后是什么决定她离家出走去探险的呢?是她无意中看到的一件事,她说,她看见某个人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我一直在反复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作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当然不会是看电影,吃饭或者逛街,因为这都很正常,后来我想,有两种可能,一是跟时间有关,某人明明应该是在工作,结果却出现在工作地点以外的地方,二是跟职业有关,某人明明从事的是A职业,却偏偏穿了B职业的制服出现在B职业的工作场所。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只要请个假,你就能在工作时间溜出来到任何地方,这没什么说不通的,相信元元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我觉得第二种更有可能。”简东平停顿了一下,说,“我认为,元元是看到了你穿了厨师制服出现在四河路的饭店街附近,或者在忘生桥的垃圾堆附近,所以才觉得奇怪。我说得对吗?” “很对。”陆劲点了点头。 “好,我接着说。她发现了你的疑点后,就决定探险,她开始主动跟你接近,不仅了解了你的课程表,还偷了你预先准备好的别墅照片拿去扫描。我猜想你从拿到假纽扣的那刻起,就已经知道元元想干什么了,所以你故意设了一个局诱她上钩。我听了程敏的叙述就知道,那别墅根本不住人,你的目的不过是诱她过去抓住她而已。元元虽然很聪明,但她毕竟只是个16岁的女中学生,她果然上钩了。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抓她?难道她向你暗示她有真纽扣?” “是的。”陆劲平静地说,“她还给我看了。有一天,她来看我,回去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把纽扣掉在地上,我帮她捡起纽扣的一刹那露了馅。她后来说,我那时候的表情就好像纽扣里有人在向我招手。我那时候的确是呆住了。” “后来呢?” “我把纽扣还给了她,没几天,她来还画册,她当然是故意来的,为的就是想套我的话,我知道她想干什么,我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报警,有一次我试探地问她,如果她身边发生了一件没有被侦破的凶杀案,她会怎么做。她说她会自己找到答案,因为告诉警察,就没她的份了。她就是爱玩。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怎么做了。”陆劲微微一笑,“她看见我桌上有别墅的图片,就问我那是哪儿,我似真似假地说那是我的美丽小公馆,我经常在那里作画,寻找灵感,她问我,陆老师是不是也常带女朋友去那里?” “你怎么说?”简东平问。 “小孩子不要过问大人的事。我的回答是不是很俗气?”陆劲笑着问道。 “是的,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足以激起她的好奇心。什么都没说,又等于什么都说了。”简东平中肯地评价道。 “我还跟她说,别以为只有你爸才买得起别墅。我把照片匆匆塞进了一本书,假装不想跟她多谈别墅的事,接着我叫住一个绘画兴趣小组的学生,我们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说起话来,我把她一个人留在我的办公室里,我知道她一定会趁我不在偷看的,那时候办公室里正好没其他人。后来她回去后,我发现那些夹在书本里的照片果真不见了。但过了两天,照片又出现了,我知道她已经把照片扫描下来了。” “那时间表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确切的地址。” “我怕她会把确切地址告诉别人,而且我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大的决心,如果她真能根据我写的那张时间表找到别墅,那说明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对这样的人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所以我在其中一张照片背后写了乘车去别墅的时间表,先是摆渡3小时,接着乘公共汽车45分钟等等,我写得很清楚,相信她已经抄下来。” “你特地请假在别墅等着她,结果她真的来了。于是你先攻击了程敏,随后又刺伤了邱元元。我没说错吧。” “我没刺伤她,我只是把她打晕了,然后在她身上浇了点红颜料,又画了几个伤口而已,看来我画得很像啊,哈哈。”陆劲得意地笑道,“等程敏走后,我帮她脱了外衣,浇上了点酒,假装她是喝醉的,然后把她带回了市区。至于那栋别墅,我之前就探过路,只有周末才有人来看看,4月18日那天是星期三。” “你怎么知道她那天会去别墅?” “我不知道她那天会去。但我知道她要去的话一定会选择我有课的时候,周五、周六和周日去那三天我没课,她不会去,她可不想碰到我。”陆劲把最后一口咖啡吞了下去,“我知道看过别墅的照片后,她一定迫不及待想去看个究竟。所以就请了假专程在那里等她。你刚刚说的不准确,我不止在4月18日请了假,我是从16号开始请假的,一连请了四天。” “你之所以没杀程敏,就是为了让她回去告诉别人,元元死了,死在一幢偏僻的别墅里,是不是?你当时是怎么打算的?” “我当初只想问她要回纽扣而已,但她一直不肯说,时间越拖越久,后来慢慢的,就开始跟她聊了起来。其实在我把她抓回来的那刻起,我们就不再是师生关系了。她醒过来看着我的目光很怪。”