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百人名单 作者：塞西莉亚·艾亨 内容简介 生活里的每一天，都可以坦荡而坚实。 一团缭乱的凯蒂罗根还没从自己职业上的大错误中走出，又要面对敬爱导师康斯坦斯的辞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康斯坦斯留下的是一份列有100个人名字的名单，却未加任何说明。这份谜一般的名单是她想书写，却没来得及展开的故事。 一心一意想解开谜团的凯蒂，决定要完成康斯坦斯最后的遗愿。她开始寻线追查，并且与名单上的人逐一会面，试图在每个人的访问中拼凑出一些蛛丝蚂迹。最后，她不仅知悉了康斯坦斯未竟的旅程，也发现了关于自己的真相 探望 这里有个别名叫作“墓地”。在这里，所有的秘密、隐私，将 永远消失，再不为人所知。在这里，你会知道你从此安全，你知道你 将不会再被谁评判，你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一片平静。这里有个相当不 错的本名，那名字有着大爱无疆和救死扶伤的好寓意；同时这里又有 个特别合适的别名。这里让人觉得坚强、执着、平和、隐忍，还有一 种怪异的舒服感。这就是凯蒂为来这里探望康斯坦斯而感到烦恼的原 因。这种烦恼，不仅是精神上的逆反情绪，凯蒂还感觉到来自胸口的 阵阵疼痛，确切来说是心痛。这种疼痛，从她打定不得不来这儿的念 头时开始，越走近这里，就越感觉严重。然后她意识到这不是梦，不 是个演习的警报，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那疼痛的感觉越发糟糕了。在 这里，生命不断地接受挑战，然后渐渐逝去，最终走向死亡。 凯蒂挣扎着走进私立医院，没有乘坐电梯，而是一步一步地向楼 One Hundred Names 2 百人名单 上爬去。她走得极其缓慢，任由过往的路人超越自己，即便是那些架着 助行器龟速移动的病人们，也抢先走到了前面去。凯蒂有些茫然，她在 有着一间间病房的楼道上徘徊，全然无视周围投来的疑问目光。她期待 有个人能拦住她说些什么，无论是谁，无论聊些什么内容。只要，只要 可以拖延进入康斯坦斯病房的时间，就好。 终于，她没法再这样无休止地拖延。眼前的四扇门围成一个半圆， 其中的三扇都打开着，里面的病人和访客一览无余。于是，甚至不用核 对房号，凯蒂已经知道她要探望的人的位置。谢天谢地，幸好那扇门关 着，她还可以做最后一刻的拖延。 凯蒂敲敲门，很轻很轻，轻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刻意。她大概只是 想做出一副探望的样子，希望康斯坦斯没有听到敲门声。这样，她便可 以轻松离去，毫无负罪感。因为，自己确实曾经来过了。不过在内心深 处，凯蒂知道这不理性、不现实，这是不对的。她心跳得厉害，脚下的 地板被鞋子踩得吱呀作响，医院里的味道让她感觉有些虚弱。令人作呕 的味道！一阵恶心涌上胸口，凯蒂不得不停下来稳定心神，连做几个深 呼吸。她在心里拼命地自我暗示，希望自己可以迅速冷静和淡定下来。 凯蒂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深深地吸气。这时候，眼前的门 开了。一名护士站在门边，和床上的康斯坦斯一起向凯蒂这边看过来， 一时间六目相对。凯蒂有些慌张地眨眨眼，又使劲眨了两下，才缓过神 来。自己这是什么反应？应该说点什么吧？可是，要说什么呢？凯蒂一 时失语。不能是玩笑的话，不能是客套的话，她竟然不知道要对眼前这 个已经认识十年的朋友说些什么。 Chapter 1 3 探望 “我不认识她，”康斯坦斯突然开口了，尽管在爱尔兰生活了30多 年，她的法国口音还是很明显。让凯蒂有点意外的是，病重的朋友声音依 然低沉有力、坚定自信，就像健康的人一样。“请保安马上带她离开。” 护士笑了，她似乎听出了康斯坦斯的伎俩。护士又把门拉开些，然 后回到康斯坦斯床边。 “我一会儿再来……”凯蒂艰难地说。她转过身，发现走廊上到处 是医疗器械，只好又转过身往回走，试图找到些日常的、非医院专属的 东西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暂时忘记这是在医院、忘记四周萦绕的消毒 水味道，忘记等下要去面对的那个已经绝症晚期的朋友。 “我差不多搞定了，只需要再量下你的体温。”护士说着，把体温 计放进康斯坦斯的耳朵里。 “过来坐吧。”床上的病人发话了，并用眼睛示意了下床边的椅 子。 凯蒂慢慢地坐过去，她不敢直视康斯坦斯的眼睛。她知道这样很不 礼貌，却无法自控地转移目光，仿佛被魔力攫取了灵魂一样。 “我带了鲜花。”凯蒂环顾四周，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把怀里的花束 放下来。 康斯坦斯不喜欢花。以往，有人以取悦、道歉或仅是装饰房间等理 由送花给她时，她总是简单粗暴地把花丢进花瓶里，任它们自生自灭。 尽管早就了解这些，凯蒂还是去买了花。实际上，买花用去的时间，也 是她拖延计划中的一个部分。 “哦亲爱的，”护士说道，“保安没告诉你病房里不能摆花吗？” One Hundred Names 4 百人名单 “呃……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去扔了它们。”凯蒂立马起身，一 副要逃跑的架势。 “给我吧。”护士说，“先帮你放到接待处，离开的时候记得拿走 带回家。这么漂亮的花束，可不能被浪费哟。” “对了，我还带了蛋糕。”说着，凯蒂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 护士和康斯坦斯对视了一下，有些无奈。 “不会吧，蛋糕也不行？” “医院的厨师长建议病人食用他亲自烹饪的食物。” 凯蒂摊开手，乖乖地把“违禁品”递给护士。 “这些也记得带回家。”护士一边笑一边查看体温计上的读数， “健康。”然后依然微笑地看着康斯坦斯。离开病房前，她和康斯坦斯 对视了一下，彼此表情复杂。虽然刚刚是简单地脱口而出“健康”二 字，但大家都知道，康斯坦斯并不健康，她正在被病魔吞噬。新长出的 头发分布很不规则，斑纹样的一块块贴在头皮上，肥大病号服边缘露出 的锁骨突起，双臂上缠满各种仪器电线和注射导管。 “真庆幸没告诉她我包里还有可卡因。”看着护士关门离去，凯蒂 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花，但是我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想给你带金 色指甲油、香薰还有镜子的，那些你应该很感兴趣吧？” “那怎么没带？”说话的时候，康斯坦斯蓝色的眼眸依然精神，闪 着跳跃的光芒。甚至当凯蒂专注地看向她眼睛时，几乎能忘记面前是个 奄奄一息的重病号。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因为……我意识到这并不有趣。” Chapter 1 5 探望 “那样的话，我肯定会开心的。” “那……我下次带过来。” “到那会儿可就没意思了，你都已经告诉我要带什么了！亲爱的……” 康斯坦斯伸出手，紧紧地拉住凯蒂。凯蒂真不忍低头去看朋友的手，它 是那么的瘦削、苍白、无力。“见到你，真好。” “我应该早点过来。” “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交通太堵……”玩笑话才刚出口，凯蒂就闭上了嘴。她可是拖延 了整整一个月才来的啊。 病房里一阵沉默。凯蒂觉得，她应该解释下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过 来探望。 “我讨厌医院。” “嗯，知道。医院恐惧症。” “什么？” “一种病的名字，症状是害怕医院。” “还有这么一种毛病？” “这世上什么毛病都有。我连续两周没排便了，医生说这个叫‘盆 底失弛缓综合症’。” “我得把这个写下来。”凯蒂嘟囔着，思绪开始神游。 “可别。我的直肠罢工这件事，只有你、我、鲍伯和帮我做检查的 漂亮医生四个人知道。” “我是说，写关于医院恐惧症的东西。肯定是个吸引眼球的故事。” One Hundred Names 6 百人名单 “怎么讲？” “想象一下，有个人病得很重，却没法住院。” “可以在家治疗啊。没啥大不了的。” “如果是待产的孕妇呢？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在街上踱来踱去，就 是没勇气推开医院的门……” “可以在救护车或者家里甚至是在街上分娩，”康斯坦斯耸耸肩， “我曾做过一个科索沃难民女人生产的报道。所有的事都是那女人自己 搞定的，那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呢。孩子出生两周后，她们才被人发 现，母子健康。还有，非洲妇女在农田里分娩，孩子降生后母亲就继续 去干农活了；部落妇女用跳舞的方式生产……西方社会对女人生孩子这 事儿的理解有些偏差，以前我写过评论文章的。”康斯坦斯说着，有些 轻蔑地抖抖手，尽管她自己并没有生过孩子。 “那么，如果是一个医生，没办法去上班……”凯蒂还在拓展思路。 “不合理。那样他没法拿到从医执照。” 凯蒂笑了：“谢谢你的直率，还和以前一样。”然后，她收起笑 容，低头盯住握着她手的康斯坦斯的手。“如果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 最好的朋友生病住院，她却没法去看望……” “可是你来了，现在就在这儿。真高兴能看到你。” 凯蒂吞了下口水：“你没告诉我你知道那事儿。” “知道什么？” “你懂的。”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跟我聊它。” Chapter 1 7 探望 “其实……不想。” “喔。” 两个人沉默了。 “我要被那些无处不在的报纸、电台搞疯了。” “我没看报纸。” 凯蒂假装没看到窗台上堆的厚厚的一沓报纸。“这一周里，不管我去 哪儿，每个人都在看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好像我是个风云人物。” “这就是出风头的代价，你现在是电视明星了。” “我才不是电视明星，我就是个在电视上拿自己开涮的傻帽儿。这 两个概念可不一样。” 康斯坦斯又耸了耸肩，似乎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一直不支持我去电视台工作的。为什么现在不直接说‘我早 就说过’之类的话呢？” “那不是我的语言风格，一点创意都没有。” 凯蒂把手从康斯坦斯手中抽回，轻轻地问：“我是不是被解雇了？” “皮特没找你谈过？”看起来，康斯坦斯对她的责任编辑有点生气。 “谈了。但是我想听你说。我想知道你的意见，这很重要。” “《其他》雇用你当记者的决定从不会改变。”康斯坦斯很肯定地说。 “谢谢。”凯蒂喃喃道。 “我支持你做《30分钟》栏目，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记者，并 且你有能力做一个好记者。我们都会犯错，虽然有些比较严重，但没有人 是完美的。这些年来，我们学会了如何做更好的记者，更重要的是，学会 One Hundred Names 8 百人名单 了如何做更好的人。十年前你来面试，你还记得当时你谈的那个报道构想 吗？” 凯蒂笑了笑：“不记得了。”她在撒谎。 “你肯定记得。好，你不想说，我来说。当时我问你，如果让你做 一个报道，题材任选，你会写什么？” “我们没必要再提这个吧。最终我被录用了，不是吗？”凯蒂脸有 点泛红。 “你说，”康斯坦斯没理会她，继续说着，“你听过一只不能变成 蝴蝶的毛毛虫的故事……” “嗯……我记得。” “你想探究它面对不能拥有这种美好的感受，你想知道它看着其他 毛毛虫破茧化蝶却明白自己永无这种机会时的心情。记得面试那天刚好 是美国总统大选的日子，同天还发生了载有四千五百名乘客的邮轮沉没的 惨剧。那天面试的十二个人里，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谈论政治、邮轮或是纳 尔逊·曼德拉的人。最让你关心的，居然是一只小小的可怜的毛毛虫。” 凯蒂笑了：“是啊。那会儿才刚毕业。不过直到现在，我似乎还是 不入流。” “不，”康斯坦斯再次抓住凯蒂的手。她轻轻地说，“在那天的面 试者中，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明白你真实想法的人。你不怕飞翔，而是怕 自己没法飞翔。” 凯蒂又使劲咽了下口水，她几乎要哭了。十年了，她不但没飞起 来，反而觉得自己距离可以飞翔越来越远了。 Chapter 1 9 探望 “有人说恐惧让人寸步难行，但没了恐惧，哪里来的挑战和动力？ 通常我们认为最出色的事，是战胜恐惧和自己。你知道吗？那天，看到 你这个害怕自己不会飞的小女孩……呵呵，我觉得，就是她了！这就是 《其他》想要的。当然，我们都关心政治选举，但我们更关注政治背后 的人。我们需要了解他们的情感历程。我们不仅希望听到他们讲述自己 的执政理念，更希望知道他们执政思路背后的原因和出发点，希望知道 是什么坚定了他们的想法。再举个例子，有时候我们谈论饮食，但谈论 内容并不只是有机食品或者全麦食品，我们谈论‘为什么’和‘谁’。 我们关注人，关注感受，关注情感。在我看来，或许我们赚得少，但我 们工作的意义深远，当然，这只是个人观点。凯蒂，《其他》会继续出 版你做的报道、你写的故事。只要你相信自己写的内容是正确的，并且 绝不是别人灌输给你的，那么它就会是个好的报道。没人知道人们究竟想 读、想听或者想看什么样的内容，甚至连人们自己都不知道。往往是在事 实发生后，人们才会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创新’。我们要去寻找新 东西，而不是重复过去和追逐市场。”说完，康斯坦斯挑了挑眉毛。 “那是我做的报道，”凯蒂轻轻地说，“不能怪别人。” “你应该明白，这个事件中涉及的远不只是记者一人。如果你把这故 事拿给我，我不会轻易报道它。假设，即便我报道了，我也会在发现事态 变差时及时制止它。那些会出事的蛛丝马迹，上层的人是会最先看到的。不 过，如果你想为这事儿负全责，那就问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报道这个故 事。” 凯蒂犹豫着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康斯坦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One Hundred Names 10 百人名单 “我采访过一个人，他对我提出问题的回应热情度越来越高。我问他原 因，他说这些问题更多地反映出采访者的心理活动，而不是他的，这一 点让他觉得有趣。通过采访他，他对我的了解会远远多于我对他的。他 是对的。所以，我认为，比其本身内容更多的是一个报道对记者的侧面 揭示。我们在记者课程上学过，一个人必须尽可能地排除个人色彩才能 使报道毫无偏见。但事实往往是，记者要让自己参与到报道内容里，才 能更好地去理解、去联系、去帮助受众做出判断。如果考虑到所有人的感 受，那无异于机器人讲故事。嗯，这并不是说要植入‘观点’。凯蒂，这 点也让我困扰。我不喜欢记者通过讲故事说出他的想法。谁在乎他一个 人的想法？甚至，谁在乎一个民族、一个种族的想法？我感兴趣的是， 植入‘感受’、植入‘理解’，让听众感觉到文字表述背后的内容。” 凯蒂不想再去费劲琢磨这个报道揭示出了她的什么，她甚至不想再 想起或谈起这件事。但事实是不可能的，她的团队被起诉了，一天后她 将因为诽谤罪的罪名出庭。凯蒂的脑袋都要炸了，翻来覆去地回放整个 事件，分析哪里出了问题，这让她疲惫至极。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应该 去忏悔，为那些她曾做错的事，也为让自己再次振作起来。 “我要去忏悔。” “好。” “知道吗？当初你给了我这份工作，我好兴奋。我想为你做的第一 个报道就是毛毛虫的故事。” “真的？” “虽然我没办法去采访毛毛虫，但是我想从那些想‘飞’却不能‘飞’ Chapter 1 11 探望 的人群的角度出发，去看看是什么阻碍了他们，斩断了他们的翅膀。” 康斯坦斯慢慢滑进被窝，一双大眼睛在削瘦的脸颊上格外显眼。凯 蒂觉得自己要哭了，她确定康斯坦斯明白她说的意思。“我已经开始写 了……对不起……”凯蒂抬起胳膊，用手背掩住嘴巴，试图让自己平静 下来。但是晚了，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事实证明我错了。那只毛毛 虫，最后飞起来了。它……变成了一只飞蛾。”凯蒂觉得自己哭得很不 理智，但她控制不住。她并不是因为毛毛虫的故事难过，而是因为她目 前面临的可怕困境，她陷入了麻烦。“整个团队都在怀疑我。” “他们会帮你的。等事情平息了，你可以继续写你的故事。” “我不知道还能报道什么故事。我害怕再次出错。” “你不会出错了。凯蒂，你要明白，做报道——或如我所说——寻求真 相，并不是要集中所有火力去完成任务，也不一定非要去揭穿一个谎言，或 是非要特别具有独创性。它仅仅是要尽可能地去接近事情的真相。” 凯蒂使劲点着头，又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是来看望你的，我的事 却变成了主题。对不起……”凯蒂俯下腰，身子向前探去，头埋进床单里。 被康斯坦斯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她觉得有些尴尬。不过，让她更尴尬的 是，她的朋友在重病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担心，她自己却这样失态。 “嘘……”康斯坦斯温柔地说，她用手轻轻拂着凯蒂的头发，“这 个结局比我们期待的要好。毕竟，可怜的小毛毛虫飞起来了。” 凯蒂抬起头，看到康斯坦斯似乎出现了衰竭症状。 “你怎么了？我去叫护士！” “不用……不需要。经常这样。”她说着，眼皮沉重地耷下来， One Hundred Names 12 百人名单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你别走，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比如格伦。”床 上的康斯坦斯嘴角动动，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凯蒂也牵强地笑了笑。“好，你睡吧。”她低声喃喃，“我不走。” 康斯坦斯总是能读懂凯蒂的表情，也总能瞬间就戳中她的心事： “我就是不太喜欢他。” 几秒钟后，康斯坦斯的眼睛重重合上了。 ? 凯蒂坐在病房的窗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盘算着等下走 哪条路回家可以遇到最少的人。突然，身后传来一串法语，凯蒂惊讶地 转过头，看着睡在床上的康斯坦斯。相识十年来，除了宣誓时，凯蒂从 未听到过康斯坦斯讲法语。 “你说什么？” 康斯坦斯睡得迷迷糊糊。她清清嗓子，顿顿神：“你坐那么高干吗？” “我在想事情。” “我差点喊保安。” “嘿，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凯蒂跳下窗台，在康斯坦斯床 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什么？是想问我和鲍伯为什么没有孩子吗？”康斯坦斯欠欠身 子，头歪向床边桌上的水杯，然后从吸管里吮了一小口。 “不是。你从不给种子发芽的机会，天知道你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 子。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报道是你一直想做却从未写成的？” 康斯坦斯眼睛亮了一下。“哦，这是个好问题。或许这就是个好 Chapter 1 13 探望 题材。”她看着凯蒂，挑了挑眉毛，“比如采访退休的记者们。你觉得 怎么样？哈，我应该找皮特谈一谈。或许咱们可以联络那些已退休的记 者，邀请他们把从未写过的故事写出来，然后在杂志上发表。人们喜欢 乌辛·奥凯利和奥利弗·劳伦斯，就把第一个机会给这两个人。哈，我 们可以做个专刊了。” 凯蒂笑嗔道：“喂，你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门口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康斯坦斯的丈夫鲍伯走进屋来。他看起 来有些疲惫，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康斯坦斯身上时，眼神里瞬间溢满温柔。 “亲爱的，感觉如何？凯蒂，你好啊，终于见到你了！” “呃，交通……不便……”凯蒂吞吞吐吐的，有些脸红。 “哈哈，我懂。”鲍伯大笑着，转过身亲了亲康斯坦斯的额头， “交通也总是让我拖延，不过迟总胜于无，对吧？”他看着康斯坦斯， 发现爱人的脸有些扭曲。“你是想大便吗，宝贝？” 凯蒂扑哧笑出声来。 “凯蒂刚刚问我，有什么报道是我一直想做却从来没写成的。” “呃，你不该让她动脑子思考的，医生叮嘱过。”鲍伯半开玩笑地 说，“不过这是个好问题。让我猜猜，是不是油轮漏油事件时，你原本 有独家采访权去采访事件唯一见证者企鹅的那次？” “胡说，我没有获权去采访企鹅。”康斯坦斯笑了下，不过表情瞬 间又变为痛苦。 凯蒂有些紧张。不过鲍伯似乎习惯了，他继续说着：“啊，那就是 鲸鱼。鲸鱼经历了事故发生的一切，它会跟人讲述它看到的事情。” One Hundred Names 14 百人名单 “是船长啦！”康斯坦斯白了鲍伯一眼，语气可爱。 “你为什么没去采访他？”凯蒂问着，假装没被这对夫妇间浓浓的 爱意烤焦掉。 “航班推迟……”康斯坦斯回答道，双手捶了下床单。 “她找不到护照了，”鲍伯拆穿她，“护照最后被发现在家里的烤箱 里，但是之前我们都不记得了。所以她没能赶上飞机。最终，船长接受了 一个不知名的人的采访。”他靠近凯蒂，悄悄的说：“是丹·卡明斯。” “啊，你还是说了。你杀了我算了！”康斯坦斯夸张地说着，扭过 头去装死。 凯蒂用手捂住脸，想笑又不敢笑。 “看你那小样儿。”鲍伯取笑自己的妻子，“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呢，亲爱的？我很感兴趣。” “你也不知道？”凯蒂问鲍伯。他摇摇头，转头看着康斯坦斯。 “啊！”她突然叫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想起来了！这是最近才 有的一个想法……实际上有些东西去年已经在构思……好吧，某种程度 上，自从我来这儿就有这个念头了……” 凯蒂凑近了些，仔细听着。 康斯坦斯似乎很享受卖关子的感觉：“或许这会是我最大的成就。” 凯蒂不耐烦地应着声。 “我跟你说，文件夹在我家里，在书房里。特蕾莎会带你去找。文 件索引号在N字下面，名字是‘姓名（Names）’。你把它带来给我， 我告诉你关于它的一些想法。” Chapter 1 15 探望 “不要啊！”凯蒂笑了，“你知道我的耐性，现在就告诉我吧， 求你。” “不行，要是我现在告诉你，你肯定就不回来了。” “我保证我会。” 康斯坦斯笑了：“好了。你去拿文件夹，我告诉你那个故事。” “成交。” 凯蒂抬起手，握了握康斯坦斯伸过来的手。 弥天大错 回去的时候，凯蒂选择了一条较为安静的小路。她感觉自己像是 在下水道流窜的老鼠，心惶惶的，筋疲力尽。刚从朋友那儿回来时， 她还有种成功的喜悦，可是想起被舆论暴炒的事实，她再次陷入绝 望。 《30分钟》是她去年加入的一档电视节目，这档节目帮助她在 职业生涯里取得重大突破。但讽刺的是，它也毁了她。在那儿工作至 今，她采访了大概五十万人，这在一个人口总数约为五百万的国家里 是不小的成就，可这仍不能让她成为下一个凯蒂·库瑞克。现在，那 篇灾难性的报道不仅使她被迫停职，还面临着被指控诽谤的罪名。那个 报道发生在一月份，迄今已经四个月，明天法院就要判决了。这起事件 已经成为新闻头条，她的面孔、她犯的错误、她的名字现在已被超过 一百万人熟知。 Chapter 2 17 弥天大错 凯蒂清楚，即便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被大众遗忘，她的职业生涯也 算是有污点了，她的事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受到影响。她也 知道，自己还算幸运，因为《其他》——这家由她最大的支持者康斯坦 斯创办并担任主编的杂志社——还愿意继续雇用她。目前，凯蒂在杂志 社里并没有什么地位。虽然副主编鲍伯也是她的好朋友，但凯蒂没法保 证若是失去康斯坦斯的支持，自己这份工作还能保住多久。她害怕有一 天，这位导师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不再关心她的职业生涯。从一入 行，康斯坦斯就和她在一起，引导她，给予她建议，同时也鼓励她去寻 找内心的声音，做出自己的决定。可以说，凯蒂现在拥有的成功与康斯 坦斯密不可分，但同时在凯蒂所犯的每一个错误里，也都会烙下康斯坦 斯的名字。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凯蒂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一周以来，她都直接忽略这些电 话，现在也不例外。被诉上法庭的消息传出后，很多记者一直在给她打 电话。那些她原以为是朋友的人们采取各种不同方式想要获得事件报道 权，这让凯蒂困扰不已。有些人找到凯蒂，直接要求她讲出事实；另一 些人则是打出同情牌，对她说：“凯蒂，你也知道，我们面临的压力有 多大。老板知道我们是朋友，他希望我能从你这儿获得一些消息。我也 很为难。”还有一些人，只是热情地邀请她参加一些内容乱七八糟的晚 宴，比如父母的结婚纪念日聚会或是祖父八十五岁的生日宴会，却对凯 蒂事件的事儿只字不问。 凯蒂并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也未透露半点儿消息。不过，她 还是从中学到了不少。渐渐地，她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名字从圣诞节 One Hundred Names 18 百人名单 问候名单里都删掉了。不过，有一个人至今仍未给她打过电话，这个人 是她的朋友史蒂夫。大学时他们一起学新闻学，从那时起就成了朋友。 史蒂夫一直渴望报道体育新闻，但直到目前也未如愿，他做的最接近体 育类的报道是在一家小报上披露足球运动员的私生活。当年，正是史蒂 夫推荐凯蒂到《其他》工作的。他们曾有过一次越轨行为，事后史蒂夫 随手抄起一本杂志阅读，而凯蒂则急着到处去找紧急避孕药。那件事让 他们此后只能再做普通朋友。 口袋里的手机还在振动。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凯蒂，这通响了很久的 电话是史蒂夫打来的。于是，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果然是他。凯蒂 有点犹豫，要不要接这个电话。毕竟，她几乎都要怀疑所有人了，《30 分钟》的灾难性报道让她产生了信任危机。不过，只犹豫了几秒钟，她 还是接了起来。 “无可奉告。”凯蒂的第一句话就很直接。 “什么？” “我说，无可奉告。你可以告诉你老板说你没办法联络我，告诉他 咱们闹翻了！事实上，咱们也快玩完了！没想到，你也会打电话给我， 竟这样践踏我们的友谊。” “你吃错药了吧？” “什么？哈，这也是你要报道的内容？没错，假如现在说我是个嗑 药的人，他们就可以……” “凯蒂，你闭嘴！我会转告我老板，这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叫 凯蒂·罗根的女人——对维多利亚·贝克汉姆转行的报道无可奉告。这 Chapter 2 19 弥天大错 就是我今天被要求评论的内容，我却不能去评论卡洛队和莫纳亨队即将 打响的重要比赛！你要知道，从1936年至今，卡洛队从未现身全爱尔 兰足球赛决赛，而莫纳亨队从1930年就没进过决赛！不过竟然没人关心 这个！不仅是我办公室的同事，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维多利亚转行是否 时机合适，能否火起来，还有一堆莫名其妙到我暂时想不起来的新闻热 点！”史蒂夫噼里啪啦一顿怒吼，凯蒂却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了。这是她一星 期以来第一次大笑。 “好吧，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觉得这事儿好笑。” “我猜你已经开始写足球新闻了。” “哼，她和贝克汉姆结婚，所以这也勉强能算是足球新闻。今天， 除了要写出这个荒唐新闻，我还得确认你是否已经在家里发霉了。” “你说对了！我就是在家里渐渐发霉呢。不过，我刚才出去看望康 斯坦斯了。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准备回去继续发霉。” “好吧，那我很快就见到你了。我就在你门外。”史蒂夫的语气变 得有些严肃，“对了，凯蒂，我建议你买点漂白剂和一把好用的硬毛刷 回来。” 凯蒂的胃开始痉挛。 ? 凯蒂费力地把自行车扛上楼梯，发现家门口被人用漆喷了五颜六色 好几个大字——“卑鄙的记者！婊子！”她租的这个房间离锦绣公园不 远，平时她骑车或者步行就能到达市中心。这是一个大开间，位于一家 干洗店楼上，房租相对便宜，她还能负担得起。 One Hundred Names 20 百人名单 “你可能得搬家了。”史蒂夫蹲下来，开始擦洗门上的喷漆。 “不行，其他地方我租不起。或者，你知道哪里也有干洗店楼上的 公寓要出租吗？” “非要住这样的？” “从早到晚，一打开窗，周围就弥漫着干洗店化学用品的味道，比 如四氯乙烯a之类的。你听说过这些化学用品吗？” 史蒂夫摇摇头，继续往门上刷漂白剂。 “四氯乙烯不仅可以用来清洗衣服，也用于给金属物件脱锈，是世界 卫生组织公认的致癌物质。测试表明，短时期内连续七八小时接触含有浓 度为七十万毫克每立方米四氯乙烯的空气就会产生神经中毒症状，比如晕 眩、瞌睡、头痛、头晕以及内分泌失调……这红色部分很难弄掉啊？” “你来擦绿的，我处理红的。” 他们互换了位置。 “在四小时内接触三百至五千毫克的四氯乙烯会伤害视觉系统神 经。”凯蒂用海绵在桶里蘸了水，继续清洗着门上的脏话涂鸦，“长期 接触这些用品的洗衣店工人血液和尿液会发生生化反应，因为四氯乙烯 可以附着在地板、天花板和墙体材料上。有机构曾对十四个居住在干洗 店附近的健康成年人进行测试，结果表明他们的行动比那些不接触四氯 乙烯的人要迟缓的多。” “你也有这个问题？对了，我听说你做过关于四氯乙烯的报道。” a　四氯乙烯，又称全氯乙烯，是一种有机化合物。不溶于水，主要用作溶剂，如干洗中 的干洗溶剂等。有刺激和麻醉作用。 Chapter 2 21 弥天大错 “非也。我只不过是告诉房东我正在做关于四氯乙烯的报道，并且 吓唬他说我会把研究结果告诉邻居们和他的员工。然后呢，他就给我减 了一百欧元的房租。” 史蒂夫有些吃惊：“他可以把房子租给其他人啊。” “我跟他说，我会把结果告诉下一位房客，以及接下来的每一位房 客。那房东就害怕了，哈哈哈。” 史蒂夫摇摇头：“你可真是……” “我聪明吧？”凯蒂乐不可支。 “卑鄙的记者……或许，我们应该停止清理门上这些字。他们评价 得对啊！”史蒂夫看着凯蒂，觉得突然间有些不认识她了。 “哎呀，他可是使用四氯乙烯的人啊！” “那你可以搬到其他地方去。” “其他地方太贵了。” “你不能这样威胁别人，不能利用职务之便获取你想要的东西。这 是恃强凌弱，你知道吗？” “哦。”凯蒂翻了个白眼，有些沮丧地把海绵丢到桶里，拉开了房 门。门没锁，凯蒂走进屋，一屁股坐到餐桌上，顺手拿起块纸杯蛋糕咬 了一口。史蒂夫跟着走进屋，轻轻地把门关好，却没坐下。 “史蒂夫，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过来是要确认你是否还好，确认你对明天审判的想法。不过你 说得越多，我却越来越不同情你了。” 含在嘴里的纸杯蛋糕瞬间变成石头，咕哝一声吞下去，卡得凯蒂喉 One Hundred Names 22 百人名单 咙直疼。好吧，终于来了。 “你诽谤一名备受尊敬的而且才刚新婚的体育老师性侵两名女生还 使其中一人产下一子。你在电视上、在全国观众面前犯下了大错！” 凯蒂看着他，觉得眼睛刺痛，几乎无法呼吸。她被史蒂夫说话的方式 伤到了。尽管她知道自己犯错了，但他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和她说话啊。 “我知道。我清楚自己所做的事。”凯蒂的口气有些强硬。她觉 得，这会让她显得更自信一些。 “那你感到抱歉吗？” “ 当 然 ， 非 常 抱 歉 ！ ” 凯 蒂 爆 发 了 ， “ 我 的 职 业 生 涯 就 这 样 毁 了，绝对没有人会愿意再雇用我！我还搭上了整个行业圈子！如果他赢 了——实际上他的胜算很大——天知道律师费会有多高，他们的名声会 受多大的影响！我完蛋了，完蛋了！”凯蒂看起来非常焦躁。对面这位 一贯镇定的史蒂夫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正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是这些让我烦恼，凯蒂。” “什么？” “你的语气……你真是太傲慢了。” “傲慢？我现在是恐慌，史蒂夫！” “是，你恐慌，你为你自己恐慌，为‘凯瑟琳·罗根——大电视记 者’恐慌。”说着，史蒂夫用手指比画出一个大大的双引号。 “不单单是那个”，凯蒂咽了下口水，“我也担心在《其他》的工 作，史蒂夫。” 他笑了，不过听起来有些讽刺的意味。“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 Chapter 2 23 弥天大错 刚刚又重复了一遍。你一直在说，你的名字、名声、职业都被毁了。这 些就是你的全部吗？当我听到你说用报道威胁房东这种蠢事时，我很不 爽，你让我不爽。”史蒂夫不再来回徘徊。他站在那儿盯着凯蒂：“这 么多年来你就学会了干这个？” “这么多年来？好吧，我想某人在小题大做吧。”凯蒂有些吃惊， “我在报道中犯了个弥天大错。你关心这公寓的事儿？它根本无伤大 雅！对了，我记得有次你假装在快吃完的汉堡里找到根头发吧？就为了 多吃个免费汉堡！难道你那不叫犯错吗？我记得那个经理好可怜啊，你 让他在其他顾客面前那么难堪，无所适从。” “我那会儿才十八岁。”他快速反击，“你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 “三十三岁！你忘了算我的上个生日，”凯蒂不依不饶地添了一句，却 显得有些孩子气，“这就是我的处事方式，我能从每件事里找到报道题材。” “用报道来利用人。” “史蒂夫！” “这些都是多好的题材。凯蒂，你要有点正能量。报道就是报道， 是讲述事实，可不是为了揭露或设计甚至陷害他人。” “抱歉。我没意识到你那条维多利亚转行的报道能够改变世界。” 凯蒂有些刻薄地说。 “我的意思是……我也会读报道、听新闻。可是你……” “我怎么了？”凯蒂瞪大了双眼。 “算了。” “别算了啊！说，我怎么了？整整一个礼拜，我只能从电视台、网 One Hundred Names 24 百人名单 络论坛和门口的涂鸦上得知别人对我的评论。现在，我倒想知道我最好 的朋友对我是什么看法？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是场‘及时雨’！” 凯蒂的音调变得很高。 史蒂夫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史蒂夫，我该怎么办？”凯蒂先开了口，“怎样才能让你和他们 不再恨我？” “你和那人谈过吗？” “你说科林·马奎尔？不，没可能。我们明天就要对簿公堂，现在 去找他只会惹更多的麻烦。查明他并没有私生子后，我们在《30分钟》 节目的一开头就跟他道过歉了，甚至比节目本身还要重视。” “你认为那样会让他好受？” 凯蒂耸耸肩。 “凯蒂，如果你对我做了同样的事，我可不会单单在你门上涂鸦这 么简单。我会杀了你。”史蒂夫的语气听起来严厉又坚决。 凯蒂瞪大了眼睛：“史蒂夫，不要这样吓我。” “这就是你不理解的地方。这件事并没有关乎你的职业或者名声， 不是你，是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凯蒂艰难地说，“也许我可以解释发生了 什么事……有两个看起来十分靠谱的女人来找我。她们的故事听起来相 当可信，日期、时间……每个细节都很真实。相信我，我没有立刻报道 这件事。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一再调查，制片人和编辑也都在支持我。 Chapter 2 25 弥天大错 所以……这个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报道也不是只针对他一人。 你明白吗？这个报道的主题针对爱尔兰数以千计的恋童癖者和性犯罪 者。他们或是在学校工作，或是在其他可以接触到儿童的地方上班，却 被指控虐待学生。” “除了他。他是完全无辜的。” “好吧，除了他。”凯蒂相当沮丧，“我报道的其他事件都是精准 的。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 “你的工作本来就要求准确性，这没什么可炫耀的。” “办公室里其他记者都有可能做这个报道，可偏偏线索信寄给了我！” “寄给你是有原因的。这些女人曾经设过圈套陷害他，现在又引你 入陷阱。你做过的那些扯淡报道吸引了她们。所以她们找上了你，让你 迎来荣耀的机会。” “这没有让我获得荣耀。” “没有吗？你到电视台工作前，我从没见你那么兴奋过。刚接下这份工 作时，你做的是一个关于茶的报道。如果康斯坦斯让你做同样的题材，你会 直接告诉她你不干，可是换成电视节目你就接了，上电视让你兴奋！” 凯蒂想反驳，可她做不到。史蒂夫没有说错。《30分钟》题材众 多，其中少量是人人都想参与的大调查报道，另外大多是本地的小新闻 报道。凯蒂的荧屏处女秀是关于人们如何选购茶叶的报道。为做这个节 目，她走访了许多茶厂，去了众多的超市茶叶柜台，甚至去参加社区组 织的品茶会，从而得出结论——人们只是继续购买父母喝的茶叶品牌， 这是类似继承性的习惯。这则历时四分五十秒的报道被凯蒂视若珍宝。 One Hundred Names 26 百人名单 四个月后，她收到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两个女人在信中向科林·马奎尔 提出索赔。凯蒂立刻联系她们，并很快互相信任，开始一起策划针对科 林的度假报道。在电视台特有的具有戏剧性、令人兴奋的环境和氛围 里，在厌倦了一些平淡、无攻击性的报道后，面临这样一个有可能带来 事业成功机会的报道题材，凯蒂迷失了自己。她从未想过，在她所探究 的真相中，包含着一个危险得足以毁掉一个男人全部的谎言。 史蒂夫环顾着公寓四周。 “怎么了？”凯蒂发问，声音弱的像虚脱了一般。 “格伦呢？” “上班去了。” “他带着咖啡机去上班吗？” 凯蒂扭头看了下橱柜，满脸的困惑。这时候，手机响了。 “倒霉，是我妈妈。” “最近你和家人谈过吗？” 凯蒂喉咙动了动，使劲摇摇头。 “接吧。”史蒂夫直视着她。 “喂？”凯蒂接起电话，加重了说话的语气。史蒂夫走到了一边。 “凯瑟琳，是你吗？” “嗯。” “凯瑟琳……”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凯瑟琳，你不知道……” 她几乎泣不成声。 “怎么了，妈妈？”凯蒂恐慌地跳下桌子，“爸爸出事了？还是其 Chapter 2 27 弥天大错 他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凯瑟琳，”罗根太太抽泣着，“我受不了了。我们现在非常难 堪，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可怜人？” 凯蒂又一屁股坐回去，准备迎接母亲劈头盖脸的责骂。这时候，她 发现格伦的等离子电视也不见了。再看，衣柜里他的衣服也都没有了。 导师过世 凯蒂度过了她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一周。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 满身大汗。她僵硬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静静数着自己越来越 快的心跳。凯蒂很害怕，甚至不敢环视房间的四周。待梦魇渐渐褪 去，她鼓足勇气坐了起来。打开窗户，她深吸一口气，想以此缓解噩 梦带来的呼吸不畅，吸入肺的却是楼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干洗店排气 管里排出的蒸汽。凯蒂干咳几声，一掌拍在百叶窗上。她光着身子， 赤脚走到冰箱旁边，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根本没准备好如何应对 明天的庭审。 ? “1月10日《30分钟》节目播出的报道让科林·马奎尔遭受无法弥 补的伤害。他的名誉受损，生活彻底改变，被迫搬离居住的社区。是 凯瑟琳·罗根，迫使马奎尔先生离开工作岗位，并且诽谤他性侵两名 Chapter 3 29 导师过世 女生还使其中一名产子。尽管马奎尔先生一再否认并提出做亲子鉴定， 报道还是播出了。凯瑟琳·罗根、唐纳德·史密斯和保罗·蒙哥马利的 失职和不专业行为给马奎尔先生的生活造成了毁灭性影响。” 凯蒂坐在法庭一隅，和她在一起的还有《30分钟》栏目的制片人保 罗、编辑唐纳德。冗长的赔偿协议用了整整十七分钟才宣读完毕，赔偿 金额高达四十万欧元。协议中的每一个单词、每一项指控都让凯蒂更加 痛恨自己。在她周围，科林·马奎尔和他的家人——他的妻子、父母以 及兄弟姐妹——还有从社区赶来的声援者们都死死盯着她，看得她后背 发凉。凯蒂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敌意和愤怒，更加深刻体会到科林所受的 伤害。科林坐在那儿，几乎抬不起头，他双目深陷，下巴抵在胸口，看 起来好像一年都没睡过觉。 栏目组成员和律师一起离开法庭，敏捷地躲开成群的摄影师和摄 像机，闻讯赶来的记者中有一些还是凯蒂认识的人。摄像机撞到凯蒂的 脸，她觉得自己和在新闻里常看到的那些刚刚受审完离开的罪犯们没什 么两样。同行的几位男士走得很快，凯蒂几乎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可她 又不想跑过去追上他们。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犯了那么多错误，现 在她不想再走错路了。凯蒂原本低着头，但一想到这样看起来像是有罪 一样，她就又抬起头来。“振奋起来，接受惩罚，往前走！”她默念 着这些话，努力把眼泪咽回去。四周晃动的摄像机让她晕眩，凯蒂努 力地把目光聚焦在前面的人行道上。这种走路的方式极不自然，像是某 种缺了油的机械运动。凯蒂集中精力，向前迈开一条腿，为了协调努力 摆起左臂和右腿。她绷着脸，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丝的烦躁。她知道这 One Hundred Names 30 百人名单 些照片会永久被散播，这些连续的镜头将在电视里一再播放，之后还会 被记者存档。她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她不想让自 己显得冷淡，又不愿让别人现在就觉得她有罪。有时候，人们并不会倾 听对整个事件的描述，他们只是看看报道中的照片那么简单。因此，凯 蒂想让自己看起来既无辜又自责。对，就是一种悔悟的表情。凯蒂极力 维持着内心的自尊与骄傲，无视周围人对她的怒喊。马奎尔先生的声援 者们很快走出法庭拥上街头，纷纷接受记者的采访，对着镜头拷问、谴 责着《30分钟》整个栏目组。凯蒂身后传来阵阵嘈杂声，记者和被访 者们争先提高着嗓门，试图盖过对方的声音。从附近经过的车辆也被吸 引，停下来围观这场骚动。到底是谁在被新闻媒体围攻？凯蒂被人群挤 来挤去，感觉自己像要被抽空了一样，甚至虚脱得气若抽丝。身后的记 者们蜂拥而上，努力追着她的步伐。凯蒂有些麻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 也曾这样对待过科林！天啊，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一步不停地往 前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抬起头，不要笑，不要哭，不要倒下。就这 样，往前走。 栏目组的一行人终于走回律师的办公室。在这里，他们可以暂时 地避开记者。凯蒂把背包甩到地上，转身把额头用力地抵在冰冷的墙面 上，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上帝啊。”她喘着气，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 “你还好吧？”唐纳德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 “不好。”她兀自说着，“抱歉，我很抱歉，非常，非常抱歉……” 唐纳德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凯蒂很感谢他的支持。这一切 Chapter 3 31 导师过世 都是她造成的，他应该责备她。 “真是荒唐！”保罗发着火，在律师的办公桌前来回踱步，“四十万 欧元！还有他的诉讼费！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我说的是‘可能会’。” “难道你还能要求重新审判吗？”他大喊，“太可怕了！他们怎 么能这样？我们已经在节目开头公开道歉，承认他是无辜的了！上百万 观众已经看了那期节目，天知道今后还有多少人看到！我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一开始我们就中了圈套？那两个女人是和他一伙的吗？她们也能 拿到一部分钱！好吧，好吧，现在我不吃惊了，没有什么可以让我震惊 了……天啊，四十万！我该如何向台长解释……” 凯蒂扭过头，墙壁的冰冷穿透了她的额头，又从她的声音里传出 来。她冷冷地说：“这是我们应付的代价，保罗。” 屋内一片沉默，静得都能听见身后唐纳德的呼吸声。保罗转过来， 死盯着她，仿佛她不该存在一般。这种场景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我们毁了他的生活。我们应该听听他们在那儿说的每一个词。我 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现在应该对我们的行为负责了。” “我们的行为？不不不！是你的行为！是你毁了他的生活。我不 过是个相信你会做真实的报道并去进行尽职调查的白痴！我只知道自己 真不该让你做这个报道！记住我的话，新闻界不会再雇用你！你听到了 吗？凯蒂！你连做这种报道最重要的要领都不懂！”保罗咆哮着。 凯蒂点点头，转过身。“再见，唐纳德。”她轻轻地说。 凯蒂不想回自己的公寓。一方面，她担心今天法庭的判决会加重那 One Hundred Names 32 百人名单 些人对她的报复，虽然他们更有可能至此停手，毕竟科林得到了名誉的 澄清，还获得了金钱的补偿；另一方面，凯蒂害怕一个人待着。她不知 道该做什么。她不愿再想这件事，不愿再为此事而自责，但她又觉得这 样逃避是不对的。她明白自己应该受到惩罚，同时也需要时间去平复这 种负疚感。凯蒂从第四法庭后面的小巷里取回自己的自行车，然后径直 朝康斯坦斯家骑去。保罗指责她没有掌握做新闻报道的要领，她知道谁 深谙此道。也许，是到了自己重新学习的时候了。 康斯坦斯和鲍伯的家位于宝尔斯桥。那是一栋爱德华时代的三层 公寓，主人居住在首层，剩下的空间都用于储藏杂志。他们已经在这里 住了二十五年，家的布局更像是一间多功能的办公室。两个人长期外出 用晚餐，厨房因此闲置。现在，里面摆放着许多旅行纪念品，琳琅满 目——乌木雕刻品、弥勒佛像和裸女形象的威尼斯玻璃艺术品摆在一 起，非洲和威尼斯的特色面具吊在一个破泰迪熊的脖子上，墙上则挂着 中国的铜版画、山水画还有鲍伯最喜欢的讽刺漫画。房间的布置一看就 是康斯坦斯和鲍伯的风格，个性又有趣，富有生活气息。七十多岁的特 蕾莎是家里的女管家，已经为他俩工作了二十五年，平日所做的不外乎 掸掸灰尘和看看电视上的杰里米·凯尔秀。康斯坦斯并不在意家中是否 整洁，也不打算辞退她。特蕾莎非常熟悉凯蒂，直接请她进了屋，自己 则端着茶杯回到座位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探讨测谎仪测试，一对男 女在节目里互相指责。凯蒂暗自庆幸，特蕾莎似乎没有看到这周的新闻 热点，也没有问起关于她的审讯。她径直走进康斯坦斯和鲍伯的书房。 两人的书桌对着摆放，桌上堆满了垃圾一样的东西，或者，也有可 Chapter 3 33 导师过世 能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康斯坦斯的桌上摆放着一幅30年代法国妇女裸 照，照片中的女人用布帘盖住身体，姿态极具挑逗性，让人大饱眼福； 鲍伯则在桌上放了一件非洲裸男的艺术品。地上和桌面一样杂乱，波斯 地毯铺的很不平整，皱起一个个鼓鼓的包。除了旅行纪念品和工艺品， 房间里还摆着很多形态各异的瓷猫。凯蒂知道，康斯坦斯并不喜欢猫，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些是她母亲生前坚持买下的。房间里很挤，真不知道这二位平日是如 何集中精力工作的。事实上，他们不仅做到了，还非常的成功。康斯坦 斯不顾富商父亲的反对，从巴黎搬到都柏林，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学习 英语文学。那时候，她在学院报里担任编辑，第一份工作是为《爱尔兰 时报》的社会专刊撰写新闻报道。在报社里，她遇到了比自己年长十 岁、时任《泰晤士报》财经记者的鲍伯·麦克唐纳。不久后，厌烦机械 做事的她再次违背父亲的意愿，辞去了当时在爱尔兰主流媒体的工作， 开始探索出版自己的刊物。鲍伯和她并肩工作，在涉足各种杂志类型和 市场后，十二年前，他们最为成功的杂志《其他》创刊。虽然《其他》 并不能告诉读者如何甩掉脂肪、塑造完美身形，但还是成为全爱尔兰最畅 销的杂志之一，在行业内也备受推崇。能为《其他》写稿是很光荣的事， 也是小记者们通往成功之路的阶梯。康斯坦斯很务实，喜欢直言不讳， 对报道和人才一贯挑剔。许多国内记者在她的管理下逐渐成长起来。 凯蒂走到档案柜前，立刻就震撼了。这儿跟家里其他地方不同，被 康斯坦斯整理得井然有序。柜子里，《其他》和康斯坦斯经营的其他杂 志里的每一篇文章、她为其他杂志社撰写的文章，还有她的一些构思都 整齐地按字母表顺序摆放着。凯蒂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用最快的速度 One Hundred Names 34 百人名单 把索引号N以前的文章也浏览了个遍。终于，她看到索引号N——以 姓名（Names）名字”命名的文件夹里，放着一个马尼拉纸质信封。凯 蒂知道自己应该遵守和康斯坦斯的约定，可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在桌边坐 下来，准备打开信封一睹为快。这时候，特蕾莎突然出现在门口，这让 凯蒂一下惊得跳起来，像是个偷偷吸烟被老师抓个正着的犯错学生。凯 蒂把信封放回桌上，自嘲不已。 “你见过她了？”特蕾莎问道。 “上周见过。这两天太忙了，没过去看她。”凯蒂回答着。这一 周，第四法庭的诉讼让她身心俱疲、精神紧张、充满攻击性。凯蒂觉 得，她不应该把这种精神状态带到康斯坦斯的病榻旁。 “我想她看起来一定很绝望。我的弗兰克死于肺癌，他每天都要吸 四十支烟，后来受到非人的病痛折磨。他和康斯坦斯同岁。你相信吗？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和他离开我的时间差不多长了……”特蕾莎摇摇 头，“来杯茶吗？这茶有股金属味，呵呵。我在茶壶里发现许多硬币， 他俩一直把茶壶当零钱罐使来着。鲍伯让我把硬币拿到银行存起来，现 在他们账户里有七十六欧元二十五分。” 凯蒂觉得这夫妇二人的怪癖很可笑，不过她还是谢绝了品尝金属味 道的茶。现在，她有点兴奋，因为她最终拿到这个信封并且战胜了自己 偷偷打开它的念头。凯蒂打电话给鲍伯，想预约一下拜访的时间，但连 打三次都被转到了语音信箱。凯蒂等不了了，她决定直接赶往医院。路 上，她的手机响了，凯蒂骑在自行车上，拽出耳机接听电话。 “是你，鲍伯！我正往医院去，希望这个时间合适。我拿到了康斯 Chapter 3 35 导师过世 坦斯想告诉我们的故事构思，我等不及要去见她。” “现在不是好时候，她的病情加重了。”鲍伯的语气很重，听起 来，似乎比马路上车辆的嘈杂声还重。 凯蒂猛地刹住车，骑在后面的人差点撞上来，骂骂咧咧。凯蒂停下 来，把自行车推到人行道上。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不应该和你说，你这周已经过得很糟糕 了。可是，我只是希望她能好起来，但她的病情……你上次来后，她的 情况每况愈下，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这几天，甚至连我都不认识 了。她脑子非常的混乱，时常产生幻觉，说的话大部分是法语。今天， 她又昏迷了，凯蒂……”鲍伯快要崩溃了。 “我马上过去好吗？”凯蒂非常恐慌，她想赶到医院和鲍伯一起陪 着康斯坦斯。 “不用了。你已经够忙了，我还好。” “我不忙。鲍伯，我没什么要忙的……我没什么可以忙了。我想和 你们在一起。请让我过去，好吗？” 凯蒂挂断电话，跳上自行车向医院飞奔，似乎是自己命悬一线。事 实上，也正是如此。 ? “史蒂夫，是我。我只是想到你，好吧，只是有些上次没说完的事 儿想告诉你。是这样的，首先‘神马’和‘什么’——‘神马’是‘什 么’的谐音词，那些耍酷的网络青年喜欢这样写，因为这样更酷，虽然 One Hundred Names 36 百人名单 看起来有点花哨，但听起来更有时代感；然后是‘稀饭’和‘喜欢’,这 听着更时尚；还有一个是我最喜欢的，你应该也会喜欢吧——‘河蟹’ 和‘和谐’。希望现在告诉你这些网络用语不会太迟，也希望你的老板 会喜欢。好吧，很显然你不在家，或者你正听着，不过认为我喝醉了。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要挂断了。哦，还有一件事。康斯坦斯今晚过 世了……天啊，对不起，我不该在录音电话里面哭，但是……我真的不 知道要怎么办了。嗯，好吧，谢谢你的倾听。再见。” 最后的灵感 尽管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凯蒂与康斯坦斯并没有相处很长时间， 但她还是习惯着有她的存在。而现在，人逝去了，感觉也与从前大不 一样。每一天、每一秒钟，凯蒂都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以前，凯蒂 每产生一个疑问，就会立刻想要给康斯坦斯打电话寻求答案。现在也 是，她会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构思，想要和康斯坦斯分享；或者 她会想要继续某个上次没有聊完的话题；又或是想要解决某个上次没 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这真让人沮丧。康斯坦斯不在了，凯蒂却比从前 更加想念她。凯蒂一直在自责，怪自己没有多去医院探望，也没有多 给她打打电话——不只是在她生病的时候。在以前的生活里，凯蒂有 很多次可以邀请康斯坦斯一起参加活动，一起度过周末，可是她却浪 费了机会，没有多和康斯坦斯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明白， 即使一切重来，她们还是会像从前的相处模式一样。比起凯蒂对康斯 One Hundred Names 38 百人名单 坦斯的依赖，这位导师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她的陪伴。 没有一份让她全力投入的工作，没有一个能帮助她转移注意力、看 到美好与光明的男朋友，更没有一个住在附近或是能对她表示理解与同 情的家人，凯蒂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现在，她唯一想去的地方是《其 他》杂志社的办公室。康斯坦斯曾是杂志的灵魂人物，或许待在那里， 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康斯坦斯一手创建《其他》，并赋予了它思想和 灵魂。手上捧着一本杂志，会让凯蒂产生错觉，仿佛康斯坦斯依然以某种 形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一般。就好像是看到某些人的遗孤，逝去之人的表 情、一举一动以及他们的小小癖好都能在孩子身上完整地传承下来。 没等进门，凯蒂心底那种失去挚友的沉痛感又卷土重来。这种痛 楚，好像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好像一个耳光扇在脸上，让她无法呼 吸。忍不住的，泪水又蒙上了双眼。 “噢，亲爱的。”丽贝卡，杂志社的艺术总监，头一个瞧见僵立在 门口的凯蒂，“不只你一个这样难过。”丽贝卡走过来，紧紧地拥抱了 下凯蒂，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把她牵进屋子里，“进去吧，他们都在 皮特的会议室里进行头脑风暴。” “皮特的会议室”，这种叫法瞬间惹怒了凯蒂。尽管皮特没有做错 任何事，她却忽然开始瞧不起他，好像是他和上帝串谋害死了她的好朋 友一样。作为责任编辑，皮特在康斯坦斯生病的时候接管了杂志社。而 谢丽尔·杜恩——一个野心勃勃和凯蒂同龄的女人——在鲍伯全心全意 陪康斯坦斯走完最后一程的那段日子里，担任了代理副编辑。由于这两 个人的存在，杂志社给人的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皮特和谢丽尔已经找 Chapter 4 39 最后的灵感 到自己的风格和节奏，其他人好像也习惯了跟随他们的步调，但凯蒂却 一直在抗拒。 过去的半年里，凯蒂写出来的故事并没有发挥她的最佳水平，这是 显而易见的事实。但那些故事也没有低于正常标准，否则不仅皮特不会 同意发表，对任何事情都始终保持密切关注的康斯坦斯也早就会把她拖 到医院里暴打一顿，威胁着要给她降职——她一直很擅长做这种事。康 斯坦斯希望自己的杂志保持在行业顶尖位置，她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作 者不将自己的潜能充分发挥出来。对她来说，这算是最严重的失误了。 凯蒂深知康斯坦斯的性格。葬礼后，她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没有 默默舔舐伤口，而是揭开伤疤，往伤口上层层撒盐。她一遍又一遍地读 着自己写出来的故事，试图想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未来要往哪个方向 努力、自己的强项和弱项究竟在哪里。她读着自己过去六个月里写出来 的故事，瞬间意识到它们全部缺乏闪光点。尽管她羞于承认，也不愿告 诉任何人，但她的文章就像是在进行机械的填字游戏一样。看起来，这 些故事信息丰富、独具特色而且品质优秀，同时相当符合杂志的标准， 从不同的角度报道了相同的主题——对月刊杂志来说，寻找独特的角度 去报道一个老故事，是首要的任务——但是，再重读这些故事时，凯蒂 却觉得喉咙发苦。经历《30分钟》的灾难后，她意识到，自己从前写 过的、以后也可能会继续写的那些故事，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让她满意 了。她刻意挑剔着自己的毛病，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她质疑自己说过的 话、做过的事。除此之外，她必须承认，自己的写作水平的的确确是退 步了。 One Hundred Names 40 百人名单 康斯坦斯用头脑风暴激发灵感的方式，其实并不完全适用于其他 人。凯蒂曾经很习惯这种方式，但她知道，尽管皮特和谢丽尔和她一样 欣赏康斯坦斯的主意，却一直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办公室，用他们自己 的方式去寻找灵感，他们喜欢从其他的杂志、报纸、网站和24小时新 闻中寻找最热门最一手的资讯。相反的，康斯坦斯一直不提倡通过外部 媒介来寻找灵感，她要求员工通过自我审视来挖掘故事，要求员工自我 发问——某一刻让自己感动的是什么，让自己反对的是什么，有哪些事 情缺乏社会关注但自己发自内心想知道的……在康斯坦斯心里，她始终 相信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挖掘出的话题，才能发展成为真正引人入胜的故 事。她希望作者们不只是迎合市场需求，而是能够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写作，唯有如此，读者才会在阅读中产生共鸣。她希望记者们不仅能做 出资料详实的时髦报道，更能够在文章中体现真正的自我。在康斯坦斯 的管理下，故事主题的决策流程不拘泥于形式。有时候，她会指定一些 人去写她认为适合他们或是能够帮助他们成长的故事；另外一些时候， 她会停下来，专门倾听作者们的想法，她十分擅长并且十分鼓励人们将 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 问题就在这里，凯蒂终于想明白了。她意识到，过去六个月里她为 《其他》写的故事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创意。每个故事都是皮特、谢丽尔 或其他人提议让她写的，因为他们自己没时间或者没能力去写。对此， 凯蒂之前可没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上心。前段时间，她同时在为《30分 钟》节目写稿，那档节目的每一个故事都是别人拿给她写的。可以说， 她为《30分钟》写稿的方式，已经不知不觉融入她的写作风格，也影 Chapter 4 41 最后的灵感 响了她在《其他》的创作。坦白说，为那电视节目写出的故事，对凯蒂 没有任何意义，也根本无法打动她。由于缺乏准备时间，凯蒂从未试图 理解故事的内涵。节目的拍摄计划瞬息万变，有时栏目组能约到访谈， 有时则不能，凯蒂觉得自己十分被动，像个水龙头一样被人反复地开开 关关。这样的工作没什么创意，十分机械化，她多数时间甚至在用脚趾 头来代替大脑思考。原来，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凯蒂完全没有自己的创 意。发现这一点让凯蒂觉得十分恐慌，她发现无论现在如何尝试，自己 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回想起来，原来康斯坦斯在医院里和她说的那番 话别具意义。当时，康斯坦斯指责凯蒂循着别人意愿而非自己的想法去 写作，她还以为所指的是自己为《30分钟》做的报道，现在想来，她说 的也可能是自己在《其他》上发表的那些故事。不过，康斯坦斯到底是 什么意思，凯蒂也弄不明白。 凯蒂向会议室走去。失去鲍伯和康斯坦斯的支持，又想到脑海里连 一个创意都没有，她感到无比的脆弱与无助。康斯坦斯入院后，每个月 都会督促大家进行一次头脑风暴。但现在皮特当权，鲍伯又不在，这次 头脑风暴的来由有点让人意外。凯蒂推开门，顿时满屋子人的目光聚拢 过来。 “嗨。” “凯蒂！”皮特显然有些吃惊，语气也不太友善，“没想到这周就 能看见你。鲍伯说他给你放了一星期的假。”听起来，似乎皮特很不愿 意在这周见到她一样，凯蒂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是啊，他给我放了假。”凯蒂解释着。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子 One Hundred Names 42 百人名单 上，凯蒂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姿势有些别扭。“但是除了这里，我想不 到自己还能去哪儿。” 周围的人都看着她，目光里充满悲伤和同情。 “这样啊……好，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期杂志内容，准备用它来向康 斯坦斯致敬。” 凯蒂双眼亮了一下：“好点子！” “所以……”皮特拍拍手，凯蒂集中了注意力，“我需要创意。 我的个人意见，用八到十二页的版面来回顾康斯坦斯的记者生涯，盘点 她曾为《其他》写的故事和她一生中公开发表的其他文章。此外，我们 要回顾一下她最伟大的成就——她培养了众多优秀的记者。方式可以多 样，比如做一篇对汤姆·苏利文的专访，讲一讲康斯坦斯如何帮助他发 现自我和提升自我。达拉，我需要你去采访一下汤姆，我在葬礼上跟他 说了这事儿，他已经同意了。妮亚姆，你去了解一下其他在世或已经过 世的记者，看看康斯坦斯都培养了哪些人，包括如何发现他们的、他们 曾经写过什么、现在在做什么……诸如此类的内容。” 达拉和妮亚姆一边点着头，一边做着笔记。 皮特继续说着，为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分配任务。凯蒂有种直觉， 这样是不对的。康斯坦斯会讨厌这期杂志，不仅因为上面漫天都是关于 她的文章，更因为这些文章只是在旧事重提。凯蒂看着其他人，希望他 们有所行动，提出些反对的意见。但大家只是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皮特的 指令，机械地在笔记本电脑上记下要做的事项。皮特就是这样的风格， 他一直兀自下着命令，没有礼貌，缺乏创意，也不会探寻和激发其他人 Chapter 4 43 最后的灵感 的灵感。对于要纪念康斯坦斯这样一个深受尊敬的女人的事，他没有试 图去激发大家对她的回忆，也没有对她的人生故事进行回顾，而是仅仅 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大家。不过，老实说，皮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 容易了，凯蒂对此非常感激。另外，自己现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的想 法，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接下来，我们讨论下杂志的其他内容。科 纳，关于中国和南非的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他们开始讨论杂志的其他内容，向康斯坦斯致敬的专题内容似乎到 此为止。凯蒂坐不住了。 “等等。皮特，请等一下。” 他停下来，看着她。 “我不知道怎么说，皮特。但是，你刚刚说的内容好像有点……过 时了？”在别人讨论工作时，插嘴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合适。果然，有人 已经在座位上窃窃私语起来。“我的意思是，向康斯坦斯致敬的专题。 据我所知，她很反感重复发表旧文章。”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我们不只是在发表旧文章，凯蒂。如果你仔细听了，你会明白不 是这么回事。我们在进行回顾，致敬专题就是这样做的。” “没错，我知道。”凯蒂小心翼翼地说，努力着不去冒犯任何人，“但 是康斯坦斯说过，这样做，就好像把用过的厕纸捡起来再用一遍一样，你还 记得吗？”说着，凯蒂笑了下，却没有人回应她，“她不会满足仅仅回 头看。她想要一些新的想法，一期具有前瞻性、积极向上的杂志。” “比如说？”皮特发问道。 One Hundred Names 44 百人名单 凯蒂语塞：“我不知道。” 会议室里，有人沉重地叹了口气。 “凯蒂，这十二页的版面用来专门纪念康斯坦斯，杂志的其他部分 会用来写新故事。”皮特尽量耐心地解释，但事实上，他说话的语气就 像个已忍耐到极限的父亲，“那么，如果你没有新想法的话，我要继续 下一个话题了。” 凯蒂努力地思考着，她的头有点涨，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 她身上。可是，她想不出什么新的创意，脑海里一片空白。整整六个月 了，她都没有拿出自己的创意，现在当然也想不出来。时间一秒秒过 去，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大家纷纷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但是皮特还 一直盯着凯蒂，似乎非要证明出什么一样。凯蒂赧然，她真盼着皮特赶 快继续下一个话题，为什么他不说话呢？凯蒂脸涨得通红，头一点点垂 下去。她不敢接触任何人的目光，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 “我不知道……”终于，她挤出几个字。 皮特继续下一个话题了，凯蒂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很难过，觉 得自己让康斯坦斯失望了，也让自己失望了。她揣测着，如果是康斯坦 斯来策划，她会想写什么样的故事；如果她现在也在会议室里，她会想 说什么故事呢……想到这儿，凯蒂忽然有了想法。 “我有想法了！”凯蒂脱口而出，打断了正在发言的莎伦。莎伦在 讲述自己创意的来由，她准备在新话题里把经济衰退时期指甲油销量的 涨势与二战时期唇膏的销售趋势进行对比。 “凯蒂，莎伦正在讲话！”有人提醒道。 Chapter 4 45 最后的灵感 凯蒂又红了脸，她垂下头等着莎伦结束发言。莎伦说完了，皮特却 让特雷福继续。接下来，又有好几个人接连讲了自己的创意，但几乎都 是皮特不会同意的那类想法。终于，皮特把目光转到凯蒂身上。 “上次我和康斯坦斯聊天，她提到自己有一个创意，想让你来写。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大概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情。”一个多 星期前，那时候，康斯坦斯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我最近没去找她。”她撒了谎。 “好吧。她想告诉你的想法是，去找那些已经退休的记者。问问他 们，如果有机会让他们写自己当初最想做的报道，他们会写什么？” 皮特环顾下四周，从其他人的面部表情看，似乎大家都对这个想法 抱有兴趣。 “比如说乌辛·奥凯利和奥利弗·劳伦斯那样的记者？”凯蒂补充 道。 “乌辛已经八十岁了，住在阿伦群岛上。他已经十年没有为任何出 版物写文章了，另外，也有二十年没用英文写东西了。” “这些人是康斯坦斯提过的。” “你确定？” “当然。”凯蒂答道。当众被反复质问，凯蒂有些狼狈，她觉得自 己的脸烫得像火在烧一样。 “那么，我们是去进行采访，谈谈他们想写的故事？还是，请他们 亲自来写呢？” “起初，她说我应该去采访他们……” One Hundred Names 46 百人名单 “她说‘你’应该去采访他们？”皮特打断了她。 “是的。”凯蒂顿了顿，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接下来她 又说，你应该请那些作者亲自把他们最想写的故事写出来。” “雇用他们？” “应该是这个意思。” “雇用那种级别的记者，会花好大一笔钱的。” “这期专栏是为了向康斯坦斯致敬，所以，说不定他们会不要报 酬。换个角度说，如果能让他们把自己一直最想写的故事写出来，也算 是最好的报酬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释放吧。” 皮特看起来很疑惑：“你们怎么会聊到这样的话题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皮特身上转移到凯蒂那儿。 “为什么这样问？”凯蒂说。 “我正在将你的这个想法，和向康斯坦斯致敬的这期专题联系起来。” “这是她最后的灵感。”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或者，这仅仅是你的想法？” 屋子里的人有些坐立不安了。 “你在怀疑我利用这期致敬专栏，完成自己的创意吗？”凯蒂用力 地说着，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比皮特更加有力、更加理直气壮，好让皮特 看起来像个心胸狭窄的坏人。然而事实上，她的声音又小又弱，好像确 实做了亏心事。 “不如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工作吧。”谢丽尔打破 尴尬的沉默。 Chapter 4 47 最后的灵感 大家纷纷起身，逃跑似的迅速离开了会议室。皮特站在桌子一边， 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谢丽尔也是一样的姿势。凯蒂有些恼怒。 “凯蒂，我不是在自作聪明，但是我希望能够确定这个想法是由康 斯坦斯提出来的。我知道，私下里她和你比和我们的关系都要好，但是 你们那场谈话却没有其他人在场见证。我只是想确定，那个创意真的是 康斯坦斯的想法。” 凯蒂咽了咽口水，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如水晶般清晰的记忆变 得模糊起来。“虽然这确实是她真正的想法，可我没有办法向你证明， 皮特。” “得了吧，凯蒂。”皮特笑起来，语气却很沮丧，“你一定有办法 的，不是吗？”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有一次，我问她你一直以来最想写却没有写 的故事是什么。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好，说这个可以做成一期专栏。我可 以撰写一篇文章，问问那些退休的记者，他们最想写却没写出来的故事 是什么。或者，更好的想法是，让他们亲自把故事写出来。她说，她会 跟你谈谈这个想法。” “但是她没有。” 屋子里一片沉默。 “这个想法不错，皮特。”谢丽尔低声说道。听到这个，凯蒂有些 兴奋。 皮特思索着，手里的笔在桌子上敲了又敲：“她告诉你她想写的故 事了吗？” One Hundred Names 48 百人名单 “没有。” 他还是不相信自己。凯蒂觉得喉咙有些发硬。 “她让我把她的构思从家里拿出来，带回医院，然后她会解释下细 节。但当我拿过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凯蒂有些哽咽，眼泪一下 涌了上来。她希望能得到点儿人道关怀，但是事与愿违。 “你看过了？”皮特继续发问。 “没有。” 他一副怀疑的样子。 “我没有打开文件。”凯蒂坚定地说，有点生气。 “文件在哪里？” “鲍伯拿走了。” 