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第七重解答 作者:保罗·霍尔特 内容简介 伦敦瘟疫大爆发?!不然,为什么会有中世纪打扮的医生游荡在街头?不然,为什么会有满面毒疮的神秘人横死在巷尾?案件可以有六种解释,而真相或许是第七重解答 深夜时分,一个奇怪的身影在街道上游荡。他脸色惨白,还有一个奇怪的长鼻子。见鬼!这好像是大瘟疫时期欧洲医生的装束 半个小时之后,另一个人俯身趴在一只垃圾桶上,他仍旧是一副中世纪的医生的装束。而在垃圾桶内,竟然蜷缩着一具尸体,满脸都是惨不忍睹的毒疮 就在几秒钟之前,巡警还亲自翻检过垃圾桶,里面明明空空如也!更离奇的是,死者在不久前还生龙活虎地在走廊里上演了一出完美的人间蒸发! 一九三八年的伦敦发生大瘟疫了?不可能!警方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出另一种完美的解答 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 第01章 怪异的身影   晚上十点左右,巡警爱德华·瓦特肯走过了圣杰姆斯广场。他负责这个地区的夜间巡逻,在执勤的晚上,每隔半小时,他都会经过一次圣杰姆斯广场。他已经在这个区域巡逻了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情况——仅有的几次执法行动都是应付过度兴奋的醉汉。伦敦金融城一带真是风平浪静,就连醉汉闹事的插曲都屈指可数。爱德华·瓦特肯微笑着走在石子路上,暗自思索着。他的生活和他所巡逻的区域一样平静,而且他很快就要退休了。按照妻子的说法,他即将过上“软乎乎的日子”。爱德华·瓦肯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风浪和险情——至少在一九三八年八月三十一日之前一直是风平浪静。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头盔压得很低,几乎盖住了脸。他一边走一边倾听着自己的脚步在沉睡的广场上回响。圣杰姆斯广场被八座阴森森的房子包围着,已经陷入了昏暗。夜风清凉,一层薄雾模糊了那些看起来很忧伤的建筑物。爱德华·瓦特肯走进了国王街,走了几步之后,他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回头的时候,他听到街道的另一头,和波瑞街相交的路口传来了脚步声。但是等爱德华·瓦肯特转回头的时候,他只看到印在他前面十几米远的墙面上的一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的投影——街角上有一盏路灯。   爱德华·瓦肯特愣住了,张大了嘴巴。那个从波瑞街映射出来的身影只出现了一秒钟,但是足以让他注意到其中的怪诞之处:那个人影有一个很长的鼻子。爱德华·瓦肯特见过不少长鼻子,有些人的鼻子确实很长——比正常人的长出一两厘米,但是他刚才看到的人影有一个极长的鼻子,甚至超出了他所戴帽子的帽檐!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化妆成了大鸟?”   爱德华·瓦肯特愣了几秒钟,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志,走到了十字路口,朝着波瑞街的方向张望。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准备拐进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在那个人影的前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已经拐进了小巷。不过爱德华·瓦肯特不敢肯定是否真的有另外一个人,他只是在一瞬间瞥到了一件大衣的影子。   随后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个人影可能是听到了爱德华·瓦肯特匆忙的脚步声,他朝着爱德华转过身。他看到了爱德华,表现出些许的惊讶,然后就消失在小巷里了。   在通常情况下,爱德华·瓦肯特会立刻追上去,但是刚才的景象让他过于吃惊,以至于他又花了好几秒钟才恢复过来。在这个地点——更离奇的是在如今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样的景象?他的感官并没有欺骗他,他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刚才看到的离奇的人影:那个人穿着一直垂到脚面的长袍,手上戴着手套,戴着宽檐帽子,根本看不到面容——因为他戴着一个雪白的面具,那个面具的中间是一个至少有二十五厘米的长鼻子。尽管爱德华·瓦肯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打扮的真人,却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图画书。他肯定没有看错:他刚才看到的是一个瘟疫时期的医生。   一个治疗瘟疫的医生。   伦敦出现瘟疫了。   在一瞬间,爱德华·瓦肯特想起了久远的、关于瘟疫的可怕回忆,染上瘟疫的人像飞虫一样倒在街道上,他们惊恐万状、痛不欲生,身上满是浮肿的伤口和脓包,脸部抽搐,眼睑发黑。成堆的尸体被装在大车上,然后运到郊外掩埋在深坑里。整个城市都陷入难以名状的恐慌。当时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预防措施,房子接连不断地遭受瘟疫袭击,里面的居民不是死于疾病就是死于饥饿。   巡警赶走了这些可怕的回忆,又振作起了精神。伦敦早已摆脱了可怕的瘟疫。瘟疫已经消失了整整三个世纪,而且现在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手段。至少,街上不会再有穿着奇装异服的医生了。他刚才看到的人影肯定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狂欢者,穿着一套可笑的服装。也许是个盗匪,乔装改扮,正准备去作恶……不对,这不合情理。如果罪犯想要掩饰真实的身份,他可以选择很多更隐秘的装束。那么,为什么……   爱德华没有继续深入思考,他快步跑到了小巷子的入口处。在这个寂静而阴暗的巷子里根本看不到一个人。爱德华走进了巷子,缓慢地前进,警惕地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他走在潮湿的石子路上,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扫视着四周。看不到那个骇人的医生,也没有另外那个人的痕迹,周围只有拱形门廊、隐蔽的墙角以及通向后院的人口——那些后院都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爱德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想要去敲巷子里的每一扇房门,逐家询问。但是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能够想象出后果:刚刚入睡的居民被惊醒了,然后听到了一名巡警对于瘟疫医生的描述,他们必然会目瞪口呆。要么他会被当做疯子,要么就会引发无穷无尽的恐慌。   爱德华走到了小巷的尽头,然后转身往回走。他走回到了波瑞街,继续巡逻。他在脑子里做了各种各样的假设,但是没有哪一种假设能够解释为什么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穿着几个世纪前的服装、戴着白色的长鼻子面具的人。一刻钟之后,爱德华开始怀疑自己看花眼了,也许是日复一日的巡逻过于单调了,以至于产生幻觉了。作为一个从来没有遇到意外的警员,也许他的潜意识里希望遇到一些“刺激”的故事,幻想出了不着边际的瘟疫医生。每个孩子都会有类似的关于冒险的幻想,不是吗?嗯,这并非不可能,而且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爱德华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惊险的事情,他的上司经常对他说,“如果要保证一个地方太平无事,很简单,只要派你去巡逻就行了。”   十点三十分,爱德华再次经过了圣杰姆斯广场。他已经确定刚才是产生了幻觉,所以又开始考虑退休的问题了。也许退休是件好事,对自己有好处,对于广大市民的安全也有好处——一个胡思乱想的老头子恐怕无法保证市民的安全。   附近教堂的钟楼上响起了钟声,敲了十一下。钟声在昏暗的圣杰姆斯广场上凄惨地回荡着。巡警又一次走过了圣杰姆斯广场,这一次他在暗自发笑,不知道该不该把一小时前产生幻觉的故事告诉妻子。爱德华·瓦特肯——“一个从来遇不到意外”的巡警——在二十世纪,瞥见一个瘟疫时期的医生匆匆地穿过伦敦的金融城。算了,最好还是不要声张,否则他的妻子会在剩下的岁月里不断地用这个故事来嘲笑他。爱德华·瓦特肯悠闲地走到了国王街上,接着走上了博维斯马克大道,然后是国瑞街。他的噩梦就是在国瑞街开始的。   在那条小路的右侧有一个隐蔽的角落。爱德华·瓦特肯看到一个男人正俯身趴在一个垃圾桶上面。街道的对面有一盏路灯,把现场照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窄小的死胡同,被两座建筑物夹在中间。街道只有三米宽,六米长。死胡同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公共喷泉,右侧的墙边有一个垃圾桶,左侧的墙边有两个垃圾桶。那个男人正俯身趴在左侧比较靠近爱德华的那个垃圾桶上面,他在忙着翻弄垃圾桶里的东西,同时不停地嘀咕着。   爱德华·瓦特肯被彻底惊呆了,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张大了嘴巴。很显然,翻垃圾桶的人并不是一个流浪汉——如果是流浪汉,爱德华·瓦特肯倒不会这么惊诧。那个男人的衣着很考究,不过他的衣着令可怜的巡警困惑不已:翻垃圾桶的男人戴着一顶大礼帽,还披着黑色的斗篷。他的脚边放着一根银头的手杖,还有一个小小的皮箱——很显然是医生常用的小箱子。一个医生——爱德华·瓦特肯觉得他是一个医生——但是他的装束属于上个世纪……而且他在晚上十一点翻弄着一个垃圾桶。   “科斯闵斯基,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个人没有回头,继续嘟囔着,“我以为你已经走掉了……老天,我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被人发现。”他一边说一边把垃圾桶的盖子猛地盖上了。“我们真应该把他放到别的地方……科斯闵斯基,嗯!你在听我说话吗?”   “先生,我认为您搞错了。”巡警的措辞很礼貌,但是语气生硬,“我不叫科斯闵斯基,而是爱德华·瓦特肯,隶属于金融城的警察局!”   “哦!巡警先生!”那个人嘟嘟嚷嚷地说,“您……您差点儿把我吓着!”   爱德华·瓦特肯没有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怪人。从他的大礼帽下面露出了一缕缕杂乱的、橙红色的头发,他厚重的眉毛也是乱蓬蓬的,下面是厚厚的夹鼻眼镜,火红的胡须一直垂到了胸口,而他的胸口上还横挂着一根闪闪发亮的怀表链子。他戴着一双淡黄色的手套,脚上是锃亮的漆皮鞋。最让人感到好奇的是,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细绳,下面坠着一个帆布的小袋子,那个袋子在他白色的坎肩.七非常显眼。   “嗯,实际上,您的出现让我安心了一些……”陌生人又说话了,他似乎是要打破尴尬的气氛,“刚才我还以为是有坏人想要洗劫我……”   “先生,您能否告诉我,这个肮脏的垃圾桶里有什么东西?您在这里干什么?也请您说明身份。”   “我是马库斯医生,愿意为您效劳。”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欠了一下身。在爱德华·瓦特肯看来,这个动作和礼仪有些夸张。那个人接着说:“至于我在这里做什么……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有些棘手。亲爱的警官先生,您可以向苏格兰场的上司报告……警官先生……您能再说一遍您的名字吗?”   “我不是警官,也不隶属于苏格兰场!”爱德华·瓦特肯激动地说,“请称呼我‘巡警先生’,然后告诉我您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马库斯医生微笑着,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的……没问题。请原谅。不过,请您理解,我总是搞不清楚军队和警察部门的行政级别……不过,我觉得欠缺这方面的知识只是一个小缺憾,算不上是罪过。您说对吗,警官先生?”   爱德华·瓦特肯暗想:要么他是在无耻地嘲讽我,想要激怒我;要么他就是刚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巡警尽力保持冷静,他改变了策略。   “马库斯医生,请您告诉我,您平时出门都是这样的装束吗?”   被讯问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然后抬起头,义正言辞地说:“对于我的衣着,您有什么要指责的吗?对于苏格兰场的先生们来说,我的衣着难道不够高雅吗?”   “当然很高雅。”爱德华·瓦特肯用温和的口气回答。现在他认为对话者是一个神经错乱的家伙。“您的衣着非常得体……但是有些过时,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很清楚您的意思。”马库斯医生带着敌意反驳说,“您和那些醉心于现代化的人一样,瞧不起过去的东西,根本无法欣赏真正优美的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警官先生,您要知道,我出门都是坐四轮马车!我还要告诉您,当我居住的公寓楼用电灯替代煤油灯的时候,我立刻就搬走了!还有……”   “好了。”爱德华·瓦特肯打断了他的话头,“马库斯医生!现在,请您简洁明了地告诉我您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您在这个垃圾桶里藏了什么东西!”巡警又换了一个语气问道:“还有,您到底是哪一科的医生?”   马库斯医生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警官先生,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您怀疑我是一个坏蛋,怀疑我是一个犯罪分子,甚至怀疑我是一个杀人犯!我还可以进一步猜想:您大概断定我在垃圾桶里藏了一具尸体!”马库斯医生用手指着他刚才俯身翻弄的垃圾桶。   “嗯……”爱德华·瓦特肯犹豫不决,他完全没有料到医生会有这样犀利的抢白,“不管怎么说,考虑到撒得满地都是的垃圾,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垃圾都是被您从垃圾桶里扔出来的,以便往垃圾桶里放一个体积庞大的‘东西’……我这么猜测并不算荒唐。另外,我还联想到了您刚才说过的话:‘我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被发现……我们真应该把他放到别的地方……’没错,我怀疑您在说一具尸体。”   “您的推断很有道理!”马库斯医生举起了胳膊,激动地嚷道。他的姿态就像是游乐园中的主持人在向游客宣布中了大奖的好消息。“您这么想太好了,我现在可以回答您的问题了。我是马库斯博士,伟大的马库斯,犯罪学博士!”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也许很危险。爱德华·瓦特肯暗中作出了判断。   巡警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垃圾桶跟前,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桶底的几件小垃圾,什么都没有。爱德华·瓦特肯抬起了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马库斯医生,医生显得很吃惊。   “什么都没有?”医生问道。   “什么都没有。”巡警低声嘟囔着。   那位自封的博士点了点头,然后又凝神看了看对面的垃圾桶。   “也许在那里……”   爱德华·瓦特肯走到对面的垃圾桶跟前,猛地掀开了盖子。那个盖子掉到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这个垃圾桶是满的。爱德华恼怒地翻动着垃圾桶里面的东西,但是这项工作太让人恶心了,巡警很快就放弃了。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马库斯医生。“博士”这时已经掀开了第三个垃圾桶的盖子——就在爱德华检查的垃圾桶旁边。   “奇怪,这个垃圾桶也是空的。”马库斯说道。   巡警走过去亲自看了一下,发现马库斯医生并没有撒谎。马库斯医生俯下身子准备捡起地上的皮箱和手杖,巡警立刻走了上去。所谓的博士站起身子的时候,他发现巡警的手指正指向他胸口上挂着的小口袋。   “马库斯医生,您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   “当然可以。这个袋子里装着一些有香味儿的粉末,其中包含安息香、薰衣草和迷迭香。在处理某些尸体的时候,最好随身戴着这个袋子……”   爱德华·瓦特肯没有说话,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疯子送回警察局。他能够闻到对面的医生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爱德华很熟悉这种味道。   “请允许我给您一个建议,马库斯医生,您最好赶紧回家,回到您自己的家里,好好洗个澡,除去身上的醋味儿。我相信在翻垃圾的时候,您曾经……”   “警官,您搞错了!我在脸颊上涂了醋,是为了……”   “好吧,好吧。别哕唆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回家去,马库斯先生!”   “是马库斯博士。”他用最庄重的语气纠正说,“犯罪学博士。”   说完之后,马库斯医生向巡警致敬,转过身,挥舞着手杖走远了。走到小巷人口处的时候,他又转过身说:“您最好再察看一下垃圾桶,我是说第一个垃圾桶……谁知道会有什么发现!”   爱德华·瓦特暗想:如果这个家伙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扑上去,立刻逮捕他。不过马库斯医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一转脚后跟,再一扬披风,消失无踪了。   巡警倾听着医生的脚步声顺着国瑞街渐渐远去,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医生最后提到的垃圾桶。爱德华·瓦特肯耸了一下肩膀。医生比他预料的还要疯狂。马库斯医生想要让一名巡警相信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垃圾桶里会突然冒出来一具尸体。这不仅是疯狂的想法,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爱德华微笑着,随手掀开了那个垃圾桶的盖子。   爱德华大惊失色,两眼翻白——在垃圾桶里有一具尸体,千真万确! 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 第02章 不可能性   爱德华·瓦特肯的第一个反应是掏出了手电筒,仔细地察看了一番,以确定不是有人在开恶意的玩笑。然后他冲到了国瑞街上,想追上马库斯医生。爱德华一直跑到了和博维斯马克大道交界的十字路口,但是看不到任何“活人”。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那个逃跑者比爱德华早出发了大概二十秒的时间,这足够让他轻易地逃走。刚才爱德华跑过的路段上有五六条小巷,他只是匆匆地往里面瞥了一眼,没有深入察看,逃跑者很可能从那些小巷逃走了。爱德华·瓦特肯一边拼命地吹哨子,一边顺着博维斯马克大道急急忙忙地往北面走。没有任何发现。他又转回头,往波瑞街里看了一眼,接着他察看了公爵街,同样一无所获。   过了一小会儿,另一名巡警哈韦赶到了现场。哈韦平时负责在和博维斯马克大道平行的霍德斯蒂街上巡逻,他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哨声,于是赶过来支援。爱德华·瓦特肯简短地向哈韦介绍了情况,然后两名巡警回到了国瑞街里的那个角落,借着手电光无声地审视着垃圾桶里的尸体。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子蜷成了一团,膝盖顶着下巴。爱德华·瓦特肯揪住了死者黑色的波浪形头发,以便看清尸体的面孔。死者的面色苍白,五官痉挛般地扭曲着,表现出一种极度的痛苦。他的眼睛周围有黑圈,眼睑也发黑。在尸体的脖子侧面有一个奇怪的伤口,两个脸颊布满了巨大的脓疱。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死前得过重病……”哈韦发表了评论,“他的脸色非常古怪。”   爱德华·瓦特肯松开了尸体的头发,就好像是被烫到了手。然后,按照哈韦的要求,爱德华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一段怪异而恐怖的故事。   “真够古怪的……”哈韦说,“你第一次朝这个垃圾桶里看的时候,里面没有尸体?你能肯定?”   “百分之百地肯定。”爱德华·瓦特肯嘟囔着说,“我知道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离奇,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说法……”   “等一下。”哈韦打断了爱德华的话,“你曾经去检查对面的垃圾桶,那个垃圾桶里装满了东西,当时你肯定是背向那位马库斯医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可能利用这个机会把尸体塞进这个垃圾桶里……也就是说他预先把尸体藏在了其他地方。”   “没错。当时你在翻另一个垃圾桶里的东西,肯定有不小的动静,所以你没有听到他在背后的动作……”   爱德华·瓦特肯摇了摇头。   “唉!这不可能。你可以自己看看,这个地方的并不算昏暗。如果他预先把尸体放在垃圾桶外面,我不可能看不到。这里根本藏不了任何东西。还有……”爱德华抬起了头,“两侧的房子都没有朝向这个死胡同的窗户。如果考虑最极端的办法——我发誓他不可能这么做——他也许可以把尸体靠在墙上,藏在那个垃圾桶的后面。”爱德华用手指向了另一个垃圾桶,也就是装着尸体的垃圾桶右边的那一个。   “也可能是藏在那个垃圾桶里面!”   “这也不可能。我转过身的时间只有五秒或者六秒,不超过六秒,我可以保证。你也知道要搬运一具尸体有多么困难。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尸体装进垃圾桶里。更不要说把尸体摆成这种特殊的姿势……把尸体塞进去可不是轻松的活儿!”   “这倒是没错。”哈韦用遗憾的口气表示赞同,“好了,我现在去找援军。”   爱德华·瓦特肯陪着他的朋友一直走到了博维斯马克大道的拐角处。他刚才的哨声惊醒了附近所有的居民,很多窗户上都透出了灯光。在博维斯马克大道和国瑞街的拐角处有一座房子——离发现尸体的那个角落不到三十码,房子底层的窗户也亮起了灯光。爱德华能够清楚地看到两张脸贴在窗玻璃上。这种无法避免的、令人讨厌的好奇心惹恼了巡警,他朝那个窗户的方向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传来开窗户的声音。他转过身,准备打发掉两个不知趣的家伙。但是从窗框里探出头来的男人满脸都是惊慌的表情,爱德华打消了呵斥的念头。   “巡警先生,您……”那个男人颤声说道,“您找到他了吗?”   “您所说的‘他’是指谁?”   “我是说我们的房客……戴维德·柯亨先生……他病得很厉害,而且……”   “哎呀呀!”爱德华·瓦特肯嚷了起来,他现在没有心情管其他闲事。“如果他还能出去散步,这就证明他病得不厉害!”   “您不了解情况!”那个男人惊慌地说,“他不可思议地突然从走廊里消失了……他染上了瘟疫!”   爱德华·瓦特肯觉得自己膝盖发软。他肯定是在做噩梦。巡警长时间地审视着那个探出头的老人——他就像是直接从狄更斯的小说中走出来的人物。一个幽灵,或者说就是老守财奴——斯克鲁奇①。他的脸颊异常消瘦,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还有焦躁不安的下巴。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灰色头发的女人——很可能是他的妻子,她的表情同样惊恐不安。这时候,爱德华注意到了一个现象:这两人的脖子上也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垂在胸口上的小布袋——和马库斯医生的布袋一样……   -----------------------------------   ①本尼泽·斯克鲁奇,查尔斯·狄更斯《圣诞故事集》中的主要人物。   “那几位医生没有通知您吗?”那个男人又问道。   “什么……什么医生?”爱德华·瓦特肯艰难地发问。   “罗斯医生,施尔顿医生,还有……埃米莉,另外一个人叫什么来着?”   “马库斯医生。”那个女人回答说。   爱德华·瓦特肯掏出了一块手帕,稍稍抬起了警帽,以便擦拭微微冒汗的额头。在这个特定的晚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爱德华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理智了。而路易斯·敏登夫妇随后的叙述丝毫没有缓解这种疑虑,相反更加深了爱德华对自己的怀疑。那两个人的叙述混乱而仓促,爱德华觉得他们的故事比自己今晚到目前为止的所见所闻还要荒谬。   不过,爱德华能够肯定一点:他不是在做梦。他们对于马库斯医生的描述完全符合他在死胡同里见到的那个“疯子”的特征。敏登夫妇说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都戴着白色的面具和宽檐的帽子,还有长长的鼻子。毫无疑问,爱德华二十二点左右在波瑞街上看到的人影就是这两位医生之一。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突然染上了瘟疫的房客,而且这位房客就像中了魔一样从走廊里瞬间消失了……   “这位戴维德·柯亨先生是不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爱德华·瓦特肯问道,“黑色的、波浪型的头发?”   路易斯·敏登夫妇表示巡警的描述很正确。   巡警突然抬起了胳膊,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曾经用这只手揪起了垃圾桶里的尸体的头发。   “您怎么了,巡警先生?”路易斯·敏登问道。   “没什么……没事。”   “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去医院,您觉得呢?如果染上了那种病……”   “别担心。一位医生——我是说一位正经的医生——很快就会赶到的。好了,现在请你们开门让我进去,然后详细地向我介绍事情的经过。”   十几秒钟之后,窗户左侧的房门打开了。路易斯·敏登把巡警让进了一个小小的门厅。在门厅里有一扇镶着玻璃的门,通向一条长长的、半明半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左侧,紧挨着玻璃门的位置有一个通向楼梯井的缺口。在右侧对应的位置也有一扇门,通向房东的房间。敏登太太站在门槛上,背后的房间里射出了微弱的灯光,制造出一个瘦长的剪影。   她用暗淡无光的眼睛盯着对面的楼梯台阶。她说道:   “我们的其他房客都住在楼上……只有柯亨先生例外。”她用颤抖的食指指向走廊尽头的一个相对明亮的长方形房间。   爱德华·瓦特肯观察了一下通向死者房间的通道。可怜房客的房间门打开着,里面的灯光勉强照亮了铺着深色石板的走廊,走廊上有一股潮湿和长时间封闭所特有的霉味儿,而且又潮又冷,温度似乎比外面的街道还要低。房东夫妇的房间里没有吹过来一丁点儿热气,很显然敏登夫妇的房间和这座房子的主人一样冷淡而阴沉。   爱德华·瓦特肯四下张望了一番。   “这里没有电灯吗?”   “呃……没有。”路易斯·敏登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说,“这个走廊只通向柯亨先生的房间,再没有其他用处了。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但是,我们在楼梯井里安装了照明装置!”   “好吧,请说吧。”   “我们当时坐在客厅里。