陆劲带着沉醉的神情说,“她曾经得过两场病,一场是皮肤病,一场是感冒,她一直咳嗽,差点死掉,我不能把她送去医院,只好自己给她买药吃,甚至自己给她挂水,她病得最重的时候,我坐在她身边整夜守着她,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纽扣,还是为了别的。你说呢?” 简东平虽然痛恨对面这个人的残暴,但一旦这个人对他敞开心扉,让他看自己的伤口时,他又忍不住心生同情。 “你习惯有她了,你主宰她,也依赖她。就这么回事。”简东平说。 “也许吧。” “她在哪儿?” “说了那么多,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 “我猜你不会把她安排得离你的住处太远。因为那样你会不方便照顾她。我没说错吧。”简东平注视着陆劲,顿了一顿问道:“你希望她死吗?” “我不知道。” “先来说说你被抓那天是怎么逃过警方的视线离开家的吧。”简东平说,“那时候警方已经盯住你了,你知道吗?” “如果知道,我怎么还会中圈套?”陆劲冷冰冰地反问道。 那倒也是。简东平想。 “警察那天在你的前门和后门都安插了人,但既没看见你从大门出来,也没看见你从园子那边的门出来,你的屋子又一直开着灯,所以最初的判断是,你一直呆在家里。后来你到案后,说你是假扮厨师从前门出去的,警方没发现,这似乎也说得通,但我不信。我今天来的时候,让他们带我去你的住处看了看,发现你在园子里栽了大株的绿色植物,那些植物好茂盛,居然盖住了大半堵墙。所以,我刚刚就在想,除了假扮厨师,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避开警方的视线顺利离开?我发现有的。”简东平看见陆劲注视着他的眼渐渐变得越来越专注起来,他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警方没看见你从这栋楼出去,那我可以确定你的确没从这栋楼出去。那么,你又是怎么出去的呢?我发现你家隔壁的园子就是另一栋楼的一楼,你可以从你家园子养的大株植物后面翻墙到隔壁那栋楼的一楼,然后大摇大摆地穿过人家的屋子,从那栋楼的大门出去。警方的注意力都在这栋楼,对隔壁那栋楼就算注意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如果你又化了妆,认不出来的可能性就更高了。那么,你为什么可以从那栋楼的一楼走出来呢?你可是要经过人家的屋子才能从门口出来的,而且已经那么晚了。理由很简单,因为那也你租的房子。你在邻近的两栋楼里分别租了两套房子。外人只知道你住在10号三楼,不知道你在9号1楼也租了一间屋子。” 简东平是突然想到这些的,他自己也没把握,但说着说着就越来越有信心,因为他想不出陆劲还能把邱元元藏在哪儿。虽然一开始他想杀她,但经历过很多波折后,他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曾经对他母亲说,“我喜欢一个女人,但并不想跟她发生关系,我只想跟她说话,听她说话,彼此进行精神的交流,”显然,看过无数推理小说,对罪恶有着奇怪偏好的元元是绝对能跟他进行精神交流的,他现在非常依赖她的陪伴。所以,他肯定会让她住得很近,这样方便他不时去找她,跟她说话,也许还会睡在一起。 “元元在那里吗?”他问道。 陆劲盯着空盘子里的蛋糕屑,默不作声,他拿起小勺子,又把它放下。 简东平焦虑地等待着,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现在比他更焦虑。 也许不止是焦虑,还有不舍得。 他深知宠物一旦被别人带走,很快就会忘了他,它的生活会立刻会被新的感情、新的人、新的事物塞满,再也没有他。他不想自己像垃圾一样被扔掉,所以,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还是坚持不肯说出她的下落。他这么做未必是希望她死,简东平觉得他是眷恋着这两年零八个月的日日夜夜,所以他希望她留在他们共同生存的空间,哪怕多一天也好,他想要她吃着他带来的食物,听着他说的笑话,嗅着他的气息,追寻着他的身影,等待着他每天的来临。 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但是想到有个人仍在原来的地方牵挂他,那也是一种幸福吧。三个月前,他在给母亲的信里是怎么说的?“我终于向一个女人求了爱。但我并不感到幸福,只觉得惶恐,不知道她会陪我多久,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我撒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若干年前,我也产生过这种感情,但是若干年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仍跟过去一样,这带给我的不是快乐,而是恐惧。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我已经走得太远。” 你是已经走得太远了,简东平望着陆劲鬓角的零星白发,心里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劲仍然注视着眼前的蛋糕屑。 “她在那儿吗?”简东平又问了一遍。 陆劲缓缓抬起头,手指在桌上打着节拍。 “你们查了不就知道了吗?”他道, 简东平没说话,盯着他的手看,心想就是这双手摸着雅真的脖子,最后掐死她的吗?不,当然不是,他用了绳子,但是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陆劲的声音幽幽地从他前方飘过来 “我没想到,你们会找不到她。” 他抬起头,看见陆劲静静地朝他笑了笑说:“对,她就在那儿。”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刚答应把自己的肾脏割下来送给了敌人。 