皮特沉默了。 “你怎么想？”谢丽尔问道。 “我在想，如果我们能把康斯坦斯一直想写的故事和其他记者的 故事一起发表出来，这会是一期非常好的专题，同时也能表达对她的敬 意。如果，鲍伯把故事交给我们，你来执笔。”他对谢丽尔说道。 皮特竟然把故事交给谢丽尔？凯蒂十分不满。 “也许，鲍伯想要自己来写这个故事。”凯蒂说。 “对，鲍伯是最优人选。” “我把故事构思带来了。”鲍伯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鲍伯？”皮特站直了身体，“我不知道您在这里。” 鲍伯走进房间，看起来十分疲惫：“本来我没想过来，但是，我想 Chapter 4 49 最后的灵感 不到自己还能去哪儿。”他重复了凯蒂的话，让她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 在这里，也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要在康斯坦斯办公室里找点东 西——她的通讯录，天知道她放到哪儿去了——然后我听到了你们在讨 论的事。”鲍伯笑了，“皮特，我觉这个主意很棒。你做得很好。” “您想写这个故事吗？”皮特问。 “不，不。我离它太近了。” “那个故事是什么？”皮特问。 “我不知道。”鲍伯耸耸肩，“装它的信封是密封的，我还没有打开。” 凯蒂松了一口气，自己就这样洗清了冤屈。她克制着，尽量压抑住 自己的攻击性和报复心。 “好的……”皮特看着谢丽尔，准备如愿把这个差事分配给她。但 是，鲍伯打断了他。 “我想让凯蒂来写这个故事。” 皮特和谢丽尔大吃一惊。 “我认为，她是最合适的人选。”鲍伯礼貌地解释道，同时对谢丽 尔做出表示抱歉的动作。 谢丽尔尽量让自己保持淡定。 “尽管您没有打开信封，也不知道故事是什么？”皮特依然不甘 心，做着最后的争取。 “没错，即便如此。”鲍伯边回答着，边把信封递给了凯蒂。 大家都很紧张。凯蒂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这张纸是 一份名单，上面有一百个名字。 百人名单 1. 莎拉·麦高恩 13. 莫琳·洛白特 2. 安布罗斯·诺兰 14. 帕特里克·奎恩 3. 伊娃·吴 15. 格洛里亚·弗兰纳里 4. 杰里克·维索斯基 16. 苏珊·弗纳德 5. 巴特尔·福克纳 17. 基兰·基德 6. 布丽奇特·墨菲 18. 安东尼·克肖 7. 玛丽罗斯·戈弗雷 19. 贾尼斯·奥米拉 8. 伯纳黛特·托米 20. 安吉拉·奥尼尔 9. 雷蒙德·科斯格雷夫 21. 尤金·卡伦 10. 奥莉夫·伯恩 22. 伊弗林·米格尔 11. 马里恩·布伦南 23. 巴里·米根 12. 胡里奥·坤脱罗 24. 艾登·特雷诺 Chapter 5 51 百人名单 25. 谢默斯·塔利 47. 巴里·奥谢 26. 戴安娜·祖寇 48. 弗兰克·奥罗克 27. 宾·杨 49. 克莱尔·尚利 28. 加布里埃拉·扎特 50. 凯文·夏基 29. 芭芭拉·汤姆林 51. 卡梅尔·赖利 30. 本杰明·托兰 52. 拉塞尔·托德 31. 安东尼·斯宾塞 53. 希瑟·斯宾塞 32. 艾丹·萨默维尔 54. 英格丽德·史密斯 33. 帕特里克·莱希 55. 肯·希伦 34. 西里尔·李 56. 玛格丽特·麦卡锡 35. 达德利·福斯特 57. 珍妮特·马丁 36. 约瑟芬·福勒 58. 约翰·奥谢 37. 科莱特·巴罗斯 59. 凯瑟琳·谢泼德 38. 安·金玛琦 60. 玛格达莲娜·卢德维恰克 39. 德莫特·墨菲 61. 德克兰·基奥 40. 莎伦·维克斯 62. 西沃恩·肯尼迪 41. 乔治·华莱士 63. 达德利·福斯特 42. 迈克尔·奥法甘 64. 丹尼斯·麦考利 43. 莉萨·德威尔 65. 奈杰尔·米尼 44. 丹尼·弗兰纳里 66. 托马斯·马斯特森 45. 凯伦·弗纳德 67. 阿尔奇·汉密尔顿 46. 莫雅·奥莫里甘 68. 戴米恩·拉弗蒂 One Hundred Names 52 百人名单 69. 伊恩·谢里丹 86. 保瑞克·诺顿 70. 戈登·费伦 87. 本·格里森 71. 玛丽·佩雷姆 88. 达琳·顾乔克 72. 艾玛·皮尔斯 89. 德斯蒙德·汉德 73. 艾琳·福利 90. 吉姆·达菲 74. 利亚姆·格林 91. 莫里斯·卢卡斯 75. 奥伊芙·格拉曼 92. 丹尼斯·麦克布赖德 76. 西尼德·亨尼西 93. 乔斯·梅里根 77. 安德鲁·帕金斯 94. 弗兰克·琼斯 78. 帕特丽夏·谢莉 95. 格温·梅加瑞 79. 彼得·奥卡罗尔 96. 维达·托纳可 80. 肖恩·马奎尔 97. 艾伦·萨拉汉 81. 迈克尔·谢尔斯 98. 奥拉·福利 82. 艾伦·沃尔德伦 99. 西蒙·菲茨杰拉德 83. 卡梅尔·瓦格纳 100. 卡特里娜·穆尼 84. 乔纳森·特里西 85. 李·瑞贺 Chapter 5 53 百人名单 没有一句总结，没有一句提要，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说明这些人是 谁，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凯蒂使劲撑开信封，试图找到点其他线索， 可是徒劳。 皮特按捺不住地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是一份名单。”凯蒂回答。 这些人名的左侧标着序号，从一到一百。 “这些人你认识吗？”皮特问道，原本几乎就匍匐在桌上的身体向 这边探过来。 凯蒂摇摇头，再次感到深深的挫败感：“或许你们会认识吧。”她 把名单放到桌上。其他三个人就像突然发现肉的狮子，迅速围到一起， 头挨头地研究起名单来。凯蒂紧盯着他们的脸，希望他们中有人能发现 些线索。但是，最终他们都抬起头，露出跟凯蒂一样疑惑的表情。凯蒂 拉过一把椅子，重重地坐上去，长吁一口气。她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是 不是应知道这些名字的意思呢？自己之前曾和康斯坦斯谈论过这个话题 吗？是自己漏掉了什么隐藏的信息吗？ “信封里还有别的东西吗？”皮特问道。 “什么也没有了。” “让我看看。”皮特担心凯蒂没有看清楚，接过信封自己又翻看了 两遍。然后，他确定里面确实没有更多的信息了，扬手把信封往桌上一 扔。凯蒂立刻伸长手臂把信封拿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面前，紧张程度 好比刚刚皮特扔的是一个婴儿。 “她做过什么笔记吗？”皮特问鲍伯，“书上，或是文件里？也许 One Hundred Names 54 百人名单 在办公室里藏着什么东西？” “如果有的话，可能是在地下。”说着，鲍伯又浏览了一遍名单， “我亲爱的康斯坦斯，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凯蒂忍不住笑了一下。康斯坦斯肯定会很开心看到他们乱做一团、 抓耳挠腮的样子。 “这不好笑，凯蒂。”皮特说，“如果我们不发康斯坦斯写过的故 事，这个专题就没什么意义了。” “我不这么认为。” 凯蒂有些惊讶，“这是康斯坦斯留给杂志社的 最后一条故事线索。” “但我更希望这个专题能包含康斯坦斯写的故事，”皮特不肯让 步，“我想要的效果是，其他故事围绕在她的故事周围。可如果不发她 的故事，我就没法确定这个思路了。”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名单。”凯蒂已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 原本就对皮特策划的向康斯坦斯致敬的专题不太感冒，现在又出来个这 么难缠的难题。时间很紧，又偏赶上凯蒂此生最糟糕的时刻。她十分泄 气，自信心跌到谷底，“我没办法解释康斯坦斯打算用这些人名做什 么，也无法解释她是怎么想的。” “那好吧，谢丽尔会负责这件事。”皮特冒出这么一句，“她会弄 清楚的。”然后，他啪的一声合上自己的文件夹，站直了身子。 “恕我冒昧，我还是认为，应该由凯蒂负责这件事。”鲍伯说道。 “可她刚刚说，她做不到。” “她只是需要一点鼓励，皮特，”鲍伯的语气很肯定，“这是一个 Chapter 5 55 百人名单 艰巨的任务。” “那好吧，”皮特说，“离出版还有两周时间。凯蒂，你得确保我 时刻了解你的进度，我希望你每天向我汇报最新情况。” “每天？”凯蒂有些吃惊。 “是的。”皮特开始收拾东西。 凯蒂这才意识到，电视广播公司的停职、被人恶意破坏的公寓、破 裂的人际关系、完败的诉讼案……这些都只是伤及表面，生活对自己在 《30分钟》犯下错误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 凯蒂极不情愿地坐在康斯坦斯的书房里，她双手举在空中，姿势 像被定格了一样。她惧怕碰到任何一件物品，担心打乱康斯坦斯原本摆 放它们的顺序。她觉得，如果没有这些物品真正的主人的整理，它们肯 定不知道如何回到合适的位置上。上个礼拜，她还非常享受坐在这里的 感觉，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入侵者。鲍伯给了她在书房里的完全自由 权，她可以翻阅任何文件，可以查看任何地方。如果她还是曾经那个凯 蒂，那个还拥有康斯坦斯的凯蒂，那个没有因为不实报道而被法院判决的 凯蒂，她一定会借此机会好好地管管闲事，一定会阅读所有她能拿到的 东西，不管这东西跟百人名单有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凯蒂花了整个下午在文件柜里搜寻线索，想看看是否有其他文件能 跟这一百个名字搭上关系，可是一无所获。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名字的意 思，也不清楚它们如何才能跟其他东西联系起来，所以一切只是徒劳。 她试着在网络上搜索这些名字，却没有任何结果，她快绝望了。 One Hundred Names 56 百人名单 两天过去了。因为没有任何情况可以报告，凯蒂跟皮特的会面显得 有些尴尬。简短交谈后，她回到自己的公寓。一张溅有红色油漆的手纸 被人用线挂在门上，像是在模仿一个犯罪现场。 凯蒂很生气，把手纸扯下来一股脑地丢进马桶，按下冲水键后，却 发现马桶被那团手纸堵塞住了。她垂头丧气地爬上床，满心悲凉地挣扎 着进入梦乡。天快亮的时候，凯蒂突然莫名其妙地醒来，在半梦半醒间清 晰感到内心发出的蓬勃又有力的声音——又迎来新的一天，这将是个全 新的开始；对，自己能够做到；这是挽回声誉并让康斯坦斯重新以她为 傲的绝好时机！睡梦里，她突然想到，名单上的人可以是“任何人”！ 哪里能找到这些“任何人”呢？有了！凯蒂顾不得穿衣服，一下子起身 跳下床。她找来电话簿，只穿着一条短裤，赤裸着上身坐到桌子旁。 之前，因为担心损坏原件，凯蒂把康斯坦斯留下的百人名单复印 了多份，然后小心地把原件放回了原处。手里这份研究了一下午的复印 件上，已经写满了她的想法、疑问、构思和头脑风暴图。于是她起身， 找来一份全新的名单复印件，顺便拿上笔记本电脑和电话簿，还有一杯 速溶咖啡——格伦把咖啡机和咖啡豆都带走了——重新坐到桌子旁。凯 蒂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让自己做好开始工作的准备。突然，门口传 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门开了，是格伦！凯蒂慌忙一手遮住赤裸的胸 部，同时收拢双腿，另一手支起电话簿以更多地遮挡自己。 “对不起，”格伦拿着钥匙，愣在门口一动不动，“我以为你去工 作了。” “你非要这样盯着我吗？” Chapter 5 57 百人名单 “抱歉，”格伦眨眨眼睛，移开目光，同时侧过身去，“需要我出 去敲下门吗？” “太晚了吧！”凯蒂厉声道，起身快步向衣柜边走去。 “那我进来了。”格伦说着，刚才言语里的彬彬有礼瞬间不见。他 重重地关上门，跟着凯蒂走到衣柜旁。 “我还没穿衣服呢。” “你知道吗？凯蒂，我早就都看过了，所以根本不在乎。”格伦拉 开衣柜的抽屉，一头埋进去，看都没看凯蒂一眼。 “你在找什么？” “跟你没关系。” “这是我家，当然跟我有关。” “这个月的房租我付了一半。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我的 公寓。” “如果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忙，”凯蒂眼睁睁看着他翻 看自己摆放内衣的抽屉，“我希望你能把手从我的内裤上拿开。” 格伦终于抬起头来，他找到一块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表放在那儿多久了？” “一直都在。” “是吗？” 她还有多少不了解他的地方呢？这也是他们都在思索的问题，他们 究竟还有多少不了解彼此的地方？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格伦围着房间 转了一圈，他把自己留下的鞋子、光碟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收进 One Hundred Names 58 百人名单 一个黑色的袋子里。凯蒂不忍再看下去，回到桌子边坐下。 “谢谢你通知我，你要离开了。”格伦经过凯蒂身边，他要去拿他 买的烤箱隔热手套。凯蒂看着他：“你很有风度！” “你应该知道我会离开的。” “我怎么会知道？” “凯蒂，我们吵过多少次了？每次我都告诉你我的感受。你还想再 吵多少次呢？” “一次都不想。” “没错。” “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格伦显得有些惊讶，他说：“我以为你不快乐，你自己也说你并不 快乐。” “我确实有一段时间不开心，但我不认为……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些 都不重要了，不是吗？”凯蒂发现，原来自己很期待他能说上一句“这很 重要，让我们重归于好吧”。但是，格伦的回应只有长长的沉默。 “为什么你没去上班？” “我决定在家里工作。” “是不是杂志社把你解雇了？”他有些不信。 “没有。”凯蒂厌倦被人揣测。“他们没有解雇我。你会觉得惊讶 吧？有人依然信任我。”话是这么说，可皮特对自己的态度却并不是那 么回事。 格伦叹了口气，把黑色袋子挽在手上，走到门口。凯蒂低下头， Chapter 5 59 百人名单 继续翻看着电话簿。她的目光跳过一个接一个名字，可她知道，只要他 在，她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康斯坦斯的事，我很难过。” 强烈的情绪像洪水一下涌来，瞬间淹没了凯蒂。她抬起头，说不出 一句话来。 “葬礼我去了。” “萨莉告诉我了。”凯蒂使劲擦着眼睛，为自己克制不住的哭泣感 到懊恼。 “你还好吗？” 凯蒂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格伦还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呢，她就在他面 前哭了，这实在太丢人了。她为自己的没用哭泣，为康斯坦斯的逝去哭 泣，也为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哭泣。“请你走吧。”凯蒂哽咽着说道。 门被拉开，然后又被轻轻的关上了。 ? 擦干泪水，凯蒂重新开始工作。她准备从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着 手——莎拉·麦高恩。她翻到电话簿里麦高恩这一页，上面一共有几百个 姓麦高恩的人。其中有八对姓麦高恩的夫妇，二十个姓麦高恩且名字简写 是“S”的人，还有八个名叫莎拉·麦高恩的。如果这二十八个明确名字以 “S”开头的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凯蒂恐怕要尝试给所有人打电话了。 凯蒂首先打给第一个莎拉。很快，有人接听了。 “您好，我想找一下莎拉·麦高恩。” “我就是。” One Hundred Names 60 百人名单 “我是凯瑟琳·洛根，《其他》杂志社的。” 说到这儿，凯蒂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 “我不想参加什么问卷调查，谢谢。” “不，不是的，不是问卷调查。我们杂志的主编是康斯坦斯·杜布 瓦，她之前已经就某篇报道联系过您……” 康斯坦斯没联系过那个人。她也同样没有跟其他五个莎拉·麦高 恩联系过。还有两个莎拉的电话无人接听，凯蒂给她们的语音信箱留了 言。凯蒂开始给其他麦高恩打电话，前八个电话里没有一个叫莎拉的， 第九个接电话的人倒是认识莎拉·麦高恩，可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显然 不会是康斯坦斯报道的主角。半天过去了，还有二十个麦高恩的电话没 有打，更别提名单上的其他九十九个名字……如果每个名字都要打上至 少一百个电话，这样算来，可能还有一万多个电话在等着她！凯蒂相信 自己能做到，她从不会对调查感到厌烦。不过，有两个因素阻挡了她的 脚步——时间和钱。她负担不起电话费。 凯蒂决定放弃在家工作的策略。午饭时分，她回到办公室。看起来 每位同事都很忙碌，他们要赶着为致敬康斯坦斯的专辑交稿，还要安排 为未来几期杂志准备调查方案和报道提纲。 艺术总监丽贝卡从皮特办公室里出来，拉着一张脸：“他今天心情 不好，祝你好运。” 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凯蒂的工位上。这倒不新鲜，编辑部有很多自 由撰稿人，他们会随时进出办公室。凯蒂站在房间中央，想寻找一张空 的办公桌以及一部可以用的电话。这时候，皮特拉开自己屋门，请凯蒂 Chapter 5 61 百人名单 进去。 “你在做什么？”他问。 “找张能用的桌子。我有一大堆电话要打，你能帮我借部电话吗？ 我需要用一整天。对了，坐在我位置上的女士是谁？” “你的工作有什么进展吗？” “我想直接跟名单上的人联系，看看康斯坦斯是否跟他们有过来 往。坐在我位置上的那个女士是谁？” “你怎么跟他们联系？” “从电话薄上找。”凯蒂敷衍着，自己也多少有些心虚。这是一个 多么愚蠢的想法。 “就靠这个？” “是的。” “名单上有多少人？” “一百个。坐我位置上的女士是谁？” “一百个？老天，凯蒂，那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我已经基本完成第一个名字的工作了。” “然后呢？有收获吗？” “还没有。” 皮特有些恼怒。 “她姓麦高恩，是跟史密斯一样的大俗姓。我大概打了一百个电 话。皮特，你还期望我做什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一开始，我在网 上搜索这些名字。拿阿尔奇·汉密尔顿来说，他要么是个在儿童聚会上 One Hundred Names 62 百人名单 表演的小丑，要么是戴维公司的股票经纪人，要么十年前就去世了，要 么多年前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入狱……你觉得哪一个是我们要找的？” 皮特叹了口气：“听着，你不能在这儿办公。” “为什么？”凯蒂看着窗外，径直看向她的位置。 “她叫勃尼·马利根，我请她来给这期杂志写篇报道，坐在你的位 置上。考克斯兄弟和其他几个主要广告商联系了我们，说他们面临着巨 大的压力，要撤掉这个月的广告。” “为什么？” 皮特沉默。 “天啊，是因为我。” “这几个月，他们承受了巨大压力。案子败诉后，他们觉得，如果 社里不惩处你，他们恐怕难以继续支持杂志社。” “电视广播公司已经让我停职了。这跟《其他》无关。” “有人给他们制造麻烦。” “是科林·马奎尔那帮人？”凯蒂说，“他们想毁了我。” “还不能确定是他们。”皮特有气无力地说着。他举起双手，插进 头发里。健康光泽的头发在手边飞起来，让凯蒂不禁想到海飞丝洗发水 的广告。头一次，她发现皮特也挺帅气的。 “所以，你也要给我停职？” “没有。我想请你这三个礼拜先不要来办公室办公。这期间，我会 试着说服他们。” “那康斯坦斯的报道怎么办？” Chapter 5 63 百人名单 皮特疲惫地揉揉眼睛。 “所以，那天你不想让我来写这个故事，对吗？所以，你要让谢丽 尔来写？” “我无能为力，凯蒂。他们是杂志社最大的广告商。失去他们不亚 于自杀，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鲍伯知道吗？” “不，你也不要告诉他。这种事情不要去劳烦他，我和谢丽尔会尽 全力解决。” “我想继续写这篇报道。”凯蒂说。她突然非常想做好这篇报道， 这已经是她的全部。 “如果他们真的言出必行，恐怕我们就不能把你的名字印上去。” 皮特的声音透着疲惫，“我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 凯蒂突然开始喜欢皮特。现在的他看起来富有人情味，完全不是 往常那个凡事不依不饶的他。“我在考虑改用凯蒂·罗根这个名字，不 再用凯瑟琳。你知道，除了我家人，没几个人会这样叫我……”凯瑟 琳·罗根太出名了，她给名单上的人打电话时，都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 名字。凯蒂极度害怕他们的反应，以及那些他们虽没说出口却一定会在 心里念叨的话。她为凯瑟琳·罗根这个名字感到羞耻。或许，改以凯蒂 为名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皮特看着她，越发觉得她可怜。 “或者我们可以这样，”一个新点子闪过凯蒂脑海，她喜形于色， “把康斯坦斯的名字印上去。这是她最后的报道。” One Hundred Names 64 百人名单 “如果是你写的报道，我们就不能署康斯坦斯的名字。我们不能这 样做，凯蒂。”皮特看起来有些吃惊，但依然态度友好。凯蒂竟然同意 不在自己耗费心力完成的报道上署名，这让皮特很感动。他温和地说， “会有其他办法，现在就请继续加油吧。对了，你不能在家里办公？” “我……付不起电话费。” 皮特叹口气，双手张开放在桌面上，一副领导在开会的架势。皮特 的背部很矫健。凯蒂看着，真想伸出手帮他按摩下紧绷的肩膀。她感觉 自己对皮特的好感正在一点点加深。 “好，”他温柔地说，“用家里的电话吧，账单寄到办公室。” “谢谢。” “不过，凯蒂，你必须尽快想出其他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盲 目地在电话簿上寻找答案。” “嗯，我知道了。” 凯蒂出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花园里有个鸟舍，上面贴着“邮寄宣传 册”标志牌，鸟舍里面塞满了宣传单。凯蒂突然想到格伦把手表放在内 衣抽屉里的事，鲍伯和康斯坦斯也经常把东西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没 错，解开康斯坦斯报道谜题的钥匙一定就在她家的某个地方！ 凯蒂走到门口，礼貌地敲门。 特蕾莎很快出来了：“亲爱的，他正在午睡呢。” “我想用下康斯坦斯的书桌，还想请求你的帮助。我要找她的电话 簿。” 特蕾莎大笑起来：“哈哈，祝你好运。知道吗？前几天，我在洗衣 Chapter 5 65 百人名单 篮里找到了无绳电话！之前鲍伯嫌它太吵就随手藏了起来，然后找了好 久找不到……” 两个人把公寓翻找了一遍。 “茶壶里有硬币，烤箱里有护照，洗衣篮里有电话，鸟舍里有宣传 单……电话簿到底放在哪呢？”凯蒂自言自语道。 “没准儿在洗手间，说不定她用那个擦屁股，哈哈……”说着，特 蕾莎丢下凯蒂，一个人向厨房走去。洗衣机在厨房里，她要去洗衣服。 特蕾莎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责任，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她负责。现在， 鲍伯全靠她来照顾。 凯蒂在屋里兜着圈，她在搜寻电话簿。既然显眼的地方都没有， 就只有绞尽脑汁想那些离奇的藏身之地了。凯蒂弯下身子，跪在书房地 板的羊皮毛呢毯上。地毯并不平整，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凯蒂探过 头，检视着电话桌。不知为何，她控制不住地想去检查桌子下面。然 后……果不其然，电话簿就在那儿！木质桌面不是被桌腿支撑着，而是 四堆摞成柱子的电话簿和黄页。每堆都有五大本，厚厚地叠着，看起来 每本都得有十几个年头了。凯蒂摸着它们，哈哈大笑起来。特蕾莎循 声跑过来。凯蒂费力地搬开桌面，露出下面一摞摞的电话簿。特蕾莎转 转眼珠，翘起嘴角，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她探头看了看，又回厨房去 了。凯蒂快速翻阅了摞在最上面的电话簿，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她 又打开下面的一本——是去年的电话薄——直奔“麦高恩”而去。刚翻 到这页，凯蒂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莎拉·麦高恩的名字被粉色的笔特 意标出！她马上查找百人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安布罗斯·诺兰，这 One Hundred Names 66 百人名单 个名字也被做了记号！凯蒂狂喜，她拿出名单，一一查找每个名字。她 兴奋地尖叫，原来每个名字都在电话簿里！而且都被标注了出来！真是 幸运！凯蒂双手握拳，在半空比画着胜利的姿势，却不小心撞到了台灯。 台灯摇摇晃晃，一本红色封皮的电话簿从底座下被挤了出来，正是鲍伯 一直在找的那本。凯蒂笑了，拿起电话簿抱在胸前，抬起头望着空中。 “谢谢。”她喃喃道。 被迫搬家的人 凯蒂拿到了一百个人名以及他们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这些人都住 在爱尔兰，她的工作范围又缩小了。凯蒂觉得自己离康斯坦斯的报道 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能够闻到杂志出版时的墨香味。接下来的一周半 内，她要全部拜访这一百个人。不过现在，她并不急着联系他们。翻 看通讯簿时，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在百人名单中的人。 凯蒂先搭123路公交车，到康奈尔大街后再换乘140路，用了一个 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路上，凯蒂提前把想说的话排练了一遍。她下 车，穿过一片绿地，走到科林家对面街边。凯蒂站在那儿，不知道该 做些什么。周围有很多小孩子，骑在自行车上你追我赶，无视她的存 在。一瞬间，凯蒂真希望自己没到这儿来。街上人来人往，她孤零零 地站在一隅，完全暴露，没有任何可以掩护自己的东西。这一刻，她 和科林的家之间，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和内心满满的恐惧。 One Hundred Names 68 百人名单 凯蒂环顾着四周邻居们的脸，回忆着是否在法庭见过他们，猜测着 是否是其中的某人在她家门前喷漆或是挂了手纸。他们是不是已经认出 了自己呢？凯蒂把帽檐往下拉了拉，看向对面科林的家，犹豫着要不要 过去，该说些什么。 “抱歉，我毁了您的人生。您的工作受到影响，您和家人遭到居 住社区的排斥，对此我非常抱歉。是我做的报道，迫使您不得不出售房 屋、遭遇婚姻危机，同时让您的家人处于窘境、人际关系受损。您大概 会认为我无法理解您的遭遇。嗯，像我这样没良心的人怎么可能理解 呢？但是，此时此刻，我真的可以体会您的感受。感同身受，我也正经 历着这一切。”这些是她刚刚在路上排练过的话。可是，这样的道歉听 起来全部源自自我同情，她需要让自己的道歉听起来更无私些。但她做 不到，因为她也深受其害。这是她造成的，自己、科林还有爱他们的人 都深受其害。如果做出保护他和对抗她的行为，自己就得继续受苦。 凯蒂看着对面的房子，院门口挂着一块写着“出售”的告示。院子 里没有孩子，没有自行车，窗台上也没摆着玩具。一辆汽车停在道边， 是科林的。凯蒂记得自己追过他的车，当时自己的相机贴着他的脸，他 满脸的困惑和无奈。那个时候，凯蒂确信科林有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和自己说过的那些攻击的话，她羞愧得无地自容。大白天的，科林的车 却停在家里，这是否意味着他仍没回去工作？是被除名了，还是他的状 态让他无法重回岗位呢？ 抱歉。抱歉。真是抱歉。 科林今年三十八岁。从二十四岁毕业起，他就在芬格拉斯社区中学 Chapter 6 69 被迫搬家的人 教12-13岁学生的体育课。科林老师在学生中颇受欢迎，却也因此受到 伤害。一直以来，他都是年末成人礼舞会的常客和赞助者。他很少给学 生布置家庭作业，对学生的惩戒措施不是俯卧撑，而是罚唱最新的流行 歌曲。很多人认为他不是一名合格的教师，学生们却觉得他是最可以信 任并且遇到困难时可以求助的人。由于受学生欢迎，他多次被推选为班 主任，这对于体育老师来说是相当不寻常的。十年前，他曾拒绝一个名 叫塔尼亚·欧布莱恩的女生的求爱，却在十年后遭到报复。为了排解因 被科林拒绝造成的苦恼，塔尼亚诱导老同学特雷西·奥尼尔成为她的共 犯。特雷西对当年塔尼亚遭到性侵的说法深信不疑，并且确认科林就是 老同学十岁儿子的父亲。为了声援自己的朋友，特雷西说服另外两个人 伪造“案情”来加重“犯罪者”科林的“罪行”。她相信，这样可以为 塔尼亚争取到更多的赔偿金。她告诉那些女人，杂志社和电视台等媒体 都热衷于报道类似的案件，同时会给受访的受害者丰厚的酬金。于是， 一个邪恶的女人和几个无聊又扭曲的人凑到一起，处心积虑地合谋出一 个重大案件。单纯的凯蒂成为她们的目标，谋划者们知道她乐于报道这 样的专题。事实正是如此，凯蒂完全相信她们，并很快说服《30分钟》 栏目组接下这个报道，信心满满地认为曝光科林的罪行会产生相当正面 的社会效应。 科林家大门没关，她看到他了！和在法庭时一样，他还是低着头， 下巴抵在胸前。凯蒂心中一紧，慌忙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匆匆转身离 开。她觉得，自己的出现再次侵扰了科林的生活…… One Hundred Names 70 百人名单 电话无人接听，语音留言没人回复。凯蒂还给他们发了短信，但不 能确认是否成功送达，因为现在人们都喜欢开启防垃圾短信功能，过滤 掉来自陌生号码或者匿名号码的来电和信息。凯蒂认定，做这个报道最 好的方式是面对面的沟通而非电话采访。 今天，她决定上门拜访莎拉·麦高恩。莎拉的家位于一座红砖公寓 的底层，看起来像是上世纪70年代建造的老年退休公寓。房子阳台的门 敞开着，门边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身着护士制服的女孩。 “请问，你是莎拉·麦高恩吗？” 女孩子看了眼凯蒂，说道：“她六个月前搬走了。” 顿时，凯蒂脸上写满了失望。 “她不在这儿工作，”护士女孩耸耸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她应该提前三个月通知我要搬走，可她没这么做。” “她搬去哪儿了？”凯蒂仍抱有一丝希望。 “澳洲。” “澳洲！” “可能是维多利亚，估计她会先去那儿。她有朋友在那儿的西瓜场 工作，他们给她找了份摘西瓜的工作。”护士眨眨眼睛说道。 “嗬，听起来挺有趣。”凯蒂说着，想象着现在的自己大概也适合 去地球的另一端摘西瓜。 “有趣？对于一个注册会计师？知道吗，她是注册会计师。” 凯蒂继续问道：“你有她新的联系方式吗？” 护士摇摇头：“其实我们并不是朋友。她在邮局建了一个转发地 Chapter 6 71 被迫搬家的人 址。我把她留下的东西在易趣网上卖掉，这是我们唯一的关系。” “你认识她的朋友或者家人吗？” 护士看着凯蒂，用眼神回答了这个问题。 “谢谢。” 凯蒂转身离开，她知道自己无法从这个女孩身上得到更 多信息。 “你是那个人吗？” 凯蒂停下来：“你说的是？” “电视台那个，《30分钟》的记者。” 凯蒂顿了顿：“是我。” “你在电话里留言了。” 凯蒂没应声。 “我没看过你的节目，不过看了你法庭的诉讼报道。” 凯蒂的笑容消失了。 女孩一脸思索的样子：“莎拉是个好女孩，请你不要对她做可怕的 事情。” “不会的。”说完，凯蒂点了下头，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这座安静 的公寓。 在赶往下个目的地的公车上，凯蒂努力不去回忆分别时那个女孩说 的话。她在记事本上写下： 采访概要：不得不搬去国外的人。 是因为经济萧条？ One Hundred Names 72 百人名单 凯蒂希望不是这个原因。类似的报道题材已经泛滥，除非有独特之 处，否则康斯坦斯是不会关注这类故事的。 凯蒂坐在公车上，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她原本计划按照名单序号 进行采访，但考虑到时间有限，自己又没有车，她决定改为就近原则， 先从居住在都柏林的人开始。下一个目标是名单上的第六人——布丽奇 特·墨菲。 蒙特尔镇有很多联排别墅，四十二号是其中一栋，它的外墙是灰色 的水泥卵石涂层，很不起眼。为了增添活力，一些附近的房主会给外墙 涂色。不过显然他们并没有事先约好，于是有的房子是柠檬绿色，有的 是墨绿色，有的则是亮粉色。远远看去，花花绿绿好一大片。四十二号 楼的号码贴在门边的滚轮垃圾桶上，旁边还贴着个好看的笑脸图标。车 道上有零星的几辆自行车和不知被谁丢弃的玩具，路边没有汽车。现在 是下午五点半，人们应该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邻居家的老太太坐在自 家门口，欣赏着最后一抹夕阳。她穿着及膝的裙子，胖胖的腿上裹着连 裤袜，脚上套着双格子呢拖鞋。她看着凯蒂走进隔壁的院子，礼貌地向 这边点点头打着招呼。 凯蒂站在台阶上，按下布丽奇特家的门铃。 “他们正吃晚饭呢，”老太太插嘴道，“每周四都能闻到咖喱鸡的 味道。”说着，她微微皱起鼻子。 凯蒂笑说：“你不喜欢咖喱鸡？” “不喜欢他家做的，”老太太把目光转到别处，似乎有点恼怒， “他们很吵，不会听你把话说完。” Chapter 6 73 被迫搬家的人 凯蒂听不清屋里的声音，但似乎听到有孩子的尖叫、餐刀掉在地上 的咣当声，还有玻璃杯发出的碰撞声。在别人正在享用晚餐的时候上门 打扰，是不是不太礼貌？ “如果我是你，我会再按一次。”老太太又开口了。 凯蒂伸直胳膊，再次按响了门铃。 “你找谁呀？男主人还是女主人？男主人是个银行家，平时得晚上 七点后才到家。”老太太又皱起鼻子。 “我找布丽奇特。” 老太太的眉毛也皱起来：“布丽奇特·墨菲？” 虽然名单中的名字她早已烂熟于心，凯蒂还是谨慎地翻开记事本核 对了一遍。 “布丽奇特不住这儿了。”老太太说着，四十二号楼的房门打开 了。一个脸红扑扑的母亲站在门口，后面是一群吵闹的小孩。 “您好！”凯蒂向她打招呼。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谢谢，我来找布丽奇特。不过，刚刚得知她已经不住在这儿了。” “她不住在这儿了，”老太太插话，“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和她 说过了，玛丽。” 那位母亲似乎无视老太太的存在，回答着凯蒂：“的确如此。” “看到了吧？” “那么，请问您知道我怎样才能联系上她吗？” “我去年才买的这房子，根本不认识她。喏，或许艾格尼丝能帮你。” One Hundred Names 74 百人名单 四十二号的房门关上了，里面传来玛丽的一阵骂声。 艾格尼丝应该了解这条街上大多数人的情况吧，凯蒂在心里盘算 着，这是作为一个记者的直觉。她看着老太太艾格尼丝，真想从眼前及 膝高的围栏上跨过去，走到跟前和她对话。可是，由于担心会被视作无 礼，凯蒂还是走出门，绕了个圈来到隔壁的院子里。 老太太奇怪地看着她：“你可以直接翻过来的。” “请问，您知道布丽奇特住哪儿吗？” “过去的四十年，我们一直是邻居。她是个伟大的女人，却养出一 群自私又无能的子女。他们讲话的感觉就像是王子和公主一样，跟他们 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艾格尼丝嘟囔着，“她摔了一跤就起不来了。 这把年纪，谁不会摔个跤啊！可她的子女却把她送到疗养院去了，因为 这样就能把她的房子卖了换钱去滑雪度假！”她非常生气，嘴唇上下晃 动，嘴里的假牙也跟着一起摇晃。 “她在哪个疗养院？” “在旧镇的圣玛格丽特！”艾格尼丝恨恨地说着，似乎对整个旧镇 都充满怨恨。 “您去看望过她吗？” “我？没有，我最远只能走到路口的商店喽！”艾格尼丝笑了，然 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您觉得，她会见我吗？” 艾格尼丝呼吸的声音很重：“我认出你了。” “哦？” 凯蒂的声音有点发颤。 Chapter 6 75 被迫搬家的人 “你在电视上做过关于茶的报道。” “嗯，我做过。”凯蒂笑了。 “我和我的母亲，还有外婆都喝巴里牌的茶。” 凯蒂点点头：“不错的选择。” 艾格尼丝眯起眼睛：“去吧。告诉她，艾格尼丝说你是对的。我会 去探望她，然后我们一起回来。”她仰起头眺望远方，“告诉她，我还 住在这儿。” 凯蒂正要离开，四十二号的大门又开了。四个小孩子像被发射的炮 弹一样弹跳出来，母亲跟在后面大声嚷嚷着。艾格尼丝对着凯蒂喊道： “告诉她，他们把她的玫瑰花砍了，把花丛也毁了。” 玛丽厌恶地白了艾格尼丝一眼。凯蒂耸耸肩，招招手向艾格尼丝告 别。坐在公车上，她检视着自己已经拜访的两个人的名字——莎拉·麦 高恩和布丽奇特·墨菲。 采访概要：被迫搬家的人。违背自己意愿搬家的人？ 这是一个和自己也有关的话题。不只是她，还有科林·马奎尔。 回忆 去旧镇的公车很难等，凯蒂选择了乘坐出租车。途中经过很多狭 长的乡间小径，司机不得不停车三次找人问路。终于，他们到达位于 镇中心的圣玛格丽特疗养院。这里原是一座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别 墅，近年来不断外扩以满足越来越高的疗养院标准。餐厅左侧是阳光 房，里面摆着两排沙发和扶手椅。院子的布置也很精心，四周环绕着 长椅和色彩斑斓的鲜花吊篮。下次见到艾格尼丝，凯蒂一定会告诉她 布丽奇特生活在一个很不错的地方。现在是晚上七点，开放拜访时间 只剩下三十分钟，凯蒂祈祷着布丽奇特会同意见她。 她走到前台说明来意，一个梳着圆发髻的护士面无表情地查看着 访客手册。凯蒂有点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没有预约也没有登 记过，不知道该让对方怎么信任自己。右手边的公共休息室里有很多 人。一个梳着长发辫的中年妇女站在房间中央，组织三个老头子在玩 Chapter 7 77 回忆 “西蒙说”的游戏。三个老头子中有一个拄着助行架，还有一个耳朵上 带着助听器。 “不，赛斯。”中年妇女尖叫着，“我说的不是‘西蒙说’！” 带着助听器的老人一脸茫然。 “现在你得起来！你出局啦！”她的叫声更大了一些。 游戏中被淘汰的两个老头双手抱着头，走到公共休息室的门口。长 辫子中年妇女跟过来，先是很警觉地上下打量凯蒂一番，然后向前台里 问道：“莫利，布丽奇特去哪儿了？” “她在房间休息。”涂着蓝色指甲油、顶着一头蓝发的年轻护士没 精打采地回答。 “我能去房间找她吗？”女人问着，“我想告诉她，我带天使卡来 了。” 叫莫利的护士抬起头，眉毛挑了一下，似乎在说：“不是说了么， 她在睡觉。” 长辫子妇女满脸失望和不甘心，就像找不到玩伴的小女孩一样。 莫利叹口气：“好吧，我去看看她愿不愿意过来。” 长发辫妇女又雀跃起来。她四处转悠着，向身边的老人大声说道： “赛斯，你想听我上周新写的诗吗？”塞斯厌恶地转过头看着她。没等 赛斯答话，长发辫就大声地背起诗来。 莫利穿过大厅，在洗手间外停了下来，靠在门上研究她的指甲。凯 蒂暗笑，在心里默数十秒。莫利走回来：“布丽奇特睡着了。” 接待凯蒂的那位护士插话道：“赛斯助听器的电池该换了。” One Hundred Names 78 百人名单 莫利瞥了背诗的女人一眼：“不如先让他没电一会儿。”凯蒂喜欢 莫利的风格。 “抱歉，你说你叫什么？”体态丰满的冷面护士终于抬起头来。 “凯……”顿了一下，凯蒂突然意识到不能告诉他们真名。“凯 蒂·罗根。” “你预约了拜访布丽奇特？” “没有，我只是顺路过来拜访她。”凯蒂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甜美， 来掩盖自己的心虚。每个人都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顺路”拜访，甚至导弹都不可能把这个地方作为定位目标。 “我们只允许预约过的客人拜访。”护士态度坚决，猛地一下合上 了访客簿。凯蒂不甘心。 “可我都已经来了，以前不一直可以这样嘛。您帮帮忙，告诉她我 来了，问她是不是愿意见我？告诉她艾格尼丝说她是对的。”凯蒂尽量 微笑着说。 “这违反我们的规定。如果布伦达愿意见你的话，恐怕你得再来一 次。” “我是来拜访布丽奇特·墨菲的。”凯蒂的脾气快压抑不住了。她 真不走运，到目前为止没能联系上名单中的任何人！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的耐心也耗尽了！今天见不到布丽奇特，她就不准备离开这地方！或 者，至少她得找人发泄一下，打上谁一巴掌，或许就是面前这个可恶的 女人…… 护士双手搭在浑圆的臀部上，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那么现 Chapter 7 79 回忆 在……” “伯纳黛特，”蓝发护士打断她，“我来处理吧。你去看看赛斯， 他喜欢和你说话。” 伯纳黛特有点恼怒地看着蓝发护士，责怪她打断自己的训斥，不过 她很快让步了，瞪了凯蒂一眼转身离开。 “跟我来。”莫利说。 凯蒂心中狂喜，至少她们没把她拒之门外。走过郁郁葱葱的花园， 莫利开口了。 “别介意，她退休前是士兵中士，现在也并不甘愿在这儿待着。伯 纳黛特讨厌探视时间，镇里那些嬉皮模样的年轻人总是过来骚扰,而且他 们好像总是针对她。平时除了报数或者陪老人，她没有更好的方式打发 时间。在这儿，她不太适应。”莫利带着凯蒂穿过一道拱门，“不过你 别误会，有人来探望还是挺好的。有时老人们确实感到孤单，有人来探 望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公共休息室传来钢琴声，长发辫女人开始朗诵《我的微光》。 “布丽奇特平时没有访客吗？” “她的家人只在周末过来。你也知道，我们这儿很偏僻。别担心， 你过来不会打扰到她，事实上她挺喜欢别人来看望的。我带你去见她， 你自在些。” 两人向小别墅方向走去。凯蒂悄悄拿出记事本和录音笔，心里猜测 到底是怎样的故事…… 布丽奇特出现了。她拉着藤条慢慢地走着，体态十分优雅，看起来 One Hundred Names 80 百人名单 像是个芭蕾舞教练。满头银发用发卡整齐地别在脑后，嘴上涂着粉色的 唇膏，露出浅浅的笑容。虽然今天并没准备见任何人，但她穿着精致得 体，像是经过精心打扮一样。 凯蒂站定了，向她打着招呼。 莫利笑着：“我去倒茶。” 凯蒂点点头，然后转向布丽奇特：“真高兴！总算见到您了，布丽 奇特。”她说的是心里话，终于和名单上的人联系上了！这一刻，她觉 得自己终于踏上了康斯坦斯的未经之旅。 布丽奇特看起来很平和：“你好。我们之前不认识吧？”她带着点 科克郡的口音，语气听起来更像是陈述而非发问。 “是的，我们从没见过。” “我有个好记性，不过有时也不确定。”她笑着说。 “我们确实没见过面。不过，我们都见过一个人，或是都和这个人 联系过，这也是我过来拜访您的原因。她叫康斯坦斯·杜布瓦。”太阳 快要落山，把凯蒂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长椅上。时间一秒秒过去，布丽 奇特一直没有回应。凯蒂不死心，从包里拿出一本《其他》：“我在这 家杂志社上班，康斯坦斯·杜布瓦是这里的主编。她有一个报道构思， 而您是报道的主人公之一。” “哦，亲爱的……”布丽奇特带上眼镜，接过杂志瞧了瞧，“恐怕 你找错人了。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找到这儿来，但我却从没听说过你这位 朋友。真是抱歉。” “康斯坦斯？” Chapter 7 81 回忆 “康斯坦斯。我从没跟她联系过。”布丽奇特盯着杂志，似乎在努 力唤醒自己的回忆，“这本杂志我也没看过。真不好意思。” “您从没和她联系过吗？” “恐怕是的。” “没有接到过她的电子邮件或是短信吗？”绝望的情绪从凯蒂每一个 毛孔间渗出来。她就差去问布丽奇特家族是不是有老年痴呆症遗传史了！ “亲爱的，没有，真的非常抱歉。如果有的话，我会记得。我来这 儿六个月了。除非她是碰上了那个讨厌的接待员——她坚持一定要先预 约才能探访。我真的没有和她联系过。”布丽奇特又翻翻杂志，“杂志 社编辑会联系我，这么让人兴奋的事我一定会记得。” 莫利端着茶走过来，向布丽奇特眨眨眼。她那杯茶的味道和凯蒂的 闻起来味道不太一样，可能口味更重些。“她也许是半年多以前，或是 一年多以前和您联系的。那会儿，您还住在蒙特尔镇。”听到这儿，布 丽奇特有些吃惊，凯蒂继续解释道，“今天早些时候，我去了您以前的 家，艾格尼丝告诉我您在这儿。” “哦？那或许是通过艾格尼丝联系的。”布丽奇特笑了：“艾格尼 丝·道林是迄今为止我认识的最爱管闲事也是最忠诚的一个女人。她现 在如何？” “她非常想念您。看起来，她和新邻居相处得不太好。” 布丽奇特轻笑道：“我们相处的倒是很好。做了四十年邻居，一直 都在相互照应。” “她想过来看望您，不过行动不太方便。” One Hundred Names 82 百人名单 “嗯。”她低声回答。 凯蒂有些失落。似乎搬进新家就意味着和过去告别，他们偶尔会有 旧友来访和故地重游，但那些曾经了解的生活、曾经住在周围的人已不 再是他们生活的密切组成部分。凯蒂想到莎拉·麦高恩——那个本是注 册会计师的人，现在正在地球另一端的农场里工作。 采访概要：告别旧生活，迎接新生活。流浪者？ ? 布丽奇特看着凯蒂的记事本，表情有些紧张。凯蒂明白，人们往往 害怕同记者对话，害怕说错话。 “我们的主编——也是我的朋友——康斯坦斯几周前过世了。”凯 蒂开始解释，“当时，她正准备做一个报道。过世前，她把这个报道的 构思留给我，却没能有机会完整地向我解释她的想法。您的名字出现在 她想写的人员的名单中。” “我的名字？”布丽奇特很吃惊，“为什么她会对我感兴趣呢？” “那就要请您来告诉我了。在您的生命中，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 让人感兴趣的事呢？或是什么可以让她意识到的事？又或是您曾公开说 过并恰巧让她听到的事？也可能，是您平日的生活与她有过交集？她 四十五岁，说话是法国口音，口音很重。” “天啊，从哪里开始呢？”布丽奇特开始她的讲述，“我想不起来 自己曾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我没救过人，没得过奖……”她的声音越来 越小，“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我感兴趣？” “您愿意让我写下您的故事吗？”凯蒂问道，“我可以问您一些问 Chapter 7 83 回忆 题吗？或许这样，我们能找到康斯坦斯认为是特别的事。” 布丽奇特脸红了：“其实我约了沃尔特玩国际象棋……我始终相信 杂志社不会突然做一个关于我的报道，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你多少， 不过我希望自己能够帮上忙。”她浅浅地笑着，像一个小女孩。 “太好了！”凯蒂脱口而出，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多么高兴。总算找 到名单中的某个人，可她还是没抓到什么重点。这个报道变得越来越神 秘了。 布丽奇特看出凯蒂的犹豫，开口问道：“名单上一共有多少人？” “一百个。” “天呀！”布丽奇特喃喃着，“那其他人知道这是关于哪方面的报 道吗？” “您是我找到的第一个人。” “哦……希望你在其他人那儿会有好运气。” 凯蒂心想，但愿如此。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在凯蒂的引导下，布丽奇特开始讲述自己的人生，从童年开始，讲 到现在。凯蒂大致记录了全部内容，还标注了她想进一步了解的问题。 最开始时，布丽奇特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讲述自己的故事有些害羞， 也有所保留。不过，随着讲述越来越多，随着一个个新问题的出现，她 深深陷入了回忆，任记忆的车轮带着她们滚滚回行。 布丽奇特在爱尔兰西南部科克市的一个教堂小镇长大，现在已经 八十四岁。她的父亲是一名教师，也是一名严父，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就 过世了。布丽奇特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十八岁那年，她搬到都柏 One Hundred Names 84 百人名单 林，帮忙照看别人家的小孩。在那里，她遇到了丈夫尼尔。婚后他们很 快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一个接一个。三十八岁时，布丽奇特诞下最小 的女儿。这对夫妇一共育有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在年纪最大的已经 有六十五岁，最小的也有四十六岁。七个孩子在卡布拉长大，后来搬到 位于蒙特尔镇的家——也就是凯蒂去拜访的地方。布丽奇特的丈夫在行 政部门工作，很忙。平日的生活里，邻居艾格尼丝承担起部分家长的职 责，帮助布丽奇特照顾家庭。 布丽奇特的生活很充实，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讲到最后，布丽 奇特似乎有些尴尬，她为自己的故事不够刺激而向凯蒂致歉。凯蒂笑着保 证，她的故事不但有趣而且励志，她是值得许多女人尊敬和学习的人。 凯蒂看着自己的笔记，布丽奇特讲述的家庭生活丰富又幸福，但自 己为什么还不满足？ 布丽奇特从长椅上站起来，街灯已经照亮了整个院子。她走到院子 外面，目送凯蒂离开。她知道，自己的故事不够令人兴奋，那些简单的 回答并不能带给陪着她待了一小时的凯蒂什么灵感。尽管凯蒂一直表示 感激，但她确信自己的故事没多大意思。那晚，布丽奇特情不自禁地回 忆着自己的一生。和其他人一样，下周将过八十五岁生日的布丽奇特也 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但她不知道哪些内容会让凯蒂感兴趣，她只知道 哪些是自己希望讲述的故事。 回家路上，凯蒂又坐了一辆车费昂贵的的士。她没接皮特的电话，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自己仍然一筹莫展，也不能忍受他谦和的语气中 隐藏的批判与质疑。 Chapter 7 85 回忆 凯蒂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却因此错过另一个电话，好在还有语音信 箱的留言。留言的是个女人，声音很大，大到出租车司机都禁不住好奇 地打量起凯蒂。 “您好，凯蒂。我是伊娃·吴的代理人加比·奥康纳。很抱歉我们 今天错过您的来电，那会儿我们正在忙。伊娃很乐意接受您的采访，我 们工作的地点在戈尔韦。不过，明天我们会去都柏林，她要在亨利街的 阿诺次接受另一个采访。如果您能在那儿见我们就太好了……” 伊娃是名单上第三个人，她有一个代理，从事电视采访。她究竟是 谁？她会跟凯蒂说些什么呢？ 忙碌了一天，报道总算稍稍有点眉目。可是，凯蒂发现家门口被狗 屎弄脏了。 蓝颜知己 “真的很抱歉，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凯蒂看着正要下车的 史蒂夫，低声说道。此前的五分钟里，她一直用力揉着眼睛，希望不 要被史蒂夫一眼看出来自己曾经哭过。“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我不 知道还可以找谁。房东说如果我不把这些弄掉，他下个月就要把我撵 走了。我不想叫保洁……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找谁了。对不起，对不 起，对不起……”她不断重复着。 “凯蒂，别再说对不起了，好吗？”史蒂夫温柔地说着，双臂环 过她的肩，给了她一个拥抱。他一向厌恶当众表达情感，能做到这样 已经十分不易。尽管这个拥抱更像是个足球运动员给队友的礼节性拥 抱，凯蒂却已感激不尽，起码他们有了肢体接触。“他们这次又做了 什么？” 根本无需回答。一走上楼梯，那股味道就扑面而来。 Chapter 8 87 蓝颜知己 “噢，上帝啊……”史蒂夫赶忙把毛衣领子拉上来捂住口鼻。 熬过令人窒息又反胃的二十分钟，他们终于把门上的秽物清理干 净，但是那股臭味好像永远散不尽一样。为表示谢意，凯蒂邀请史蒂夫 到附近一家小酒馆里吃夜宵。 “我还得再洗一遍手。”史蒂夫说着，厌恶地皱起鼻子，“身上还 有那股味道。我觉得我肯定吃不下东西了。” “你已经洗了六次手了！”凯蒂大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酒馆 洗手间门口。 “那么，你最近怎么样？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转行怎么样了？” 史蒂夫一回到座位上，凯蒂就问道。 “哈哈，”他勉强笑笑，“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不再盲目追 求她的时尚风格了。” 事实上，史蒂夫从没追逐过任何时尚，而是有着自己的风格。他 的风格并不出众，但从上大学至今，他始终如一地坚持着——虽然现在 布料的价格更贵，他换洗衣服的频率也更高。史蒂夫今年三十四岁，头 顶一团黑色的、乱糟糟的卷发，这发型他从大学时期一直坚持到现在， 就像他本人一样，从未被同化。一缕鬈发垂在他的蓝眼睛前，所以他总 会甩着头，试图把刘海甩到一边去，却从不会去用手把它理顺。他总是 胡子拉碴，像个不修边幅的设计师，从没剃净过胡子，却也没留成络腮 胡。他喜欢穿皮夹克和牛仔裤，闲暇时候多是在家研究另类音乐现场， 并不像个体育记者，或者说，一个不得志的体育记者。有时即便去现场 看比赛，他也不穿运动衫。他认为自己对比赛的热爱，无需通过穿的服 One Hundred Names 88 百人名单 装来证明。他永远像个穷学生一样，身无分文，不得不和陌生人合租房 子，如果室友举止怪异，他还要不时地更换住所。目前，他住在郊区一 个半独立的别墅里，和一对需要第三方帮助才能还清贷款的负资产夫妇 住在一起。过去的六个月里，他和那对夫妇严守着互不干扰的室友协 议，然后发现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他们越来越相似。 “事实上，”史蒂夫调整了下坐姿，这个动作告诉凯蒂，他准备说 点自认为很有趣的事情了，“我不再为报社工作了。” “你说什么？” “我不再为报社工作了。”他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但……是他们解雇了你？” “当然不是。”史蒂夫的语气很不满，“我主动辞职了。” “为什么？” “为什么？理由再明显不过了。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你前几 天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不，不，不。”她打断他，完全不想听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 我 的 话 是 错 的 ， 绝 对 是 错 的 ！ 不 要 让 任 何 我 说 过 的 话 影 响 你 的 人 生。” 他微笑：“大部分对我没什么影响。” “那就好。” “但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做的那些报道根本无法启迪世人，而 且，当编辑把它们修改得面目全非后，那些都不算是我的文章了。当然 事实上，凯蒂，我也从来没想过让我的文章轰动世界。我只是喜欢体 Chapter 8 89 蓝颜知己 育。我喜欢看体育比赛，喜欢谈论体育活动，喜欢阅读体育新闻，所以 我想写体育评论。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么，你现在为哪家报社工作呢？” “我不为任何报社工作。” “你辞职，难道不是为了去写体育评论吗？” “我辞职是因为我没办法写那些‘所谓的’体育评论。留在那里 有什么意义呢？对于一些我从未见过，也不感兴趣的人，却要我写出那 种言不符实的愚蠢文章，这样的工作不是我想要的。这种工作适合凯 尔——他会在会议中途离开，就为了去看《新闻在线》的头版头条；也 适合夏洛特——她梦想着进入世界上任何一个俱乐部的贵宾室，这样就 能站在角落里写文章评论那些令她着迷的人了。那天早上，我刚上班， 他们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用一百五十个字来讲一个足球运动员和 一个花瓶名模传出绯闻的故事！” “哇，是谁？”凯蒂将身体靠过去。 “那不是重点，”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根本就不想写这些事儿， 我也不是能报道这些事儿的人！写不出开拓性的文章也就罢了，但是这 种除了让人的大脑变得麻木之外一无是处的文章，我根本就不想写！” “你说得对。但是，那个足球运动员是谁？” “凯蒂！”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那个名模是谁？” “那！不！是！重！点！” 凯蒂失望地把身体坐正。 One Hundred Names 90 百人名单 “如果我和你做的事没有任何差别，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你的文 章呢？我还是自视不低的，我不会去写那些废话。这样的新闻行业…… 简直在扼杀我的灵魂！” 凯蒂依然没有放弃挖出猛料的决心：“我明白了，这是一个正直又 无私的决定。你勇敢地直面邪恶，你的所作所为令人敬仰，在下十分佩 服！现在说点正事，告诉我，那个足球运动员和那个名模到底是谁？” “我真想把这盘大虾拍在你脸上！” “你敢！” 他把一只大虾——其实更像是一只迷你型小虾——戳在塑料叉子 上，然后把叉子像弹弓一样弯过来，把上面的虾弹了出去。虾在空中划 出一道弧线，落在凯蒂的胸脯上，上面的蘸酱沾了凯蒂一身。 她吸了口气：“你这小气鬼！” “别议论我弟弟的尺寸。a” “我衣服都脏了。” “拿到干洗店去洗，我知道有一家通宵营业的。” “我身上会一直有鱼腥味。” “跟狗屎的味道相得益彰。” 他们好像回到大学的午餐时光，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着口水仗。 凯蒂有整整五分钟没搭理史蒂夫，认真地用沾湿的纸巾擦拭着衣 服，结果却是越弄越脏。“现在你准备做点什么？作为一个失业体育记 a　Prick 同时有“小气鬼”和“阴茎”的意思。 Chapter 8 91 蓝颜知己 者，你有大把的好时光用来享受。” “啊哈，这你就错了。我可没有失业，我在自家的园地里工作。” “不可能。” “就是这样的。” “你爸爸的那些园地？” “是的。” “你说过讨厌那些园地。” “曾经讨厌。” “你也讨厌你爸爸。” “曾经讨厌。我再重复一遍，这两者是不同的。他现在还付我工 资，所以他也不是那么坏。自从扭伤了背，他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了，所 以我现在肩负重任。想找旋耕机？我来帮你。想找化肥？工具房？或是 聚乙烯通道温室？给我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啊哈，与其做笼子里面的金 丝雀，我更愿意在外面自由翱翔。” “你讨厌阳光。你像吸血鬼一样，皮肤不能见光。” “凯蒂。”他警告道，叉起另一只虾。 “好吧，好吧……我只是太震惊了。你现在跟我记忆中那个一周才 换一次内裤的人差别太大，我需要点时间来缓冲一下。” 另一枚“大虾导弹”发射出来，这次凯蒂躲开了。“为什么你忽然 想和爸爸一起工作了？上次你提到他，还说就这样了，你已经切断了和 他的一切联系。”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慢慢恢复了联系。”史蒂夫又往嘴里塞 One Hundred Names 92 百人名单 了些面包，躲着凯蒂的眼神——他在谈论私事时总是有些不自然，然后 含糊不清地说，“卡佳和我爸爸相处得居然非常好，所以……”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生活中的变化，但后面的话，凯蒂一个字也 没有听进去，她的思维仍然停留在“卡佳”那个词上。 “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 她忽然意识到他停下来了。 “哦，我听到你说‘卡佳’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迷惑。” “我是说了这个名字。” “卡佳。”她大声重复着，好像怕他听不见一样。 “是的。”他微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几个月前跟你约会的那个女孩？” “是的，而且也是现在跟我约会的那个女孩。”他强调着。坦白这 些话让史蒂夫脸颊变得有些绯红。 他们的主菜端上来了——两碟牛柳——但是她忽然没有胃口了。 “卡佳”，凯蒂重复着，“你从没提过你们正在约会。” “嗯，但我们确实在约会。” “就像男女朋友那样？” 史蒂夫眼珠转了转：“你也没提过你跟格伦分手了。” “我告诉你之前，你就已经发现了。” “我有吗？” “那台咖啡机。” 史蒂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就那样走了？” Chapter 8 93 蓝颜知己 “差不多吧。” “他就是一个混蛋。” “我以为你挺喜欢他的。” 史蒂夫摇摇头，嘴里塞满了食物。 凯蒂叹了口气：“会有人喜欢他吗？” 史蒂夫把食物咽下去，不以为然：“你就喜欢啊。” “真希望喜欢他的人再多一点。” “克鲁斯基喜欢他。” 两个人大笑起来。克鲁斯基是史蒂夫四年前从收养所带回的一条 狗，现在已经十四岁了。没人知道它以前的名字。即便洗了澡，它也是 一副脏脏的样子，外表没什么变化，克鲁斯基a这个名字再适合它不过 了。尽管年事已高，克鲁斯基还是精力旺盛。有一次，它抱着格伦的小 腿磨蹭着发情，把格伦恶心坏了。 “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有两个月？三个月？” “五个月。” “五个月？天啊，你们可以结婚了！我应该去买顶礼帽来参加婚礼。” “别这样。你戴礼帽太难看了。” 凯蒂大笑：“记得你说，她是罗马尼亚人？” “克罗地亚人。” “哦对，是画家？” a　 Crusty 有硬壳族的意思，形容英国一群穿着旧衣服到处闲逛的青年。 One Hundred Names 94 百人名单 “摄影师。” “对，对。”凯蒂停下来，端详着史蒂夫。 “怎么了？”他害羞地笑着，像个十二岁的男孩交了第一个女朋友 却被人发现一样。 “没什么。” “说嘛。” “我也说不清楚，史蒂，”她切着牛肉，“你变了。你不再整天写 着维多利亚·贝克汉姆的文章，你也交了女朋友。我觉得……” “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确定，这个结论也可能下得有点仓促。但我认为，你的确有 可能不是同性恋……” 一块薯条朝她的脑袋飞来。 接下来的时间，凯蒂一直心不在焉，好像有块薯条卡在喉咙里一 样。不知为何，食物总是难以下咽。她早就习惯了这个事实——史蒂夫 有份他自己很讨厌的工作，并且拒绝安定下来。然而现在，他意识到自 己的生活需要改变，于是就改变了，这让凯蒂感到有些困扰。她不想自 己成为唯一一个被烦恼缠身的人。 “你的新报道做得怎么样了？”史蒂夫开口问道，打破令人尴尬的 沉默。 “噢，”凯蒂长叹一口气，有些筋疲力尽，“我也不知道。今晚，我 遇到一个非常友善的老妇人，她给我讲了她有趣的生活，一切都听起来很 完美，但是却没有……”她绞着双手，“却没有丰富的写作素材。我需要 Chapter 8 95 蓝颜知己 在她的身上挖点猛料，找一些她生活中不那么‘完美’的地方。这是我向 大家证明自己的一次机会——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不知道康斯坦斯是 否泉下有知，我到现在却一点成就也没做出来。真让人沮丧……” 史蒂夫没有说话。她看着他，发现他整个身体变得紧张起来。他沉 下脸看着凯蒂，像是准备揍她一顿一样。 “你和科林·马奎尔谈过了吗？” “如果这让你耿耿于怀，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跟我没关系，”史蒂夫厉声说道，“你跟他道不道歉，是你自己 的事！”他忽然转变的态度让凯蒂十分诧异。 “我在开玩笑，史蒂夫，你继续说，你现在一定愤怒得想把我撕成 碎片吧。”凯蒂担心他真的暴怒，又抢白道，“我只想告诉你，我对发 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的遭遇并不是偶然的！凯蒂，是 ‘你’的错，是你一手造成的！并不是他自己倒霉，碰上了什么坏事。” “我知道！是我措辞失误。我说不过你。我当然知道是我的错，我 还有良心。在我下半辈子的每一天，我都会感到抱歉。”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史蒂夫语气很重，凯蒂迷惑了，“你总是 在事情发生之后才感到抱歉！在一切还有转机的时候，你却从不会考虑 他们的感受，只是考虑自己的感受。这件事让我很生气！你从科林·马 奎尔的遭遇中没有得到任何教训。现在你又是这样，你采访了一个善良 的老妇人，她的幸福故事却无法满足你。你总是这么贪心！” 凯蒂被吓到了，眼中溢满委屈的泪水。她把目光移开，试图将注意 One Hundred Names 96 百人名单 力集中到别的地方，不让眼泪流下来。凯蒂并不是会轻易流泪的人，但 是她最近情绪脆弱。而且，史蒂夫以前从没这样严厉地斥责过她。他的 意见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她也曾在烈日下被母亲严厉责骂，但没有任何 事情……没有任何事情能像史蒂夫失望的眼神一样，会让她这么难受。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夜宵，凯蒂去付了钱，然后相伴着走回她的公 寓。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先看看安不安全。”史蒂夫低声说着，跑上楼去查看四周。 通向凯蒂公寓的门总是大开着。尽管凯蒂向房东请求过多次，他还 是不肯把大门锁上，因为这扇门还能通往干洗工的房间。这就意味着， 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走进大门直奔凯蒂公寓门前。 “一切正常，”史蒂夫边说边下楼，“只是还有狗屎的味道。” “谢谢你能过来，真的很谢谢你！特别是……你现在都有女朋友 了。”凯蒂开着玩笑，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她想见见你。”史蒂夫说着，语气温柔。 “哇，好啊！”她非常兴奋地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么， 我先进去了。不然，我怕等下会有人拿桶呕吐物泼到我脸上。看到你幸 福，我真的很开心，史蒂夫。”她真希望自己可以发自内心地真诚祝愿 他，但她却听到心底的声音在说——你的幸福让我嫉妒、让我烦恼，史 蒂夫。我是一个性格扭曲、心理不正常的人。 凯蒂用外套捂住口鼻，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梯。她试着说服自己，那 股难以忍受的臭气才是让她哭泣的原因。 明星采购 “现在我们在阿诺次公司最新开发的私人采购中心，和我在一 起的是明星采购员伊娃·吴，她是国际知名博客‘全心奉献’的博 主。” 凯蒂站在摄像机一侧看着，身边是伊娃的公关代理人加比，旁 边还有许多被摄像机吸引过来的顾客。凯蒂到电视台工作的第一天， 《30分钟》首席摄像师告诉她的头一件事就是——摄像机是一种“笨 蛋吸引器”。只要你在公共场合把它拿出来，周围就会有大把的普通 人开始矫揉造作地表现自己。凯蒂录制的很多节目，都是被身后使劲 对着镜头挥手的白痴们给毁掉的。 凯 蒂 现 在 在 都 柏 林 亨 利 大 街 的 一 家 百 货 商 店 里 ， 准 备 采 访 伊 娃·吴。再次和史蒂夫发生冲突，前一夜凯蒂难以入眠。她干脆没有 睡觉，整夜都在搜索伊娃的故事和阅读伊娃博客上的内容。一大早， One Hundred Names 98 百人名单 加比就催着她赶过来，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加比是典型的公关代表，她 性急、多话、语速快，恨不得能赶在造物主之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 凯蒂猜测，伊娃应该是完全相反的人。她说话不会像加比那样大声，以 至于听众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看起来更加保守和安 静，但是并不羞涩。 伊娃正在接受《独家新闻》当家主播的采访，最近关于该主播私生 活的八卦消息占据了各类小报的头版头条。《独家新闻》也是一档八卦 娱乐性的节目，同时也关注时尚新闻。 “那么，伊娃，”大脑门、厚嘴唇的女主播对着标有“独家新闻” 台标的超大号麦克风说着，“给我们点独家秘密吧，见到布拉德·皮特 的感觉如何？” 伊娃礼貌地笑笑：“抱歉，劳拉，但是我……呃，我没有见到布拉 德·皮特。” 劳拉低头看看记事本：“停！”她说着，迅速收起笑容并抬头看看 女摄像师，“再来一遍。”倒数三下过后，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那 么，伊娃，给我们点独家秘密吧，见到乔治·克鲁尼的感觉如何？” 伊娃有点愠怒地看向加比，样子十分紧张。 “其实我没有见到乔治·克鲁尼。事情是这样的，一家和他合作的 公司找到我，问我能否以他们公司的名义给他买份礼物。” “哇噢，乔治·克鲁尼啊，姑娘们！”劳拉把麦克风从伊娃嘴边拉 过来，尖叫道，直勾勾地看着手持摄像机。摄像机为了配合她的尖叫， 朝她们两人的方向倾斜过来。也许是怕被摄像机撞到，伊娃一下跳到身 Chapter 9 99 明星采购 后的台阶上，看上去有点笨拙。加比懊恼地用手抱起头。 “那你给他买了什么呢？这可是《独家新闻》的独家报道。”劳拉 兴奋地对着摄像机说，然后又转身看着伊娃，“揭开谜底吧！” “抱歉，让你失望了。”伊娃愉快但冷静地说道，“我拒绝了那份 工作，这也说明了我公司的理念。”她眼睛一亮一亮的，兴奋地谈着自 己的公司，就像谈论家里的孩子一样。“我一手创办‘全心奉献’，目 的是全心全意地为最合适的人选到最合适的礼物。因此，我更希望能够 和接受礼物的人相处一段时间，这样我才能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不能为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买东西，那怎么能叫作私人采购呢？” 加比站在伊娃能看到的地方，双手抱住头哀嚎起来。 伊娃刚刚高谈阔论的时候，凯蒂看到劳拉的目光变得呆滞了。她敢 用她的存款打赌——尽管那存款没有多少——伊娃说的大部分话都会在 剪辑阶段被删掉。其实，伊娃需要做的仅仅是对乔治·克鲁尼做出带点 性暗示意味的评价，导演就会很满意了。不过，在凯蒂惯常挑剔的目光 中，伊娃的话很真诚。尽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伊娃的理念，是否相 信伊娃会真的按照她的理念做事，但伊娃对私人采购的理解十分新颖， 难怪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凯蒂猜想，伊娃的公司正在打算 做这样的生意。买礼物这样看似简单的小事，背后其实有很深的学问。 伊娃背后的男人正在利用采访的最后一点时间，对着摄像机挤眉弄眼。 “除了伊娃，我们还请到阿诺次公司的私人采购员，杰克·威尔 逊。来，杰克，告诉我们今年你准备给客户买些什么礼物吧！” “这个嘛，”杰克直愣愣地看着镜头，“我们准备买这个汤姆·福 One Hundred Names 100 百人名单 特的iPad保护壳。对于那些喜欢高级饰品的男士，这个礼物再合适不 过，它还能在接下来的多风季节里帮你的iPad防尘防沙。它的零售价是 一千五百欧元，对于这样一件奢华用品，这个价格真的很合适。” 伊娃瞪大了眼睛。 “赶快闭嘴！”加比低声咕哝着。杰克向这边瞥了一眼。 “我们还有这款可可·香奈儿雨伞。这份礼物最适合那些不喜欢被 雨淋湿的精致女士。” “没错，这对姑娘们的漂亮鬈发来说可是好东西！”劳拉对着镜头插 话。为了呼应她，摄像机疯了似地向她的脸冲过去，几乎撞到她的头。 “这款雨伞的零售价是一千欧元。” 伊娃和凯蒂同时撇了撇嘴，不过凯蒂并没有出现在摄像机里。她感 到，身边的加比开始愤怒了。 “你会给哪些名人买礼物呢？”劳拉问道。 “噢，我这有一份详细的名单。”杰克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是一些 要到爱尔兰首都来听夏季音乐会的明星的名字。凯蒂注意到，每个名字 前面都加上了“暂定”二字。 “哇！看到了吗，朋友们？里面有麦当娜诶！伊娃，这边这些墨镜 是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和凯蒂·赫尔姆斯用过的，来吧，说说你会给哪 些客户买这些礼物呢？” “我的客户？” “说呀，说呀。”加比低声催促着。 “这个，我的客户名单是严格保密的，我不能……” Chapter 9 101 明星采购 “我理解，但是你会给什么样的人买这些礼物呢？” “你是说，我会给谁买墨镜？”伊娃四下看看，好像受到了捉弄。 “是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和凯蒂·赫尔姆斯戴过的墨镜。”劳拉咬 着牙齿低声说道。伊娃张张嘴又合上，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个，我能插句话吗？”杰克闯进镜头，“这些墨镜非常适合那 些喜欢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和凯蒂·赫尔姆斯而且不喜欢阳光刺眼的女 士们。” “所以，朋友们，你们知道了吗？这些小技巧不仅能给那个特别的 人选到合适的礼物，还能让他们体会到当名人的感觉哦。” 拍摄结束了。 伊娃从台阶上跳下来。 “亲爱的，”劳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女摄像师说着，“我们一 会干吗去？去做维加兹a吗？” “怎么会让他们体会到当名人的感觉呢？”