我们听到柯亨先生的房间里传来了呻吟的声音,然后是喊叫声。我们走出了客厅,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几点钟发生的事情?”   “十点二十分。我当时看了一眼座钟。我们当时就站在这个位置……我们一抬眼就被柯亨先生房间里面的人影吓坏了,确切地说不是一个人影,而是很多人影。当时他的房门开着。那几个人影排成了一排,正对着我们,他们似乎抬着什么东西。不过,最让我们吃惊的是他们怪异的衣着。谁都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他们戴着惨白的面具,还有超长的鼻子……其中一个人戴着大礼帽。他看到我们之后就朝我们招手示意,让我们过去。嗯……您可以去柯亨先生的房间里看看,大概了解一下房间的状况……我们……我们还是留在这里吧。也请您注意一下走廊的情况。您会发现从这里一直到柯亨先生的房间,周围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出入口。”   爱德华·瓦特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了柯亨的房间。这段走廊上确实没有任何出入口——天花板和地板上没有活门,墙壁上也没有窗户或者房门。什么都没有,脚下是深红色的石板,而墙壁上都是暗绿色的旧墙纸,在某些地方能够看到墙纸下面开裂的石膏板。不过在走廊的中间位置,爱德华·瓦特肯发现右侧的陈旧墙纸后面有一个门的形状。他转过身。   “这是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描绘着门的形状。   “啊!我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敏登先生回答道,“那里曾经有一扇门通向我们的房间。但是在进行改造的时候,我们已经把那扇门砌死了。”   爱德华·瓦特肯敲了敲,发现确实是结实的墙壁。然后他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戴维德·柯亨的房门口。巡警在门口停了下来,用一只手挡在嘴前面,然后向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房间里很凄凉,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样家具。潮湿的墙壁曾经被刷成昏黄色,现在很多墙漆已经脱落了,一片斑驳。对着房门墙壁的正中间有一扇没有窗帘的窗户,窗框上有几根铁条作为保护。窗户的左侧是一个洗手池,右侧是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炉子。一个枞木质地的衣柜靠在右侧的墙壁上,旁边是一个铁架床。床前面的地上扔着一个装乐器的盒子,一叠曲谱,一包香烟,还有一个烟灰缸。   巡警转身回到了路易斯·敏登身边。根本用不着爱德华请求,房东主动继续介绍说:   “我们走进了柯亨先生的屋子,到了那几个人的跟前。两个瘟疫医生一动不动,抬着一副担架。可怜的柯亨先生就躺在担架上。他疼得弯着腰,脸色非常苍白,有很多大脓包……脖子上还有一个可怕的伤口。戴着大礼帽,留着橙红色胡须的人手上拿着一个注射器。他对我们说:‘用不着惊慌失措,千万不要惊慌。我猜你们是房东,对吗?’我们回答说我们就是房东。‘我是马库斯医生。’那个人继续说,‘这一位是罗斯医生(他指着在担架前面位置上的人),这一位是施尔顿医生(施尔顿医生稍稍点了一下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你们的房客染上了重病……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染上了瘟疫。”   路易斯·敏登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您可以想象一下,我们当时有多么惊愕!我们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都动弹不得。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然后马库斯医生开始收拾他的皮箱,他示意我们跟着他,进入到走廊里。他对我们说用不着担心,不过最好有一些预防措施。他从医用皮箱里拿出了两个小瓶子,还有两个系在绳子上的小袋子。我记不清楚准确的谈话内容了,我只能尽力回忆一下:   “给您,我的朋友,把这个挂在您的脖子上。这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有益健康的香料,能够抵御各种病菌。(他打开了第一个瓶子)这是醋……抹在您的脸上和手上,效果非常好。(然后他打开了第二个瓶子,倒出了两枚药片)还有这个,吃下它你们就没有任何危险了……’   “我们按照他的建议涂抹了醋,还吃下了药片。我们当然会言听计从!   “可是,为什么另外两位医生打扮成那个样子?’埃米莉问道。   “因为这是法律规定,我亲爱的朋友……嗯,没错,尽管听起来很可笑,但是那条法律一直有效:如果有人得了瘟疫,必须由穿着特殊服装的医生来运送病人,以便让周围的人意识到担架上是个得了瘟疫的病人。当然了,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规定显得非常愚蠢。在最近的一个多世纪时间里,瘟疫已经销声匿迹了。也许是法律上的漏洞,也许是立法上的疏忽,总之古老的法律仍然有效……不管怎么说,我不想因为触犯法律而被吊销执照。好了,我现在要问您几个问题。首先,您对于柯亨先生都了解些什么?”   “他在我们这儿已经住了三年了,不过我们对他并不很了解。我觉得他来自波兰……他是一名乐师,总是很晚才回家。他回来得太晚了,以至于我们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另外,他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至少和我们没有什么话说。”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他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天,接近中午的时候。他当时很正常,至少他的行为举止看不出任何染病的痕迹……”   “他和其他房客有频繁的接触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我差不多可以肯定。”   “嗯……敏登先生和敏登太太,你们要清楚一点:瘟疫是一神相当危险的传染病,至少病症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很危险。”   “这么说您认为柯亨先生会死去?”   “这并非不可能……他的状态很糟糕,应该算是病人膏肓了。”   “可是,谁来替他付房租?他还欠我们三个月的房租。”   “我认为目前还有其他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我问您的这些问题,是为了了解柯亨先生是否把瘟疫传染给了房子里的其他住户,而且相关的信息也许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病菌的来源……请告诉我,您出租的其他房间是否也……也像柯亨先生的房间那样破破烂烂的?”   “马库斯医生,我们收取的租金非常微薄!因此我们没有能力把房间布置得奢华……”   “我并不是要责备您,而是要给您提个醒。我可以向您保证: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将会受到严格的卫生检查。众所周知,瘟疫总是滋生在肮脏的环境中。如果卫生检查证明您的房子在卫生条件上不符合标准,您可能会被迫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算了,在目前的形势下,您的房子的卫生条件只是一件小事。顺便问一句,您现在没有疼痛的感觉吧?”   “没有……怎么?您刚才不是说吃了您给我们的药就不会有危险吗……’   “您不会再染上瘟疫,不过,我说的是,从现在开始。如果您在吃药之前已经染上了瘟疫……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请放心,过一会儿我会回来,给您检查一下,所以请耐心等待。现在,在我们把病人运走之前,为了保险起见,请您再核实一下他是不是柯亨先生——我们可不想搞错病人的身份。’   “于是我们回到了柯亨先生的房间里。巡警先生,您可以想象一下我们当时忐忑不安的心情。柯亨先生还躺在担架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我们看了一眼,确信那就是柯亨先生。另外两位医生似乎不耐烦了。因为病人在不停地抖动,罗斯医生的身子也跟着轻微地摆动,施尔顿医生则意味深长地叹着气。‘好了,我们可以把他运走了。’马库斯医生说,‘至于您二位,我建议你们回到自己的房间,耐心地等我回来。’我们和马库斯医生又回到了走廊上,一直走到我们房间的门口,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位置。马库斯医生又和我们交谈了一会儿,向我们提出了一些建议。然后,他朝着还留在柯亨先生的房间里的两名同事做了一个手势。”   “我们还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敏登太太插了进来,“我们当时都朝着柯亨先生的房间看了一眼。两名医生朝我们走过来,步伐缓慢,显得非常艰难;因为担架上的病人在不停地乱动,他们很难控制住担架。走廊里很昏暗,所以我们看不清楚,只是感觉一片混乱。接着,当他们走到走廊中间位置的时候,担架突然翻倒了;至少其中一个医生摔倒了,不过,他很快又爬了起来。我们听到叫嚷的声音:‘小心,他跑了!’”   “当时的场景混乱而模糊。”路易斯·敏登说,“因为光线很微弱——只有走廊尽头柯亨先生的房间里透出了微弱的光芒,而且他们处在背光的位置上,我们很难分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走了过去。我要先声明一下:在我们往前走的时候,绝对不可能有人从我们的身边经过,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借这个机会溜进我们的房间,不可能有人钻进楼梯井,也不可能有人从正门逃走。我可以发誓,我的妻子可以发誓.马库斯医生也会这么做的。巡警先生,您可以设想一下,当时走廊里的光线确实很昏暗,但是还足以让我们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而且我们当时都非常警觉,生怕病人会突然冒出来。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先后察看了在地上的担架以及周围的墙壁……就在那扇砌死的门的位置上。   “老天爷,他跑哪儿去了?’马库斯医生不满地嘟囔着。   “他……他从担架上跳了下去。’其中一个医生回答说,‘但是,我不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   “‘……他竟然凭空消失了……’另一个医生嘟囔着,‘好像穿墙而过……就是这里!’   “那个医生用手指着被砌死的门。   “我说,你们是发疯了,还是怎么了!’马库斯医生一边嚷一边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担架,担架被踢得翻了过去。‘他跑回房间了,就这么简单!好了,罗斯,您站到走廊的另一头,守住楼梯口,以防他从我们身边溜走。施尔顿,跟我来。敏登先生和太太,你们俩也跟我们一起去看看,也许能告诉我们他的房间里有什么藏身之处。’   “我们走进了柯亨先生的房间,但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到柯亨先生的踪影。巡警先生,您已经看过那个房间了,对吧?唯一能够藏人的地方就是衣柜和床。我们当然去检查了衣柜,但是里面只有衣服,没有人。至于床,既没有人藏在床上面,也没有人藏在床下面。窗户上有铁条,根本不可能钻过一个大活人。另外,我们都看到窗户是从里面关上的。   “马库斯医生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进行搜查,他和我们一样迷惑不解。他掉头回到了走廊里。过了一会儿,我们和施尔顿医生结束了搜查,也回到了走廊里。我们看到罗斯医生背靠在楼梯口旁边的墙上,马库斯医生攥着他的两只胳膊,似乎是在他的耳边低语。等我们走近的时候,马库斯医生迅速地转过身,朝施尔顿医生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很奇怪,然后他对我们说:‘别担心,敏登先生和太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来处理。我们会找到他的,请放心。现在请你们回到房间里,把门锁好。过一会儿,我会来找你们……’马库斯医生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抓着罗斯医生。   “于是我们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感到万分惊恐。那应该是十点四十分。我们听到他们在走廊里低声地说话,然后他们就走了。我们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显然不是坐汽车来的——我们没有听到汽车启动的声音,至少车子没有停在这附近。我们也没有看到他们经过我们的窗口……他们肯定是顺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离开的。半小时之后,我们听到了哨声,接着我们看到了您,巡警先生。”   一阵沉默。爱德华·瓦特肯端详了一下两个老人。走廊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们消瘦的身影,也显露出他们忧虑不安的皱纹和憔悴面庞上的恐慌神态。他们绞着干瘪的手,嘴唇也在颤抖着。巡警再一次联想到了狄更斯笔下的斯克鲁奇和他的幽灵们。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巡警先生!”老人咬着牙齿说,“您认为我们都发疯了,认为我们编造了整个故事!但是,上帝可以作证,我们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实情!”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爱德华·瓦特肯向两个老人保证说他会带着一个医生和其他警员回来,然后离开了那座房子。   走出房子之后,巡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在这所阴森房子里所吸人的瘴气都吐出来。两侧的路灯看守着寂静的街道,把乳白色的灯光投到了高低不平的路面上。爱德华·瓦特肯看到警车停在了街道右侧那个角落的附近。他缓缓地走了过去,脑子里空荡荡的,刚才所经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已经彻底把他搞蒙了:一个染上了瘟疫的人在走廊里凭空消失了,没过多久,他又用同样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垃圾桶里。 第一部分 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 第03章 毫无希望   “这就是全部的案情,我所叙述的都是事实。”在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在一家名叫“三把左轮”的小酒吧里,在烟雾弥漫的环境中,一个人在低声地嘟囔着。“图威斯特博士,您很了解我,您知道我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不少离奇的故事。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荒谬极了——简直就是一连串的荒唐事,而且一个比一个荒谬。还好上帝保佑我们,这一次我们堵住了媒体的嘴巴。您想象一下,如果这些细节被公诸于众,会引起多么可怕的骚动!那些天杀的记者们肯定会心花怒放,会尽情地渲染……”   苏格兰场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大概五十岁,身材肥胖,面色红润。他刚刚向对面的图威斯特博士叙述了八月三十一日晚上所发生的奇异事件。他详细而忠实地复述了巡警爱德华·瓦特肯的报告,没有添加任何个人评论。   “好了,图威斯特,”警官又说,“您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坐在他对面的图威斯特博士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神态严肃,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橙红色的、漂亮的胡须。阿兰·图威斯特身材高大,非常消瘦,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和蔼安详的老绅士,正在尽情地享受着退休之后每一分每一秒的美好生活——而且对于退休生活的满意度还在不断增加。不过他的夹鼻眼镜后面的蓝眼睛中透出狡黠的光芒,他的眼神泄露了秘密:阿兰·图威斯特曾经是一名杰出的犯罪学家。在伦敦市所有重要的警察局里都出现过这个高大的身影,而且他的出现总是受到热烈的欢迎——特别是警方遇到错综复杂的案情的时候。   “要我说,这个案子非常具有原创性,同时也非常有趣。”图威斯特博士的语调很温柔,“当然了,那个倒霉的乐师除外。”   警官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用厌倦的声音嘟囔着说: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越是荒诞不经的故事,您越是感兴趣。您对于杂乱无章的案子情有独钟,所以这个故事勾起了您的兴致。问题是,我可没有您这样的品位,我不喜欢大杂烩一样的故事。可是,这种事情总是落到我的头上——毫无例外。我真是受够了,他们总是跑来对我说某某案子需要我这样的才能,说我是处理某某案子的最佳人选……您无法想象——这种乱七八糟的案子像是长了腿似的跑到了我的办公室里!”   “好了,好了。阿彻巴尔德,别抱怨了。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种奖赏和荣誉。现在,请告诉我随后发生的事情。我猜测那个可怜的家伙根本不是死于瘟疫!”   “当然不是死于瘟疫。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就像报纸上报道的那样。脸上的脓包、黑色的眼睑、脖子上的伤口……都是巧妙的化妆!根据法医的鉴定,死者在接受检查前一小时遇害,也就是说十点四十五分左右——他从走廊里消失不久之后就被刺死了。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他们是来自波兰的犹太人。戴维德·柯亨是独子,好像他在英国没有任何亲人。他在伦敦苏活区的一个夜总会里演奏单簧管,同事们把他评价为一个讨人喜欢的伙伴,不过为人处世很低调。那些乐师认为戴维德·柯亨从来没有过什么仇敌,对他的私生活也知之甚少。他们只知道戴维德·柯亨最近在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交往。他们的描述是‘一个黑头发的漂亮的洋娃娃’,他们只见过那个女孩子一两次。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不过,他们说如果见到了肯定能够认出来。乐师们还说自从和女孩子交往之后,戴维德·柯亨花钱如流水。这大概可以解释另一个现象:他已经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   “这个事实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敏登夫妇的身上。他们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老夫妇,从来不招惹是非。可是,他们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尽管银行户头上的资金足够他们过上舒适一些的日子——比如说改进供暖,以便保持合适的室温,但是他们宁愿精打细算……我这么分析是想要告诉您,只要一想到戴维德·柯亨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敏登夫妇就会浑身难受。这能够当做一个谋杀动机吗?他们会不会编造出一个离奇的故事来混淆视听,以便掩盖对他们不利的线索?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首先,没有人会杀掉下金蛋的母鸡——请允许我使用这种说法。其次,我认为那两个老人编造不出这样的故事。更重要的是,巡警爱德华·瓦特肯确实曾经看到一个‘瘟疫医生’,而且他曾经和那位神秘的马库斯医生进行对话。我很熟悉爱德华·瓦特肯,我可以保证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也能够保证他的证词是可信的。而爱德华·瓦特肯的证词明确地表明敏登夫妇并没有产生幻觉。我很不情愿——这我承认,但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三个证人没有撒谎……尽管他们的故事听起来荒诞离奇。”   “阿彻巴尔德,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断。”图威斯特博士点着头,他艰难地压抑着想笑的冲动,“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重要的指纹。马库斯医生、施尔顿医生,以及罗斯医生都戴着手套。还有,医学界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名字——这很自然。至于他们交给敏登夫妇的那两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胡椒以及其他香料的粉末。我相信我们也无法通过追踪这两个布袋找到那三位‘医生’。在死者床边的地面上扔着一盒香烟,我们注意到其中的几根香烟与众不同——是用手捻出来的香烟。我们在烟丝里还发现了一点儿印度大麻。这也许能把我们引到贩毒案上面……但是,我认为不会这么幸运。您也知道,在艺术家和音乐家的圈子里……这种做法很常见。另外,烟丝中掺杂大麻的比例也不算高。”   “对于您的观点,我再一次表示赞同。另外,毒品贩子们通常都用非常直接的办法来处理纠纷,他们可没有这么优秀的想象力。您还有什么想法?”   “没有了……失物招领处收到了一根银头手杖,有人在一个门洞附近捡到的,就在离波瑞街不远的地方。爱德华·瓦特肯认为那就是马库斯医生的手杖。他应该没有看错,因为那根手杖上面没有任何指纹——我认为这足以说明问题。手杖是很老的样式,但是仍然很流行。这个线索其实算不上线索。”   “奇怪……”图威斯特博士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有什么奇怪的?您认为马库斯医生故意把手杖留在了现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很明显,他在逃跑的时候丢掉了手杖。我说奇怪,是因为……算了,先不管这个。现在,我们最好按照时间顺序把那个蹊跷的夜晚所发生的主要事件都整理一遍。也许我们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二十二点。爱德华·瓦特肯看到一个‘瘟疫医生’出现在国王街上。他认为还有另外一个人影走在那个‘瘟疫医生’的前面,然后‘瘟疫医生’迅速地消失在一条小路上。我认为爱德华·瓦特肯看到的‘瘟疫医生’应该就是三个假冒医生之一。我这么推断应该不算牵强,因为戴维德·柯亨就住在距此不到两百米的房子里。   “二十二点二十分。敏登夫妇听到他们的房客在呻吟。他们出门,站在走廊里,看到一小撮人聚集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   “二十二点三十五分。戴维德·柯亨在走廊里神秘地消失了。   “二十二点四十分至二十二点四十五分。马库斯、罗斯和施尔顿离开了敏登夫妇的房子。戴维德·柯亨应该就是在这个时间遇害的,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   “二十三点零五分。爱德华·瓦特肯看到马库斯医生俯身在一个空垃圾桶上面……五分钟之后,他又在同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戴维德·柯亨的尸体。   “二十三点二十分。爱德华·瓦特肯盘问敏登夫妇。   “二十三点四十五分。增援的警车和法医到达现场。   “现在能够肯定一点:我们面对无数难解之谜。我们本来可以考虑精神失常的可能性——也许是疯子在胡闹。但是死者突然消失无踪,然后又突然出现,这个难题明确地否定了疯子的假设。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凶手要故意搞得这么神秘?是要针对敏登夫妇吗?”   “我们当然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赫斯特阴沉着脸说道,“但是我们找不到动机,没有任何能够支持这种假设的线索。这两个人的生活很封闭,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孩子。另外,在那个死胡同里,只有爱德华·瓦特肯一个人见识了马库斯医生的‘表演’。马库斯医生专门给路过的巡警表演?不可能,他无法断定巡警随后会遇到敏登夫妇,也就是说马库斯医生无法保证巡警会了解到‘第一幕中的情节’——请允许我这么形容。目前我能够肯定的是,三个假冒的医生是同谋。戴维德·柯亨是否也是他们一伙的呢?无法肯定,不过他肯定没有参与谋杀自己的阴谋。也有可能是三个‘医生’给戴维德·柯亨吃了药,然后给他化妆,让他以为自己染上了瘟疫。但如果他们想要欺骗戴维德·柯亨,为什么又很快除掉了他?还有,尸体在垃圾桶里‘重现’这一幕又是什么用意?   “我认为要搞清楚案情,最紧迫的一点是要确定针对戴维德·柯亨的谋杀是不是整个事件的终极目标,抑或谋杀只是整个布景中的一个细节。图威斯特,我不知道您怎么想……我个人的想法比较消极——我认为是第二种可能性。凶手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迷惑警方的视线,我无法相信凶手会这么做。”   “我同意您的观点,但是这对案情没有任何帮助。我们还是搞不清楚动机。这些布景到底有什么用意?”   一阵沉默,至少他们这一桌是寂静无声了。阿彻巴尔德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坐在小酒吧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大厅里是低沉而嘈杂的声音,那些顾客们都在关注各自的话题,绝对没有人会关心角落里的两位侦探在说什么。警官举起了毛茸茸的大手,敲打了一下桌子。他抬眼看着他的朋友,然后说:   “我认为我们可以在一点上达成共识:三个医生是勾结在一起的。然后,我们再考虑他们的目的。我不能肯定三个人都是谋杀乐师的凶手,但是马库斯医生肯定是凶手之一,这是毫无疑问的。至少,他是一名从犯——他和爱德华·瓦特肯的对话可以排除所有的疑虑。请回想一下尸体在垃圾桶里‘重现’的情形。爱德华·瓦特肯第一次看到垃圾桶里的戴维德·柯亨的时候,这个乐师已经死了。爱德华·瓦特肯对此非常肯定。几分钟之后,他和哈韦巡警一同回到了死胡同里。他认为第二次看到的尸体就是他刚才见过的尸体。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可以据此排除另一种可能性:有人钻进了垃圾桶,并且假扮成尸体;等巡警离开之后,他又爬了出来,并且把真正的尸体塞进了垃圾桶。那么,尸体到底是怎么跑进原本空着的垃圾桶里?爱德华·瓦特肯曾经去翻看放在对面的装满了垃圾的垃圾桶,但是他发誓说转过身的时间不过几秒钟。光凭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尸体塞进垃圾桶,并摆成我们见到的形状——更不要说是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不行,这完全不可能。必须有两人合力才能办到。可是,现场只有马库斯医生一个人。还有,尸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图威斯特,您在听我说话吗?”   图威斯特博士似乎更专注于给他的烟斗填烟丝,而不是听他的朋友叙述。博士抬起了头。警官发现博士的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哦!