简东平仿佛听到隔壁房间响起一片稀里哗啦挪动椅子的巨大声响,接着是零碎的脚步声,鸣笛集合的声音以及下命令的声音……他相信一听完陆劲最后那句话,林警官就会立刻集合人马,赶往他们说的地点进行彻底搜查。 元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虐待她。”陆劲说。 “我知道。”他几乎是带着安慰的口吻对陆劲说。现在,他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 一阵沉默。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片刻之后,陆劲声音低沉地问他。 “我的确还有几个问题。” “问吧。”陆劲好像很疲倦,他有气无力地说。 “第一,你怎么会制作那些精致的纽扣?第二,你为什么要扮作厨师?难道是想嫁祸刘毅仁,第三,元元和袁之杰为什么要观察你们几个周末的举动,相信这个你早就问过她了” “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元元告诉我,他们之所以要观察我们周末的举动,是因为他们平时得上课,他们只有周末才有空。”陆劲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好像在揶揄他,答案简单吗? 还真是简单得要命,他居然从来都没想到。 “那后面两个呢?” “我在广州的时候,有段时间很落魄,曾经在一家私营的很小的纽扣加工厂打工,那些纽扣是我设计的样品,因为工艺太复杂,厂方最后没有采用,所以那几颗就留在了我手里。我自己当然不会做,是厂方的师傅用机器做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扮作厨师。大概是因为父子情深吧。”陆劲疯疯癫癫地仰头笑了一阵又停下来,他注视着面前的空杯子,“我父亲是厨师,他在我眼里一直很邪恶。很怪,我小时候做过很多杀人的梦,都是穿着他的厨师服干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陆劲歪着头,眼神迷离,仿佛一不留神跌进了回忆这条河,并且任自己慢慢沉了下去, “我父亲的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但是你们没人知道,他曾经企图杀了我。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农场后面的一个小山坡上,他站在我身后,突然用一根绳子勒住了我的脖子,我拼命挣扎才挣脱。谋杀失败后,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骂我妈和我毁了他的一生,因为当初他们没法离婚,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他说他很想干掉我,让我妈痛苦一辈子,还说我本来就跟他不亲,当然这也是事实。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后来我就离家出走到山上出家去了,那时候很苦闷,总觉得心里有爪子在挠我。你问我为什么要扮作厨师,可能是那件事给我的刺激吧,有时候我希望能成为更强有力的那个人,有时候又同情他,还有时候感觉杀人的时候不是我自己,是我父亲,我好像在用我父亲的躯壳做一些我不想做也不敢做的事。我想我大概有神经病。” “你去看过吗?我是说心理医生。”简东平问。 “元元不就是我的医生吗?可惜,我还是违背了我的诺言,我曾经发誓不再杀人,但是自从杜群跟我说起那纽扣,我就觉得父亲的脸又在我脑子里晃动了。我一定有神经病,我知道,而且这是与生俱来的,怎么治都治不好。”陆劲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夕阳般的光辉,他笑着说,“我跟元元第一次开始交谈的时候,我就跟她说,我是神经病,我叫她对我不要期望太高,我一不高兴就会杀了她把她炖汤,她看着我,忽然笑了,说看我平时的样子,想不到我还会有这么酷的时候。有一次,我又逼问了她好久纽扣的下落,她仍然说她不记得了,因为我打过她的头,她老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我,说是我让她失去了记忆,”陆劲哈哈笑起来,根本不管别人想不想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精疲力竭,不想再跟她磨嘴皮子了,便趴在她床边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接着她求我放她回去,她说她想家了,想妈妈了,想妹妹了,我对她说,她不告诉我我想要的,我是不会让她走的。她让我干脆一刀杀了她,她说如果变成一个死人就能回家,她情愿变成一个死人。我给了她一个耳光。这是我唯一一次打她。那事我后来一直很后悔。” “你说得没错,后来我变得很依赖她。我们慢慢开始聊天了,我说了很多我以前的事,她也说了她的事……” “没了?”他问。 “没了。” “这故事叫什么?也是那个人写的?”他摸了摸她身上的毛衣,觉得真暖和。 “对,也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写的,名字叫《谋杀启事》。你难道一本她的书都没看过吗?”元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只看专业书,很少看小说。” “作为一个谋杀犯怎么能不看侦探小说呢?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应该充充电吗?”元元似乎很看不惯他的懒惰。 “我要是知道这么好看,我早就来问你借书了。以前我们不是没那么熟吗?”