一走出亨利大街，伊娃 就对加比抱怨道。她并没有大吼大叫，但明显生气了，“墨镜？能让人 感觉自己像个名人？上帝啊，加比！” “好吧，我承认，这不是我为你安排的最好的采访。” “不是最好的？加比，这是最烂的一个了！非常糟糕。你给我安排 这样的宣传，我怎么能推广我的公司呢？最关键的信息都被忽略了。没 有人仔细听，他们根本不关心‘全心奉献’。他们只对客户名单上的名 a　类似于纹身的一种，在女性的阴部、肚脐、或胸部贴上亮闪闪的钻作为装饰。 One Hundred Names 102 百人名单 人和乔治·克鲁尼感兴趣，不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娃的声音 依然不大，但明显带着怒意。凯蒂知道伊娃还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于 是悄悄地跟在后面，等着听伊娃说出对刚刚那档节目的真实想法。 “它能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有助于增加我们的订单数量。”加比 耸耸肩。 “我没有给乔治·克鲁尼买礼物，这样的事也能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大多数人都只注意听问题而已。” 伊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如果以后的采访都是这样的，我宁愿 再也不接受采访了。” “采访能帮你树立形象。” “你觉得‘那种’采访也会有帮助？” “不是所有的采访都像刚才那样啦。” 伊娃倒抽一口气：“我的辛勤成果啊！”看得出来，伊娃正在试图 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说：“我们需要这样的宣传——能让我谈谈送出去 的礼物，谈谈它们有多么珍贵、多么特别，尤其是在人们内心挣扎焦虑 的时候，这样的礼物能起到什么作用。东西有多贵并不重要——国家都 不提倡购买奢侈礼物了——重点是仔细想想，你要送什么给别人；什么 样的礼物才能帮他们从低谷中走出来；如何通过简简单单的一份礼物， 就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爱，知道自己是多么重要和特别。”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都理解。”加比含着 口香糖，大嚼特嚼。即使不说话，她的嘴也是在上下蠕动着的。 “你真的懂？”伊娃看着加比。 Chapter 9 103 明星采购 “你怀疑我。太过分了，我伤心了！”加比夸张地说，有些做作， “我们共事多久了，伊娃？” “也许太久了？”伊娃笑道。 “不管怎么说，给你约的下一个采访已经到了。” “在哪儿？” “就在这儿。”加比转过身来看着凯蒂。凯蒂没来得及后退几步，就 已经被伊娃看到。瞬间，伊娃的脸红了起来，她十分尴尬被人听到自己 的抱怨，还是被一个记者听到的。 “很抱歉，我不知道……”伊娃看向加比，“我不知道你已经到了。” 加比又成了替罪羊。 “没关系。我很高兴能听到你们的谈话，嗯，我不会假装自己什么 都没听到。” “太丢人了。我一直是《其他》杂志的粉丝。我非常喜欢你们杂 志，每个月都看。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凯蒂满面笑容，“我的编辑去年可能跟你联系过。你 认识康斯坦斯·杜布瓦吗？” “我知道康斯坦斯这个人，但是她没有跟我联系过。或许，她联系 过？”她转头看看加比，“有这回事吗？” 加比耸耸肩：“反正我不知道。我事事都听你的。” 虽然凯蒂并不了解她们之间的关系，但也能听出来这是真话。她心 一沉，发现又多了个康斯坦斯从未联系过的人。这份名单到底是什么意 思呢？“那么，你有没有兴趣让我做一个关于你的报道？” One Hundred Names 104 百人名单 “当然，没问题。但是，从你的角度说，这个报道是讲什么的呢？” 凯 蒂 一 愣 ， 这 是 个 好 问 题 。 “ 这 个 报 道 是 关 于 你 的 ， 还 有 其 他 九十九个人。是要讲一件能把你们所有人都联系在一起的故事。” “一百个人？”听到报道不是对伊娃一个人的专访，加比有点失 望，“其他人是谁？我们认识吗？” “ 不 认 识 吧 ， 我 觉 得 不 会 有 你 们 认 识 的 人 。 但 这 个 问 题 问 得 不 错。”凯蒂灵光一闪，伸手从包里拿出那张名单，“看看有你们熟悉的 名字吗？”她问着伊娃，加比也把头挤了过来，看着名单。伊娃花了好 些时间仔细阅读那些名字，加比却不到三秒钟就看完了。 “都不认识。”加比说，“我能复印一份这个名单吗？” “为什么？” “这样我能调查一下他们是谁。如果我无法知道我的客户会跟哪些 人联系在一起，我并不想同意这场采访。” 这个要求并不是不合理，但是却让伊娃和凯蒂都吃了一惊。 “我有时候就会这样。”加比对伊娃笑笑，一副“我早就告诉你 了”的样子。 “我觉得没必要。”伊娃温柔地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喝杯咖 啡，就我们两个人。”加比的脸沉了下来。“我们可以去个比亨利大街 更放松的地方，边吃午饭边谈谈这个。” “好主意！”凯蒂说着，松了一口气。 “不过有个问题，三十分钟后，我跟一个客户约在爱尔兰金融中心 见面。你介意过后再谈吗？或者我们边走边说？” Chapter 9 105 明星采购 “或者……我一起过去，看看你工作时的样子？” 伊娃有些犹豫地看着加比，这个时候，她需要加比替她出头。尽管 知道伊娃明显不喜欢这个提议，加比却没理她。她嚼着口香糖，面无表 情地看着她们。 “干吗？” “这是个好机会，能够让我看看你真正工作起来的样子，”凯蒂 说，“而不是你作为那种明星采购员的样子。” 伊娃笑了：“你说得对。好吧，我们走。” ? 爱尔兰金融服务中心坐落于利菲河畔，附近是北墙码头和顾客之家 码头。中心有四千多位员工，四百三十多家商户，包括酒店、餐厅和商 场等。她们要去的地方是位于港长广场的莫利凯莉律师事务所——一家 主营银行和商事诉讼的律师事务所。伊娃要去见乔治·韦伯，事务所的 合伙人。凯蒂偷偷谷歌搜索了下，乔治主要负责银行法、无力偿债、破 产和公司重组、保险法、诽谤、分居和离婚等方面的法律事务。 “你的客户都是这类人吗？”凯蒂问道，“忙碌到没有时间为爱人 买礼物的事业狂？” 伊娃好奇地看着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用谷歌查了他，我知道他是哪一类人。工作第一，家庭第二。 他们总是习惯让别人代劳——包括洗衣服、购物、家务——给爱人买礼 物从来不是他们考虑优先要做的事。” “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我是不会为他服务的。” One Hundred Names 106 百人名单 “为什么？” “相比起没有耐心为爱人挑选礼物的人，我更喜欢那些真正想为爱 人挑一份合适礼物的人。我对客户也很挑剔，就像他们对我一样。”她 睁大眼睛，真诚地说。 凯蒂立刻来了兴趣，不仅是因为伊娃独特的世界观，更因为她的真诚。 “我在客户身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凯蒂。”伊娃微笑，“我需要 确定他们想送礼物的那个人，是他们十分在乎的人，否则，我又怎么能 认真起来呢？我觉得这跟你做报道是一样的。如果你自己都漫不经心， 怎么能期望读者认真对待呢？” 凯蒂沉吟了下。这个姑娘说的没错。 她们在有着大理石装饰、闪闪发亮的接待处等了十分钟。电梯响 了，一个西装笔挺、戴着粉红色领带、别着粉红色手绢的绅士从电梯里 走了出来，跟她们打着招呼。凯蒂猜着，这个人应该不是乔治·韦伯， 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年轻版的朱利安·克拉里。他的眉毛修剪得近乎完 美，皮肤细腻滑润，就好像从小就开始细心保养一样。凯蒂并没有看出 来他化了妆，但那充满光泽的高颧骨实在让她羡慕不已。 “我是奈杰尔。”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向凯蒂做了自我介绍。他吐字 清晰，却没有要握手的意思。“我会带你们去办公室。你是哪位？” “凯瑟——凯蒂·罗根。”她又结巴了，还是不习惯把自己的乳名 当作大名来用。 “那你到这儿有何贵干呢，凯瑟-凯蒂？”他嘲笑着她的口误。 “我是来工作的。”凯蒂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Chapter 9 107 明星采购 只是想惹他生气。 “我猜一定是做推销吧。”他一副得意的样子，显然不相信她。 伊娃没有说话，笑着摇了摇头。 奈杰尔带她们去了一间等候室：“在这等一会儿，他马上过来。” 伊娃坐下来，凯蒂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毫无疑问，她 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伊娃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总是服从指示， 彬彬有礼。凯蒂则不一样，她从来都不会像伊娃那样。她总是对别人 的秘密充满好奇，总想探寻别人背后的故事。她一直像个孩童一样充满 求知欲，喜欢通过外表窥探别人内心深处的秘密，那些别人自己觉得重 要，却有可能根本没人关心的秘密。大学时，一群人一起出去玩，她通 常不会与朋友待在一起，而是坐在她认为房间里最有趣、最具挑战性、 最复杂的人身边，听他们讲那些传奇的故事。她喜欢和那些思维奇特的 人在一起，不管他们的故事是平淡无味或是引人入胜，她都爱听。她从 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便是真相，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探寻每个人 面具下的真实面目。她将这种情绪——事实上是对众生百相的热爱—— 融入她为《其他》写的每个故事里。不过这种热爱并没有很好地传递到 她为《30分钟》所做的报道里，在那里工作时，她一直在报道着新闻调 查故事，从而更习惯去质疑，迫切地想要知道人们在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的惯用技巧也从简单对话和互相理解变成了博弈游戏，试着让别人不 自觉地把秘密讲出来，然后在文章里直接引用他们的话——尽管他们并 不想被引用。她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做报道和写故事。 在 审 视 自 我 的 时 候 ， 她 忽 然 意 识 到 ， 史 蒂 夫 也 许 是 对 的 。 史 蒂 One Hundred Names 108 百人名单 夫——她的老朋友——很少和她谈心，却如此了解她，甚至胜过她自 己。这时，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感觉皮肤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凯蒂回过神，发现在自己走来走去，一边欣赏墙上的艺术品，一 边在内心审视自我时，伊娃一直在看着她，这让凯蒂觉得浑身不自在。 观察别人是她的工作。往往在观察的时候，她好像披上了隐形斗篷，具 备敏锐的洞察力。现在，伊娃却扮演了这个角色。从观察者变成被观察 者，凯蒂显得十分不自然，惴惴不安起来。她不再走动，一屁股坐到一 张皮椅子上。 房门打开，乔治·韦伯走了进来。 “你们好。”他打着招呼，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他的目 光从凯蒂转向伊娃。“你一定是吴女士。”他看着伊娃说。这再明显不 过了。伊娃的墨色长发如同标志一般，又厚又滑，在灯光下甚至有点发 蓝。她的皮肤毫无瑕疵，她从不化妆，因为没这个必要。她是如此的洁 白无瑕，明艳动人。 “我不是伊娃。”凯蒂故意插嘴。 “这位是凯瑟-凯蒂·罗根。”奈杰尔说着，走进房间。 “她是《其他》的记者。”他挑起完美的眉毛，戏谑地看着凯蒂， 仿佛在说你可骗不过我。 乔治·韦伯看起来有点困惑。 “那是一本杂志，”奈杰尔补充道，“不是你会看的那种杂志。” “但是你会看。”凯蒂朝奈杰尔笑笑。 “我不看。我用谷歌搜到的。” Chapter 9 109 明星采购 凯蒂哈哈笑起来：“我在做一篇关于吴女士的报道。”她解释道， “但是别担心，一切都只是关于她的，跟她的客户没有关系。我不会提 到你们的名字。我只是想看看她是怎样工作的。”这个故事可能会有 关伊娃的工作，也可能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迄今为止，凯蒂也毫无头 绪，但是她要装出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乔治·韦伯思索了下。“没问题，”他说，“我可以接受。你是一 位可爱的女士。”他在伊娃对面坐下来，仔细地看着她。 乔治非常英俊，穿衣打扮是现代爱尔兰风格，眉间距很宽，鼻毛精 心修剪过。很明显，他对脸部细节十分在意。他穿着一身时尚西装，不 太张扬，却很合体。伊娃看着他，表情就像看到美丽事物般的欣喜，乔 治也以同样的方式看着她。两个人明显相互吸引。凯蒂觉得自己好像根 本不存在一样，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起码在她工作的时候喜欢。她 准备开始享受隐形人的时光。 “我从奈杰尔那里知道了很多你的事，”乔治开口道，“他告诉我 你是最棒的。” 正在煮咖啡的奈杰尔抬起头来瞟了他们一眼，有点尴尬。凯蒂知 道，尽管他一直故意装作粗鲁无礼，但正是他才促成了这场会面。 “真的很感激他。”伊娃温柔地说，语气里满含感动。 “我知道你曾跟我的一个邻居有业务往来，应该说是，我们公司的 邻居。你认识伊丽莎白·图米吗？”乔治继续说着。 “啊，认识，”伊娃的眼睛亮了一下，“她在街对面的普华永道工作。” “你知道她一月份升职了吗？” One Hundred Names 110 百人名单 “是的，我听说了。真替她高兴。” “她的老板一定很喜欢你选的礼物。” 伊娃立刻闭上了嘴。凯蒂能看出来，伊娃迅速转变了态度，像虫子 一样用茧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乔治应该也能看得出来。 “我认为这是她应得的。在我看来，她工作十分努力。”伊娃不愿 再多说一个字。 “我倒是认为，一定是你的礼物起到了作用。”他大笑。 凯蒂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他那样聪明的人，应该懂得要适可而止，但 是他没有，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而且毫不掩饰自己。凯蒂知道伊娃一 直坚守客户隐私至上的原则，不由得为迷人的乔治暗暗捏了一把汗。 伊娃只是笑笑。 “你到底送了什么？”他问道，又看看凯蒂，“我打赌你一定很想 知道。” 凯蒂扬起双手，表示出局外人的姿态：“我只是个旁观者。” 能让人升职的礼物？她当然想知道是什么，也想知道哪里可以买 到。奈杰尔把咖啡放到她面前，轻蔑地哼了一声，虽然他的声音几乎细 不可闻，凯蒂还是听到了。 奈杰尔开口了：“韦伯先生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讨论一下他的家 庭聚会，也可以说是家族大团圆。很多人会聚到一起，对他们所有人来 说，这都是一件大事。”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却逗得伊娃、凯蒂和乔治 同时笑了起来。“他妹妹要结婚了，他祖父的八十岁生日也要到了，于 是他们决定在同一天庆祝。韦伯先生需要你的帮助。” Chapter 9 111 明星采购 “谢谢你，奈杰尔。”乔治说道。他话音刚落，奈杰尔就离开了房 间。乔治看了看表，样子有些焦虑。 他在赶时间。奈杰尔完成任务先行离开，乔治却礼貌地为对面的女 人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凯蒂迅速把咖啡喝完。 乔治看着伊娃：“你怎么想的？” “不好意思，您指的是什么？” “要不要接下这份工作？” “您家人在哪里呢？” 乔治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但还是回答道：“科克郡。” “你们的聚会是在哪一天？” “问题就在这里，我时间安排得不是很恰当。有点赶，就在下周， 星期五。奈杰尔，或我本人，可以把一切你需要知道的详细信息都告诉 你。”他身体前倾，专注地说。如果伊娃没这么漂亮，凯蒂估计乔治早 就离开这里了。 “时间太短了。我一般最少也要花几个星期的时间。” “几个星期？”乔治惊讶地问，凯蒂也有同样的感觉。 “您要送几份礼物呢？” “噢，我想想，奈杰尔知道得最详细了，但……一份给我祖父的生 日礼物，一份给我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他从裤子上捏起一根几乎 看不见的绒毛，轻轻拂到地上，“对了，还要给另一个人一份礼物。” 凯蒂发自内心地觉得失望，不仅是为她自己。乔治走进房间后，他 几乎没往凯蒂的方向看过，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伊娃身上，这不仅仅因为 One Hundred Names 112 百人名单 他们要谈工作。凯蒂紧紧咬着牙，让自己不要插话。那另一个需要送礼 物的人是谁，简直再明显不过了。但他是这样的迷人，尽管伊娃一直是 公事公办的态度，也没怎么说话，但很明显，她的目光在回应着他。乔 治说完这句，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给女朋友？”伊娃问道，专业的态度和语气。 “是的，”他清清喉咙，“一周年礼物。”乔治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也许是最后一份周年礼物，凯蒂暗暗想着。 “周年纪念日。”伊娃说着，一边在记事本上写着，“让我解释下 我的工作方式吧，韦伯先生……” “叫我乔治吧。” “乔治。”她笑了笑。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又回来了，凯蒂再次变成 隐形人，“我希望能和那些人相处一段时间，才知道我应该送他们什么礼 物。我需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解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能为 他们量身定制一份礼物。不知道你的助理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不，他没有……”乔治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我可以给你大概 三千元预算。你可以在这个价钱范围内帮我买到合适的礼物。你是按小 时收费的吗？我不知道你的规矩，如果确实如此，你可没必要跟他们待 在一起，我给你的报酬一定让你满意。” “我可能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伊娃说完，凯蒂大吃一惊。他多少 钱都愿意付给她，她却直接拒绝了。凯蒂真想把自己的记事本丢到伊娃 的脑袋上，“我认为你需要的是一位购物顾问，你描述一下那个人，他 们帮你找到合适的礼物。比如说，一瓶送给你母亲的香水，送给新婚夫 Chapter 9 113 明星采购 妇刚好能搭配起来的行李箱和购物夹……这种礼物才是你想要的吧？” “说得对，很有道理。”他面露喜色。然后他看看表，眉头又皱起 来。他大概迟到了吧。 “我很抱歉，乔治，但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伊娃微笑着站起身来。 乔治坐在沙发里，满脸不解地看着伊娃。少顷，他回过神，也站起 身。“那么，好吧。”他跟她握握手，眼睛里有一丝不悦，“谢谢你能 过来。我让奈杰尔带你们出去。现在，我要去开会了。”他饶有趣味地 看了伊娃一眼，然后向凯蒂点点头，说声再见便离开了房间。 奈杰尔很快又出现了，他带着两位女士默默地乘上电梯。 “为什么你会向乔治推荐伊娃呢？”凯蒂问奈杰尔。 “这个问题是为了你的报道吗？”他强调了一下“报道”两个字， 好像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不希望。” “好吧，我保证不会写进报道里。” 奈 杰 尔 讽 刺 地 看 了 凯 蒂 一 眼 ， 然 后 看 着 伊 娃 ： “ 我 为 他 工 作 了 六年。六年里，我一直为他采购礼物。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洗礼礼 物……所有你能想象到的。我想，应该让他的祖父收到些手绢和领带以 外的礼物了，尽管那些都是上乘佳品。”末了，他没忘夸赞一下自己的 品味。 “他是否有一个温馨的家庭？”伊娃问道。凯蒂敏感地觉得这个问 题不同寻常。 One Hundred Names 114 百人名单 “温馨？他的家庭简直和睦到让人痛苦。”奈杰尔回答道。她们都 认为这是个肯定答复。 “和我的家庭一样和睦。”奈杰尔看着凯蒂，长长的睫毛一眨一 眨，然后转脸看着伊娃，“他应该对家人更好一些。”他的语气突然变 得严肃。 伊娃点点头。 “至于我嘛,”他又换回调侃的语气，“实在是厌倦了跑遍爱尔兰只 为找瓶高级抗皱保湿水的日子！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比如说……煮咖啡！”凯蒂故作正经，从电梯里走出来。 “艾迪会带你们回去的，凯瑟-凯蒂！”奈杰尔没有生气，对站在 角落里身材壮硕的保安点了点头。 电梯门关上了，凯蒂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们又回到爱尔兰金融服务 中心门外的大路上。 “怎么说呢？”凯蒂看着伊娃，她知道自己刚刚见证了很不寻常的 一幕，“刚才的事很有趣。” “真的吗？”伊娃看起来很疑惑。 “韦伯先生很明显看上你了。”凯蒂直率地说出来，伊娃的脸一下 子红了。 “是吗？”她选择装傻，“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之间不只是工作关系，还有种……”凯蒂 故意停顿下来。她以为伊娃会有所反应，但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 “没什么，我挺喜欢那个人的。”她说，笑容有些不自然。 Chapter 9 115 明星采购 看着凯蒂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伊娃开始自责起来。她知道，自 己大概像个烫手山芋一样被甩掉了。这种事此前已发生过多次。不过这 次，加比肯定不会原谅她。这是一次能够以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式来宣传 公司的大好机会，却被自己搞砸了。不仅如此，她也给不了凯蒂需要的 东西。凯蒂不仅仅满足于表象，她想要了解伊娃的思维活动，探寻她的 内心世界。伊娃知道凯蒂一向是这样采访其他人，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 进入她的内心世界，甚至，连她自己也很少进去。 电话响了，她轻叹了口气，接了电话：“喂，妈妈。” “伊娃，你能来接我吗？”电话那端在抽泣，听起来声音软弱无 助。伊娃的心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伊娃的声音充满恐惧。 “我的腰出问题了。我以为只是扭伤，却疼了一个晚上。我睡不着 觉，终于熬不住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它出了大问题。” “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 “爸爸呢？” 对方沉默了一阵，然后小声地说：“我不知道。今天都没看见他。 是贝茜送我来的医院，可是她必须马上回到克莱尔身边去。克莱尔刚生 完孩子，需要有人帮忙照顾她其他的孩子。我真的……没办法再让贝茜 过来接我了。” 一阵怒意涌上胸口，可是伊娃却无处发泄，只能脚底用力，狠狠地 One Hundred Names 116 百人名单 站在都柏林的码头上。她知道，在坐火车去戈尔韦的路上，这股愤怒会 一直伴随着她，直到自己筋疲力尽。 “我现在在都柏林，”她说，“晚上才能到。” “没关系，我等你。” “为什么不叫出租车呢？” “不，不……还是算了。我等你过来。” 伊娃就知道她会那样说,她从来不愿别人看到她生病的样子。她会一 直待在屋子里，直到痊愈为止。 “你会等好几个小时的，妈妈。” “我等你。”妈妈坚定地回答。伊娃猜想，或许只有到不得已的 时候，她才会放弃这样的坚持，“我只是希望能在你爸爸生日时把腰治 好。他决定要开一个派对。” “什么时候？”伊娃问着，绝望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 “下周五。” “下周五？但是……”她卡壳了一下，“我下周五没有时间。他应 该事先跟我说一声。” “噢……你爸爸一定会很失望的。”母亲的话让伊娃的胃里一阵翻腾。 “是吗？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放弃工作，你也知道我最近过的 是什么日子。”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金融服务中心大楼，她和凯蒂刚 刚从里面走出来。她说：“还有，妈妈，我那天会在科克郡……” 巧遇同窗老友 告别伊娃，凯蒂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阿尔奇·汉密尔顿的地 址映入眼帘——他是百人名单中的第六十七人。现在是周五的傍晚，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最佳拜访时间。人们刚下班到家， 准备坐下来享用晚饭，这个时候，她可以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面 前。截止到目前，除加比外没有任何人回复她的语音邮件，她要好好 加油了。这个报道被催得很紧，眼看这一整天又要过去，主题仍然毫 无头绪。她越想越着急。 阿尔奇·汉密尔顿的住所离她的公寓步行仅需十分钟。这一带居 民的集体意识很强，左邻右舍有很高的警惕性。如果你住在这里，他 们当然会热心帮忙；但如果你不是，他们的态度就截然相反了。凯蒂 恰恰就是后者。她站在四楼阳台上，等待阿尔奇·汉密尔顿打开门上 的三道锁。不远处，一个满头红发、一脸雀斑的男孩坐在篮球上，上 One Hundred Names 118 百人名单 下打量着她；楼下的一群小孩子们都跑过去围着她锁在栏杆上的自行 车。 开了最后一道锁之后，门终于缓缓打开，因为还挂着链条，只推开 了一道缝。一双充满血丝、阴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好像已经许久未 见过阳光。凯蒂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您是阿尔奇·汉密尔顿吗？”她问道。那双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 番，然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窘迫地望向四周，不知道是该继续敲门还是转身离开。坐在篮球 上的男孩看着她，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认识阿尔奇吗？”她问那个男孩。 “你认识阿尔奇吗？”他捏着鼻子、怪声怪气地模仿她那轻微的 乡村口音。她觉得他模仿得太夸张了，但无论怎样，她确定他是存心捣 乱。凯蒂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屋里有人在喊阿尔奇的名字，她停住 了。屋里响起比刚才更为急促的开锁声和门上链条划开的声音，猛地一 下，门完全敞开了。一个男人——不是刚才充满威胁的那一位——站在 门口，愤怒而疲倦地盯着凯蒂。他一边穿牛仔外套一边打量着她，脸上 写满了厌恶。他向门外踏了一步，逼得凯蒂不得不连连后退。他狠狠地 摔上门，并挂了锁。之后把钥匙扔进口袋里，走下楼去。 “对不起，打扰您一下？”凯蒂小心翼翼地喊到。 “对不起，打扰您一下？”坐在篮球上的男孩模仿她的声音从她身 后传来。 男人继续大踏步向前走着，她赶紧追过去。他加快步伐，三步并作 Chapter 10 119 巧遇同窗老友 两步地跳下楼。凯蒂彻底放弃了矜持和礼节。 “您是阿尔奇吗？” “是又怎样？” “如果是这样，我想和您谈谈。”已经追到二楼，她上气不接下气 地说。 “谈什么？” “我们来谈一下关于……这样，如果你不跑了，我就告诉你。” “我上班快迟到了。”他加快脚步，以防她再一次追来。 “我们也可以另外约个你方便的时间。这是我的名片……”就在她 翻包找名片这一小会儿，他已经跑到楼下去了。她把名片扔回包里，大 踏步地追下楼去。 他并没要她的名片：“我不和记者说话。”说这话时，他已经走到 一楼，就要走出公寓了。 凯蒂看了一眼围着她自行车的那群孩子，决定不骑车，一路小跑着 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是记者的？” 他又打量了她一番：“你有那种记者特有的急切样子。” 这话里带有含蓄的贬义，不过他说得没错，从她那种猫捉老鼠般的 问话方式就能看得出来。 “你给我电话留言过，对吧？” “是的。” “不要再打给我了。” One Hundred Names 120 百人名单 他们走过一个转角，她以为他会继续往前走，结果他突然停下来左 转，之后就消失了。凯蒂不得不沿着原路往回寻找。终于，透过一扇窗 户，她看到了他：他抬起柜台的栏杆，脱掉牛仔外套，钻到柜台里面之 后就消失了。店里还有两个人在排队。凯蒂看了一眼窗户上的牌子—— 尼克时代。阿尔奇再出现时，带了一顶白色帽子，腰间还扎着围裙。他 的同事们和他交接了一下就走开了。现在，店员只剩他自己。凯蒂推开 了门。 “你不必再跟着我了。”他头都不抬。他并不知道，因为骚扰而被 激怒正是凯蒂想要的效果。 排队的两个人偷偷瞄了凯蒂一眼。 “请给我来份薯片。”她说道。 阿尔奇本来在装薯片，听到这话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看 着凯蒂。她分辨不出这意味着什么，是他终于被打动，还是他下一秒就 会把刚刚炸好的滚烫薯片对着她的脸泼过来。这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凯 蒂等着，阿尔奇作出了决定，他把一袋冷冻薯片倒进沸腾的油中。排在 最前面的顾客离开了，凯蒂往前走一步，默默思索着。凭借记者特有的 超强调查能力，她知道现在是她接触阿尔奇的最佳时机。 “我把名片放在这儿了。”她说着，把名片放在柜台上。 他扫了一眼，接着干手里的活儿。他打包了一份汉堡和薯片，在收 银台上接过钱来，另一位顾客也转身离开了。 “我从没和人提起过这件事。之前没有过，现在也不会。什么都没 改变。” Chapter 10 121 巧遇同窗老友 凯蒂知道，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将转瞬即逝：“我不知道你认为 我是什么人，但是……” “你是记者，对吗？” “是的。” “那你和他们都一样。” “我不会问那些你不想回答的事情。” “之前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 他把凯蒂要的薯片先装进一个白色小纸袋中，再套了个大一点的棕 色袋子，又在最上面加了些薯片。 “听着，我要与你坦诚相待。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你 有哪些难言之隐。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这儿有一份名单，上面 有一百个名字，我需要采访上面的每一个人，之后整理成故事。你是名 单上的其中一个。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那上面的其余九十九位，我也 不知道究竟要写怎样的故事。我希望你能给我三十分钟时间，什么时候 都可以。上午，中午或是晚上，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交谈就好。事 情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又或者可能确实正如你所想，但是如果你 不希望我把交谈内容写下来，我是不会写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一 位诚实并且有良心的记者，绝不食言。” 此时此刻，凯蒂无比迫切地想做些正确的事，源于康斯坦斯，也源 于她自己的理智。 阿尔奇好像被逗笑了，即便没笑，至少也不像刚刚那么冷酷甚至令 人害怕了。凯蒂猜他可能有快六十岁，甚至六十多岁了。当然，不能排 One Hundred Names 122 百人名单 除是被压力所迫，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这个男人看起来 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似乎把压力都背负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头发几乎 全部灰白，皮肤红肿、干裂、很不健康。他看起来很肥胖，但T恤下面 露出的手臂却肌肉紧实。在凯蒂看来，他就是那种长期饮食不健康且缺 少睡眠的为生计所迫者的典型形象。她拿不准事实与自己的猜测相差多 少，她觉得自己根本读不懂他。终于，阿尔奇抬起头来，看着凯蒂。她 很兴奋，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效果了。 “加盐和醋吗？”他缓缓开口。凯蒂失望极了。 “加一点，谢谢。” 阿尔奇在薯片上淋上醋和盐，将袋口折了个边，然后把这包几乎被 油浸透的袋子扔在柜台上，刚好压在凯蒂留下的名片上。 “两元七十分。” 凯蒂默默地付钱，一时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话题。她拿起装薯片的袋 子，把溅满醋的名片仍然留在柜台上。好吧，至少晚饭有着落了。凯蒂 慢慢走过街角，回到原地。她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那群孩子也 不见了。 ? 凯蒂站在自己家楼下，抬起头望着黑暗的夜空，不敢去想今夜等待 她的是什么。 “凯蒂？凯蒂·罗根，是你吗？” 她转身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干洗店里有个男人，正眯着眼睛看 着她，头从一边摆到另一边，似乎在努力辨认她究竟是谁。她认出他来 Chapter 10 123 巧遇同窗老友 了！依旧是时髦的套装，讲究的发型——虽然已经有些谢顶，一尘不染 的鞋子，还有标志性的长脸方颌。只是，比从前多戴了一副小圆眼镜。 “里奇？”她试探着问，“里奇·戴利？” 他看起来满脸的欣慰。凯蒂知道，自己猜对了。凯蒂走进干洗店。 她通常都不会进这个地方的，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恨不得把她按在熨衣板 上烫死。 “我就知道是你！”里奇大笑着张开双臂，等着凯蒂投入他的怀 抱。凯蒂热情地拥抱了他，然后退后一步，仔细地端详起来。 “老天！你的长相没变，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凯蒂说着， 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希望我是变得更帅了，”他浅笑着，“以前穿的那些匡威可不怎 么好看。” “还有你的头发！都没有了！” “某种程度上，你也是。”他回答道。凯蒂抬手摸了摸自己蓬松的 短发。大学时候，她留着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 “嘿，你以前可是发过誓的。我们五十年都不要见面。”凯蒂笑着 说。 “嗯，十二年也很长了。” “有十二年那么久了吗？真可怕。好吧，你来这儿是做什么呢？” 他指了指四周：“呃……送衣服来干洗啊。” “废话。”她白了他一眼。 凯蒂的房东清清嗓子，试图打断他们的谈话。他坐在柜台后面，恶 One Hundred Names 124 百人名单 狠狠地看着他们，好像要杀掉他俩一样。 “ 我 就 住 这 楼 上 ， 如 果 你 愿 意 的 话 …… 我 是 说 ， 你 想 来 杯 咖 啡 么？”话到一半，凯蒂突然意识到，也许他的妻子、有可能还有两个年 幼的孩子就在干洗店外的车里等着，并且很好奇爸爸为什么和一个奇怪 的女人拥抱。她有些不自然地向门外看去。 “咖啡？”里奇有些吃惊，“算了吧，我们还是喝点正经的东西 吧。” 他们去了史密斯酒吧。周五的晚上七点，店里人很多。他们好不容 易找到张双人桌，坐下来一边吃薯片，一边闲聊着旧时光。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凯蒂问道。她刚刚给他讲述了自己毕 业后的经历，当然，她略过了与科林有关的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不 过，她猜想，那段人尽皆知的闹剧他应该早已知晓，只是礼貌地没有 提及而已。 “我？”里奇低下头，看着杯中的酒。这已经是第四杯了，凯蒂也 喝了四杯，已经有点儿微醺。“我最近在写一本书。” “写书？哇，里奇，你太棒了。” “知道吗？听你叫我里奇还挺亲切的。他们现在都叫我理查德。” “当然，又体面又有自尊心的大作家怎么轻易允许别人叫他昵称 呢。书是讲什么的？” “是本小说。” “一定很刺激吧。” “确实如此。”里奇有点儿害羞。 Chapter 10 125 巧遇同窗老友 “拜托，再多透露一些吧。是浪漫的爱情故事？历史故事？电子书 城上能看到吗？” 他笑起来：“可以，当然可以了。” 凯蒂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如此亲密。刚开始时，他们还只是单纯 地叙旧。聊到现在，竟有些调情的意味了。他现在竟然那么的迷人。 “是本犯罪小说。”他解释着。说话时，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膝 盖已经紧贴在一起，“差不多完成四分之一了。这是我一直想做但没做 的事情。工作和其他一大堆事儿把我缠得要死，很难分心去做自己真正 喜欢的事情了。在那一天，我决定了。管它呢，里奇，放手去做吧！之 后我成功了。或者，至少我尝试过了。” “很好啊！人们为了追逐梦想总要付出很多。你可能会成为下一个 苏珊大妈！”她开玩笑地说。 “你怎么样？《30分钟》是你的梦想吗？” 凯蒂低头看着酒杯，惊讶地发现它又空了。不是才开始喝这杯吗？ 里奇示意服务生又端来一杯。“我不知道，”凯蒂轻轻地摇着头，舌头 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我已经……不知道梦想是何物了。” “你不喜欢在电视圈工作？” “我……”凯蒂停顿了。她回想起每每因为节目差点崩溃时，自己 都忍住了，也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很显然，里奇并不知道这一点。他 双眼略带血丝，目光是那么的温柔而诚恳。凯蒂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 了大学时代。那时候，她二十岁，偶尔翘课，生活无忧无虑。她信任里 奇。“我已经不再为《30分钟》工作了。”她终于承认。 One Hundred Names 126 百人名单 “不再做这个了？”里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保持礼貌？” “我应该知道什么？是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凯蒂，对不起， 我最近几个月心思都在书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才有 人告诉我，那些智利的矿工全部获救了。” 凯蒂大笑起来：“那是两年前的事。” “你看，”他微笑着，“我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无聊作家。不 过说真的，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度过一 段愉快时光的。”里奇很尊重她。 “我搞砸了一个报道。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上了法庭。节目损失了 一大笔钱，他们也因此把我拉进黑名单，这意味着我将永远不会再被聘 用。现在，我工作的杂志社也遭遇广告商的压力，考虑解雇我。广告商 们认为他们有权力如此，尽管传言说他们在船上雇佣童工，生产垃圾商 品。与此同时，我还在为他们做一个报道。虽然极有可能不会发表，但 这是我目前唯一关心的事情。离截稿日期还有一周，可我仍然不知道这 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我每天晚上回到家，都会看到狗屎、下流 涂鸦、卫生纸等等科林那四十五万欧元能买来的一切肮脏的东西！” 凯蒂一口气说完，里奇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凯蒂仰头狂笑，歇斯 底里。 酒吧的灯全部打开，准备打烊。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开始打扫，并 大声喊着请顾客离开。里奇把手搭在凯蒂腰上，用一只手指轻柔地划着 圈，并缓缓地向下游移。 Chapter 10 127 巧遇同窗老友 “我们去你住的地方吧。”他轻轻地说。 “不行。不能去我那儿，那里到处都是陷阱。”凯蒂咯咯地笑着。 “我喜欢这种声音……”他继续抚摸着她，两人一起笑起来。 “我们还是去你那儿吧。”凯蒂凑上去，开始吻他。 里奇住在斯图恩巴特区，离这儿有很长的一段路。灯光昏暗，凯蒂 摇下车窗透气，突然想到自己刚才的疑惑，他为什么要穿越大半个城市 来这里干洗衣服呢？ 如果随身带着通讯簿，凯蒂就能提醒自己去问下他了。不久以后， 凯蒂追悔着，如果当时通讯簿带在身上该有多好。 家庭聚会 “该死，我要迟到了！” “什么迟到？” “去见布丽奇特！” “你还醉着呢吧？”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里奇清晨的口气飘进凯蒂的鼻子里，她赶紧 翻了个身。 “那是个我一直在做的报道。” “我还以为你不工作了。” “我一直在工作，只是还不清楚这个故事的脉络。” 凯蒂坐起身来，头还是昏昏沉沉，于是她又躺回到床上。 “今天感觉好点儿了吗？” “你指什么？” Chapter 11 129 家庭聚会 “你一直念叨着被偷了自行车。” 凯蒂轻叹了一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找着内 衣：“我的短裤到底扔哪儿了？” 里奇闭上眼睛回忆着，又猛地睁开。“在厨房。” 他一边揉着眼睛 一边说，“该死，头好疼。” 凯蒂在他狭小逼仄的厨房中，找到自己散落一地的内衣和其他衣 物。她向窗外望去：“这是哪儿？” “斯图恩巴特区。”他的声音从卧室传来，仍带着几分醉意。 “你认识达得利·福斯特吗？” “不认识，怎么了？” “他也是百人名单中的一个，住在附近。” 凯蒂一边穿牛仔裤一边 说。 “什么名单？” “我要做的那个报道。” 里奇从卧室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只穿着一条内裤。在凯蒂眼 中，他现在和昨晚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让自己有点儿反感和尴尬。凯 蒂犹豫着是否要去洗澡，可又担心里奇会过来和自己一起洗。她不能再 到这儿来了。现在，以后，甚至是永远。 “我帮你叫辆出租车吧？” “好的，谢谢。” 里奇回卧室去打订车电话。凯蒂随便整理了下头发，对着镜子仔 细擦掉晕在眼周的睫毛膏。另一间屋子的门也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放着 One Hundred Names 130 百人名单 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电脑和堆得到处都是的纸页。那应该是他在写的书 吧。凯蒂听到浴室传来淋浴发出的哗哗水声，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准备翻看那本小说。这时候，大门对讲机铃声响起，出租车司机到了。 凯蒂走到浴室门口，局促不安地敲门，但里奇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只好 把门推开，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里面。又一次，这种宿醉醒来后见面的感 觉，让她反感而不知所措。 “出租车来了。”她大声说。 他猛地抬起头，肥皂沫溅进眼睛里。哎呀，估计被刺激得不行，只 见里奇不停地拿水冲洗着脸上的肥皂泡。 “我得走了。”说着，凯蒂递给里奇一条毛巾。但他只顾拼命地揉 眼睛，根本没看到。他这窘样儿，实在不怎么样。 “好……”他回答着，水珠从鼻子和嘴上滴下来，“那个，昨晚…… 多谢了。” “你也是。”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告别吧？即便不排第一，也绝对能排进 前五了。离开前，凯蒂还顺手在里奇家拿走一只香蕉。不知过了多久， 至少有半个小时，凯蒂才从窘迫中缓过神来。 五月，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人们今天大都选择懒洋洋地待在家中。 那些在路上奔走着的，估计是要赶往海滩或者公园吧。遍布冰淇淋店、 餐馆和咖啡厅的海滨，现在一定人头攒动。对乐于享受阳光的人们来 说，如果能在露天座椅上聊天和小憩，那可真是再惬意不过了。在如此 美好的天气里，凯蒂没去湛蓝的海水中戏水，也没在碧绿的草坪上闭目 Chapter 11 131 家庭聚会 养神，更没去旷野中捧着星冰乐极目远眺。此时此刻，她挤在一辆气味 极其难闻的出租车里。身上穿着经历了一场宿醉、一天一夜没换下的衣 服，一抬胳膊，甚至能闻到腋窝里散发出的阵阵汗味儿。她紧紧地夹着 胳膊，就像收听M50频道足球赛解说时不敢把音量推到最大一样。阳光 晃得她睁不开眼，脑袋昏昏沉沉，嘴巴里有着仍未散去的酒精味道。计 价器上显示的里程在飞速增长，她不出声，默默看着车窗上贴的标牌， 上面写着“每位乘客都应享有清洁和健康的车内环境，并有权不被打 扰”。驾驶座上的这位司机像是一周没洗过澡，车里肮脏不堪。收音 机音量开的很大，几乎打断她的思路。还好，他没有喋喋不休地和她说 话，这点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凯蒂掏出笔，记下了电话号码。 中午时，她到达圣玛格丽特疗养院，原本约好布丽奇特十点在这儿 继续采访的。她重新回顾了遍布丽奇特的故事，发现还有好多深层的问 题可以问。 “真的是十分抱歉。”一进接待室大门，凯蒂就看到莫利坐在那 儿，赶紧迭声道歉。 “哈哈，”莫利看着她笑起来，“看来某人刚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凯蒂有些害羞：“我看起来很糟糕吗？” “如果那个人值得的话，就还不赖。”莫利眨眨眼，走向桌子的另 一边。她仍然顶着一头蓝发，不过这次指甲上绘了闪闪发光的珊瑚。 “布丽奇特会杀了我吗？” “布丽奇特？布丽奇特连只苍蝇都不敢杀，除非那苍蝇实在让人讨 厌。她就在外面呢，我刚才过去时，看到他们在剪树枝。” One Hundred Names 132 百人名单 “我不是很了解她。我完全想象不出，她做这种事儿时是什么样子。” “你已经够了解她啦。她平常不会这样，不过这会儿却很乐意。她 家人都在草坪那儿呢。喂，别这样看我，你又不是入侵者，她见到你会 很兴奋的。” 凯蒂跟着莫利走到草坪上。家人们团聚在一起，边喝茶边吃着点 心。大大的太阳伞遮住了耀眼的阳光，布丽奇特坐在伞下，她的家人围 坐在身边，互相交谈着。幼小的孩子们暴露在阳光下，你追我赶地跑来 跑去。凯蒂不太能分清这些小孩子都是谁家的。还有一些明显处在青春 期的孩子，他们远远地坐在一边，不耐烦地摆弄着手里的iPhone，或是 塞着耳塞听着iPod，脸上是一副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逃离这无聊之地的 叛逆表情。 凯蒂和莫利向布丽奇特一家人那边走去。她不经意间发现，布丽奇 特在这个圈子里显得有些被疏远。热烈的谈话都没有她的参与，几乎没 人与她交谈。偶尔，大概某个人突然问了她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才仿 佛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微笑下或是点点头。但很快，她又开始发呆。 “抱歉，打扰一下。”莫利开心地说着，“布丽奇特，有客人来拜 访你。” 顿时，大家都抬起头看着凯蒂。凯蒂一脸歉意，慢慢走过去：“布 丽奇特，真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她的神情看起来真诚而和善，凯蒂也被感染得开心起来。 布丽奇特站起身来，热情地握住凯蒂的手，开始向家人们介绍她。 “这位是凯蒂·罗根，我的朋友。凯蒂，这位是我女儿——卡罗 Chapter 11 133 家庭聚会 琳，这是她的女儿——爱丽丝，她还有个儿子叫爱德华，不过他正在 三一学院准备期末考试没有过来。” 卡罗琳看起来相当自豪，凯蒂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 “这是爱丽丝的儿子——里维，我的曾孙子。这是我的长子——卡 尔马克，这是他的两个儿子——阮恩和托马斯。”两个年轻的男孩子正 在玩手机游戏，头都没抬，“这位是席恩，他的妻子——凯瑟琳，这是 他们最小的儿子——克里夫。他们还有个女儿格蕾妮，现在和丈夫一起 住在澳大利亚，在做……做什么来着，凯瑟琳？” “计算机软件分析。” “对对。”布丽奇特继续介绍着她的家族。她还有两个儿子，两 个儿媳，还有他们的孩子们。被介绍时，有些人十分礼貌，有些人则表 现得十分冷漠。没过多久，凯蒂就完全记不得谁是谁了。她在布丽奇特 旁边坐下来，似乎那是个荣耀的位置。布丽奇特唯一的女儿卡罗琳开始 和她聊天，一聊就停不下来，几乎一秒钟都没住嘴，也没停下来喘口气 儿。卡罗琳像女王一样主宰着谈话，一个段子接一个段子，而且讲述都 很长，几乎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偶尔，布丽奇特的儿子会突然插几句 话进来，儿媳也会在空当儿时冒出几句，聊起共同的回忆，或是纠正些 话语中的错误。但是，几乎整个谈话都由卡罗琳一手自导自演。她是一 位举止优雅、衣着讲究而又十分健谈的女性，谈话技巧高超，十分擅长 找新话题，并能滔滔不绝地继续下去，这一点让人非常震撼。她很习惯 并且享受与人交谈，也很满意自己提出的话题和段子，还能够以尽可能 有趣的形式讲述出来。不过，这种喋喋不休的讲法，即便再有趣也会让 One Hundred Names 134 百人名单 人感到厌烦，凯蒂就是如此。卡罗琳的单口相声弄得凯蒂十分烦恼。 布丽奇特安静地坐在一旁，很少被提及，似乎她只不过是这次拜访的原 因，而不是主题。凯蒂一直在找机会，想把话题引到布丽奇特身上，或 是让哪个孙子辈或曾孙子辈的人来讲上几句也好。可卡罗琳总是能一直 一直地找出新的话题，没完没了，凯蒂恨不得踩着桌子跳到她身边，把 她一把勒死！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暴躁不安。因为宿醉，因为灼热 烦闷的阳光，还是因为头顶不停绕来绕去嗡嗡作响的黄蜂？也可能这些 都不是原因。不过，对她而言，卡罗琳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毫无意义并 且惹人恼怒的无聊音节。 莫利再次出现在布丽奇特身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递过去一把五 颜六色的药片，还有一杯水。这时候，卡罗琳才停住滔滔不绝的讲演， 把注意力转到妈妈身上。卡罗琳突然停下望向布丽奇特，引得其他人也 纷纷转头看过去，弄得布丽奇特有些尴尬。莫利意识到她们都在盯着自 己。 “天气不错，是吧？”莫利淡定地说。这句“普通”的话显得有些 尴尬且不合时宜。莫利的德罗赫达口音听起来泼辣又略带挖苦，好像话 中有话。她的眼睛狡黠地眨着，再加上那信心满满的表情，让人又觉得 她非常自负并且挑衅味十足。似乎是别人并不认同，而她在以自己的方 式表示抗议一样。 “你给她拿的什么？”卡罗琳问道。这让凯蒂不太舒服，觉得她不 应该这样公开谈论自己母亲的隐私。 于是她们开始讨论关于这些药的话题，为什么要服用这些药，有没 Chapter 11 135 家庭聚会 有其他更合适的药，然后就此展开辩论。卡罗琳看起来非常熟悉那些药 物，甚至让人感觉她简直就是个医生，而且是个知晓一切的医生，只是 没在医院里和病床前工作罢了。通过这场谈话，凯蒂对卡罗琳说话的风 格已经了然于心。 卡罗琳终于把视线从妈妈身上移开，布丽奇特也终于可以安安静静 地、不被打扰地把药服下去。卡罗琳又开始谈论一种市场上新出现的疫 苗，绘声绘色地转述她和某位世界卫生组织成员的聊天内容。那些兄弟 们中有几位是医生，他们精通专业术语，在卡罗琳的高谈阔论中，居然 还能插几句话进去。 “莫利，能不能让我喝点布丽奇特的茶？”凯蒂问道。 布丽奇特正在喝水，听到这话一下子笑得喷出来，水溅得到处都 是。卡罗琳停止讲话，惊讶地望着母亲。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和她做 了相同的反应。甚至那些醉心于游戏的男孩子也抬起头，彼此偷偷地坏 笑一下。凯蒂递给布丽奇特一张纸巾，让她把脸上的水擦净。 “谢谢。”布丽奇特说道，语调平静，眼睛却有些湿润，“抱歉， 打扰你了，卡罗琳，你继续吧。” 卡罗琳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喋喋不休地聊天。这一次，她把主 题锁定在妈妈身上，好像这样就不会再次被打断，又或者她不想再错过 像刚刚那样的插曲。他们家人习惯这样，在一个人讲话时，大家的目光 和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或她身上，直到他或她讲完。听众之间不能窃窃 私语，而如果讲话者不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或她就会把这个故事 潦草地结束。 One Hundred Names 136 百人名单 凯蒂很好奇，为什么居然没人询问她和布丽奇特是怎么认识的，她 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家族聚会上？布丽奇特应该没有事先和他们讲过吧， 因为按照原计划凯蒂两个小时前就应该已经离开了。不对，如果她事先 打了招呼，他们应该有更多疑问才对啊。难道他们真的对母亲的事毫无 兴趣？凯蒂替布丽奇特感到愤怒。她耐心等待着适合交谈的时机，这种 感觉，就像是准备穿过高速公路到路对面去，可眼见着一辆辆车在身边 飞驰而过，很难寻找到空隙一样。 爱丽丝的儿子里维突然哭起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呛到了。卡罗琳和 爱丽丝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机会来了！卡罗琳问都没问就从爱丽丝手 中抢抱过孩子，爱丽丝也很顺从地什么都没说。 凯蒂发现，她的机会来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我是《其他》的记者。”凯蒂说道。大家 齐齐地看过来，表情惊讶。凯蒂看着布丽奇特：“你没和他们说吗？” “没，我没提过这事儿。”布丽奇特有点儿尴尬，也可能是有些紧张。 “她在说什么？”布丽奇特的一个儿子问到。 “《其他》，”一个儿媳回答，“那是本杂志。” “是本以社会和文化为主题的杂志，没错吧？”另一位儿媳问道， 凯蒂点点头。 “我记得我在《泰晤士报》上看到新闻。主编是不是最近过世了？” “没错，是这样的。”凯蒂回答道，“康斯坦斯·杜布瓦。”她 还是不习惯这样谈起康斯坦斯过世的事实，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下午茶时 段，就像是随意提起的再普通不过的聊天话题，跟谈论忧郁症患者和新 Chapter 11 137 家庭聚会 推出的疫苗一样没有区别。 “噢，那就对了！她还为那个可怕的男人说过话，那个提倡反药物 理论的男人。他叫什么来着？” “伯纳德·卡贝瑞。”凯蒂回答道，感到血在往头顶涌。伯纳德是 那么好的一个人，令人尊敬，文质彬彬，每年都为自己寄来圣诞卡片。 “对，就是他，那个反对医师的人。”卡罗琳继续说着，并且笑起 来，带着蔑视和忿忿的态度，“按照他的理论，我们就该多吃草，多喝 水。” “他是觉得医师们并没有对症下药，包括滥用抗生素和其他药品。 而他推荐的那些药物相对副作用较小，还可以增强免疫力。” “一派胡言！”卡罗琳很不屑一顾，“这么看来，你在他手下工作 了？” “我们为同一家杂志社工作，经常会有交集。”凯蒂遏制住自己的 情绪，尽可能地保持礼貌。 “那么，你也赞同他那些荒谬的理论了？” “康斯坦斯·杜布瓦是个非常有前瞻性的人，对新鲜事物很敏感。 早在二十年前，她就认定这将是非常有价值并且可以被推广和接受的研 究成果。而现在，卡贝瑞医生已经是‘顺势疗法’的倡导者和‘新时代 医药界’的一流专家，许多医师都非常推崇他的研究成果。所以，如果 你这样问我的话……是的，我确实十分认同他的理论。” 凯蒂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没等卡罗琳张嘴发表评论，她就鼓 起勇气抢先开了口。 One Hundred Names 138 百人名单 “但这些不是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我和伯纳德·卡贝瑞没有任 何关系；我也不在他那个部门工作。我尊敬的老师，也是我最亲密的朋 友——康斯坦斯·杜布瓦，又一次成功发现了一个能引起公众兴趣的人 物，一个举国上下都想要了解的人，一个心肠慈善并且可以鼓舞人，还 能带给我们许多启示的人。你的母亲正在帮助我完成这件事。” 凯蒂突然意识到，她的这番话不只是在对布丽奇特的家人予以还 击，还一下子提醒了自己。虽然她仍未从最近拜访的人中找到某种联 系，但没关系，仅仅是各个独立的故事就已经足够吸引她了！大家都静 静地望着凯蒂。她有些不解，看看布丽奇特，再看看其他人，不知道他 们在期待着自己说些什么。 “我说，话不要说一半啊。”卡罗琳开口了，“你在写的东西是关 于什么人的？” “可是……”凯蒂转过头，望着布丽奇特，眉头紧锁。布丽奇特的 脸颊突然泛红，低下头，只顾摆弄着自己的裙子。凯蒂知道，这已经很 明显了。“我之所以来这儿，原因和你们一样，”她缓缓地走过去，握 住布丽奇特的双手，“来和这位善良的女人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看 起来，他们还是疑惑不解，凯蒂又继续说到，“我所要写的，是你们的 母亲。” “你做了件好事。”当晚，在凯蒂离开时，莫利这样说。凯蒂在阳 光下坐了整个下午，和布丽奇特聊了几个小时，谈及她的生活，对一些 较私人的问题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慢慢地，彼此渐渐熟知，布丽奇 特也开始信任她。凯蒂起初的猜测没有错，布丽奇特和父亲一起长大， Chapter 11 139 家庭聚会 父亲是当地一间学校的校长，也是里面唯一的教师。因为自幼没有母亲 的陪伴，她的生活严谨并拘束。父亲的照顾面面俱到，唯独缺少实实在 在的关爱。自小，她没有甜蜜的睡前拥抱，也没有温柔的低声耳语。布 丽奇特的家在村里属于名门望族，而作为校长的女儿，她又担负了一份 特别的义务和期许。但是，长大后的她逃离了这一切，在都柏林开始新 的生活。她曾暗下决心，绝对不会嫁给像爸爸那样的人，后来她确实做 到了。她嫁给尼尔·墨菲，一个善良、热心又传统的公务员。之后他们 组成家庭，子女们大多成了医生。 “你指的是？”凯蒂问道。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莫利回答，“在这个地方，事情传得很 快。” “我是说真的，你应该明白。她确实是位很有吸引力的女士。” “这说法还有待考证。” 这话一下子激起凯蒂的好奇心，她忍不住想从莫利身上了解更多关 于布丽奇特的事情。“你要回市中心么？一起搭车走吧？” “我和你去的不是同一个方向，不过我能把你带到老城区，如果你 愿意的话。” 凯蒂暗下决心，要将一切可能得到的线索牢牢抓紧。 “下周四是布丽奇特的生日，”凯蒂说，“我无意中听到的，她的 家人想带她出去庆祝生日。” “嗯，是这样的。” “但她说她不想去。” One Hundred Names 140 百人名单 莫利耸耸肩，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什么？” “没什么。” “有什么我该知道的吗？” “没有。” 凯蒂不信。“她马上就八十五岁了。是八十五岁啊！应当庆祝的。 难道你不能为她做点儿什么吗？” “通常我们就是准备个蛋糕。一般是巧克力的，再插上些蜡烛。吃 晚饭时我们把蛋糕带过去，然后大家合唱生日歌。这也挺不错，生日是 不会被忽略掉的。” “我希望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莫利望着她：“你好像越来越喜欢她了？” 凯蒂点点头。 “不过，当天她不会在这儿，”莫利说着，拉了拉夹克，“她要去 度假。”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从前门走过来，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在陆续下车。 那是一辆十八座的巴士，车身上印着“圣玛格丽特”。 “他们保龄球比赛赢了，”莫利解释道，“他们每两周和周围的居 民打一场比赛。你不能想象，他们多把这个当回事儿。我喜欢为他们开 车，因为可以听到关于战术的讨论。知道吗？我小时候梦想做一名巴士 司机呢，但是大家根本不让，甚至从不允许我跟在车后面。一起坐车去 市中心吧？” Chapter 11 141 家庭聚会 凯蒂接受了提议，坐在莫利的摩托车后座上。在通往老城区那崎岖 不平的乡路上，她们一路风驰电掣，飞速前进。凯蒂终于明白了，为什 么大家从不让莫利跟在车后面。 老城区到市中心的巴士还有一小时发车，凯蒂从口袋里掏出百人名 单，仔细地看着，开始工作。 玛格达莲娜·卢德维恰克的英语水平让凯蒂几乎无法和她正常交 谈，于是凯蒂把她从名单里划掉了；至于第五个名字——巴特尔·福克 纳，他这两星期在度假，电话里甚至能听到海浪轻拍沙滩的声音。他 几乎没听说过康斯坦斯，而且两周后才会回家，那时已经太晚了；尤 金·卡伦——一位老人家，从名字就可以听得出来——很明确地告诉 她，不要再来找自己……好吧，凯蒂给帕特里克·奎恩留了言。 凯蒂重新去看名单上的第七个名字。 “喂？”电话那边传来耳语般的声音。 “是玛丽罗斯·戈弗雷吗？” “是我，”对方小声地说，“我在上班，不方便接电话。”那女孩 听起来也就十六岁上下。 “好的，”凯蒂也小声说着，然后意识到自己不必如此，于是清清 嗓子，“我叫凯蒂·罗根，是《其他》杂志社的一名记者。我的主编康 斯坦斯·杜布瓦以前和你联系过吗？” “对不起，没有。”女孩仍然低声细语。 凯蒂轻轻叹口气，直奔主题：“我们可以见面聊聊吗？” “当然可以。什么时间呢？” One Hundred Names 142 百人名单 凯蒂有点儿吃惊，继续发问：“今晚如何？” “好。我今晚八点会在塞纳河咖啡馆，你方便吗？” “当然！”凯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如此顺利！ 玛丽罗斯挂断了电话，没再继续讨论如何相认的问题。巴士来了， 凯蒂几乎跳着步子迈上车。旁边坐着的男士捏住鼻子，恶心地用手揩着 鼻涕，这都没能影响凯蒂的大好心情。她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里 奇发个短信。她想起昨夜的愉快时光，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凯蒂赶紧用 手遮住脸，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发傻的神经病。不过，她也想起今早醒 来看到里奇裸体时的那种窘迫与尴尬。想了想，凯蒂决定还是不发短信 了。她掏出笔记本电脑，还有好多事儿没完成呢！尽管此前已经在谷歌 上搜索过阿尔奇·汉密尔顿，她还是又重新搜索了一次。她希望再多了 解些相关信息，这样就会知道侧重点在哪里了。 没等到达塞纳河咖啡馆，她已经清楚了，为什么阿尔奇不想和她谈 话。同时，她也打定主意，一定要再次找到他。 走进咖啡馆前，凯蒂深深吻了名单一下，心中充满对康斯坦斯的感 激之情。渐渐地，她开始享受这一切。 求婚 塞纳河咖啡馆位于道森街，那是个玻璃顶的三层建筑，每层有很 多小酒吧，装修风格是典型的巴黎新艺术派。道森街是都柏林市中心 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分布着各类餐馆、酒吧、咖啡馆以及市政厅和 圣·安妮教堂。塞纳河与斯蒂芬广场相邻，无论多大年龄的人都可以 在这儿尽情享乐，尤其是在暧昧的周六晚上。凯蒂不知道要在哪里等 玛丽罗斯，也不知道如何去找她。在这么大的范围里，即便和某个熟 人分别在这儿玩上整个通宵，都可能不会发现彼此。凯蒂坐在生意最 红火的一家酒吧门口，手捧一杯酒，眼睛瞄向窗外。她不由自主地渴 望被搭讪，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这种想法很罪恶似的。 她又想起昨夜。里奇一直没有联系她，甚至连条短信都没有。想 到这些，凯蒂不由得感到一阵沮丧和酸楚。她不能判定自己内心里是 否在期待着他，但是无论怎样，他都应该主动联系一下，哪怕仅仅出 One Hundred Names 144 百人名单 于礼貌，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凯蒂确定自己给他留了号码，昨夜的 其他事情有些记忆模糊，但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互存号码那会儿两个 人都已完全清醒，自己手机里存着的他的号码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凯蒂 犹豫着，要不要先打给他呢？会不会他也和她一样，在苦苦地猜测、纠 结、辗转反侧？突然，邻桌的谈话中好像提到凯蒂的名字，这才把她从 恍惚中拉了回来。 “你是凯蒂·罗根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 “你是凯蒂·罗根吗？”又有一个女声在问。 凯蒂努力向后靠着，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但人太多了，她根本看 不出来。她向镜子中望去，希望发现他们的映像。一定要在他们找到自 己前先找到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凯蒂·罗根吗？”询问声更大了，她向后靠靠身子，发现一 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正在询问着一个男子，男人穿衣考究，一副金融从业 者模样，似乎对这问题十分冷漠。“你确定吗？”二十多岁的男生死死 地盯着他，满脸严肃。 金融人士旁边的一群同伴大笑起来，被问话的人的表情也变得轻松 了。 “你们这里有凯蒂·罗根吗？” “没有。”金融人士脸上的笑容很快褪去。 “好吧。山姆，我们继续吧。”一个女声响起来，同时，一只纤细 的手搭上山姆的前臂。 “你是凯蒂·罗根吗？”女孩问一位中年女士。 Chapter 12 145 求婚 “应该是。”对方回答。 “你撒谎，”金融人士说道，“你昨晚还不叫这名字呢！对吧，宝 贝儿？” 一群人再次夸张地笑起来。凯蒂心想，自己再不出现的话，看来他 们要一直在这儿耗下去了。 “你好，打扰一下，”她仍坐在椅子上，探身说道。那群人齐齐地 看着她，包括金融人士，包括那位中年女士，包括山姆，当然也包括玛 丽罗斯。“我是凯蒂·罗根。”凯蒂举手示意。 “不，我才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引来笑声一片。 “你有对手了！”山姆嚷嚷着，人们都在起哄，津津有味地等着事 情的下一步发展。 凯蒂站起身，笑意盈盈地走向她的“对手”。与此同时，他也从酒 吧的另一端走过来。 “对手”的身形很胖，留着络腮胡子，手指一直不停地抖动，好像 下一秒钟就要变身牛仔一样。凯蒂忍不住笑了。 “我胜利了！”那男人喊着，举起双臂在空中不断挥舞，看客们鼓 起掌来。金融人士的同伴鄙夷地看了看那男人，很快转过了身。“我才 是凯蒂·罗根！”那个胖男人庆祝完毕，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去了。山姆 找了个位置自己坐下来，玛丽罗斯坐到了凯蒂身旁。 “你好啊！”她脸上洋溢着令人舒服的微笑，眼睛仿佛会说话一 样，明亮而欢快。她非常年轻。她穿着紧身牛仔裤、超短小上衣和一双 鞋跟高到凯蒂都没见过的高跟鞋，青春洋溢，明媚动人。 One Hundred Names 146 百人名单 “我是玛丽罗斯。”她说。 “很高兴见到你。起初还担心找不到你呢，看来我多虑了。” “噢！你一定要原谅山姆。”玛丽转转眼珠，“我们每次出去，他 都会丢人现眼。” “他是你男朋友？” “噢！当然不是！”她的小脸皱成一团，“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俩的妈妈是特别好的闺蜜……”她迅速地说 完。 “凯蒂·罗根，”山姆也凑过来，“等下我们要去吃晚饭，你一起 吗？” 凯蒂求助似的望着玛丽罗斯，期望她能给山姆使个眼色，让他不 要邀请。但两个年轻人都十分热情地望着凯蒂，热切的眼神让人无法拒 绝。这种温暖的感觉对现在的凯蒂而言，真是太难得了。 三个人沿着弗雷德里克街走了大概五分钟，走进一家小小的意大利 餐馆。里面有张桌子，已经坐了八个人，正在等着他们。山姆热情地拉 着凯蒂，把她介绍给那群青春洋溢、造型前卫的年轻朋友们。凯蒂穿着 脏衣服和他们坐在一起，简直就像个乡巴佬，显得格格不入。她在玛丽 罗斯的对面坐下来，这是个采访的绝佳位置。不过她很怀疑在这么热闹 的氛围中自己能不能展开采访。旁边的年轻人们精力充沛、活力四射， 看起来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着他们，凯蒂觉得心情很好，尽管 听不大懂他们在讲些什么。他们彼此非常熟悉，不停地开着对方的玩 笑。凯蒂看着年轻人漂亮的发型和着装，不由暗赞这是自己见过最好看 Chapter 12 147 求婚 的情景剧——都是那些男孩子的原因。 凯蒂从未有过这样的朋友。她在爱尔兰东南部的卡洛郡长大，大学 时去了国立都柏林大学，自此一直住在那里，只在逢年过节和亲戚们婚 丧嫁娶时才回老家一次。她有两个兄弟，其中一个现在仍然在卡洛郡， 已经结婚了；另一个去了科克郡，在科克大学读书，现在和一个叫亚历 山大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凯蒂从未见过亚历山大，只是在脸谱社 交网站上和他互相关注。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家庭聚会是什么时候了。最 近这些年，除了凑钱给父母买加热器或者想办法给他们修锅炉，她没因 为其他事情和两个兄弟认真交谈过。凯蒂小时候，她父亲在图洛街开了 家小酒吧，一直经营到现在。凯蒂的父母都是安静而不善交际的人，不 懂得谈话的艺术，也很少参加朋友和邻居的社交活动，即便去了，也只 是从头到尾坐在角落里，很少参与交流。 凯蒂有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巧的是，她们都叫玛丽——玛 丽·伯恩和玛丽·卡罗尔。为避免混淆，凯蒂不得不每次都叫她们的全 名，她们则叫她“卡洛郡的凯蒂”，除了这两个玛丽，没有人还会这样 叫她。上大学之后，凯蒂开始用“凯瑟琳”这个名字，两个玛丽并不喜 欢这个她们从未叫过的名字。在都柏林时，她们参加过几次凯蒂的大学 同学聚会，但每次都拒绝叫她凯瑟琳。两个玛丽和凯蒂在大学里的新朋 友相处并不融洽，有个夜晚，女孩们喝醉了，倾诉着指出凯蒂到都柏林 后的变化，指责她变得和以前太不一样。渐渐地，凯蒂厌倦了每次为同 一个话题争论不休，于是玛丽们来都柏林看她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彻 底不来了。与此同时，凯蒂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们的友情慢慢变 One Hundred Names 148 百人名单 淡，直到几乎失去联系，成为彻底的陌生人，即便偶然在家乡的街上遇 到，也没什么热络的话可说。玛丽·伯恩后来搬去了加拿大，玛丽·卡 罗尔比小时候瘦了一大圈儿，在卡洛郡经营一家服装店。每次回家，凯 蒂都刻意躲着她，外出时也尽量不经过服装店。因为只要进去了，就免 不掉面对玛丽对她生活的仔细盘问，也不得不买下她强烈推荐的几条裙 子。尽管心里不情愿，但凯蒂不得不维持礼貌，她真的是没少花银子。 目前，凯蒂的两个固定朋友是史蒂夫和萨莉。除了他们，凯蒂没有 其他知心朋友。这不是说她对朋友不忠诚，只是她觉得似乎自己没法和 谁一直保持着深层联系，即便是那些曾经一起上学和读书的朋友们。每 个人都有独立的生活，一旦毕业或者换了工作环境，就很容易淡出彼此 的圈子，重新结交新的朋友。每段友情持续的时间就像每段人生经历持 续的时间一样长。而眼前，凯蒂看到的这种友情——玛丽罗斯的朋友们 之间的友情，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情感。 “你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吧？”玛丽罗斯终于停止和朋友们的交谈， 从桌子对面向凯蒂走过来。又要开始工作了，凯蒂心里闪过一丝沮丧。 “是的。《其他》，听过吗？” 玛丽罗斯认真地想了想：“嗯……我想，我应该知道吧。”她说得 很不确定。 “我的主编是康斯坦斯·杜布瓦。今年或是去年，她有和你联络过 吗？”凯蒂现在一点都不指望康斯坦斯曾经采访过这些人。 “没，我想我没见过。”玛丽罗斯说着，语气依然是迟疑。 “她几星期前过世了，”凯蒂解释道，“但在她过世前，她一直在 Chapter 12 149 求婚 计划写一个故事。你是那故事的组成部分。” 听到这儿，玛丽罗斯做出了和布丽奇特、伊娃，还有阿尔奇相同的 反应。她的表情里，透着惊讶、不解，还有窘迫。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采访你，写关于你的故事吗？” 玛丽罗斯看起来很吃惊。她的眼球不住地左右转动，就仿佛她分别 在左右大脑里搜寻答案一样。 “不知道，”她疑惑地回答，“我大概是你见过的最无趣的人吧。” 凯蒂笑起来：“当然不是了！我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山姆才比较有趣。而我嘛，说老实话，我这人真的无聊透了！我从 没做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连想都没想过，甚至不了解，也从没见过。” 凯蒂笑得更起劲儿了：“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啊！”这话是真 心的，不是奉承，也没有撒谎。凯蒂觉得，跟玛丽罗斯一起肯定会很欢 乐，她会把你不自觉地带入她的世界。“嗯，你愿意成为我写的故事的 一部分吗？难道你不认为，这样会很有趣吗？” 接下来，玛丽罗斯的表情和凯蒂拜访过的其他人仍然相同——羞 怯、尴尬、不自信……所有表情传达着这样的信息——他们认为自己没 有什么事值得写进故事里。 “故事是写什么的？ “是写名单上的这些人。” “有多少人啊？” “一共一百个名字。” 玛丽罗斯瞪大双眼：“那你这故事得写多长啊？” One Hundred Names 150 百人名单 凯蒂微笑：“你的故事有多长呢？” 玛丽罗斯用手指压住桌子上的面包屑，顿一顿之后放开，再压，再 放开，就这样一直反复着。她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凯蒂的问题。 “我敢说，其他人的生活一定都非常有趣，他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很 精彩。我只不过是个美发师，打小儿就住在这里，现在也在这里上班， 每周两天，再做两天的兼职，其余时间就待在家里陪妈妈。” “你在哪里做兼职？杂志社？还是电视台？” “噢，都不是。德布斯之夜和妇女聚会大概会很有趣吧。不过，我 是在医院做兼职。” “医院？” “是啊，随叫随到。医院里没有可以理发的地方，但是病人们喜欢 理发，那会让他们觉得神清气爽。有时，我也给他们化妆，不过化妆没 有理发受欢迎。嗯，化妆会让人显得高贵，至少我妈妈是这样。” “她平时也待在医院里吗？” “她中风了。那时她还年轻，只有四十二岁。今年，她四十四岁 了，一直离不开人的照料。每次理发后她会感觉好一些，并不是说身体 状况有什么起色，而是心情变好了。当然，如果她们找我美甲，我也可 以做的。虽然不太专业，但我可以画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其实，说实 话，很多人只是很享受有人陪着聊天的感觉。” “你做的事情真美好。我真没有想到。” “我没那么高尚。我是收费的。”玛丽罗斯说着，对凯蒂的称赞有 些不知所措。 Chapter 12 151 求婚 “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她左半边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来 帮她完成。现在，她正在练习说话，很艰难。” “你过得很辛苦吧？” 她心酸地笑笑：“为了她，就不辛苦。” “平时谁来照顾她？” “我们雇了女佣，每天几个小时。其余时间……其余时间就是我了。” “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 “爸爸呢？” “也……没有。” “你要承担的责任太重了。” “嗯，确实如此。不过，我爱妈妈，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凯蒂抑制不住内心的感动。她好想告诉玛丽罗斯，她有多么伟大， 一点都不无趣。通过了解玛丽罗斯的生活，凯蒂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变得 更加丰富了。 山姆用勺子“叮叮”地敲着手里的玻璃杯，惹来周围人的注意，连 邻桌也一并吸引过来了。山姆身边朋友们意会地相互对视，大笑起来。 他们都明白，山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噢，天啊！”玛丽罗斯缩进椅子里，脸颊绯红。 “发生什么事了？”凯蒂问到。 “你马上就知道了。” One Hundred Names 152 百人名单 山姆还在敲着玻璃杯，直到整个餐馆安静下来。经理和服务生们警 觉地围过来，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非常抱歉，打扰大家度过这美妙的夜晚。”山姆十分客气地说开 场白，“我保证不会占用很多时间，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今晚，在 这屋子里，有个对我来讲十分重要的人，我要对她说几句话。” 山姆清清嗓子，屋子里骚动起来。他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期待下文。 山姆的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个人，在凯蒂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之后移开，最终落在玛丽罗斯身上。此时此刻，玛丽罗斯的脸已经涨成 猪肝色了。他望向她，眼睛里满是爱意。 “约瑟芬·奎因。”山姆温柔地说着，凯蒂疑惑不解地向周围望 去。她是被耍了吗？难道这个女孩并不是她要找的？怎么玛丽罗斯突然 变成了约瑟芬？ “嗯。”她轻声回答道。 “我们做朋友很久了。你存在于我生命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 秒。我永远不需要去刻意寻找你，因为你一直都在，于我来讲，如影随 形，始终陪伴着我，追随着我。” 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但马上就被身边的朋友狠狠捣了一下。 “你总是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我身边。从那时起……” 山姆突然哽咽了，低头看着地面。凯蒂有些紧张，不确定他是否能够继 续。少顷，他重新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水，“从我做手术那时起…… 你知道的，约瑟芬，那次我……” Chapter 12 153 求婚 “我知道，我全知道。”玛丽罗斯急忙说着。 “那么……”凯蒂深吸一口气，看到山姆走到玛丽罗斯身边。 餐馆里的几个女人兴奋地叫起来。玛丽罗斯用纸巾遮住脸，又被身 边的朋友把她的手强拉下来。厨房里的厨师们也都跑出来，倚在门口好 奇地看着。屋内一片寂静。突然，山姆单膝跪地，引得屋子里的某个人 失声尖叫。大家笑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山姆伸手拉住玛丽罗斯的 手，让她不得不正过身子面对着他。玛丽罗斯惊讶地晃着头，好像根本 不相信他在做什么。 “约瑟芬·奎因，”山姆自信又清晰地大声说着，声音传遍餐馆的 每个角落，“自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我会一直爱你， 即使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也不会停止！” 有人偷偷地用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有人呆呆地看着。 “你能给我这个荣幸，做我的妻子吗？” 尽管朋友们都预先知道这个安排，但等这一刻真正到来，大家还是 感动不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玛丽罗斯身上，等待着她的答案。 玛丽罗斯望着山姆，微笑起来，一如既往的美丽。她开口说：“我 愿意。” 这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结果，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餐馆经理 飞快地挤进人群，一边送上祝福，一边豪爽地宣布所有饮品免单！有人 给这对准新人递来两杯香槟。他们换了座位，紧挨着坐着。山姆亲切地 搂着心爱的未婚妻，她则依偎在他的怀里，害羞地捂住了脸。 “我要杀了你。”她说得很小声，不过凯蒂能听到。 One Hundred Names 154 百人名单 “笑一个，然后和大家挥挥手。”山姆咧着嘴傻笑。玛丽罗斯抬起 头，向邻桌微笑着道谢。 “抱歉，我不是想故意打扰，”凯蒂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但我不太明白，你不是叫玛丽罗斯·戈弗雷吗？” 山姆大笑起来。 “噢，凯蒂，实在抱歉。”女孩转过脸来，小声说道，“就是叫玛 丽罗斯。别理他，他经常这样。” “经常什么？” “求婚！就是这种荒唐事。这不是真的。”玛丽罗斯表情严肃， “你要知道，这不是真的。” 凯蒂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山姆不满地嚷嚷起来。 “但是……这真的很美好。”凯蒂情绪沮丧。 “看到了吧？”山姆看着玛丽罗斯，“大家都觉得这很感人！” “那你就换个人去求婚吧。” “还是跟你比较有趣，宝贝儿。”山姆搂得更紧了，玛丽罗斯的脸 色变得很差，“不过你总是不买账啊。” 凯蒂看看他，又看看她：“你经常这样随便向人求婚吗？” “不是随便向人求婚，是只跟玛丽罗斯求婚！我知道，她肯定喜欢 我这样，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 “我讨厌这样。” “她不太明白要怎样表达。” Chapter 12 155 求婚 凯蒂忽然明白了，她笑起来：“你们出去玩儿的时候，经常这样做 吧？” “餐馆、酒吧、咖啡馆什么的，你也可以试试。通常就会有人给 你买单了。有一次我们整顿饭都免单，还有一次别人给了我们一整瓶香 槟！还记得不？” 玛丽罗斯点点头。 “所以，你这样做就是想骗吃骗喝？” “当然也是给玛丽罗斯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点色彩嘛。好啦好啦， 别这么生气嘛。宝贝儿，我们可是刚刚订过婚哦。大家都在看着我们， 还有这些免费的饮品。如果你再不表现得高兴点儿，我可要亲你啦。” 玛丽罗斯马上绽开笑容。凯蒂觉得自己要被他们整疯了。 为准新人准备的免费饮品端上来了，餐盘上还用意式香草酱写着 “祝贺”的字样。 “上次我们的饭免单了。”山姆小声说着，害怕被经理听到。他递 给玛丽罗斯一个勺子。 “你以前在这儿求过婚？”凯蒂问。 “没没没，肯定是某个别的地方。”山姆解释着，“老话儿说得 好，罪犯是不会重返犯罪现场的。” “事实上他们会的，”玛丽罗斯接话道，“还有句老话儿呢，罪犯 总是会回到犯罪现场的。” 山姆皱起眉头。这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身体靠得很近，看起 来那么的恩爱和谐，但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凯蒂怀疑，一定会有人觉 One Hundred Names 156 百人名单 察出什么。她想起自己和史蒂夫，别人总是议论他俩之间有什么亲密关 系，而她却一再否认。而现在，史蒂夫有了卡佳，大家也就不再提了。 凯蒂心头掠过一片阴云。 “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山姆说，“他们干吗还要回到犯罪现场 啊？” “这就是重点。因为他们很笨。他们犯了错误，还要回到这个地方 来，仅仅为了追求个人满足。他们过于骄傲自信，就像你一样，想重新 回到这个地方做同样的事。” “我才不会这样做呢。” “我打赌，不出一年你一定会这样做。” 他们还在争论着，凯蒂转过头，看着其他人。不可否认，山姆求婚 戏码上演后，餐馆的气氛完全不同了。人们继续交谈着，但比之前洋溢 着更发自内心的快乐。满屋子的人都很活跃，这种快乐气氛弥漫到每个 角落。人们享受着幸福感，无论相信与否，都在祝福着这对终成眷属的 有情人，都在分享着他们的快乐。山姆并不仅是骗了几杯免费饮料或是 一顿免费晚餐，也不只是让人忘记生气与尴尬。他传递了一种精神与氛 围，让所有人都被快乐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这一 点，是非常有意义的。 玛丽罗斯回到家。楼道里还是如往常一样，回荡着电视节目的声 音。她把外套和包扔在楼梯上，径直走进妈妈的卧室。妈妈坐在床上， 靠着一堆抱枕，在收看深夜里电视上的做菜节目。她最近迷上厨房里的 刀，并不是因为刀本身，而是喜欢看厨师们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切菜。玛 Chapter 12 157 求婚 丽罗斯明白，母亲这是在怀念自己活动自如的时光。明明以前自己也能 如此灵活地切菜和做菜，但是现在却只有欣赏的份儿了。玛丽罗斯不愿 去想这些，但又无法控制。母亲失去的一切，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 她热情地吻着母亲：“要去洗手间吗？” 母亲点点头。玛丽罗斯把母亲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把被子推到 一边，用胳膊挽着母亲的腿弯，将她抱起。母亲很重，每次抱她时，玛 丽罗斯都要感慨下母亲比看起来要重许多。为了保持平衡，她缓缓地一 步一步向洗手间走去。她把母亲慢慢放到地上，让她抓住墙上的安全扶 手，接着帮母亲褪下裤子，让她小心地坐到马桶上。之后，她转过了 身，留给母亲隐私空间，这是母亲执意让她做的。 母亲含糊不清的话语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来。母亲的吐字像个咿呀 学语的婴儿，只有自己、家里的女佣和母亲最亲密的伙伴——山姆的妈 妈——可以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玛丽罗斯先是忍着笑，最后终于笑出声 来。 “是的，妈妈，他又求了一次婚。” 母亲又说了些什么。这次玛丽罗斯拼命地摇头：“不可能！别傻 了，我们就是闹着玩儿的。” 但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当天夜里，母亲的话却使她陷入了沉 思。山姆已经向自己求过很多次婚，但这一次，她竟没那么反感了。 被出卖了 次日，发生了三件事，让这个周日变成了凯蒂生命里最糟糕的一 天。 前一晚从餐厅出来后，凯蒂直接回到家，洗了热水澡，然后舒舒 服服地睡着了。半夜两点左右，她被一阵空袭般的巨大声响吵醒！事 后她才知道，门外有个五千响的鞭炮被点燃了！那声音大得可怕，是 她有生以来都没有经历过的。声音平息许久，凯蒂才哆哆嗦嗦地回过 神来。她把房门打开，被烟呛得连连后退。烟雾中，房东王智成站在 楼梯上，正在检查着四周的安全。 王智成看到凯蒂，没有说话，表情愤怒！凯蒂意识到，这事儿绝 非偶然，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十分抱歉！”凯蒂说着，飞快地闪到门后把身上仅穿的T恤向 下拉长，“真的很抱歉！” Chapter 13 159 被出卖了 “你!必!须！让！这！一！切！马!上!停!止！”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得对。我知道，我错了。会马上停止 的，放心。你就当做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吧。我马上清理，一定让这儿 和原来一模一样，我保证！” 房东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听凯蒂说完，转身气呼呼地下楼去了。他 居然这个点儿还在店里工作，凯蒂有点纳闷，他什么时候睡觉呢？ 凯蒂穿好衣服，还是不住地浑身发抖。她坐在餐桌旁边，连喝三大 杯菊花茶，想尽快稳定心神。这期间，身边稍有点儿细微的动静，就能 把她吓得一下子跳起来。深夜三点，窗外一片漆黑，凯蒂内心的恐惧仿 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她抓起手机，打给萨莉——她关机了。凯蒂又 打给史蒂夫。 “我能去你家睡吗？”她怯生生地问着，声音仍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史蒂夫一下从睡梦的朦胧中清醒过来。 “没事，”凯蒂强作镇定，“只不过刚刚又经历了一场拙劣的恶 作剧。是个五千响的鞭炮，就在我门口。现在我这儿一团糟，王智成气 得想杀了我！不过还好，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实话，我应该继续留在家 里，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可是……” “该死，他们伤着你了吗？” “没有，没有。我很好。真的，我没事。我只是被吓到了。” “你应该叫警察。” “不，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One Hundred Names 160 百人名单 “就是不可以。” “好吧。该死！好，好。不过，我这儿现在没有多余的床啊。” “沙发呢？” “凯蒂，我现在的室友和以前那些不一样，他们醒来发现你睡在沙 发上会疯掉的。我们签了些无聊透顶的合租协议。” “呃。那么，你房间里的床可以睡吗？” “哦不！呃……不……嗯，确实不太行。” “史蒂夫，是谁啊？”一个满是睡意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啊，真抱歉！卡佳在你那里。我真是愚蠢透了。我没事的，史蒂 夫。打扰你了。真的非常抱歉。我不应该打过来的，我只是……” “凯蒂，等一下，我想想。”他停顿了一下。 于是凯蒂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 “好吧。你现在过来，睡我的房间。我和卡佳去她家，好吗？” 凯蒂听到卡佳在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之后，似乎电话被放到了一 边，那边传来嘈杂的交谈声。凯蒂竖起耳朵，可是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 什么。 “嗯，我们商量好了，就这样吧。”史蒂夫重新拿起电话，“你现 在过来吧。” “我不能让你这样，史蒂夫。我不能半夜把你从自己家赶出去。” “难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这半年来，她都没有任何办法，尽管她用尽 浑身解数，仍然手足无措。不能打给鲍伯，自己近来再未登门拜访已 Chapter 13 161 被出卖了 经伤透了他的心。萨莉的电话不通，她总不能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在人 家门口，何况萨莉家里还有她的丈夫和仅仅十八个月大的儿子。回老 家吗？老家在卡洛，离这儿好几小时车程，再说自己也很少回去。她 还想到里奇，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史蒂夫，是自己目前唯一的选 择。 “好吧。”她低声说着。 那次争吵过后，她曾构想过彼此的再次见面，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 现在这样。半夜三点半，凯蒂眼里布满血丝，筋疲力尽地跑到史蒂夫门 前。卡佳同样的筋疲力尽，还有一脸的莫名其妙。人之常情，谁愿意在 半夜被号称是自己男朋友朋友的陌生女人吵醒还赶出家门去呢！不过， 卡佳很有涵养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与不满，只是同情地看着凯蒂。三 个人站在楼梯旁，低声耳语。深更半夜，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交谈，只 是一张床的交接仪式罢了。 “你还好吧？”史蒂夫问着。 “嗯。十分抱歉。” “没事。不过，我不确定明天我什么时候回来，所以……” “我一大早就走，不会让他们看到我在这儿。对不起。” “如果你碰见爱丽丝和戴夫，不用解释什么。不关他们的事，告诉 他们我会解释的。” “我不会让自己碰到任何人，他们醒之前我就走。十分抱歉。” “好。”史蒂夫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凯蒂回想以前，他半夜三更地 外出和留宿陌生人是很普通的事，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成熟了，但自己 One Hundred Names 162 百人名单 出现的时机却是太不合适了。 “很高兴认识你。”卡佳疲倦地笑笑，出门离开了。 凯蒂对着关上的门吐了吐舌头。 紧接着，一天中的第二件糟心事儿来了。大概四点的时候，凯蒂躺 到史蒂夫凌乱的床上，尽管窗子开着，床也有被悉心收拾过的痕迹，但 房间里的暧昧气息还是挥之不去。凯蒂翻身下床，坐在沙发上，用毛毯 紧紧包裹住自己，一直这样坐到天明。太阳缓缓升起，耳边传来鸟鸣， 整个世界都从沉睡中慢慢苏醒。天快亮的时候，凯蒂睡着了一会儿，醒 来后觉得脖子在轻微地痉挛。看了看表，早上七点，凯蒂觉得口干舌 燥。这是星期日的清晨，外面一片寂静。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车 门开关的声音，没有动作勤快的邮差，也没有四处奔走的快递员。房间 里和深夜时一样宁静。她掀开毛毯，叠好放回原处，简单洗漱了下，然 后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她轻轻拉开厨房的门，猛然发现桌边坐着一个 女人，是爱丽丝！爱丽丝抬头看着她，又向她身后望了望，以为史蒂夫 也会立刻出现。 “你是谁？”她开口问道。 一个穿着运动装、背部被汗水浸透的男人转过身，摘掉耳机看着凯 蒂。他是戴夫。 “呃，你们好。”凯蒂很窘迫，暗暗懊恼自己没有直接离开。 “你是凯蒂吧？”戴夫说，“我们在圣诞节派对上见过。爱丽丝， 她是史蒂夫的朋友。” “哦。”爱丽丝应着，但显然根本没想起来，“你昨晚住在这儿？” Chapter 13 163 被出卖了 “呃……”凯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史蒂夫叮嘱自己不要和他们说 任何事，他的私事不想被别人知道，“史蒂夫说，他会解释的。我能喝 杯水吗？我马上就离开。” “当然可以。”戴夫说。 “史蒂夫还好吗？” “当然。”凯蒂拉开橱柜找水。她不想再多待一秒钟，心里责怪自 己怎么不出去到商店买一瓶水喝。他会解释的——本来没什么，这么一 说倒显得格外神秘，把听者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 “他在楼上吗？” “没有。” 戴夫走过去，拉开凯蒂身后的柜子，拿给她一瓶水。 “谢谢。” 凯蒂极其不自然，他们一直盯着她。 “你确定他没事？昨晚我听到他上床睡觉了。一定是半夜走的。” “他没事。” “你知道他要和我们解释什么吗？” 凯蒂很矛盾。他们有点儿小题大做了。她拿不定主意，是该听史 蒂夫的什么都不说，还是干脆解释清楚。她一口气把整瓶水喝光，爱丽 丝和戴夫终于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戴夫继续懒洋洋地往吐司上抹着黄 油，爱丽丝也重新拿起了手中的报纸。凯蒂抬起头，看着前方。只看了 一眼，她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膛——第三件糟心事来了！凯蒂一下子被水 呛到，她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咳嗽，一边用手使劲儿捶着心脏。 One Hundred Names 164 百人名单 “你没事儿吧？”戴夫关切地问。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不要啊！”她尖叫一声，又剧烈咳嗽起来。 戴夫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终于，她平静下来， 只是在说话间隙偶尔咳嗽几下。 “我能看看那个吗？”凯蒂指着那份当天的报纸。 爱丽丝卷起报纸，递给她。凯蒂接过来，看着上面自己的大头照 片——妆容精致，发型考究，甜甜地向镜头笑着。照片下面是几行字： “我这该死的一年”——《周末世界》里奇·戴利，独家专访《30分 钟》栏目明星凯瑟琳·罗根。 “这是什么？”凯蒂惊慌失措地叫着，难以置信。她翻开报纸去看 内刊的详细报道。文字一共占了两页版面，还附着几张照片。一张是科 林·马奎尔和妻子离开法院时的特写；一张是唐纳德、保罗、凯蒂和律 师们离开时的照片——律师团成员看起来像高音演唱家一样，他们的表 情写着“那些下流的电视人，那些凶残的狼，他们应该下地狱”；最大 的一张照片是法院判决后凯蒂离开法院时的特写——刺眼的阳光射在她 脸上，她愁眉紧锁，好像吸毒的人一样精神萎靡，丝毫看不出当时内心 里交织的悔恨、自责与自我憎恶等情感；还有一张照片也是凯蒂的，与 最大的那张截然相反，这张里凯蒂看起来甜美天真又诚实可信，单纯得 一片空白。那是自己大学时期的照片，那个老朋友出卖了她。凯蒂看着 照片周围的文字，难过到几乎看不下去。一个又一个副标题，无一例外 地使用了相当俗气的词汇，诸如“震惊”、“惊骇”等等。最终，凯蒂 Chapter 13 165 被出卖了 的眼光落在报道作者的照片上。挖到大独家的这位记者，有着一张很熟 悉的脸。这张脸，那天早上令人作呕的裸体。里奇·戴利。 “……科林·马奎尔及其拥护者很可能是凯瑟琳遭受侮辱性攻击的 幕后推手。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凯瑟琳——朋友们也叫她凯蒂——已经被 电视广播公司停职。她在最需要朋友的时刻，被无情地推开了。” 文字下面配了一张她的脸部特写，还标着一行小字“替罪羊”。 “她已经被《其他》杂志社停职。尽管这事跟杂志社没有任何关 系，但迫于舆论和来自马奎尔拥护者的压力，杂志社不得不这样做。面 对如此虚假和不负责任的报道，杂志社只能撤回支持，跳出态度不明朗 的立场。” “无论如何，现在，罗根始终坚称自己在做一件生命中十分有意义 的事情，尽管她不愿公布内容是什么。了解她的人甚至怀疑究竟有没有 这样一件事，究竟是不是她的信口雌黄。” 下面发起了一个投票，让公众投选凯瑟琳·罗根究竟是否应该承担 那些侮辱性骂名。72%的人选择“应该”，18%的人选择“不应该”， 而其他的10%则认为“与己无关”。 凯蒂眯起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里奇那张丑陋的脸。她甚至 想立刻把他杀死！这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写书？我太傻了！”凯蒂大声地自言自语，然后意识到身边还有 其他人在。她抬起头。戴夫夫妇呆在原地，面面相觑。凯蒂把报纸丢在 地上，逃出了这座房子。 “那是她吗？”冲出门的那一刻，她听到爱丽丝说。 One Hundred Names 166 百人名单 这一天也发生了一件好事，是第一件好事，也是唯一的一件好事。 不过某些时候，好事只要一件就足够了。 阿尔奇·汉密尔顿给她打了电话。 意外的收获 他们约在圣殿酒吧区的砖巷咖啡馆。这家店在亚瑟斯街上很独 特，不出售酒，也不提供球迷们看球的场地，甚至没有特意放置爱尔 兰的国花三叶草，没有挂上传统童话人物小矮妖来吸引游客。这家店 很低调，店员热情而友善，让人打心底感到温暖。凯蒂走进门，看到 阿尔奇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他是今天的第一位顾客，一个人占 着整张桌子。他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然后很 快又低头继续看报了。他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更为疲惫，就像很久未 曾入睡一样。同样两天两夜未合眼的凯蒂不敢去想，自己现在看起来 是什么可怕的样子。今天一大早，凯蒂连续拨打了十六次里奇的手 机，居然始终无人接听！她抱着手机，一刻不放，心心念念地盼着电 话响起，也多亏如此，她才没错过阿尔奇的来电。 她在阿尔奇身边坐下来，那是一把紧靠着柜台的木质高脚椅。柜 One Hundred Names 168 百人名单 台上方的黑板标明了每日特供的菜品，同时也写了这样一句话——每张 桌子都有自己的故事。凯蒂知道，眼前的这张也一定如此。她等待着阿 尔奇来为她讲述。 “你好。”凯蒂说。 阿尔奇坐在椅子里，手肘搭在柜台上，身子挺立成可以看到整个 房间的姿势。不把背部暴露人前，这大概是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又或 者，可能这人就是爱看热闹罢了。 “我已经点了早餐。”他看着报纸，头也不抬，“你要点什么？” 凯蒂一眼看出他手里拿的正是那份当天的报纸。他肯定看到新闻 了，估计这才是他约自己出来的原因。不过，看起来他并不像那种幸灾 乐祸的人，凯蒂静静地等他说出真正的目的。 “没事，不点了。我不太饿。” “你还是吃点儿吧。”他依然没有抬头。 “不想吃。”凯蒂感到很恶心，那篇新闻让她恶心，那些谎言和羞 辱让她恶心，和里奇上床的事实让她恶心！她被这些事情逼得想吐。她 被深深的伤害了，她再也不愿相信任何人。同样地，她对任何食物都毫 无胃口。 “你要保持好的身体和精神。”他说，“不然，那些混蛋会把你击 倒的。” 凯蒂叹气：“太晚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阿尔 奇也意识到了，终于抬起头看着她。这时候，服务生端来他之前点的东 西——满满一大盘的西红柿、鸡蛋、培根、香肠、蘑菇、黑白布丁和吐 Chapter 14 169 意外的收获 司……这些东西简直能铺满一个房顶。凯蒂有点感谢食物的到来，打断 了他们谈话的尴尬，尽管那些味道让她更加想吐。阿尔奇合上报纸，准 备享受美食。 “您要点餐吗？”服务生问凯蒂。 “我不吃饭，谢谢。” “茶？咖啡？” “来杯水吧。” “再来盘水果，”阿尔奇切着香肠，“给她来盘水果。水果是好东西。” “多谢，”凯蒂说着，突然为他的细心而感动不已，“我猜你是饮 食方面的行家。” 阿尔奇夸张地点着头，像匹要甩开鼻尖上苍蝇的野马一样。 “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地吃着，腮帮子撑得很鼓，没等细嚼 就咽下去了。然后，他说话了，不过好像根本没听到凯蒂的问话一样： “那家伙你认识吗？” 她马上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 “是我大学时的老朋友。” “哈，很老套的手段。” “有人也这样对你？” “家人，还有朋友。他们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人，对付什么都不 懂的人，对付工作技巧不精的人，对付对一切读来的东西都深信不疑的 人。也就是说，普通人。” One Hundred Names 170 百人名单 “我不是普通人。” “你的确不同。你是和他们一伙的。不过，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 “我不是，”凯蒂的语气厌烦，“我从来都不是，也永远不会是！ 我是不小心把一个报道弄错了，而他却从头到尾都是有意而为之！”凯 蒂浑身的血管都要爆开了。她多想马上跳起来，跑到里奇家门口当面质 问他，但是她害怕，不知道自己能对他做些什么。已经承担了这许多骂 名，她不能再明知故犯、傻乎乎地去背上人身攻击的罪名。 “你生气了？”阿尔奇看着凯蒂。她双脚焦躁地上下抖动，她恨不 得一拳擂在墙上。 “我当然很生气！” “这就是我约你出来的原因。” “你喜欢和生气的人说话？”凯蒂恶声恶气地。 他笑了：“我喜欢和生气的人交谈，希望通过交谈对他有帮助。那 个小伙子，你的大学同学，帮了我一个忙。” “没错。我很高兴，他至少让我们俩中的一个人开心了。你满意了 吗？” 阿尔奇没做声，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服务生端来凯蒂的水果 和水，她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恶心了，反而觉得有所舒缓。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今天的第三位客人走了进来。这是位看起来 很矜持的妇人，有着小小的脸蛋，留到下巴位置的头发呈棕色，没有光 泽，额头上梳着刘海。她看起来是那么纤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 倒。她满怀憧憬地向咖啡馆里扫视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然后一脸失 Chapter 14 171 意外的收获 望地坐在木质长椅上。阿尔奇不再只顾着吃东西，他从那位妇人一进门 就一直看着她，一直到妇人坐下来，他的眼神几乎没有离开。 “你认识她？”凯蒂问。 “不认识。”他满不在乎地说着，开始喝茶，“说吧，关于我，你 了解多少？” “比上周五知道的多多了。” “继续。” “十年前，你十六岁的女儿走失了。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闭路电 视的录像里，她从多纳米德商圈的一家服装店中走出来，之后就不见踪 影。警方立案侦查，你和家人也到处寻找。一个月后，她的尸体在郊外 被人发现，是被掐死的。四年后，你攻击了一位二十岁的年轻人，他是 你女儿失踪前的男友。因为这个，你坐了四年牢。” 屋内一片寂静。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还有一周，就是她的生日。”阿尔奇顿住 了。他稳定下心神，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有目击者在多纳米德商 圈的停车场见到她，她正在训斥一个叫做布莱恩·康奈尔的年轻人，让 他不要再跟着自己。那家伙并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朋友的男朋友。 那时候，他深深地迷上我的女儿，始终寸步不离。女儿失踪当天，我就 把这情况跟警察说了。可我说了无数遍，他们就是坚持谋杀和那人无 关！要不是那个种菜的农民发现了孩子的尸体，可能警察永远都不会给 我们一个交代。他们一直都盯错了人。” “他们把目标锁定在你身上？”凯蒂问。 One Hundred Names 172 百人名单 “他们死盯着我，一直不能放弃这种猜测。他们调查最仔细的人就 是我，可我却是最不知情的人。” “也许这就是原因。” “我朋友布里克就是当晚在停车场里的那个目击者。警察的心思念 放在我身上，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他们一贯都先怀疑家人的吧？“ “有可能。不过，虽然布里克是目击者，但也没有完全被排除怀 疑。他也有点儿麻烦。” 凯蒂猜想，阿尔奇应该没有什么像“布里克”这样的昵称。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阿尔奇又望向那位妇人。她正用手指来回绕着 一条纸巾，螺旋状地缠来绕去，缠紧后松开，然后再次缠紧。这时候， 咖啡馆的客人已经很多，厨师在柜台后面忙着煎火腿。食物在炽热的铁 盘上发出“嘶嘶”的声音，香气飘满整间屋子。凯蒂的肚子开始叫了， 她赶紧挑了颗葡萄吃下去。 “他们什么时候停止监视你的？” “警察找到了尸体。” 简短一句，而后又是沉默。 “她死前被强暴了。你知道吗？”阿尔奇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惊得凯蒂差点被口中的葡萄核呛到。 “啊，不，我不知道。” “我不想让这种事登在报纸上。我想给女儿留些尊严。她的尸体已 经放了太久，无法找到任何证据。” Chapter 14 173 意外的收获 “你确定是车库里缠着她的那家伙干的？那个布莱恩·康奈尔？” “没错，就是他，”他斩钉截铁地说，语气非常肯定，“板上钉钉 的事实。我曾经在路上碰到他，当时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充满逍遥法 外的窃喜。” 凯蒂摇摇头：“这样的话，不管你对他做了什么，我觉得都不过 分。” “如果再让我碰到他，我还会那样做！”阿尔奇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会把他打死，那样还能再多揍他几次！” “你不会的。” 他脸上那种可怕的神情褪去了：“我已经看到他眼中的恐惧，这就 够了。我会永远记得那种表情。一直在这儿。”他指着自己太阳穴的位 置，“为了瑞贝卡。” 凯蒂开始想象他从那以后的生活。原本家庭幸福，却被这惨剧弄得 家破人亡。 “现在你不和妻子一起住了吗？” 他摇头：“她搬到曼彻斯特了，和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住在一起。她 已经重新开始了。人就应该这样，不能总是生活在仇恨和愤怒中。这样 不健康，而且会毁掉很多东西，毁掉我们的婚姻，以及友谊，更不用提 之前从事的工作。呵呵，坐过牢的人，可没有什么地方会想要。”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凯蒂心中一阵凄凉：“你在哪家快餐店工作？” “我在拐角那家店当保安。所以经常来这儿吃早餐。”他又抬眼望 向那位妇人，“努力地自给自足，尽量多打几份工，尽最大努力来重建 One Hundred Names 174 百人名单 我的生活。” “其他工作干得如何？”凯蒂问。 阿尔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这个干吗？你又不用找工作，你有 工作。” “我不能确定。”凯蒂想起了皮特，不知道他看到今天的报纸会愤 怒成什么样子。 “你可以确定，”阿尔奇说着，站了起来，“因为你还有故事要 写，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话音刚落，他就夹着报纸离开了，留下一时间思绪万千的凯蒂。阿 尔奇没有买单。 阿尔奇把凯蒂·罗根丢在砖巷咖啡馆，自己跟着那位妇人走了。 和往常一样，那个妇人很早就来到咖啡馆，点上一杯茶，叫了一份水果 馅饼，配着黄油和果酱，待够二十分钟后离开。她就像被上了发条，规 律得一年如一日。过去的九个月里，阿尔奇发现，每天清晨自己来这儿 时，她也会来。他们两个是店里来得最早的顾客，但她似乎一直没有察 觉到阿尔奇的存在。她每天早晨走进来，仿佛在找什么人，但又根本没 有找到谁。她像是在等某个人的灵魂一般，每天待不多久就离开。起 初，阿尔奇只在周末值夜班后来咖啡馆吃早餐，后来他特意在工作日 也过来，就为了看看她是否会在。果不其然，她每天都来。每天早上八 点，她准时来到店里，脸上挂着相同的表情。 阿尔奇跟着她，沿着惠灵顿码头一直向前，穿过哈夫彭尼桥，走 到巴彻勒大道上，然后看到她走进了教堂。阿尔奇打算跟着进去，但 Chapter 14 175 意外的收获 很快改了主意。他不想让自己去那种地方，他不该去，不该带着自己的经 历去。 阿尔奇转过身，慢慢走回自己的住处。 无法原谅 姐姐迪尔德丽在科林·马奎尔面前轻轻地放了一壶茶，还有一碟 他最爱吃的蓝莓松饼。除了体重，最近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是呈增 加或上升趋势的。迪尔德丽只是想尽力让弟弟开心。可怜的他已经经 受得太多，连妻子西蒙和孩子们都暂时搬了出去。现在是弟弟最需要 自己的时刻。从事情发生的第一天到现在，他一直没表现出愤怒的情 绪。迪尔德丽静静地等着，等着他最终爆发的那天。真到了那一天， 只有自己可以陪伴着他。没有其他人了，那些支援者们可以在街头公 然地表示拥护，也可以在小酒馆里偷偷地抱怨不满，但不管怎样，他 们都不可能真正地陪伴着他。 “谢谢你，姐姐。”科林语气温柔，眼睛紧盯着电视机。 “没关系。你真的不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这个自助餐很赞 呢。内尔说，他们还会用大屏幕来转播球赛。孩子们都在那儿，他们 Chapter 15 177 无法原谅 看到你去一定很高兴。” “不了，谢谢”，他勉强地笑笑，“我在这儿看也一样。” 迪尔德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她又来了。” 无需多问，科林就知道是谁。他抬头看看窗外，眼光掠过草坪，向 远方望去。 “你已经知道了？”姐姐问着。 “是的。” “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看你拿个煎锅在草坪上跑来跑去，我还得在后面追你。” “拿着煎锅？不止会这样！相信我。”迪尔德丽十分恼火，抬起手 叉在后腰上，往外看去，“这是第几次了？第二次？第三次？” “第四次了。” “她到底想干吗？”迪尔德丽凑到窗边，仔细打量着她。 “别盯着看，姐姐。她能看到。” “我还就是想让她看到我！我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 过我跟上帝发誓，我一定要出去赶跑她！” “姐姐，够了，别这样。”科林的语气如此温柔，把姐姐的怒气一 下子化解了。他的脾气和父亲一样，好像从来都不会发火，永远那么温 柔、那么善解人意，永远耐心地在那儿，倾听着别人的烦恼。这就是他 惹来麻烦的原因。那个愚蠢的女学生出现的第一天，他就该直接把她打 发走，而不应该帮她解决麻烦，还一直宽慰和鼓励着她。她误会了他， 误解了他的善良。现在可好，他要为她的误会买单了！ One Hundred Names 178 百人名单 迪尔德丽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科林。如果我是你， 我就马上出去，对她做点咱们该做的事！好吧，既然你不去吃饭，那我 一个人去了，不然就迟到了。如果你改变主意，想来一起吃，那就直接 过来。从两点起，我们就会一直在那儿。好不好？”她吻了弟弟一下， 转身出门了。 科林看着窗外，确认姐姐开车走上另外一条路，而没有像她说的， 愤怒地撞向那个记者。姐姐离开后，房子又重归安静。从西蒙对他说要 好好考虑彼此的未来后，这房子就总是这么安静，让他不习惯的安静。 科林从沙发靠垫后取出报纸，铺在面前的咖啡桌上。他端详着报纸上凯 瑟琳·罗根快乐的笑脸和离开法庭时的身影，重新读着这篇新闻。 许久，他再次抬头看向窗外。她已经走了。 蝴蝶夫人 凯蒂赶到《其他》杂志社，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这加重了她 的焦虑，有种死到临头的感觉——大门开着，你必须进来，你别无选 择。凯蒂进去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是啊，星期天的早晨还会有谁 在呢。好吧，无论皮特对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尖叫。凯蒂 心存希望，期待鲍伯可以救她。不过，那篇新闻也已把他逼上了绝 路，文章提及《其他》正遭受广告客户的流失，面临着严峻的金融危 机。这可不是什么正面新闻。 凯蒂看到了皮特。他还跟往常一样，站在桌前打电话，电话就像 粘在耳朵上一样。他穿着周末才穿的便服，这倒是平常少见，让凯蒂 眼前一亮。他穿成这样可比平时狂妄自大又无精打采的样子年轻和有 魅力多了。皮特看见凯蒂走进来，脸马上阴沉了。 “加里，我待会儿再打给你。”皮特挂断电话，“来电话的是加 One Hundred Names 180 百人名单 里律师。我已经在电话里和他解释了一早上，一直在澄清我们对这件事 的立场。” “你说什么，律师？怎么回事？” “你没读今天这份报纸吗？”他语气里满是挖苦，“噢，我忘了， 你根本不用看！报道刊登之前你就比谁都清楚了！你看吧，如果你没被 停职，杂志社就会有不少广告客户明确表示退出了！” “是，但是……” “可现在呢？那些原本没打算退出的客户也开始恐慌！他们在纠结 自己要不要做相同的事，因为他们担心花钱在这种杂志上登广告会给他 们的品牌抹黑！”皮特吼道。 凯蒂瞪大双眼，被皮特的大嗓门吓得抖了一下。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暴 怒。埋怨、压力、坏脾气……这些都见过，但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 “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凯蒂提高了声音，“苍天啊！皮特，如 果这故事是我写的，我会写得比这好得多！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我那 天完成了当天工作，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位大学时的老朋友。他看起来 对《30分钟》这事儿毫不知情，于是我们就一起出去喝了几杯，还过了 一夜。没错，过了一夜！皮特，他利用我，编故事，还故意诋毁我！我 在这整件事中好像是个婊子！我都和他说了，是的，全说了！因为我当 时很沮丧，情绪差到了极点！我要被压力逼疯了，我需要找个人倾诉， 找个与这件事毫不相干的人！他告诉我他在写小说，天哪，当时他对我 那么关切！可是，我今天醒过来，看到那肮脏的东西写得满篇都是…… 可 是 ， 我 那 会 儿 才 在 一 个 朋 友 家 的 沙 发 上 过 了 一 夜 ， 筋 疲 力 尽 的 ， Chapter 16 181 蝴蝶夫人 我……我已经被羞辱了，已经够窘迫了！我表示非常抱歉，非常非常的 抱歉，可以吗？我真的非常抱歉……”皮特递来一张纸巾，凯蒂发现自 己已经泪流满面。 “好，”皮特温柔地说，“这事儿和那上面写的完全不同。我错怪 你了。” 凯蒂点点头，表达着感谢之情，用纸巾使劲擦着不断往下淌的眼泪。 “对你公寓的骚扰，或者说攻击，都是真的吗？” “昨天夜里的是鞭炮。说得更详细点，是五千响的鞭炮。所以我去 朋友家的沙发上睡了一夜。” “老天，这也太危险了！”他一脸关切地说。 “我没事。” “你没叫警察吗？” 她摇摇头。 “为什么不叫？” 虽然凯蒂心里明白，她还是无奈地耸耸肩。 “这段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听到这句关切的问候，凯蒂的眼泪再次决堤。“我犯了个愚蠢的错 误，皮特，不仅愚蠢，而且很不专业！我毁掉了一个男人的声誉，甚至 是他的生活。我应该受到惩罚，我活该经受这一切，但是……”凯蒂泣 不成声，勉强着继续说着，“但是，我经受的已经够多。现在，我只想 为善良的人写好的故事，我只想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我想重回生活正 轨，我想让人们重新相信我，我想让你没有顾虑地看着我和我交谈。我 One Hundred Names 182 百人名单 已经充分检讨了，皮特。我不想要任何人再这样对我……” 皮特怜惜地看着她：“如果我抱你一下，会不会显得很不专业？” “如果我接受了，是不是也很不专业？”凯蒂抽泣着。 事后，凯蒂回想起来这事，才反应过来他们有多么的不专业。不过 每个人都清楚，当某些复杂的情愫涌上心头，理性总会被情感击败。然 而，凯蒂却没法忘记，当时他们拥抱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凯蒂离开办公室时，看到鲍伯房间的窗帘拉得死死的。皮特说他昨 天睡在办公室，看起来现在像是还没有起床。她沉思了一会儿，纠结着 要不要在他看到新闻前自己去坦白一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想起自己的那些不眠之夜，她想鲍伯同样需要好好地休息。 “我来跟他说吧。”皮特站在楼梯上说。 “谢谢。” 他扫了眼停车场：“今天没骑自行车？” “被偷了。” 他有点儿怀疑，又有些好笑：“凯蒂，又是同一拨人干的吗？” “没，是其他人。我很受欢迎。” 他摇摇头：“嗯，看起来是这么回事儿。”他望着她，就好像初次 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就好像饶有兴趣地想走进她的世界一样。让凯蒂惊 讶的是，自己居然很喜欢这种感觉，她很享受他这样看着自己。皮特下 了楼，两人一起并肩走着。 “我载你一程吧？” “不了，谢谢，我挺喜欢走路的。” Chapter 16 183 蝴蝶夫人 “走到戈尔韦？” “不用，走到镇上就行了。” 他们走到车前。皮特拉开副驾驶的门，很绅士地伸出右手，做了 “请”的姿势。 凯蒂笑起来：“我忘了，你是从来不接受否定答案的。” “把你放到哪儿？” “中央巴士站吧。”那是集聚所有本地出发、开往全国火车的中心 车站。 “你要逃亡吗？” “这主意不赖。不过不是，只是当天来回的短途旅行罢了。我要采 访康斯坦斯名单上的一个人，她住在斯特拉凡。一位叫作安布罗斯·诺 兰的女士，在那儿经营一家蝴蝶博物馆。” “蝴蝶博物馆？从来没听说过。” “应该不错。” “ 好 吧 ， 这 个 蝴 蝶 女 士 和 你 采 访 过 的 其 他 人 是 怎 么 联 系 到 一 起 的？” “我想，要到周五才能告诉你。”凯蒂佯装生气，好像在做的是个 神秘特刊。 “离出版只有一星期了，”皮特反驳道，“我希望在那之前知道故 事的梗概。” 其实我也一样，凯蒂心想。 “ 知 道 吗 ？ 为 了 表 达 对 康 斯 坦 斯 的 敬 意 ， 乌 辛 · 奥 凯 利 和 奥 利 One Hundred Names 184 百人名单 弗·劳伦斯同意写下他们的故事。” “真的？”凯蒂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你居然去和他们谈了这 个！他们要钱吗？” “没有。他们不要钱，纯粹为了康斯坦斯。” 凯蒂点点头。康斯坦斯在行业里声望很高，这些大作家同意写下多 年前未能写出的故事，她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能拿到他们的故事，绝对算得上是大独家了。凯蒂，”皮特说， “乌辛有十年没动笔了，奥利弗也有五年多没发表东西，而且一直在回 绝任何约稿。” “嗯，我知道。我也同意你的说法。”凯蒂一边肯定地回答，一边 暗暗地琢磨，皮特为什么要刻意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呢？他们都是赫赫 有名的作家，《其他》这次请得他们出山，肯定赚翻了。 “他们这样做是出于对康斯坦斯的尊敬；而且，只有我们完成康斯 坦斯的最后一部作品，他们的故事才有可能刊登在最后的致敬部分。你 明白吗？” 凯蒂点点头，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你得好好想想了，路易斯·莱恩a。”皮特半开玩笑地警告 着。 “毫无压力。”凯蒂试图用微笑来掩盖内心的紧张。 “欢迎加入我的世界。”皮特说着，用受伤的小兽般的眼神看着凯 a　动漫人物，超人的妻子。 Chapter 16 185 蝴蝶夫人 蒂。她真想扑上去抱抱他，但她没有，她清了清嗓子，移开与他对视的 眼神，打开车门走了。 凯蒂到达售票口时，那里已经停止售票了。她要坐的那班车已经开走。 “该死！”她暴躁地念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又来 什么了？!”凯蒂掏出电话，是史蒂夫。这男人大半夜的被自己从床上揪 起来，还因为自己被室友当成神经病，不能不接他电话。 “喂，对不起啊，我照着你嘱咐的话说的，他们好像有些小题大做 了。抱歉，不过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你在说什么？” “你的室友们，他们今早看见我了。” “无所谓，我还没回家呢！我说，你知道他是个记者吗？”他语速 很快，好像很着急。 好吧，他也知道了。凯蒂叹口气，一屁股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史 蒂夫，我知道你不怎么认可我的道德品质，不过……” “你知道他是记者吗？”史蒂夫说话有点喘，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在哪儿呢？” “回答我的问题，凯蒂。” “不知道。他说他在写书，科幻题材的，而且是本小说。他从没提 什么记者的事儿，呵呵，我就是个被人戏弄的傻子。” “发生什么了？” “你是在跑吗，还是怎样？你听起来有点……” “到底发生什么了？” One Hundred Names 186 百人名单 “该死！好了！那天我在楼下干洗店遇到他，当时感觉那是天底下 最大的巧合！他住在城市的另一头，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之后我们去 喝了几杯，然后叙旧。他看起来根本不知道《30分钟》的事，甚至一副 不感兴趣的样子，我应该警觉一点的。不过我当时喝的有点儿多，于是 我就说了……然后……没什么了。总之就这样。我们就分开了。” “不，不是这样的。你说完，之后怎样了？” “别问了，这让我很难堪。史蒂夫，我……” “告诉我！”他吼起来。 “我去他家了。”凯蒂艰难地说，她感觉心里很难受，“老天，我 现在真的是……糟透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史蒂夫沉默了。等了很久，凯蒂几乎要绝望地挂掉电话，他终于开 口了：“你去他家了，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让我怎么说？我在那儿过夜了！这下你懂了吗？” “好。”史蒂夫的声音很小，随即挂断了电话。 凯蒂惊呆了，她盯着手里的手机，他居然挂了自己的电话！这是第 一次他挂了自己的电话，他一定是被自己恶心到了。 手机再次响起。凯蒂以为还是史蒂夫，打来解释刚才信号不好或是 怎样。她猜错了。这次的，是萨莉。 “凯蒂，你还好吧？”萨莉问。 “不太好。” “你在哪呢？” “中央巴士站。” Chapter 16 187 蝴蝶夫人 “怎么去那儿了？” “我想去斯特拉凡，但没赶上车。” “我开车载你去吧。” “你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永远都不回来了。” “好，我二十分钟后到。” 凯蒂和萨莉在五年前的一个电视节目培训上相识。萨莉是个气象学 者，刚拿了数学物理学科的荣誉学位，那会儿在气象局工作，准备应聘 电视台的爱尔兰语天气预报播音员。凯蒂那时候在《其他》工作，在一 个小城市的电视台做了几次短小却成功的节目，也在准备进军电视新闻 界。凯蒂把目标定位于在更广范围的媒体上报道更大的新闻，她努力调 整着自己的表达能力，尽量放慢语速，尽量让自己在拼命想台词时看起 来不那么僵硬，不像史蒂夫说的像是便秘的表情一样。 萨莉开着敞篷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中央巴士站。她的一头金 发束在脑后，发尾随着一个急刹车左右摆动。凯蒂从自动贩卖机后面跑 出来，一路低着头，拼命用头发遮着脸。 “我旁边的所有人都在看那份报纸！”凯蒂上了车，一边拥抱朋 友，一边忙着解释，“我现在有点神经过敏。他们应该没有特别注意我 那段新闻吧，都在忙着看关于地震的报道呢，对吧？告诉我，他们在看 关于地震的报道。” “还有地震这回事儿？”萨莉认真地问，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One Hundred Names 188 百人名单 凯蒂叹了口气：“了解地震这种自然灾害，难道不是你的工作吗？” “我周末从不工作。” “看出来了，”凯蒂看看头顶密压压的黑云，“你要不要把顶篷合 上？感觉要下雨了。” 萨莉笑起来，像是知道内幕一样：“今天不会下雨。” “我以为你周末不做预报呢。” “我无意中注意到的。”萨莉耸耸肩，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儿？” “斯特拉凡，那里有个蝴蝶农场。” “去那儿干嘛？” “我要去采访经营农场的那位女士。差不多是这样，她还不知道自 己要被采访。” “长点儿心吧。你是想挽回声誉吗？” 凯蒂笑了，但很快收起笑容：“至少，为这个采访，我不用陪睡。” 萨莉倒吸一口冷气：“你和他过夜了？” 凯蒂用手捂住脸，把身体陷进座椅里：“我真是卑鄙可耻到了极点。” “那倒没有。不过，你可以拿这事儿敲他点钱嘛！或者，你那方面 有那么饥渴？” 凯蒂大笑：“这两方面，我都很饥渴。” 萨莉十分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凯蒂开始向她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你父母有打过电话么？”萨莉听完，问着凯蒂。 “打过，又是在说有我这个女儿有多么的丢脸。我让妈妈不要为我 Chapter 16 189 蝴蝶夫人 的事操心，她说她尝试了，但似乎没用。”凯蒂抬头看看天，有一滴雨 落在了脸上。 “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雨。” “今天不会下雨的。”萨莉很自信。 十分钟后，她们不得不在路边停下来。萨莉下车用手使劲把汽车的 顶篷拉起来。 “这不合理。”萨莉看着天，自言自语。凯蒂站在旁边，努力憋着笑。 一小时十五分钟后，她们终于交换完彼此的近况，也终于到达位于 斯特拉凡的蝴蝶博物馆。它建在村庄外边，是栋可爱的房子，周围有许 多呈放射状的小路。这里夏季每周开放七天。房子装修成热带风格，有 个小池塘，还有一座小桥，蝴蝶就在附近翩翩飞舞。 凯蒂向前台的年轻女孩打听着安布罗斯·诺兰，然后被带到一位 打着领结的男士面前，他叫尤金。尤金告诉凯蒂安布罗斯并不做导游工 作，在得知凯蒂是位媒体人后，他决定自己给凯蒂和萨莉在博物馆内做 次私人导览。这个周日，雨后的天气相当不错，大人们带着孩子慕名而 来，导游人手十分紧缺。尤金看起来那么的精力充沛并且热爱生活，凯 蒂不忍打断他关于蝴蝶的激情长篇演讲，尤金显然也为自己对于蝴蝶的 熟知相当自豪。 “这里繁育的热带蝴蝶种类很多，有眼福的话，可以看到蝴蝶的整 个生命周期。”他讲解着，“你能看到它们怎样孵蛋、毛毛虫怎样吃植 One Hundred Names 190 百人名单 物、又怎样变成绝妙伪装的蛹。如果运气好，还能见证它们长出翅膀、 破茧成蝶后的第一次飞行呢。” 萨莉对着凯蒂翻了翻眼睛。 凯蒂假装没看见，继续向周围望去，寻找着安布罗斯：“你说安布 罗斯不做导游，那她在这儿工作吗？” “哦，当然了。安布罗斯在这儿工作好久了，大概从……嗯，从 她小时候起就一直在这里。她的父母建了这家博物馆，安布罗斯长大后 接管了它。她在这方面很有热情，也很有天赋。她把原本小小的一家博 物馆，发展成如今规模宏大的旅游中心。她把这里扩建了，原来这儿只 有纪念品商店这么一小块儿地方，你看现在，已经有这么大的展厅了。 她还开了咖啡馆，拓展了野餐区域。你也看到了，这地方有多大。五 年前，她新建了这个热带温室。如果没有安布罗斯，就没有今天的一 切。”尤金很骄傲地说着。 “她今天在吗？”凯蒂不死心，又问了一次。 “她每天都在，”尤金大笑起来，“她就住在隔壁，不过她基本 不见访客。现在我们去博物馆，再看点儿更详细的。那里的蝴蝶标本是 用人工繁育的蝴蝶制作的，不是从野外抓来的。”他很严肃地强调这一 点，之后带她们步入走廊。 萨莉一脸郁闷地看着凯蒂，凯蒂戳她一下，示意继续跟着尤金往前 走。与此同时，凯蒂一直在寻找通往隔壁的路。 走廊两侧陈列着许多蝴蝶标本，镶嵌在木制的画框中，旁边挂着编 号卡和黄铜制的名牌。 Chapter 16 191 蝴蝶夫人 “这些标本十分完美。”尤金解释道，几位客人凑过来，一起听着 讲解，“它们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标本可以保持原貌五十年，但必须保 证避免阳光直射。许多蝴蝶标本已经放置超过一百年，却仍然如活着时 一般明艳动人。” 他看着自己的听众们，脸因为兴奋有些潮红。 “真是不可思议，”凯蒂应着声，她一直望着墙，盘算着怎么改变 这次谈话，“我今天能见到安布罗斯吗？” “很抱歉，今天她不上班。” “她在家吗？我能过去拜访吗？” “我估计，她在家和在这儿一样忙，”尤金笑起来，“安布罗斯在 自家园子里建了一个蝴蝶保护园。她全部身心都放在保护蝴蝶上，她真 心希望自然中的生命和环境得到保护，不被破坏。” 凯蒂看着窗外的野餐区域。那边有一扇门，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 面写着“私人区域，仅限员工进入”。 “听起来，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萨莉说道。 “当然，确实如此！”尤金有点儿激动，脸又红了，“她这一生都 在尽力保护蝴蝶。罗根小姐，”他压低声音，不让附近听讲解的人也听 到，“安布罗斯她……非常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你知道的。如果有什 么是我可以代劳或帮你传达的，十分乐意效劳，我也会尽快反馈给你。 只是，你知道的，她很注重个人隐私。”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恢复正 常声调，“眼前这种美丽的蝴蝶叫作深绿豹纹蝶,属于蛱蝶科，也叫福 豹蛱蝶。这种亮橙色的蝴蝶体形很大，也很有力量。我们甚至可以在悬 One Hundred Names 192 百人名单 崖峭壁、石灰岩或沙丘上看到它们的身影。这种蝴蝶的视觉效果耀眼， 本身却很低调。它是一种草原物种，以普通的犬槿菜为食。无论雄蝶雌 蝶，它们的后翅底面都呈绿色。”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听尤金的讲解，凯蒂趁他不注意时悄悄从人群 中抽身出来，直奔野餐区域。尤金警惕地望过来，她小心地指了指女洗 手间，尤金点点头，继续讲解了。就在这时候，凯蒂一个箭步迈到挂着 “私人区域，仅限员工进入”的牌子门前。她推开门。犹如走入一片仙 境，长长的院落里，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在头顶、在身边、在面 前优雅地飞过。花园尽头，凯蒂看到了一个弯着身子的背影。 “抱歉，打扰一下。”凯蒂喊着。 那身影慢慢直起身来，转过头看了下，马上又背过去。她把头发散 下来，一头红似火的长发，遮住了小半个背。 “停下！”她大声喊道，声音十分坚决，凯蒂被吓得几乎马上停住 脚步。 “对不起，”凯蒂也大声说着，“我是……” “没人允许你来这儿！”女人很激动。 “是的，我知道。十分抱歉，不过……” “这是私人住所！请你赶快离开！” 她的声音很强势、不容商量。但是，凯蒂却从中听出一丝恐慌。女 人站立的姿势暴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凯蒂退后了几步，然后很快改变想法。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 会。 Chapter 16 193 蝴蝶夫人 “我叫凯蒂·罗根，”她大声喊道，“我在《其他》杂志社工作。 我想和你聊聊你这里的伟大工程，很抱歉吓到你了，但我真的只是想和 你聊聊。” “尤金负责对外宣传，”女人喊着，“出去。”她的语气似乎稍微 缓和了些，她又加了句：“拜托。” 凯蒂后退了，走到门口，她又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我只是想知道 一件事。最近一年里，康斯坦斯和你联系过吗？”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吼，没准儿还有园艺叉冲自己飞过来。但这一 次，只有沉默。 “康斯坦斯。”安布罗斯突然念叨着这个名字，凯蒂的心开始跳个 不停。“康斯坦斯·杜布瓦？”她问，但仍然不肯转过身来。 “是的！你认识她？”凯蒂赶紧问道。 “她给我打过电话，但只有一次。她打过来问毛毛虫的事。” “她真的这样做了？”凯蒂很惊讶，思绪已经完全凌乱。这些名字 和自己最初想做的报道有没有关系？毛毛虫？ “这些对你有用吗？” “当然。”凯蒂上气不接下气，拼命地试图理解一切，试图找出这 里和那故事的联系。 安布罗斯总算转过身来，但凯蒂仍然只能看到她的满头红发。“你 去里面等我一下。”她指指房间。 凯蒂惊讶地回答着：“谢谢。” 她走进屋子，发现这是厨房。屋子装修得很简单，经过现代化修葺 One Hundred Names 194 百人名单 的农村小木屋仍保留着原来的那份质朴。各式各样的厨具几乎占满整个 厨房，早晨使用过的余热到现在还未散尽。凯蒂坐在桌边，看着安布 罗斯完成手里的活儿，慢慢向房子走来。她一直低着头，一头红头发 遮住脸，直到走进房间也一直没有抬头看凯蒂一眼。她问着凯蒂要不 要来杯茶。 凯蒂突然想到，萨莉这会儿大概还在听着尤金滔滔不绝的讲解，心 下顿感抱歉。她确实想要一杯茶。安布罗斯说话时，基本都是背对着凯 蒂。她端过茶也在桌边坐下来，不过没坐在凯蒂的对面，而是坐在桌角 处，眼神向其他方向瞟去。经过漫长而困难的搭话，凯蒂成功地与安布 罗斯有了第一次眼光交流，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安布罗斯的两只眼睛 颜色不一样，一只是鲜艳的绿，另一只却是暗淡的棕。不仅如此，当她 的头发随着动作稍稍拂动时，凯蒂看到了她面部两侧的颜色不一。分界 线从前额中间到鼻子再到嘴唇一直延伸到她穿的高领衬衫处。是烧伤， 猜得没错的话，火焰烧过了她的半张脸。没等凯蒂看清楚，安布罗斯的 脸再次掩盖在红色头发下面，那只碧绿色的眼睛仍然呆呆地盯着厨房里 的桌子。 秘密 安布罗斯应该很少与人交谈，对此凯蒂深信不疑。她的举动还算 得体，但的确不知道如何与人沟通，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凯蒂已 经注意到她毁了容的脸和瞳色各异的眼睛，也许是凯蒂的反应写在了脸 上，安布罗斯再也没看向她。她不仅不和凯蒂对视，还坐得远远的，把 身体转向另一边。凯蒂看着安布罗斯的右脸——她把这侧的头发夹在 耳后，看到陶瓷般苍白的皮肤。从外表到性格，她都是凯蒂遇到过的 最不寻常的人。 她的言谈举止都显得有些不安。细听就会发现，她声音虽然平 静，却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有时还会低声呢喃。凯蒂不得不努力捕捉 她说的每个字。 “ 她 给 我 打 过 电 话 。 没 错 。 就 是 去 年 。 我 记 得 呢 。 因 为 那 真 的……很不寻常！”“很不寻常”这几个字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 One Hundred Names 196 百人名单 似乎被自己吓到，她又开始呢喃，“她想来见我。要采访我。对，就是 这么回事。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接受采访。” “她有没有告诉你采访的内容？” “尤金。我告诉她，关于博物馆的事找尤金就好了。他负责和外界 打交道。我不管这些。她告诉我不是关于博物馆。她并不清楚蝴蝶博物 馆的事。” “采访是关于你个人？” “她是这么说的。我跟她说，我不愿意。那份名单。她说不管怎 样，还是会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名单上是她想采访的人，”凯蒂解释道，“她留下一份名单，上 面有一百个她想要采访的人的名字。” “后来她又打过一次电话。就在几天后。她对那种毛毛虫很感兴 趣。” “是夹竹桃蛾子。”凯蒂微笑。 “ 大 笑 ， 当 时 她 大 笑 。 她 觉 得 很 有 意 思 。 她 是 善 意 的 。 她 人 很 好。”安布罗斯轻声说着，总算抬眼瞥了凯蒂一眼，之后又迅速移开， 她仿佛知道康斯坦斯已经去世了，“她问我能不能登门拜访，和我谈 谈，看看这座博物馆。我告诉她可以过来看博物馆，但我不会见她，但 博物馆只在夏季开放。春天，她去年春天给我打的电话。但后来她一直 没来。” 凯蒂擦着眼泪，没有回避，反正安布罗斯也不会看她。 “她生病了。”凯蒂解释着，声音有些嘶哑。她清清嗓子，“去年 Chapter 17 197 秘密 她查出有乳腺癌，两周前过世了。” “我父亲也是因为癌症去世的。” 虽然情况不太相同，但经历过的人都能体会到相似的感觉。 “你过来是为取她的订制品吗？” 凯蒂的眼泪止住了：“什么订制品？” “我以为你是为这件事来的，我还给她留着。在展柜上。我放在外 面展览，没有谁要买下它。上了框的。是一只夹竹桃蛾。她说要把它当 作礼物。” 安布罗斯起身离开房间，翩翩的长发和宽松的衣服让她看起来就像 一只蝴蝶。凯蒂擦掉眼泪，露出一个微笑。 “我和父亲一起经营这家博物馆。”凯蒂想了解安布罗斯和博物馆 的渊源，安布罗斯回答着。和大多数人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安布罗斯 不情愿多说。但凯蒂真诚地表示，这对她的事业很有帮助，也是一次自 我的突破，还承诺不会公开她的照片，最终安布罗斯被说动了。安布罗 斯说话时，凯蒂一直在做着笔记，同时大脑转得飞快，她要把所有的细 节都拼接起来。 采访概要：人们潜意识里总是不相信自己会令人感兴趣。 或者，那些坚信自己很无趣的人们，往往是最有意思的人。 萨莉给凯蒂发来短信，她已经有点气急败坏了，她和尤金被一群好 问的游客缠住，没法脱身，可凯蒂这会儿并不愿错过眼前的大好时机。 One Hundred Names 198 百人名单 排除蝴蝶博物馆这个原因，她还是不知道康斯坦斯为什么选择了安布罗 斯，她决心找出康斯坦斯发现的秘密。不管是出于专业角度还是个人角 度，凯蒂对眼前的女人和她的故事很感兴趣。“妈妈和爸爸一起创办了 它。妈妈去世后就由爸爸接管。” 安布罗斯肯定已年过四十，但也很难说，因为她讲话的语气总是 很孩子气，还带着种孩子般的羞涩，可她的身体又时常流露出老女人 的情态。 “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凯蒂轻轻问着。她猜想是因为火灾之类 的事故，这就能解释安布罗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她不知道该怎 么引出这个话题。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但这有可能是永远没法开口的 禁忌话题。 “是难产，生产出了问题。她在这里生下我，就在这栋房子里。要是 她是在医院生产，也许还有救，可她不想那样。所以……就这样了。” “很抱歉”，凯蒂缓缓喝下一口茶，“尤金是个好帮手，而且学识 渊博。”她岔开话题。 安布罗斯抬起头，笑了一下。不过不是面对凯蒂，而是看着门外的 花园，那里蝶舞翩翩，一派生机盎然。那一刻，安布罗斯整个人容光焕 发，但很快又黯然了：“尤金热爱蝴蝶，我从没想到还会有人像爸爸一 样爱护着它们，我就做不到。多亏了尤金。” “他和你说的话类似。他说如果没有你，这里的一切都不可能存 在。”听到凯蒂的话，安布罗斯羞涩地笑了。“你怎么找到他的？” “ 他 妈 妈 曾 经 是 我 的 家 庭 教 师 ， 每 次 上 课 ， 他 都 会 一 起 到 我 家 Chapter 17 199 秘密 来。那时他很讨人嫌，偶尔才乖乖坐下来听课，其他时候就在博物馆里 闲 逛 ， 所 以 现 在 懂 得 这 么 多 。 三 十 多 年 来 ， 他 一 直 在 研 究 那 些 蝴 蝶 标本。” “你在家上学？”凯蒂问。 “是的。”安布罗斯沉默了，凯蒂没有吱声。她知道安布罗斯还 有话要说，这种停顿式的表达是个人风格，“孩子们都会说这是最残 酷的事情。他们是这么说的吧？你知道，那时候……我，有些不同于 常人。” 这是很含蓄的说法。“爸爸觉得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 “那时候，你觉得开心吗？” “当然，”她的回答很肯定，“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我能问下你的年龄吗？” 她似乎很介意这个问题。安布罗斯耸耸肩，长发全部垂下来，几乎 遮住她整张脸。她似乎要把自己藏起来，凯蒂注意到了这一点。“这重 要吗？” 凯蒂想了想。在某些情况下关于年龄的问题并不重要，但在这里却 显得很关键。“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吧。” “四十四。” 凯蒂的手机连续震动几下，连续提示了四、五、六通未接来电。一 阵震动结束，又接着一个电话打进来。萨莉生气了，凯蒂还想坐她的车 回去呢。 “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用下洗手间？”凯蒂问道。 One Hundred Names 200 百人名单 凯蒂以为她会介意，但安布罗斯似乎松了一口气，也是，她刚好可 以暂缓下被采访的状态。窥私是凯蒂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她扫视着路过 的每个房间，并没有走向右边的洗手间，而是拐到了左手边。这间应该 是安布罗斯的卧室，房间里的景象让凯蒂差点窒息。床对着的那面墙 上，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贴满了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超模、 演员、歌手、模特……有的图片是特定的器官，包括头发、眼睛、鼻 子和嘴唇，另一些则是完整的脸庞，还有的脸是拼凑出来的，用不同 美女的不同器官。就像集满各种蝴蝶标本的博物馆一样，安布罗斯的 卧室也是一个博物馆，专门收集美女的图片。然而，它带给人的感觉 和博物馆不一样，这里让凯蒂感到脊背发凉，不寒而栗。她迅速离开 了这个房间。 ? 凯蒂·罗根离开后，安布罗斯觉得自己筋疲力尽。除了尤金，她 从没跟任何人这么长时间的深入交谈过。她感到很疲惫，一直要设法遮 住自己的脸，一直要隐藏心里的情绪，一直要努力表现得正常些，让自 己的言谈听起来很理智。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她可以用最舒适的方式生 活，但面对某个不在信任范围内的陌生人，她不得不绷紧了神经。她信 任的人有尤金、保洁员哈里特和博物馆的年轻女员工萨拉。即便是他 们，她也很少和他们聊天，除非万不得已。只有在尤金面前，她才能做 真正的自己。他是尤金，他怎么会在乎呢？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和 其他人在一起时，她都会把头发散下来。