我在听您说话!您的分析很有见地……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在走廊里消失的问题。我猜测警方已经仔细地、地毯式搜查过那个地方了……没有发现什么秘密通道?”   “要是真有秘密通道,那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当然是一无所获。我们勘测过墙壁、地板和天花板,可以说是地毯式的搜查,我们也检查了窗户上的铁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我们反复盘问了敏登夫妇,让他们回忆两个‘瘟疫医生’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戴维德·柯亨消失之前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真是糟透了,他们信誓旦旦地坚持原先的口供,对于他们当时的位置也是确定无疑。本来我们还有一丁点儿希望来解决这个可怕的难题,敏登夫妇坚定的证词又打破了我们的希望。   “在继续解释这一点之前,我想先回顾一下那三个胆大妄为之徒和他们的装束。毫无疑问,马库斯医生也是经过乔装改扮的。他的角色是上个世纪的医生,他的打扮惟妙惟肖,所以不可能是真的医生。他肯定使用了假胡须、假发、厚厚的夹鼻眼镜……他的声音很可能也是假的。爱德华·瓦特肯和敏登夫妇对于语调的描述并不完全吻合,不过,他们都认为马库斯医生故意改变了嗓音。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打扮成了瘟疫医生的样子:他们戴着宽边的帽子,还有粗糙的、纸浆做成的大号面具,面具的中间是一个长鼻子,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洞,手上是厚厚的连指手套。两个医生有什么区别吗?我们询问过敏登夫妇,他们说可以分辨出哪一个是罗斯医生,哪一个是施尔顿医生。两个医生都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领子都立着t但是罗斯医生——也就是在担架前面的医生——还有一个小披风。那个披风也是黑色的,完全盖住了他的胳膊。另外,罗斯医生比施尔顿医生要矮一些,施尔顿医生的身材比常人略高一些。最后一个细节:他们的长大衣都垂到了脚面,而且大衣的前面是用一大排扣子扣住的—您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强调这个细节。   “我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担架翻倒之后,当敏登夫妇朝走廊中间走去,在他们和两个抬担架的医生会合之前,戴维德·柯亨从他们的身子中间穿过。但他们‘发誓’说没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发誓说马库斯医生跑在他们前面,三名医生不可能在他们的眼前把逃亡者藏起来——不管用什么方式。倒在地上的担架下面也没有人——他们同样可以发誓。他们甚至发誓说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不可能把一个人藏在衣服下面——比如说让戴维德·柯亨用手勾住某个医生的肩膀。简单来说,他们发誓说当时走廊里只有五个人:两个瘟疫医生,马库斯医生,还有他们自己。”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停顿了一下,朝酒吧的服务员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他继续恼怒地说:   “我们在现场做了模拟试验……我们被迫承认刚才提到的假设也站不住脚。我们甚至检查了敏登夫妇的视力……实际上他们的视力还不错。   “我们也考虑了偷梁换柱的可能性,也许病人和某个医生对换了服装——尤其是罗斯医生。我们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是因为在三个医生离开之前,马库斯医生一直扶着罗斯——而且姿势很奇怪……就好像罗斯不舒服……好像他病了似的。但是这种人物对换需要柯亨的配合,必须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柯亨才行……柯亨当时的疼痛是假装出来的吗?……这种猜测站不住脚。而且这种对换只可能发生在一个时刻:在敏登夫妇进入死者的房间、最后一次核实病人的身份之后,而当时病人是躺在担架上的。随后两个医生抬着病人,跟随着马库斯医生进入走廊,一直走到走廊中间的位置。从敏登夫妇察看病人的身份到担架翻倒的混乱局面,中间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敏登夫妇没有特别留意担架和两个‘瘟疫医生’的情况,但是他们能够看到隐约的身影。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在远处有两个证人的情况下,柯亨怎么可能穿上一套‘瘟疫医生’的奇装异服——一个人忙着解开扣子,另一个人再扣上一大排扣子……”   “实际上,我认为这种医生和病人的对换几乎是不可能的。”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说,“技术上可行,但是无法逃过走廊另一头敏登夫妇的眼睛。”   “另外,换人的设想根本没有解决我们的问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绝望地叹了口气,“如果戴维德·柯亨伪装成了罗斯医生,那么真正的罗斯医生又跑到哪儿去了?不管是谁,总之有一个人失踪了!要么是在走廊里失踪了,要么是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失踪了!”   “而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戴维德·柯亨又出现在一个垃圾桶里。”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图威斯特,这是最让我头痛的问题:一个难解的失踪事件,然后又是同样神奇的重现!这等于是两个不可能事件!”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的朋友……”   “什么意思,您不明白我的意思?”   “一个拥有隐身能力的人……他很自然地也会拥有变回正常形态的能力。”   在一瞬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好像要大发雷霆了。但是酒吧的服务员恰好赶到,冒着泡沫的啤酒似乎让警官平静了下来。   “您相信有幽灵……”阿彻巴尔德·赫斯特喝掉了半杯啤酒之后才说。   “这么说吧,阿彻巴尔德,假如我对您的调查方式有所不满的话,我就会……”   “行了,行了,直说吧!”   “好吧,如果说我有不满之处,那就是这一点:您被‘消失’和‘重现’事件蒙蔽住了。您过于执著地研究这个问题,以至于您忽略了其他的东西。”   “您这么认为?”警官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让人联想到一个手上还藏着其他王牌的牌手。“现在轮到我直言相告了,我不得不说您的表现令我有些失望。您好像没有注意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当爱德华·瓦特肯看到马库斯医生俯身在垃圾桶上的时候,马库斯医生曾经说过一句话。他提到了一些最好不要过早被发现的东西,还说当初把它放到别的地方也许更好……毫无疑问,他是在说戴维德·柯亨的尸体。请注意,他还提到了一个名字:科斯闵斯基——他认为身后的人是科斯闵斯基。种种迹象都表明马库斯医生的这几句话并不是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因为当马库斯医生看到巡警的时候,他惊讶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在报告中,爱德华.瓦特肯还特意强调说,当那个‘医生’听到陌生的声音的时候,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如果我们仔细地研究他随后的反应,我们就会发现他的行为举止虽然表面上很荒唐,实际上是符合逻辑的。马库斯医生被突然出现的巡警吓了一跳,于是他企图通过怪异的举止来争取时间——他作出了荒唐可笑的、几乎是疯狂的举动。但是他的疯狂举动并不是任意胡来,他在表演一个和犯罪相关的疯子。当他面前的巡警怀疑垃圾桶里面藏着一具尸体的时候,马库斯医生故意说自己是犯罪学博士。巡警果然被迷惑住了,认为面前的‘医生’是一个疯子——博士的这个手段非常巧妙。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马库斯医生假扮其他角色,爱德华·瓦特肯都会认为他的话是故意要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垃圾桶’和‘尸体’上面引开。总而言之,这位马库斯医生非常成功地搞了一个障眼法,用一个巧妙的计谋骗过了爱德华·瓦特肯。   “由此,我们可以作出如下的推断:   “第一点,马库斯医生有一个同谋,名字叫做科斯闵斯基。第二点,这个科斯闵斯基非常有可能是两个‘瘟疫医生’之一。最后,第三点,这个马库斯医生的个性逐渐清晰了。他是一个镇定的、能言善辩的、思维机敏的、动作同样敏捷的家伙,他还偏爱搞戏剧化的情节,喜欢表演。”   “非常好,阿彻巴尔德。”图威斯特博士用仰慕的眼神看着坐在对面的朋友,而警官给出了一个谦逊的表示。“您的推断绝对是一流的。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些了,而且属于我最先想到的问题之列。当然了,您可能不相信我的话。”   自满的笑容在警官先生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消失无踪了。   “不幸的是,在伦敦有太多的科斯闵斯基,我们很难指望用这个名字找到那位‘瘟疫医生’。我们在这方面进行了调查,但是一无所获。图威斯特,我真的很担心,也许这个谜案又要成为无头案了。除非我们能够在近期发现新的线索,让我们更清楚地了解案情。”   警官所期望得到的新线索并没有立刻出现,而是稍稍耽搁了一阵子,但是,新线索确实出现了,而且可以说是自己跑来敲侦探的房门。这个新的线索使得侦探们更清楚地了解案情了吗?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八月三十一日晚间所发生的故事只是一系列事件的开端,随后所发生的事情是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处理过的最隐秘、最混乱的案子之一。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4章 访客   十一月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   两个月之后,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迷雾遮挡得腺朦胧胧的时候,有人按响了位于特拉法加广场附近图威斯特博士公寓的门铃。铃声惊动了正在沉思的图威斯特博士和他的朋友赫斯特警官。在这个宜人的秋日午后,两个人坐在扶手椅里平静地闲聊着。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次谈话的主题没有围绕犯罪。发生在国瑞街上的谜案一直没有结果。对他们来说,那个故事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忆。赫斯特警官断言说今天的门铃声音很奇怪,那清脆的铃声听起来很尖锐,而且有一种凄惨的味道,他还觉得那铃声是一个凶险的预兆。警官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红润的脸上仍保持着平静的微笑。图威斯特博士离开了客厅,过了一会儿,他陪同着一名客人回到了客厅里。   来访者三十多岁,留着非常短的棕色头发,身材又高又瘦。他穿着一件宽大而简洁的大衣,看起来颇有风度。他有一双靠得很近的浅灰色的眼睛,眼神中表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态。两名侦探无声地观察着来访者,他们都断定自己和这个人素不相识。   “我是彼得·摩尔。”来访者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图威斯特先生,您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愿意花几分钟时间听我的故事,非常感谢。您肯定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但是我雇主的名字您不会……”当他的目光落到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身上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图威斯特博士向来访者介绍了赫斯特警官。彼得·摩尔的身子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摩尔先生,我猜测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图威斯特博士用愉快的口气说道。刚才彼得·摩尔的轻微颤抖没有逃过图威斯特博士的眼睛。   “也许一名执法者的出现……让您感到尴尬!”赫斯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他咬着牙说道,“我能够由此推断……”   “不对,不对,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来访者用谦恭的语气打断了警官的话,“我只是有些吃惊……我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因为警方很可能也会对我将要叙述的内容感兴趣。”   “啊!那么,是关于什么事情?”警官的语气里又表现出了关切。   彼得·摩尔低下了头。   “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一桩谋杀案正在酝酿之中……”   一阵沉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光秃秃的脑袋上只有几根悉心整理好的头发,现在那些稀有的黑发都跌落到了他的脑门上。图威斯特博士帮客人脱下了大衣,并请他落座。   彼得·摩尔用长长的手指轻敲了一阵扶手椅的扶手,然后犹犹豫豫地说:   “首先,我必须请求你们保证不向其他人泄漏我叙述的内容——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在真正发生任何情况之前。如果我的雇主听说了我的故事,我会立刻被解雇的。”   “我的孩子,如果您的故事确实证明有人在策划谋杀……”赫斯特警官嘟囔着说,“我很难保持缄默。”   “问题就在这里,我不是百分之百地确定将要发生谋杀。这并不牵扯到任何人……或者说不牵扯其他人。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可能是一个玩笑,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您很快就会明白的。不过,先生们,我需要你们承诺守口如瓶,行吗?”   “我保证不透露出去。”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回答。   “嗯……”阿彻巴尔德·赫斯特低声地抱怨着,“看起来,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彼得·摩尔若有所思地把一根手指靠在了脸颊上。   “我刚才说过了,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雇主的名字……我的雇主就是戈登·米勒爵士。”   图威斯特博士的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光芒,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准备点燃雪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两个人都盯着来访者——那位剧作家的名声如此响亮,让两个人在一瞬间完全忽视了坐在眼前的、活生生的彼得·摩尔。   戈登·米勒爵士是演艺界的知名人士。戏剧和电影的制片人都争着想要与戈登爵士合作,因为他的名字就是成功的代名词。他只写一种剧本——侦探故事,但是他的剧本太出色了!他的故事通常都有错综复杂的情节,但是结局和答案又出奇地简单。这些杰作吸引了大批的观众,而且越来越受欢迎。图威斯特博士和赫斯特警官都是他的仰慕者。他在推理文学上的造诣受到了广泛的认可,很多作家私下里都嫉妒这位四十五岁的爵士所拥有的丰富的想象力。戈登·米勒身材健壮,黑色的头发异常浓密而杂乱,他的面相也很招人喜欢。他在南肯辛顿区有一栋奢华的房子,而且拥有一笔丰厚的私人财产——光这笔财产就足以保证他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按照他的朋友们的说法,戈登爵士从事写作完全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   戈登爵士的名字总是和一位美国演员联系在一起。那位演员五年前离开美国,目前他在英国是深受追捧的著名演员。多纳德·闰桑姆是一个迷人的、健壮的、四十多岁的金发男人,但是他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多纳德·闰桑姆出现在戈登·米勒爵士的多数剧本里。那些剧本中的人物差不多都是为多纳德·闰桑姆量身定做,而闰桑姆每一次都有精湛的表演。尽管观众们早有心理准备,他们还是每次都落入编剧所设计的奇特圈套里,当凶手最终暴露身份的时候,观众们总是大吃一惊——尽管差不多每一次凶手都是多纳德·闰桑姆所扮演的角色。除了表演天赋,那位演员还异常镇定,并且具备超常的即兴发挥能力。他的这个特点在去年的一场演出中得到了证实。那是最后一场《魔法谋杀案》的演出,大批的伦敦观众争相前往皇家剧院。在表演过程中,当谜团即将被揭开的关键时刻,一名配角突然发病,倒了下去。这个意外事故严重地影响了剧情的发展,以至于演员们无法实现原计划的结局。在危急关头,多纳德·闰桑姆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想到办法,他改变了剧情的结尾部分,用异常巧妙、但是完全不同于原剧本的方式给出了迷题的答案——尽管那个故事是戈登·米勒爵士所创作的最复杂的诡计之一。这个改动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从那之后,很多人都相信戈登·米勒爵士找到了一位良师益友——饰演他作品中主人公的演员多纳德·闰桑姆。   这两个人是好朋友,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流言飞语。在各种招待会上,人们总是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相互微笑,还友善地相互拍着后背。但是某些恶毒的人声称这只是假象,他们相互怀有势不两立的仇怨。小道消息似乎得到了证实,随后报纸上出现了一些文章,声称在酒会上他们曾经有过一两次激烈的争吵。随后,那位记者声称遭到了殴打——因为两个人要阻止他继续损害自己的公众形象。舆论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多纳德·闰桑姆和戈登·米勒是两个调皮鬼,他们在愚弄媒体,另一些人认为这两个人已经失和,只是为了保证共同的利益而在媒体面前演戏。图威斯特博士则考虑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把追求艺术的劲头用在实践当中,他们肯定会成为非常可怕的罪犯。   “我和图威斯特博士有幸在酒会上和戈登·米勒爵士见过一两次。”赫斯特警官把探询的目光隐藏在了雪茄的烟雾后面,“摩尔先生,您在戈登·米勒爵士那里做什么工作?”   “嗯,说起来……我是他的私人秘书,有时候也充当司机。我还负责照看其他事情,比如说保养他收藏的武器——这可不是简单的工作。我已经为他工作两年了……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   图威斯特博士觉得彼得·摩尔的最后一句话中带有某种暗示,但是博士没有做任何评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博士一样了解戈登爵士的妻子去世的凄惨故事。在他们结婚三年之后,那位迷人的米勒夫人在海边溺水而亡。   “您是唯一的雇员吗?”赫斯特警官问道。   “我不是唯一的雇员,但是只有我住在他的家里。有一个清洁女工,每周来工作四天,还有一个女厨子,只有白天在房子里。”   “您怀疑将要发生一起谋杀。”赫斯特警官故意放缓了语速,把每个音节都咬得一清二楚,“难道,您想要告诉我们说策划谋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戈登爵士自己?”   彼得·摩尔没有回避警官盘问的目光,但是他的脸色发白了。   “也许……这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一片寂静,外面街道上的车流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您精确地说是二分之一的可能性。”警官念叨着彼得·摩尔的话,“我很想知道,您是怎么得出如此精确的可能性……而且是关于一桩尚未发生的谋杀案。”   彼得·摩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香烟,然后说道:   “要想讲清楚整件事情,最好从头说起。不过,我再一次请求你们,不要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别人——不管是谁,只要没有出现新的进展,在能够证实……关于谋杀的企图之前,都要守口如瓶。戈登爵士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我明天会去利兹看望我的父母。”   “我想我明白了……”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稍稍点了一下头,“您怀疑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会发生某些事情。您认为最好让某些人预先知道一些情报……”   “是的,差不多是这样。”彼得·摩尔回答说。他眯着眼睛,划着了火柴,点燃香烟,火柴的光芒染红了他的面颊。“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5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前天下午,接近三点的时候,我出去清洗宾利轿车。您熟悉戈登·米勒爵士在南肯辛顿区的房子吗?那座房子临近哈瑞顿花园,在房子的前面有一个长长的草坪,草坪是一个缓坡,一直延伸到铸铁的栅栏边上,还有一道和栅栏紧挨着的女贞树篱。房子是一座很大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红砖楼,从街道上只能看到房顶。在草坪中央有一条通道,两边都是篱笆;走不了几米远,通道就转向了右侧,在草坪上划出一个大弧线,然后又回到原来的轴线上,一直通向房子的正门。这个通道绕出一个弧线,完全是为了绕开草坪中央的石头喷泉,在喷泉上有一个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优雅的仙女。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宾利轿车停在了左侧的草坪上,我走过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会看到喷泉。我发现一个类似流浪汉的家伙正俯身趴在喷泉上。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帽子凹凸不平,鞋子也很破旧,脖子上系着一条黄色的围巾——尽管天气很暖和。他的打扮令人生疑,和沐浴着阳光的草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个污点。   这个放肆的家伙怎么敢闯入私人的领地?流浪汉想要喝点儿水,还是想要洗手?都不是。他好像在凝视喷泉里的水,而且他时不时地用手缓慢地拨动池水。我毫不犹豫地朝他喊了起来。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抬头看着我,就好像我才是闯入者。我坚定地走到了他跟前。   我立刻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当然包括他的态度,同时也包括他给我留下的整体印象。他看起来接近五十岁,留着棕色的山羊胡,下巴上还有杂乱的胡须。他的眉毛很厚重,一个圆鼓鼓的、亮晶晶的鼻子上面架着一副宽大的、玳瑁边框的眼镜。   我问他在这里干什么,态度比应对普通的流浪汉要好得多。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又凝神看着池水,接着说道:   “请您向米勒先生通报一下。”   “我应该如何通报呢,先生?”   我特意强调了“先生”这两个字,语气里表达了不言而喻的意思,但是他好像毫不在意。   “我叫杰克·让德克利夫。”   我用生硬的口气问他是否和戈登爵士约好了。与此同时,让德克利夫这个名字触动了我脑海中某一处模糊的、一时想不清楚的记忆。这时,他又说话了,他的疲倦而漫不经心的声音让我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我没有预约。但是我认为他会见我的。我是安娜——他已故的妻子一的表兄。”   说完之后,他捡起了一片落叶,用指尖小心地捏着,然后松开手指,看着落叶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便突然沉了下去。尽管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奇怪,但是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我转身回到了房子里,向戈登爵士通报了来访者。戈登爵士显得很惊讶,也很困惑。根据他的记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位表兄杰克。但是他记得妻子曾经说起过一位住在苏格兰的叔叔,而她的父母和这位叔叔的关系并不和睦,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叔叔。那个叔叔有孩子,戈登爵士并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名字。   戈登爵士走到窗口,出神地看着站在喷泉旁边的造访者,然后让我把杰克·让德克利夫领进书房。   戈登爵士的书房很宽敞,而且天花板很高,因此他也把这里当做会客厅。书房的南侧有两扇窗户,因此光线非常好。在南墙上还有一个朝外面凸出的玻璃观景窗洞,形成了半个圆亭,那里安放着戈登爵士的写字台和打字机。他的工作区域地势比较低,必须走下两级台阶。在房间的东侧摆放着几个有皮靠垫的扶手椅,椅子面向一大排豪华的落地书柜,在书柜中间嵌着一个壁炉。在房间的中央有两根八角形的柱子,其中一根柱子上倚靠着一套完整的十五世纪的盔甲,另一根柱子上挂着一些盾牌,还有一对显眼的狼牙链锤。我知道这样描述并不能准确地表达出那个房间的风格,您必须亲自参观才能明白。整体而言,这个房间完全符合戈登爵士:稍有戏剧色彩的哥特风格——很可能是戈登爵士自己设计了这个房间的内部装饰。南侧和西侧的墙壁上贴着橡木的壁板,上面是一套颇为可观的武器收藏品,从古战戟到左轮手枪应有尽有,其中还有各种匕首和东方式的短剑。墙上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小壁龛和凹槽,里面要么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面具,要么是著名罪犯的小蜡像——有一些不是蜡像,而是大号的玩偶。这些收藏品中多数都是价格不菲的古董,另外一些是戈登爵士亲手制作的。在不需要构思下一部剧本的时候,戈登爵士会花很多时间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制作玩偶。   在夜幕降临之后,这些可怕的收藏品好像在昏暗中复活过来。