他笑了出来,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她的肩,亲昵地说,长期的囚禁生活让她比初来时消瘦了很多,他现在觉得只要双手搓一搓,她就会变成粉末,所以他的动作总是很轻,轻得像在跳舞。 她扭扭肩膀,好像试图摆脱他。他每次搂她,她最初总是有些抗拒,但接下去就顺从了。 “你没看过她的小说,那你总该看过她那两部很出名的电影吧,我说的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和《阳光下的罪恶》,我连录音剪辑都听了至少10遍。”她果然顺从了,任由他搂着她,说道。 “那两部电影我看过。” “觉得怎么样?”她马上问。 “很精彩,但那毕竟是电影。拍电影和写小说一样,他们考虑的是情节好不好看,是否吸引人,但现实中的谋杀考虑的是该怎么顺利逃脱,不被人发现,所以元元,现实中的谋杀其实并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从某个角度看,它还相当乏味。那种刺激解脱的感觉只能持续几分钟,有时候只有几秒钟,但接着,你就解决一大堆麻烦事,怎么逃离现场、怎么处理尸体,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明等等,所以,在现实生活中,谋杀还是越简单越好。……” “你那不叫谋杀,应该叫屠杀。不知道你为什么爱干那个!”元元没好气地说。 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蹭着她脑后的头发,温柔地说:“因为我不正常,我跟你说过。我不正常。” 她的睫毛颤动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换了个话题。 “我从小最喜欢的东西是吃我妈做的酱鸭。你呢?你妈妈给你做过什么好吃的?”她今天穿着他给她买的紫色毛衣,此刻正靠在床背上,左手铐在床背上,他坐在她身边,为了让她的手不至于太累,他在她弯曲的胳膊下面垫了一床被子。 她的问题让他再度露出微笑。 “我妈做的最好吃的大概腊肉吧,每年春节她都要做好多,她很勤劳,是个好人,可惜命不好,没嫁对人。”他眼前又出现了母亲愁眉不展布满皱纹的脸,“以后你嫁人可要看看清楚,不能太随便,这是一辈子的事。” “那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了,我可能永远都嫁不了人了。”元元茫然地望着前方,幽幽地说,“我也许会死在这里。”她忽然用活泼的口吻问他,“求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 “我死的那天,请你不要给我戴手铐好吗?我希望在那天,我是自由的。”她仰头看着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可以吗?凶手叔叔?” 他望着她,忽然感到心如刀绞。他很想告诉她,元元,我真羡慕你,一副手铐就能决定你是否自由。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为什么我无论到哪里都觉得像在坐牢呢?这大概在我一出生就注定了吧,就好像染上了艾滋病,你无论到哪里都逃不掉,而且谁沾上你都没好事。我也不想当凶手,但既然已经干了,而且没干彻底,就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的,我囚禁了你,时时刻刻铐着她,在我离开的时候堵住你的嘴,把你绑在卫生间的铁管子旁边,甚至不让你单独上厕所和洗澡,是的,我知道这不好,我不该这样,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作为一个凶手,我只能这样。 也许我该把你杀了,这样更干脆,但不知为什么,越是跟你相处,我就越希望你会活得比我长。我害怕你离开我的日子,害怕孤单,害怕那种刺骨的寒冷和掉在井里连喊救命都没人听到的感觉。所以,现在我不仅不会杀了你,我还会杀了那个企图杀了你的人,那很可能是,另一个我。 “元元,你会比我活得长。”他说。 “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她对刚才的请求念念不忘。 “好吧。” 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忽然很想说说自己的死。 他想对她说,元元,你不是曾经收集过自杀遗言吗?我其实每天都在说,你知道吗?你会记住吗?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完成我的心愿吗?我的心愿其实很简单,就是请你保留我给你的礼物,仅此而已。 “元元,既然你谈到了你的死,我也谈谈我的。好吗?” “你会被枪毙,别想了!”她冷酷无情地说。 他不理她,自顾自说起来。 “我希望我能在一个好天气,睡死在一片青草地里,身上是暖暖的阳光,天上有白云朵朵,远处有羊群和牛群。”他仿佛看见自己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里微笑,他真希望自己能带着舒心的微笑死去,但那恐怕只是奢望。 “你怎么啦?”他低下头,忽然发现她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别过头去,不说话。 “我死了,你该高兴了吧,元元,我是你的笼子,你早就想把我打碎了。”他笑笑说。 “我也想高兴,但我高兴不起来。”元元又把脸转过来,她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眉头拧成了一团,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神经病!你的确有神经病!”