只有尤金见过她头发束起的样 子，她也只敢和他对视。 Chapter 17 201 秘密 安布罗斯回到卧室，把早上看过的杂志拿出来。如果不是蝴蝶和自 己的事业，夏天绝不会成为她最爱的时节。夏天意味着暴露，杂志上名 媛美女们的比基尼沙滩照铺天盖地，博物馆也拥来好多漂亮的女人，她 们永远不会害怕扎起头发，她们游走在博物馆的各个房间和外面的街道 上。就个人而言，安布罗斯最喜欢冬天，因为她可以把自己层层包裹起 来，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多年来，她没怎么出去旅行过，其实如果有 机会，她一直盼望着去个寒冷的地方度假，可惜事业和蝴蝶总会占用她 的整个夏天。 安布罗斯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图片从杂志上剪下来，那是一个叫不 出名字的肥皂剧演员，身穿比基尼躺在沙滩上小憩，显然在生完孩子的 六周内迅速减掉了赘肉。她把她粘到墙上，刻意确保边缘不遮住其他图 片。然后她坐到床边，仔细观察了十五分钟。她看着女星们迷人的眼 睛、高挺的鼻子、饱满的嘴唇、修长的脖颈、优雅的背部、娇俏的臀 部、紧实的小麦色长腿，以及脚趾上完美的指甲油和脚底裹着一层细沙 的模样……她陶醉了，陶醉在图片里。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那 个女孩，置身于那片海滩，正从水里走出来。她能感觉到周围游人目光 的灼热，能感觉到海水滑过肌肤的微凉。她全身放松，自信、轻快又优 雅地走到海边躺椅前坐下，微微品着鸡尾酒……安布罗斯在脑海中生动 地描绘着这一切。 凯蒂·罗根刚刚问她，为什么要收集蝴蝶标本，它们到底有什么魅 力？安布罗斯没有说谎，却也没有诚实回答，她的答案并不全面。为什 么会热爱蝴蝶呢？因为它们是美丽的，还有，自己不是。 One Hundred Names 202 百人名单 也是这个原因，让她在孩提时代疯狂迷恋《美女与野兽》的故事。 二十三岁那年，迪士尼把这故事拍成电影公映，她一次又一次地跑到 电影院去看，DVD版发行后又买回碟片天天在家里看。她熟知电影里的 每句台词，以及每个角色的表情和动作。父亲对女儿迷恋卡通片的幼 稚行为很是头疼，但他没有理解她的这份热爱。她爱的不是故事里的 浪漫爱情，也不是为了看一头野兽变回英俊的王子。真正的原因是， 和俘获美女的野兽一样，她深切地知道发现美的心情。对待美丽，她 会深深陶醉，靠近时感到无限活力。她要捕捉美丽，把它锁住，每天 独自欣赏。 ? “到底谁在给你发短信？”回家路上，萨莉一边开车一边问道。自 从上车，这是萨莉第一次开口说话，凯蒂觉得，这是她们和好的讯号。 萨莉大概气已经消了。 “怎么啦？”凯蒂皱起眉头。 “自打你的‘短信轰炸’开始，你就一直在傻笑！” “短信轰炸？拜托，哪来的短信轰炸。” “别转移话题！是谁？” “还能有谁，是皮特。”她装作若无其事。 萨莉瞪大双眼：“皮特？那个钦命的责编王子，让你瞧不起的皮 特？” “我没说过瞧不起他。” “噢。天！哪！” Chapter 17 203 秘密 “干吗，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不是吗？”萨莉取笑着。“闭嘴！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瞎说，行吗？”萨莉咯咯笑着，凯蒂伸手过去要捂 住她的嘴。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凯蒂吓得赶紧把手抽回来。 “好，好，行，我不说了。但你别自欺欺人。”萨莉的语调像在唱歌。 “他只是确认下我是否平安。” 凯蒂说完，把手机合上，扔进包 里。很快，她就后悔了，她真想看看自己精心编写的那条短信有没有收 到回复。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夜幕降临，车子载着她们向远方绯红的天际 疾驰。 “血色夜空，”凯蒂开口说，“牧羊人的最爱。” “别犯傻了，”萨莉很不屑，“怎么可能！这种天色意味着明天可 能会下暴雨。” 又没话说了。凯蒂的思绪飞到了康斯坦斯的故事上，她在脑袋里 罗 列 着 迄 今 见 过 的 所 有 人 —— 布 丽 奇 特 · 墨 菲 、 伊 娃 · 吴 、 玛 丽 罗 斯·戈弗雷、阿尔奇·汉密尔顿和安布罗斯·诺兰。她试图找出这五 个 人 之 间 的 联 系 ， 却 毫 无 头 绪 。 她 把 他 们 的 人 生 故 事 过 了 一 遍 又 一 遍，比较着这些故事和她所知道的每个细节。虽然也有相似之处，却 没发现什么真正的联系，每个故事都有着相当强烈的特性。她需要重 新理清思路，用心去倾听他们的故事，或许，不断试图找到某种联系 反而会影响故事进程。凯蒂伸手拿过背包，萨莉忍不住嘲笑她又要看 手机查短信。凯蒂没说话，拿出记事本和笔。知道她又有灵感了，萨 One Hundred Names 204 百人名单 莉没有再打扰她。 凯蒂想着安布罗斯, 想着那些被制成标本的蝴蝶和她贴在墙上的 图片。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的话。 第二个名字：安布罗斯·诺兰 故事标题: 美学——关于美的研究 祈祷的男人 当晚，凯蒂在萨莉家留宿。 她们从斯特拉凡回到凯蒂公寓时，看到了里奇那篇报道带来的后 果。顺着蜿蜒到家门口的马粪，她们看到了门上的几个大字——出卖 他人的婊子。即使已经遭受很多羞辱，凯蒂依然觉得很受伤。她真想 把这些拍下来，附上张答谢卡寄给里奇。但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免得 再被登上明天的新闻。所幸，这些攻击并没有延伸到家里，也没有直 接危及她的人身安全。 凯蒂把足够用一周的换洗衣物塞进包里，迅速逃出门。萨莉在楼 下等她。 房东王智成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好意思，智成，我在赶时间。能不能请你……”凯蒂绕过他 往右边走，他伸出左手挡住她，她转而往左边走，他又伸出了右手。 One Hundred Names 206 百人名单 凯蒂放弃了，叹口气：“我会尽快把这儿弄干净。” “上周是油漆、厕纸和粪便，昨晚是鞭炮，今天是更多的粪便！这 在影响我做生意！”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觉得，这一切很快就平息了。他们总会因 为厌倦而停止的。” 他根本没在意这些话：“这个月底会有新房客搬进来。你搬走，去 找其他地方吧。” “不不不不，”凯蒂打断他，握住他的手恳求着，“拜托，拜托你 别赶我走。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一直是个好房客，不是吗？” 智成挑了挑眉。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四氯乙烯的事情。” 他的脸沉下来：“你威胁我？” “不是！我是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不会的。” “那你为什么提它？月底你必须搬走。”说完，王智成气呼呼地转 身下楼。 凯蒂呆站在楼梯上，想着自己的生活还能有多糟糕，她还能换租到 什么样的房子。这时候，王智成又回来了，拿着一件洗好的衣服。 “还有你的朋友，”他一边上楼一边说着，“他没来取外套，他应 该今早过来付钱的。你来付，十欧元。” “不，不，他不是我朋友。我不会付钱的。” “他是你的朋友，我看到你们接吻。你付钱，十欧元。” “不可能。衣服又不是我的，我不会给你钱的。” Chapter 18 207 祈祷的男人 王智成有些不耐烦了。 “好吧，我们做个交易。如果你让我继续住在这里，我就给他付 钱。” 他想了想：“你付钱，我考虑一下。” 凯蒂勉强笑了下：“太好了。”她从包里掏出钱递给他，接过外 套：“我能留下了吧？” “不能，”王智成厉声说着，“我只是说考虑一下。我考虑好了， 答案是不行。”说完，他转身走了，留下凯蒂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 萨莉在拉格区有个稳定并体面的家，有位有车有工作的丈夫，每个 周一的早餐时间，他都会谈起自己例行的周末高尔夫活动。一大早， 凯蒂向萨莉十八个月大儿子的保姆道别，和萨莉一起往市区走去。早 上七点半，天气非常暖和，有微风轻轻拂过。尽管不冷，萨莉却穿了件 厚毛衣，在手臂上搭件雨衣，还撑着一把大伞——凯蒂从未见过这么大 的伞。 “你打算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雨棚？”凯蒂看着那把大伞问着。 “这是道格拉斯的高尔夫伞。” “看到了。如果有重要会面，你也会把它拿出来用吗？” 萨莉没理她。 “今天真暖和。”凯蒂脱掉了羊毛开衫。 萨莉抬起头，看着清澈湛蓝的天空：“今天应该会有暴雨。” “看起来不太可能。你确定？” One Hundred Names 208 百人名单 萨莉神秘地笑笑，好像掌握了独家气象资讯：“你今天有什么打 算？” “和一个刚出狱的人吃早餐，和一位私人购物顾问吃午餐，下午和 一位理发师一起去看病人，傍晚去疗养院，夜里还得跟一堆马粪和一桶 漂白剂约会。” “好吧，你的生活可真枯燥。” “没错，我还得找个新住处。” “我们很欢迎你和我们一起住，多久都可以。”萨莉提出邀请。 “我知道，谢谢你。但我不能那样做，我需要好好反省下自己。” 凯蒂试图掩盖自己的焦虑。仅凭自己的收入，她租不起任何地方，只能 再回到与人合租的生活。一年前她还觉得生活充满希望，现在却忽然发 现自己身无分文，也无法独立生存。过去的两天里，她一直在担心会丢 掉《其他》的工作，还好皮特破天荒地体贴又支持，否则自己真要崩溃 了。凯蒂心里明白，杂志社面临着来自广告商的压力，没办法发表自己 的文章。没有文章发表就意味着没有稿酬，这道理很简单。她也清楚， 不会再有杂志社愿意雇她做自由撰稿人。 萨莉热得脸颊发红，她喘口气，卷起衣袖。凯蒂偷瞄她一眼，拼命 忍住笑。二人分开前，萨莉从兜里拿出张商务名片递给凯蒂。 “丹尼尔·梅拉，这名字很熟悉。”凯蒂念出名片上的名字。 “他在阿什福德私立学院工作。”那家学校是凯蒂和萨莉五年前相 遇的地方，“最近他联系我，问我有没有兴趣给夜校上课。我回绝了， 不过我说可以推荐几个人过去。” Chapter 18 209 祈祷的男人 凯蒂看着名片，咽了下口水。她不喜欢这样的施舍，但她知道，萨 莉正用轻松愉快的态度，尽量不让凯蒂认为她是在施舍。 “我没有教学经验。”凯蒂仍然看着名片。 “不要紧，你有在电视行业的工作经验，这就是他们需要的。一个 有第一手经验的人，一个能给他们讲幕后故事的人。再说了，管那么多 干吗，让他们来判断你的教学技巧好了。这会是笔可观的收入。” 凯蒂点点头。 “给他打个电话，试一试，看看这份工作是否适合你。也许不适 合，但是你该去试一下。” 凯蒂又点点头，终于将视线从名片上移开：“你确定你不去？” “我根本没法做，”萨莉苦笑一下，“每天都要工作，偶尔周末 还会被轮班。我都没有足够时间陪芬恩，更别提道格拉斯了。还是你去 吧。” “谢谢。”凯蒂给了她的朋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放轻松，”萨莉抱紧她，“我们都有困难的时候。还记得我们刚 认识的时候吗？” 凯蒂忆起当时，萨莉发现道格拉斯有外遇。那时的她，不但要努力 挽回婚姻，还要在电视行业尝试全新的工作，每一天都是挑战。 “瞧，我都挺过来了。现在轮到你，这很公平。”萨莉亲吻着凯蒂 的前额，然后两人告别，分别离开。 ? 凯蒂向圣殿酒吧区的砖巷咖啡馆走去，想到可以继续听到阿尔奇的 One Hundred Names 210 百人名单 故事，她兴奋不已。她在老位子上找到他，他还是撑着身子，以便在吃 饭同时可以留意到屋里的状况。 “我猜你今天也是要我买单吧？”凯蒂说着，在他旁边坐下。 阿尔奇笑笑。 “水果和水？”上次的服务生问道。 “是的，谢谢。”凯蒂回答，很惊讶她还记得自己上次点过什么。 “这样的好馆子要绝迹喽！”阿尔奇一边说，一边咀嚼着培根皮， “像这样的地方不多了。他们了解你的需求，不会随便打扰你。很难 得。” 门开了，前一天见到的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进来了。 “这里好像在过土拨鼠日a。”凯蒂评价道。 那女人还是充满希望地环顾四周，然后失望至极地坐下。 “老样子？”服务生走过去问她，那女人只是点点头。 “怎么不过去找她？”凯蒂问。 “你说什么？”一直走神的阿尔奇惊醒过来，把盘子推到一边，有 些尴尬。 “那个女人，”凯蒂笑了，“你总在看她。” “瞎说什么？”阿尔奇的脸红了，“什么叫总是？拜托，你才来过 这里两次。” “随你怎么说。”凯蒂笑笑。不管怎样，她在开始严肃的话题前， a　美国节日，标志着春天来临，类似于中国的立春。这里指的是电影《土拨鼠日》，一 个“重复今天”的故事。 Chapter 18 211 祈祷的男人 让气氛轻松了下来。 “我今天可是有备而来。”凯蒂说着，拿出记事本和录音笔。 阿尔奇看着那些装备，表情紧张。他会不会因此退出采访？凯蒂有 些懊恼自己的鲁莽。面对着录音设备，大部分人都会感到不适。如果说 镜头会让人表现笨拙，录音笔则常让人变得羞涩。没人喜欢听到自己的 声音，起码大部分人都不喜欢。而且，录音笔会让人变得敏感，会让人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正被监听，从而让对话变得不太自然。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关掉它。” 阿尔奇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那么，我们上次谈到你女儿的死亡……” “是她的谋杀案。”他打断凯蒂。 “是的，她的谋杀案。我们还谈到，案发时警察的注意力都放在你 身上，而你认为，这使得他们没有余力去寻找真正的凶手。” 阿尔奇点点头。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得更深入一些。比如说你当时的感受，明明 知道一些重要信息，却没有人肯倾听你的话，这一定让你十分沮丧。” 他看着凯蒂，眼神里有些戏虐的感觉：“你觉得人们会对那些感兴 趣？” “当然，阿尔奇。对每个人来说，这种事情都是最恐惧的噩梦。 但是，你挺过来了。人们会想知道你是怎样克服它的，我认为，这也有 助于人们改变对你的看法。要知道，以我的工作经验，与其将你看作罪 犯，他们更愿意去理解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只是一位在 One Hundred Names 212 百人名单 保护着女儿的父亲。” 阿尔奇看着凯蒂，眼神逐渐柔和，身体——从下巴一直到肩膀—— 也慢慢放松下来。“谢谢你。” 凯蒂等着他下面的话。 “但问题是，我的故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 “我女儿的谋杀案的确是故事的一部分，也与我后来的人生经历有 莫大关系。但是现在，我要讲的不是这件事。” 凯蒂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笔记。那天后，她一刻不停地工作到凌晨三 点半，才在萨莉家的客房里沉沉睡去。 “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阿尔奇低下头：“我从没信过上帝。在学校里时，信教的老师将恐 惧和愧疚感灌输给我们，我还是不信。我知道他信仰上帝，我确信，但 我觉得他是个疯子，得了妄想症的疯子。我认为，如果必须被迫着去相 信一些根本不值得相信的东西，未免太牵强了。你懂我意思吗？” 凯蒂点点头。 “每晚睡前，我都会例行公事地祷告，就像每晚都要刷牙一样。对 我而言，信仰上帝和信仰细菌是一回事儿。那是大人们用来吓唬你的， 是一种习惯，是我不得不做的事儿。六岁那年，我们亲手埋葬了我的母 亲；七岁那年，我参加了第一次圣餐；十二岁那年，我受洗礼……但是 我从未真正信仰过上帝，甚至当我站在教堂里，向他保证会永远忠于妻 子时，我也并没有怀着真诚的信仰。但是，”阿尔奇看着凯蒂，眼神一 Chapter 18 213 祈祷的男人 片茫然，“我女儿出生的那天，我却非常感谢他。” 他沉默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怎么可以那样？怎么能去感谢一个自己根本不 相信的人？但我确实那样做了，不假思索地做了。一切就像是，自然而 然地发生了。”阿尔奇停顿了一会儿，“但是，当照顾女儿的欢乐开始 时，我再一次遗忘了上帝。偶尔当女儿生病，发起高烧，或是在学步时 摔倒撞到头，我们焦急地带着她赶去医院时，我又想起了上帝。然而， 当女儿不再流泪，当她美丽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重新点亮我的整个世 界时，我再次忘记了他…… “后来，在女儿失踪了整个星期，我们不得不通过公众力量寻找 她时，我又想起了上帝。我开始向他祈祷。一开始只是每天早晨，在家 里，在我醒来的那一秒，我祈祷着，希望这一天就是女儿回来的日子。 后来渐渐变得频繁，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祈祷。然后我开始去教 堂，每天都去。我频繁地想着上帝，就像想着女儿一样。我投入巨大的 时间和精力，试图和他达成协议，做交易——如果你把我女儿带回来， 我会这样做；如果你帮我们找到她，她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会那样 做；甚至还有，如果你不帮我们找到她，我会变成最凶残的人……我乞 求着他，一个大男人跪伏在地上，乞求着上帝。我强烈地信仰着他，前 所未有地信赖着他。 “但是，当我们找到她遍体鳞伤的尸体……我不仅不再信仰上帝， 还坚信他根本不存在！对于那些信他的人，我替他们感到悲哀，我满怀 愤慨！我无法在这样的群体里待上哪怕一分钟，甚至一秒钟！而且，当 One Hundred Names 214 百人名单 我们找到瑞贝卡，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来‘帮助’我们。他们的 信仰，他们的幼稚想法，他们草率地接受某种荒谬理论，让我心中怒火 翻天！我认为他们所谓的信仰是在逃避，是在推卸责任，他们没法独立 做事，对一切都不负责任、漠不关心。那种‘拥有一个救世主，然后接 受神的指引’的想法，在我看来鲁莽至极！他们太脆弱了，为什么就不 能坦然接受事实，自己对自己负责？我完全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你理解 我说的话吗？” “我理解。你说你不信上帝。”凯蒂回给他一个微笑。 “是的，我不信。我信过，却只有失望，于是我开始对他恨之入 骨，厌恶关于他的一切。但是，这跟感谢上帝其实是一回事，你怎么能 去恨一个你认为根本不存在的人？” 凯蒂沉浸在他的话里，甚至没注意到点的食物早就端到了面前。她 喝了一口水，试图理清思路。 阿尔奇看着她：“你不会相信我的。” “我相信你。”她说。 “我敢保证，你一定不会。” “让我自己来判断吧。” 阿尔奇低头看着自己的茶，已经凉了。他的硬汉外表下有着一颗柔 软的心，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家人知道这些吗？刚刚你说的、你认为我不会相信的事？”凯 蒂试着回到刚才的话题。 阿尔奇摇摇头：“没人知道。” Chapter 18 215 祈祷的男人 “所以，我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 “是的。真有你的，又回到正题了。” 凯蒂笑了：“你跟家人还有联系吗？” “没有”，他轻声说着，“其实，他们有跟我联系，但是……我有 个兄弟在梅奥郡，他叫弗兰克。他五十岁了，正准备要结婚，不可思议 吧？” “爱情是超越年龄的。”凯蒂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没有讽刺意 味，但是她失败了。 “你不相信爱情？” “呵呵。最近这一周，我不再相信很多事儿。” “可是你说你会相信我？” “你如此坦诚。再说了，我的未来可全指望你了。” 阿尔奇笑了：“你对上帝有什么看法？” “我不信上帝。”凯蒂老老实实地回答。 阿尔奇表示赞同：“你知道我对爱情有什么看法吗？我认为爱情会 让我们变得面目全非。我们苦苦地爱着对方，最后却变成一个双眼无神 并且大腹便便的傻瓜。” “你从没变成过那样。”凯蒂打趣道。 “我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在刚遇见我妻子的时候。她简直太美了。 那时的我是个坠入爱河的傻瓜。爱能让人变得温和，这点我相信。但是 现在，对我来说，爱却激起了我的愤怒，让炽热的怒火在我皮肤上蔓 延，渗透到血液里，唤醒了我内心最邪恶的一面。这大概就是，每一个 One Hundred Names 216 百人名单 我爱的人都宁愿在离我很远的距离爱着我的原因。不管是在梅奥郡，还 是在曼彻斯特，还是在其他的地方。” 凯蒂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对别人的爱总是以一种负面的形式存在着，”阿尔奇解释道， “我的爱是隐蔽的、危险的，和你在卡片上读到的那些庸俗又伤感的废 话，还有人们在彼此耳边呢喃细语的情话并不相同。爱让大多数人感到 欢欣鼓舞，可对我来说，却只能让我低落。我是一个时刻准备着，去捍 卫、去守护、去为我爱的人做任何事情的魔鬼。” “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有这样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 “真的吗？”他惊讶地看着她。 “当然。” “在过去的七年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早就不知道怎么用 正确的方式去爱别人。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 绪中。凯蒂意识到，他在重新建起防线，又开始变得紧张。那个封闭的 男人又回来了。 彻底失去那个健谈的阿尔奇之前，凯蒂不得不先开了口：“阿尔 奇，告诉我你的困扰。” 阿尔奇看着柜台后面黑板上的字——每张桌子都有自己的故事。他 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转过身来，打量着咖啡厅里的那个女人。他叹 了口气，似乎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告诉我。”凯蒂的语气很坚决。 “有时候，”他顿了一下，“我能听到人们的祷告。” Chapter 18 217 祈祷的男人 凯蒂挑挑眉，等着阿尔奇开始大笑，并告诉她这是玩笑话。但是，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时间一秒秒地过去，凯蒂迅速做着分析——二 选一，要么完全信任他，要么彻底放弃他的故事。那个女人站起来离开 了咖啡厅，阿尔奇的视线一路追随着她，直到门被关上，她的身影消失 不见。然后，阿尔奇转脸看着凯蒂，似乎等待着她做出和那女人同样的 举动。凯蒂决定赌一把。 “那么，你听到她在祷告什么吗？” 阿尔奇哑然，凯蒂居然没有质疑，反而直奔主题。 “‘求求你’，”他回答着，顺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每天早 上，她都要在这里坐上二十分钟，一刻不停地说着‘求求你’。” ? 坐公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时，凯蒂一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能听到 别人祷告的男人？到底应该怎么看待这种事？她大概应该把这件事儿放 到一边，跳过阿尔奇去找名单上的其他人，其他正常一点的人。专刊的 出版日期就要到了，皮特很为难。也许自己早该放弃，但既然拿起康斯 坦斯留下的名单，就要遵守既定的规则。凯蒂想起过去的自己，她渴望 遇到阿尔奇这样的人和这样的故事。她又想起康斯坦斯的教诲，意识到 这种故事是康斯坦斯会相信的。这是二十三岁的凯蒂、刚刚大学毕业的 凯蒂最愿意在采访时遇到的故事，也是康斯坦斯能为之着迷的故事。没 错，任何不同寻常和有违传统的故事，都是她们最想要调查和研究的。 想到无限种可能性，凯蒂的心跳得更快了。也许阿尔奇曾经听到过玛丽 罗斯、布丽奇特或是安布罗斯的祷告，也许他与名单上的所有其他人都 One Hundred Names 218 百人名单 有一些联系。凯蒂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在记事本上写下的话。 第六十七个名字：阿尔奇·汉密尔顿 故事标题：祈祷的男人——从被捕入狱，到被恶念侵扰，最终 化身圣人 吉尼斯纪录 离皮特规定的最后期限只有不到一个星期，却仍没有新的线索， 凯蒂变得越发焦躁不安。她打电话给阿尔奇，结果他对名单上的其他 人名并不熟悉。凯蒂每念出一个名字，他都不耐烦地说着不认识。他 反复告诉凯蒂，他并不清楚那些祷告的人名字叫什么。凯蒂念到第八 个名字时，阿尔奇就把电话挂断了。说实话，如果一个人确实听到了 名单上那些人的祷告，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的话，康斯坦斯又怎 么会知道呢？显然不会。所以，线索并不在于阿尔奇是否听到了名单 上其他人的祈祷。 凯蒂需要从更多人那里获取更多的线索。她坐在圣殿酒吧广场的 台阶上，给名单上的第四个人打电话。 “维索斯基先生你好，我是凯蒂·罗根，《其他》杂志社的记 者。我打电话来是……” One Hundred Names 220 百人名单 “你收到新闻稿了吗？”电话那头的男人激动地叫起来，听口音是 外国人。 “什么？” “新闻稿！我们周五发出去的，真高兴你已经收到了。你会来我们 的新闻发布会吧？” 这位维索斯基先生热情又激动，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天，凯蒂只好耐 心地听他说完。 “是的，维索斯基先生，但是……” “哈哈，叫我杰里克就行！” “恩，杰里克，你们的新闻发布会在哪儿举行？” “地址在新闻稿上有，在爱尔兰岛的盖尔运动协会俱乐部，就在今 天中午。千万别错过！” “我一定会去的。” “你保证？到时候会有点心和饮料提供，是不是很棒？维索斯基先 生可是最厉害的面包师！” “到时候见，杰里克。”凯蒂放下电话，对即将见到的这位怪人充 满期待。 但是，凯蒂已经约好了伊娃·吴在四季餐厅吃午餐。伊娃要在那 里和乔治·韦伯的家人见面——那是婚礼前的家庭见面会。去见伊娃还 是杰里克？凯蒂思索了一会儿，迅速打电话给伊娃，约好下次见面的时 间。然后，她掏出萨莉给她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您好，我的朋友萨莉·科林斯告诉我，您正在招募媒介研究课程 Chapter 19 221 吉尼斯纪录 的讲师……”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凯蒂赶到爱尔兰岛盖尔运动协会俱乐部。此 时，新闻发布会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凯蒂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低着 头，想偷偷溜进会场。然而事与愿违，门一打开，面向她的正是空荡荡 的大厅，里面的人一览无余。两个人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前方椅子成排 摆放得整整齐齐。第一排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还有一个脖子上挂着相 机的摄影师站在堆满食物的桌子前吃着蛋糕。 他们齐刷刷地看着她。 “抱歉，我来晚了。”凯蒂一边道歉，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向座位， “我是《其他》杂志的凯蒂·罗根，之前跟杰里克通过电话。” “对对对，罗根小姐！”一个肥胖的男人从桌子上跳起来，独特的 声线和精力充沛、快活有趣的模样，让凯蒂立马认出来他就是杰里克。 杰里克大概有五十岁，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像是有六个月身孕，样 子十分可爱。大概是因为谢顶，他干脆把头发剃得干干净净，只在嘴巴 周围留着一圈浓密的胡子。杰里克绕过桌子走过来，热情地和凯蒂握着 手，因为激动而过于用力。 “特别欢迎你的到来，罗根小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杰里克雀跃 得像个开心的弥勒佛。他对凯蒂做出“逮着你喽”的手势，逗得凯蒂哈 哈大笑。“阿伦卡，”他向旁边大声招呼着，“给这位记者来杯茶或是 咖啡。” “咖啡就好。” One Hundred Names 222 百人名单 “快坐，快坐！”杰里克推着凯蒂的肩膀，将她按到座位上。凯蒂 大脑一阵晕眩，她看到旁边还有一位记者。 “你是凯瑟琳·罗根吗？”那个女人眯着眼睛问她。 “是的，”凯蒂清清喉咙，“你是？” “希拉·瑞利，来自《北方人物》。”杰里克郑重其事地介绍道， “这位是她的摄影师汤姆。”摄影师正往嘴里塞着三明治，见大家都转 过头来看，他的脸刷地红了。他含含糊糊地嘟囔了几句，朝大家招了招 手。 “瑞利小姐，你认识刚来的这位？她特别的出名儿吗？”杰里克神 情快乐，特别兴奋地问。 “呃……”希拉有些迟疑地看看凯蒂。凯蒂凝神屏息，自信地仰起 头，迎着希拉的目光。“是的。”希拉回过神来，做了肯定的回答。 “太好了！”杰里克拍拍手，“罗根小姐，你一定得见见我旁边的 这位先生——阿查·辛格。”这个男人和杰里克差不多年纪，头上裹着 橙黄色的头巾——是锡克教的。他微笑着朝凯蒂点点头。 一位亲切的波兰女人为凯蒂端来一杯咖啡和一盘酥饼。 “这是我的妻子阿伦卡，”杰里克很自豪地给凯蒂做着介绍，“她 是全波兰最好的厨师！” 桌子上堆满食物，大厅里摆满座椅，可以说，他们对新闻发布会抱 有过多期望。然而，尽管只有三个人出席，他们的热情依然高涨。凯蒂 把酥饼的一半在咖啡里蘸了蘸，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余光发现大家都在 盯着她。她的嘴一下子合上，手里的饼干也不小心掉进杯子里，把咖啡 Chapter 19 223 吉尼斯纪录 溅到了下巴上。凯蒂慌忙擦掉咖啡，不好意思地问道：“我们……是要 等更多人到场后再开始么？” “早开始了，也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请让一下。”《北方人 物》的记者起身说着。坐在桌子旁的两个男人立刻起身，走过来向她道 别。希拉祝福着一切顺利，准备转身离去。“汤姆，回头见。”出门前 她对她的摄影师说，汤姆举了举杯以示告别。 “文章什么时候能见报？”杰里克不甘心地问着。 “嗯，我先跟编辑说一下，再联系你。”希拉草草回应着，关上门 离开了。两个男人无精打采地看着彼此，继而齐齐看向凯蒂。 “好吧，”凯蒂把手里的现磨咖啡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拿出记事本 和笔，“我并没有收到你们的新闻稿，我是为了别的事来的。但是，现 在的情况把我弄晕了，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作为发言人的杰里克高兴得差点一跃而起。 “我来自波兰，我的朋友阿查是印度人。我们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 来到爱尔兰，我们找到了。不幸的是，我们工作的SR技术公司迁出了 都柏林，然后大家一起失业了。像我们一样在一个月内失业的人大概有 一万多，我们现在要找一份工作特别难，特别的困难。” “你之前做什么工作的？” “SR技术公司是一家飞机维修公司，为大型商业飞机发动机上的叶 片提供涡轮发动机热节组件维修服务，我们的工厂就建在都柏林机场。 后来，公司丢掉了大合同，继续正常运行下去将耗费巨大成本，公司在 爱尔兰是没有未来的。可是，我们的未来在爱尔兰啊！我们的孩子和家 One Hundred Names 224 百人名单 人都在这儿生活得很幸福，孩子们都在上学，我们就在这里定居。知道 吗？阿查的儿子是爱尔兰少年曲棍球队的明星。所以，球队特别爽快地 借我们使用这个会议厅。” 听着这话，阿查露出得意的神情。此时，俱乐部看门人拿着一串钥 匙，无所事事地来到门口。 “真厉害！”凯蒂由衷地说。 “谢谢。” “那么……”凯蒂想尽快切入主题，“你有没有类似声明的东西来 表明你的境况？”她对这个事情很有兴趣，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但她 内心却在呐喊着，“别又是个因为经济衰退而发生的故事，拜托了！” 两个男人看了看对方，又转向凯蒂。杰里克迟疑着说：“如果你想 要我们……嗯，如果你觉得那样有效……不过，我们今天只是想谈谈我 们的‘破纪录尝试’。” “破纪录？你们在搞什么？” 杰里克倚在桌子上，面露喜色地解释着：“我们想要打破吉尼斯世 界纪录，成为百米脚踏船比赛中最快的组合。这个国家需要一个正面积 极的故事来引领大家，我们希望大家都支持并加入我们。我们每天都训 练，虽然阿查经常忙着开出租赚钱，但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并已经坚持 了九个月！本地的游艇俱乐部赞助给我们一只脚踏船，我们特别高兴地 接受了，很感谢。此外，我们举办过蛋糕义卖会、车库甩卖等等各种各 样的社区活动，但让人郁闷的是，我们只募集到421.9欧元，这点钱根 本不够。所以，我们想，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来做这件事，我们需要别人 Chapter 19 225 吉尼斯纪录 的帮助。” “你们需要钱做什么？” “根据比赛地点的不同，裁判费每天就要四千到五千欧元，而且审 裁员从伦敦飞到爱尔兰的机票也得我们承担，这样的开销太大了。我们 已经决定了，不经过这个程序，我们打算自己来挑战世界记录。” “可是，审裁员不是必须到场吗？” “不一定，就算没有审裁员，我们也可以挑战纪录。我们可以把证 据寄给他们，至于回不回复就取决于他们了。” “但是，我们了解到，这周四有个审裁员会在爱尔兰。”阿查终于 开口了，“一个在科克郡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们，这周有个审裁员过来出 席某个世界记录挑战赛。” “阿查，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了。”杰里克打断阿查，“我们不能 请求裁判免费为我们做裁定。” “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试试，杰里克。” 两个人看着彼此，一副谁也不让步的样子。 “以后再说吧。”杰里克坚定地说，然后问凯蒂，“那么，罗根小 姐，你是否愿意报道我们的故事？” 凯蒂看着摄影师汤姆，他正把一个樱桃杏仁酱馅饼放进嘴里，一边 忙着在桌上不停搜罗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凯蒂觉得，汤姆很可能根本没 听到他们在讨论什么。 “那我就直说了，”凯蒂说，“你们两个人都是失业的飞机工程 师，由于失业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决定去挑战世界纪录，想要成为百 One Hundred Names 226 百人名单 米脚踏船比赛中速度最快的人，是这样吗？”凯蒂很认真地看着他们。 “是的，你说的没错。”杰里克很严肃地回答道。 凯蒂忍不住笑起来。 “我就知道她不会把我们当回事！”阿查一气之下站了起来。 “不是的！别走！我很抱歉我刚才笑了。但是，你误解了我的意 思。我笑是因为我很高兴，很激动，同时感到释然。”凯蒂继续咧嘴笑 着说，“我很愿意报导你们的故事。” “你愿意？”阿查惊讶地问。 “而且，我觉得，这周你们应该去科克郡，挑战世界纪录。” “我就说吧，”阿查看着杰里克，只见杰里克表情迟疑，“怎么 了，杰里克？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么？” 杰里克眯起眼睛：“刚才，罗根小姐说她并没有收到我们的新闻稿， 她到这儿来是别有所图。我很想知道，她来这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杰里克坐在脚踏船里，注视着这个记者。尽管他们向爱尔兰几乎全 部的出版社、新闻媒体和广播电台寄送了新闻稿，但最终仅有两名记者 来参加发布会，眼前这位正是其中的一个。她站在马拉海德河边，一群 天鹅围着她乞食。她挥着手将天鹅打发走，接着打电话。 “你意下如何？”阿查看着杰里克，“她似乎对我们很感兴趣。” “你说得对。”杰里克心烦意乱地回答。她正在和电话那头的某个 人争吵着，听起来像是她的编辑。这对杰里克来说不是个好兆头，尽管 他并不想让朋友阿查为此烦心。这记者坚持要到周五才告诉她的编辑什 Chapter 19 227 吉尼斯纪录 么事，而不是现在就说。杰里克希望她是在为他们的事做着争取，希望 他们就要时来运转。但很显然，这位女士并不仅仅是为了他们。 阿查有些焦虑：“她让我们这周就打破纪录。就三天了，我们能办 到吗？” “阿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兄弟，你说咱们已经训练了多长时 间？” “九个月。” “咱们每周训练几天？” “五天。” “没错。自从开始训练，咱们是不是从未间断，风雨无阻？” “是的，杰里克。” “甚至生病时我们都没有放弃过，我记得有次我们感冒，差点发 烧。一直以来，我们挤出任何哪怕一点点时间来训练，家人、朋友、酒 吧和帆船俱乐部的伙伴们都支持着我们、看着我们。阿查，我们已经准 备好迎接挑战了！” “你说的没错，杰里克！”阿查挺直背，肩膀向后张开，身体像是 因为兴奋将要飞离地面。阿查总能够很容易就被杰里克激情澎湃的演说 鼓舞到。杰里克擅长激励人心，当冰冷漫长的冬天让他们动摇时，当他 们训练用的唯一的脚踏船被一群滋事少年故意弄坏时，是杰里克确保他 们筹集到足够的资金，确保他们修补好脚踏船，确保他们能够坚持继续 训练。修船的事耽误了三个星期的训练，但他们已经走过了那一段艰难 的时光。 One Hundred Names 228 百人名单 杰里克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的目标是可笑的，甚至很滑 稽。但是，这件事的意义远不止于此。杰里克已经三年没有正式工作 了。曾经，他作为一名合格的工程师，靠自己的本事为妻子和三个儿子 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他热爱自己的工作，珍视与他人的友谊，他为自 己是家庭的顶梁柱而感到骄傲。他十分擅长自己的本职工作，所有的幸 福都是理所应当的。自从失去工作，他仿佛丢掉了灵魂，也忘记了自己 究竟是谁。他十分沮丧，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日复一日，他为又没有抓 住新的工作机会而深深懊恼，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擅长的领域，无论 任何人，稍稍提及他的处境就会让他抓狂不已。他陷入深深的绝望，承 受着巨大的压力。他郁郁寡欢，暴躁易怒，总是想寻衅打架，总是觉得 其他人和全世界都故意针对自己，总是对任何评论和问题都敏感多疑。 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方向。 当地一个熟人并无恶意地建议他离开爱尔兰回到故乡去。然而， 那个人并不清楚，爱尔兰才是杰里克的家乡。他已经在爱尔兰生活了 十四年，三个孩子都是在爱尔兰出生，拿着爱尔兰的身份证，讲话带有 爱尔兰口音。孩子们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接受教育和结交朋友，他们自 出生以来的全部人生都在都柏林这个地方。对于杰里克一家人来说，波 兰早就不是家乡了。他的亲人分散在世界各地——弟弟在巴黎，妹妹在 纽约，父母则已经去世。对他和阿伦卡而言，波兰除了回忆并无其他意 义。起初，他们会在每年暑假想尽办法带着孩子们回到波兰，试图与他 们分享并重建过去的回忆。后来，大儿子十三岁时，明确向父母提出他 受够了被强迫带着去一个没有任何记忆、任何与自己的联系和任何情感 Chapter 19 229 吉尼斯纪录 的地方。最近三年，他们再也买不起回波兰的机票，全家人回去度假的 习惯以及杰里克的寻根之路就此终止了。 失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杰里克在一家超市找到份夜间补货的工 作。他为此感到羞耻，没有告诉任何人。在那里，他看到一个声名远播 的建筑师在身边干着相同的工作，相同的忍辱负重。他感到些许安慰， 也似乎看到一丝光明，但得知妻子去有钱人家里打扫房屋和清洗衣物 时，他还是被内疚折磨得快要疯掉。幸好，在那段十分糟糕的日子里， 妻子一直善解人意。一段婚姻里面，两个人的关系和地位是相互影响 的，就像是玩跷跷板，一个人往上，另一个人就必定要下来。 从在超市里干活起，杰里克陆续做了许多其他工作，比如开大货 车、搬家工等等。但没有一份工作是稳定的，没有一份工作可以让他施 展自己的技术、发挥自己的才华，也没有一份工作能让他的家庭度过贫 穷的难关。不过，就在九个月前，杰里克的生活开始发生改变。九个月 前，当他在爱尔兰岛足球俱乐部碰见朋友阿查时，曾经熄灭的人生火花 再度被点燃了。 阿查是他在SR技术公司的同事。当他们再度相遇时，久别重逢的友 情为两个家庭带来久违的欢声笑语。两家的孩子年纪相仿，喜欢在一起 玩，他们的妻子也常聚在一起。得到与自己经历几乎完全相同的朋友的 支持和理解，杰里克的生活更加快乐。原本不愿意开口谈论过去的他， 如今有知己相伴，有兄弟可以倾诉。 不久后，他们参加在马拉海德帆船俱乐部举行的家庭聚会。阿查和 杰里克组队，与年长的儿子们进行脚踏船比赛，赚足其他家庭的眼球。 One Hundred Names 230 百人名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被看好的父亲们居然赢了儿子。紧接着，二人组 合又和来自其他家庭的父亲进行较量，又赢了！之后，再没有人敢挑战 他们。这简单却又充满乐趣的一天让两个男人恢复了自信，他们再次相 信自己是有所长和有所为的，再次相信他们能够为家人带来荣耀。他们 拥有这项技能，并希望靠着这项技能再次为人所知。他们俩都有时间、 都对未来充满希望、都需要被他人认可、被社会承认。这，就是他们挑 战世界纪录所蕴含的更深层的意义。 凯蒂打完电话了，她看上去很紧张。杰里克理解她，他清楚一个人 在巨大压力下会是什么样子。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凯蒂握着秒表回应道，“准备好了！” “ 数 到 三 就 出 发 ！ ” 杰 里 克 发 出 口 令 ， 然 后 与 阿 查 各 就 各 位 。 “一，二，三！”话音刚落，两个人的腿立刻飞快地踩踏起来。 到达一百米外的浮标，两个人喘着粗气回过头。他们看见凯蒂激动 地在草地上跳起来，向他们高高地竖起大拇指。他们成功了！ 杰里克和阿查高兴极了，双手击着掌表示庆祝。 ? 凯蒂坐在巴士上，抑制不住内心的阵阵狂喜，她忍不住想蹦起来在 车里跳个舞。然而，她只是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第四个名字：杰里克·维索斯基 故事标题：吉尼斯世界纪录 婚礼 凯蒂来到圣母医院，在病房门外听到吹风机发出的“呼呼”的 声音。她走进房间，看见玛丽罗斯正认真地给一位金发的女士吹着头 发。看到凯蒂进来，她关掉了吹风机。 “来得正是时候，我的助理来啦。” 女人的头发被吹得盖在脸上，她透过发丝的缝隙朝外看着。她的 眼睛是褐色的，嵌在小小的脸庞上，显得又圆又大。医院的味道让凯 蒂感到一阵头晕，但还是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凯蒂马上后悔了，她觉 得自己不应该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凯蒂像是个不知道该对小 孩子说些什么的长辈，很是尴尬。一直以来，面对生了重病的人，她 从来都没话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跟他们聊些什么才好。在她脑海 中，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他们生病了，他们就要死了。 “这是黛安，今天最美的新娘。”玛丽罗斯介绍着。 One Hundred Names 232 百人名单 “我该说什么呢？祝贺你？这么说合适么？”凯蒂在心里不停地问 着自己。是的，黛安确实要结婚了，但她确实也要死了，她怎么能说出 祝贺的话呢。凯蒂只好点点头，在喉咙里“嗯”了一声。 “呵呵，我现在还不够美，”黛安说着，“希望玛丽罗斯帮我打扮 后，我就能真正变漂亮。” 凯蒂依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能帮我拿下这些发夹么？”玛丽罗斯递过来一个盒子。 终于有事儿干了，凯蒂忙不迭地接过盒子，站到黛安身后，以免和 她四目相对。为了尽快表示出自己能帮上忙，凯蒂立马给玛丽罗斯递去 发夹，但玛丽罗斯一只手里掂着两个，嘴里叼着一个，另一只手还在摆 弄着黛安头上的夹子。显然，这时候给她递夹子有些没必要。 玛丽罗斯一边忙乎着，一边和她们闲聊起来，从容自然得就像往常 一样。 “你会请伴娘吗？”玛丽罗斯问着，嘴里还咬着一只发夹。 “我女儿赛琳娜会一直在我身边，她就是我的伴娘。她也会把头发 盘起来，十六岁的小姑娘真是什么都喜欢去体验一下。” “真好！”玛丽罗斯说，“你就要结婚啦，我真替你高兴！” 高兴？那个可怜的少女就要失去自己的母亲了，凯蒂不由地替她感 到难过。 “是啊，我也好期待！”黛安笑道，“我一直弄不明白我和她爸爸 怎么没早点结婚！” “你在婚礼上会说点什么吗？”玛丽罗斯又提出新问题。凯蒂心里 Chapter 20 233 婚礼 感慨着，怎么自己就想不到这么好的问题。 凯蒂是名记者，作为记者的她应该能够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此 时此刻，她的思维像是凝固了。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玛丽罗斯用手撩起一撮头发，扭紧然后用发夹别住，再巧妙地整理 出美丽的造型。她理完一缕又一缕，那过程让凯蒂昏昏欲睡。 “如果可以，我会说的，”黛安回答，“赛琳娜也想说。”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儿。” “她是最勇敢的！”说完这句，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凯蒂有些 尴尬。过了一会儿，黛安突然又冒出一句，边说边笑着：“你相信吗？ 她还帮我选棺材！” 玛丽罗斯哈哈大笑：“你可得挑个好看的。” 凯蒂像是哑巴了，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 “现在流行个性化棺材，你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来专门打造，比如安 个足球俱乐部徽章啊什么的，诸如此类。” “那你选的什么？” “赛琳娜想要我挑‘傍晚’主题的那个，上面有海、椰子树和沙 滩。你知道的，我以前喜欢冲浪。” “应该很漂亮吧。” “太美了，都舍不得把它埋起来，”黛安开玩笑地说，“我还是火 化吧。” “好吧。他们可以先把你火化了，再偷偷保留那个棺材。”玛丽罗 斯调侃道，两个女人顿时笑成一团。凯蒂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 One Hundred Names 234 百人名单 震惊地看着她们。她们怎么能这样，这么不拿死亡当一回事儿？ “好了好了，不闹了。”黛安笑出了眼泪，她擦着眼角说，“你害 我妆都花了。” “没事儿，我再给你化一遍。”玛丽罗斯继续说着，“我曾遇到 一个顾客，她说要选一个黑色橡木做的棺材，因为能衬托出她眼睛的颜 色。” 话音刚落，两个人又迸出大笑。 门开了，医院的一位员工站在门口，声音激动：“伴娘到了。” “哦，亲爱的。”看到女儿身着优雅又十分低调的连衣裙走进来， 黛安顿时止住笑，由衷地赞叹，“你真美。” “妈妈，”赛琳娜有点局促不安，“我们说好今天不哭的。”她走 向黛安，拥抱她。玛丽罗斯停下手里的工作，往后面站了站，凯蒂也跟 着一起向后退了几步。母女俩哭成泪人才把手放开。玛丽罗斯重新开始 帮她们化妆，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忘我地埋头工作。 “快弄好了！”玛丽罗斯拿起一个发夹说着，“最后一个了。”她 用手指绕着最后一缕头发，熟练地用发夹把它固定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 方，这样发夹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哇。”凯蒂终于开口说话了。 “让我看看。”黛安激动地说。 “帮我举着镜子。”玛丽罗斯递给凯蒂一面镜子。她拿起另一面镜 子面对黛安站着，这样黛安就能在镜子里看到前后的造型了。 黛安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抬起手缓缓伸向自己的 Chapter 20 235 婚礼 头发，没等碰触到，又落下来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刚才的她仿佛迷失了 一样，而现在的她，看起来好像回到了过去。 “真美。”她喃喃自语着。 “妈妈。”赛琳娜唤着母亲。 “我不太想……”黛安努力忍住眼泪，“它看起来好像……” “像什么？”玛丽罗斯紧张地问。 “如同……我曾经盘头发的样子。” 凯蒂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都看着黛安，黛安的神色有些变化。没人知道黛安心里在想 什么，此时此刻，谁能猜得透呢？没有人，除了玛丽罗斯。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玛丽罗斯说，凯蒂被吓了一跳。 黛安惊讶地看着她，面露歉意。 “没事儿，我可以把它拿掉。” “但你忙了那么久……” “没关系，今天是属于你的最重要的一天。想要我取下它吗？” 黛安望着赛琳娜，想听听她的看法。 “妈妈，我觉得这样很迷人。不过，一切取决于你自己。” 黛安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只是发型依旧，面容却已改变，总 也找不回以前的那种感觉。” “好吧。”于是，玛丽罗斯将假发取了下来。凯蒂看到，戴安的脑 袋光秃秃的，一根头发也没有。 黛安咽了下口水。 One Hundred Names 236 百人名单 她上过妆的脸和苍白的头顶形成鲜明对比。 “我要使用我的神奇化妆刷了。”玛丽罗斯快活地说着，“你可能 会觉得有点痒。” 赛琳娜叫着：“我能帮忙吗？”黛安笑了。 凯蒂退到后面，看着两个女孩子举着粉刷给黛安的头顶上粉，三个 人笑成一片。 ? “好了，大功告成。”玛丽罗斯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赛琳娜推 着轮椅上的妈妈出了房间，她们要去医院会议室出席结婚典礼。护士们 兴奋地跟在后面，为病房中将要发生的正能量事件开心不已。 “你觉得她还能活多久？”凯蒂问。 “我没问，不过……我猜也就几个月了吧。”玛丽罗斯边收拾东西 边说。 “你是怎么办到的？”目睹了这一切，凯蒂心力交瘁。 “的确不轻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曾经对婚姻失去信 心。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分居了，那种感觉很糟糕，所以我觉得结 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我的很多朋友都陆续结婚了，一直是我给她们 盘的头发。不管是否健康，新娘们都会紧张，只是各有各的原因。你得 拿捏好她们是否想要聊天，有些人想说话，有些人则不愿意。关键在 于，我的朋友们对‘永远’十分忌讳，她们从此得和另一半永远待在一 起了；黛安却很清楚，对她来说，‘永远’不过是海市蜃楼罢了。我希 望自己结婚时能做到和黛安一样，不抱有希望就能到达永恒。” Chapter 20 237 婚礼 玛丽罗斯每周会带母亲到都柏林喝一次下午茶。她一直坚持这么 做，除非妈妈生病。这周她带妈妈去了一家专卖特产的鲍尔斯考特购物 中心。它位于格拉夫顿大街尽头一栋乔治时期风格的建筑里，鲍尔斯考 特的第三子爵理查德·温菲尔德和妻子艾米利亚夫人曾在里面举办宴 会，如今那里已是美食和商店的天下。庭院已经被覆盖了，第一层变 成个巨大的餐厅，被四面环绕的阳台遮挡着，有人在附近弹着轻柔的 钢琴曲。凯蒂才和重病的新娘打完交道，现在又要和玛丽罗斯因一侧面 瘫而口齿不清的母亲共进午餐。玛丽罗斯坐在中间，再次扮演起传话筒 的角色。 凯蒂正要向玛丽罗斯的母亲解释自己会在这里的原因时，一个男人 大声地打断了所有人。 “汗，不要啊！”玛丽罗斯捂住嘴，她们向通往购物区的楼梯上望 去，看见山姆拿着麦克风站在那里。 “尊敬的女士们、先生们，请听我说两句……”他轻拍着话筒，人 群安静下来，“我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我知道大家都在享受着休闲 的时光，但我有些话必须对某个人说。” 人群沸腾起来。 “玛格丽特·波斯勒怀特，你在吗？”玛丽罗斯轻呸一声。 “玛姬，你在吗？”男声又问了一遍。玛丽罗斯的妈妈推推她，玛 丽罗斯无奈地举起手，不忘用另一只手遮住脸。 “她在那儿！”山姆大喊着，“玛姬！当着大伙儿的面，我想问你 One Hundred Names 238 百人名单 个问题！” 人群叽叽喳喳的，有人紧张地喘着气、有人起哄、有人欢呼，还有 人翻着白眼。 山姆点头示意下，钢琴演奏者开始演奏《月亮河》。 “玛姬，你还记得这支曲子吗？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跳的第一支 舞曲。” 人们叫起来。 山姆缓缓走下楼梯，嘴里哼唱着曲子的第一句歌词。 “老天！”玛丽罗斯低叹。妈妈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自从我们第一次约会跳舞，自从我在基督教青年会的舞蹈课上遇 见你……你用你的梅伦格舞和恰恰舞征服了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玛丽罗斯扑哧一笑，又赶紧用手捂住脸，不敢笑出声来。 “不过，当你跳萨尔萨舞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渴望与你共度一 生。”山姆缓步前行，人群里迸发出一阵欢呼声。 “玛格丽特，”他走近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拿出从旁边餐桌上 顺来的一支玫瑰花，单膝下跪，对她深情地说着，“我亲爱的老朋友， 你愿意嫁给我吗？”此时此刻，距离玛丽罗斯最近的凯蒂敏锐地观察着 她的表情，她注意到，玛丽为了不让自己因欢喜而失态，一直拼命控制 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表情却流露出无法掩盖的狂喜。 “我愿意。”她说，声音很轻。人群太过热闹，大家甚至没听到她 在说什么。 有人“嘘”了一声，购物中心突然变得静悄悄。 Chapter 20 239 婚礼 玛丽罗斯和山姆靠得很近，几乎鼻子挨到鼻子了。 “我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山姆对着麦克风说，然后把麦克风举 到玛丽罗斯嘴边。她狠狠地瞪他一眼以示抗议，他却使坏地朝她笑了一 下。 “我愿意。”她对着麦克风说。瞬间，整个鲍尔斯考特购物中心沸 腾了，人们欢喜地互相拥抱，经理当场宣布在场所有人的酒水免费。这 可是个大单！ ? “唱得不错！”玛丽罗斯咯咯地笑起来，俊俏的脸庞显得神采奕 奕，“好吧，我被你打败了，刚才大概是你表现得最好的一次。是吧， 老朋友？” 山姆笑着耸耸肩：“我得讨好丈母娘嘛。嗨，朱迪！”他俯下身， 亲吻了下玛丽罗斯的母亲。朱迪含混地对凯蒂说话，大概是想请她理 解。山姆立马听懂了，又大笑起来。 一位像是商场员工的年轻女子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然后朝 他们走过来。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她咧嘴笑着，“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山姆高兴地介绍着，“各位，这位是奥菲，希望大 家不会介意。” 玛丽罗斯看上去有些困惑，但她立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当然不 会，没问题，我不介意。” “奥菲，这位是凯蒂，玛丽罗斯的朋友。实际上，我们等会儿还得 One Hundred Names 240 百人名单 交流交流，我还想给你讲几个故事呢！”山姆朝凯蒂使了个眼色，凯蒂 笑起来，“奥菲，这位是玛格丽特·波斯勒怀特，也叫玛丽罗斯。她是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未婚妻。” “恭喜你们！”奥菲笑着，倾身向前轻轻拥抱并亲吻着玛丽罗斯。 玛丽罗斯似乎对这种亲密觉得有点不自在。 “几星期以前，我们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现在，是时候介绍你们认 识了。”山姆有些尴尬地说。 “啊，是的，当然了。”玛丽罗斯强打起精神回应道。 “真是久仰！”奥菲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似乎急于讨好她。 “哦，我……”玛丽罗斯一阵语塞。 “别担心，我没告诉她我们洗澡时干的那些事！”山姆插了一句， 逗得奥菲哈哈大笑。 “你们俩在一起时什么没干过呢？！”奥菲笑着说。她并无恶意， 但玛丽罗斯却不这么认为，瞬间就变了脸色。山姆看在眼里，自己也觉 出别扭。奥菲没有注意到他们表情的变化，仍然热切地想要取悦玛丽： “说到洗澡，你有没有给斯考蒂洗过澡？那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奥菲 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开始讲她和山姆给他的小狗洗澡的故事。凯蒂没 有听，她瞟了一眼朱迪和玛丽，看到餐桌下妈妈紧握着女儿的手。 第七个名字：玛丽罗斯·戈弗雷 故事标题：求婚 豁然开朗 告别玛丽罗斯，凯蒂去了圣玛格丽特疗养院，与布丽奇特进行第 三次会面。她很享受与布丽奇特相处的时光，喜欢听她讲过去的那些 故事，也欣赏她高雅亲切的气质和对周围事物的率真态度。与名单上 的其他人相比，凯蒂在布丽奇特身上花费的时间最长，但是，当回放 采访录音时，凯蒂意识到，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搞清楚。傍晚六点， 天气转凉，但天色依然明亮晴朗。许多疗养院的病人来到户外，坐着 乘凉。凯蒂在人群中找到布丽奇特，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高贵，双脚 搭在花园椅子的石枕上，双目紧闭，仰头沐浴着阳光。 “你好，生日女郎！”凯蒂轻声打着招呼，生怕惊扰了她。 布 丽 奇 特 睁 开 眼 睛 ， 微 微 一 笑 ： “ 你 好 啊 ， 凯 蒂 。 见 到 你 真 好！”她把双脚放下来，坐直了身体，“严格来说，今天并不算是我 的生日，”她说着，“不是那种我乐意庆祝的生日。八十五岁了，你 One Hundred Names 242 百人名单 能想象吗？”她摇着头，样子很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起来根本不像八十岁的人。”听到凯蒂的恭维，布丽奇特不 禁大笑起来。“你会去某个地方庆祝自己的生日吗？”凯蒂试探性地问 着，希望可以揭开谜底。过去的几天里，她一直在回想这个问题——一 个八十五岁的女人，不打算与家人庆祝生日，也不准备告诉家人自己的 去向，那么，她究竟要去哪里呢？ “不是的，严格来说，我并不是要去庆生。”说着，她把一根肉眼 几乎看不见的绒毛从裙子上摘下来，“多好的一天啊，不是吗？” 凯蒂笑了，她喜欢这样的挑战：“你的生日是在周四，对吧？” “是的。” “你会离开这里，去其他的地方庆生？” “没错，我不会在这儿。如果你时间合适，我们可以在星期六或者 星期日再见。即便是周四早上也可以，只是我担心你已经对我的这些故 事感到厌倦了。” 凯蒂笑了一下：“布丽奇特，我能问问你要去哪里吗？” “那并不重要，凯蒂，我只是……” “布丽奇特。”凯蒂打断她，用警告的语气。 布丽奇特展颜一笑：“‘不’并不是个能让你满意的答案，对吗？” “当然不是。” “好吧，我一直对你有所隐瞒。凯蒂，我感到十分抱歉。” 凯蒂竖起耳朵，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真的吗？” “但是，因为那只是一件愚蠢的小事，并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故事。” Chapter 21 243 豁然开朗 “让我自己来判断吧。” 她叹口气：“我告诉过你，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曾经病得很 严重。” “你得了肺结核。” “在当时，那是一种可怕的恶疾，患上它就好像是被判处了死刑一 样。那时候，每年有四千个人死于肺结核。”她摇着头，“那种病臭名 远扬。那年，我只有十四岁，被送到市郊的一个肺结核疗养院。我在那 里整整待了六个月，直到我父亲——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安息——直到 他决定带我离开那里，他认为瑞士的新鲜空气对我的病情有所帮助。一 个夏天过去，我父亲做了校长，于是我们回家了。我病得那么严重，几 乎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吗，那时候，很多人死在疗养院里。因为病情 不乐观，父亲一直把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他为我制订了一系列计划， 严格地监督着我——我跟谁一起玩、我与谁说话、最终与谁相爱……” 说到这里，她看上去有些难过，“后来，即使我的病情有所好转，他也 没有让步。我始终是他那个病怏怏的小女孩，他最爱的女儿。他不会， 也不能让我离开他。” 她沉默了。 “这太傻了，凯蒂。” “其实不是。后来呢？” “我想，那时的我已经习惯了被人照顾的日子，好像随时可能会 垮掉一样。我不能跑太快，不能跳太高，不能笑太大声，做任何事情都 不能过头，要一直保持着平缓的步调。我一直很讨厌这种感觉，整个镇 One Hundred Names 244 百人名单 子的人都知道我是校长家那个生着病的小女儿，很多人都认为我还会再 患上肺结核。我弱不禁风、生命脆弱，永远无法获得和其他人相同的待 遇。我是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也不大可能活着度过十八岁生日。当我 决定搬走时，父亲的心都碎了。可是，我需要自己的空间，也需要找回 自己。随着我嫁为人妇，生儿育女，我逐渐忘记当初的感觉，我变得可 以去照顾别人了。但是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反叛自己的 少年时代。我成为了一名保育员，去照料其他的孩子，我再也不想像从 前那样被人照顾了。” “但是来到这里，那种经历又回来了。那种感觉……”她回想了 一下，感觉很不是滋味，“……那种被溺爱的感觉，很无助。我的孩子 们，尽管我那么深爱他们，他们却几乎将我从生命中一笔勾销。我知 道我老了，但我的身体里依然跳跃着生命的火焰。我依然是……活着 的。”她轻轻苦笑着，“唉，多希望他们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布丽奇特看着凯蒂，眼里闪着淘气的光芒：“十八岁生日的时候， 我跟人打了一个赌。在我离开村子的那天，我用父亲给我过生日的钱打 了一个赌。” “赌什么？” “我能活到八十五岁。” 凯蒂睁大了眼睛：“谁会想跟你打一个那样的赌？” “乔西·奥哈拉，镇子里最小气的男人，喜欢在家里组织一些看上 去稳赢不赔的赌局。跟其他人一样，他也认为我活不了太久，自然十分 乐意和我打赌。” Chapter 21 245 豁然开朗 “赌注是多少？” “我押了一百磅，这在那时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庄家认为我一定活 不到那时候，于是很慷慨地给我了一百比一的赔率。” “那就是说，你能得到……”凯蒂计算着那笔钱。 “一万英镑。”布丽奇特笑着说。 “布丽奇特！”凯蒂深吸一口气，“太了不起了！一万英镑！” “是的，”布丽奇特挑了挑眉，“不仅仅是那笔钱的问题。”她变得 严肃起来，“当年那些怪家伙们现在都不在人世了，我只能独自回去。” “你还有些未了的事情要做。”凯蒂笑了，十分喜欢这个故事。 布丽奇特想了想：“是的，的确如此。” ?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莫利把身体靠在花园的桌子旁，神秘 地看着凯蒂和布丽奇特，用一种密谋的语气说着，“现在你也知道内情 了，你可以帮助我们。” “噢，不要把可怜的凯蒂扯进这件事儿里。”布丽奇特打断她。 “你在开玩笑吗？我可不想错过这一切。” “真的吗？” “除了一个能听到别人祈祷的男人和一个每周都能接到求婚的女 人，这是我这几天听到的最令人激动的事了！” “什么意思？”莫利问道。 “没什么，不提这个。” “好，那我说啦。从星期四早上到星期五晚上的这段时间里，也就 One Hundred Names 246 百人名单 是古镇手枪队结束和巴尔布里根鹰队的半决赛返回这里时一直到粉红女 郎们乘车去大桥期间，巴士是没有人使用的。所以，我们可以在星期四 晚上十点钟开车去科克郡，在那里住上一个晚上，拿到钱后第二天一早 返回，肯定能在星期五晚上前回到这里。” “等等，”凯蒂打断她，“你要开疗养院的巴士？” “除非你能再给我们找辆车，或者想点其他的办法，否则，我们只 能这样做。” “他们允许你开巴士吗？” “严格来说，只有疗养院的集体活动才能使用巴士。” “所以，你没有得到允许。” “没错。” “所以，你事实上相当于‘偷’了一辆巴士。” “我们是‘借’了一辆巴士。” “布丽奇特，”凯蒂惊讶地说，“你知道这些吗？” “这个女人就要拿到一万英镑了，她干吗在乎我们是怎么去的？即便 被发现了，我最多只会被象征性地惩罚一下，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 伯纳黛特根本就不会发现，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已经回来了。” 凯蒂思索了一下，听她这么说，事情似乎变得十分简单了。但是， 不论怎样，她都不想在自己的履历上多一笔偷盗机动车的记录。“但 是，你怎么办呢，莫利？他们会注意到你不在。” “放心，那几天我不需要轮班，我直到星期五晚上才开始工作。至于布 丽奇特，他们会认为她在生日当天和家人出去旅行了，要在外面过夜。” Chapter 21 247 豁然开朗 “你们早就把这一切都计划好了，对不对？” 她们淘气地咯咯直笑。 “那么，”莫利问道，“你要加入我们吗？” “算我一个。”凯蒂回答道，三人在桌子中央握了握手。 回家的路上，凯蒂拿出笔记本电脑。 ? 第六个名字：布丽奇特·墨菲 故事题目：布丽奇特的养老金 ? 忙碌了一整天，凯蒂终于感觉有了些眉目。她不再拘泥于表象，对 人物的了解更为深入。她瞥见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也了解到他们隐 藏在面具和彬彬有礼背后、隐藏在缺乏安全感的外表下面的另一部分人 格。她觉得，自己正在逐渐接近名单中含义最丰富的部分。尽管如此， 毕竟名单上总共有一百个名字，而她只采访了其中六位。离截稿期限不 到一个星期了，她却没能在这些人物之间建立起一个基本的联系。会不 会他们都像布丽奇特和阿尔奇那样，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确实 如此，她准备把伊娃、玛丽罗斯还有杰里克的故事挖掘得更深入一些。 她拨通皮特的电话，这是她今天第二次给他打电话。 “你最好已经想好你的故事了，路易斯·莱恩。” 凯蒂大笑：“现在还不准备告诉你。我说过了，星期五。我想问的 是，这故事要写多长？” 皮特停顿了下：“凯蒂，我认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把故事写完了，正 One Hundred Names 248 百人名单 在进行最后的润色。你居然这么问我，真让我感到惊讶！” “呀，恶人皮特又回来了吗？”凯蒂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那里人 比较少。 “恶人皮特！”他大笑，“我真的那么坏吗？” “有的时候，你简直太吓人了！” “好吧，我不是故意想要那样吓人的。”皮特说着。凯蒂几乎能在 耳畔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这样的对话里，她觉得，每一次停顿，每一个 字，每一次呼吸和叹息都别具含义。“无论如何，我不想那样对你。” 他说。 凯蒂羞涩地笑了。她环顾着四周，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脸上傻傻的 笑容。 “那么，你已经写了多长了？”他用比刚才更温柔的语气问道。 “你不能用问题回答问题，皮特。是我先问你的。” “好吧。”听起来，他好像在伸懒腰。凯蒂在脑海中描绘出这样一 幅图景——她的手从他宽阔又强健的臂膀上轻抚而过。她对自己会有这 样的幻想感到诧异，那可是皮特，恶人皮特，责任编辑皮特，经常带给 她噩梦的皮特！自己竟然会在巴士上对他有性幻想！她到底怎么了？ “这是杂志的主要专题，所以你要写五千字。但是，如果你有困 难，我可以减到四千字。你也可以画点儿火柴人那样的小漫画来填满空 间。”他打趣道。 “我没有什么困难，好吧，是遇到了一些困难。情况恰恰相反，可用 的素材太多了。用五千字写清楚一百个人的故事，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Chapter 21 249 豁然开朗 “凯蒂……”他警告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文章就像是你的孩子一样，是你在推动 着它的发展。如果是康斯坦斯来做这样的专栏，她一定能找出办法来解 决这个问题。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你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凯蒂，你一 定能想出办法的。” 听到这样的赞赏，凯蒂笑了。过去的一年里，她并没有得到很多赞 扬。“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但是，我再也不希望告诉你这些了。” “我明白。能说出这些话，你一定费了不少力。” “你觉得我很讨厌你。”她听出他语含笑意。他把音量降低到旁人 听不到的程度，“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其实并不讨厌你？” 凯蒂听见自己说：“这个嘛……”然后，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说点正事，今晚你有什么安排吗？”他问道。 “呃，你不会想知道的。”凯蒂想起楼梯上蜿蜒分布的马粪，不耐 烦的房东智成，还有等在她面前漫长的打扫之夜。 “所以，你很忙。” “为什么这么说？”凯蒂坐直身体，心跳加速。她多想改口，说自 己没有任何安排。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结合自己之前充满暗示的话语， 他的话明显是在引诱和邀约。可自己竟然如此愚蠢，竟然一直想着马粪 而忽视了这些。 “哦，没什么。”皮特清清嗓子，“我最近一直在加班，通常我会 One Hundred Names 250 百人名单 在杂志社一直待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想见面讨 论些事情，直接过来就可以了。” “谢谢你，皮特。” “话说回来，我还要以老板的身份通知你，星期五就是最后期限， 那天会有一个职工会议，我需要你过来，并把你的故事说给大家听。不 要找任何借口请假。” 凯蒂跳下车，感觉轻松了很多。回到公寓，她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 马粪的味道，但是楼道里却干干净净。她甚至闻到了松脂的味道，与她 离开的时候相比，这味道更像是在欢迎她。她拉开楼下干洗店的门，绽 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智成，太谢谢你了！你把这儿打扫得这么干净，我都不知道要怎 样谢谢你了。我本打算……” “是我妻子，是她打扫的。”智成厉声说着。正弯着腰摆弄干洗机 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凯蒂一眼，脸色不善。 “啊？王太太，太谢谢你了！” 女子哼了一声。 “我们不是为你，我们为了新房客。我们让她看过公寓了，两周 内，新的租户会搬进来。” “你们让房客来看我的公寓？” “是我的公寓。没错。” “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那样做！智成，你不能连个招呼都 不打，就让别人在我家里面走来走去。这是……这是……这违反了我们 Chapter 21 251 豁然开朗 的租赁合同规定！” 他看看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你去报纸上写出来好了。”他 嘲讽道。 凯蒂无助地看着他，但是他满不在乎。她慢慢后退着，准备从房子 里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凯蒂听到身后传来智成的吼声：“从今天开 始的两周内，你搬走！” ? 凯蒂坐在餐桌边，面前平摊着六个主人公的名字。