我向您保证,时至今日,当面对那些阴森而杂乱的东西时,我仍然会感到毛骨悚然。房间里还有一个五斗橱,上面摆放着很多小铅兵,正在进行残酷的战斗,更不要说站在一个箱子上面的迦梨神①的雕像……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我想这些描述已经足以让你们对这个房间的氛围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你们也会明白为什么戈登爵士热衷于在这个房间里寻找灵感……而且我要叙述的离奇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房间里。   -------------------------------------   ①迦梨神,印度教中的一个女神,通常代表死亡和毁灭。   我把杰克·让德克利夫领进了书房,然后就退了出去。我没有在门口偷听的习惯,但是这个访客给我留下了非常古怪的印象,我害怕戈登爵士会遇到危险。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走回到门边,透过锁孔朝里面张望,同时竖起了耳朵。   “……这么说,”书桌上摆放在着两个杯子,戈登爵士在杯子里倒了威士忌,“您是安娜从未谋面的叔叔的儿子。”   “嘿!”杰克·让德克利夫似乎被墙上的武器收藏吸引住了,“是因为一些陈腐的家族内部争端,不值一提。安娜从来没有向您提到过我?”   “没有,我没有这个印象。”   “这并不奇怪,我只见过她一次,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次她到苏格兰来探望我们,当时我的父亲刚刚去世。我们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向她展示了我养的绵羊,她好像对畜牧业很感兴趣……我们约好了以后有机会再见面,但是您也知道,这种约定往往……可怜的安娜,她的运气不太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发生意外的消息。我记得是两年前的事情,对吗?”   “两年多了,那是八月份,确切地说是八月二十三日,我永远无法忘记……”   “我并不想……”   “没关系。您要知道,我已经接受了现实。不管我怎么做,她都不可能回来了。”   杰克·让德克利夫忧伤地点了点头,然后说:   “我只是因为亲戚的关系才认识她,但是在短短的接触过程中,我发现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本性淳朴……我真希望能够对她多了解一些。您能向我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还有,那个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米勒先生,请先告诉我,您收集了这么多的刀剑和旧火枪,肯定花了不少钱吧!光靠从绵羊身上赚来的那点儿钱,我可绝对买不起这些东西!”   “嗯,我想您的绵羊不够用。”我的雇主脸上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在我家里,请您不要客气,让德克利夫先生,让我帮您脱掉大衣……”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也许过一会儿我会脱掉大衣。”   让德克利夫先生的眼光里闪现出了一丝嘲讽的光芒,但是转瞬即逝。他接着说道:   “说到我的绵羊,我可能被迫要卖掉它们了。去年的情况很糟糕……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也许只有上帝能帮助我……嗯,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哦!对了!我们在说可怜的安娜!……”   戈登爵士把酒杯放到了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接着,他拿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上的四个钢球,在手里缓慢地转动着,发出“叮当”的声音。这是戈登爵士的一个习惯动作,当他全神贯注地思考剧情或者其他难题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摆弄那四个钢球。   “关于安娜,我能告诉您些什么昵……”戈登·米勒爵士说道,“我想您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前夫……她和前夫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认识安娜,不过……算了,说这些干什么。不管怎么说,经过十五年的婚姻之后,安娜和她的前夫分手了。那个愚蠢的美国人只关心赚钱。我和安娜很快就结婚了。我们的婚姻生活很幸福,但是太短暂了。唉……”   “幸福的结合。”让德克利夫沉思着,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客厅,“说起来很奇怪,我无法相信安娜那样的女人会在这种环境中感到幸福……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这个房间很压抑……那些面具好像都在盯着我,好像都不怀好意……米勒先生,安娜经常待在这个房间里吗?”   我的雇主盯着他的客人,脸上是宽容的微笑。   “说实话,她很少来这里。我想您知道我的职业,我写的故事和犯罪有关……”   “米勒先生,有谁没有听说过您的大名!虽然我是在苏格兰养绵羊的人,我也知道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杰克·让德克利夫吞下了一口威士忌,“我说,您的酒真不错!我可喝不起这样的酒,我那一群小畜生身上根本赚不出酒钱!”   “不过,这酒是出自您所居住的地区……”   “如此看来,可怜的安娜和您在一起什么都不缺!”   “当然,她什么都不缺,应有尽有。”   “米勒先生,其实……您要理解,我并不反对漂亮的房子……不过,这种奢侈的生活让我浑身不自在!我一辈子都住在乡下,多数时间都和绵羊做伴,我很难适应您这里的环境……”   “我理解。”   “您肯定比我更了解安娜,她的生活经历和我完全不同,因为她父亲的财务状况远远好于他的兄弟——也就是我的父亲。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怀疑安娜在一个不同的环境里会生活得更幸福,也许她需要新鲜的空气——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好了,我们还是继续说绵羊的问题吧!①当然不是说我的绵羊!哈!哈!哈!不是我的绵羊,您明白吗?”   ---------------------------------   ①在法语中“回到绵羊的问题上”是一个俗语,表示言归正传。   “我明白。您的话很有趣。”主人出于礼貌做了一个鬼脸,“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您想让我告诉您发生悲剧的经过。”   到目前为止,戈登·米勒爵士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对他来说,应付这个怪异的访客算是一种消遣,一件趣事。我猜想戈登爵士刚才肯定在仔细地研究这个人物,以便用在将来的剧本里。但是现在,我看到爵士转动钢球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这可不是好兆头。   “在八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留在了伦敦。我和一位比利时的教授约好了会面。安娜则开车去赫尔湾游泳。下午两点左右,她到达了海滩。好几个证人都看到她躺在沙滩上。一刻钟之后,她爬了起来,投入到海水中。她的游泳技术并不算出色,但当时海滩上的那几个人不可能知道这个情况。我可以准确地指出出事的地点,因为我后来去过一两次。   “那是一个小海湾,岸边都是卵石和黑色的沙子,远不如伊斯特本等地的沙滩那么诱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很少有人光顾。安娜去那里游泳,就是为了找一个清静的环境。海湾的左侧有一圈岩石,深入到海水里大概三十米远的地方,最远的一块岩石非常平坦,人可以躺在上面。顺着岩石可以爬过去,但是这样做太危险了,最好是游过去。那天,安娜游到了最远的岩石上。那个小平台很不错,非常清静,只有浪花拍打在岩石上的有规则的声音。安娜在岩石上休息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其他游泳的人也没有留意她的情况。但是有人看到她滑进了水里,看到她朝着大海的方向游去。她用蛙泳游了二十多下,然后……就消失在浪花里了。一个男人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安娜要淹死了。那个男人是一个游泳健将,但是他赶不及……根据证人们的说法,那个男人只用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游到了安娜沉下去的地点。证人们看到他连续几次潜水,最后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胳膊上托着一个人。他把安娜送到了岸边,但是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似乎每个夏天都会发生这种意外。”   一阵沉默。戈登爵士打开了一个雪茄盒子,呈现在客人的面前。杰克·让德克利夫不慌不忙地挑选了一根雪茄,点燃后心满意足地吸了几口,然后说:   “一个忧伤的结局……米勒先生,说真的,安娜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咔嗒”一声,戈登爵士停住了手上的钢球。   “让德克利夫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啊,我并不是想要冒犯您。我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够……和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她的生活会更加幸福。”   戈登爵士的黑眼珠里闪烁出了转瞬即逝的电光。他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道:   “您想要暗示说她是自杀的?”   “米勒先生,我并不是暗示,我是明确地说您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看看您的周围!简直就是撒旦的洞穴。您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您一样?您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会在这个表现罪恶的房间里找到乐趣——就像您一样?”   “让德克利夫先生,您认为安娜和我在一起不幸福,您有什么根据?”   我的雇主的声音就像毒蛇一样“咝咝”作响。但是杰克表兄似乎满不在乎,他用同样的声调反驳说:   “米勒先生,如果安娜很幸福的话,我相信她不会去找情人……”   戈登爵士面如土色,他缓缓地走到了杰克·让德克利夫跟前,离那个牧羊人只有几厘米远,同时他抬起了食指,带着威胁的味道指向了对面的酒糟鼻。   “一个隋人,安娜有一个情人?醉鬼,您是怎么知道的?”   杰克·让德克利夫的脸上现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用手在脸上一晃,随后就变了一副面孔——他圆滚滚的鼻子不见了。他举着那个道具在戈登爵士的面前晃动着。   “米勒先生,您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情人——就是我!”   戈登爵士的脸色变了,但是他一言不发。那个人还在继续说:   “我想我用不着提醒您了,我并不叫杰克,我也不是安娜的表兄,我和您一样对于牧羊毫无兴趣。另外,我从来没有暗示说她是自杀,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是您谋杀了安娜!”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6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到了这个时候,我开始担忧这次离奇的会面将会如何收场,但是真正惊人的部分还在后面。   戈登爵士的脸部肌肉纹丝不动,但是他紧紧地攥着钢球,紧得我都能看到他白色的指关节。接着,他把头往后一仰,发出了一连串响亮的笑声。这个举动很突然,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他大笑了好几秒钟,才恢复了平静。然后,他把钢球放回到了桌子上,仔细地把它们摆成一排——就在打字机的旁边。戈登·米勒爵士转过身,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   ‘我猜想您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把我打发到极乐世界去!”   “请您相信,我确实有这种冲动。不过,我还是希望用更加……文雅的方式来算清楚我们之间的这笔账。”   “文雅的方式?您想要……啊!我明白了……您想要敲诈,是这么回事吗?”   “我没有必要撒谎,所以我并不否认您的说法,不过我不喜欢您的用词。这么说吧,我的绵羊岁数越来越大了,而且数量越来越少了。”   “没错,冬天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但是,在进行交易之前,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您打算卖给我的东西,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杰克好了,这个名字挺顺口的。至于我可以卖给您的东西……请允许我引用一句格言:‘雄辩是银,沉默是金。’”   “杰克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为什么要买您的沉默呢?如果想要支持您刚才所作的指控,您至少要有一点儿像样的证据,不是吗?”   那位杰克先生笑嘻嘻地看着房子的主人,他喝干了杯子里的威士忌,然后把手伸向了桌子上的钢球。他问道:   “我能看看吗?”   杰克用很夸张的谦恭语气提出了这个请求。而戈登爵士的回答同样恭敬而亲切。   “您请便。”   杰克抓起了钢球,走到了凸出的玻璃观景窗跟前,在阳光下仔细地检查那些钢球。   “很奇怪。好像其中的一个钢球比其他钢球要新。这个钢球的色泽不像其他三个球那么暗淡……或者说是比其他三个球更光亮。米勒先生,您能否告诉我,您这样不断地在手上转钢球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不是最近才养成的习惯,对吧?”   “我实在不明白您想要……”   “安娜经常向我提到您的这个习惯。我还可以告诉您,这个习惯让她无法忍受——不过您肯定无法理解。我们先不说钢球的问题,而是考虑一下您的不在场证明。在八月二十三日的下午,您曾经和一位至关重要的比利时教授会面。查尔斯·杜佛尔教授是弹道学专家,对吗?我刚才说‘不在场证明’,其实这个说法不准确——因为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是被您谋杀的。当然了,像您这样的谋杀专家是不会忽略任何细节的,所以您进行了充分的准备工作。   “米勒先生,我可以告诉您,在案件发生一个月之后,我去过布鲁塞尔……得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信息。首先,您以前和这位教授并不熟,至多见过两三次面。其次,我发现他的近视很厉害,跟瞎子差不多……我们再说说那天会面的情况。谈话的主题很自然地围绕着弹道学方面的知识——那位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您向他讨教了一些细节,想对这个领域加深了解,因为您可能会在犯罪情节中提及某些弹道学知识。您和查尔斯·杜佛尔教授在沙夫特斯波瑞街上的一家饭店里吃午饭,然后您送他去了帕丁顿火车站,因为他还要去牛津和其他朋友会面。根据教授的描述,在四小时的会面过程中,您在不停地提问题。但是当查尔斯·杜佛尔教授向您提出问题,或者要求您详细阐述问题的时候,您总是想方设法地回避。当然了,教授并没有直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我的启发和引导让他意识到你们的会谈有些古怪。总而言之,查尔斯·杜佛尔教授和您不熟,而且他的视力很糟糕,会谈的情况也不能证明在八月二十三日和他会面的人是一个对弹道学有所了解的人——一位著名的侦探剧本作者本应对一些基本概念了然于胸,但那天却不停地问浅显的问题。所以,和查尔斯·杜佛尔教授会面的人可能并不是您,而是您的一个同谋。我相信,由于您的职业便利,找一个演员来扮演这个角色并不是什么难事。总而言之,您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立。”   戈登爵士点了点头,就好像是一位舞台表演方面的专家在评价一位刚刚出色地完成大段独白的演员。   “说真的,”戈登爵士说,“您的说法非常有趣。我完全可以反驳您的指责:我对于查尔斯·杜佛尔教授的态度非常自然,我们谈论的话题也无可非议,我约他见面就是要向他讨教一些弹道学上的细节,而查尔斯·杜佛尔教授也非常乐意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也承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无懈可击’。但是,如果您企图凭借这么一个论据来——怎么说昵,让我为您的绵羊操心——恐怕我无法对它们有所帮助。”   杰克先生抚摸着胡须,无声地微笑着。   “我现在要向您揭露一件事情——当然,这是您已经知道的事情——就是您谋杀妻子的时候使用的方法……从某种角度来看,您所犯下的谋杀确实非常出色,您当着几名证人的面犯下了谋杀罪行,但是他们都视而不见。我承认,您干得很漂亮。您肯定要求您的妻子予以协助——当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很简单,您要求她在某个特定的时间躺在最远处的石头上,然后让她做几次跳水的练习。您编造了什么借口?我相信您找到了某个非常令人信服的借口……对您来说这并不困难,您有丰富的想象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位试图营救安娜的男人叫做皮埃尔·勒姆尼,是一名法国游客。我根本无法找到这个法国人的踪迹。我可以用……用我的最后一只绵羊打赌:绝对没有人能找到皮埃尔·勒姆尼。安娜刚刚消失在浪花里,这位热心而敏捷的救助者立刻就赶了过去……时机真是太巧了!在场的人看到他多次潜水……就好像他在不顾一切地试图营救遇到危险的女人……而实际上,他正在设法淹死那个女人。等‘营救行动’结束之后,他只需要把尸体运到沙滩上,然后凄惨地摇着头。在场的证人们向我描述了这位勒姆尼先生的外貌,奇怪的是他的特征和您很相近……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戈登爵士似乎被说中了要害。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站在对面的人,然后脱口而出:   “胡说八道,都是胡扯!全都是凭空猜测!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您的指控!”   “您真的认为我没有证据?”   杰克先生故意把话只说到一一半。他又点燃了一支雪茄,心满意足地吸了几口,然后接着说:   “坦率地说,我并没有能够用来指控您的、非常直接的证据。然而,我的口袋里有一样物证,如果把这件物证和前面的分析结合起来,我有把握把您送上法庭。这件物证很特别,因为它可以说是无法毁坏的。”   “无法毁坏的证据?”戈登爵士重复着,他的语气里混杂着惊讶和不安。   “没错……既无法被破坏,也不可能消失。首先,这件物证的本性保证了它无法被破坏.其次,即使把它藏起来,我还是能够用它来指控您。   “我们继续讨论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发生的事情。我在前一天的晚上见到了安娜,她告诉我说她第二天会去游泳,而且她不敢肯定您是否会一起去。她请求我不要冒险去找她,但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还是决定去一趟赫尔湾。我在第二天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到达了海滩,却听到了悲惨的消息。我不用再叙述那些细节了,总之我很快地得出了结论:安娜并不是死于意外。   “海滩上还有几个人,我向他们询问了详细的情况……我偶然遇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一个小孩子正在骄傲地向他的伙伴展示他在海滩上捡到的东西。我给了他丰厚的奖赏,换到了他手上的宝贝……他在那位自称皮埃尔·勒姆尼的法国人停留过的地方捡到了一件东西!   “我还要特意提醒您,我和那个孩子进行交易的时候,孩子的父母也在场,我相信他们还记得这件事情。”   杰克先生停了下来,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钢球——和摆在桌子上的四只钢球一模一样。他用手指捏着钢球,凝视了片刻。   “米勒先生,您犯了一个错误,您那天不应该把钢球带到海滩上去。我知道您当时的神经非常紧张,您需要保持冷静——这些钢球必不可少,但是您失策了……老天爷要和您作对,让您丢失了一只钢球。您当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吗?我猜没有,您大概根本不记得在哪儿丢了一个钢球。   “现在,请您仔细地检查一下这四只钢球,就像我刚才所做的那样。即使是肉眼也能看出区别:其中一只钢球的磨损程度比其他钢球要小;很显然,您在两年前买了一只新的钢球来替代丢失的钢球……也就是我手上这一只。   “米勒先生,我知道您的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您直接冲上来,从我的手里抢过这个钢球岂不是很简单?我要提前警告您,我不会让您得逞的……我可是一个很难缠的人。其实,即使您成功地抢到了钢球,对您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好处。您先听我说,等我说完您就会明白的。我已经从各个角度研究了这个问题……请相信我,如果有失去关键物证的风险——哪怕是一丁点儿风险,我都不会把它带在身上……   “首先,请允许我打消您对于这个物证的有效性的疑虑。这几只钢球的磨损程度看起来差别不大,但是如果用显微镜来观察,那就是铁证。其中三只钢球已经不像新的钢球那样富有光泽。您不断地用手把它们转来转去,应该有好几年了。我们可以把它们称为‘深度磨损’的钢球。我手上的这只钢球,您也曾经用过一段时间,但是这两年没有用过,所以这是‘中度磨损’的钢球。至于两年前,你为了替代丢失的钢球而新买的钢球,我们可以称为‘轻度磨损’的钢球。   “如果明天我去找警察,向他们透露我的怀疑,同时让他们检查您手上的四只钢球,他们就会发现三只‘严重磨损’的钢球和一只‘轻度磨损’的钢球。这个情况将会证实我的怀疑,您也许会给出一些解释,但是不管您怎么说,警方都会产生怀疑。   “您可以设法偷走我手上的这个钢球,替换那个最近买的钢球。那样的话,警方就会发现三只‘严重磨损’的钢球和一只‘中度磨损’的钢球,我会向警方提供相应的证词,证明您从我的手上抢走了一只钢球。您的处境还是一样……如果没有变得更糟的话。   “您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不管怎么组合,您都无法向警方呈现出四只磨损程度相同的钢球。当然,您还有一个办法:把四个钢球都扔掉,然后再买四个新的……这样的话也有一个问题:您必须向警方解释这个惊人的巧合——在我提出指控的时候,您丢了钢球。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警方会问:‘您在哪儿丢了四只钢球?’、‘您怎么会把四只钢球同时弄丢了?’还有其他的组合方式,比如说把两个‘严重磨损’的钢球换成个新的钢球,以便迷惑警方……或者声称您早就放弃了这种习惯,但是这只会让您的处境更糟糕——我可以找出很多证人来证明您一直保持着这个恶习……   “我想您会同意我的说法,不管您采用何种应对手段,经过我的揭发之后,您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更不要说那个捡到钢球的孩子父母的证词。米勒先生,我觉得这些分析值得您认真考虑……”   那四只钢球就放在打字机的旁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杰克先生指尖上捏着的钢球同样是闪闪发亮。但是戈登·米勒爵士的眼睛似乎比那些钢球更亮。他瞪着那个狠毒的对手,从他半闭着的眼皮里射出的光芒绝对没有善意。   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舌战,这甚至比相互谩骂和威胁更加紧张激烈。明亮的玻璃观景台成了一个舞台背景,里面站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就像两个猛兽正准备开始撕咬。这个场景里充斥着凶残的、被强行克制着的仇恨。   杰克先生的黄色围巾本来能够给这个画面带来一点儿欢快的色调,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那条围巾、难看的帽子,还有长长的大衣,似乎都和那个怪异的人物融为一体了。   到目前为止,戈登·米勒爵士所采取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妻子,从来没有想到死去的妻子曾经有一个情人。他用一个简短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多少钱?”   “啊!您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这么说您打算购买我的沉默了……米勒先生,在敲定具体的数额之前,我想要告诉您另外一些信息。肯特郡的警方也许不如苏格兰场那样出名,但是您不应该轻视他们。肯特郡警察局的一名侦探,约翰·斯特林,已经关注您很长时间了,实际上,自从那起谋杀之后,他就一直在盯着您。我和约翰·斯特林警官很熟……甚至交情很深。糟糕的是,他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我想您会明白的,如果约翰·斯特林警官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他对您的罪行就不会再有丝毫的怀疑……因为您刚才实际上承认了罪行。”   “我明白了……您在身上安装了录音机,您录下了我们的……私下谈话!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不肯脱下大衣了。”   杰克先生做了一个怪样,然后扬起了双手。   “来吧!您可以亲自脱下我的大衣和帽子!”   戈登爵士犹豫了片刻,然后真的脱下了杰克先生的大衣和帽子。   杰克先生穿着一套珍珠灰色的西服。他的气质完全变了——尽管脚上的破鞋子很不相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雇主,突然,他扯动胡须——那个胡须掉了下来。杰克先生大声地宣布:   “我就是约翰·斯特林警官。我现在正式逮捕您,罪名是谋杀您的妻子安娜·米勒。”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7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戈登爵士瞪圆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约翰·斯特林警官。”爵士结结巴巴地说,“原来是这样!……要知道我最近刚见到过您的上司——就是上个月,在我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的家里。您的上司还曾经提到过您的名字……对您赞誉有加。哈德卡斯特老头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如果您想用他的名头来吓唬我,那您可就想错了。要知道您所说的‘哈德卡斯特老头’了解所有的情况,而且我就是奉他的命令在这两年里进行调查。他当时立刻就判定您的妻子不是死于普通的意外溺水。