她举起尚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打他,双腿奋力向前蹬,他尽力躲开,但还是中了几下,好痛,但他并不生气,他了解她,自从她来了之后,这种突如其来的大发雷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习惯了。他像过去一样,一句话不说,用结实的胳膊紧紧箍住她的身体,把脸埋在她的黑发中,默默等待暴风雨过去,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闹够了,精疲力竭地倒在他怀里,痛哭流涕。 “混蛋!你为什么要锁着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讨厌你!”她用右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抽泣了一会儿,又小声说: “我希望你不得好死,你在外面的时候,我整天都在诅咒你被车撞死!”她痛苦地揪住了他的衣襟,“但是,但是,你过了时间不来,我又难受得要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我很希望你死,希望你快点死,但一想到你死了,我又觉得自己也要死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你说……” 他亲了亲她满是汗水的前额,等她终于因为疲倦而平静下来后,他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不说了。就说说我吧。” “嗯。”她轻轻哼了一声。 “我想强暴你。” 她不说话。 “这话我上星期就说过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很想跟你有点什么,但好像强暴这词比较适合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我想强暴你,狠狠地强暴你,尤其是这几天,还有上个礼拜,我突然就很想,想得我脑子都快裂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只打破的杯子,挡不住的水洒了一地,还搀着玻璃屑,“我是很想的。”他又说了一遍。 “可是你没有。”她抽噎着说。 “对,我没有。” “那么,要我表扬你吗?” “表扬我吧,我是个有道德的杀人犯。”他勉强笑了笑。 “啪——”她抽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这三年来,她曾经打过他无数记耳光,但每次打完,他不会感到羞辱,只会感到兴奋。他一下子就把她搂紧了,狂乱地亲吻她的脸和头发。他觉得她的头发真软,上星期他给她染了头发,把原先的黑发染成了褐色,他觉得那颜色可以让她的皮肤显得更白。结果怎么样?她的皮肤真的变白了。他觉得经过他的手,她越变越漂亮了。真漂亮。 她任由他乱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神情让他平静了下来 “元元,我想要你,很想。”他说。 “你说过了。”她疲倦地说。 “但是我不能。” 她轻蔑地别过头去,笑了笑,没说话。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又看见第一个女友死去时的脸,美丽的,处于亢奋状态的脸后来变成了惨白的骷髅,他以前从未令她真正满意过,唯有那一次,她不断赞美他,嘴角还失控地流出了口水,其实他也很兴奋,兴奋得无以复加,现在想到那场面他还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连指甲都在燃烧,但是那时候他就想,这会不会变成一种习惯呢?他不知道。从那以后,他再未尝试过。 他把自己从往日的梦魇里拉回来,决定把内心的恐惧说出来。 “元元,我说的我不能,指的不是生理上的缺陷。”他把她的脸转向自己,“我是个男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在你心目中,也许我还是头禽兽。但是,禽兽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分配不均而已。除了同情心,其他感情他一样都不缺,也许,还比别人更丰富。”他看见她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疲倦,接着说,“我是有感情的,元元,我想要你,是真的,很想很想。但是我不敢,这不是因为我不能,而是因为我怕……我怕我会在那个最高点的时候错手杀了你,有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我没把握。元元,我没把握……”他很想直接告诉她,元元,想跟你发生关系的未必爱你,最爱你的那个人,也许连吻都没跟你接过,但是他会给你染头发,给你洗衣服,在你生病的时候整夜守着你……我是爱你的,元元,他真想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但他不敢,因为这听上去实在太可笑,就算她不笑,他也会笑话自己,这实在不应该是一个杀人犯对他的猎物应该说的话,而且他没资格。他看见自己在她的瞳孔里越变越小,越来越模糊,他这才发现泪水再次充满了她的眼眶。 “我希望快点被枪毙!”她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也希望。” 他注视着她,眼泪忽然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接着他觉得整个人像拆了零件的木偶那样,一下子全散了,他伏在她身上失声痛哭,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大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她面前哭就像小溪流进大海一样自然而然,理所当然。