她把每个名字 写在单独的卡片上，名字下面标注着她关于每个人故事的想法，然后， 她把这些卡片整齐地摆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慢慢研究着，希望脑子里能 够突然灵光一闪，找到这些故事之间的联系。她用手指敲着桌面，看着 名单上其他的九十四个名字——其中一些她已经联系过，但没有时间见 面详谈；还有一些她根本没时间去联系和采访，因为他们住得离都柏林 太远了。凯蒂的胃翻腾着，和玛丽罗斯吃完茶点，她就再没吃过任何东 西，她饿了。可是冰箱里没有食物，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买东西。 凯蒂沉浸在那些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里——阿尔奇、伊娃、布丽奇特、玛 丽罗斯、安布罗斯、杰里克。他们的焦虑就是自己的焦虑，他们的困难 就是自己的困难。她欢喜着他们的欢喜，也品尝着他们的成功与失败。 但是，她很困扰。不管自己怎样盯着他们的名字，也不管她怎样 为他们独一无二的故事深感着迷，他们却并没有也没办法成为康斯坦斯 馈赠的一部分，他们的故事没法天衣无缝地联系在一起，也没法用同一 个主题将这些故事串在一起。凯蒂垂下头，把前额贴在冰冷的餐桌桌面 One Hundred Names 252 百人名单 上，痛苦地呻吟起来。皮特说了，星期五是她讲出故事的最后期限，他 是认真的。对于自己的拖延，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不知道皮特通过什么 办法平息了那些惊慌失措的广告商们的焦虑，允许自己继续为杂志撰 稿，仅这一点，自己已经亏欠他太多。他如此捍卫自己的权益，是时候 报答他，兑现自己的承诺。可是，她一直在赶进度，忙着与名单上的人 见面，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面对现实。可现在的事实是，她遇上大麻烦 了！现在，她应该做的是，不仅向自己，更要向一些更重要的人去承认 这个事实。 ? 凯蒂敲响鲍伯的门。只有和他一起，她才能坦然地聊聊康斯坦斯的 故事。同时，她希望鲍伯能够凭借对康斯坦斯的了解，为她的困境指条 出路。 鲍伯打开门，笑容疲惫：“我一直在等你。” “你一直在等我？”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要晚，晚了几天。亲爱的，进来吧。”他把门 开大一些，转身走向走廊。 听起来鲍伯心情不错，看起来却十分疲惫，他的步伐很疲倦。凯蒂 感觉，那份疲倦源自于绵绵不绝的悲伤和内心深处的空旷。他的心脏知 道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不得不拼命地工作来填补这份空虚。 客厅一如既往的杂乱。康斯坦斯的死没有改变什么，甚至让房间变 得更乱了。特蕾莎没能成功改变鲍伯和康斯坦斯归置东西的习惯，如果 她试图灌输给他们更简洁和呆板的生活方式，绝对会遭到他们的拼死反 Chapter 21 253 豁然开朗 抗。其实，在那些杂乱无章的背后，隐藏着一种任何人都无法破译的良 好秩序。餐桌边堆得很满，周围几乎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六张椅子挤 在桌子周围，上面堆满了纸和各种各样的东西。 “喝咖啡吗？”鲍伯问道。 “好的，谢谢。” 凯蒂打算晚上好好睡上一觉，不过一两杯咖啡根本没法抵挡她汹 涌而来的睡意。这几周来，她一直睡得不好，估计今晚也不会有什么改 观。而现在，她需要高度敏锐的思维，来进行这场费精力的对话。她需 要揭开脑海里的谜团，她已经假设了故事的每一种可能性，就好像追捕 犯人般地将每家每户翻了个遍。她需要从头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和 思维来看待这些故事，她需要鲍伯的帮助。面对谢丽尔和皮特的质疑 时，是鲍伯勇敢地支持着她，相信她有能力来写下康斯坦斯留下的最后 的故事。正因为如此，她一直没有直接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而现在， 她却不得不坦白，自己恐怕没办法兑现承诺了。毫无疑问，她已经对自 己失望了，而且也肯定会让鲍伯失望。她站在康斯坦斯家里，感受着朋 友的气息，就好像她还好好地在隔壁房间一样。会让康斯坦斯失望的感 觉让她难以承受，让她觉得更加恐惧和心碎。康斯坦斯沉默的时候，她 应该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但是她都在做什么？现在康斯坦斯不在了，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结结巴巴和支支吾吾，一点都没学到康斯坦斯的雄 辩风采。 时间过去好长一会儿了，期待中的咖啡香味并没有传来，凯蒂也没 听到鲍伯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她走过去，看到鲍伯站在小小的厨房中 One Hundred Names 254 百人名单 央，像个冰冷的雕像一样地站着，眼睛看着橱柜，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到，一脸的茫然。鲍伯比康斯坦斯大十岁，他们却一直像同龄人一样相 处。凯蒂也不能确定，是康斯坦斯的心态更为成熟，还是鲍伯的心态更 为年轻。无论如何，这两个人就是天作之合，除了偶尔意见相左，他们 永远那么默契，一点也不像是有着十岁的差距。他们像是在同一时刻来 到这个星球，命中注定般地一直陪伴着彼此。凯蒂很难想象康斯坦斯在 遇见鲍伯前的生活，也没法想像康斯坦斯出生前，鲍伯独自在地球上度 过的那十年的生活。凯蒂猜想，在康斯坦斯出生的那天，鲍伯一定会不 知何故地感觉到了什么。一个都柏林十岁男孩的生命，因为一个新灵魂 在巴黎的诞生，忽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美妙的感受。 然而现在，凯蒂看着鲍伯，看到他没有了康斯坦斯，就好像被人抽 走了灵魂一样。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鲍伯。”凯蒂轻轻地说，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在。”他直起身来回答，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来煮咖啡，你坐下来休息下吧？”凯蒂轻松地说着，温柔地把 鲍伯拉到一旁，打开橱柜准备煮咖啡。 “对，对，当然了。”鲍伯说着，坐在房间里唯一一个没有堆满报 纸和杂志的扶手椅上。 凯蒂打开橱柜，看到了一堆书，把橱柜挤得像书架一样满当当。每 一层的每个空格都被填满了。没有杯子，没有茶托，没有碟子，甚至没 有任何食物。凯蒂皱起眉，寻找着咖啡壶或者咖啡杯，但是一无所获。 她试着用康斯坦斯和鲍伯的逻辑思考，跑到起居室的书架上找马克杯， Chapter 21 255 豁然开朗 但同样没有收获——那里只有更多的书。凯蒂把书架翻了个遍，也没发 现任何咖啡壶或着咖啡粒的踪迹，只找到一个曾经被他们用做储钱罐的 茶壶。 “鲍伯，”她说着，强忍住笑意，“你们通常把咖啡放在哪儿？” “噢，”他很快回答，好像从未走神一样，“我们通常出去喝咖 啡，但特蕾莎总用马克杯喝东西。一定能找到些喝的东西。” 凯蒂环顾着杂乱无序的厨房。那一年的日历是印度爱经主题，被人 用胶带粘在冰箱上。五月五号被着重标了出来，上面写着“崛起的传教 士”。凯蒂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很失望，本以为会有些令人激 动的发现呢。“也许，她的东西是自己带来的……”凯蒂看着空空的冰 箱，有些为难地说着。 “我们晚上会喝葡萄酒。”鲍伯站到椅子后面。 确实有可能。据说康斯坦斯每晚至少要喝一瓶红酒，这对凯蒂来说 比喝咖啡要好。 “那么，酒瓶可能藏在哪儿呢？”凯蒂对着鲍伯温柔地笑笑。 看到她的笑容，鲍伯眼里充满光采：“格林·芬格斯太太喜欢把他 们藏在盆栽棚里面。” 凯蒂走到外面，漫步在依然明亮的傍晚。她穿过草坪来到盆栽棚， 打开锁走到里面。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气息。凯蒂打开灯，一盏白色的 灯用一根细线吊在天花板中央，危险地晃来晃去。凯蒂看到架子上摆满 红酒瓶子，每个瓶子都被单独放在一个装满泥土的陶土罐里。 “她喜欢让他们保持温暖，”身后忽然传来鲍伯的声音，“她坚持 One Hundred Names 256 百人名单 所有红酒瓶都要有自己的罐子，并要保持不低于十度的温度。” 凯蒂大笑：“就知道她会这样。这些是什么？”她看着瓶子，很多 瓶子上面用小棍固定着便利贴。 “她的灵感。” 凯蒂皱眉：“我以为她的灵感都放在文件柜里。” “那些都是已经发展成熟的想法，大部分灵感都从这里开始。她说 这些是她的小种子。一旦她脑子里有了新的灵感，她就把它们写在便利 贴上，然后钉在罐子上。偶尔，当她缺乏灵感时，她就到棚子里看看， 看看她的灵感有没有开始长大。” 凯蒂惊讶地看着他：“我从来没听过这些。” “亲爱的，如果我把这些告诉别人，康斯坦斯恐怕要被关进精神病 院去了。” “她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了，鲍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笑 了。“所以，这里可能有一些关于她的‘姓名’故事的想法……”凯蒂 扫视着罐子上的便利贴，读着那些匆忙缭乱却又活泼的字迹。她强烈地 想念康斯坦斯，想要她在身边，想要看见她、触碰她。 “如果那个故事已经在文件柜里了，这里就不会有任何相关的东 西了。那个灵感可能来自这里，比如说一个名字，或者五个名字，也或 者根本不是一个名字。如果它已经在文件柜里，那这个灵感就已经成形 了。这里只是它们成长的温床。” “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凯蒂笑了，继续扫视着那些在某一刻 忽然涌入康斯坦斯脑海里，零星的、自然而然的想法。她思考着鲍伯刚 Chapter 21 257 豁然开朗 才说过的话——如果灵感没有成形，它不会出现在文件柜里。可她却并 不知道那成形的灵感究竟是什么，她感到十分沮丧。“帮帮我，康斯坦 斯，”凯蒂默默地祈求着，又看了眼棚子里的一切，“给我点提示”。 她等了一会儿，盆栽棚依然沉默地呆在原地，对她的祈求无动于衷。 凯蒂放弃了，她抓起两瓶酒跟着鲍伯回到房子里。她把一摞影集从 鲍伯对面的扶手椅上拿下来，好让自己坐上去。那是一个有着金属色花 朵装饰的法式风格扶手椅。她似乎能看到鲍伯和康斯坦斯在熊熊燃烧的 火边坐着，讨论着他们要报道的热点问题、抽象理论和那些遥远的充满 异域风情的故事。他们也会争论，但都怀着一颗对奇闻逸事和平凡生活 同样热忱的心。 “你还好吗，鲍伯？”凯蒂终于问了，“你最近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长长的一声叹息，比千言万语都更为沉重。“已经 两周了。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就禁不住地浑身发抖。葬礼过后的那 天，醒来后我对自己说，我做不到，我熬不过这一天，但是，我熬过来 了，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一天结束了，每到晚上，我就对自己说，我 一定熬不过这漫漫长夜；但是，我也熬过来了，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夜晚结束了，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每 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好像时间就凝固在这里一样，好像生活会一直 如此艰难。但是，当我回过头来，回看这些天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周 了，我做到了。但我仍然相信我熬不过来。” 听他说完，凯蒂眼里噙满泪水。 “她死的时候，我的整个世界就毁灭了。”鲍伯从凯蒂手里拿过 One Hundred Names 258 百人名单 一瓶酒，用开瓶器迅速地打开瓶盖。开瓶器放在靠墙的桌子上，旁边有 《爱尔兰时报》的纵横字谜、一支圆珠笔和他的近视眼镜，“但是世界 并没有毁灭，一切还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世界依然像原来一样。有时 候，我出去散步，忽然发现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但是周围的一切却依然 在我身边来来回回。我在想，难道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难道他们 对那件可怕的事一无所知吗？” “我理解你的感受。”凯蒂轻轻地说。 “丧妻之人的日子过得有好有坏。人们总会说谁谁都过得很好，老 天，他们的日子过得真好，如此坚强和如此勇敢地迅速步入正常生活。 恐怕我的日子过得就没那么好了，凯蒂，我什么事情都不想做，我哪里 都不想去。大多数时候，我甚至都不想再活在这世界上，但是我不应该 这么说，是吗？我应该说出一些睿智又深刻的话，让人们感到惊奇，这 样他们就可以告诉其他人，我有多么的勇敢。勇敢。”鲍伯重复着，眼 里噙满泪水，“但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为什么这些要发生在我 的身上？我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切。”鲍伯拿过第二瓶酒，熟练又迅速地 打开，递给凯蒂，“我不知道杯子在哪儿，”他说着，一边与她碰了碰 酒瓶，“为……为一些事情干杯。” “为我们心爱的康斯坦斯干杯！”凯蒂说着，将瓶子举到唇边，饮 下一口酒。红酒从她的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在她嘴里留下一股馥郁甘 甜的味道。她很快又喝了一口。 “为我们心爱的康斯坦斯。”鲍伯重复着，若有所思地看着酒瓶。 “还为了熬过今夜。”凯蒂又说。 Chapter 21 259 豁然开朗 “啊，为了这个，我可要喝一大口。”他说着，对着空气晃晃酒 瓶，“为了熬过今夜。” 他们沉默地坐着，却不觉得尴尬。凯蒂想着应该如何提起那个话 题，鲍伯却先开口了。 “我感觉到，你最近，在写那个故事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困难。” “远不止如此，”凯蒂叹口气，喝了一口酒，“我并不想承认这 些，鲍伯，但是我很迷茫，我完全失去了方向。皮特正等着我周五把故 事讲给他听，或者，他起码要知道，我的故事是什么。我必须把这个问 题想明白，否则我只能跟他说，我没有故事可以讲，我毁了康斯坦斯的 整个故事。这是我犯下的另一个错误。”凯蒂的眼睛火辣辣的，充满沮 丧与歉疚。 “原来如此。好吧，也许有些事我能帮到你。”听到凯蒂的这些 话，鲍伯依然保持着好脾气。“关于那些名字，恐怕我知道的并不比你 多。你用了一个星期去调查，跟你比起来，我知道的就更少了。但是我 了解康斯坦斯，所以，让我给你讲讲康斯坦斯吧。”他抬头看着头顶上 方的灯，回忆康斯坦斯让他眼神发亮。“你还记得十五年前发生在爱尔 思柏瑞大街的可怕谋杀案吗？在那个案子里，那个身价千万的显赫人 物，被指控用一种奇怪的清洁设备打死了自己的妻子。”凯蒂摇摇头。 “你当时可能还太小，但那可是大新闻。警察一直没有抓到他，尽管所 有人都认为他是凶手。他搬了家，卖掉了房子，从此销声匿迹。但是， 康斯坦斯仔细研读了那案子的每个字，案子的某些部分引起她的共鸣， 让她感到兴奋。她觉得，这起案件并不是那种俗套的故事——一个受过 One Hundred Names 260 百人名单 良好教育的富人被指控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其他记者一样，康斯坦斯 迫切地想要采访那个年轻的女仆，正是那个女仆在卧室里发现了女主人 的尸体，打电话报了警，然后成为那场被告缺席的审判里最为瞩目的焦 点。她是个来自菲律宾或是泰国的年轻美丽的女子，我记不清到底是哪 里了。康斯坦斯一直坚持去那所房子，试着跟她说话，甚至在她忙着其 他事情的时候，她会把我派到那房子周围，让我去劝说那个女仆接受我 们的采访。我以为，和其他人一样，这场采访是关于案件的，要问女仆 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问问她觉得老板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他们的 夫妻关系如何、她的猜测是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鲍伯注视着 远方，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禁笑出声：“谁能想到，康斯坦斯最感 兴趣的居然不是那宗谋杀案，而是那个丈夫究竟是用什么东西谋杀了他 的妻子。那是一种古老的清洁设备，我记不清叫什么了，是女仆带到爱 尔兰的。当时，康斯坦斯正在做一期关于传统清洁方式的专题，所以才 如此迫切地想要跟那个女仆谈谈那个设备。” 凯蒂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女仆最终接受了我们的采访。我们的杂志对当时最热门的女 仆进行了独家专访，却甚至一点都没提到那场谋杀案。所以，我想说的 是，亲爱的，你可能以为康斯坦斯正在领着你往一条路上走，但是事实 上，她想领你去的可能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别再去想任何你以为是 符合逻辑的事，这种逻辑对康斯坦斯绝不适用。试着看看她所看到的， 感受一下她所感受到的，这种方法可能很复杂，但是它能够帮你找出她 真正想要说的话。” Chapter 21 261 豁然开朗 凯蒂坐在扶手椅上，又喝了一口酒。她在脑海里慢慢地想了一遍 鲍伯刚刚给她讲的故事，又想了一遍康斯坦斯让她去挖掘的几个新的故 事。鲍伯一直看着她。 她忽然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报应 凯蒂和鲍伯聊了几个小时，喝了一瓶康斯坦斯自己酿的红酒。她 感觉没那么紧张了，她准备胸有成竹地告诉皮特，自己已经知道要如 何写出那六个人的故事，而且准备只关注那六个人。这是鲍伯给她出 的主意。他让她意识到，既然已经找出了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就没有 必要为了得出同样的结论，再把剩下的九十四个人都见一遍。这不是 康斯坦斯的初衷。她已经完成了这次任务，康斯坦斯提出一个宏大又 奇妙的想法，这样的指引让凯蒂既兴奋又感动。这就像是康斯坦斯的 临别赠言，是她从九泉之下留给后人的最美妙的话语。 想到要去告诉皮特自己的想法，凯蒂并没有特别紧张，她知道鲍 伯会一直在身后支持着她。再说了，最近和皮特互动得不错，两人的 关系在迅速地升温。凯蒂再次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像个初出校门的女 学生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并不太好，脸 Chapter 22 263 报应 颊由于红酒的作用布满红晕，还有她那身已经穿了一整天的牛仔裤、衬 衫和平底鞋。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呢？凯蒂整理了下头发，迅速从包里拿 出口红和粉扑。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清洁工完成了晚间清扫工作，走 了出来。 “请先别关门，好吗？”凯蒂叫住他们，把化妆品收起来。她三步 并作两步地冲上台阶，走进办公室。里面静悄悄的，除了肩负重任的皮 特，没有人会工作到这么晚。皮特没有女朋友，但是凯蒂可以想象出每 天等待夜归人的沮丧感。在接待室的镜子前，她又检查了下自己。她把 头发弄得更蓬松一点，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她 的故事还有等下要说的话。 康斯坦斯的办公室里传来家具挪动的声音，凯蒂顺着那个方向走过 去。忽然听到有女人的笑声，凯蒂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她叹口气，四处 看看，仔细听着是否还有其他动静。凯蒂忽然明白了，内心挣扎着是否 要转身离开。但是，没把事情搞清楚就离开，这不是凯蒂的风格。她继 续向前走去，时不时地听见家具来回移动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来回推 着一把椅子。凯蒂没有敲门。直觉告诉她，敲了门就看不到她早有心理 准备的那幅曼妙画面了。凯蒂猛地推开门，她看到了谢丽尔——她的灰 色正装裙被推到大腿靠上的位置，她的腿正紧紧缠在面前男人的身上。 男人的手在她背后上下抚摸着，使劲揉捏着她的大腿和臀部，看起来动 作一点都不浪漫，甚至有点笨拙。凯蒂倚着门框，皱了皱鼻子。他们似 乎并不精于此道。 两个人接吻的声音清晰可闻，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喘息。责任编辑 One Hundred Names 264 百人名单 用沙哑的充满欲望的声音，恶狠狠地对代理副编辑说着他接下来准备做 些什么。凯蒂看不下去了，她清了清喉咙。谢丽尔迅速从桌边跳开，她 跳得如此之远，让凯蒂都不敢相信这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 “天啊，凯蒂！”谢丽尔说着，边把缠在腰部的裙子拽下来，盖 住了大腿。她的衬衫是解开的，她试图把扣子扣上，手指却止不住地颤 抖。于是她干脆放弃，只是掩好了衣服，双臂交叉在胸口。“我们只 是，我只是在……” “只是要跟你的老板上床。”凯蒂接过话，“我知道。不好意思， 打扰你们了。看样子，似乎皮特已经计划好了一个美妙的夜晚。可是， 我因为他的邀请，顺路来这里分享下我在工作上的进展。只是，时机好 像不太合适。”她看着皮特，感觉自己情绪激动起来。她知道自己并没 有立场去这样想，但却真的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虽然他们只是暧昧了 几天，但对她来说，这意义重大，尤其是在经过和里奇的那个灾难性 周末之后。她的感情生活总是不太顺利，与其自怜自艾，不如怪自己 选择男人的眼光太差！不过，她现在还不准备责怪自己。此时此刻， 她为自己感到惋惜的唯一理由，是皮特看着她的样子，他的眼神充满了 歉意。凯蒂知道自己完全有理由感觉遭到背叛，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也是 这样想的。 自打凯蒂进来，皮特一步也没有离开原地。他站在桌子旁边，头发 乱成一团，紧张不安地看着凯蒂，等着她的下一步反应。他起码还有点 良心，面露羞愧。 谢丽尔疑惑地来回扫视皮特和凯蒂，感觉气氛有些不正常：“这是 Chapter 22 265 报应 怎么了？”她的双手紧紧围住衬衫，关节由于用力而发白。 “没什么。”凯蒂说道，声音变得特别小。她清清喉咙，大声又说 了遍，“一点事儿都没有。” 说完，她便离开了。 ? 除了感觉有点羞辱和泄气，从工作的角度而言，这件事却让凯蒂 充满了力量。她忽然意识到，皮特如何看待她的文章已经不重要了，她 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按照康斯坦斯的想法来写。不管皮特采 取威逼利诱还是软言相劝的手段，她都不需要向任何人屈服或者改变自 己。她的工作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过去她一直缺乏信心，现在她却非 常自信。接下来就看她的了，故事是自己的了！晚上十点，她急忙赶回 美景街，这个时候去拜访阿尔奇似乎并不太合适，但她却有任务在身。 社区的小路上还有孩子们在玩耍，凯蒂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直接跑上四 楼阿尔奇住的公寓。她大力地敲着门，来回跺着脚，想要快点把这件事 做完，一分钟都不想浪费。她清了清喉咙，然后听到了有人也跟着她清 了清喉咙。于是她转身向右，看到那个坐在篮球上的小男孩。 “嗨。”她说。 “嗨。”他模仿她。 “他在家吗？” “他在家吗？”他重复道。 她转了转眼珠。他也转了转眼珠。 她离开那间公寓，转身跑下楼，又从那群孩子身旁跑过，将他们的 One Hundred Names 266 百人名单 嘲笑甩在身后，跑到了街角的尼克时代店里。星期一的晚上，店里排着 长长的队。她看到柜台后面的阿尔奇，他正在给汉堡加热。 “阿尔奇。”凯蒂叫起来，从队伍中挤到柜台前。 他转过身，给了她一个熟悉的顽皮微笑，好像她的出现就是个要逗 他开心的玩笑一样。“你必须排队。”他说着，转身继续弄他的汉堡。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尽量小声地说，但是，尽管收音机在播放着新闻，整间店里依然 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阿尔奇的同事瞪了他一眼，阿尔奇有点恼怒。 她给他带来麻烦了。 “好吧，听你的。”凯蒂说着，从柜台退回来，“我要薯条，谢 谢。” 他的同事点点头并开始工作，将一篮薯条放到热油里炸着。闻着香 气，凯蒂的肚子咕咕直叫。“再来个芝士汉堡。”她又说了一句。 于是阿尔奇又在烤盘上甩了个芝士汉堡，不一会儿它就烧得滋滋作响。 二十分钟后，凯蒂终于挤到收银台前。阿尔奇离开烤盘，亲自把食 物端给她。 “我一整天都在想着你，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她说着，又变得 兴奋起来。 “女人们经常这么说。”阿尔奇一边说，一边往她的薯条上洒着盐 和醋。 “你一定要帮帮她。”凯蒂说。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Chapter 22 267 报应 “咖啡店里那个女人，你一定要跟她聊聊。你应该去帮助她，也许 这正是你身上发生这么多事的原因。” 阿尔奇紧张地看着队伍里的其他人，希望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谈话。 “五块八毛钱。”他说。 她一边找着钱一边说道：“明天早上我们在咖啡店里见面。她还会 去那里的，对不对？”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太好了！”她离开柜台，打开了门。 “这样做的话，一切就会停止了吗？”他问。 “你想让它停止吗？” 凯蒂向寒冷的夜色中走去，给阿尔奇留下一个悬念。沾了醋的薯 条刺激着她的味蕾，凯蒂的唾液不停地往外分泌。从阿尔奇的公寓经过 时，她看到一个男孩骑着一辆很熟悉的自行车。她停下来，向周围看 看，确定男孩没有同伴。刚刚那群在这里玩耍的孩子们已经走了，有的 去了别的地方玩，有的回家了，还有一些继续在夜色中徘徊。 “你好呀。”她说。 “你好呀。”公寓四层有个声音在模仿她。 她和骑车的男孩都抬起头，看了看发出声音的人，然后又重新看着 对方。 “那是我的自行车。”她说。 “那是我的自行车。” 男孩骑着车跳上人行道，围着她转圈圈。凯蒂被一个顶多有十三岁 One Hundred Names 268 百人名单 的男孩威胁了。 “如果这是你的车，为什么我在骑着它呢？” “因为你偷了我的车。”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他继续围着她转圈。 “星期五那天，我把车锁在了栏杆上。有人把它偷走了。”她每说 一句，坐在篮球上的雀斑男孩就重复一句，让她几乎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说话。 “一定是你的锁太烂了。” “没错。” “没错。” 他从人行道骑到马路上，站在自行车的踏板上用力刹车，车子的后 轮悬空了。他在马路中间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 “你想要回去吗？” “当然，我想要回来。” “当然，我想要回来。” 男孩忽然停下来，并且跳下车。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男孩 握住车把让车直立起来：“你需要做的，只是问一下我。” 凯蒂四处看看，猜想这一定是一个陷阱，周围一定有一群小孩子藏 在某个地方，准备忽然跳出来吓她。 她慢慢地走向他，手里还拿着汉堡和薯条，走在路灯橘黄色的灯光 下。她拿到了车，本以为会发生一些事，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握好 车把，男孩走开了。 Chapter 22 269 报应 “谢谢。”她惊讶地说。 “谢谢。”那个像保护伞一样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身后。 她需要做的，只是问一下。 凯 蒂 准 备 骑 上 车 子 ， 却 忽 然 有 种 强 烈 的 冲 动 想 要 做 一 件 事 情 。 “喂！”她朝上喊道。 “喂！”那个声音重复着。 “你坐在篮球上。”她说。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只从墙后面探了半 个头出来。 “想玩吗？”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缩了回去。她听到小男孩走下楼梯的脚步 声。站在小区旁边的篮球场上，凯蒂的思绪被带回到她的少年时代。她 和小男孩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 凯蒂回到家，全神贯注地使劲将自行车扛上楼，然后被眼前忽然出 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天啊！”凯蒂丢下自行车，以为是科林·马奎尔的支援者准备袭 击她。其实，或许那样还好些，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里奇，那个像魔 鬼一样的小报记者。凯蒂本想立刻给他一记耳光，但是他的眼睛像熟透 的李子一样青紫肿胀着，嘴唇也裂开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准 备好的那些骂人的话一下子从脑海里蒸发了。 “你怎么了？” “别装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样，”里奇狠狠地说，“把我的外套还给 One Hundred Names 270 百人名单 我，我就离开这儿。” 凯蒂气得血管突突直跳：“你说什么？” “我的外套。我是来拿我的外套的。楼下的那个小子说你拿走了。” “你的外套。”她重复道，“那你的道歉呢？你是不是应该说一 句‘凯蒂，我错了’？说一句‘我很抱歉，我是一个谎话连篇的无耻混 蛋、卑鄙小人’？”凯蒂无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怒火就这样忽然 爆发了。 “啊，别这样。”里奇举起双手，“你也知道，游戏规则就是这 样。我被派来从你这里拿到故事，我只是在做我的本职工作。” “你的本职工作？跟我上床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吗？”凯蒂双手叉 着腰，两个人站得很近，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口水喷在他脸上的样子。 这个里奇，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竟然丝毫不觉得尴尬！ “那个，那个其实……我当时喝醉了。那是个意外。” 凯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场对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预演 了无数次，她以为自己会极度愤慨地、滔滔不绝地辱骂里奇，而里奇则 会歉疚地低下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与羞愧，为自己的错误进行忏 悔。然而，现在的情况是，里奇根本没有道歉！在自己的指责下，他唯 一感到抱歉的事居然是和她上床！一夜情成为那晚唯一的意外，其他的 事似乎是理所应当！凯蒂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着，她极力控制着不让 自己哭出来，不让那个冷血的混蛋知道，自己被他伤得多么深！她在脑 海里搜索着最恶毒的话语，想要全部甩出来狠狠地伤害他！时间一秒秒 过去，凯蒂恶狠狠地盯着里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脑袋里盘算着等下 Chapter 22 271 报应 要说的话。然后，他竟然先开口了。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派个保镖来揍我。这太愚蠢了！凯蒂，我没 有起诉或者报警，你得感谢我。否则，相信我，你会惹上更多麻烦！” “保镖？你说什么？我没有‘派’任何人去找你的麻烦。如果有可 能，我更希望能亲自揍你一顿，好让你能停止污蔑我，好让你能开始反 思一下，反思下你那份卑微肮脏的工作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听到这话，里奇竟然笑了。笑容牵动了嘴角的伤口，鲜血一下从裂 开的口子里流了出来。他立刻收回笑容，说道：“首先，你所谓的我的 那种卑微肮脏的工作，跟你的工作没有任何不同，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 蚂蚱，凯蒂·罗根；其次，你的保镖或是你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他到底 是你什么人，但是那天晚上我们的事让你们之间产生了矛盾，对不对， 凯蒂？”他得意地冷笑了下，“上次我激怒史蒂夫·杰克逊，还是在大 学酒吧里。那次，我不小心把他的酒碰洒，弄了你一身。所以，他打我 的原因再清楚不过了。” “史蒂夫？是史蒂夫打了你？” “你还是准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吗，就像当年一样，装作不知道在 那家叫“三十分钟”的酒吧发生过什么？我没工夫在你这浪费时间了， 我的外套呢？” 凯蒂本想给他的另一只眼睛也来上一拳，但她被他的行为惊到了， 也没想到史蒂夫会去打了他。她打开了门，拿起那件她随手丢在沙发上 的外套。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她把外套扔给他，坚决地说。 One Hundred Names 272 百人名单 他一边下楼，一边嘲弄地看了她一眼。“等等，”他忽然停下又走 回来，“我的优盘呢？” “什么优盘？” “在我的口袋里，我就是为这个来的，我的小说在里面。”他忽然 像个小学生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慌乱地检查着外套口袋。 “我没拿你的优盘。你应该问问干洗店，说不定，他们帮你放到蒸 汽机里了。” 里奇方寸大乱：“认真点！你是不是拿了？我只有那一份了。” “你应该备份的。”凯蒂交叉着双臂，欣赏里奇痛苦又焦虑的样子。 “那个就是我的备份，我电脑坏了……妈的！凯蒂，你是不是拿 了？”他绝望地问，“说实话，是不是你拿了？” “不是。”凯蒂冷冷地说，气不打一处来，“我没拿你的破小说， 我也不想拿。别再靠近我一步，否则我就报警！”说完，她甩上门，把 里奇关在外面。 凯蒂坐在餐桌边，将脸埋在手心里，慢慢地深呼吸，一遍遍想着他 们刚才的对话。她多想打开门，重新面对他一次，她一定会比刚才表现 得更好。 突然，凯蒂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她向沙发走过去，之前，里 奇的外套就被她随手扔在那里。她弯下身子，在附近的地板上找了找，又 找了找沙发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然后，她拉了拉沙发垫，似乎掉下去 什么东西。她把沙发垫拿起来，看到了里奇的优盘。凯蒂愉快地笑了。 “报应的时候到了。”她说。 特别的礼物 凯蒂和阿尔奇在圣殿酒吧的砖巷咖啡馆坐着，两个人都静默不 语。他手里拿着一杯茶，她则端着一杯咖啡。他们半转着身子坐在椅 子上，面对着彼此，同时也能注意到对方身后的动静。八点刚过，就 像往常一样，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又来了。她坐了大约二十分钟，喝 了一壶茶，蘸着黄油和果酱吃了一个水果烤饼——一切都跟往常一 样。然后她付钱离开。凯蒂立马从椅子上跳下来，阿尔奇却有点犹豫 不决。 “站起来啊！”她说着，他勉强地站起来，就像个被母亲呵斥的 小孩子一样。“快点！”凯蒂迅速冲出咖啡馆，走到大街上，阿尔奇 则拖着脚步慢慢地跟在后面。“我们会跟不上她的！”凯蒂催促着。 阿尔奇百般不配合地走到大街上，那女人早已不见踪影。“你 看，阿尔奇，我们跟丢了！你是故意的，我应该让你先听听她的心 One Hundred Names 274 百人名单 声。” “你不能勉强我做任何事情，”他语气坚决，“我们也没有跟丢 她。”他把手插进口袋，向左边的道路转去，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好 像一切胜券在握一样。 “但是她不在这里。你说我们没有跟丢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这 样慢悠悠的？阿尔奇，相信我，我没时间了，我不能在这儿像个傻子一 样被你戏弄，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凯蒂一直絮叨着，持续 着她的激昂演说，后来渐渐沉默下来，一边安静地跟着他走，一边想着 自己本应该做些别的什么事，才能让这个早上过得更有意义。又过了两 个向右的转弯，在通向码头的路上，他们看到那个女人正从半便士桥上 走过。 “她在那里！”凯蒂尖叫起来，兴奋地抓着阿尔奇的手臂。 阿尔奇却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你以前就跟踪过她。”凯蒂眯起眼睛。 他没有回答。 “你跟踪过她多少次？” “一两次吧。” “她要去哪里？”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从桥上走过，穿过利菲河，来到单身汉码头。那个女人走进了 教堂。阿尔奇立刻停下脚步。 “我最远就跟到这里。” Chapter 23 275 特别的礼物 “我们进去看看。” “不。我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我们去看看她在里面做些什么。” “你觉得她能做什么？那里是教堂。我就在这等着，谢谢你。” “她可能去忏悔；她可能去见些什么人，送个公文包过去；她可 能会唱颂歌或者哭泣；当然，她也可能脱得赤条条的，在神坛前面翻跟 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的想法很有趣。” “我对你的想法更感兴趣。如果就像你所说的，你能听到别人的祈 祷，那么在教堂里，也许有更多你可以帮助的人。” “你是在怀疑我吗？” “现在，是的，我在怀疑你。”她坦诚地说。 他想了一下，和她一起走进教堂。 阿尔奇走进教堂的时候，凯蒂一直盯着他的脸。教堂里十分安静， 有十几个人零星地坐在靠背长凳上。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和抽泣，就像一 层小波浪扫过，整个教堂又迅速归于安静。阿尔奇将头偏向一边，看起 来十分痛苦。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向四处看着，自己研究着每一 个人。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身上。她正在点蜡烛，然后走 到一排长椅旁跪了下来。阿尔奇慢慢地挪到那个女人后面靠左的位置， 然后走到她后面的一排长椅上坐下来。凯蒂还是站在教堂的后面，她想 给阿尔奇一些空间。现在，她在这里唯一感觉到的不适之处，是因为阿 尔奇确实有可能听到别人的祈祷，她可不想让自己的祈祷被人听见。凯 One Hundred Names 276 百人名单 蒂说自己不信仰上帝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谎。她曾接受过天主教洗礼， 但是就像她认识的大部分天主教徒一样，她并没有践行自己的宗教信 仰。教堂礼拜于她而言，不过是婚礼和葬礼罢了。她很少祈祷，起码 不会每天晚上在床边双膝跪地，遵循着固定的仪式。偶尔，当她感到迷 茫的时候，她会为了度过眼前的危难而祈祷，但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祈祷 的对象究竟是谁。她能够理解阿尔奇为什么会相信自己的能力。一直以 来，他都坚信没有人会听到他为女儿进行的祈祷，于是不知不觉地生出 一种想法——如果上帝没有听到，那么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某个人听 到了祈祷，而他，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这种想法或许是为了安慰他， 让他相信自己的祈祷并没有白费，只是听到他祈祷的那个恰巧是和自己 一样的人，是一个没有帮助他人能力的人。当然，阿尔奇也有可能只是 精神不正常。凯蒂站在教堂的后面，试图想些其他的事情，不让自己祈 祷。但是，这太难了。她现在遇到太多的困难，有太多的烦心事。教堂 里一片安静祥和，这种宁静就像是海岸线上的波浪一样，推着她进入自 己的思绪中去。 让她担忧的有皮特，有里奇，也有史蒂夫。她一直担心史蒂夫不 会再理她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跑去揍里奇来捍卫自己的名誉；她担心自 己在星期五会议上的演讲，如果故事通过了，她能不能做到在一个周末 就完稿呢；她担心自己能不能在两周内就找到一个新的住处；她也担心 即将到来的讲课工作面试；她还担心偷用疗养院巴士的行动是否会顺利 进行……但是，眼前最让她头疼的，是她无论如何也要想明白，自己要 怎么向科林·马奎尔道歉。好在，她已经知道要怎么写康斯坦斯的故事 Chapter 23 277 特别的礼物 了，而且她对自己的想法很有自信。不管皮特同意与否，她都决定要按 照自己的思路来写。 十五分钟后，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站起来，离开了教堂。她没有注 意到凯蒂，也没发现她们在同一间咖啡厅一起度过了三个早晨。阿尔奇 站起来，也离开了，经过凯蒂身边向外走去。教堂外面光线明亮，在猛 烈的阳光下，他们都眯起了眼睛。 “她现在要去哪？”凯蒂问道。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踪她这么久。”阿尔奇叹气，样子十分疲倦。 “感觉如何？”她轻轻地问。 “当我挤在人群里，或是在公共汽车上时，我能够零零星星地听到人 们的祈祷，比如说他们不想迟到、想在学校里考出好成绩、希望在工作上 能够发生某些事，或者抵押贷款能够获批等等。但是，在教堂里……”阿 尔奇长呼一口气，“……我却听到了一些更为琐碎的祈祷。” “你听到什么了？” 他犹豫不决地看着她：“这可以说是……隐私，不是吗？” “我必须要知道你听到了什么，”凯蒂直截了当地说，“不然我怎 么能把故事写出来呢？而且，你也没有受到某种神父保密条款的限制， 不能将你听到的祈祷告诉任何人。” “虽然如此，”阿尔奇耸耸肩，“我还是不想告诉你。这不是什么 令人愉快的事，人们通常不会在心情愉快的时候祈祷。就算他们想要祈 祷，也不会特意在工作日的早上九点跑去教堂。” 他们并肩站在利菲步行街上，这是一座横跨整条河的木板路，上面 One Hundred Names 278 百人名单 建有一家朝南的建筑，提供户外午餐和咖啡。那个安静腼腆的女人走进 奥康纳大桥旁边的一家咖啡屋，好像开始准备上班。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阿尔奇问道。 “我觉得你应该去帮助一些你能够帮助的人。我认为，这也能够帮 助到你自己。而且，我觉得你可以从她开始。” 阿尔奇看着她。 “如果我把实情说出来，人们会觉得我疯了。” “你觉得人们对你的看法还会比现在更差吗？” 阿尔奇思索了下，看准一个车不多的空隙迅速穿过马路，走进了那 间咖啡屋。 ?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加比和凯蒂说着话，喝着 第二杯浓咖啡。她们在梅里隆广场的梅里隆酒店里。 昨天晚上，凯蒂打电话约加比今天见面。这个地方是加比选的，自 打到了这儿，也是她一直说话。凯蒂希望加比也能顺便把单买了，因为 这似乎是她有生之年里喝过最贵的一杯咖啡了。她们坐在露天花园里， 周围都是正在进行商务会谈的人们。加比在和凯蒂说话的同时，也留意 着其他人的谈话。加比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她似乎认为凯蒂并不想把伊 娃写到她的故事里，于是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伊娃的工作经历，讲她 如何帮助那些名人客户，讲她如何在一些杂志的日常运转中起到主要作 用。尽管加比说的不假，凯蒂却并不想把自己更多的宝贵时间浪费在伊 娃身上，让她继续用那种小马驹一样的童话故事来愚弄自己。她并没有 Chapter 23 279 特别的礼物 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如实告诉加比和伊娃。然而，她们都是聪明的女人。 在过去的几天里，凯蒂两次拒绝与伊娃见面的机会。她不能确定自己可 以挖掘出伊娃普通人的一面，她对事业型女强人的伊娃没有兴趣。凯蒂 没有时间去一点点打开她的心门。 “她曾经上榜《时尚》杂志的‘热门人物’，也在《大千世界》的 ‘年轻有为’榜单上占了头名。她真的优秀得让人难以置信！”加比闭上 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强调那个词语，然后睁开双眼，吸了一口香烟。 “她太不配合了，加比。每次我问她问题，她要么拒绝回答，要 么就将话题重新带到工作上。我知道她工作很努力，也对自己的公司充 满热情，但是我需要更多的素材来进行写作。我采访过的其他人比她更 加……”凯蒂试着想出一个礼貌些的表达，但马上意识到，和加比说话 最好直截了当一些，“真实。他们让我感兴趣。如果我想对被访问者的 了解更加深入一些，我就会多问一些，结果通常都如我所愿。可伊娃并 不想对我敞开心扉，我也不想强迫她告诉我一些她不想说的事。我不是 那样的记者。” 加比挑挑眉，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起码，我不会再是那样的记者了。”凯蒂骄傲地扬起下巴。 “她的确很难接近，我知道这一点。伊娃的问题在于，她是……” 加比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这十分有效。凯蒂被吊起了胃口，仔细听着 她接下来的每一个词，“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人。”她的语气仿佛那是 个贬义词一样。然后，加比降低了音量，这样子其他人就听不到她要说 出来的小秘密了，“她认为自己的艺术水准是不证自明的。”加比转了 One Hundred Names 280 百人名单 转眼睛，“说实话，我的那些客户们一直在说这样的废话。他们认为， 作品就是最好的声音，却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推广自己的作品。他们也没 有意识到，正是有我和你这样的人，才把他们的艺术推广出去。你知道 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让伊娃开始写那个‘专有’博客吗？像博客那样的东 西，实际上是在探索一种推广自己作品的全新方式。如果说杰姆斯·乔 伊斯还在世，难道你不觉得开微博能让他的作品更平易近人吗？” 凯蒂真希望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谈话。 “不管怎样，”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伊娃是个有趣的人，她有 一颗了不起的心。你只需在她身上多花一点时间，让她对你敞开心扉。 当你看到她内心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了解她的内心吗？” “基本上算是了解。虽然不是完全了解她的内心，但她曾有几次 对我敞开心扉。她和我弟弟交往了三年。他是个混蛋，但她却那么的可 爱。自那以后，我们就走得很近了。我发誓一定要帮助她走出来，不会 让她失望的。” 其实，凯蒂原本想跟加比说些与伊娃·吴没有关系的事，但随着她 们对伊娃的讨论越来越深入，凯蒂对这个似乎挖不出故事的女孩也有了 新的看法。 “如果我能跟她的客户谈谈，听听她如何帮助他们，为他们做了些 什么，我想会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但她对这些却守口如瓶。” “与其说是守口如瓶，她其实是在保护她的客户。她一直坚持要灵 活处理客户的需求。她认为自己为客户做的事，并不仅仅是送出一份礼 Chapter 23 281 特别的礼物 物，她是对的，她所做的事十分特别。” 凯蒂摇摇头，有些不知所云。 “我理解你的感受。当你到了科克郡，就明白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科克郡？” “去参加婚礼？我只是猜的。” “对，去参加周五的婚礼，”凯蒂松了一口气，“是的。”她一直 为布丽奇特的旅程感到兴奋不已，都忘了伊娃要在科克郡参加婚礼，并 会在那里为韦伯一家人送上礼物。“伊娃怎么去呢？”凯蒂问道。 “她自己开车去，怎么了？” “帮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周四和我一起搭巴士过去。我到那边去做 一些事，相信她会喜欢。” “没问题。”加比说着，向凯蒂身后看去，她下个预约见面的人已 经到了。“这是朱斯·斯科特，一名作家。他也很优秀，但是一山不容 二虎。如果能被他采访，我一定会好好表现。”加比说着，高兴地向那 边挥着手。 “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会为这种 事找你，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帮我一下。”凯蒂终于说到了正题。她把里 奇的优盘放在桌子上，同时给了加比一个最甜蜜的微笑。 让凯蒂松了一口气，加比用她在出版社的信用卡买了单，说是作为 让凯蒂正面描写伊娃的回报。带着一种让伊娃失望的负罪感，凯蒂拨通 在乔治·韦伯办公室的奈杰尔的电话。 “这里是莫利凯莉律师事务所。” One Hundred Names 282 百人名单 “我是凯蒂·罗根，我就在你办公室外面。伊娃·吴为了保护她的 客户，什么事情都不肯告诉我。如果你也希望我能从有利于她的角度来 写故事，我想和你谈谈。” 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道：“好吧。” 五分钟后，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身上穿着另一套剪裁精致的西装。 奈杰尔看到凯蒂的自行车时，嘴唇向下拉成一条弧线：“太矫情了！跟我 来，我可不想别人看到我和你还有你那上世纪的打气筒在一块儿。” 凯蒂微微一笑。他们走到了大饥荒纪念碑旁，把身子探出去俯视着 有些昏暗的利菲河。 “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同性恋。”奈杰尔看看凯蒂，她并没有要说 话的意思，“我来自唐尼格一个很小的教区，在那里，所有的人都互相 认识。早在我刚刚能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而在我那样 的家庭里，同性恋是完全不被接受的。我的父亲是一个农夫，我的爷爷 也是，我爷爷的父亲也是。作为家里的独子，我理当继承家族的产业。 然而，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的父母都是狂热的天主教徒。对他们来 说，地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如果我父母知道我姐妹们的婚前性行 为，她们早就被赶出家门了。父母在宗教规则的束缚下生存，从没想过 要打破这些规则。他们也看不到宗教以外的世界，宗教就是他们的全 部。而同性相爱，”他苦笑，“你能想象到，他们会怎么看待它。我的 父亲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下半辈子不想做个农夫，他当然也不能理解我恰 好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我告诉他自己不想继承家族产业后，他有整整一 年没有和我说话。想象一下，当我告诉他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他的心情 Chapter 23 283 特别的礼物 是怎样的吧。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只有跟他说实话。我遇到一个人， 他是我生命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但如果我不能和人谈论他和我们的生 活，也不能把他带回家的话，我会感觉自己整日生活在谎言之中。终 于，我告诉了他们实情。对我的母亲来说，只要我们不再讨论这件事， 她还是可以忍受的，虽然她日复一日地为我祈祷，希望我被治愈。但我 父亲态度明确，他拒绝再跟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再看着我的眼 睛，也不再跟我说话。” “你一定很不好受。” “没错。” 他沉默了。 “整整五年的时间，我父亲都是那个样子。五年里，我们没有说过 一句话。我做过努力，但是……无济于事。后来，父亲的六十岁生日快 到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去为他庆祝生日。我想给他送一份礼物，一份能 让他静下心来思考，也能传达我想对他说的话的礼物。所以，我雇用了 伊娃。”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她曾经帮助过我的一个朋友，”奈杰尔笑了，“但那是另外一个 故事了。因为她的坚持，伊娃和我们一起在唐尼格住了一个星期。对她 来说，那段时间一定很尴尬，但她竟然不可思议地融入了这里。” 凯蒂早就知道伊娃最擅长做这样的事。 “我妈妈被说服了，相信她是我的女朋友，相信我被‘治愈’了。 她非常欢迎伊娃。” One Hundred Names 284 百人名单 “那你父亲呢？” “我在家时，他已经愿意在屋子里睡觉了，这是很大的进步了。但 是，他白天还有吃饭的时候依然要出门，不想见我。我的姐妹们给他买 了一辆摩托车，呵呵，拥有一辆摩托车是他毕生的梦想。但是，我想要 给他的，是一份对他和我而言都有着更深刻含义的礼物。其实在当时， 我猜就算这个女孩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出一份完全符合我心意的 礼物。” “那她找到了吗？” 让凯蒂有些惊讶，奈杰尔摇了摇头：“没有。那份礼物不是完全符 合我的心意，它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伊娃制作了一个影集。她找到了 祖父和父亲在农场里工作的照片，找到我和父亲在农场里工作的照片， 还找到从我出生那天一直到我离开家，所有我和父亲的照片——我和 父亲一起在农场的照片；我坐在父亲为我做的秋千上，他在身后推的照 片；还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照片。为了我，父亲曾经不得不砍掉一棵他 心爱的橡树。对此，他一直非常痛苦，因为从他小的时候就在那橡树上 玩耍。我的秋千就是用那棵橡树做的。那年下了一场大雪，橡树的根腐 烂掉了，没办法继续存活。伊娃用树上砍下来的木头做了影集的封皮， 在影集的扉页上，她刻上父亲的名字和我的生日祝福。她收了我六十五 欧元木工费，以及四十欧元冲印照片和像纸的费用。这是那份礼物的总 共开销。” “礼物奏效了吗？” “母亲说，她准备上床睡觉时，听到父亲在看影集的时侯哭出声 Chapter 23 285 特别的礼物 来。之后的几周，他依然没有跟我说话，但是忽然有一天，他给我打了 个电话。” “他说什么？” 奈杰尔笑着眯起眼睛：“他跟我讲他在农场遇到的困难，大概是说 一头母牛发烧了。当时，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我太激动了！我甚 至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他没有提到我们停止交流的五年，好像他只 是将断掉的时光又接了起来。” “伊娃考虑得十分周到。” “何止如此。她理解我父亲是怎么想的，她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困扰 着他或者让他失望，她也知道什么能触动他、什么能动摇他的信仰。伊 娃和我们住在一起，问我们各种问题，听着我们的故事，最终她想出这 么一个办法。我父亲是个感性的人，但他总是关闭着自己的心门，从不 表露自己的情感。伊娃找到了一个能够触动他内心的礼物。” 凯蒂想了想：“我知道了。” “你懂了？” “我懂了。” “好。现在不要再来打扰我工作了。”奈杰尔调皮地笑笑，转身离 开了，把凯蒂一个人留在海关码头上。 总有你陪伴 星期三一大早，凯蒂在都柏林北部的康塞利下了车。车站旁是一 家花卉商店，远处的园地里，几户家庭正聚在一起采摘草莓。那片田 地的后面是史蒂夫父亲的农田，经过夏季丰沛的雨水，田地里的农作 物正奋力生长着。花卉商店、草莓园、还有小块农田，这些土地都属 于史蒂夫的父亲。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多次成功赶走那些试图买下这 块地皮的房产商们，直到最近几年，已经没有人再找他提出买地的想 法。他如愿以偿地保住了自己的产业。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一个健壮 强悍的农民，他并不知道两千万存款能有什么用。他最擅长做的事就 是耕田种地、寻找新的园艺工具还有厉声斥责别人。 “我以为你已经与世隔绝了。”看到凯蒂走进农场俱乐部，史蒂 夫的父亲说道。 “你一定能一眼看出我的藏身之处。” Chapter 24 287 总有你陪伴 “要我说，你肯定会找个最厉害的靠山。”他警惕地看着她。 “你怎么说都行，”凯蒂微笑着回答，“最近怎么样？你的产业还 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看着桌上的文件：“如果你来找史蒂夫， 他在用旋耕机耕种五十号园地。” “史蒂夫用旋耕机耕地？”凯蒂大笑，“他还懂旋耕机？” “肯定比你对新闻行业懂得多。”他反唇相讥。 这倒是让凯蒂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他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 “他女朋友是卡佳。” “我知道。” “一个好姑娘。” “我知道。” “她在事业上小有成就。” “我知道，她做摄影。” “那幅照片就是她拍的。”他又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凯蒂抬起头， 看向那张风光照。那是在一个雾蒙蒙的天气里拍的，位于克里郡海岸边 的斯凯利格礁石。这张照片几乎达到理想的效果，是那么的美！但一想 到它是由卡佳拍摄的，凯蒂便觉得很不舒服。 “五十号园地是哪一个？” 他冲着墙上的地图挥挥手，没有理她。 One Hundred Names 288 百人名单 凯蒂穿过那些五十平米的小块土地，对花园里的家庭微笑着打招 呼。有些人在忙着工作，有些人则在帆布躺椅上坐着，喝着茶，任孩子 们在周围跑来跑去，用喷水壶嬉闹着淋着对方。每块土地都有一种不同 的景致，让她想起砖巷咖啡馆里那块黑板上的话——每张桌子都有自己 的故事。 凯蒂在园地里找到史蒂夫。他站在一台旋耕机旁，机器的噪音太 大，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凯蒂的呼唤。她站在篱笆外面，看着史蒂夫。 他正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土地，让凯蒂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将自己捂得严 严实实，而是将一部分皮肤暴露在太阳底下。他没有穿夹克，而是穿着 T恤衫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厚厚的工作靴。他浑身都是泥土、青草和 汗水，凯蒂几乎认不出他来。由于整天在室外工作，他的头发比平时看 起来更乱。终于，史蒂夫不再盯着土地，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凯蒂。 她笑着挥手，他立刻关掉了机器。 “凯蒂！”他看起来很惊讶。 “我本想给你个惊喜的。” “来这儿多久了？” “几分钟而已。我一直在看你专注工作的样子。”史蒂夫工作的时 候，会皱着眉头噘着嘴。他认真的表情还和从前一样，不禁让凯蒂回忆 起他们在大学里一起学习，考试时互相抄袭的日子。 史蒂夫大笑。 “爸爸跟你打招呼了？” “那是一个女孩能得到的最热情的招待。” Chapter 24 289 总有你陪伴 “我很抱歉。”史蒂夫有些担心。 “没关系，比我家大门上的那些马粪威力小多了。” “还有？” “没，其实，星期天以后就没有了。”凯蒂若有所思地说，“或 许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对了，说到麻烦事，”凯蒂穿过篱笆走进了园 地，“我是来给你这个的。”她张开双臂拥抱着史蒂夫，紧紧地抱着 他，贴着他的身体。她感觉到他的震惊，史蒂夫身体僵硬着，并不习惯 这样的亲密接触。凯蒂可不管那些，她只想对他的付出表示感谢。终 于，他放松下来，居然也搂住了她的腰。这样的拥抱给人带来一种奇 妙的舒适感。凯蒂并没有期待他有所回应，她以为他会推开自己，礼貌 地感谢自己的拥抱。然而现在，两个人在园地里紧紧拥抱着彼此，凯蒂 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终于，两个人都松开了双臂，但是他并没有推开 她。他们的脸贴得很近，注视着对方。史蒂夫的蓝眼睛望着她的眼睛， 凯蒂不由地吞了下口水。 “我只是想谢谢你。”她静静地说。 他皱眉：“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弄干净门上的喷漆，谢谢你帮我擦掉台阶上的狗屎， 谢谢你让我借宿，最想感谢的，是你把里奇的脸揍得像个熟透的西红 柿。” “哦，这样啊。”史蒂夫忽然明白过来，后退了几步，不，是几大 步，他一直退到旋耕机的后面，以和凯蒂保持距离。瞬间，他又变回老 样子：“被你发现了。” One Hundred Names 290 百人名单 “他来我公寓取他的外套。他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发现了我跟他的 事。他紧张坏了！” 史蒂夫的脸阴沉下来：“狗娘养的！我发誓，我还会再揍他一次！” 凯蒂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惊讶。史蒂夫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从 不会主动攻击别人。虽然他并不软弱，但是他遇到麻烦时的第一反应是 抽身而退，从不会暴怒，更不会去打人。 “嗯……你为我打了他一次，我非常感谢你！” “事实上是两次！”他笑了，“我的拳头也受伤了。”他抬起手， 关节上的伤口肿胀着。 “啊，史蒂夫，我很抱歉。”凯蒂走近些，想摸摸他的伤口，但他 却像往常一样拨开了她的手。 “没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他看起来很迷惑。 “你那天挂掉我的电话，我以为你又生我的气了，因为周日报纸上 的那篇文章……我又搞砸了。” “不，不，凯蒂，不是那样的，”他温柔地说，“我的确很生气， 但是针对里奇。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 凯蒂耸耸肩，向周围看去。她忽然感觉到，在史蒂夫的陪伴下，自 己竟然如此的脆弱，竟然如此迫切地想要获得安慰……停！她怎么能对 史蒂夫产生这样的感觉呢？ “那么，你还好吗？你的故事写得怎么样了？” Chapter 24 291 总有你陪伴 “简直妙不可言。”凯蒂把方才的内心悸动抛到一边，欢快地回答道。 他大笑。 “我遇到一些特别有趣的人，我都等不及要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 了。” “听起来不错，”他微笑，“好像你又恢复了最佳状态。” “真的吗？”她发自内心地感动。 “真的，你又回到以前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状态。感觉真好，你这 样……”他看看她，“快乐。” 快乐。凯蒂想了想，是的，她很快乐。尽管生活总是遭遇不顺，但 她实际上活得很快乐。 “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喝杯酒，或者……？” “我很想去，但是我得赶到斯特拉凡去，见那个蝴蝶夫人。我需 要再多了解她一点，她太迷人了，就像是托尔金小说里的人物活过来一 样。完了之后，我还有一个工作面试。”凯蒂的脸庞微微抽动着。 “去哪面试？” “阿什福德夜校的媒介研究课讲师职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取消 它。” “不许取消，”他警告道，“你一定会打动他们。” “我就怕会这样。” “凯蒂，”史蒂夫蓝色的瞳仁凝视着她，“你会表现得非常出众。”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上来，让她感觉自己傻透 了。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没有受过别人的赞扬，尤其是史蒂夫的赞扬， One Hundred Names 292 百人名单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期待他的鼓励。凯蒂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清清喉咙：“明天我就出发了，我在想，能不能让你的女朋友帮一个 忙……”凯蒂的嘴巴里好像塞满了粉笔，讲话支支吾吾的。 “卡佳？为什么？” “最刺激的一个故事。”凯蒂笑起来，“布丽奇特，我名单上的一 个人，她跟别人打赌说自己会活到八十五岁。明天就是她八十五岁的生 日，我们要开车去科克郡拿回她赢的钱。” “你在开玩笑吗？她赢了多少？” “一万英镑，”凯蒂咧嘴一笑，“或者，最少也有一万欧元。我需 要一个摄影师。另外，我们需要连夜赶路，所以，路上也会有很多事需 要她的帮助。” 史蒂夫想了想：“我会跟她说的。” “谢谢，我发短信告诉你巴士的详细信息和出发地点。如果她不能 来也告诉我一声，我就去找别人了。不过，真希望她能来。”说完，两 个人静静地站在园地上。凯蒂忽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冲动，想要冲过去 再次拥抱史蒂夫。她被自己的疯狂想法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呆呆地走 掉了。 ? “尽管如此，尤金，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安布罗斯 对她的好友兼同事大声吼道。 尤金涨红了脸。安布罗斯的坏脾气就像她那一头红发一样火爆， 他曾经见过她暴怒的样子，却并不擅长安抚她的情绪。他紧张得结巴起 Chapter 24 293 总有你陪伴 来：“那是在谈话的时候无意间说出来的。”他唯唯诺诺地说。 尤金温顺的样子让安布罗斯更加怒火高涨：“正常谈话怎么会涉及 那样的话题呢？它跟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 应该让你接受她的采访！”她怒不可遏，在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 然而，他们两个心里都很清楚。事实恰恰相反，如果尤金不接受 记者的采访，记者就不会写文章发飙，更不会在报纸上宣传他们的博物 馆。但他们却迫切地需要宣传，他们需要公布自己对濒危蝴蝶的研究， 从而引起人们的担忧——报纸是最好的方式之一。尤金更擅长与人打交 道，这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尤金，安布罗斯与大多数人都没办法交流。 她太在意自己的外表，太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以至于没办法正常思 考，更别提做生意或者宣传她的博物馆了。她可以与人电话交流，可 当面交谈时却总是因为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感到坐立不安，所以，她宁愿 不和任何人打交道。她就是这样，受不了别人的窃窃私语和口耳相传， 她觉得他们总在议论“当他们遇见安布罗斯·诺兰……”的故事。事实 上，她的情况变得更糟了。她在网上买衣服和杂货，将需要签名的包裹 寄到博物馆里，然后尤金或者萨拉可以帮她代收。但是，尤金向记者泄 露的那件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事实上，他泄露的是两件事。尤金把 第一件事告诉安布罗斯时，本以为她只会有一点点生气，没想到她已经 勃然大怒，那第二件事更是没法得到她的原谅了。尤金准备把那件事告 诉记者时，就想到了这个后果，但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记者很厉害，总有办法从他口中套出话来，让他困扰不已。甚至， 有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了。 One Hundred Names 294 百人名单 “对不起，我不该把手术的事情告诉她。”他结结巴巴地说，“我 不该那样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会请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写到文 章里。”他指的是安布罗斯存了相当久的钱，为了做手术弄掉脸上伤疤 的那件事。她拜访了许多医生，结论是需要很多次激光手术才可能平复 肌肤，这种事情是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一想到尤金和别人讨论着她 的外表，安布罗斯就有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 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报告。”尤金坚定地说，声音充满自信。安布罗斯 相信了他。 “你还告诉谁了？” “没有其他人了。” “所以说，你还是知道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否则你还会告诉其他 人的！” “安布罗斯，冷静点！你做的一切是非常优秀的，你应该为自己 感到骄傲。我一遍又一遍读着你的报告，感觉那是我曾读过的最美妙的 文字。我为你骄傲，你也应该把你的发现告诉世人。研讨会邀请你去发 言，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也肯定了你研究的重要地位。这场研讨会对 你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并不会每天甚至不会 每年都在爱尔兰发生。”尤金指的是大卫·阿滕伯勒爵士——蝴蝶保护 委员会的主席——即将在科克大学召开研讨会的事儿。大会的议题是回 顾和总结在保护濒危蝴蝶和飞蛾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讨论如何保 护蝴蝶的栖息地。这场研讨会提供了一个平台，让世界各地的学者们就 保护蝴蝶的实践成果进行发言。大会关注未来的挑战，包括气候变化的 Chapter 24 295 总有你陪伴 影响。安布罗斯被邀请发言，尤金自作主张地替她接受了邀请，让安布 罗斯很恼火。不过，这不是他们今天要争论的话题。尤金到现在也不确 定，安布罗斯最终会不会咬紧牙关去参加研讨会。但是，他一直没有放 弃争取。 “所以，你是故意告诉她的！”安布罗斯打断他的话，脸颊发热， 眼神明亮——一只眼睛是明亮的绿色，另外一只却是有些可怕的暗棕 色，“为了强迫我去参加研讨会？她把这件事写出来，我就别无选择 了，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不对？” “我觉得你应该让世人知道你的研究成果，”他坚定地说，使劲 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你一样近距离地研究过 孔雀蝶。你有充足的数据和实验来证明你的理论。如果你不准备公之于 众，那用五年时间进行的研究和写的报告，还有什么意义呢？”尤金的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喊出来。安布罗斯好像很惊讶，甚至也有点感 兴趣了。 “你跟她说我会去科克郡，问问她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她有些 沮丧地说。 “错了。她是想让我们跟她一起去。” “我不明白。” “你很快就会明白了。她会来这里跟你谈谈，和你在一起待一个下 午。” 门铃响了。 “一定是她来了。”尤金说。