至于您上个月和他见面的事情,这也不是巧合……请您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你们的对话内容。好了,现在请您准备一些私人用品,然后跟我走。”   “什么……您真的认为我……”   “戈登爵士,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您的记性这么糟糕吗?别忘了您刚才实际上已经承认了犯罪的事实。”   我没有听到我的雇主的反驳,因为走廊尽头的后门被人推开了。我急忙钻进了充当衣帽间的大衣橱,险些被发现。   进来的是施拉·弗瑞斯特,戈登爵士的女儿,确切地说是养女。施拉·弗瑞斯特是安娜·米勒夫人(她的父姓是让德克利夫)和第一任丈夫的骨肉,施拉的父亲就是那个‘只关心赚钱的美国人’——罗伊·弗瑞斯特。你们见过施拉·弗瑞斯特小姐吗?不会的,我想你们都没有见过,她很少陪同养父出席社交场合。不过,这并不表明两个人的关系冷淡。正相反,戈登·米勒爵士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他对施拉·弗瑞斯特的态度随和而殷勤——甚至胜过亲生父亲。   安娜·米勒夫人和罗伊·弗瑞斯特分手之后,施拉·弗瑞斯特随同母亲来到了英国。但是她在一九三五年——也就是安娜·米勒夫人第二次结婚之后的第二年——回到了美国。据我所知她回到美国是为了求学。在一九三六年,也就是发生溺水事件的时候,她不在英国。施拉·弗瑞斯特在第二年初回到英国,也就是去年。   施拉·弗瑞斯特有一种郁郁寡欢而且略带忧伤的气质。我以前不认识她,所以我无法确定她的这种性格是否与家庭变故和母亲的死亡有关。不过,我因此开始同情她的命运……我知道多数和她同龄的或者其他年纪的女孩子都愿意和施拉·弗瑞斯特掉换生活环境,她什么都不缺——他的养父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而且她很漂亮。她就像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轻盈地搭在肩膀上,牛奶般柔顺的皮肤,还有鲜红的嘴唇——常常让别人错以为是涂过了口红……是的,她确实非常漂亮,就像是……漂亮的洋娃娃。她刚满二十岁。但是她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东西,这种目光使得她的整个面容都黯淡了下来。也许是一种忧伤之情……她的眼睛庄重而纯洁,却闪烁着刻意表现出来的光芒,好像在说她厌倦了所有的东西。她并没有给人明显的遭受不幸的感觉,但是她也没有表现出非常幸福的迹象。她的话不多,至少在家里是这样的。她经常出门,尤其是晚上。在这个问题上,我当然没有发言权,也不应该随便发表评论,但是我觉得在涉及施拉·弗瑞斯特的问题上,我的雇主过于放纵了——尽管他在其他方面都是雷厉风行。   不过,在最近的几个星期里,施拉·弗瑞斯特小姐的态度有明显的变化,因为她很快就会宣布和多纳德·闰桑姆订婚的消息。我无法判断我的雇主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不管是对他朋友的选择,还是对他养女的选择。我觉得他同时具有两种相互抵触的感情。他的“小施拉”并不是嫁给一个陌生人,但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不安……他没有表达过任何反对这桩婚事的意见,但是他的态度又很矜持……也许是年龄差距的问题……   我藏在衣柜里,看到施拉小姐进入了走廊,然后走上了楼梯。我需要说明一下:她从后门进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所有的家人,也就是说戈登爵士、她的养女,还有我自己都习惯于从后面进入房子。后门通向一条小路,最终连接到柯姆威尔街上,这条路比走正门要便捷得多。那天中午的时候,施拉小姐曾经说过她整个下午都不会在家。我猜想她只是临时回一趟家,而且很快还会出门。我怕她会再次出现,所以我不敢回到书房的门口继续观察那场离奇的舌战。我能够听到隐约的声音,但是声音太模糊了,我听不清内容。不过,我感觉对话的气氛并没有恶化。五分钟之后,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施拉小姐走出了后门,并关上了门。我没有耽搁,立刻回到了观察的岗位上。   约翰·斯特林警官的傲慢架势好像完全消失了,他用目光追随着在书桌前走来走去的戈登爵士。   “我再说一次,警官先生,我请求您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一下,请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您突然出现在我的家里,打扮成一个流浪汉,自称是我妻子的表兄,然后又声称是我妻子的情人,最后又指控我犯下了谋杀罪。您是一个敲诈者,想要敲诈我——戈登爵士——一个熟悉各种犯罪的专家!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我一直配合着您的表演,就是要看看‘杰克’先生的王牌!如果我真的是罪犯,当我受到您的恶意中伤和指控的时候,您真的认为我会像刚才那样平静?如果我有罪,我就会极度愤怒,我会气得发疯!我经常扮演这样的角色,经常面对这样的场景,不是吗?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您所扮演的敲诈者有几处明显的漏洞……我要承认您的表演很令人信服,我同样承认这个小小的对决很好玩。不过,老天,可不要告诉我说您没有注意到我的态度!”   “我不明白……我糊涂了。是哈德卡斯特警官让我负责……”   “我会给他点儿颜色看看,这个老猫头鹰!我认为应该让他去隐居,去操心他的鸟类标本,而不是其他事情。算了……那句谚语没错,‘只有倒霉的时候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哈德卡斯特,他肯定是闲得发慌,非要在我的身上强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在沙滩上找到的这只钢球又怎么解释?……您打算否认这是属于您的钢球?”   “我并不打算否认,但是……”   戈登爵士突然停住了,然后缓缓地问道:   “顺便问一句,警官先生,您是不是在这只钢球的问题上设了圈套?”   “嗯,说起来……这只钢球的主意是我的上司想出来的……钢球确实是在沙滩上找到的,不过是在发生意外几天之后……”   我的雇主露出了一个笑容,其中既有宽容也有嘲讽的味道。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您吗,在发生意外之后,我曾经去过出事地点……我当时心烦意乱,难道不合情理吗?我不记得丢失钢球的确切地点,也无法肯定是否就是那个海滩,但是我能够保证就是在那几天丢的……”   “唉呀,这么说就都吻合了……”警官低下了头,表示赞同。   “警官先生,我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们肯特郡警察局逮捕嫌疑犯的方法可真够特别的……另外,根据您的描述,这是针对故意谋杀罪的调查,似乎并不属于肯特郡警察局的管辖范围……”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的一件事情——比刚才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更加惊人。警官突然转过身,他用两手捂着脸,似乎在尽力压抑住抽泣。   “我的朋友,您怎么了?”我的雇主皱着眉头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位警官并不是在哭泣,而是在狂笑——无法抑制地狂笑。戈登爵士一脸的困惑,然后他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恼怒。警官的笑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亮了。然后他转过身,又变了一幅面孔——在今天下午已经是第三次变脸了!他扯掉了眼镜、假发和假山羊胡须。   “多纳德……”戈登爵士艰难地说,因为他认出了他的朋友。   “老天爷……”著名演员在狂笑的间隙里结结巴巴地说,“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扮演过这么困难的角色……戈登,你承认了吧,我的这个闹剧,非常成功!”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8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1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对那位访客的身份有所怀疑,而且在他和戈登爵士谈话的过程中,有很多迹象都表明他在恶作剧,而恶作剧的作者只可能是一个人:多纳德·闰桑姆。但是当时,我和戈登爵士一样瞠目结舌——我的雇主吃惊得张大了嘴巴。我猜测在那一刻,罗纳德·闰桑姆的心中也感到惴惴不安:他的闹剧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会不会破坏两个人的友情?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的雇主也跟着大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了。罗纳德自然也用笑声作为回应。两个人足足笑了好几分钟,他们都笑弯了腰,试着说话,但是试了好几次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瞧瞧我,一直蒙在鼓里……”戈登爵士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边倒了两杯酒,“我经常在剧院里向你鼓掌致敬,多纳德,但是这一次……你超越了自我。我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在营造神秘气氛的技巧上,我还有很多可学的东西……尽管我在这方面已经很出色了。”   “我有一种感觉,我会遭到可怕的报复……”   “让我想想……我很难想到比这个更加出色的戏法……而且很难找到像我那样天真的受害者!老天,我真想给自己一拳!一个神秘案件的大师居然被这样粗浅的戏法蒙骗了!”   两个朋友无声地碰了一下酒杯,交换着默契的微笑,相互表达着赞许,一个人自称被了不起的骗局迷惑住了,另一个人则发现他精心设计的戏法得到了应有的好评。   “请允许我再一次表示祝贺。”戈登爵士说,“在我们曾经搞过的闹剧当中,这一场无疑是最出色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和我的几个演员朋友串通好了,让我相信要进行一场演出……可是,等我登台的时候,发现剧院里空无一人!”   “啊!没错,有这回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么就说说那次晚会的故事,在喝过我的波尔多葡萄酒之后,半数的客人都疼得弯着腰……”   “嗯。”戈登爵士不无自满地承认说,“那一次的戏法也不错。最妙的是,你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不过,我说多纳德,你是怎么想到今天这个鬼主意的?”   多纳德用手捋着棕色的头发,犹豫着说:   “嗯,是这样……我当时很担心,害怕你会反感这个玩笑。把安娜悲惨的意外事故说成是谋杀,而且把你当做谋杀犯,我承认这个主意并不妥当……但是你也知道设计骗局时的金科玉律:选择最佳的方式来惹恼目标受害者,以便更好地迷惑受害者……”   我的雇主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又拿起了桌子上的钢球,转动了起来。   “具体到你的问题,”演员继续说道,“我是在一个月前想到这个主意的,也就是老哈德卡斯特来拜访我的那一天晚上。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在谈话的过程中,我们曾经提到了安娜……当时哈德卡斯特看着你的眼神有些怪异。我敢肯定,在那一瞬间,他在考虑你谋杀安娜的可能性。”   “我没有注意到……不过,我要找个机会让他闭嘴。这个老猫头鹰太多疑了,根本算不上是诚实的人!”   “他可能只是偶然的感觉,而且肯定没有当回事。而我,我在这个基础上添枝加叶。我记得你曾经丢过一个钢球,实际上是你自己向我提到了这件事情。你认为可能是丢在海滩上了,因为你在发生悲剧之后的几天里去过那个海滩——当然你并不肯定。”   戈登爵士拍了一下脑门,喊了起来:   “我真的老了,老家伙!我本该记得这些细节的!”   “你瞧,这个主意就慢慢地成型了。剩下的部分是一点一点补充上去的,我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控告你谋杀妻子……其实,我并不是在沙滩上找到了这个钢球……行了,我用不着多说了。在编织故事情节方面,你是专家,用不着我班门弄斧了!”   “那么杰克表兄和他的绵羊,是真的吗?”   “施拉认为她父亲的兄弟至少有一个儿子。至于他是不是叫杰克,是不是在苏格兰乡间牧羊……这就不好说了。”   随后两个朋友都大笑了起来,他们又一次举杯,祝愿杰克表兄身体健康,当然也没有忘了他重要的绵羊。   这时候,我想起了清洗宾利轿车的任务。我准备要悄悄地离开——有些羞愧于不得体的偷听行为。不过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在刚才的半小时里,我目睹了令人称奇的,非常有趣的故事。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戈登爵士的脸色再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多纳德·闰桑姆一边笑着一边抿着威士忌,但是戈登·米勒爵士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   到目前为止,我所目睹的事件一直是带有悲喜剧的色彩——即便是在最紧张的时刻。但是故事的调子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戈登爵士的话,以及他说话的口气都和随后发生的事情一样可怕。   “我亲爱的多纳德,最绝妙的就是,在无意间,你编造了一段和现实非常接近的剧情。确实是我谋杀了我的妻子。”   2   “多纳德,也许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但是我是认真的。现在,我请求你认真地听我解释,不要打断我。首先,你要知道,安娜有一个情人。”   “安娜?一个情人?可是……”   “是的,安娜有一个情人。”戈登爵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并不是假设或者猜测,我非常地肯定。你应该很了解我,你知道我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我会在作出决断之前犹豫不决吗?那不是我的个性……她的行为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刚才指控我的时候,你提出了一个很巧妙的谋杀手法,但是如果寞的要按照你的方法作案,就会很危险——因为在你的方案中,需要依靠运气的成分太多了。其他证人的目光都在那个赶去救助的人身上……而且证人们很有可能看出破绽。因为要想控制住一个在水里挣扎的人是很困难的,更不要说把她淹死。   “我是不会冒任何风险的。我的方案是这样的:我要求安娜躺在最远处的礁石上,然后我赶过去和她会合。我当然没有从海滩接近礁石,而是从礁石的外侧,从海面上游了过去。如果你熟悉那里的地形,你就会知道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港湾,满地的小石头,即便是最大胆的游泳者也不会光顾那里。简而言之,那个荒凉的地点非常合适,特别有利于……我的计划。我游到了最远处的礁石附近,向安娜打招呼,让她跳到水里和我会合……然后她就再也没有浮出过水面——至少没有活着浮出水面。我随身带着一件游泳衣和游泳帽,和安娜穿着的那一套很相近。我把安娜的尸体藏到了礁石下面海浪无法触及的地方,然后自己穿上了游泳衣,躺在了刚才安娜休息的地方。也许有人会注意到安娜消失了一小会儿,但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其实已经换了一个人。在那么远的距离上,人很难分辨躺着的人是否有什么变化,尤其是穿着同样颜色的游泳衣,戴着同样颜色的游泳帽。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我只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当有入朝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我就跳进水里,故意隐藏起来。我把安娜的尸体找出来,沉到合适的地点,达样别人就会认为她是在那里淹死的。最后,我顺着礁石悄悄地溜走。说实话,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一阵沉寂。多纳德·闰桑姆呆立在那里,看着戈登爵士平静地倒满了两个酒杯。   “那么说……”演员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的淹死了安娜?”   “哼!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安娜的游泳技术很差。给你,喝了这个……”   “可是……你这是谋杀!”   “没错,是谋杀,准确地说是完美的谋杀,简洁而绝妙。真是可惜,这么好的情节却无法搬上舞台……最奇怪的就是,时至今日,我都没有一点儿负罪感。我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对吗?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我们无法信任施拉,而且这个故事绝对不会让她感到欣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登爵士瞥了一眼茫然失措的多纳德·闰桑姆。他微微耸了一下肩膀,然后走到了玻璃观景台前面。   “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的轨迹。”戈登爵士用说教的语气感慨道,“我们每个人都承载着祖先所留下的遗产,我们的祖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浑身颤抖,就像是在抽筋。戈登爵士转过了身子,我看到他一脸的怪相。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又是一个玩笑!这时候戈登爵士纵情地笑了起来,多纳德·闰桑姆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他很欣赏剧作家的反击,但是他也感到气恼,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中计了,而他的朋友还在狂笑不止。   “多纳德,看看你的脸色,哈!哈!哈!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的脸色!……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我是一个妖怪……是兰德鲁①,或者是克里平②。老天爷!这也太可笑了!……你居然相信了我的话,哈!哈!”   ---------------------------------   ①兰德鲁(Landru,1869-1922),著名的连环杀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肢解了十多名妇女。   ②克里平(Crippen,1862-1910),一名美国物理学家,一九一〇年在英国因为谋杀妻子被绞死。   “戈登,你确实很有说服力。”   “谢谢你的夸奖。我这辈子都是很蹩脚的演员,我简直要笑死了……你怎么会中了如此明显的圈套?”   “戈登,你搞错了。中了圈套的并不是我。”   “好了,多纳德。你尝试急中生智地找到反击的办法?别费力气了……我不会中计的。”   “我坚持刚才的说法:中了圈套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哈!哈!哈!那么,老伙计,请你解释一下!”   “其实很简单,当你叙述谋杀过程的时候,我假装感到震惊……”   “我相信这一点。”我的雇主点着头,“我的故事确实有点儿夸张,很难让人相信!”   “我认为你没有正确理解我的话。我说‘假装感到震惊’,其实是说我不可能感到震惊,原因很简单:安娜确实有一个情人……就是我。而且我一直确信是你谋杀了安娜……”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09章 彼得·摩尔的叙述   1   戈登爵士眯着眼睛,盯着多纳德·闰桑姆看了半天。然后他转身走向墙壁,摘下了一把东方样式的匕首,用食指轻轻地拂弄着刀刃。他的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但是刀刃反射出来的阳光照到了他的眼睛上,表现出了一种完全不同情绪。   “我亲爱的多纳德,现在的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戈登·米勒爵士直截了当地说,“说真的,我要向你承认: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们的对抗非常有意思——确实如此。”   “怎么,你还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多纳德·闰桑姆问道,他的眼神难以捉摸。   戈登·米勒爵士小心地把匕首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转过身说:   “一场游戏的目的就是让参与者获得快乐,不管用何种方式……按照这个逻辑,我毫不犹豫地认为这确实是一场游戏。”   名演员缓缓地点头,表示赞同。   “我明白了……”   “很好,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了。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对了!你自称是安娜的情人。我现在不作任何的评论,你可以尽情叙述……按照游戏的规则,每个人的论点都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或者是足够令人信服的事实。”   “戈登,你很有说服力。”多纳德·闰桑姆缓缓地回答说,“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向你介绍所有的细节。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分析安娜,分析她是什么样的女人……”   “确实没有必要。我相信我和你一样了解安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是我的妻子……”   “在进行深入的分析之前,我觉得有必要作一点儿逆向思维。我想到了你的某些性格:你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有病态的占有欲望,你总想引人注目——甚至成了一种强迫症,你不惜一切代价要赢得赞赏……”   “真是太好笑了,这种话居然出自一个你这样的演员之口——不管是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你最喜欢哗众取宠……你知道吗?我曾经遇到过你在波士顿的一个朋友,他了解你刚进入演艺圈时的情况。我记不清楚他的原话了,大意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多纳德·闰桑姆这样的野心家,也没有见过如此自负而虚伪的人……他的野心非常大……大到让人感到不安。我见过不少像他这样的人,但是把他们的野心都加起来也比不上多纳德·闰桑姆。’当然,这都是题外话。抱歉,我打断了你的话。”   多纳德低头看着他的手,一动不动——至少表面上是一动不动。   “戈登,我刚才花了一点儿时间讨论你的性格,是有用意的……我第一次遇到安娜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不错……那是在莫赫塔尼娅号邮轮上。一九三三年的时候,她刚刚和弗瑞斯特离婚,带着女儿返回故土,而我,我离开美国前往英国进行巡回演出……这场巡回演出持续的时间稍稍超出了我的预期——以至于我现在还在英国。你知道邮轮上的生活方式吗?非常舒适的生活,乘客非常放松,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和其他乘客聊天。聊天的内容也很广泛,会远远超出客套话的范围——因为大家都认为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就在那次旅途上,我结识了安娜和施拉……”   “多纳德,这些我都知道……”   “……好吧。但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曾经在邮轮上深入讨论过关于你的话题。她一上来就把你说成是未来的丈夫,她说收到了你给他写的信,你在信上请求她嫁给你——她刚一离婚就收到了你的求婚信……”   “多纳德,我猜测你施展了全部的魅力。安娜可不会轻易地向陌生人吐露心扉!不过这也很正常,你当时已经算是一个名人了……”   “我还了解到,你们从小就认识了。”多纳德的态度很镇定,他继续说道,“你们以前都住在布里斯托尔,在二十四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你们的交往很频繁……但是罗伊·弗瑞斯特突然出现了。尽管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尽管他只在英国做了短暂的停留——我相信只有一两个星期,但是在离开的时候,他带走了你非常眷念的女人——安娜。一个月之后,安娜成了弗瑞斯特太太,成了一名美国公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一九一七年十月份的事情。”   “没错,当时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我的雇主点燃丫一支雪茄,含含糊糊地说。   “在邮轮上,安娜还向我透露过你的其他行为。在她第一段婚姻期间,你一直和安娜保持着联系。你经常给她写信,在困难的时候向她表示支持和安慰。这种坚实的‘友谊’对安娜很有影响。她做出和罗伊·弗瑞斯特离婚决定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也是受你的影响。简而言之,安娜把你当成了一个中世纪的骑士,认为你全心全意地为了心爱的女人着想,她觉得你抱有纯洁的友谊,正直而忠诚——因为从表面上看,你并没有对安娜嫁给弗瑞斯特、离你而去的行为怀恨在心。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和你结婚几个月之后,她就改变了观点。她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你想要得到她,完全是出于嫉妒,出于报复心态。你无法忍受青年时代恋情失利的痛苦,你决心要夺回安娜,就是为了治愈你自尊心上的伤口。在你们成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和安娜成了秘密的情人,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费多少力气。我们经历了很多……算了,没有必要细说了。戈登,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你从来都没有理解过安娜的感受……你……”   “真的吗?如果你们真的感情融洽,她为什么没有提出离婚?”   “戈登,她正准备这么做——你心里很清楚,而且你知道她害怕你将会作出的反应。”   “我的朋友,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没关系,请继续说。”   “我现在需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能够在很多方面启发你……你我之间的‘友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戈登爵士皱起了眉头。   “当然是从我和安娜结婚开始,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然后我们开始了合作!”   “不对!