他感觉她的手犹豫了好久最后放在了他的头发上。 “我也怕,”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说,“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有什么要对她说的吗?”简东平问她。 陆劲感激地看着他,想了想后,说:“没什么了,该说都已经说过了。” “那个,是你特地要的,你好像没用过。”简东平用下巴指了指陆劲面前的纸和笔。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白纸说: “本来想给她写点什么,画点什么的,现在觉得还是算了。” “为什么?” “我觉得,这样更好。”他说。 简东平等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他说。 陆劲忽然道:“如果看见她,你会发现她比过去漂亮多了。” “女大十八变嘛。”简东平很想看看邱元元现在的模样,过去的她实在算不上漂亮。 “我给她染了头发,那颜色很适合她。”陆劲眼神呆滞地望着桌面。 简东平感觉好像有只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先是摸索了一阵,接着猛地拧了一下,他浑身一激灵,回过身来。 “你爱她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陆劲翻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你爱空气吗?” “什么意思?” “离开她的时候差不多就该是死的时候了。”陆劲往椅背上一靠,微笑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微笑像片云一样从他脸上飘走了,他举起一只手,举到高过肩膀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直停了好几秒钟,才朝他挥了挥,好像在机场告别似的,轻声说,“再见,替我向她问好。”简东平望着他,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窜入他的体内,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在他向道别,而是在向另一个人,或者也是在向他自己。 直到很多年后,简东平仍然记得那天陆劲坐在审讯室里向他挥手道别的情景,如此泰然自若却又充满了绝望。 他从没告诉过别人,虽然他始终无法理解陆劲的行为,也痛恨他的残暴,但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甚至有点喜欢上了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风度的文雅的杀人犯。他欣赏这个人干净利落的办事风格,喜欢听他细腻动人的表述,爱跟这个人玩智力捉迷藏,甚至还爱看他那疯疯癫癫的大笑。毫无疑问,这个外表看上去不算出众的普通男子一旦披上了变态杀人狂的外衣,就像有毒的巧克力一样具有致命吸引力。 其实,要不是有雅真那段,他更想给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而不是冷冰冰的谴责。 如果有来生,他希望这个人能有一段平凡且幸福的人生,至少有个好父亲。 14、两周后 “好漂亮的黄纽扣啊!是元元爸爸送给你的?”她拿起他手里那三颗精雕细刻的小玩意儿赞叹道。 “那是金纽扣,纯金的。”简东平立刻纠正。 “是金纽扣?怪不得这么沉。”她掂了掂分量,露出了郑重的表情。 “他是为了感谢我帮他找回他的宝贝女儿。”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将她拿着纽扣的手紧紧一握,说,“送给你了。” “送给我?”她眼睛一亮。 “我一拿到就想好要送给你了。你好好收着,它们可是独一无二的。”他望着她,无比得意地说。 她笑着点点头。 “你放心吧,我会收好的。”她说完把纽扣放进了自己的手提包,赶紧拉上了拉链。 “等等,我还有东西给你呢。”简东平说。 “还有什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我们今天发年终奖了,不多,我才拿到一万,我给你一半吧。”他拉过她的手提包,拉开拉链把信封丢了进去。 “你……”她很吃惊。 “你男朋友不是个百万富翁,只能给你这些了,我本来想给你买个首饰,后来想想还是给你钱吧,你想要什么自己买。”他温柔地说。 她看了他一会儿,把那个装钱的信封又拿了出来。 “我才不要。” 她把信封塞还给他。 “你搞什么?我给你的为什么不要?嫌少啊?”他有点意外又有点不高兴。 她笑了。 “今天上午去谈合同了,你不记得啦?” “我当然记得。” “他们要签我了,这次是一个大的平面广告,猜猜他们会给我多少钱?”她喜滋滋地问他。 把小丫头乐成这样,看来数目不小啊。 “十万。”他信心满满地说。 “不要闹啦!”她打了他一下,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五万?”那也不错啊,他心头一阵兴奋。 她摇摇头。 “五千。”她笑着说。 My God!才五千就兴奋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模特啊。 “我知道,现在这数字不能跟别人比,但是他们说如果拍得好,会长期跟我合作,我马上要发财了,James。5000呢!我第一次赚那么多钱!”她拉着他的双手,终于忍不住叽叽咕咕笑起来。 看她如此开心,他不忍心打击她了。 “你真棒,璇,你又漂亮又有气质又年轻,以后会成为名模的。”