安布罗斯目瞪口呆，还没有从尤金的 One Hundred Names 296 百人名单 胆大包天中反应过来。她迅速把夹起的头发放下来，遮住惊慌失措的脸。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打开门：“啊，罗根小姐，见到你真 好！请进。” ? “她在你旁边的时候，会把头发绑到后面。”凯蒂对尤金说着。她 刚刚结束对安布罗斯的采访，越来越发现她是个有趣的女人。 尤金坐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认真地看着文件。听到凯蒂的话，他 惊讶地抬起头来：“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今天刚来的时候，从窗外看到你们在谈话。”这话等于 在说——按门铃之前我在偷窥你们。 “噢，”他说，“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写出来。”凯蒂倚着门框邪邪地说着，让尤金 有种被设计的感觉，“嘿，你知道这件事儿一定很开心吧。” “开心？为什么我会开心呢？”尤金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文件，脸一 直涨红到脖子。 “因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很自在。”凯蒂笑了，并且 敏锐地看到尤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个，我从来没想过。我是说，没有理由……不是，她没有…… 嗯，我们不是……”尤金结结巴巴的，甚至没办法说出句完整的话。 “好吧，那就明天下午再见了。”凯蒂说。 “她说她会去？” “ 还 没 有 。 但 我 需 要 你 来 说 服 她 ， 我 有 种 直 觉 ， 她 对 你 言 听 计 Chapter 24 297 总有你陪伴 从。”她对他挤挤眼，离开了博物馆。 ? 阿什福德私立学院位于帕内尔广场，紧邻着爱尔兰作家协会，对面 是纪念花园、大门剧院和圆形外观的妇产医院。学校位于一个乔治王风 格的广场上，四层楼满满的都是教室，教学科目包括厨艺、工艺设计、 室内设计、商业研究、市场营销和传媒等。一部分传媒专业的课程通 过视频来讲授，主要是教学生如何从容不迫地说话、如何在镜头面前说 话、如何摆脱不自觉的讲话习惯和紧张感，并要让他们习惯于听到自己 的声音。凯蒂在五年前上过这样的课程，现在却要为了教授这些课程而 参加面试。她没有因为缺乏教学经验而放弃，她相信自己有丰富的从业 经验。除了想要传播知识，她真的很需要钱。一周工作两个半小时就能 拿到不薄的薪水，这对她目前的处境有很大帮助。 她在丹尼尔·梅拉面前坐下来。丹尼尔曾经是个政客，后来创办了 这间学校，为那些没有工作机会的人提供业余课程和夜间课程，为他们 颁发学位证和毕业证，并借此赚取学费。 “凯瑟琳。”他低头看看她的简历，给了她一个微笑。看到那生硬的 笑容，凯蒂有点后悔来到这里。但是，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如 何能让对面这个男人相信她能胜任这份工作呢？她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我很感谢你今天来到这里。然而，事情是这样的，”丹尼尔把 手平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指汗津津的，每次他为了强调某句话从桌子上 抬起手指时，都会发出一种黏黏的声音，“你曾经是我们的学生，我很 欣赏这一点，也正因为如此，我让特里安娜请你进来，让我能亲自见 One Hundred Names 298 百人名单 你。”他又抬起手指，发出黏黏的声音，“你有丰富的从业经验，我十 分佩服你，也为你骄傲。”说到这儿，他清了清喉咙，“然而，在目前 的情况下，你的情况……”不等他说完，凯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丹尼尔接下来所说的话，凯蒂只记住了其中一句：“你的事情被做成案 例，正在媒体法课程上让学生们学习。所以，我们认为这构成了一种利 益冲突，你也会感觉十分不舒服。” 凯蒂宁可在电话里听到这些。她花了好多时间来挑选衣服、化妆 和整理头发，还穿了一双几乎让她走不动路的鞋子，可现在，她却只能 坐在这里故作清高地笑笑。如果他们在电话里就拒绝自己，起码她现在 不用流着眼泪骑车回家。除此以外，她还十分感激萨莉预测出的那场暴 雨。凯蒂骑车孤独地走在悲哀的夜色里，暴雨忽然倾盆而下。 旅行 布丽奇特短途旅行的前夜，凯蒂失眠了，甚至合不上自己的双 眼。她已经把面试时受到的羞辱抛到脑后，打算等到她拥有很多资源 的时候再去考虑这件事。现在，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故事上，关注着 名单上的人和即将要去的旅行。凯蒂感觉紧张不安，胃部一阵刺痛， 随之而来的是许多非常熟悉的消极想法。如果她错误地判断了一切， 那该怎么办？如果她的整个行动计划都是错误的，那该怎么办？她再 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对康斯坦斯的巨大责任和对鲍伯的巨大责任。她想 取悦皮特的出发点已经不复存在，那男人只是在利用自己对康斯坦斯 信仰和精神的了解罢了，他只是想了解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凯蒂知道 自己正在做什么，她选择跟随着自己的直觉，而不是对别人的意见做 出反应。这么短的时间里，从整个过程中得出的这个结果值得庆祝。 她思索着，再次找到聆听自己内心的信心和踏实感。不过，她还是担 One Hundred Names 300 百人名单 心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如果这样的话，这次旅行将会是个灾难。 凯蒂躺在床上，看着沐浴在蓝色月光中的公寓，想着自己不得不离 开这里。她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住了五年，其中有四个月是和格伦一起 度过的。她喜欢这个房间，钟情于自己的空间，并不想离开。她觉得自 己很幸运，能够找到这套公寓，还厚着脸皮让房东降低了房租。可是， 莫名其妙地，她就被赶出去了。凯蒂本打算半个月内搬走，可想到不确 定的未来，她毫无睡意。凯蒂翻身下床，拆掉床罩，开始收拾行李。她 害怕即将到来的旅行，也害怕马上就要出发。凌晨三点半，她把衣服装 满了手提箱。凌晨四点，她睡着了，梦到自己的冒险经历，梦到了一百 个名字中的六个人。 按计划，凯蒂要乘出租车把布丽奇特从疗养院接走。已经有人通 知了疗养院的伯纳黛特，说凯蒂会来把布丽奇特带走，让她和家人一起 待上一个晚上。凯蒂看到古镇手枪队刚好在这个时候返回，他们是在与 巴尔布里根鹰队的战斗中凯旋。莫利之前安排了巴士去接他们，还教他 们捏造了一番谎话。手枪队员们抱怨着，说听到巴士车发出一种滑稽的 声音，还有特殊的气味。谎言被当真了，护士们同意莫利安排本地人比 利·米格把车带去进行检查，但是要求第二天晚上要把车送到粉红女郎那 里过夜。为了多收五十欧元，比利同意莫利把车开走，然后准时归还，以 便他第二天可以开回疗养院。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一切都还不错。 布丽奇特和凯蒂在奥尔德敦咖啡馆里焦急地等待着莫利。凯蒂问布 丽奇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关于车的感觉？” Chapter 25 301 旅行 凯蒂笑了，她说：“旅行的感觉。回家的感觉。” 布丽奇特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凝重。凯蒂也分不清她是满意还是 满腹焦虑，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我觉得兴奋，但是也觉得紧张。离开后，我只回过一次家，是 因为我父亲的葬礼。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这次旅行让我想起了往 事。真的很有意思，仅仅想到要回去就已经让我沉浸在回忆中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陷入对过往的回忆中，“我现在想起的很多 事，是在以前已经完全忘却了的。” “你确定我可以带其他人加入这次旅行吗？我知道，这次对于你来 说，是非常私人的一次旅行。” 布丽奇特笑道：“凯蒂，我非常高兴你能带来那些人。看到有人和 我同行，是很有意思的。” 凯蒂紧张地笑了笑：“是很有趣。” 布丽奇特问道：“你已经搞清楚了，是吗？是这件事把我们联系到 了一起？” 凯蒂回答道：“是的，我想我已经搞清楚了。”出于尊重，她没再 追问布丽奇特。 “好的。我还有个小秘密，”布丽奇特咯咯地笑着，她的目光淘气 地闪烁着，“莫利还不知道，我们沿途会多停留一站。” 这一站就是都柏林的三一学院，布丽奇特的孙子爱德华在那里攻读 法律学位。凯蒂记得，有次她要离开的时候，爱德华刚好到疗养院看望 布丽奇特。小伙子二十来岁，很英俊，负责任而且勤奋。在布丽奇特眼 One Hundred Names 302 百人名单 里，爱德华和莫利非常般配。但在凯蒂看来，情况截然不同。 凯蒂取笑道：“很浪漫啊。” “莫利肯定会杀了我的，但是爱德华要被踢屁股了，他是卡罗琳的 儿子，”布丽奇特说道，似乎这个理由能够解释一切，“现在，他的心 思还在书本上。就算有姑娘一丝不挂地在他面前扭动，他也看不出什么 好东西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吓得咖啡馆的客人们差点从 座位上跳起来，也包括她们俩。透过咖啡馆的窗户，她们看到莫利躲在 车门后面，热情地竖起两个大拇指。 “说曹操，曹操就到。” 凯蒂嘀咕了一句，向外面的汽车走去。 莫利高兴地说：“我喜欢这么做！”她关上车门，体味着“咣当” 关门的感觉。然后，她拉动手柄，门开了，然后，她又把门“咣当”关 上。 凯蒂环视了下这个城镇，紧张地说：“请不要再玩这个车了，我可 不想在开始旅行前就因为盗窃而被捕。” 布丽奇特和凯蒂坐到前排，莫利后面的位置。不过，从莫利开摩托 车的技术来看，凯蒂可不想长时间坐在这里。 莫利兴奋地说道：“这里还有个麦克风，”她对着麦克风说道， “下一站，波哥拉山脉的山脚。” 凯蒂打断她的宣告：“实际上，我们还要在三一学院停一下。” “啊？我以为我们要去接克勒斯大钟下的那群人，然后直接去科克 郡呢。”莫利皱了皱眉，“哎呀，可别告诉我……”她扭头看了看布丽奇 Chapter 25 303 旅行 特。 布丽奇特喊道：“好好看着路吧，孩子！我想在我八十五岁生日那 天见见他。它还不知道它就要来了，但是它就要来了。” 莫利转转眼珠，在其他人看到他们之前，驱车离开了奥尔德敦。 她们在奥康奈尔街道上的克勒斯百货商店前停下来，一时间，后面 很多轿车和汽车都鸣响了喇叭，抗议着莫利的不正当驾驶。 莫利打开双闪，抱怨道：“哦，都赶快闭嘴！他们是在这儿吗，凯 蒂？” 凯蒂坐车坐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向外看了看克勒斯旁边的街 道。这条路很脏，有些污渍是一小片连着一小片的，有些却是单独的小 点。凯蒂看到安布罗斯和尤金站在一起，她的心脏都要提起来了。安布 罗斯一头蓬乱的红发遮着她的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尤金则抬起头， 高兴地看着太阳。尤金肯定在尽力分散安布罗斯的注意力，让她忘记她 身处一个庞大而糟糕的世界中，周围满是陌生人，与她珍爱的蝴蝶相隔 甚远。 伊娃·吴第一个注意到站在巴士门边的凯蒂。她看到车身上“圣玛 格丽特”的字样，投来诧异的眼神。尽管她在婚礼上要送出很多礼物， 但她只带了一个小旅行袋和一个小手袋。凯蒂猜测，那些礼物会通过另 外的方式送达。 “你好，凯蒂。”伊娃说着，走过来拥抱了一下凯蒂，表示问候。 其他人也发现了凯蒂，陆陆续续向巴士走过来，在伊娃的后面站成一 列。让凯蒂惊讶的是，她竟然看到了史蒂夫！他远远地站着，故意等其 One Hundred Names 304 百人名单 他人站好，然后自己排到队列的最后面。凯蒂困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 和其他“乘客”打着招呼。“疗养院的招牌是什么？”伊娃咯咯地笑 着，几步就迈上了车。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凯蒂说道。“阿尔奇！”凯蒂惊喜地叫 着，大笑着拥抱了队列的第二人。由于太过亲昵，阿尔奇的身体都僵住 了。 “呃，我带了一个人，希望你不会介意。她叫里贾纳，”阿尔奇侧 过身，后面是那个咖啡馆里的羞怯女人，“你知道吗？我把所有的事情 都告诉她了。” 里贾纳抬起头，害羞地笑了下。她看了阿尔奇一眼，然后把视线投 向凯蒂，目光紧张。她仍然面带有些惶然的神情，害怕着将要发生的什 么事情，或者是害怕将要不发生的什么事情。 凯蒂笑着说：“热烈欢迎！里贾纳。”凯蒂热情地握住里贾纳的 手，试图隐藏自己的震惊。 “谢谢！”里贾纳脸红了，紧张地看着阿尔奇。 “上车坐吧。”凯蒂伸出手摆出“请”的姿势。两个人上了车，选 择坐在倒数第三排，里贾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接下来是尤金和安布罗斯。凯蒂拥抱并亲吻了下尤金，但只是很克 制地拍了拍安布罗斯——她知道不能把她的出席太当回事儿。尤金看起 来很高兴，上身穿着针织套衫和衬衫，蝴蝶领结上印着蝴蝶的图案。安 布罗斯上车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凯蒂的眼睛，径直就走到车的后排。巴 士最后面，一侧是五连座，另一侧是一个小桌子和两个面对面的位子。 Chapter 25 305 旅行 不出所料，安布罗斯没选择那些容易接触到人的座位，而是坐在了车厢 后方最后一排的两个位子上。 接下来是玛丽罗斯和山姆。 山姆说道：“她把我也带过来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凯蒂注意到玛丽罗斯的脸红了， 取笑道：“哈哈，我可没想过，她 还能以其他的方式过来。”说完，她依次拥抱了他们两人。两个年轻人 走到车厢前面，透过车窗向已经落座的各位打着招呼。山姆兴奋地介绍 着自己，情绪明显很高。 接下来是杰里克和阿查，他们带来了他们的脚踏船！山姆、杰里 克、阿查和史蒂夫四个人一起把脚踏船搬进汽车的行李箱，想尽办法把 脚踏船放得安稳，然后使劲地关上了门。 史蒂夫最后一个上车，凯蒂问他：“你怎么来了？卡佳呢？” “她来不了了。所以，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就是摄影师。” 凯蒂惊慌失措地说道：“史蒂夫，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的报道需 要一个真正的摄影师！” “打住！你在贬损我吗？我们两个都学过新闻摄影，你还记得吧？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已经过去十年了。而且，那时候你的作品就很蹩脚。” “我的作品不蹩脚，那叫富有创造性。二者是有区别的。” “好吧。至少能把人脸拍进去，是吧？” “天啊，非常感谢史蒂夫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过来帮忙，我真的感激 不尽。”史蒂夫讽刺地说着。 One Hundred Names 306 百人名单 凯蒂坐下来，真诚地说道：“对不起。我应该谢谢你，但是，可别 把事情搞砸了。” 史蒂夫也坐在前排，在凯蒂的旁边。他打量着车上五花八门的人： “看到了，这就是你要做的辛苦工作。喂，凯蒂，太酷了，我很高兴看 到你正在做的事情。” 凯蒂想不出其他的话可说，只好笑了笑。她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告 诉他自己真的很开心旅行中有他的陪伴。这种感觉是对的。 ? 莫利把车停在了纳索街上，看了一眼后视镜，有点紧张地说道： “到了。快一点，这里不能停太长时间。” “什么意思，快一点？” “你去找爱德华，我不能下车。” 凯蒂问道：“你不能打电话给他吗？他根本不认识我。” 布丽奇特抱歉地解释道：“他的手机关机了。现在，他正在伯克利 图书馆学习。” 凯蒂和史蒂夫跑下车，从侧门进入三一学院。他们朝伯克利图书馆 跑去，去找爱德华·菲茨西蒙斯。 “抱歉，他不希望被打扰。他正在做小组作业，特别吩咐不能有人 打扰。” 凯蒂叹了口气，然后向后退。她对史蒂夫说：“我们走吧，回去告 诉布丽奇特他正在忙着。” “什么？要让那个老妇人伤心吗？她冒着生命的危险进行这个行 Chapter 25 307 旅行 动，连我都很激动，我甚至都不认识她。如果她是我祖母的话，我可不 想错过这次机会。” “可是，你听到她说的话了。” 史蒂夫看着凯蒂：“加把劲儿！颇具影响力的记者凯瑟琳·罗根就 想不出个聪明的点子吗？” 凯蒂肯定地说：“想不出来，我已经不再是那时的我了。再说， 你讨厌那样的我。”凯蒂不想把他们的谈话变得严肃起来，起码不是现 在。载有十一个人和一个脚踏船的疗养院巴士正停在双黄线上等着他们 呢。但是，她却没能忍住。 史蒂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是昨天那种让她不寒而栗的眼神。 凯蒂试图摆脱那种眼神，因为她感觉不舒服：“无论怎样，这无关紧 要。”她转过身，离开了图书馆。 “凯蒂，我不是那个意思。”史蒂夫拉住凯蒂的胳膊。 “你是那个意思。” “好吧，有一部分，我是指有一部分。但是，我不讨厌那样的你， 我只是不想让它变成你的全部。但是，我那时觉得你正在变成那样。” “所以我接受了，不会再那样了。” 他怀疑地看着她：“一直以来……好吧，你就不能再最后扮演一次 缺德的记者，说一次谎吗？” “所以，现在你允许我这么做？” 他笑了笑，说道：“有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来吧，表现出你最坏的 一面吧。” One Hundred Names 308 百人名单 “好吧，”凯蒂转过身，走回到服务台，“你好，非常抱歉再次 打扰你，我需要和爱德华说句话，这个非常重要。我不想打扰他，但是 这个关系到她的祖母布丽奇特。她去世了，所以，我真的必须要亲自告 诉他。”凯蒂听到背后传来史蒂夫的喘气声，她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 来。那个图书管理员很快走进大厅去找爱德华。 十五分钟后，在凯蒂不断地道歉声中，爱德华挨着祖母坐下来。之 后，他问了有关旅行的二十个问题。 “奶奶，你确定你没事吗？” “是的，我很好。” “你不会……快要去世了吧？” 她取笑道：“亲爱的，我们都快要去世了，只是我可能比你距离死 亡要近得多。” 莫利插嘴道：“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离去。” 爱德华反驳说：“尤其是坐你开的车。是谁的好主意，偷了这辆车？” 莫利的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鸣起响亮的喇叭声。 爱德华问着：“想过让我来开车吗？” “好啊。我最想做的事情，莫过于在科克郡的下等酒馆里待上四个 小时。” “你觉得你的摩托车比我的摩托车更精巧吗？” “起码它不会每五分钟就坏一次。” “至少，实际上，我知道怎么开车，而不是置别人的生命于不顾。” “什么？”莫利问着，眯着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爱德华，“干吗那样 Chapter 25 309 旅行 看着我？”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是蓝色的。所有的色彩之中，偏偏是蓝色的。” “我选它为了和你的个性相配。”她反驳道。 爱德华和莫利非常熟悉对方。凯蒂发现布丽奇特扭头朝窗外看去， 会心地笑了。 凯蒂站起来，拿起车前方的麦克风。山姆立刻开始大声叫起来，喊 着让她唱首歌。大家都笑了，凯蒂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凯蒂说：“我当然不是要唱歌的。” “相信我！”史蒂夫叫起来，大家都笑了。 “我想和大家说一下咱们的旅行。我知道，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 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能够过来并陪我一起旅 行。事实上，说老实话，是你们把我带上这次旅行。”凯蒂清清嗓子， “令人感到惋惜的是，几周前，我失去了患有癌症的编辑兼朋友。正因 如此，我开始着手写她留下的故事。关于这个故事，我仅有的线索是你 们的名字。除了你们，还有另外的九十四位，但他们今天没在车上。” 大家又笑了。 “我不知道康斯坦斯想让我写些什么。但是，和你们聊得越多，我 就越了解你们。到现在为止，你们中的有些人我了解得多，有些则少。 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自己写自己，因为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有着很 多让人着迷的故事。谢谢你们能够和我分享你们精彩的故事，尤其是有 一次……”凯蒂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于是停下来让自己稍稍平静 下。车里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甚至莫利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One Hundred Names 310 百人名单 “好好看你的路！”凯蒂说着，这句话一下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尤其 是有一次，当我真正需要这个的时候。我知道我曾让你们中的很多人厌 烦，你们没想过我的出现，我却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中；你们也许不想再 提及某事，我却说起了它们……我再一次感谢你们的耐心，希望你们能 够理解。我已经把全部投入在你们身上了，去了解你们，倾听你们的故 事，以及公正对待你们的故事。我已经从你们所有人的身上学到很多东 西，你们让我非常感动。我敢说，是你们让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帮我 改过自新。” 凯蒂看到安布罗斯强而有力的眼神。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么，让我来介绍下在座的各位。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因此我 确信，你们大家都有机会相互交谈，发现彼此的故事。除了这个人，” 凯蒂指着史蒂夫，“他在这里，不是因为他的故事。他没有故事，他只 是我的朋友，所以，大家不要和他讲。” 车里的人都笑了。史蒂夫看了她一眼。 “也许他会告诉我们你的故事，凯蒂！”杰里克从后排喊道，逗得 大家又笑了。 “不！相信我，你们才不想听我的故事呢。” “你应该已经看到星期天的报纸了！”史蒂夫大声喊道。理解这个 “笑话”的人都笑起来。 “谢谢你，史蒂夫。但是，首先，我想介绍下我们的女主角，我们 的生日女郎——布丽奇特·墨菲女士。”顿时，车里掌声雷动，每个人 都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Chapter 25 311 旅行 气氛不再那么压抑，大家融合在一起，车上有种真正的庆祝和欢庆 的感觉。凯蒂挨着史蒂夫坐下来，掩藏不住满意的笑容。 “看看你，这么开心！”史蒂夫说着，亲切地抚弄凯蒂的头发。 说服 大部分“名字”都聚集在车厢后面，听着杰里克和阿查聊他们的 “破纪录尝试”。 杰里克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一项男子双人一百米脚踏船短程比 赛。现在的世界记录是1分58.62秒，我们可以在1分50秒之内完成。” 掌声响起，他们得到很多鼓励。 伊娃问道：“你们要在科克郡冲击记录?” 杰里克略带伤感地说：“我们一直想让家人见证这一切。他们陪 伴我们走过整个人生旅途，但是他们现在却不在这里……” 阿查参与到谈话中，更加热情地说着：“很遗憾，这次旅行他们 不能和我们一起。我们今天和大家同行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听说现在 有一位审裁员正在科克。如果我们能说服他来观看我们的‘破纪录尝 试’，我们就可以被吉尼斯世界纪录正式认可。” Chapter 26 313 说服 “虽然我们做‘破记录尝试’，但我们不需要裁判。”杰里克不假 思索地说道。 “不是的，”阿查解释道，“审裁员的出席是立刻知道‘破纪录尝 试’已经成功的唯一途径。如果你想让你的记录马上得到认可，然后 提升地位和新闻感染力，找审裁员是必然之选。他们可以官方授予你 带框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证书。我们想过要专门请一位审裁员，但是光 机票就要五千欧元。我们知道今天有个审裁员在科克参加一个公司活 动，如果我们能说服他见证我们的‘破纪录尝试’，我们就会马上得 到确认！” “没错。但是，这项活动不是必须要有裁判的，”杰里克又强调了 一遍，“我只是不想你无缘无故地抱有太大的希望。” “抱有太大的希望有什么问题吗？似乎是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吧！”阿查说道。 他们当着大家的面争论起来，直到阿查大声地说道：“但是，这件 事值得一试！是不是，小伙子？但是，如果我们找不到裁判呢？大家都 可以当见证者。” 山姆提议说：“我可以用iPhone拍摄下来，这样你们就有完成挑战 的录像了。” “我可以拍很多照片，”史蒂夫补充道，“打算报道此事的记者也 会到场见证的。” 杰里克永远那么的多愁善感。虽然他仍在怀疑找到审裁员的可能 性，但被大家的友善鼓励感动着。 One Hundred Names 314 百人名单 史蒂夫和尤金聊着蝴蝶，讨论着种植什么样的花卉最有利于蝴蝶生 长。这时候，凯蒂挨着安布罗斯坐下来。 “山萝卜既可以在潮湿的环境下成长，也可以在干燥的环境下成 长。还有仙翁花、报春花、紫罗兰、普通蒲公英……” 尤金列出一些花，史蒂夫点了点头，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凯蒂轻轻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今天能来，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 并不容易……”凯蒂以一种友好的方式说道，但是似乎激怒了安布罗斯。 安布罗斯突然打断凯蒂的话，把脸转过来，她的绿眼睛气愤地盯着 凯蒂，说道：“是因为我的脸吗？我知道你和尤金说什么了。他本来不 应该跟你说那些话的。” 凯蒂不得不回想一下，好弄清楚她不应该知道什么。她马上想到的 是安布罗斯省吃俭用，为了做除去伤疤的手术。尤金告诉凯蒂，安布罗 斯所有的积蓄都将花在多种激光手术上，她需要通过这些手术去除损毁 容貌的伤疤。但是，凯蒂的想法恰恰相反。没有什么损毁了她的美丽， 而是增添了她的美丽，她就像是墙上那只最富异国情调的蝴蝶一样。但 是，如果她告诉安布罗斯这些话，她不能肯定安布罗斯会相信她。 凯 蒂 慢 慢 地 说 ： “ 我 认 为 ， 我 们 并 没 有 用 你 想 的 那 种 方 式 讨 论 你。” 安布罗斯被搞糊涂了，皱了皱眉头说道：“是的，我确信你们没有 嘲笑我的开支或是讨论可怜的安布罗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我不想你写 这方面的内容，我不想你在这篇文章中提及任何有关我外貌的事。” Chapter 26 315 说服 “文章是关于你的，安布罗斯。如果我不能写你的话，我就写不了 这篇文章了。” “那么，我们还是在这里停车比较好。我不会允许你在大庭广众之 下嘲弄我的。”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要嘲弄你？相反，如果你必须知道的话，我认 为你必须要知道，尤金告诉我有关激光手术的事情的唯一理由是他不想 让你做那些手术！”凯蒂知道她说的话并不合时宜，但是，她觉得这些 话对平息她和安布罗斯之间，以及尤金和安布罗斯之间存在的误会是没 有坏处的。 “什么？” “他把你比作蝴蝶。你们互相爱慕，彼此珍惜。正是由于外貌的原 因，你显得非同寻常，你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并且有一个真实的自我。 他说，他认为你漂亮正是因为你现在的风格。这才是我们谈论你的唯一 原因，我发誓。”凯蒂说道。 安布罗斯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她得消化一下这些信息。她 想生气，她说过任何关于她外貌的讨论或是评论都能让她变得愤怒。但 是，这次她并没有那样。她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凯蒂看到她脸上泛起 的一丝淡淡的微笑。 ? 凯蒂本想利用这次旅行兑现她对加比承诺的事情——更好地了解 伊娃。但是，在他们离开都柏林之后不久，伊娃就挨着布丽奇特坐下 来，两个人聊得很投机。爱德华坐在导游常坐的位置上——在莫利的旁 One Hundred Names 316 百人名单 边，和她争论着去科克要走的路线。他们要选择最方便的路，尽量包括 每个人的目的地。离开这座城市后，下午前他们将到达布丽奇特的家乡 纳德。伊娃要参加的婚礼将于明天举行，凯蒂为这个婚礼做了充分的准 备，但这也引起了她的担心——事情永远不会仅仅按照计划进行。凯蒂 极其想参与到布丽奇特和伊娃的谈话中，但是她未能如愿。这时候，玛 丽罗斯从车后方向凯蒂走过来。 “凯蒂，介意我说句话吗？”她看起来有些焦急。于是，她们在有 两个空位的那一排坐下来。坐在那儿，凯蒂依然可以听到尤金还在给史 蒂夫讲着如何在他父亲的土地上保护蝴蝶。 “一切还好吗？” “是的，一切都很好。每个人都彬彬有礼，而且非常热情。我很高 兴听到他们的故事，但是，我真的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知道 的，每个人都有一个目的，他们都打算去某个地方或者做什么事情。我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里。” “我只是想让你接触一下每一个人，你们中的每个人都是我和所有 人相遇的原因之一。请别感觉好像你需要做什么事。” “但是我觉得我很没用。” 突然，凯蒂有了个主意：“你的装备带在身上吗？” 她笑道：“我去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那就把生日女郎在生日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样？” 玛丽罗斯眼睛一亮，她很高兴能做点事情。而且，她去化妆可以分 散布丽奇特的注意力，也给了凯蒂和伊娃说话的机会。 Chapter 26 317 说服 “无论怎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次经历也许会带来其他的惊 喜。”凯蒂开玩笑地说。 玛丽罗斯的脸色变得阴沉：“哦，我不太确定。” 凯蒂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他和奥菲是认真的？” 玛丽罗斯吞了下口水，说道：“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不知 道，我们并没有真正地谈起过……她。” 两个人都沉默了。 玛丽罗斯向前排的史蒂夫点点头，问向凯蒂：“你的朋友挺不错？” “他怎么了？”凯蒂立刻觉得不安起来，甚至有点恼怒。难道玛丽 罗斯迷上史蒂夫了？这不可能吧？玛丽罗斯至少比史蒂夫小十岁，人长 得漂亮而且朝气蓬勃……她不可能对史蒂夫感兴趣的。 “他有女朋友了吗？” 凯蒂热情地回答道：“哦，他有女朋友了，谈了一阵子了。他们迷 恋着对方。”其实凯蒂也不知道情况是否真的如此，但一想到玛丽罗斯 可能会喜欢上史蒂夫，她就感觉内心极其不舒服。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哦，真可惜。”玛丽罗斯垂头丧气地说道。凯蒂暗暗地放下心 来，又听她说道：“我觉得你们两个才是天生一对。” 这句话让凯蒂大吃一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玛丽罗斯站起身， 走到布丽奇特旁边，询问着生日女郎是否做好了化妆的准备。车里顿时 响起女孩们的呐喊声，连里贾纳也凑过来看个究竟。 凯蒂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想象和史蒂夫在一起的可能性，想象着他 们生活在一起的画面。怎么可能在一起呢？记得他们在大学时，有一次 One Hundred Names 318 百人名单 喝醉了，两个人不得体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凯蒂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胃也跟着翻滚起来，她不可能…… “嘿，我从那个小讲座中逃出来了，那些介绍真不错。”史蒂夫说 着，偷偷溜到凯蒂身边。他凑近她的耳朵，诡秘地低声说道，“如果我 以后再想要去了解蝴蝶，你就把我枪毙了！”他的呼吸弄得凯蒂的耳畔 痒痒的，凯蒂不禁哆嗦了一下。史蒂夫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了？你的 脸通红。” 凯蒂像条鱼样地张张嘴，然后又闭上了。这时候，巴士一个急转弯， 大家顿时紧张起来，车后方正在播放着的一首荷兰歌曲也瞬间止住了。 “左边！我说的是左边！你想搞死我们吗？”爱德华提高嗓门嚷嚷 着。 莫利咆哮着：“没有！我只想搞死你，大学生！” “都没事吧？”伊娃问道。玛丽罗斯摇摇头，擦去转弯时失控画在 布丽奇特脸上的一道长长的口红。 “没事，谢谢。我们的司机车技高超！”爱德华讽刺地说道。 再次看到莫利和孙子斗气闹嘴，布丽奇特脸上又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 终于到达科克郡，凯蒂快要被一路的颠簸搅吐了。为保证每个人 都按时参加各自的活动，他们要在这里分头行动了——安布罗斯和尤金 去参加在科克大学举行的蝴蝶报告会；阿查和杰里克去了科克市场，爱 尔兰食品局邀请了来自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一位法人审裁员，在这里确认 “有史以来同一个地方聚集最多穿着打扮得像鸡蛋一样的人”——这是 Chapter 26 319 说服 科克推销当地有机鸡蛋计划的组成部分。凯蒂需要参加每一个单项行 动，史蒂夫也是，这是他们的使命。两个人迅速跳下车，挤到穿得像鸡 蛋的人群中寻找审裁员。人们的脸从鸡蛋服上方的开口里突出来，人们 的腿包裹在金色氨纶材质的绑腿里。杰里克和阿查也混在“鸡蛋人”里 面，焦急地搜寻着那位审裁员。 “你看到他了吗？”阿查问道，他的眼睛飞快地左顾右盼着。 山姆大声地问道：“他长什么样儿呀？” 这时，一个“鸡蛋人”失去平衡，撞到了玛丽罗斯。山姆立刻伸手 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保护着她。 “不知道。不过，不管怎样，我希望不像个鸡蛋一样。”杰里克嚷 嚷着，大家都笑了。 布丽奇特挽着爱德华的胳膊，高兴地朝四周张望。尽管莫利宣称 要和那个大学生保持距离，但实际上他们还是靠得很近。大家不确定 “鸡蛋人破纪录尝试”是否已经成功地被正式纪录下来，于是决定分 头寻找裁判。 阿查打量着四周, 说：“看哪！杰里克，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四周簇拥着当地媒体、支持者人群和官方的审裁员，这一切的一 切，都是阿查在梦里见过的情形。 “没错，阿查。但是，这里没有水。”杰里克给阿查的美梦浇了一 盆冷水。 “我找到他了！”伊娃喊道。凯蒂顺着伊娃的声音看去，看到一个 男人，满脸困惑的表情。他身穿黑色套装，被凯蒂组织的这群奇怪的人 One Hundred Names 320 百人名单 簇拥着。 杰里克和阿查从人群中挤过去。他们的眼神落在审裁员身上，激动 得就像是找到了圣杯一样。杰里克走到他面前，远远地伸直了手。审裁 员看了一眼把他包围起来的人，又看了看杰里克的手，似乎还是有些摸 不到头脑。但最终，他还是和杰里克握了手，感受到他们的认真态度。 “审裁员先生。”杰里克开口了，语言和语气都很正式，仿佛在和 王室成员讲着话。他上下打量着审裁员，“今天，我和我的朋友们走了 很长的路来找您。” 审裁员看着这群人。他心存疑虑地说道：“哦，你们好，我叫詹姆 斯。” “ 詹 姆 斯 ！ ” 杰 里 克 大 声 宣 告 道 ， 仿 佛 这 名 字 令 人 神 魂 颠 倒 ， “我叫杰里克·维索斯基，这是我的朋友阿查·辛格。詹姆斯，这是凯 蒂·罗根，伟大的新闻记者，我们有幸让她写下关于我们的故事。”凯 蒂热情地点点头，詹姆斯笨拙地向她问了好。 “詹姆斯，”审裁员身后的一个男人插嘴道，“我们打算从这里开 始。” “好的，等一下。”詹姆斯一边高兴地说着，一边好奇地把头转向 杰里克。 “我和阿查，我们将做一个伟大的破纪录尝试，冲刺男子双人一百 米脚踏船这个项目的冠军。现在的记录是1分58.62秒，我和阿查能在1 分50秒之内完成。这件事即将在科克发生，詹姆斯。所以，我们想邀请 您做我们的审裁员。” Chapter 26 321 说服 一个“鸡蛋人”缓缓走来，打断他们的谈话：“我们已经准备好 了，詹姆斯。” “好的，稍等一会儿。”詹姆斯有点慌张地说道。 “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詹姆斯。”阿查信心满满。 杰里克轻轻地拍了下自己朋友的肩膀：“听他说吧。” “谢谢,”詹姆斯说道，眉毛上渗出了汗水，“但是，恐怕我不能 去参加你们的活动。这件事听起来非常可信。”他说话带着英国口音， “但根据规定，你们必须先在《吉尼斯世界记录》申请表上登记你们的 详细资料。” “没错，我们已经登记过了。”杰里克依然热情地说着。 “那么，他们怎么说？” “他和我们说了审裁员的费用，我们不可能承担得起，”阿查马上 接话道，这让杰里克很生气，“这就是我们来这里找您的原因。我们过 来，就省得您到我们那边去了。”他说着，仿佛他们正在帮詹姆斯一个 大忙。 詹姆斯说道：“对不起，先生们，恐怕这样是行不通的。” 阿查打断他的话：“我们已经训练好几个月了，您只需要过来看看就 行。”阿查讲话的方式不像其他人那么温和，听起来有点威胁的意思。 伊娃感觉到了，然后加入到谈话中：“我们明天下午两点会在金塞 尔墩。您需要做的就是出现、观看并亲自见证下他们的尝试，剩下的工 作他们自己会做的。您觉得怎么样？” “我一大早就要飞回伦敦了……” One Hundred Names 322 百人名单 “改签吧。”山姆说道。 “我来支付航班的费用，”凯蒂插话道，“他们真的值得一看。” 里贾纳站在不远处，补充了一句：“他们的精神非常棒。” “我来支付您的费用。”布丽奇特突然开口，大家吃惊地看着她。 阿查和杰里克抗议道：“不，不，太贵了！我们不能让你支付。” “过了今天，我就可以支付我想要的一切！”布丽奇特淘气地笑 了，然后看着审裁员，“说个价吧，我付给你。”她说着，仰起下巴。 “这不是费用的问题，”詹姆斯突然开始浑身冒汗，“这是协议的 问题。你们‘破纪录尝试’的项目记录必须提前被清除，这样我才能准 备好证书颁发给你们……” 阿查打断了他：“证书可以以后再给，不用明天就给我们的。” 一时间，每个人都开始不停地讲话，试着用各自的方式来说服他。 詹姆斯不能听完每个人的恳求，因为他们要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他 抬高双手，举了起来。 他真诚地道着歉：“非常抱歉，我不能这么做。但是，我希望你们 明天的尝试会很顺利。” 大家都沉默了，尴尬的沉默。很明显，詹姆斯也觉得气氛非常糟糕。 凯蒂坚定地说了最后一句：“金塞尔墩，明天下午两点。请，一定 要来。” 詹姆斯站到一个小台子上，在那里，他准备给“鸡蛋人”颁发“有 史以来同一个地方聚集最多穿着打扮得像鸡蛋一样的人”证书。市场里 所有的人都集合在一起，面对着颁奖台。凯蒂和她的同伴则向相反的方 Chapter 26 323 说服 向挤着，朝巴士走过去。他们的精神崩溃了。 穿过这座城市，凯蒂和史蒂夫匆忙赶到阶梯教室，气喘吁吁、汗流 浃背、头晕眼花。这时，主持人刚好宣布了安布罗斯的名字，让她上 台讲讲她那受到万众期待的报告。台下大概有五百个人在鼓掌欢迎， 但是却不见她的踪影。人们四下寻找着，主持人向后看了看，满脸的困 惑。 凯蒂看到尤金从前排站起来，朝后台走去。不一会儿，他又回来 了，走到主持人身旁，耳语了几句。 凯蒂的心一落千丈：“天哪，不要！”她喃喃自语，感到眼泪从眼 里涌出。 向来讨厌身体接触的男人史蒂夫在身旁紧紧搂住她的肩膀。 “女士们，先生们，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大家再多等两分 钟。”主持人宣布。 人们稍微放松了些，互相聊起天来。 五分钟过去了，主持人看起来有点不安了。 凯蒂焦虑地问着史蒂夫：“我应该上去吗？”正当她准备冲上讲台 救场，主持人用眼神制止了她，并对着她的后面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那么，就让我们再一次详细地谈论下我 们最漂亮的蝴蝶之一——孔雀，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孔雀蛱蝶。有请我们 英国蝴蝶保护委员会尊贵的成员——安布罗斯·诺兰。”现场响起有礼 貌的掌声。 安布罗斯低着头，用头发挡着脸，朝讲台走去。 One Hundred Names 324 百人名单 她站起来，清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在房间里大声回响起来。 “首先，我要为我的延误向大家道歉。我的合作伙伴让我告诉你 们，我这个人非常像荨麻蛱蝶。这种蝴蝶通常被称为小龟甲，它动作敏 捷、机敏过人，但是又极其谨慎，很难亲密接触。” 大家因为蝴蝶的笑话笑起来，气氛变得轻松很多。安布罗斯抬起 头，看到了凯蒂。她们短暂地对视一下，安布罗斯深吸一口气。她的演 讲开始了。 赌注 尽管审裁员的事情不顺利，安布罗斯和尤金却处于兴奋的状态。 尤金得意地复述着安布罗斯演讲的生动和成功，车上所有人都情绪高 涨。史蒂夫给大家展示着相机里拍摄的照片，不过安布罗斯很快地不 让看了。尤金把那个故事讲了足够多遍后，大家又把话题转向了布丽 奇特。 当布丽奇特介绍着她来自一座小镇时，她并没有过分谦虚。纳德 坐落于波哥拉山脉的山脚下，只有一百七十多口人。这个小镇里有两 个小酒吧，一个酒吧兼做小型家庭旅馆，另外一个则兼做商店和赌徒投 注站。除此之外，镇上还有一座教堂和一所学校。早几年，镇上为吸引 人才在郊外开展了一项置业计划，不过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现在， 色彩柔和的避暑别墅就稀稀落落、半半拉拉地矗立着，窗上的玻璃破 碎不堪。 One Hundred Names 326 百人名单 “哦，它在这儿呢，布丽奇特！”巴士路过投注站，玛丽罗斯用唱 歌的语调说着，一边在布丽奇特完美的发型上又喷了一些发胶。那味道 让爱德华感到刺激，咳嗽了好一阵子。 莫利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 大家决定，布丽奇特进去投注站的时候，其他关系不亲近的人都在 酒吧外面的花园里等着，好让布丽奇特保留隐私。不过，凯蒂却很荣幸 地被允许同去。布丽奇特挽着爱德华的胳膊，莫利站在旁边，凯蒂和史 蒂夫坐在一个隐蔽的位置，史蒂夫偷偷地拍着照片。 作为酒吧的一部分，投注站设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看起来就像 一间起居室般大小，房间的右手边是一家报刊杂志商店。两个老男人在 投注站里的凳子上坐着，看着房间角落里的小电视。他们戴着粗花呢帽 子，穿着短夹克，闻起来好像已经有几周没换洗过了。柜台玻璃后面坐 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听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 眼，让布丽奇特倒吸一口气。凯蒂以为布丽奇特认识他，但那男人的脸 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熟悉的表情，布丽奇特定了定神。 “我叫布丽奇特·墨菲。”她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凯蒂发现，她 现在的声音比以前带有更为浓厚的科克口音。 两个老男人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盯着她看。爱德华紧紧扶着祖母 的身体。 “六十七年前，我和乔西·奥哈拉打了一个赌，今天我过来领取奖 金。”布丽奇特说道。 凯蒂听出她的情绪激动。布丽奇特曾经对自己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 Chapter 27 327 赌注 啊！当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时，她孤注一掷地离开这个小镇，同时 孤注一掷地证明她有朝一日还会回来。当她成为一位年轻的母亲，当她 人到中年，然后人到老年……她曾多少次想过这一刻，而现在，这一刻 终于来了！ 年轻的男人从柜台后面站起来，问道：“你有投注单吗？” 布丽奇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纸管。她的手指颤抖着，差点把 纸管滑落到柜台下面去。凯蒂从没见过布丽奇特会手指颤抖。年轻人接 过纸管展开，细细察看着那张投注单。他抬头看了看布丽奇特，还有 她身边的人，然后又低头看着投注单。他先是微笑了一下，然后哈哈 大笑起来。 “简直难以相信！”他说道，“六十七年以前！” 莫利和凯蒂咧开嘴笑了，爱德华却很关心。 “你会把钱给她吗？”他问道。 凯蒂从没想过布丽奇特会拿不到那笔钱，她一直担心的是他们会给 她多少钱的问题，毕竟这么多年了，通货膨胀是不得不考虑的因素。最 初的赌注肯定不能再遵循那些普通的规则吧。 “赌注是打的一个赌，”那个男人说着，满脸堆着微笑，“你知道 吗？乔西是我的曾祖父。”他听起来有些激动，“在我很小的时候，他 就已经去世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等一等！”突然，他 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凑近那张旧投注单：“一百比一！”他震惊地 读出赔率。 布丽奇特点点头，说：“这是乔西给我的。” One Hundred Names 328 百人名单 “我必须……我不确定……我没有权利……请等一下。” 他拿着投注单消失在里屋门的尽头。他们依然站在那里。房间里的 一个老男人凝视着他们。 “你是托马斯的小女儿吗？”他问道。 布丽奇特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回答：“是的。” “杰瑟斯、肖恩, 你们快看，托马斯的小女儿！” “什么？”另外那个老男人喊道。 老男人接着喊：“她是托马斯的那个小女儿！” 另外那个老男人盯着莫利看，她蓝色的头发立刻引起他的怀疑： “这个吗？”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先前那个老男人挥动着弯曲的手指， “你是那个患病的女孩儿！”他说道。 布丽奇特脸颊绯红。 “你是谁？”莫利保护性地问道。 “希利·帕迪，尤娜和帕迪的儿子。” 布丽奇特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在思索着他是谁。她追忆着已经迷 失或已被遗忘的时光，其中有些是故意遗忘的，也有些随着时间流淌， 自然而然地就被遗忘了。突然，她的眼睛停止左右来回地移动，闪亮起 来：“你家在路那头？” “哎，对。” “蕾切尔的小弟弟。” “就是我。” Chapter 27 329 赌注 凯蒂又看了看他的外表，发现自己很难把这个老男人想象成是谁的 小弟弟。 “蕾切尔和我是同学。我在学校的那段时光……” 老男人温和地答着：“她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布丽奇特脸上的微笑很快消失：“听到这个，我感到很遗憾。” 里屋的门打开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声音传过来。 “我们不会给你那笔钱！”那个声音宣告着。声音来自于一个八十 来岁的老女人，不过时光在她身上的印记并不像在布丽奇特身上那样友 善。女人的背驼得很厉害，拄着一根拐杖，厚重的头发非常干燥，看起 来像羊毛一样。她的衬衫上零星地粘着几根狗的毛发，肿胀的双腿和脚 踝塞在一双新的爱步牌鞋子里。 “请你再说一遍？”莫利答话道。她的语气很严厉，面对那个身高 只有她一半的老女人显得很有气势。 布丽奇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女人，说道：“玛丽·奥哈拉。” 那个女人抽抽鼻子：“哼，看来你也还活着。”她也上下打量了一 番布丽奇特。 布丽奇特直起身来，说道：“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看来，不 给我那笔钱，是你的决定吧？” 乔西的曾孙子非常抱歉地看着他们。 “在这里,我说了算！就是我说的，不给你那笔钱。” 布丽奇特坚定地说：“打的那个赌是有效的。至少，你的父亲是一 个言而有信的人。” One Hundred Names 330 百人名单 “但是结果却表明，是你言而无信！”叫玛丽的老女人又抽了抽鼻 子。显而易见，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远比六十七年前打的一个赌要多得 多。 “我希望你不要搞人身攻击，玛丽。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 “你伤透了我哥哥的心！一个人的心一旦破碎，就永远无法修补 了。我不在乎过去了多长时间！” 听到这些话，布丽奇特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他现在……他还好 吗？” “他死了！”玛丽声色俱厉地说着，身后的孙子似乎都对她如此严 厉的语气感到有些恼怒。 凯蒂注意到，爱德华更紧地搀着布丽奇特，好像她突然间没办法靠 自己的力气站着。 “怎么？你期待他还在这里吗？”玛丽问道，然后大笑起来。她本 来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现在被笑声呛得咳嗽起来，“你期待着他还在 等你吗？哦，他没有。他离开你了，继续往前走。他结婚，有了孩子， 孙子……” 听到这些话，布丽奇特微微一笑，但是笑容悲伤：“他是……什么 时候过世的？” 玛丽再回答时，语气已经没有那么严厉了，但是声音里仍然带着对 布丽奇特的厌恶：“去年。” 布丽奇特的脸上写满痛苦和悲伤。她没再说什么话，转过身去，离 开了投注站。 Chapter 27 331 赌注 “怎么样？”他们刚走出门，玛丽罗斯就立刻扑了过来。 凯蒂向大家摇摇头，大家都了然似的不再发问。 布丽奇特似乎迷失了方向，爱德华和凯蒂求助地看着莫利。 “我们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吧。”莫利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布丽奇特 的胳膊，轻轻地把她带出了酒吧。 其他人决定穿过马路回到旅馆吃晚饭。那天晚上有点凉，但他们还 是决定坐在啤酒花园里。爱德华和史蒂夫向他们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大 家七嘴八舌地从法律的角度讨论起来。爱德华讲出自己对法律的了解， 史蒂夫讲出自己对投注站的了解，两个人都同意这只是一个君子协定。 但是，这个君子协定能否被执行，却没有法律的支持。整个团队的情绪 更加低落了。凯蒂对布丽奇特的事情感到挫败和不安，她觉得是自己让 每个人无功而返。凯蒂觉得有些尴尬，她坐在桌子旁，试着找个办法原 谅自己。突然，她看到奥哈拉的曾孙子，那男人走进了啤酒花园并在环 视着四周。 凯蒂起身向他走去。 ? 要找到布丽奇特并不难。她坐在主街道的一个长凳上，凝视着对面 的那个小学校——她父亲曾经是那里的校长和唯一的老师，还有附近的 房子——她在那所房子里长大。凯蒂能够想象出布丽奇特曾度过的那些 日子，她一个人躲在家里，从窗口向外看去，看着在院子里自由玩耍的 孩子们。原本青春年少的她，却因为疾病和过于纤弱的身体，丢弃了活 泼的天性。 One Hundred Names 332 百人名单 凯蒂走过去，也在长凳上坐下来，说道：“很抱歉。布丽奇特，我 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为什么道歉呢？”布丽奇特迅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因为在你的旅行中，我把大家都带来了。我应该预料到这是一个 坏主意。这是一次属于你的私人旅行，我本不该侵扰的。” “胡说。凯蒂，这是我最精彩的一天。还能在什么时候，我能说我 和四百个穿得像鸡蛋一样的人一起度过了一天呢？”她笑着说，“我被 邀请参与到好几个令人兴奋的冒险中，这是非常少有的。不仅我，我们 大家都一样。你为我们所有人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凯蒂，别忘了这 个，是你把我们大家聚在了一起。没有人会因为事情没有向对我们有利 的方向发展而责备你的。” 凯蒂很感激这些友好的话语，但是这些话语却没有产生什么实际 效果。她觉得自己让每一个人都失望了——阿查和杰里克没有找到审裁 员，布丽奇特没有拿到奖金……还好，至少，对于安布罗斯来说，这是 成功的一天。 “记住，这不是钱的问题。”布丽奇特说道。她的嘴角带着一丝微 笑。凯蒂相信这不是关于钱的问题，布丽奇特是回来面对这些古老的记 忆。尽管布丽奇特一直想象着获胜的这一天，故地重游激起的古老回忆 却再次占了上风。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布丽奇特问道，目光落在凯蒂手里捧 着的一束野花上。 凯蒂回答着：“哦，是的。小奥哈拉刚才过来找我，他想让我跟你 Chapter 27 333 赌注 说点事。” ? 波哥拉山脉山脚下，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他们。布丽奇特停止了 寻找，在一座墓碑旁坐下来，她的搜寻结束了。就在教堂、小学校和校 舍这些她成长的地方，布丽奇特把花放在初恋情人杰米·奥哈拉的坟墓 前。她曾经爱着他，但是她并没有获准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去爱他。她不 得不离开他，搬到都柏林，从父亲的约束和小镇的歧视中逃脱出来。走 之前，她发了誓，还打了赌。最终，她还是回家了，为了她的誓言和赌 注。但是，很不幸的是，太晚了。 ? 凯蒂加入到外面的团队，拿着鱼排、沾了豌豆泥的薯片和蛋黄沙 司，想着自己到底怎样才能让团队的情绪恢复过来，怎样才能让自己的 情绪恢复过来。大家轻轻地、安静地聊着天，缺少了在车上时那种欢乐 和愉快的气氛。 “这不是你的错。”史蒂夫轻轻地说着，打破了她的沉思。 凯蒂不确定地看着他，说道：“我觉得很尴尬。” “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把每个人都带到了这里，因为……” “这不是你的错，凯蒂。”史蒂夫又重复了一遍，递给凯蒂一杯 酒，“喝了它，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儿。不过，今晚你最好别打呼噜，否 则我会用枕头闷死你！” “我不打呼噜。” One Hundred Names 334 百人名单 “你打。你喝酒以后，打呼的声音和我爸爸打呼噜的声音一样大。” “我不打呼噜。你又不知道。” 史蒂夫又用那种目光盯着她看，那种让她身体冻结，却又把她的内 心变得感伤的目光。“我知道。起码有一次，你打呼噜了。”他说。 凯蒂咽了下口水，静静地说道：“从没有人跟我说过，我会打呼噜。” “也许，当你熟睡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醒过。” 这是一句简单的评论，却又一次扣准她的心扉。所有她能够回忆起 的，是有次在他的学生宿舍里，自己靠在他胸前睡着了，醒来发现有 着又长又黑的睫毛和一头凌乱蓬松头发的史蒂夫一直低头看着她。这 时候，周围响起了一阵叮叮的声音，山姆站在那里，用勺子轻轻地敲着 玻璃。 “哦，不！山姆！”玛丽罗斯叫出声。她的表情非常严肃，这次没 有一丝微笑。 “爱丝美拉达。”山姆以一种威胁的语气说道。 杰里克困惑不解地问：“爱丝美拉达？我一直叫你玛丽罗斯啊。” 他倚在桌子上，冲她喊道。 “别理他！”玛丽罗斯一边用手捂着脸，一边说道，“山姆，我是 认真的，别再叫了！” 山姆没有注意到玛丽罗斯比往常更为冷酷的语气，他把她的话误解 为可以开始求婚的口令。在凯蒂看来，她也这样认为。凯蒂曾经目睹他 的两次求婚，她认为自己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好吧，”为了让那些困惑不解的同伴平静下来，山姆解释道： Chapter 27 335 赌注 “爱丝美拉达就像一个表达‘亲爱的’的术语，不是吗？亲爱的。” 玛丽罗斯声色俱厉地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 山姆一边笑，一边戏剧性地说道：“好吧，玛丽罗斯·戈弗雷，这 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 “别说了，山姆！” “不，我不能，我不能不说出我对你的感觉。我不能停止想你，我 不能假装我们只是朋友，我的内心感受着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然而， 我却不能告诉你。” 凯蒂的身体僵住了，山姆的话让她感觉不安。山姆说出的，正是她 对史蒂夫的感受。 “从六岁起，我们就已经认识对方了。当你反穿着鞋走进我们班的 那天，我就知道我必须要和你聊聊。” 玛丽罗斯笑了，有些惊讶地说着：“这倒是真的。” 所以，当天晚上山姆没有完成家庭作业。但是，那时候的他，是那 个意思吗？玛丽罗斯在心里嘀咕着。 “然后，我们开始聊天。但是，当我们为了抢着玩那个黄色乐高积 木而打起来的时候，你掐了我一下。然后你惹上了麻烦，老师让你在墙 角里罚站。那时候，我对自己说，那个女孩有胆量，我想和那个女孩交 朋友。我不是想和所有有胆量的女孩交朋友，”山姆强调着，大家都笑 了，“总之，只想和玛丽罗斯交朋友。”玛丽罗斯没有笑，不是因为觉 得尴尬，而是因为觉得悲伤，这点很明显。山姆说的话太感人，太露骨 了。事实上，凯蒂对这些话的真实性表示质疑，不仅如此，她敢说玛丽 One Hundred Names 336 百人名单 罗斯也在质疑它们的真实性，因为她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着山姆的 表情。 “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一直是朋友，一起度过整个中学时代，即 便你妈妈把你送到那个修女学校。对了，在那里的六年，你不得不穿着 一件到膝盖长的棕色长裙和高到膝盖处的袜子，那副打扮真是让人不敢 恭维。但是，我还是可以容许你做我的朋友，直到最近几个月里，当 我……”山姆停下来，看了看玛丽罗斯。 “这是真的吗？”史蒂夫在凯蒂耳边低声地说道，凯蒂的身体又颤 抖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凯蒂也在史蒂夫耳旁说道。他们靠得太近了， 以至于她的嘴唇碰到了他的耳垂。凯蒂顿时感到有几伏的电流迅速穿过 自己的身体。 虽然凯蒂被自己的感觉分散了注意力，但她还是试着把精力集中到 对面的剧情上。 山姆朝玛丽罗斯那边走去。一些人已经站起来，他们屏住呼吸看 着。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 “玛丽罗斯·戈弗雷，自从孩童时期，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但 我不能再掩藏下去了。我不顾一切地爱着你！我知道，这也许看起来有 点过分，而且极富戏剧性。但是，我知道，我们是对方正确的选择。你 会……你会嫁给我吗？” 玛丽罗斯的眼睛亮了，泪光在眼睛里闪烁着。看起来，她已经完全 沉醉其中，而且非常高兴。这是凯蒂见过的玛丽罗斯最幸福的时刻，甚 Chapter 27 337 赌注 至连凯蒂都相信这是完全正确的，也是完全真实的。 露天花园里的每个人都欢呼着，大家没有看到山姆在向玛丽罗斯使 眼色。这个眼神产生的效果巨大，粉粹了所有的幻想，足以让凯蒂和玛 丽罗斯深切地感到这不是真的。现场一片静寂。 玛丽罗斯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 “不。”她安静地说道。 大家都倒抽了一口气。 “不？”山姆一边不确定地问道，一边读着她脸上的符号。 “不。”玛丽罗斯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说这话的时候，眼泪从她的 脸上流淌下来。 “是真的吗？”史蒂夫又问了凯蒂一遍。他的头和凯蒂靠在一起， 身体中冒出的热气让凯蒂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里感觉温暖。 安布罗斯的表情非常震惊，她本能地抓住了尤金的手。虽然这个动 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尤金还是把手搭在安布罗斯的肩膀上，做出要保 护她的架势。 “请别再这样做了，山姆。” 玛丽罗斯说道。她的话几乎让她窒 息，此时的她，已经泪如雨下。 “什么？”山姆问道，态度诚恳。 玛丽罗斯站起来，离开了。 现场一片死寂。 “真倒霉，伙计。”阿尔奇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山姆的背上，粗 暴地拍了拍。他本来是打算表示支持的。 One Hundred Names 338 百人名单 山姆吃惊地看着凯蒂：“怎么回事？” “我去和她谈谈。”凯蒂说着，不情愿地离开和她站得很近的史蒂 夫。她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 凯蒂在房间里找到玛丽罗斯，她正用双手捂着脸。 她哭诉道：“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我不能再这样了，凯蒂。我 听不得那些话，我希望它们是真的！但是，我知道它们是假的！” 凯蒂紧紧地抱住她，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些安慰的声音。 “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她埋在凯蒂的上衣里啜泣着，“现在他都 知道了，我要怎么面对他？” “咳，玛丽罗斯，这样是最好的！”山姆的声音传来，他摇摇晃晃 地走进房间，重重地坐在她们身旁，“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不用再装 了，刚才你完全说服了每个人！我在桌子上赢了两品脱啤酒，我之前从 没想过会赢！顺便说一句，这是一个美好的重大转机！你几乎把我给耍 了！你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他笑着说。 玛丽罗斯慢慢地从凯蒂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困惑不解地看着山姆。 “你们还是单独待会儿吧。”凯蒂说着，赶忙站起来。 “别，你别离开。” 玛丽罗斯紧张地说道。 “不，我走了。”凯蒂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着眼色。 凯蒂向外面的花园走去，她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给你，但是我知道你们还没有睡，因为我刚跟伊 娃通了电话。”加比在电话里大声说着。凯蒂赶紧把手机音量调小了。 “你好，加比。没问题，别担心，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Chapter 27 339 赌注 “好的，好的。但是，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说这个。我打电话 来，是关于你给我的书。我老板今天看了那本书。” “这么快就看了，”凯蒂笑着坐下来，等待着她的报复机会，“我希 望那本书没有浪费他太多的时间，这只是帮一个朋友的忙。你知道吧？” “哦，你的朋友会很高兴的，因为这是个好消息。我老板喜欢那本 书，现在犯罪活动猖獗，这个题材的小说很抢手。他想和你的朋友取得 联系。” 坏消息 凯蒂说不出话来，她太震惊了，事情并没有按照她原来计划的那 样进行。计划应该是里奇的小说遭到拒绝，收到一封言辞激烈的拒绝 信。然后由她亲自把信交给他，用那把他曾经刺伤她的匕首，一下刺 穿他的心脏。但是，事情怎么会进展得如此糟糕呢？实际上他们居然 喜欢他的书，这怎么可能？他将要成为一名出版过书籍的作家，这就 是自己的报复计划吗？ 凯蒂需要给自己点时间，处理下她混乱的复仇计划。她回到自己 的房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她知道，她也需要考虑这个团 队明天能得到什么，今天的事情对她的故事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的房 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墙角处有一个洗手盆，公用的洗手间在大厅里。 可是，凯蒂没办法把她的问题分门别类，她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史蒂 夫！自己怎么会和他安排在同一个房间？自己居然会如此的兴奋。她 Chapter 28 341 坏消息 是不是期待着发生什么事呢？她承认，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之间的关 系有一些变化。可是，那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变化？只是她把自己对他的 感觉投射到他的身上，然而现实中他对她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改变？凯蒂 最近和男人交往的业绩记录不太好。她曾经和几个追求她的好男人约 会过，但是最近几周以来，在里奇和皮特之间，她依赖和期待被接受 的渴望把她送进了不道德的男人的臂膀。凯蒂不认为自己对史蒂夫的感 觉是错误的。他为人可靠，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他不是她一点儿都不了 解的某个家伙，也不会在某天清晨突然冒出个老婆和四个孩子。她了解 他的一切，是一切。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史蒂夫在喊她的名字。凯蒂的心变得狂乱不 安，她几乎不能思考，也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 凯蒂打开门。 “你没事吧？”史蒂夫一边问着，一边奇怪地看着她。 “没事，怎么了？”凯蒂听到自己发出一种短促的尖叫声。 “因为，很明显，你已经变成了翠鸟。”史蒂夫拿她的音调开着玩 笑。他把门推开，走进房间，“这个地方怎么样？”他环视一下房间， 在左边的床上坐下来。他用屁股轻轻地弹了下，床垫里的弹簧发出强劲 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们看着对方笑了。凯蒂不得不把脸转过去，感觉就像一个偷偷爱 慕着他的女学生。 “怎么了？”他更加温柔地说着。凯蒂在他对面的另一张床上坐下来。 “有人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是个坏消息。” One Hundred Names 342 百人名单 史蒂夫一副关切的样子。 “我把一个人的还没编辑过的小说给了一家出版社，想让他们感到 诧异。但是，哦，事情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 “拒绝是游戏的本性。你只要告诉你的朋友习惯了就好了。” “不是被拒绝。那也不是我的朋友。”她闷闷不乐地说道。 “那小说是谁的？” “里奇·戴利。”凯蒂郁闷地说道，“来吧，告诉我你之前跟我说 过的那些话。我是一个极其令人讨厌的人，我本来不应该这么做的，我 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好吧，我找到了他的优盘，我知道那是他引以为 豪的愚蠢小说。我认为那部小说会废话连篇，就像他所有的作品一样， 而且，我打算送给他一封言辞激烈的拒绝信。我是个很令人讨厌的人， 我知道！” 史蒂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没有想到。” 他笑了。 “这并不好笑！” “有点儿意思。” “史蒂夫，这没什么好笑的！”凯蒂抗议道。但是，看到他脸上的 表情，凯蒂笑了，带着一丝挫败，“天啊，我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报 仇了！我已经失去了，我已经失去了我卑劣的一面。这都是你的错！” “真的吗？” 她咽了下口水，不想与他的目光相遇：“哦，不。哦，是的，你非 Chapter 28 343 坏消息 常直言不讳并且确切地告诉过我，我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你让我认识到 我非常不讨人喜欢，所以，是的。你说的话对我很重要。”她艰难地吞 了吞口水，决定大胆试一试，一半出于谄媚，一半出于本意，她说道： “你对我很重要。” 史蒂夫又一次呈现出那种表情。天哪，他又是那种表情！凯蒂心底 再次变得感伤起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 “别理它。”史蒂夫坚定地说。此时此刻，凯蒂完全愿意听从他， 无论他想怎么样，无论他想说什么。 敲门声还在继续。 史蒂夫摇了摇头。 凯蒂坐在那儿，咧开嘴笑了。 “我说，朋友们，”山姆的声音传来，“你们在里面吗？” 凯蒂正要站起来，史蒂夫向她扑来，把她按在床上。 “我跟你说了不要动。”他低声说着，头发垂在凯蒂的脸上，让她 感觉痒痒的。实际上，他们已经鼻子碰上鼻子了。 “如果你们在里面，我真的很需要你们的帮助！”他的声音听起来 有些焦急。凯蒂迅速地瞥了一眼那扇门，又抬眼看了看史蒂夫。 “我想，我更喜欢你是那个令人讨厌的记者！”他喃喃低语着，从 她身上翻下来。 凯蒂笑着收拾了下，然后过去开门。 “山姆，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One Hundred Names 344 百人名单 山姆看了看凯蒂，又看了看史蒂夫。他太纠结于自己的困境中，以 致于没有注意到这两个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直接走进房间：“我想 让你和玛丽罗斯聊聊。” “你知道了吗？” “她什么都不肯说，但是我知道了。” “说什么？”史蒂夫问道，从侧躺着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对他有感觉。”凯蒂说道。 “哦，没错，我敢这么说。” “你敢？” “当然，很明显。” 山姆坐在床上，依然很低落地说道：“白痴，我真是个笨蛋！真不 敢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 “你跟她说什么了？”凯蒂很关心地问道。 “我还能说什么？我不知道。我有点惊讶，但我只是说我在洗耳恭 听，然后考虑一下。” 史蒂夫倒吸了口气。 “考虑一下？”凯蒂问道。 “嗯。我应该说什么呢？”山姆看看凯蒂，又看看史蒂夫。 “说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史蒂夫说着，他没有看着山姆，而是看 着凯蒂。 “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我的意思是，我爱慕 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情。但是，我没有想到 Chapter 28 345 坏消息 她对我也能这样……” “好吧。开始考虑考虑吧，哥们儿！”史蒂夫说道。 “但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们有可能吗？” “有。”史蒂夫和凯蒂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 山姆再次看着他们，仔细观察着他们，眼睛从一个人身上扫到另一 个人身上。凯蒂心想，他最终会明白的，他最终会明白一切，然后会安 静地离开。 “你介意我今天晚上睡在这里，你去和玛丽罗斯一起睡吗？她不让 我进房间，而且，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他胆怯地说道。 凯蒂不想听到这些话。她想说她介意！想到晚上在那张讨厌的吱吱 作响的床上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就觉得沮丧！她看着史蒂夫，他默默 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凯蒂笑了。 “当然不介意，山姆。你可以睡我的床。只是别打呼噜，否则你的 室友会要了你的命。” ? 白天发生的事情都过去了，凯蒂的脑袋安静下来。正当她觉得自己 终于要不知不觉地睡去了，外面传来的音乐声又把她拉出了梦境。 她朝玛丽罗斯的床看去，整晚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终于已经睡着了。 