在那个时期,我们之间只是友好的合作关系,我说的是真正的‘友谊’——请允许我这么说……”   “嗯,如果这么说的话……应该是从……实际上,是从安娜去世之后。”   多纳德·闰桑姆点了点头,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   “没错,就是安娜死后。你还不明白吗?我成了你最好的朋友——自从安娜去世之后,或者说是自从你谋杀了安娜之后!”   戈登爵士朝着对面的多纳德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雪茄的烟雾。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伪装友谊,这只是一个幌子。你想要接近我,以便准备你的复仇计划……”   多纳德·闰桑姆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抓起了一把左轮手枪,朝着他的对手舞动着。   “我等了两年——漫长的两年,我耐心地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戈登,你的末日到了,你必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戈登爵士冷静地摇着头。   “好了,多纳德,把左轮手枪放回原处。否则的话,我会不相信你刚才的话。说真的,这种结尾可不太好—一完全不符合你的风格。”   在这一刻,我期待着两个人都开始狂笑不止,或者说是我希望他们能够大笑起来。其实,我开始担心了,因为我已经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这两个人现在不是在开玩笑——我正在目睹无情的对决。我的期待最终落空了,两个人都没有发出笑声。   “你会不相信我刚才的话。”多纳德·闰桑姆用尖刻的声音重复着戈登爵士的话,同时把左轮手枪放回了原处,“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   “……我相信了你的话?当然了,我亲爱的多纳德!我早就知道你是安娜的秘密情人!我已经预料到了你的做法:你在这两年里处心积虑地要从背后捅刀子——我相信你做得出来。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同意见……就是谋杀安娜的凶手的真实身份。”   “嗯,太妙了!如果不是你,又会是谁?”   戈登爵士用怪异的笑容上下打量着他的客人,然后说:   “会是谁?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你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多纳德,凶手就是你自己……”   2   “我?可是为什么是我?又怎么可能是我?”   “好了,好了。多纳德,你的态度有点儿可笑,你很明白我的意思,我相信你的心里如明镜一样清楚。你谋杀了安娜,手法就如同我刚才叙述的那样。至于动机……我很荣幸地向你解释一下。首先,安娜并没有隐瞒她和你之间的情人关系,她老早就告诉我了。而我,我并不是你所想象的嫉妒成性的恶魔。我并不高兴,这是事实。其实你心知肚明:她很快就对你厌倦了,但是她不知道如何让你明白过来,因为你死缠住她不放……真是可悲。到了最后,她已经无法忍受了,以至于她要求我作调解,让你清醒过来……嫉妒成性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多纳德,你无法忍受安娜回到我的身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透露一下我的个人意见:对于一个情人来说,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情人回到了丈夫的怀抱!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失败。我知道你对女性很有吸引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你遭遇了滑铁卢,你没有办法挽留安娜,你更无法忍受看到她靠在别的男人的怀里。于是你谋杀了安娜。”   “胡说八道。是你淹死了安娜——你心里最清楚不过。”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戈登爵士无动于衷地说,“多纳德,用不着演戏——这里没有观众。”   “我正要对你说同样的话……”   “够了!我再重复一遍,我知道你是凶手!”   “戈登·米勒,你把我当做傻瓜吗?你犯下了罪行之后,你真的指望说服我,让我相信自己才是凶手?”   两个人用这样的语调争吵了好几分钟。他们的火气越来越大,语言越来越尖刻,彼此对望的眼神也越来越凶狠。令我稍稍安慰的是,他们没有动手。我认为如果真的打起来,倒是能够打破这种可怕的、充满仇恨的气氛。他们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都很有自制力。我无法判断到底谁在撒谎。   “这样争吵没有意义。多纳德,我们必须想个办法了断……”   多纳德·闰桑姆挺直了身子,似乎是察觉到了阴谋。   “了断?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事实很清楚,我们当中的一个必须被消灭。”   “我举双手赞同。”多纳德·闰桑姆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讨论安娜了……我们该考虑施拉。我绝不允许她嫁给一个凶……这么说吧,看到她嫁给你会超过我的承受能力。你现在打算娶她为妻,对吗?”   “没错。而且和你猜测的正相反,我要娶施拉并不是什么阴谋,也不是要暗中报复你……我要娶施拉是因为我爱她。”   “请允许我在这个问题上保留意见。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刚才说了,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必须消失,你同意吗?”   “完全赞同。”多纳德·闰桑姆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微笑,“我说,你不会是在计划一场决斗吧?”   “确实如此。不过,我在考虑一场非常特别的决斗——说句自夸的话——必须是符合我们身份的决斗。用左轮手枪或者利剑相互残杀?……这不合我们的口味。我在考虑略微高雅一些的决斗。当然了,这样的决斗要求我们两个人都绝对地诚实,必须要严格地遵守决斗的规则。我们相互都非常了解,尽管我们相互仇恨,但是在某些方面我们都相互尊重,或者说是职业上的惺惺相惜。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我们的‘艺术’:戏剧,演出,更确切地说是游戏和谋杀。”   戈登爵士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一个小壁龛跟前,他从壁龛里拿出了一个三十多厘米高的玩偶。他审视着玩偶,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背后的多纳德·闰桑姆。那个玩偶非常特别,穿着一件长大衣,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面具的中央是一个长长的鼻子……就像是瘟疫时期的医生。   戈登爵士放下了玩偶,然后转过身。   “我向你作出如下的提议:我们抽签,选定的人必须实施一桩谋杀——当然必须是完美的谋杀——而这桩谋杀的特征又把怀疑指向另一个人。凶手可以采用各种方法,以便为自己准备无可挑剔的不在场的证明,还要留下各种线索,让‘另一个人’成为怀疑对象。而‘另一个人’也完全有权利用各种手段来为自己辩护,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指出‘凶手’,但是绝对不能提及这场决斗——永远不能;另一方面,当‘凶手’的处境不利的时候,他也不能泄漏这次决斗的秘密。”   “嗯……非常新颖。”多纳德·闰桑姆表示赞赏,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满意的光芒。。很显然,‘凶手’的处境看起来比较有利,但是‘另一个人’已经有所防备了,也不乏撒手锏……如果他能够破坏‘凶手’的不在场证明……嗯,这个主意非常好,结局很明确:我们当中的一个注定会倒霉,也就是说会因为谋杀而被绞死。不过,有一个问题,受害者是谁?谁会被谋杀?你有什么意见?”   “这不重要,我的朋友,谋杀对象可以是任何人!当然了,除了我们两个人!”   “可以是任何人……”多纳德·闰桑姆沉吟着,“很好。那么我们的决斗期限?”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以定在今年年底之前。你同意吗?”   多纳德·闰桑姆点头表示同意。两个人紧紧地握手,都发誓会严格遵守约定。   “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了:决定谁来当‘凶手’。你能允许我来操作吗?”多纳德·闰桑姆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钱包,取出了一枚一先令的硬币。   “请便。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允许我先来选择正反。如果是正面,我就会是一位杰出的作者,如果是反面,就由你来执行。”   “很好,我同意。”   多纳德·闰桑姆说完之后就把硬币抛了起来。硬币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两个人都俯身观察。   您可以想象一下,在我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地上的硬币是正是反。更糟糕的是,两个人神秘莫测地相对微微一笑,我根本无法判断哪一个人中签——我不知道谁会去执行谋杀。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10章 七种解答   彼得·摩尔带着歉意耸了一下肩膀,最后总结说: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手。然后多纳德·闰桑姆朝着房门走了过来。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观察岗。这些事情搞得我头晕脑涨……先生们,请理解我,我和戈登爵士没有仇怨,和闰桑姆先生也没有仇怨,但是我觉得我不应该独自保守秘密……”   戈登爵士的秘书叙述这段离奇故事的过程中,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都专心地倾听着,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示,但是他们曾经多次交换眼神。   “您来找我是很明智的。”侦探用安慰的口吻说,“别担心,这个故事不会被传出去——至少目前不会。我们很理解您的处境。但是,在作出任何假设之前,我想要问您几个问题。在您所听到的对话当中,有没有日期上的错误,或者其他异常之处?具体地说,他们是否在某些细节上撒谎了?”   “没有。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他们应该没有撒谎。当然,我无法作出保证,比如说他们提到的日期。不过那些日期似乎都符合事实——根据我所知道的情况判断。至于米勒夫人是否有一个情人——不管是不是多纳德·闰桑姆——我没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们偶尔会提到安娜·米勒,但是他们的对话当中没有什么信息能够帮助我作出判断。”   “也许他们在排演或者练习一出戏剧,您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彼得·摩尔摇了摇头。   “我当然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其实这是我想到的第一种可能性,但是我认为这种假设站不住脚——有很多因素都无法用这种假设来解释,比如说,他们一口气演到底,如果是在排演戏剧,为什么中间没有任何停顿?这种假设不成立!”   两名侦探都频频点头,然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发问:   “摩尔先生,您刚才告诉我们说多纳德·闰桑姆和施拉小姐交往的时间不长,只有几个星期……在这之前,施拉小姐有其他意中人吗?有没有什么恋情?”   彼得·摩尔原本苍白的脸上出现了少许血色,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用略微窘迫的语气说:   “是有个男朋友……但是不太……这么说吧,那个男孩子和施拉小姐不属于同一个阶层。实际上,我的雇主,还有多纳德·闰桑姆先生都不愿意有人提起这段已经过去的、一时冲动的恋情……”   “您认识她的前男友?”   “我对他了解很少。他曾经到戈登爵士的家里拜访过一两次。”   “您能向我们描述一下她的男朋友吗?”   “中等身材,很年轻,黑色卷发……”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姓氏,只知道他的名字是戴维德。”   赫斯特警官宽阔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又问道:   “您能否告诉我们,施拉小姐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和戴维德交往?他们断绝来往的原因是什么?”   彼得·摩尔被这种“盘问”的形式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到过戴维德了,而且再也没有人提到他。我觉得这很正常,考虑到目前多纳德·闰桑姆和弗瑞斯特小姐之间的关系……”彼得·摩尔看了一眼座钟,“已经过了五点了,时间过得这么快,我都没有留意……我必须走了……”   在临走的时候,彼得·摩尔向两位警官保证说会小心地留意戈登爵士家里的情况和事情的后续发展。图威斯特博士把他送到了门口,然后回到了客厅。他兴奋地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面前走来走去。   “活见鬼,真是活见鬼!”赫斯特警官大声地说,“这肯定和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离奇事件有联系,如果没有联系我就吃掉我的帽子!彼得·摩尔是如何形容施拉·弗瑞斯特小姐的? ‘一个漂亮的洋娃娃,一头长长的黑色卷发’。图威斯特,也许你不相信,我一听到这个描述就联想到了八月三十一日的事情。戴维德·柯亨的乐师朋友们描述他的女朋友的时候,他们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描述。至于另外一个‘玩偶’——就是站在戈登·米勒先生的客厅里的‘瘟疫医生’,彼得·摩尔的描述再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绝对不是巧合。我可以打包票,那个玩偶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联系……好了,我要先给局里打个电话,我能用一下您的电话吗?”   几秒钟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朝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嚷着:   “……对,我要找布瑞格斯警官,别跟他说是我要找他,他总是躲着我……很好,我等着……布瑞格斯?您是不是在打盹儿?……是我,阿彻巴尔德……我需要您,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情报,请记下来……关于多纳德·闰桑姆的全部信息……没错,那个演员……关于戈登·米勒的全部信息,还有他的妻子死亡的信息……另外,请想办法弄一张他女儿的照片,施拉·弗瑞斯特……他的女儿还是继女,这都是一回事,不是吗?……什么意思,怎么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对吗?……还有,去一趟柯亨演奏过的夜总会……戴维德·柯亨,就是我们在垃圾桶里找到的死者……他有一个女朋友,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查清她的身份……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认为他的女朋友就是剧作家的女儿……您今天的反应可有点儿慢……不过,要当心,必须绝对保守秘密……很好……就这样。”   赫斯特警官带着满意的笑容放下了话筒,他走了回去,坐进了扶手椅里。   “阿彻巴尔德,我洗耳恭听。”图威斯特博士笑嘻嘻地看着他的朋友,“在这个案子里,您似乎比我看得更清楚。”   “呵呵。”警官谦逊地说,“现在只能说是看到了一丝隐约的希望。其实,仔细想一想,在八月三十一日前后所发生的‘假面舞会’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了那场戏剧作者的扭曲心态……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有所警觉。那个案子里散发着刻意表演的味道。那是一场宏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演……其实在整个伦敦,只有两个人能够实现这样的演出:戈登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当戈登·米勒爵士盯着那个打扮成“瘟疫医生”玩偶的时候,他说:‘游戏和谋杀,就是我们的艺术。’……这还不够明确吗?还有,您记得吗,那位马库斯医生自称是‘犯罪学博士’……我可以打赌,这两人都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关系。马库斯医生,施尔顿医生,还有罗斯医生……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分配角色的,但是我们现在知道他们的真名实姓:米勒,闰桑姆,还有科斯闵斯基——最后一个人可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同谋。如果能够证实——在我看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戴维德·柯亨的女朋友就是弗瑞斯特小姐,他们就有了一个绝佳的动机。戈登·米勒认为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关系有辱他的名声,多纳德·闰桑姆又钟情于弗瑞斯特小姐,两个人都有理由去除掉那个卑贱的乐师。”   图威斯特博士捻着他的胡须。   “这说得通……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搞得这么戏剧化?如果是要除掉一个碍事的人,他们用不着让受害者消失然后重现。如果动机真的是您刚才分析的那样,他们就会‘悄悄地’干掉戴维斯·柯亨,如果两人自以为是‘犯罪天才’——如同您猜测的那样,他们就会随意选择谋杀对象,并且把谋杀搞得惊天动地——纯粹是为了消遣……”   “但是,这两种因素并不相互矛盾。他们要踢开一个绊脚石,在机会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为什么不能‘稍稍娱乐一下’?”   “我承认,由于职业的特性,他们的思维方式会有些不正常,但他们可不是疯子。如果他们为了不为人所知的动机杀人,他们就不会冒没有意义的风险。尽管如此,我承认他们肯定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某种联系——至少案子牵扯到他们中的某一个人。不过,我们可以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思考。目前,我们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我们要搞清楚,这场决斗只是一个玩笑,还是说真的会有一桩谋杀……正在准备中的谋杀。”   “等布瑞格斯向我们汇报之后,我们可能会加深了解。”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瞥了一眼电话,“比如说,如果米勒夫人淹死在海滩的事件有可疑之处,我们就可以断定他们没有撒谎——至少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说了实话,由此可以证明他们确实相互仇视,他们的决斗就不是笑话,必须严肃对待。”   “哎呀!您和我一样清楚,这种调查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而且能否调查出结果也未可知。最好是利用我们现有的信息,尝试通过推理来找到答案。我们可以列举所有可能的假定,然后逐步消除不合理的假定。”   “我正有此意。”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挂着笑容,就如同一名赌徒(初级赌徒)翻开自己的牌,看到了四张A。“实际上,我想到了六种可能的假定……”   “我的朋友,今天您脑子里的灰细胞①在全速运转!那么,我洗耳恭听。”   --------------------------------------------   ①典出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波洛,指其运用推理时使用的智慧。   “如果您有不同意见,请随时打断我。好了,我开始了。   “第一种可能性。戈登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在愚弄他的秘书,也就是说他们在表演一出小闹剧。”   “等一下,我必须立刻打断您的分析。他们无法预见到彼得·摩尔会在门边偷听——至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很好,我们可以放弃这种假设。   “第二种可能性。彼得·摩尔独自编造了整个故事。他可能有多种动机。我们可以考虑最可怕的一种动机:他自己准备要搞一桩谋杀。谋杀案中的线索会指向米勒,或者是闰桑姆;谋杀案可以证明他们的决斗计划,这样一来,彼得·摩尔自己就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向彼得·摩尔脱帽致敬了,多么出格的剧情!天啊!我真的不敢想象……这对他自己来说太危险了。我们今天听到他所叙述的离奇决斗的说法,明天就真的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我们假定谋杀案的线索都指向多纳德·闰桑姆,那么我们会认为戈登·米勒是真正的凶手。我们会向两个犯罪嫌疑人介绍彼得·摩尔所叙述的故事。两个人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辩解——而且他们确实是无辜的——我们会被迫考虑彼得·摩尔撒谎的可能性,然后就会怀疑他是凶手……我觉得我们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了。”   “第三种可能性。戈登·米勒、多纳德·闰桑姆和彼得·摩尔是同谋。为什么要搞这样的奇闻?也许他们准备要搞谋杀,想要预先搅乱警方的视线?……我认为这样做是弄巧成拙,而且非常危险。那么,可能是一出闹剧吗?也许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玩笑?”   “我们可以排除您刚才提到的这种设想。我们确实认识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但是我们并不是亲密的朋友,您也会同意我的说法,我们和这两个人的交情还没有达到能够开这种玩笑的程度。另外,在彼得·摩尔的叙述中有一个细节能够完全排除这种假设:他说戈登·米勒爵士拿起了一个‘瘟疫医生’。我们刚才已经分析过了,我们基本上断定戈登·米勒,或者是多纳德·闰桑姆,抑或两个人都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关系……由此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非常乐于向我们提供线索,以便让我们发现他们所犯下的谋杀罪行。这完全是疯狂之举。”   “您说得不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带着遗憾说,“这是最让人安心的一种假设……不过,我完全赞同您的分析。   “第四种可能性。彼得·摩尔和戈登·米勒是同谋。很自然,他们俩一起编造了整个故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用精心策划的闹剧来欺骗多纳德·闰桑姆?我觉得不可能。为了要让我们上当?我们刚才已经排除了这种可能性。那么,只剩下一种答案:谋杀。他们准备谋杀某一个人——也许是他们之中某人的仇敌。调查工作会证明戈登·米勒爵士有嫌疑,这又证实了彼得·摩尔的决斗故事……于是怀疑都转向了多纳德·闰桑姆。然后会出现几个巧妙地‘被延迟’的证据,多纳德·闰桑姆就会被认定是罪犯……”   “也有可能……”图威斯特紧紧地咬着烟斗,犹豫不决地说,“但是这一次我还要表示反对。他们为什么要在故事当中添加‘瘟疫医生’的细节?”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如此说来,我就没有必要叙述第五种假设了。第五种假设和第四种假设类似,只不过这一次同谋犯变成了彼得·摩尔和多纳德·闰桑姆。   “第六种,也是最后一种可能性。彼得·摩尔忠实地向我们叙述了他的所见所闻。也就是说,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真的展开了一场殊死决斗。这种说法确实很荒唐可笑……但是,我觉得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图威斯特,你这次又有什么反对意见?”   图威斯特博士陷入了静静的沉思,他的一只手挡在了眼前,另一只手握着烟斗——博士完全忘记了吸烟斗来保持燃烧。   “阿彻巴尔德,还有第七种可能性。”过了一会儿,博士说道。   “第七种假设?但是,我认为我已经列举了所有的可能性!”   图威斯特博士的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怪异的光芒。   “对……没错。您用数学的方法来分析问题。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我们总是用科学的方法来处理问题,严格遵循着定律。但是这些定律过于僵硬了,有时候对于调查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您尽管在公式里加上各种各样的变量,但是分析某些案件比解答最复杂的公式还要困难上百倍!因为在案件当中存在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任何科学都无法控制的因素:人的因素!   “您声称已经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大错特错了。您的分析是建立在一条准则之上的,这条准则从某种程度上说很正确,但是它的局限性也很危险:一件事情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虚假的——要么A在撒谎,要么A没有撒谎,诸如此类的分析……但是,请您注意,撒谎的是人,而不是机器。有时候,人只是偶尔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谎言,在某些情况下则会说很多谎话。所以说,在绝对诚实的人和谎话连篇的人之间,存在着不同级别的撒谎者。而每个人撒谎的方式和撒谎的性质都千差万别。有些人只在心神不宁的时候掩盖真相,另一些人撒谎纯粹是为了寻开心,还有人只在特定的问题上撒谎……这些不同的特点数不胜数,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如果没有人的因素,一切都很容易。但是我们手上的案子现在变得异常复杂了,因为我们面对着各种各样的人——他们的回答常常完全不合逻辑,他们叙述的事情荒谬绝伦,他们编造的故事没头没尾。”   “简单地说,他们都是疯子!”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嚷了起来。   “没错。如果他们的疯狂是显而易见的,那倒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很多情况下……”   “您特别地强调了问题的这个方面,似乎是和我们的案子有很大关系。”