他鼓励道,接着又说,“说不定你以后会很忙,以后我想你,只能去看看洗发水的瓶子,因为上面有你的脸。”这时候,他忽然发现她今天特意打扮过了,嘴唇上擦了红色唇膏,两腮还抹了淡淡的腮红,今天的她就像朵含苞欲放的小桃花,他忍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亲 “蜜枣,你今天真美。”他拍马屁道。 这番话把她说得心花怒放,又有点不好意思,她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往前走,问道:“今天你不是到依依家去吃午饭了吗?见到元元了吗?” “没见到,她妈妈好像带她去看病了。”简东平觉得真遗憾,好不容易应邀去邱家吃饭,居然没碰到邱元元不在,自从她被警察救回来后,他还没看见过她。 “她得了肺炎。” “你怎么知道?是依依告诉你的?”简东平马上问。 “是啊。我昨天晚上去依依家了,依依最近心情好,昨天硬拉我去她家吃饭。我看见元元了,她瘦好多哦,不过也比过去漂亮多了。”江璇点了点头,好像在肯定内心的想法。 “她怎么会得肺炎?”简东平好奇地问。 “不知道,她肯定受了不少罪。”江璇拽拽他的胳膊,好像要他注意听,“依依跟我说,她回来的那天抱着她妈妈哭了好久,后来还昏过去了,真可怜啊,依依说的时候,我都想哭了。不过,现在总算什么都过去了,最开心的就是她们的妈妈了,依依说,她妈妈现在每天都跑菜场,今天买甲鱼,明天买老母鸡,总是想尽办法给元元补身体,这两天还带着她去逛商场,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呢,不过元元好像还是喜欢穿她带回来的那些衣服,那好像都是那个男人给她买的,依依说,有的还相当的漂亮。” 江璇的话让简东平想起了陆劲的那句话:“我没虐待她。” “依依还跟你说过什么?元元有没有提到过王木?” 江璇想了想,才答: “元元去看守所见过王木一次,两人好像把事情都说清楚了。元元说,她还像很喜欢他,但已经不是过去的感情了,她说可能以前是她自己弄错了。王木说以后如果元元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他。元元说,她会帮他找律师,尽量让他在里面少待些日子,还说等他出来了,她会帮他找房子。他们好像准备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原来最终还是分手了。这对王木来说可能也是如释重负吧。 “还有呢?你还听说什么?”他用手指捅捅她的腰,她赶紧躲开。 “讨厌!” “好了,快点说吧。” “元元曾经提出想去看一次那个绑架她的男人,但被她爸一口回绝了,她爸爸还把她大骂了一顿,一开始依依和她妈妈都担心元元会跟她爸爸吵起来,然后又出走,但没想到这次她什么都没说就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了,后来她再也没提起过这事。依依说,她姐姐现在变乖了。” 元元对陆劲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她是喜欢他还是恨他?简东平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对待埋有地雷的区域,最好的办法就是绕道而行,他相信元元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才选择了沉默。 “好有吗?”他问。 “元元还说,现在再看到王木的笑,就觉得他像个偶像歌手了。哈哈,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她摇摇他,“好了,好了,别说她了,以后你总有机会看见她的,到时候你自己问她吧,听说元元很想见你呢,我已经跟依依约好了,过几天找个机会我们四个一起吃饭。” “好啊。”他说,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春节可以陪你过了,我老爸自有安排。” “真的吗?!”她两眼放光。 “当然。我给你做除夕大餐怎么样?” “啊——”她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抱住了他,高声道,“太好了,太好了!James,我终于不用一个人过春节了。” 她的话让他感到心酸,在他眼里,一个人过春节,根本无法想象。太凄惨了。 “以后每年春节我都陪你,好吗?”他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作为回答,她响亮地亲了他一下。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海东说,他那里有种药,我吃了以后,老朋友来的时候再也不会痛了,我再也不用受那罪了。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她笑嘻嘻地问。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也罢,至少我以后再也不用给她买药了。 “当然喽。这是一个最大最大的好消息!”他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就笑了,心想,幸福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至少我有。 尾声 邱元元站在花坛边的一个石凳上,向背后的那栋旧公房望去。 “你在看什么?”袁之杰不明白元元为什么特意打了的跑到这个既没花也没草,只有满地垃圾和痰迹的的又脏又乱的花坛来。 “啊,原来是幅画啊。”他听到她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 “什么画?”他顺着她的目光,仰头一看,发现这栋公房的四楼,有户人家的玻璃窗上贴了一幅年历画,画中有一盆松树的盆景,“本来就是画啊,你以为是什么?”