凯蒂走下床去，踮脚走过吱吱嘎嘎作响的地板，向外面看去。 “玛丽罗斯，”她轻轻叫着她沉睡的室友，“你必须看看这个。” 玛丽罗斯用胳膊肘无力地把自己支起来，迷迷糊糊地朝房间四周看 去，似乎没搞懂自己身在哪里。 One Hundred Names 346 百人名单 “快看！”凯蒂说道，现在她的声音大了一些，而且有点儿兴奋。 玛丽罗斯也听到了音乐，她走下床，走到窗户边和凯蒂一起看着。 这让她花了一些时间，就像凯蒂也花了一些时间才把这番情景看明白一 样。慢慢地，一丝淡淡的微笑爬上玛丽罗斯的脸，她高兴地看着凯蒂。 “我们下去吧。” 凯蒂匆忙穿好衣服，然后跑下楼去，跑出宾馆，跑到外面的路上。 那是个寂静的夜晚，小镇已经沉睡了，所有人都在家里的床上。头上是 晴朗的天空，无数颗星星在闪闪发光。 圣玛格丽特的巴士已经从停车场被挪出来了，停在路的中央，占了 大半条马路，但没有挡住停放的车辆。巴士的前大灯开到最大强度，发 动机运转着，玻璃被摇下来了。前大灯指向那间古老的舞厅，舞厅的门 已经被打开，未发酵的葡萄汁和潮湿的气味从那间被遗弃的谷仓里飘出 来。很久以前，布丽奇特的很多个舞夜都是这样的布置。 在灯影里跳舞的正是布丽奇特。她闭着眼睛，下巴朝天空的方向抬 起，一圈一圈地转动着。她的胳膊架在空中，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舞 伴一起跳着艾拉·费兹杰拉德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星空梦缘》。 伊娃坐在车里，把手里握着的巴士麦克风对准CD播放器的音箱。车 的前大灯旁边站着的，是爱德华和莫利。 凯蒂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她丢下了同样着迷的玛丽罗斯，爬上了车。 “是你安排的？”凯蒂问伊娃。 “她告诉我，她和杰米过去经常在晚上闯进来，在这里跳舞。这是 他们最喜欢的歌。这是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伊娃说道，眼睛里闪烁 Chapter 28 347 坏消息 着布丽奇特独自在这间古老舞厅里跳舞的场景。 他们欣赏着布丽奇特的独自跳舞。凯蒂注意到，莫利和爱德华在 黑暗里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好像他们已经慢慢地被音乐包围了。凯蒂心 想，自己见证了伊娃的特殊才能。 美妙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气氛明显比前一天晚上活跃多了。虽然吃早餐的时 候，玛丽罗斯和山姆没有挨着对方坐，但是安布罗斯和尤金看起来却 是幸福而温馨的。安布罗斯甚至和里贾纳说了几句话，尽管她几乎没 有看一眼其他的人。阿尔奇和里贾纳昨晚也住在同一个房间，今天一 大早，他们亲密的程度和神秘的表情显而易见，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凯蒂呆坐在史蒂夫旁边，比平时多了些尴尬。他们昨晚的重要谈话被 打断后，凯蒂一直在挣扎着要怎么和史蒂夫相处。还没等她想明白， 她的思绪就被接下来要迎来的阿查和杰里克的重要挑战打断了。 他们吃的是健康早餐，是阿尔奇让他们士气大增——他遵循着他 的计划，帮助那些祷告的人。凯蒂从没得到阿尔奇的“礼物”，但是 她猜得出来，阿查和杰里克在那天早上做了祷告。史蒂夫和山姆一边 吃着早餐，一边进行着严肃的谈话，直到上了巴士挨着坐下来，他们 Chapter 29 349 美妙的一天 还在不停地聊着。凯蒂很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突然在史蒂夫身边 变得手足无措，实在不好意思走过去加入他们。尽管没有收到钱，布丽 奇特却正在沿着人生道路的轨迹旅行，还刚刚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她 的心情很好。这多亏了伊娃。伊娃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而参与到 大家的谈话中，时而又静默不语。大家正在上车的时候，小奥哈拉从投 注站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大大的信封。 “布丽奇特！”他喊着，“布丽奇特·墨菲!” 正在上车的布丽奇特停了下来，朝他转过身。 爱德华很快走到祖母的旁边。凯蒂除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真高兴赶上你了！我今早做了很多说服工作，”他气喘吁吁地 说着，脸红红的，“对于昨天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我的祖母，她 能……嗯，她能紧紧抓住一些东西。她对家庭的忠诚是我们爱她的地 方，但这也常常是她失败的原因。但是，我要忠诚于我的曾祖父。我知 道他向来吝啬，不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但是，他非常尊重他的生意， 也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如果你打赢了和他的赌，他就想看到你得到这笔 奖金。我希望你会接受这笔钱，你的奖金。我很尊重。” 布丽奇特震惊地看着他。 “我和我的祖父杰米感情很好，他经常说起你。”他说道。 布丽奇特很感动，用手捂着嘴，然后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的 脸变得更红了。“你和他长得太像了！我昨天看到你的时候，我想了好 一会儿……” “他们说，我们有伟大的家族相似性。”他说道，脸颊依然炽热。 One Hundred Names 350 百人名单 布丽奇特喃喃低语：“谢谢你，上帝会好好对你的。” “谢谢你！”爱德华也道着谢。 凯蒂扶布丽奇特上了车。大家看到她手里的信封，全体欢呼起来。 车上又洋溢起快乐的气氛。 “快点儿，大学生！”莫利喊着，这次的语气变得更加温柔。爱 德华注视着她，凯蒂敏锐地猜到他们之间发生了点儿什么。凯蒂太开心 了，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 车上，里贾纳悄悄地走到凯蒂旁边。 她害羞地说：“你好，我们一直还没有机会说说话。” “是的，对此我很抱歉。” “哦，你还要和更重要的人谈话，”她亲切地说着，“为了你的故 事。我不会耽误你的，我只是想谢谢你。” “不需要谢我，能有你们的陪伴是一大乐事。” “我不是指这次旅行，虽然我很感激这次旅行。阿尔奇说，你给我 们付了房费，你真是太好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纤细娇嫩 的手指看起来像是玩具娃娃才会拥有的，“我想谢谢你，是因为你帮了 阿尔奇。他说你为他做了很多。嗯，是你跟他说，让他和我讲话的。” 凯蒂笑道：“我觉得，他根本不需要我劝。每次你进来咖啡馆，他 都盯着你看。” 听到这些话，里贾纳的脸红了。 “因为你帮了他，他才帮我的。所以，因为这个，我真的很感激你。” Chapter 29 351 美妙的一天 “他告诉过你，他的……‘能力’吗？”凯蒂不知道用哪个词来表 达。事实上，她都不确定这是个“礼物”还是个“诅咒”。但是，如果 这个“能力”能帮助他和里贾纳相遇，能带他们走向幸福，那么凯蒂可 以确信这是个“礼物”。 “是的，他告诉我了。我听了他的全部故事，他是一个很特别的男 人。关于这一点，我很确信。”里贾纳坚定地说道，也暗示着她不确信 她是否相信其他的事情。 “他经历了很多，”凯蒂赞成地说道，“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你不必告诉我你的个人故事，但是……我有兴趣知道，阿尔奇关于你的 看法正确吗？” “关于我的祈祷吗？” “是的。他说，你会坐在那里说‘求求你’。” “我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又一次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但是，我想这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 凯蒂点点头，渴望听到更多。但是，她不想强迫里贾纳。她要写的 是阿尔奇的故事，而不是里贾纳。凯蒂对人的探究兴趣根植在她的血液 中，这是康斯坦斯一直以来告诫她的。 凯蒂没期望听到更多，但里贾纳出乎意料地说道：“我有过一段感 情，已经很长时间了。”她脸上又呈现出凯蒂在咖啡馆里看到过的那种 迷离表情，“但是，他不想再继续了。突然之间，突然有一天。他没有 给出很多理由，他说原因不重要。但是……”里贾纳耸了耸肩，“我发 现很难放手。他搬走了，更换了电话号码，换了工作。他好像从地球上 One Hundred Names 352 百人名单 消失了一样。但是有一天，我看到他在那里！那天早上，我路过时，看 到他。我吓了一跳，没敢进去见他，我没有准备好说我想说的话。我继 续往前走，拐了个弯，然后改变了主意。我又走回去，回去找他，但是 他已经走了。那是后来我曾经见过他的唯一的地方，我们都认识的人也 没有再和他联系过。我认为，他像是有某种情结——他结束了以前的生 活，并开始了新的生活。他想消失掉，但我在那里找到了他，我只是没 有勇气走进去。我也想过他会再去那儿，我想那是他定期会去的地方。 所以，我开始天天去那里。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我不能错过 每一天。我不断地想着，如果他就在今天回去了，怎么办？我焦虑着。 于是，之后我不停地去那个地方。好几个月过去了，我仍然不停地去。 再后来，当我试着去别的地方时，那里好像在拽着我回去。我无数次告 诉自己不要去，却总是最终又回到那里。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古怪。” 她紧张地看着凯蒂，“我的家人很担心我，我也知道这样不正常，但是 我停不下来。这是我拥有的，他唯一的联系方式。所以，我不断地去那 个地方，抱有一丝希望。我一直相信命运和定数，我知道大多数人都不 相信这些东西。但我认为它是一个征兆，我在那里见过他一次，我就会 在那里再见到他。但是现在，我不理解了。我没有再次见到他，已经一 年了。”她喃喃地说着，为自己顽固的行为感到羞愧。 “你在那里遇到了阿尔奇。”凯蒂说着，她被这个女人和这个故事 深深吸引了，“这就是目的。你的旧日恋情把你带回到那里，但是，也 许并不是为了找到他。也许，正是这样的指引，让你遇到阿尔奇。如果 说，真的有征兆或者命运或者定数，那肯定就是遇到阿尔奇。”凯蒂说 Chapter 29 353 美妙的一天 着，真诚地相信里贾纳刚才说的话。尽管实际上，她并不相信命运那些 东西。 里贾纳仿佛回忆起初恋时的感觉。她的眼睛一亮，问着凯蒂：“你 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但是听起来好像是的。如果你没有被你 的前男友带到那里，那么，你永远都不会遇到阿尔奇，是吧？” 里贾纳听到这些话，笑了。她放松一下肩膀，表示她接受了这个观 点。“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是一年来我第一次没去那个咖啡馆。”她静 静地承认道。 “那么，你感觉怎么样？” 她想了一会儿，看起来好像要说些什么，然后又放弃了。 “嘿，说出你真实的答案。”凯蒂提醒着她。 里贾纳笑了：“老实说，我觉得今天他会在那里，在咖啡馆里。” 这个回答让凯蒂吃了一惊。 “你觉得呢？”她问凯蒂道。 凯蒂思索了下，想着墨菲定律和生活的种种可能性。她没有撒谎， 坦白说道：“我觉得，你很可能是对的。” 里贾纳点了一下头，接着频繁点起头来，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观点。 她向前排看去，看到阿尔奇正在教阿查和杰里克帮助身体放松的呼吸技 巧。“但是，我很高兴我能在这里。”她说道。 凯蒂微笑着回应：“我也很高兴你在这里，里贾纳。” “我们到了！”莫利宣布道。所有人开始在地上跺脚，为阿查和杰 One Hundred Names 354 百人名单 里克大造声势。这哥俩儿明显紧张起来。 “别担心，哥们儿，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阿尔奇一边说， 一边留意着他们的惊慌，说话的感觉仿佛他已经是团队的领导，“即使 审裁员没来，我们还是可以做的。” 在这个阳光灿烂、美丽迷人的5月，杰里克和阿查准备开始他们的 “破纪录尝试”，其他人计划在金塞尔墩海港的周边转转。但是，当新 娘和新郎看到伊娃的时候，他们有了新的想法。 “把你的客人们都带进来吧！”乔治的妹妹，当天的新娘宣布道， 她在宴会门口跟伊娃和凯蒂打着招呼。他们已经吃完饭，结婚祝词的部 分也结束了，这让凯蒂松了一口气。 客人们正要坐下来吃刚切好的蛋 糕。伊娃和凯蒂的时间很紧，为确保按时回到都柏林，他们要在下午三 点前就出发上路。 “哦，不用了。这样可能行不通，”伊娃说道，“他们人太多了。 而且，他们也没想着会被邀请。” “有多少人？” “十四个。所以，我们真的没预料到……” “喂!”新娘对一个汗流浃背的伙计喊道，那家伙手里拿着三个相 机，正在为一个有十二口人的幸福家庭拍摄合影，“我说，咱们能在宴 会厅多支一张桌子吗？拜托啦！”新娘轻松活泼地说着，仿佛这个世界 上不存在忧虑一样。 乔治·韦伯在金塞尔墩的家是一套美妙绝伦的水边别墅，刚好在金 塞尔墩海港上的班登河的河口处。房子前面有一块长长的草坪，直接通 Chapter 29 355 美妙的一天 到花园尽头的河边，在那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一艘硕大的快艇。 凯蒂和看起来不太像一家人的团队从巴士上走下来，去参加结婚宴 会。所有人都觉得，对于这样的活动来说，他们穿得过于朴素了，除了 伊娃。伊娃穿着连衣裙，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她一走下车，四周的人 都朝她吹着口哨。乔治·韦伯一看到她，就结束他正在进行的谈话，向 这边走过来。凯蒂向四周看了看，寻找着乔治女朋友的踪影，但是没有 看到。 大家开始分食巧克力饼干蛋糕时，凯蒂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伊娃只 随身带了几个包。到现在为止，凯蒂看到伊娃给大家的礼物并不是那种 能够被藏在包里的东西。她正自个儿琢磨着，宴会厅里有人开始唱歌。 歌词一句一句地唱出来，大家听出那首歌是《爱尔兰的野玫瑰》。循声 望去，歌手是两个老男人，其中一个穿着红色的背心，套在里面的是红 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另一个则穿着对应的黄色背心和黄白相间的条纹衬 衫。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长裤，戴着草帽，草帽边缘系着和他们衣服颜色 相匹配的丝带。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婚礼娱乐节目的一部分，便停止吃东 西，转过身去观看着、倾听着。但是，宴会厅里有一个男人却不这么认 为，他坐在贵宾席，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也是“理发店乐队—— 甜蜜和声”的成员之一，看到其他队员在舞台上演唱，他的身体开始 颤抖，眼睛闪闪发亮。五十年前，他和他的乐队曾一起在全国巡回演 出。这些歌手的年龄在八十岁上下，凯蒂猜测，坐在贵宾席上的男人大 概是乔治的祖父谢默斯。她还猜测，乐队的第四位成员或许没有他们那 么幸运，能够赶上生命的这个阶段。台上的两个歌手拖着长声，吸引大 One Hundred Names 356 百人名单 家的注意，然后开始在圆桌周围迂回前行。他们的眼睛明亮，脸上堆满 了笑容，歌唱的声音比过去显得疲惫一些，也漏掉了歌曲中两个关键的 和声。他们的肩膀缩成了一团，手似乎也患上了关节炎。他们一边唱一 边走着，最终走到了贵宾席。大家期待他们会向新娘和新郎致辞，但是 他们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径直走向了谢默斯。谢默斯呆呆地站在那儿， 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内心的情感显而易见，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看 着曾经的伙伴，不由地跟着哼唱起这首歌的最后几句。《爱尔兰的野玫 瑰》唱完了，音乐渐渐弱下去。两位“红黄双侠”突然开始唱《祝你生 日快乐》。 雷鸣般的掌声结束，大厅里每个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谢默斯，等待 着他为此做出一个解释，等待着更多的东西。谢默斯和两个伙伴紧紧地 抱在一起，他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头挨头地凑在一起，展示出他们之间 紧密的纽带和深切的情感。这种场面，几乎让所有的人都要流下泪来。 谢默斯终于抬起头，把目光看向人群。“女士们，先生们，新娘和 新郎，”他看着自己的孙女，新娘正在擦拭着眼里流下的泪水，“我知 道，我们的结婚祝词部分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不能不说点什么，让这 一时刻就这么溜走。请允许我，如果可以的话。” 新娘和新郎激动地鼓励着他讲话。 “我已经有五十年没见过这些人了，”他说着，伸出双手拉住他 们的胳膊。三兄弟站在一起，肩并着肩，臂挽着臂，“我过去在一个被 叫作‘甜蜜和声’的乐队里，我们曾经在祖国的每一个角落进行巡回演 出。对不对，小伙子们？” Chapter 29 357 美妙的一天 那两个男人，明显已经完全不再是小伙子的老男人，点了点头，一 同追忆着那段时光。 “这位是博比·欧文斯，这位是罗伯特·马龙。难过的是，我们 现在想念着亲爱的弗兰基。”谢默斯看了看其他的两个人，他们也悲伤 地点了点头。谢默斯停顿了一会儿，默哀着弗兰基的逝去。他们已经有 五十年没见过面了，但是现在，他们之间的友谊似乎和初识时还一样新 鲜。甚至并不止如此，现在的友谊还夹杂着重聚带来的兴奋和回忆带来 的多愁善感，充满正能量，任何黑暗和消极的事情似乎都被遗忘而且变 得无关紧要了。“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谢默斯突然开口说着，一边 在空中摇动着他的手指，“只有一个人，会像这样照顾并体贴着我。那 就是我的孙子，乔治。我说得没错吧，乔治？”谢默斯向贵宾席的方向 看去，乔治则看着伊娃。伊娃匆忙地点点头。 “起来，站到我的旁边来，乔治！”谢默斯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感动。 乔治有点尴尬，因为他知道自己和这份礼物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 有。他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勇敢地面对满屋的掌声。 “过来这边儿！”谢默斯又喊了一次。 “只要你不让我唱歌！”乔治也喊起来，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乔 治长得很英俊，今天的衣着比穿着职业套装时显得更要帅气。他很有魅 力，不仅衣冠楚楚，还有一副老好莱坞巨星的容貌。 “这个男人是天使，”谢默斯说着，他的声音颤抖了，“我爱我 所有孙辈的孩子们，这个大家都知道。”他看向人群，缓缓地说：“但 是，这个男人是我的天使。我们总是见不到他，他工作非常的努力。但 One Hundred Names 358 百人名单 是，我爱他，我们爱他，我们感激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话音刚落， 谢默斯揽住乔治，紧紧地拥抱着他，全场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生日快乐，爷爷！”乔治说道。 “谢谢你，孩子，谢谢！” 谢默斯激动地说着，他的眼泪又一次在 眼眶中打转。 凯蒂突然发现房间后面奈杰尔的身影，他坐在有老人和孩子的那 桌。凯蒂还没来得急问伊娃，新娘和新郎已经开始致谢，他们向凯蒂团 队坐的桌子走来。 “伊娃，非常感谢你送给我们的礼物，”乔治的妹妹杰玛说道，她 的声音有些怪，“这是我们收到的最体贴入微的礼物。” 伊娃看起来有点儿尴尬，解释着：“我很高兴你们喜欢那个礼物， 但是，说真的，那礼物不是我送的，是乔治送给你们的礼物。” “你骗不了我们的。我全心全意爱着乔治，但是，我知道他没有那 个情商送出这样的礼物。” “说真的，伊娃，如果你什么时候去北卡罗莱纳州，请一定来找我 们。我们家永远欢迎你，这是我们收到过的最亲切和最体贴的礼物。哦 对了，我没有冒犯你们的意思，朋友们。” 好吧，这张桌子上没有任何礼物，周边坐着的人甚至不知道他们会 来参加一个婚礼。有人语无伦次地咕哝几句，做出尴尬的反应。不过， 这无关紧要，新郎并没有在听。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菲利帕已经去了，我们感到非常高兴。”杰玛低声地补充道。 伊娃的脸红了。 Chapter 29 359 美妙的一天 “如果我的父亲和祖父还活着的话，他们一定会非常的自豪！” 新郎说着，操着一口浓重的卡罗莱纳州口音。他的鼻孔张大了，鼻翼翕 动，嘴唇颤抖，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宝贝儿。”杰玛说着，亲吻了一下丈夫的嘴唇。 “天啊，你送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礼物？”新郎和新娘一离开，玛 丽罗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看到转过身去的新郎用手绢偷偷地擦了下 他的眼睛。 “我给他们设计了一枚新的家族徽章。我从双方家庭里选取了一 些东西和能够代表他们自己生活的物品，所有的原材料来源于一棵葡萄 树。因为他们的家位于一个葡萄酒产区，而且，他们就住在葡萄园里。 新郎极其渴望能够找到更多关于他姓氏的信息，但是我什么都找不出 来。因此，我设计了一枚家族徽章，经过手工缝制，把它印在一些物品 上面，比如家里的亚麻布和文具之类的东西。”伊娃说着，有些尴尬， “我尝试着找到一些他的家族成员，但是，一个也没找到。” “那是因为，没有像奥洛根这样的名字。”莫利默默着嘀咕着。伊 娃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虽然笑容里面还有点儿内疚。 “莫利，别说了。” “为什么？或许，他的曾祖父是个行骗高手，一到美国就改了名 字。很可能是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于是编造了个狗屁名字开始崭新的 生活。” 爱德华大声地笑起来。 凯蒂心想，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为人严肃的爱德华的表情变得如此 One Hundred Names 360 百人名单 温和。 乔治直接走到伊娃身旁，用手拉着她，把她带出房间。伊娃的脸颊 变得通红。凯蒂本想跟着他们，但这时候她的手机亮了。她的手机处于 静音状态，但屏幕一亮一亮的似乎比铃声还要尖锐——是里奇·戴利那 个滑头打来的。她帮他拿到一份出版合同！她必须接这个电话！凯蒂悄 悄溜出门去，穿过法式玻璃落地门，走到花园里。这里，她可以眺望到 那条小河。 她接起电话，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里，怦怦直跳。 “凯蒂？”他说道。 “是我。” “我没想到，你会接电话。” “我本来不想接的。”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哦，我打电话过来，是想说，”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从何说 起。” “开门见山吧，里奇！” “我想说，谢谢你，因为你所做的事情。你把我的书寄给出版社， 在我对你做了那些事情以后……嗯，对于你的帮助，我受之有愧。如 果，你没有把书寄出去，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出版。这本小说，我很早 以前就写好了，但是我却没有勇气，我认为，我没有勇气去寄给任何 人。而且……所以，我要谢谢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 还是要谢谢你。” Chapter 29 361 美妙的一天 如果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就好了！凯蒂窝着一肚子的火。 “但是……真的，我为什么打电话给你。我想，我想为我对你所 做的事情表示道歉，我对你做的事情太卑劣了。不管我多么想试着去粉 饰，或者去证明那件事是正当的，我都做不到。我真的是太卑贱了，你 是我大学时的朋友，我不应该那么对你。凭良心讲，我是真的，真的， 真的对我给你造成的任何伤害、混乱以及……表示抱歉。” “你羞辱了我，里奇！”凯蒂打断了他。 “我知道。我以前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去理解。你是怎么觉得你 被……” “你羞辱了我，利用了我！让我觉得那是我整个生命过程中感觉最 差的一次！”凯蒂感觉到喉咙里快要迸发的情绪，她在哭出来之前停止 了讲话。如果她真的哭出来，他就听不到她说的任何话了。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想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真的，我想让 一切都好起来。我已经和我的编辑说过了，我想写一篇支持你的文章。 他已经同意了，同意了整个事情，而且同意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一 次，你想让我说什么都可以。”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还会和你说话呢？”凯蒂问道。她为他的提 议感到震惊，“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和你说一句废话！我从来没做过 你写过的那些事。是你对我撒了谎， 和我睡觉然后又背叛了非常珍贵的 东西！”凯蒂已经不是处女了，但她确认有些东西是珍贵的。通过和人 睡觉获取信息恐怕是世界上最下流的事情了！凯蒂等着他像上次一样恶 声恶气地叫嚣，等着他像上次一样为自己的恶劣行径做着辩护，他用自 One Hundred Names 362 百人名单 己的行为证明他就是一个负不起责任的懦夫。但是，相反的事情发生了。 “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很抱歉。我永远都不会再骚扰你了。我只 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做了所有人曾为我做过的最友善的事情，我不能 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我明白，我对你做了世界上最坏的事，我必须承 认。总之，我不会再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由衷 的，对不起。” “哦……好吧。”凯蒂回答着，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也想 再滔滔不绝地讲出更多憎恨他的话语，但是，她感觉已经没有必要了。 “书出版以后，或许你可以分我一部分稿酬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凯蒂 开玩笑地说道。 “哦，是的。嗯，没有书会出版。”他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以为他们喜欢那本书。” “他们是喜欢那本书。但是，今天早上，我和那个出版社开了个 会。当他们搞清楚我是谁了以后，那个老板决定，不会为我出版那本 书。几年前，我写过关于他同事的一篇不太好的文章，嗯，显然他还没 有忘记这件事。” 凯蒂的嘴角翘了起来。她默默地在空中挥着拳头，毫不在乎谁会看 到她。难怪那个小流氓会觉得这么抱歉，原来他终于遭到报应了。他曾 做过的恶劣行为返回来让他陷入了困境。凯蒂挂上电话，跳了一小段快 乐的舞蹈。 “这是什么？印第安人的祈雨舞吗？”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问道。 “我没有偷听你的电话。我只是看你离开了大厅，想弄清楚你没有 Chapter 29 363 美妙的一天 事。” 凯蒂转过身去，看到史蒂夫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凯蒂笑着说。 “你又干了什么，告诉我吧！”史蒂夫说着，他讲话的语气惹得凯 蒂大笑起来。“到底是什么？”史蒂夫又问了一遍。 “你说得好像我总是让自己惹上麻烦似的。” “你就是这样的，而我呢，总是试着让你摆脱困境。”他走近她， 用一种能让她觉得开心的表情看着她。 “嗯，史蒂夫？” “嗯。” “卡佳。”凯蒂只说了一个单词。 “哦。卡佳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把她埋在你的园地里吗？” 史蒂夫用指关节戳了一下凯蒂的后背。 “啊！”凯蒂狂喊道，然后扭动着身体，但是动弹不得。史蒂夫紧 紧地抓着她。 “没有，我们分开了。” “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问？”史蒂夫的表情阴郁而又严肃。凯蒂咽了下口水。 “她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待的时间比和她一起待的时间要多。” “荒谬。你和我几乎见不到对方！”凯蒂争辩道。 “真的。好吧，她觉得我心里装的更多的是你，而不是她。” One Hundred Names 364 百人名单 “哎呀！哦。是吗？” “凯蒂，我帮你擦掉门上的屎和油漆，大半夜里我把我的床让给 你睡，而现在我在科克郡，和你在一起，假装是一名摄影师。你认为是 吗？” “我认为，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会踹你一脚。” “你会吗？” “会什么？” “你会做我的女朋友吗？”史蒂夫问道。说话的时候他很害羞，然 而也很严肃。凯蒂觉得他们好像才只有十岁那么大。凯蒂害羞地笑了， 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 史蒂夫把手指抵在凯蒂的下巴下，让她的头抬起来，接住他深情凝视 的目光：“我发誓，我们上次见面后，我已经取得了跨越式的发展。” 凯蒂笑了：“嗯，我确信你已经取得质的飞跃。我也一样。” “没有那么差了，是吧？” “没有，”凯蒂微笑着说，“一点儿都不差。” 史蒂夫闭上眼睛，身体向凯蒂倾过去。有水花拍打在他们的身旁， 大厅里传来一阵掌声，每个人都在向新娘和新郎敬酒。凯蒂也向前倾着 身子，准备亲吻英俊帅气、滑稽有趣又忠实可靠的史蒂夫。突然，她 的目光越过史蒂夫的肩膀，远远看到有个人站在码头。他盯着自己的手 表，看起来极其沮丧，仿佛随时准备离开。 史蒂夫正要碰上凯蒂的嘴唇，却听凯蒂大喊一声：“史蒂夫！” “怎么了？”他猛地睁开眼睛。 Chapter 29 365 美妙的一天 “审裁员！”凯蒂迅速放开史蒂夫，手指向码头，“快去找杰里克， 审裁员在那里！”她甩开史蒂夫的手，跑到长满草的斜坡上，抄近路跑到 宴会厅去。一边跑，凯蒂一边喊着：“拖住他！我去把小伙子们找来。” 潘多拉的盒子 “亲爱的，我也很爱你，我真希望你也在这里。但是现在，这个 机会让我向每一个人证明，向你证明，我可以很棒。”杰里克的声音 变得沙哑，他停下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凯蒂很想伸过手去，催 促他快一点儿，但是她不能那样做。她正在偷听杰里克和他妻子的电 话，他们的谈话内容是那么的美好和感人。可是，有一个没有耐心的 审裁员正在等着他们，还有整个婚礼的人群都沿着海滨排着长队等待 观看！凯蒂咬咬牙，闯进宴会厅，大声地宣布着“审裁员来了”。巴 士团队那桌人最先反应过来，齐刷刷地迅速离开宴会厅。看到两个男 人抬着一艘脚踏船在草地上跑过去，所有人都慢慢离开了宴会厅，跟 着他们走到河边。杰里克还在和妻子通着电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终于，杰里克挂断电话，擦了擦眼睛，看向人群，眼睛里充满了骄 傲和信心。“我们能做到！我的朋友阿查！”他把手伸向他的朋友。 Chapter 30 367 潘多拉的盒子 两个男人手臂挽着手臂，一起走进水里。人群在一边发出欢呼声。 “你能担任主持工作吗？拜托了！”杰里克跟凯蒂说。 “好的，他们……”凯蒂清清喉咙，史蒂夫绕着她走来走去，为整 个活动拍着照片，“女士们，先生们，新娘和新郎，我们很抱歉把你们 从婚礼宴会中拉过来。”新娘和新郎似乎和其他人一样兴奋，“但是， 我们的朋友杰里克和阿查，已经训练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们即将做出 尝试，尝试打破世界上最快的男子双人脚踏船短程比赛。现在的记录是1 分58.62秒，他们要以1分50秒的成绩打破这个记录！” 人群里传来一阵令人兴奋的回应。 “我已经看到他们完成过这个破纪录的尝试，但是今天，我们有请 到吉尼斯世界记录审裁员的参与！他将从官方的角度为我们的朋友见证 这一重大事件。所以，请支持我们的朋友杰里克和阿查吧！” 现场又响起欢呼声，审裁员詹姆斯看到人群的反应，立刻振作起来。 “你们可以做到的，杰里克，阿查。”布丽奇特用涂了粉红色唇膏 的嘴分别亲吻了他们的脸颊。阿尔奇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像个教练似的 为他们打气。史蒂夫拍着照片，伊娃、玛丽罗斯、山姆、安布罗斯和尤 金聚集在他们周围。凯蒂顿时对这个随意组合起来的小团队感到无比骄 傲，是她——康斯坦斯，把他们聚到了一起。 所有的人都靠近水边，不想漏掉“破纪录尝试”的完整画面。 杰里克和阿查爬上脚踏船，慢慢地骑出一百五十米的距离，让自己 做好热身准备。他们紧紧地握着手，默默地祷告，然后互相看着对方， 默默地传递着支持的话语。他们做好了准备。 One Hundred Names 368 百人名单 审裁员正式吹响哨子，示意他们开始。他手中握紧秒表，他们立即 出发了！ 观众为他们鼓着劲儿加着油，新娘和新郎也加入了高声呼喊的队 伍，他们很开心在婚礼上举行这样的娱乐项目。阿查和杰里克用他们的 小腿上下奋力蹬着踏板，比以往的任何训练都要快。他们的脸上写满专 心、需要、希望和纯粹的渴望，他们渴望被接受，渴望证明自己的价 值，渴望可以忘掉过去几年来他们经受的空虚和绝望，渴望通过这个时 刻，他们会重新觉得自己像个男人。他们互相鼓励着对方，声音大得从 岸边都可以听到。他们终于抵达一百米的标示处，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 呼声。杰里克和阿查焦急地抬起头，想知道他们是否做到了。 “你们做到了！”凯蒂喊着，两个男人在船里站起来表示庆祝。他 们互相拥抱着对方，兴奋地跳动着。他们太过激动，以至于不小心栽到 了水里。 大家都笑了，尤金和阿尔奇赶忙把他们拉上岸。 审裁员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把湿漉漉的阿查和杰里 克叫到他的身旁。 “很不幸，我不知道今天我会在这里，我是在昨天才被这两个男 人引诱过来的。”他解释道，“但是，我已经让办公室传真过来一些文 件。这样，他们今天就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这张文件，代表官方宣 布，杰里克和阿查，他们就是男子双人一百米脚踏船短程比赛的最快记 录拥有者！祝贺他们！” 詹姆斯把那张卷起的传真文件交给他们，杰里克和阿查小心翼翼地 Chapter 30 369 潘多拉的盒子 捧在他们潮湿的手掌上，仿佛那张传真是圣杯一样。虽然这是属于杰里 克和阿查的胜利，但是凯蒂觉得，这也是她的整个团队所有成员共同的 胜利。是他们，说服裁判今天来到这里，因此胜利也属于他们！大家互 相拥抱着，表示着祝贺和庆祝。凯蒂发现，自己拥抱着的，是史蒂夫。 他们四目交汇。 “是的。”凯蒂说。 “是什么？” “是的，我是你的女朋友。”她温柔地说道。 “哦，”史蒂夫皱起眉毛，“我不再想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已经 二十分钟过去了。” 凯蒂抬起手，装样子似的掴了史蒂夫一记耳光。他把她拉过来靠近 自己。终于，他们接吻了。 欢呼声再次增强了，凯蒂想象着这次的欢呼声是送给她和史蒂夫 的。而在他们后面，阿查和杰里克分别被阿尔奇和山姆用肩膀吊起来， 大家成群结队地跳跃着。 ? “说真的，我们最好还是快点儿吧，”莫利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地 看着她的表，“今天晚上，我必须把这辆巴士还回去。” “别担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能做到的。”爱德华说着，保 护性地把一只手放在莫利的肩膀上。莫利变得温和起来，她笑了。 “谢谢你。” “我们最好能做到，”凯蒂担心地看着史蒂夫，“我六点要回办公 One Hundred Names 370 百人名单 室做一个报告。” “可以延期吗？” “我已经延期一个星期了。我要去做一个关于康斯坦斯的故事的报 告。” 凯蒂说道，想到这个让她浑身冒汗。 ? 大家等待乔治和伊娃结束他们的谈话，所有人都在巴士上庆祝杰里 克和阿查的“破纪录尝试”成功，只有莫利和凯蒂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你真是知道如何把事情留到最后一刻再说，是吧？”史蒂夫笑着 说，“所以，你早就知道了这是关于什么的？我是说，把他们所有人联 系到一起的东西。从我个人来讲，有一段时间，我做过艰难的尝试，试 着把他们放在一起。”史蒂夫看着身边来自各行各业的一群人。 凯蒂骄傲地点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鼓励地说道。 “除了我们的司机。”凯蒂说着，她的声音很小。 伊娃终于上了巴士。上车时，她脸色苍白，仿佛刚刚见到了鬼一 样。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但是他们不想打扰她。伊娃一个人独自坐在一 排靠窗的位子上。 出发不久，凯蒂离开史蒂夫身边，朝伊娃的方向走去：“我和你一 起坐，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伊娃很快地冲她微笑了一下，但是这个微笑只是 形式上的，并没有体现在她的眼睛里。 “祝贺你，你真的应该为今天的事情感到骄傲。你送给谢默斯的礼 Chapter 30 371 潘多拉的盒子 物太赞了，你甚至触动了一个年老的玩世不恭者，就像我一样。”凯蒂 开玩笑地说道。 “嗯？哦，是的，是很好。礼物送得很成功，”她微笑道。 “你没事吧？” “我？是的，当然。为什么这么问呢？”伊娃给凯蒂一个灿烂又漂 亮的微笑，这次试图体现在她的眼睛里面，但是凯蒂不再相信了。 “因为，你看起来像见到鬼似的，你似乎……很沮丧。和乔治发生 什么事吗？” “你永远是个浪漫的人，是吧？”伊娃笑道，“阿尔奇和里贾纳， 安布罗斯和尤金，玛丽罗斯和山姆，莫利和爱德华——这是一个让所有 人聚集在一起的大计谋吗？” 凯蒂笑了，说道：“不，根本不是的。他们都是自己在一起的，我 向你保证。虽然，山姆和玛丽罗斯的事情正在进行中，我想。”两个人 一同看向那两个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可以给他们一个礼物，帮助他 们继续向前走。” 伊娃笑了，用手触摸着手里的袋子。她看着凯蒂，然后叹了一口 气：“天啊，不可能了。” 凯蒂笑道：“好吧。” “乔治给了我一个礼物。” “哦？送给赠予者的礼物——我可没有足够的勇气打开它。” “这次旅行是最棒的旅行之一了！你知道的。”伊娃说道，凯蒂相 信她说的话。 One Hundred Names 372 百人名单 “谢谢你。他送给你什么了？” “一个盒子。”伊娃打开袋子，取出一个中式的、表面涂着清漆的 小盒子。她的眼睛充满了感动，只是看着那个盒子。 “我猜想，这个盒子对于你来说，有特殊的含义吧。” “是的。”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她擦了擦眼睛，“他记得我告诉过 他我曾收到过的一个礼物，那个礼物对我意义重大。他找到了它的仿制 品。” “有人曾送过你让你如此感动的东西吗？” “没有，”她说道，眼泪已经刷刷地落下来，“自从我收到这个最 初的版本后，就再没有了。” 啊哈，她正在取得一些进展。 “所以，你没有说实话。你曾经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是我的小矮 马。”凯蒂温柔地说道。 伊娃笑了，摇了摇头：“对不起。但是我想，我们两个已经都知 道了。”她抽了抽鼻子，专注地看着她，“你不能把什么都写进去。凯 蒂，因为还涉及其他人。” 凯蒂点了点头，说道：“我向你保证。” “只写那些你不得不写的东西，显示其中重要的意义。” 凯蒂完全理解。 “那是一个圣诞节，我母亲和我正在等着父亲。饭已经准备好了， 在桌子上放着，我还能记得饭菜发出的味道，真是太香了。我母亲坚持 做传统的圣诞餐，做传统的饭。我父亲是上海人，他在戈尔韦有家中 Chapter 30 373 潘多拉的盒子 国外卖餐馆——吴式中餐外卖餐馆。那天晚上，比他平时回来的时候晚 两个小时，他还没回来，我们俩却都饿了。我记得，我母亲看着我，没 有大声地说出来，但那意思是在问我，问我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我那 时候觉得，必须要以一种否定的方式和我母亲讲话，或者至少我必须这 样。我不能告诉她我真实的想法，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会和你反着干。 这就像是逆反心理，你必须要让她认为这是她的决定，所以也是正确的 决定。后来，她开始切火鸡，虽然火鸡被烘烤得有点儿老，而且在那里 放了太长时间，但是闻起来还是很香。我用勺子把蔬菜放到自己的盘子 里，我等不及了，实在是等不及了，必须要吃了！我才刚要吃第一口， 就听到钥匙插在门上的声音。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咽不下去， 也吐不出来！母亲还在切着火鸡，放在她的盘子里。爸爸走进来，他看 到我们没等他回来就开始吃晚餐了，这让他很生气。” “刚好。”我记得妈妈高兴地说道，很高兴。但是，爸爸知道我们 没有等他，所以他离开了餐厅。他走到客厅，践踏了所有的礼物，弄碎 了一个送给我的瓷制洋娃娃，推翻了圣诞树，把灯从屋顶拉下来，碰歪 了餐桌，刮伤了漂亮的木材。他把餐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了地上。摆 饰柜里精美的瓷器，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碎片。” 伊娃咽了下口水。 “然后，他扑向我的母亲。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她手里还拿着那 把切肉用的餐刀，然后用它结束了这一切。” “伊娃，”凯蒂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很抱歉。” “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觉得抱歉的。”伊娃看着凯蒂说道， One Hundred Names 374 百人名单 “你想理解我，我就试着帮助你理解。” 凯蒂点了点头。 “我穿过马路，最终去了一个老邻居那里。在阿姨想起来把我带回 家之前，我在她的电视前坐了四个小时。她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我记 得那天看的都是《我爱露西》，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发誓，直到今天 我都不能再看那个女人，她太愚蠢了，每次都是被绊倒，或者从高处掉 下来，又或者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惹得观众哈哈大笑。而且，那天， 我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个老女人，我甚至不记得她的 名字了，自始至终她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她给了我一袋牛奶和一盘子饼 干，她就坐在我旁边的扶手椅上，我们默默地看着电视。她甚至没有 笑过，这使得那个节目看起来更加悲哀。但是，在我离开之前，她送 了我一个礼物。那是一个小盒子，一个中式的表面涂了清漆的盒子， 带着一把锁和一把钥匙。她说那里面可以放置我所有的秘密，每个小女 孩都需要一个盒子放置她所有的秘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是所有 人曾经送给我的礼物中最完美、最完美的东西。这个礼物太合适了。关 于过去发生的一切，她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她似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包 含在这个礼物中。” “所以，这是一个让你开始思考你的行为方式的礼物，是一个让你 想要通过呈现完美的事情来帮助别人的礼物。” “是的。”伊娃的手指划过乔治送给她的那个盒子。 “你跟乔治讲那个故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告诉他关于那个盒子的事。我从来没有把那个故事 Chapter 30 375 潘多拉的盒子 告诉过任何人。但是，我把那个盒子弄丢了，很多年过去了，当我们搬 家的时候。” “他一定知道这个盒子对你很重要吧。” “是的。”她静静地回答。 “伊娃，我能不能问一下，那时候你多大了？当……嗯，当你收到 那个盒子的时候。” “五岁。”她依然安静地说着，她的眼睛里又一次充满了感动。 凯蒂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件事。 第三个名字：伊娃·吴。 故事标题： 潘多拉的盒子 “但是，不管怎么样，”伊娃清了清喉咙说道。她的脸上立即失去 感情，又戴上美丽的面具，说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送给我？伊娃，你不用这样的。别告诉我，礼物是婚礼上的那个 老男人！”凯蒂开玩笑地说道，一边向四周看了看。 伊娃笑了：“这个礼物真的特别小。我没有刻意寻找什么东西，只 是偶然遇到的。我记得你最近的经历，这个东西让我想起了你。”伊娃 伸手从她的小包里拿出礼物，那是一个盆栽植物。它似乎对凯蒂毫无意 义，直到她读到旁边的标签。 “种植你自己的幸运。”凯蒂大声地读着，她开始笑起来。 这是一个装满土的罐子，上面系着一小袋三叶草的种子。 One Hundred Names 376 百人名单 伊娃笑着说：“我希望它能长出来。” “我也希望这样。”凯蒂一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一边想着她下一 步要走的路，“谢谢你，伊娃。” “我认识一个人，可以帮你把这个种下去。”伊娃一边补充着，一 边挑了挑眉毛。两个女孩会心地笑了。 ? 巴士前方传来一个高嗓门的声音，吸引了每个人的注意。莫利和爱 德华又一次为该不该转弯的问题激烈地争吵起来。 “靠！”莫利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看着巴士的后视镜。 大家都紧张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一辆爱尔兰警车驶过来，挡在高 速公路的紧急停车处。 “也许不是找我的。”莫利说道。 “当然是找你的！”爱德华突然打断了她，“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 么吗？” “闭嘴。”莫利发出嘘声。 “开慢点，行吗？”爱德华说道，“他们让你进站。”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莫利一边自言自语地骂 着，一边减速并把巴士停下来。 一个爱尔兰警察走过来，站在莫利身边。 “你想要了谁的命吗？”他问道。 “没有，当然不是啦。”莫利说着，她的声音很温柔，“我只是没 搞清楚该走哪条道。” Chapter 30 377 潘多拉的盒子 “请出示驾照。”警察说着，莫利把手伸进手提包。 拜托，请让她找到她的驾照吧！凯蒂心里暗暗祈祷着，一边看着 手表。她必须准时回都柏林和皮特见面。她已经把这件事搁置太长时间 了，这篇专题星期一就要印出来，这意味着她只有一个周末的时间来写 报道。不过，如果今天故事不被批准，她就不能写了。凯蒂知道。如果 她今天晚上搞不定，皮特会杀了她。她不能再利用他对自己的内疚感 了，这种感觉会逐渐消逝的。 爱尔兰警察拿走莫利的驾照去检查，爱德华站在旁边，一脸的焦 急表情，摆出一副好言好语的好好先生形象。五分钟后，警察回来了： “这辆巴士是从哪儿来的？” “圣玛格丽特疗养院， 在都柏林的奥尔德敦，”莫利说着，她的声 音温柔得像个孩子，“我在那里工作，我们现在正要回那里。” “把门开开，可以吗？” 莫利拉动操作杆，似乎对这个主意并不那么看好。警察上了巴士， 看了看车上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沉默着。 “看起来，不像是正常疗养院的客户。”他说道。 “哦，是的。哦，这里的布丽奇特是我的病人。我带她和她同行的 朋友出去给她过了个生日，我们现在正要回疗养院。今天晚上，我们必 须把巴士还到粉红女郎那边，所以……” 警察看着莫利，面无表情：“这辆巴士昨天报告说被偷了。” 莫利的脸刷地变白了。 “你说什么？” One Hundred Names 378 百人名单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是的。不，我的意思是说，不，我们为 了这个病人的旅行，借了这辆巴士。我们没有偷车。我的意思是说，我 们现在就是要还回去的。” 那个爱尔兰警察盯着她看，比之前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儿，巴士上 有一种紧张的沉默。 “你能下来一下吗，麦克格拉斯小姐？” 爱德华站起来，扶着莫利走下巴士，她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吱 吱”声。爱德华在莫利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凯蒂没能听到。 “哦，我的天啊！”凯蒂看着史蒂夫，很明显被吓到了。 “有什么问题吗？”史蒂夫说着，他对整件事情很不以为然，“很 明显，他只是想吓吓她；很明显，她没有偷这辆巴士。凯蒂，你为什么 那样看着我？告诉我，莫利没有偷这辆巴士！” 所有凯蒂能做的，只是无力地冲史蒂夫笑了一笑。 他们的故事 除了莫利，凯蒂和团队的其他人都等在科克郡锦葵镇的一家咖啡 馆里，而莫利正在爱尔兰警局里面接受询问。 “我没有凭空编造，皮特，”凯蒂对着电话发出嘘声，“我当然 想到会议现场。但是我现在科克，六点之前没办法赶回去。明天行不 行？” “不行，凯蒂。我不会在星期六把所有人再拽回这里。为了等你 的故事，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到现在，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那个故事是什么！这太荒谬了！所有事都围绕着康斯坦斯的故事进行， 所有人都一直在努力的工作，好赶上最后的期限。而你，你却在四处闲 逛！” “对不起，我已经把我拥有的每一秒钟都用在了这个故事上。你 是知道的。好吧，我会想办法准时到达会议室。”凯蒂挂断电话，咬 One Hundred Names 380 百人名单 起了指甲。 史蒂夫看着她，挑了挑眉毛。 “皮特这个大蠢货，”她简单地说道，“如果我六点之前赶不到那 里，他就取消我的故事。”凯蒂没想让其他人听到，但不幸的是，所有 人都听到了。 “不行，凯蒂，”杰里克站了起来，“我们不能让他取消你的故 事。你必须发表这个故事。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哦，杰里克，谢谢你！”她感动地说道，“我非常感谢，感谢你 们所有人都对我这么关照。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六点之前 赶回办公室。如果莫利五分钟内还不出来，我就没有办法了。”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凯蒂，”杰里克认真地说道，“当然，我 们尊重你还有你对你的编辑和朋友所负担的责任。而且，我们知道你的 工作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但是，我们已经把我们的生命交到你的手中， 我们跟你讲了我们个人的故事，并给了你钢笔让你把故事写下来。你写 下的不只是故事，也是我们。那是我们的故事。” 凯蒂看着史蒂夫，他也在回头看她，脸上是赞同的表情，仿佛这是 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情。凯蒂这才突然回过神儿来，这件事并不只是 关于她一个人，也不仅是完成康斯坦斯留下的故事或是保全她自己的事 业生命。这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是他们的故事，她拥有了这些人。凯 蒂觉得非常惭愧，迅速采取了行动。 ? 三十分钟过去了，莫利从拘禁中被释放出来。他们驾车驶在回都柏 Chapter 31 381 他们的故事 林的路上。 “我不明白，凯蒂，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给疗养院打了个电话，给伯纳黛特打了个电话。” “啊，不要给伯纳黛特打电话! 她肯定会炒我鱿鱼的。”莫利呻吟 着说。 “她不会炒你鱿鱼的，”凯蒂信心十足地说，“但是，她很可能在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把你的生活变成地狱。我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都跟她 解释了，我们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那么做。我请求她撤销指控并通知警 察放你离开，他们今天会用当地校车送粉红女郎。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现在能请你上车并听从我的指挥吗？” “为什么，我们去哪儿？”莫利惊慌地问道。 “绕个小弯儿。”凯蒂一边说，一边咬着指甲。她不停地看着表， 已经非常接近六点了。 六点半，他们在《其他》杂志社办公室外停下来。皮特几乎要把整 件事情取消，好在凯蒂在途中隔一会儿就打个电话拖住他，再三保证他 们能够赶到。 “好了。所有人注意，我保证会很快，现在请跟着我走。” “祝你好运！”史蒂夫给她使了个眼色。 他们准备要再做一次冒险。一群人下了巴士，跟着凯蒂往里面走。 艺术总监丽贝卡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 “凯蒂！谢天谢地！”看到凯蒂小跑着跑上台阶，瑞贝卡出了一口 长气，“他等得快疯了！刚才我可一点都不崇拜你了！”她把凯蒂的外 One Hundred Names 382 百人名单 套从肩膀上拉下来，然后吃惊地看着跟在凯蒂后面的一群人，“这些人 都是谁？凯蒂？凯蒂……”没人理她，瑞贝卡惊讶地跟在人群后面。 “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好吗？”凯蒂跟大家说着，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的空气里混杂着咖啡、汗味以及 气愤的味道。桌子旁每位同事的毛孔里都散发着强烈的沮丧和恼怒的味 道，这一切全是冲着凯蒂来的！ “嗨，大家好！”凯蒂说着，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很抱歉我迟到 了。你们不会相信，为了到达这里，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同事们都抱怨起来，咕哝着他们为了来这儿也经历了交通拥堵、放 弃假期等等之类。凯蒂环视着会议室，很高兴看到鲍伯出席了会议—— 这意味着谢丽尔不再是代理副编辑了。凯蒂的目光从皮特身上转移到谢 丽尔身上，她甜蜜地微笑道：“嗨，朋友们，很高兴又见到你们了！” 谢丽尔的脸刷地红了，一下把脸转了过去。 “两周前，我接到这个任务，写出康斯坦斯的最后一篇文章。接到 这个任务，我感到极其荣幸，同时我也认为它有很大的难度。因为，就 像大家知道的，康斯坦斯是一个十足的专业人士，一个完美主义者，她 只接受最好的东西。我却没有足够的信心，确信自己能够递交最完美的 作品。在这个房间里，你们中的很多人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我理解其中 的原因。”同事们频频点头，流露出赞同的表情。凯蒂吞了下口水，没 有人会相信她能够胜利完成这项任务，“两周之内，事情发生了很大的 变化，请相信我。” “康斯坦斯的故事线索是一百个名字，仅此而已。没有故事概要、 Chapter 31 383 他们的故事 没有解释说明、没有架构大纲。除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听说过的随机组成 的一份名单，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办法联系上名单上的人，没有办法 知道那个故事到底关于什么，一点儿情况都不了解。这就是我为什么花 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参加今天会议的原因。”凯蒂解释着，因为她看出来 在座的同事们都还不知道这个事实，“这件事就这样交给了我，我需要 找出这一百个名字和他们之间、他们背后的故事之间的联系。到目前为 止，我已经和其中的六个人见了面。” 听到这儿，皮特恼火地叹了一口气。 凯蒂转向他，说道：“皮特，我终究没办法在两周之内和一百个人 见面并且交谈，我没办法和那些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被采访的人见面并且 交谈。” “康斯坦斯没有联系过他们吗？”瑞贝卡插嘴问道。 “没有！”凯蒂笑道，“康斯坦斯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所有人大惑不解。面面相觑。 “而现在，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完全清楚了。”凯蒂继续解释 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康斯坦斯时，她给我讲了创作一段好故事的艺 术。她告诉我，寻求真相并不是要集中所有的火力去执行任务，也不一 定非要特别具有独创性——而仅仅是要尽可能地去接近事情的真相。” “我的工作不是去揭露一百个人对我隐藏的秘密或者谎言，也不是 要去发现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我只是去聆听他们的真相。” “康斯坦斯的想法是这样的，”凯蒂停顿了一下，“非常简单。如 果你从电话目录上任意挑选一百个人，你不仅会认识一百个人，还会发 One Hundred Names 384 百人名单 现一百个故事。因为，每一个人，他们都有故事要讲，每一个普通的人 都有着相对离奇的故事。我们可以想一下，大家都是平凡普通的人，我 们认为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因为我们没有做出任何有开拓性的事情， 也没有成为新闻焦点，或者赢得奖励。但是，事实是，我们总是在做着 一些让人着迷的、勇敢的、我们应该引以为豪的事情。每一天，人们都 在做着没有被公开的事情，这些就是我们应该去写的内容。那些没有被 诗歌赞颂的英雄们，那些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是英雄的人，他们只是在 做他们认为在生活中不得不做的事情。” 房间里完全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有故事可讲，”她说道，“这就是把我们都联系在一起 的东西，这就是把名单上所有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康斯坦斯，她 回归到了最基本的东西。” 凯蒂环视了下房间，她看到鲍伯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的下巴在 颤抖，他似乎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康斯坦斯的故事终于苏醒过 来而且变得活灵活现，因为已经沉默的康斯坦斯最终找到了她的声音。 “康斯坦斯的故事叫做《百人名单》。我很抱歉，皮特，其中没有 一个故事是写你的。而现在，我已经有了六个故事。” 凯蒂朝幻灯机走去，把康斯坦斯的百人名单放在玻璃面板上，然后 “啪”地打开了开关。瞬时，那些名字被显示在她身后的墙上。 “这些就是那一百个名字。现在，请大家和这些人见个面。” 凯蒂打开了门，会议室的人齐刷刷地向门口看去。安布罗斯·诺 兰、伊娃·吴、阿尔奇·汉密尔顿、杰里克·维索斯基、布丽奇特·墨 Chapter 31 385 他们的故事 菲、玛丽罗斯·戈弗雷一起走进房间，害羞而又自豪地环视着四周，带 着一点困惑的表情。 “首先，请大家和二号姓名见面，这是安布罗斯·诺兰——一位让 人着迷的女士，她献身于捕捉美丽的本质。” 安布罗斯低着头，蓬乱的红头发掩盖着脸，比以前遮盖的都要多。 “安布罗斯把她的生命奉献给赞美蝴蝶的伟大事业。在她的保护区 里，她帮助蝴蝶创造新的生命，而在她的博物馆里，她同样歌颂着那些 曾经存在或者已经逝去的生命。她曾把自己形容成蛱蝶科的一只蝴蝶， 但是，我更愿意把她比作棕色的细纹蝶。”安布罗斯抬起头，惊讶地 看着凯蒂。凯蒂笑着说，“很少有人见过这种优雅的蝴蝶。一旦他们 见到，大家就会非常着迷于它橘红色的条纹，也因此永远不会忘记它的 美丽。” 安布罗斯脸上惊讶的表情，慢慢转成带着感激之情的淡淡微笑。然 后，她的脸又消失在了头发的后面。 “请和三号姓名——伊娃·吴见面。在她生命中的某个时刻，曾经 有人送过这位女士一个装满希望的潘多拉盒子。那时候，她正感觉万念 俱灰。正是因为这件事，这个礼物被赋予新的意义——把希望带到别人 的生活中。”伊娃的眼睛里充满感动，她低下了头，“伊娃·吴不只是 一个购物顾问，我把她比作一个天使。她会在人们的生活中度过一段时 光，用最敏锐的眼睛观察着他们，敏锐得甚至让一个像我这样的记者都 觉得嫉妒。然后，她会送出最伟大的礼物，不是人们认为他们需要的礼 物，而是人们甚至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需要的礼物。直到他们收到那份礼 One Hundred Names 386 百人名单 物，他们才意识到，如果没有那个礼物，他们就是不完整的。” 布丽奇特比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事实就是这样。她伸出 手，握住伊娃的手，然后用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抚摸着她，让伊娃的手感 觉暖暖的。 “现在请见见四号姓名——杰里克·维索斯基。他是一个丈夫，一 个父亲，一个勇敢的男人。他想向全世界证明，他能有所建树，他是一 个有价值的人，他能脱颖而出。即便在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否定他的低 谷期，他也有着这样的自信。” 杰里克骄傲地扬起下巴。 “杰里克和他的朋友阿查成功地完成了一项任务，这项任务将确保 他们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在那里，他们将被永远地记录为具有杰 出贡献和才能的人。对杰里克来说，完成这项任务证明了他是一个很有 价值的男人。” “让我们见见六号姓名——布丽奇特·墨菲，一个拥有未竟事业 的女人。她已经八十五岁高龄，在生日那天领取了六十多年前和一个男 人以及全镇人打的一个赌的赌金，那些人曾经都认为她永远不会活着看 到这一天。”布丽奇特害羞地向面前的观众笑了笑，“布丽奇特是我曾 经见过的最甜美的、最温柔的也是最鼓舞人心的女性之一。她和我分享 了一个真正的幸存者的故事，一个获得奖励的幸存者的故事。那奖励不 仅是物质上的，还有她与她爱的人以及爱她的人之间的紧密关系。不要 畏惧生命，生活中没有什么真正让人厌烦的东西，”凯蒂看着布丽奇特 说，“在十八岁那年，她和人打了一个赌。那个赌注取得了最好的结 Chapter 31 387 他们的故事 果，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能吸取的经验。” “来和七号姓名——玛丽罗斯·戈弗雷见个面吧。一个看护者，一 个被求婚者，一个付出太多为此至少每周收到一次求婚的女孩儿。” 玛 丽罗斯笑了，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淌下来，“让人难过的是，玛丽罗斯的 母亲得了中风。正是因为这件事，玛丽罗斯被带到病人的世界里。她去 医院里给病人做头发、化妆，有时候还会修修指甲，”凯蒂听到玛丽罗 斯紧张地笑了，她继续说着，“就是这些简单的行为，但对于那些请求 她帮助的人来说，她就像是一座灯塔。但是，玛丽罗斯不知道的是，是 她——而不是她做的事情——把房间点亮，治愈了受伤的人。” “最后这位是六十七号姓名——阿尔奇·汉密尔顿。阿尔奇心爱的 女儿瑞贝卡在她的十六岁生日前被杀害了。阿尔奇做了大多数父亲都会 做的事情，就是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并且采取报复行动来维护女儿的尊 严。为此，他在监狱里度过很多年，但他的生活有了全新的变化。”凯 蒂看着阿尔奇，笑着说，“一个令人心醉神迷并且无法用语言来阐述的 变化。阿尔奇认为，在他最需要上帝的时候，上帝没有聆听他，他觉得 他被遗忘了，被丢弃了。有一天他醒来，他决定去倾听处于危难之中的 人的声音，然后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们。” 阿尔奇下巴的线条变得僵硬，他正努力地尝试不让自己的感情表露 出来。 看着这群情绪激动的朋友，凯蒂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回头看着 她的同事们。他们已经被她的言语、被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 “我在这里讲的关于他们的故事，仅仅是对这些人是谁的一个简 One Hundred Names 388 百人名单 短介绍。关于他们，我有更多的东西要说，你们也有更多的东西要从他 们身上学习。皮特，在这间办公室的外面，有太多让人着迷的、令人称 奇的故事，故事的拥有者甚至还不知道他拥有着很多有趣的故事。这些 故事是没有尽头的，我建议我们可以从电话黄页里寻找灵感。你已经看 到了那一百个名字，也看到了我联系过的人，我提议，你再去看一下他 们的故事，在康斯坦斯的最后一篇文章里。可以做一个标题为《百人名 单》的特辑，每个月选择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献给她一个故事。当她的 那个名单用完，我们就再任意挑选另外一百个名字。” 凯蒂停止了讲话，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回应。现场鸦雀无声。她看 看站在旁边的其他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玛丽罗斯瞪大了眼睛，伊娃 的脸颊变成了粉红色，布丽奇特则伸出手去扶着椅子，好让自己站稳。 突然，鲍伯站起来，开始鼓掌，刚开始很慢很轻，然后声音逐渐增 大，凯蒂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其他人逐渐加入进来，开始鼓掌。瑞贝 卡的表情非常兴奋，其他人的眼睛里则写着感激，甚至钦佩。凯蒂看看 皮特，他正在微笑，而且笑容逐渐灿烂起来。皮特依次扫视着凯蒂带来 的这群人，然后目光落在凯蒂身上。他对她微笑着，鼓励性地点点头。 凯蒂知道，自己做到了！她胜利完成了任务！皮特也一起鼓起掌来。 凯蒂敢说，在自己的整个生命历程中，从没有过比现在更加自豪的时 刻。她抱住玛丽罗斯，玛丽罗斯紧靠着安布罗斯，一组人本能地围成一圈。 他们已经变成一个小团队，他们已经是她的朋友了，凯蒂知道自己以后会 和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大家听着鼓掌的声音，紧紧地互相拥抱着。 Chapter 31 389 他们的故事 ? 圣玛格丽特疗养院的巴士在著名的克勒斯大钟会合点停下来。旅行 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在这里集合的。还没准备好说再见，所有人仍然坐 在座位上，车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回忆着整个旅程，回顾着各自的 经历，他们希望能够分享今后的生活。阿尔奇第一个站起来，他四下看 看其他人——大家依然安静地坐着。阿尔奇冲他们点点头，走到巴士的 前面。然后，他们都跟着一起走到巴士的前面。 尽管，大家都在许诺会再次相见——一些人交换了电话号码，一些 人甚至已经定下了约会时间，但是，凯蒂明白，实际上，要把他们所有 人再聚到一起，把每一个人再召集到同一个房间里或是同一辆巴士上， 会是一项非常艰难的任务。当她从靠窗的座位上看着大家互相道别，她 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她愿意竭尽所能尝试再把所有人聚在一起。 不仅如此，她还要和其他的九十四个人见面，她还要再交九十四个朋 友。对于她来说，刚刚巴士上的人，永远有着极其特别的意义。因为， 他们帮她改变了她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他们拯救了她。她一定会 再次让他们重聚。某一天。 原谅 “ 最 好 是 好 消 息 ， 阿 尔 奇 。 我 还 有 一 篇 文 章 要 写 呢 ， 你 记 得 吧？”星期天早上，凯蒂应约来到砖巷咖啡馆门口。前一天晚上，大 家各自回到家，分别用了很长的时间思考他们看到的事情，做的事情 以及收获到的东西。很晚的时候，阿尔奇给凯蒂打了一个电话。那时 候，史蒂夫刚刚离开她的公寓，留给她安心写文章的空间。但这时， 阿尔奇的电话却来了，他急切地要求见面。凯蒂不知道阿尔奇要做些 什么，但是她现在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事情的准备。 “当然。放心吧，相信我！”阿尔奇说着，诡秘地笑了。 “里贾纳在哪儿？” “这是星期天的早上，你觉得她会在哪儿？” “啊，教堂，”凯蒂猜道，“你不去吗？” 阿尔奇摇了摇头。 Chapter 32 391 原谅 “在帮助别人的问题上，你又变了主意？” “不完全是，”他回答道，“我已经决定了去帮助某个人。这就是 我打电话让你来这儿的原因。” “我？我不做祈祷。”凯蒂紧张地笑笑。 “我不是很确定你是不是做祈祷，凯蒂。”阿尔奇温柔地说着，“但 有一件事已经很清晰明了地显示在我的面前了。” 凯蒂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下一步事情要怎么发展。 “那边有个人，他想跟你谈谈。”阿尔奇一边说，一边把脸转过 去，面对着咖啡馆的门。 “是谁？”凯蒂的心在打鼓。 “自己看。” 透过玻璃，凯蒂看到，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张凳子上，面对着墙，墙 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每张桌子都有自己的故事”。那个男人的 后背对着他们，但是，出于本能地，似乎他知道了有人正在看着他，于 是他四处环视着，凯蒂倒抽了一口气。 科林·马奎尔。 “阿尔奇，”她喃喃低语，突然感觉惊恐不已，“你做了什么？” “你心心念念的，是让他原谅你。对吗？”阿尔奇温柔地问道。 凯蒂又使劲咽了下口水，接着点了点头。 “我昨天和他联系了一下。他很高兴收到我的短信，说也想见见你。” “他是想见我，这样就能杀了我了！”凯蒂说着，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不会的。我认为，他也是想做个了结。凯蒂，过去吧，你不会有 One Hundred Names 392 百人名单 ?к?????&,3??? 什么损失的。” ???????????????ü?????????? ,6%1---- 凯蒂看着阿尔奇，不确定是否应该感谢他，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丙??ˉ???ˉ????* 都是出于好意。 Ё????к佚&,3???????? 凯蒂推开门，走进咖啡馆。科林·马奎尔转过身，从凳子上站起来。 2QH+XQGUHG1DPHVE&HFHOLD$KHUQ &RSULJKW嘋E&HFHOLD$KHUQ 凯蒂走过去，心底祈祷着得到他的宽恕。 7KLVHGLWLRQDUUDQJHGZLWK+DUSHUFROOLQV3XEOLVKHUV WKURXJK %,* $33/( $*(1&???φe??????????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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