赫斯特警官打断了博士的话,“请回想一下巡警爱德华·瓦特肯的证词,然后是敏登夫妇——也就是戴维德·柯亨的房东——的证词,现在又出现了戈登·米勒爵士的秘书,向我们讲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我们听到的所有的故事,都像是疯子所叙述的荒诞故事。图威斯特,他们全都疯了,您听我说,他们都是变态,全都神志不清,都……”   “好了,好了。我的朋友,别这么灰心丧气。您调查的大方向是正确的。我想要让您明白的是,事情并不总是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而且我们不可能永远面面俱到。另外,在我们以往的调查中,我们已经得出了一个规律:我们没有考虑到的解答方法往往就是正确的答案。我说有第七种假设,就是这个意思。也许我们现在遗漏了某种可能性……”   “我同意您的说法,但是这对于我们的调查毫无帮助。图威斯特,您的做法有时候很可笑,我提出了各种可能性,您逐一加以否定——我的假设基本上都被您否定了。您说了一些貌似深奥的大道理,把我搞得头晕脑涨,然后您得意扬扬地宣称有另一种可能性,但是最后您又说不知道这最后一种可能性是什么。我说,您还是给我倒点儿陈年白兰地吧,让我振作起来。”   图威斯特博士笑着去执行了这个请求。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默默地品尝着“提神剂”,博士走到了窗户跟前,宣布说:   “我觉得您的话有道理。阿彻巴尔德,我们没有必要把事情搞复杂。目前重要的任务是搞清楚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是否真的在进行决斗。如果这是真的,某一个潜在的受害者正处于死亡威胁之下……我还要补充说他逃过一劫的可能性很小。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但是我想不出应该用什么方法……直接了当地去质询他们?这么做等于是违背向彼得·摩尔作出的保证,而且我们也很难得到有价值的情报。”   图威斯特博士把焦虑不安的脸贴到了窗玻璃上,似乎在专注地凝视伦敦城——黑暗和升起的烟雾正在缓慢地吞噬英国的首都。他又用沮丧的口气说: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阿彻巴尔德,也许一个公民的生命正受到威胁……而且,我嗅到了谋杀的味道。” 第二部分 致命的挑战 第11章 初步调查   周五晚上。   大本钟敲响了二十一点。钟声在保尔摩尔街上回响着。但是在绿人酒吧里,正在进行各种游戏,台球在案子上相互碰撞的声音、骰子滚动的声音、纸牌被扔在桌子上的声音,还有飞镖射中靶子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嘈杂的人声和游戏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完全掩盖住了钟声。就在离挂着飞镖靶子的柱子不远的地方,我们的两位侦探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们面前的棋盘。酒吧的这个区域是专门留给玩飞镖的人的,而两位侦探选择这个位置也是为了飞镖。   两小时之前,图威斯特博士灵光一现,他想起了戈登爵士和他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的嗜好:几乎每个星期五晚上,他们都会在这个酒吧里比试掷飞镖的本领。尽管博士已经想不起是谁提供了这个信息,但他相信这个情报是准确的。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应急的策略。   两个侦探的眼睛盯着棋盘,但他们都不时地、小心地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一方面是棋盘上的较量——在这些年中,警官一直想要战胜图威斯特博士(他在期待着第一次胜利).另一方面是博士刚才的叮嘱——博士一直唠叨到绿人酒吧的门口,警官的耳朵都快磨出趼子了。这些不同性质的思绪在他可怜的脑子里乱撞,都想要获得优先权。   “……阿彻巴尔德,如果决斗是彼得·摩尔编造出来的故事,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如果他没有撒谎……一点点小错误都会让我们陷入尴尬的处境,而且彼得·摩尔会丢掉工作——他重新回到职业介绍所的时候肯定不会开心的。所以,我再次提醒您,每一句话都要仔细斟酌,而且只说我们已经商量好的话。我们的两个对手比一群猴子还精明——这您肯定很清楚,把福尔摩斯、菲尔博士和波洛①三个人的洞察力加起来可能也比不上这两人。”   -----------------------------------   ①福尔摩斯是作家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菲尔博士是美国作家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侦探;波洛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   “……想一个妙计,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恼人的、整天喋喋不休的阿兰·图威斯特……天杀的!真见鬼!我以为他被我吃掉了皇后是因为疏忽导致的失误……我早该想到他另有阴谋!阿彻巴尔德,保持冷静,形势还没有糟糕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他现在只剩下一个象,一个车,还有……”   “……注意,阿彻巴尔德,别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即使他们表现出最诚挚的友谊,也并不等于他们之间没有进行殊死的决斗……这两个人都是‘赌徒’,如果他们已经开始了决斗,他们就会把争斗坚持到底……什么样的结局都有可能!您还记得他们的恶作剧吗?媒体和公众都毫不犹豫地落入他们的陷阱!请您时时回想戈登·米勒爵士所设计的可怕剧情,还有多纳德·闰桑姆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即兴发挥能力……”   “一个车和一个马……我把我的马放到这个位置上就能控制住他的棋子……没问题,没有看到什么陷阱……好了,就这么办……好了,图威斯特,你已经走投无路了,看您怎么办!……他在干什么?将我的军!他现在只剩下三个棋子,却能够……”   “……所以要用最模棱两可的方式来暗示……绝不能让他们从我们的话语中猜到我们的底细。别让他们起疑心,要适可而止……最重要的是观察他们的反应,但是要用最谨慎的方式,要非常谨慎……我们必须表现得非常自然,您要表明我们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巧合,我们遇到他们也是巧合,我们……”   “保持冷静,保持冷静……按照逻辑来分析棋局。有三种脱身的方法,而且只有三种。第一种……不行,我会输的。第二种方法也不可取。只剩下……这也不行,下一步他就会把我将死了!”   一个庄重而响亮的声音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脑力对决中解放了出来。   “晚上好,先生们。真巧啊!”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抬起了头。   “戈登·米勒爵士……”警官结结巴巴地说,“确实够巧的……真是巧得难以置信!”   著名的剧作家给人一种冷静而有力的感觉。戈登·米勒身材健壮,他的裁缝手艺很出色,穿着有一种年轻人的风度。他手上有一个闪闪发亮的、刻有姓氏首字母的金戒指,背心上挂着一条同样质地的怀表链子。他五官端正,既没有饱经风霜的痕迹,也不像经常熬夜的样子。他的脸上是一个诚挚的微笑,露出一口完美的牙齿。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里面找不到一根灰发。他的眼神活跃、带着笑意,像墨玉一样闪闪发亮,能够轻易地赢得对方的好感。   “您到这里来肯定是要追捕罪犯……”他用知情人的口气开着玩笑。   赫斯特警官立刻大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碰巧……(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准备……没什么大事。戈登爵士,您和我们喝一杯好吗?”警官猛地一挥手,把棋盘上的棋子都碰倒了。   “荣幸之至。我很少有机会和如此杰出的侦探碰杯……在与您愉快共饮的同时,我也很想从中获益——您能够向我介绍一些关于案件的回忆。我现在正缺乏灵感……”   “怎么可能?”图威斯特博士用调皮的语气说,“我想到了您的最后一个剧本……里面的素材足够写三本或者四本小说。”   戈登·米勒打了一个响指,向酒吧的服务员示意。然后他说:   “真的是这样,现在我的脑子里空空如也……”   “顺便问一句,您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最近怎么样?”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漫不经心地问,“我上次看到他还是……”   “他很快就会出现的,我们有一笔账要算……”   “一笔账要算?”警官吃惊地重复着。他立刻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踩他的脚。   戈登·米勒爵士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香烟,慢悠悠地点燃香烟,然后回答说:   “没错,我们每个星期都会进行决斗……他……警官先生?您不舒服吗?”   “嗯?怎么了?没事,我很好……我正在想……别管我,戈登爵士,请继续说。”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我刚才在说掷飞镖的游戏。上个星期我惨败了一回,多纳德·闰桑姆必须给我报复的机会……正好,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进行竞赛!”   “先生们,你们在举行关于犯罪的研讨会吗?晚上好,图威斯特博士,晚上好,警官先生……请允许我猜测一下您在这里出现的原因:戈登缺乏灵感了,所以他向您求援……”   “说得对极了。”剧作家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看着刚刚走进来的多纳德·闰桑姆,“不过,如果是我,就不会满不在乎……因为在我的剧本当中,我亲爱的朋友,你会倒大霉的!”   名演员笑了起来,然后也坐了下来。他有一头金发,棕色的皮肤,迷人的脸庞,而且笑起来就会出现酒窝。有些男人到了三十多岁就会停止衰老,多纳德·闰桑姆就是其中之一。当他微笑的时候,眼角也许会出现一些细微的皱纹,但是这些皱纹更强化了他的魅力。他和戈登·米勒一样,都是中等身材,但是多纳德·闰桑姆比较瘦,给人一种精力充沛的感觉。他的活力不仅表现在他的体形和敏捷的回答上面,还表现在运动员一样的动作和优雅的衣着上。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都站到了飞镖靶子的对面,戈登爵士和演员一组,挑战图威斯特博士和警官。这场比赛进行的时间不长——这让酒吧里的其他顾客松了一口气。首先上场的是两位侦探,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第一支飞镖就正中靶心。这不仅让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大惊失色,更让图威斯特博士感到万分惊诧。在警官开始投掷飞镖之前,博士作了相应的预防工作——在离靶子相当远的一张长凳上有一只猫在打盹,博士把猫抱走了。赫斯特警官摆足了架势,闭上一只眼睛,紧咬着牙关,在手上转动着飞镖,在一旁的图威斯特博士则因为担心而直冒汗。   刚才漂亮的一击给警官先生赢得了一些赞赏的低语,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图威斯特博士除外——这完全是巧合,是撞大运蒙中的。他的第二只飞镖钉在了顶棚的木梁上。(赫斯特警官怒气冲冲地盯着刚才从他身后经过的酒吧服务员——其实那个服务员根本就没有碰到他。)第三只飞镖落到了汉尼拔——就是那只猫——的鼻子跟前;汉尼拔跳到吧台上,逃走了。(赫斯特警官又恼怒地挥舞着胳膊,要驱赶一只别人都看不见的苍蝇。)至于第四只飞镖……飞到了柱子右侧五六步远的地方,一位女顾客弯下腰捡地上的纸牌,露出了后背的底部……她尖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在随后的日子里,每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回忆起这段插曲,他总是固执地声称他是故意表现出笨拙的投掷技巧的,是为了营造轻松和随和的气氛——以便“打消敌人的疑心”。图威斯特博士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他的朋友,他知道警官的说法有悖事实,但是从来没有向别人透露过他的感受:那只倒霉的飞镖落在了一个体面的人说不出口的地方。到底是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投掷飞镖的技巧糟糕透顶,还是他在故意迷惑对手?这个故事里没有必要深究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不管怎么说,警官成功地让剧作家和演员都偷笑了起来,这确实有助于拉近关系。等四个人回到桌子边,剧作家和演员——甚至图威斯特博士——都无法抑制他们的狂笑,因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宽阔的脸颊上有两个火辣辣的巴掌印——来自那位女复仇者。晚上十点左右,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兴致盎然地倾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叙述一段案情,而警官脸颊上那些巴掌印的痕迹也渐渐淡去了。   “这么说,警官先生,您打算写一本回忆录?”多纳德·闰桑姆说。   “这个主意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写回忆录太简单了。我想要说的是,我想要写一本小说,就是您所写的那种,戈登爵士……”   “阿彻巴尔德,您准备写作一本侦探小说?”图威斯特博士惊讶得摘下了他的夹鼻眼镜,“可是,您从来没有向我提到过这个计划!”   “嗯,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您知道吗?写一本侦探小说的难度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我有资格这么说,因为我自己就尝试过很多次,但是都失败了。不过,还是让戈登爵士来向您介绍经验吧。”   剧作家用慈父一样的眼神看着警官,然后解释说:   “设计一个剧情的方式千变万化……当然,也有不同的难度。这个话题太复杂了,即使是概括地介绍,我也不可能在几小时之内讲清楚。警官先生,我现在只能给您一条建议:在着手写作任何东西之前,您必须有一个非常可靠的故事骨架……”   “又在吹嘘他超群的智力……”多纳德·闰桑姆扑哧地笑了一声,然后举起了酒杯。   戈登·米勒爵士沉吟了片刻,没有做声。然后他慢慢地向他的朋友转过身,把那句话说完整了。   “……但是和我认识的某个人比起来……”   “非常正确。”演员回应说,“求人不如求己……哈!哈!哈!……(他晃动着空酒杯,向酒吧服务员示意。)喂!萨姆!给我们加满! (然后多纳德·闰桑姆闪闪发亮的目光又落到了警官身上。)尽管如此,我赞同戈登的说法,必须要有一个非常可靠的故事骨架,而且我要补充一条:必须有独创性!”   “没错,没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神气活现地说,“我正好有几个主意,我认为都是与众不同的好点子……”   “警官先生,要当心。我看到我的朋友已经竖起了耳朵……我要提醒您,他可是一个大骗子。如果他对您的主意感兴趣,他会毫不迟疑地据为已有……”   戈登爵士仰头望着天花板。   “我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继续和一个整天说我坏话的人合作……”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找不到其他人来演绎你的恐怖故事当中同样恐怖的谋杀犯……但是,最让人不解的是,我每一次都屈从于你的决定……”   “哈哈,我的朋友,这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你比我更加邪恶!”   “我早就想对你说同样的话!”多纳德·闰桑姆立刻反驳,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酒吧的服务员萨姆走了过来,送上了四杯威士忌。等他走远之后,多纳德·闰桑姆低声说:   “警官先生,您刚才说到的点子,到底是什么?”   “嗯,其实……我还没有完全想好,目前只是一个梗概,只有很少的几个主要人物……实际上,只有两个主角,是两位侦探小说作家,他们厌倦了写故事,于是决定要……”   “……把理论付诸实践。”多纳德·闰桑姆接过了话头,他半眯着眼睛,目光越过杯子盯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亲爱的警官,这并不算创新……一对罪犯轮番作案,每次都由另一个人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一个威严的手势打断了多纳德·闰桑姆的话。   “不对,我设想的并不是一对犯罪同伙。正相反,是两个狡诈的恶魔之间的争斗——是殊死的、可怕的决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层出不清的诡计、陷阱、假的谋杀、假的自杀、假的不在场证明,是一连串的、越来越惊人的情节!”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停了一下,把酒杯举到唇边,而图威斯特博士若有所思地往烟斗里填着烟丝。尽管两位侦探都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态度,但是一个细心的观察者肯定会注意到真相:在这一刻,两位侦探比当晚任何时刻都要警觉——他们侦查的目标当然是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剧作家和演员对视了一下,然后都赞赏地点着头,他们都称赞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他们的态度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吃惊的表现。   “我明白了。”戈登·米勒爵士说,“嗯,是差不多明白了。这两个主角是相互争斗的仇敌……而他们对决的武器就是死尸。”   “真不错。”多纳德·闰桑姆说,“这可以编成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一幕就行了。背景是这样的:在聚光灯的灯光下是两个仇敌,他们的身边是死尸——无关紧要的角色——它们就像棋盘上的卒子一样接连倒下。远景是一个俯视图,由黑色和白色的石板所拼成的国际象棋棋盘。”   “不错……但是,您的主意还不够清晰。”戈登·米勒爵士又说,“他们为什么进行决斗?决斗的性质是什么?警官先生,您能具体说说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轻轻地咳嗽了几下,同时挥着手,试图把他刚刚吐出来的烟雾驱散。   “哎呀!我还没有想好。我再重申一遍,这只是一个梗概。至于动机,我假定是和女人有关,可能是合法的妻子,也可能不是,反正是这一类的故事——不管细节如何,这个女人都不重要。整个故事的重心是两个人的对决……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的也是关于对决。两个主角之间的决斗必须非常特殊,最好是某种赌约,某种约定,某种挑战……大概是这个意思,我还要仔细考虑一下。相反,我对于故事的背景已经了然于胸,各种各样的场景,两个对手轮流摘下他们的面具……”   “他们的面具?”多纳德·闰桑姆笑吟吟地重复着,“什么样的面具?”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向演员回报以笑容。   “各种各样的面具……两个人不断地扮演不同身份的人物,以便骗过另一个人……他们作案的时候还会更换面具——戴上对手的面具,这样就能让警方怀疑他的对手……或者就用常见的狂欢节上的面具,比如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就好像一个灵感突然出现了,然后他转身对他的朋友说,“图威斯特,你还记得那个奇怪的案子吗?在那个案子里……”   “我的朋友,您在说哪个案子?”图威斯特博士整了整他的夹鼻眼镜,轻声地问道。   “就是那个……(警官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看了看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们,很抱歉,我无法透露案子的细节……”   “职业秘密。”戈登·米勒爵士会意地说,“但是,您至少可以告诉我们您的案子和狂欢节的面具有什么关系……”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了想,然后耸了一下肩膀。   “其实,有何不可呢……这个小小的细节并不是国家机密。是这样的,在一桩谋杀案中,两个案犯装扮成了瘟疫医生。”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2章 谁都可以……   星期六晚上。   第二天的晚上,大概十点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关掉了床头灯,钻进被子里。他一时无法入睡,于是开始在脑子里回想当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接近中午的时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正在警官的办公室里讨论前一天晚上在绿人酒吧里的经历,布瑞格斯警官进来报告调查的进展。布瑞格斯警官是个能干的同僚,他一如既往地在短短的时间里搜集到了一些相当可靠的情报。   首先,布瑞格斯报告说,他们对于戴维德·柯亨女朋友的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夜总会里的乐师们都认出了布瑞格斯警官所出示的照片上的女孩子——也就是施拉·弗瑞斯特。布瑞格斯还给一名警员打电话,在米勒夫人淹死的那天,这名警员是赶到海滩现场的警员之一。他对于遇难情况的描述和彼得·摩尔所叙述的内容相符,但是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随后,布瑞格斯报告了他能够搜集到的关于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的情报——其中一些是摘自不同的期刊。这些情报也和彼得·摩尔的描述相符。   让德克利夫小姐出生在布里斯托尔,戈登·米勒爵士也是一样。安娜·让德克利夫在一九一七年离开了英国,到达美国之后她嫁给了罗伊·弗瑞斯特。一九一八年,施拉·弗瑞斯特出生了,她是弗瑞斯特夫妇唯一的孩子。一九三三年,弗瑞斯特夫人和丈夫分手,带着女儿回到了英国。尽管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是她们很可能和多纳德·闰桑姆乘坐了同一条邮轮。在同一年,安娜嫁给了戈登·米勒。在好几本杂志上都有她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经常出现多纳德·闰桑姆的身影,就在新婚夫妇的身边。某一本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文章:《他娶到了初恋情人!》,文章中回顾了戈登·米勒爵士和他的妻子青梅竹马的故事——文章的作者以惯用的“手法”大书特书了一番。   至于米勒夫人是否有一个情人,目前的情报还不足以作出判断。目前唯一已知的情报就是:多纳德·闰桑姆是米勒夫妇的密友。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进一步的调查能否获得关于“可能的私情”的新情报也是个未知数。关于安娜·米勒遇难的事件也是一样,很难获得进一步的情报。   等布瑞格斯警官离开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前一天晚上发生在绿人酒吧里的事情。   “我们现在能够肯定,那两个狡猾的家伙对于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并不陌生……布瑞格斯刚才提到的施拉小姐的情况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而且昨天他们的反应也排除了所有的疑虑。当您提到瘟疫医生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非常吃惊,他差一点儿把酒杯掉到地上。哦!他很快地恢复了过来,只用了几分之一秒的时间……戈登·米勒爵士也被说中了心事,但是他的反应比多纳德·闰桑姆要慢一些,而且恢复笑容的速度也比那位演员慢。演员的反应敏捷,这很正常——职业素养。”   “这我同意。但是听到我的小说梗概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我的故事已经非常接近他们的决斗了,如果他们心里有鬼,他们应该有所反应。但是,他们毫无反应,连眼都没眨一下。我说图威斯特,您真的认为他们像我们猜想的那样怀着深仇大恨吗?他们真的在进行疯狂的决斗吗?如果他们真的相互仇视,那表现也太反常了,他们说笑、饮酒,就像两个顽童一样开心。”   “您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不正常之处。他们无忧无虑的欢快举止在我看来‘过于真实’了。他们对我们两人的态度很特别,就好像我们是四个密不可分的好朋友。我不敢肯定——您可以保留意见——但是我有一种非常清晰的感觉:在这场游戏中,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是两个一流的骗子,最后是我们落人了自己设计的陷阱。正因为如此,亲爱的阿彻巴尔德,我要向您重申一遍:殊死决斗的假定依然成立。在虚情假意背后,两个对手似乎决心要斗争到底……”   “令我迷惑不解的是,整个晚上他们每个人的举止都无可挑剔……直到我提起了戴维德·柯亨的案子。他们两个人都表现得很失常。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他们怀疑我们了解到了决斗的‘场景’,他们应该能够想到——至少会考虑到可能性——‘瘟疫医生’的细节会让我们联想到戴维德·柯亨的案子。而他们听我说起‘瘟疫医生’的时候又表现得很吃惊,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这确实很奇怪。他们没有料到您会提起‘瘟疫医生’——这很明显。根据他们的反应,我们能够断定他们和谋杀乐师的案子有关系;但是彼得·摩尔的决斗故事是不是编造出来的……我个人的判断是他们和两件事情都有关联……恐怕还不止这些……嗯,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焦躁不安,耳边还在回响这些对话。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画面……戈登·米勒爵士……多纳德·闰桑姆……他正在低头捡一枚硬币……然后他站了起来,和对面的人相视一笑……“正面!我是凶手!”、“不对,是反面,凶手应该是我!”、“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会进行一次谋杀,而谋杀的特征使得另一个人成为嫌疑犯……”,“但是,谁是受害者?”、“随便谁都行,我的朋友,随便……任何人都行……”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惊醒了即将睡过去的警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床上低声地嘟嚷着,然后他的手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最终找到了电话听筒。   “喂……”   “晚上好,警官。我是警员斯韦尔。刚刚发生了……”   “斯韦尔?