他困惑地问道。 “我以前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过很多次,我还以为是一盆真的松树呢。”她说。 原来在被囚禁的那些日子里,她曾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过这幅画,不,应该说她看到的一个松树的盆景,她以为那是活的。他望着她变得美丽了很多的娇小脸庞,心酸地想象着她当时看这幅画的心境,妈的,这幅画真是够难看的,可是她还是记得那么牢,说明她一定是无聊透了,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所以看到远方有个模糊不清的东西,她就把它当成了谜语猜个不停,出了打发时间,在这过程中,她一定还曾不断鼓励自己,元元,活下去,元元,活下去。 望着她脸上忧伤的表情,他很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不要提过去的伤心事比较明智。 “你当时在那里,肯定看不清。”他低声说。 “说得对。”她冷漠地答应了一声,跳下了石凳。接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向前走去。 “你跑什么?”他追上了她。 “我得回家了,我妈只准我出来两小时,如果看见我过了时间还不回去,她又该着急了。咱现在要做乖乖女了。”她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了根口香糖嚼了起来,她这流里流气的模样告诉他,过去的元元又回来了,在她最初归来的那段时间,他本来以为她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淑女了呢,淑女虽然令人心动,但他还是喜欢那个有点邪气的元元。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笑着问。 “我爸已经帮我报名参加了一个高复班,我准备考大学,我脱了好多功课呢。”她停了一下,说,“我还打算写小说。” “你真的准备写小说了?”这话昨天她在电话里也对他说过。 “是啊,我想把我的事写下来。我有这么不平凡的经历不写下来实在太可惜,搞不好还会是本畅销书呢。”元元兴致勃勃地说,“我明天就开始写。我想成为一个推理小说家,,我觉得我有这样的天分,而且……现在我也有这样的定力。”她说到最后那句时,神情忽然又黯然下来,“有个人曾经说我会是个好作家,因为我坐过牢。”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不敢插嘴。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那些事写出来,尽量把他写得酷一点,最好写得比007更酷。”元元笑这摇摇头,“其实007哪有他酷?” “嗯……你,嗯,想他?”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没回答,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脸来正对着他。 “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连忙说,他既不想她的大段倾诉,也不想听她的恶毒咒骂。 她从脖子里掏出她的项链,他看见项链的坠子是两颗人血纽扣。 “这是……” “是他留给我的,其他的收藏在那三年,他都已经逐渐卖掉了,就剩下了这个。他对警察说,他把纽扣都扔了,但他留给了我。他说以后我把书写成了,纽扣可以作为事情发生的证据,而且那时候价格会更高。” “你准备留着吗?” “有些东西,就算扔掉也忘不了。”她平静地说,并把项链塞回了衣服。 “你还不是把我忘了?”他脱口而出,看她这么珍惜那两个小玩意儿,他就生气。 她抬头看着他。 “谁说我忘了你?如果我忘了你,我会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吗?我会在回来的第二天就见你吗?”她白了他一眼,伶牙俐齿地反驳道。 他不说话了。 她看看他,用他从来没听到过的深沉语调说: “之杰,我以前一直拼命在寻找刺激,我总想过跟别人不一样的生活,老希望自己有些不同的经历,可以向别人炫耀,但真正经历过这些事后才发现平凡才是最可贵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耍酷的人了,我喜欢对我好的人。” 他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那个对她好的人,也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什么。 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啊……能自由地呼吸真好啊,真好啊……”她叹息道,接着,她朝他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 元元…… 他毫不犹豫地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不像她的人那么刺,滑溜溜的,非常柔软,一时间,他觉得就像喝醉了酒,身子暖洋洋,软绵绵的,又有点兴奋,又有点糊涂。他很想问问明白,她到底当是他朋友,还是别的?但回头看到她灿烂的笑容,他还是决定不问了,就算做她的朋友,又有什么不好?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在他身边,一切总有希望。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