可是,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给我家里打电话?苏格兰场没有值班的警官吗?”   “当然有……我刚才给布瑞格斯警官打过电话,是他让我通知您的。我现在是在戈登·米勒爵士的房子里给您打电话……他刚刚打死了一个夜贼……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秘书,一个叫彼得·摩尔的人。”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3章 意外   接近午夜的时候,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车开进了戈登·米勒爵士的院子。十多分钟之前,图威斯特博士钻进了警官的汽车,博士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他认为发表任何评论都为时过早,而且他急于了解惨剧的详细情况。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也是同样的心情,他原本暗中期望再和彼得·摩尔谈一谈——如果必要的话,正式地盘问他,以便搞清楚那场神秘决斗的真相——至少能有部分收获。他想要把彼得·摩尔当做暗藏的杀手锏,只有形势恶化的时候才拿到桌面上来。现在形势真的急转直下了,但是他们的王牌已经消失了。   警官的车子顺着车道绕过了被树篱遮挡着的喷泉和上面的仙女。两个侦探看到了戈登·米勒爵士的房子,还有停在门口的两辆警车。房门的右侧有一个巨大的玻璃观景台,灯光从两扇玻璃窗透了出来,在草地上映出了一个明亮的长方形。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猛地停下了车子,在石子路上“刺啦”一响。他拔下了钥匙,然后下巴朝着明亮的窗户抬了一下。   “我猜那就是他的‘洞穴’……根据我的理解,就是在那里出的事。”   没过多久,他们走进了戈登·米勒爵士的书房。这个房间基本符合彼得·摩尔的描述:宽大、奢华、气氛沉重而阴森。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铸铁枝状吊灯,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令人不寒而栗,墙壁上的面具和蜡像都面目狰狞,在特意安排的照明之下显得更加凶恶,它们的眼睛似乎都聚焦在走进来的人身上.但是,在这一刻,令这个房间阴森而凄惨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一样东西:一具尸体躺在地板上,身旁是一具散架的、倒在盾牌上的盔甲。尸体和盔甲就在一根柱子旁边,那具盔甲原本应该是靠在柱子上面的。在盔甲的柱形尖顶头盔旁边,在微开的脸甲的位置上,有一个手电筒,玻璃已经碎了。死者戴着手套,穿着一件栗色的雨衣,他的右侧身子挨着地,胸口的位置上有一块深色的斑点。两个侦探毫不费力地认出了死者——彼得·摩尔。右侧的下半扇窗户已经被拉了起来,一阵轻风吹进了房间。尽管如此,房间里还是有火药的味道。   好几名警员在房间里忙碌着,其中一个正在记录戈登·米勒爵士的口供。房子的主人坐在壁炉旁边的一个扶手椅里,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走了过去。   “先生们,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你们。”戈登·米勒爵士叹了口气,“我更没有想到是在这种境况下……”   两位侦探无声地点了点头。戈登·米勒裹着一件深红色的睡袍,脸色憔悴,头发乱糟糟的,手上攥着一杯威士忌。他盯着那杯酒——似乎他全部的苦恼都在酒杯里。他转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尸体,然后说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他已经为我工作了两年,一直无可挑剔……他肯定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不会这么干……他明知道我没有在保险箱里存放值钱的东西。”   “戈登爵士,请您原原本本地向我们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很客气,但是他的语调中毫无同情之意。   “其实,没有什么新鲜的……一个悲惨的意外事件……我很早就上床了,而且已经睡着了……不幸的是,我睡得很轻……我的卧室就在这个房间的上面。我被奇怪的声音惊醒了。我以为是施拉回来了,但是我看了看手表——还不到十一点——这让我很疑惑,我以为她会很晚才回来。她陪同多纳德·闰桑姆去参加一场化妆舞会了。我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是,我肯定之前听到了动静。不可能是彼得·摩尔,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不在房子里。为了安心,我决定下楼看看。走到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我从锁孔往里面看了一眼。我看到在保险箱旁边的墙上有一束灯光在晃动。一个夜贼……我只能隐约地看到那个人影……我怎么会想到那其实是我的秘书?!……我轻轻地开了门,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我一直在这个房间里放着一把装好子弹的手枪,就藏在盔甲的盾牌后面。我走到柱子旁边,找到了手枪,然后我命令那个陌生人举起手臂,不准动。我当时犯了一个错误——我没有预先打开电灯。那个陌生人则意识到黑暗的环境对他有利。他猛地朝我扔出了手电筒。手电筒击中了盔甲,盔甲‘叮叮当当’地倒在了地上,手电筒也灭了。借着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猝不及防的优势,那个夜贼朝我冲了过来。我慌了神,我开枪了……他倒了下去。我当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刚打死了一个人,打死了一个夜贼——完全是正当防卫,尽管如此,打死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让我惴惴不安。但是,等我打开灯,发现是彼得·摩尔……(他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我就报警了。”   “当时是几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问道。   “我不知道……十一点左右……”   “没错。”旁边的一个警员证实说,“我们在十一点十分左右接到了报警的电话。”   “这很重要吗?”   一个衣着艳丽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戈登·米勒爵士的话。那个人轻快地朝着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打了个手势,然后就朝着尸体走去。他看了看尸体,然后弯下腰,把箱子放到了地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和他搭话,但是又改变了主意。几乎在每次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警官都会和罗松医生打交道,但是赫斯特警官现在没有心情忍受这位法医的特殊脾气。警官又要求戈登·米勒爵士非常仔细地重复一遍他的证词。房子的主人照办了,但是他这一次的证词和刚才的说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用意,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戈登·米勒爵士无精打采地总结说。   他面前的警官一言不发,而且面色越来越阴沉。戈登·米勒爵士的表情也开始发生变化了。   “这是很不幸的意外事故,我知道……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当时根本不可能认出他!”   “一次意外事故。”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沉吟着,慢慢腾腾地说,“戈登爵士,我们有理由表示怀疑。”   “您打算指控我犯有谋杀罪?”剧作家问道,他的语气中惊讶的成分多于愤慨。   “不,不是要指控您。请您保持耐心,我们过一会儿会谈到这个问题。现在,我们需要核实一些事情。”   几分钟之后,两个侦探走到了房子外面。他们在打开的窗户下面仔细察看,想要在地面上找到线索。房子的周围有一圈窄窄的花坛,上面没有任何足迹。实际上,花坛太窄了,用不着踩在上面就能够接近窗户。不过,他们找到了一小块木头。然后他们回到书房里,检查了一遍窗户,也是毫无结果。   “那块木头是用作垫块的。”警官说道,“放在窗框的底部,顶住了滑动的窗扇,这样就能够不让窗扇锁住。很常用的手法,但是并不高明——因为这表明房子里有人做内应……不过他可以在离开的时候故意打破玻璃,造成破窗而人的假象,这样就能降低风险……我们还是看看保险箱吧。”   保险箱在一个小壁龛的深处,那个壁龛原本是用来展示一个雕像的,现在雕像被放在了地上,旁边还摆着一根撬棍。保险箱的前面挡着一块木板——已经被撬开了;保险箱的门只有一把锁,看起来根本不够结实——恐怕连偶尔作案的小窃贼都拦不住。在挂钩的附近有几处划痕。   按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要求,戈登·米勒爵士打开了保险箱——他从旁边的小雕像下面摸出了钥匙——然后向侦探们展示了里面的内容。   “您瞧。”戈登·米勒爵士一边说一边让开了身子,“还不到五十英镑……”   赫斯特抓起了那叠钞票,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又朝空空的保险箱里看了看,接着把钞票放回了原处。他走到了罗松医生的身边,嘟囔着问:   “怎么样?”   “啊,没什么特别之处。”小个子法医说,“中弹后立刻致死,应该是近距离中弹。目前看来,武器很可能就是您的手下给我看的手枪。当然了,这需要弹道专家鉴定之后才能确定。现在是……十二点十五分,我判断这个男人死亡的时间在一个小时以前,也就是说十一点左右。”   “斯托尔!”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招呼一个年轻警员,“你去找附近的邻居调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否听到了枪声。还有你,斯韦尔,把手枪拿过来。上面有指纹吗?”   “有。”斯韦尔说,他是人体测量方面的专家。   “很好,把上面的指纹和戈登·米勒爵士的指纹对比一下……”   “警官先生,您刚才好像是说开枪的人……”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没有理会斯韦尔的话,他只是盯着警员手上的左轮手枪——斯韦尔正捏着枪把手的末端。   “一把瑞敏顿手枪。”斯韦尔说,“非常漂亮,不过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上个世纪末生产的。属于收藏品,保养得很好。弹巢可以装六发子弹,现在有一个位置空着……”   “你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那里,在尸体和盔甲之间,枪管还是温的。很显然这就是致命的武器……”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死者。   “正中心脏。”斯韦尔继续说道,“点四五口径的子弹……您可以看看伤口附近的弹药痕迹。”   “警官先生,我猜您的做法和往常一样。”罗松医生用嘲讽的口吻说,“事实越是无可挑剔,您越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我刚才也告诉过您了,这……”   “安静!您打算来教我怎么工作,是吗?”他又转身对戈登·米勒爵士说,“您能否帮个忙?让我们看看您的手,就是您开枪时用的手。”   房子的主人脸上毫无惧色,他伸出了手。警员们看到戈登·米勒的手上有很多黑色的小污点。   “警官先生,您还需要其他证据吗?”法医用嘲讽的口气说,“好了,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要回去了。我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向您提交详细的报告。”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若有所思地看着法医逐渐远去。与此同时,负责拍照的警员也在收拾器械。赫斯特警官又看了一眼在彼得·摩尔的口袋里找到的钱夹子和钥匙,然后下令把尸体搬走。最后,他走到了戈登·米勒爵士的面前。   “很好,我们现在可以再回顾一下案情。您看到保险箱附近有一个人影,然后您悄悄地走进了房间。房间里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手电筒的光。您走到了柱子旁边,您不用看就抓起了一把手枪,然后喝令闯入者举起手。他朝您仍出了手电筒,手电筒击中盔甲的时候灭了,然后就是漆黑一片。他朝您扑了过来,您开枪射击……他倒在了地上。然后发生了什么,请说具体一点儿……”   “警官先生,我不明白您想要证明什么,可是……”   “戈登爵士,请回答我的问题,而且请精确地回答。请把随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说清楚。”   “好吧。我可以试着说详细一点。我记得,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扔掉了手枪。接着,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然后,我摸索着朝门的方向走去,电灯开关就在门的旁边。”   “您的这些动作花了多长时间?”   “有十多秒钟……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而且……我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   “也许有二十秒?”   “也有可能……”   “在这段时间里,您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没有,我不记得听到声音……枪声还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我开了灯,回到柱子旁边,我看到了彼得·摩尔。”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微微地点头,嘴角上出现了微笑。   “好吧,戈登爵士,现在请允许我向您叙述一个故事。昨天下午,也就是我们在绿人酒吧遇到您和多纳德·闰桑姆之前的几个小时,有人向我和图威斯特博士讲述了这个故事。我相信您已经猜到了,我们在绿人酒吧相遇并不完全是巧合。”   接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简要地介绍了彼得·摩尔所偷听到的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之间的对话。在警官叙述的过程中,戈登·米勒爵士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等警官叙述完了,戈登爵士久久地凝视着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最后用沉静的声音说:   “警官先生,我曾经听过不少难以置信的故事.但是那些奇闻和您刚才所叙述的故事比起来都黯然失色。还有,您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由谎话编织而成的。”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4章 真的还是假的?   几个人都良久不语。最后,剧作家打破了沉默,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现在开始明白了……警官先生,您认为我是一个受害者——多纳德·闰桑姆策划了一个阴谋要陷害我。按照您的猜测,在掷硬币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得到了凶手的角色,他杀死了我的秘书,而且谋杀的手法会使罪责落在我的头上。好吧,我们假设他是凶手,假设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真的不共戴天——就像您想象的那样。简而言之,假设您的故事都是真的——尽管您的故事中有诸多难以置信的因素,您真的认为我会用这种方法来自卫吗?我会声称误杀了一名人室偷窃的罪犯?”   “我并不怀疑您的证词。戈登爵士,您非常准确地叙述了案发的经过,都是真实的所见所闻。”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您总不会声称我产生了幻觉,说我受了药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影响?”   “我还来不及仔细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您的秘书在您开枪射击之前已经死了,多纳德·闰桑姆在瑞敏顿手枪上装了消声器,他射杀了彼得·摩尔,然后把尸体小心地靠在盔甲旁边,或者干脆把尸体放在盔甲旁边的地面上。然后他取出了空弹壳,装进一个空包弹——同样的弹壳,同样的火药,但是没有弹头——多纳德·闰桑姆把左轮手枪放回了盔甲的盾牌后面……您还不明白吗?您命令盗贼举起手,他把手电筒朝您扔了过来。手电筒撞到了盔甲上,盔甲散架了,盗贼朝您扑了过来。您开枪射击——您的做法在当时的情况下非常自然,也很容易预测.他同样预测到您会去拿盾牌后面的手枪——我猜测在这个房间里,这把手枪是唯一上了子弹的武器——您开枪射击……袭击者倒在了地上。接着您转过身……随后是一段完全黑暗的时间,直到您打开了电灯。”   “我明白了。那个袭击者并不是死者,而是多纳德·闰桑姆,他利用黑暗的那段时间从开着的窗户逃走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露出了一个表示赞赏的微笑,然后又问:   “戈登爵士,您怎么看?我的设想是否可行?”   “说起来,并无不可。”房子的主人表示赞同,他恼怒地叹了一口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猝不及防……我想不出什么细节能够反驳您这种夸张的解释。我说警官先生,您的思维方式似乎比我还要迂回复杂,而且我强烈地建议您立刻把这些难以置信的想法写成小说。不过,说到我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请让我提醒您:在您的理论中有一个漏洞。我们假设多纳德·闰桑姆真的设计要陷害我,我必须说他的手法不够高明。目前,我的处境危险吗?我确实射杀了一个男人,但是我是正当防卫!您自己也说过,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会坐几个月的牢……即便如此,我认为这对我的剧作家生涯也不会有任何影响。总而言之,警官先生,您声称多纳德·闰桑姆想要用诡计把我送上绞刑架——我只能说您的理论并不成立。”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面带愠色,他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一眼图威斯特博士。图威斯特博士似乎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但是他在有规则地吐着烟雾——证明他并没有昏睡过去。   “戈登爵士,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警官又说,“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您所叙述的案情很可能和事实有出入,在发现彼得·摩尔尸体的时候,也许您的处境很不利——当然是由于多纳德·闰桑姆的诡计。而您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妙招,您编了一个人室盗窃的小故事,并且声称是正当防卫;您改动了一点点儿细节,以便让正当防卫的说法顺理成章。”   戈登·米勒爵士冷冷地一笑。   “警官先生,我要提醒您,在案发之后,我立刻报警了。我怎么可能在短暂的几秒钟里编排好一个故事?我知道我算是编剧方面的专家,但是这也太夸张了!”   “没错,我也认为这不太可能。”图威斯特博士又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说,“戈登爵士,我想请您说说彼得·摩尔这个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最近的行为举止,他请假的理由。总之,关于彼得·摩尔的和案情相关的所有信息。”   剧作家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决的表情。他想了半天才回答说:   “现在想起来,我发现我对他所知甚少——尽管他已经为我服务了两年。我是通过在报纸上登广告的方式招聘秘书的。他提交了几份非常有说服力的介绍信,而且给我的印象也非常好。我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他非常聪明,举止得体,言行谨慎,而且手很灵巧。他从来不说闲话,其实我们的对话都是围绕着和他的工作相关的话题。他住在这所房子里,很少出门。关于他的私人生活,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单身汉。每隔两个星期,他都会利用周末去利兹探望父母,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这个星期三,他说他的母亲身体不适,提出要请一个星期的假。我说我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今天早上离开了——不对,是昨天早上——大概十点钟。现在一想,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通常他只带一个旅行袋,但是这一次他还带上了一个大箱子……”   “我认为,是时候去察看一下他的房间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两位侦探和戈登·米勒爵士回到了书房,坐回了扶手椅里。他们刚才去楼上察看了戈登·米勒的房间。虽然是仓促的检查,却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发现:房间里只有几样东西,床头柜里有几本间谍小说,衣柜里只有一件工作服和一身穿旧的西服。   “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嘟囔着。当戈登·米勒爵士要给他倒威士忌的时候,他作了一个表示拒绝的手势。“您无可挑剔的秘书决定一去不回头了。戈登爵士,这很奇怪,您不觉得吗……您刚才告诉我们说彼得·摩尔知道保险箱里并没有太多的现金……不过,确实有人为了不到五十英镑而送命……”   “确实如此……”戈登·米勒爵士厌倦地用手抚弄着乱糟糟的头发,“有时候我会在保险箱里存放更多的现金。我确实无法理解彼得·摩尔的做法,他竟然到雇主家人室盗窃——这样很容易引起怀疑。他甘愿冒失去工作的风险,就只是为了这么点儿钱?这完全是不理智的行为。而现在……”   “……他已经不在了,彻底完蛋了。您又改变了对他的看法。”警官替他说完了那句话,他的口气就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   “是的,差不多……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又是一阵沉默。警员斯托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有几个人听到了枪声,至少是听到了类似的声音——他们以为是一辆汽车的轮胎放炮了。住在十二号的老太太只听到了非常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不过住在八号的夫妇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哄他们的孩子睡觉,他们一直非常警觉。他们非常肯定地说声音出现在二十三点左右,不超过两分钟的误差。”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派他的下属到楼上彼得·摩尔的房间去仔细搜查,然后用谨慎的口气说:   “戈登爵士,我有一种感觉。关于您的秘书,您隐瞒了某些东西……”   “怎么可能!”   剧作家的感叹中充满了惊讶,听起来很真挚。但是他刚才稍稍犹豫了一下,这短暂的犹豫并没有逃过两名侦探的眼睛。   “您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我就是这么认为的。”赫斯特警官接着说道,“而且我猜测您现在不会坦诚相告。请允许我提醒您,我们也有一些小秘密。”警官狡黠地晃动着食指。   图威斯特博士突然咳嗽了起来,他说:   “好了,我们还是总结一下吧。您的秘书打算离开这个岗位,他想要‘提取’一点儿现金作为临别的礼物。其实他完全可以拿更多的‘礼物’,您所收藏的武器当中有一些价值可观的藏品……”   戈登爵士点头表示同意。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也点了点头,不过他觉得有点儿懊恼——因为这个分析很有道理,而他刚才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目前的问题是要搞清楚,”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为什么他要在星期五的下午来找我们,为什么要给我们讲述那个离奇的故事。他很可能是一个小偷加骗子,但是我拒绝相信他还是一个疯子!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段奇闻?为什么,戈登爵士?在这个问题上,您肯定有独到的见解!也许还不够具体,但是您肯定有想法!”   戈登·米勒爵士紧闭着嘴唇,眉头紧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上闪闪发亮的戒指,就好像是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夹在了中问。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说:   “我说不上来,真的,我想不出来……”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发话,但是图威斯特博士悄悄地做了一个断然的手势,示意让警官保持安静。博士接着说:   “戈登爵士,您刚才告诉我们说闰桑姆先生陪着您的女儿去了一个化妆舞会。舞会的地点很远吗?”   戈登·米勒爵士微微一笑。   “看来你们坚持认为是我的朋友搞了一个可怕的阴谋……”   “我们的怀疑正在逐渐减弱……不过,如果能够搞清楚他在二十三点前后——也就是发生枪击的时候——的活动情况,我们就能完全否定这种假设。”   “他们去古伊·威廉姆斯家里参加晚会,古伊·威廉姆斯是一个导演,住在城市的另一头,就在……”   “我问您这个问题,是想要知道他们是否会很晚才回来……”图威斯特博士庄重地说。   戈登·米勒爵士看了一眼座钟,然后说:   “我认为他们会在一个小时之后回来。多纳德告诉我说他们会在两点回家。”   “他们的证词对我们很重要。比如说,您的女儿也许可以向我们提供一些相关信息,帮助我们了解您秘书的个性……在他们回来之前,戈登爵士,我很想利用这段时间欣赏一下您的令人赞叹的武器收藏品……这一次我会用一名仰慕者的态度来欣赏。”   在随后的一刻钟里,他们都在探讨弹道学的问题,图威斯特博士在这个领域里可不是门外汉。随后话题转到了犯罪学上面,他们开始讨论一些著名的案例,其中一些案子的主角就站在这个房间——当然是以蜡像或者石膏像的形式。两位侦探当然也看到了瘟疫医生装束的玩偶——就是彼得·摩尔的叙述中提到的那个玩偶;“瘟疫医生”被放在了离保险箱不远的一个壁龛里。图威斯特博士又悄悄地向他的朋友打了一个手势,让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保持沉默。   “看起来,其中的某些半身像是您亲手制作的。对吗,戈登博士?”图威斯特博士停在了克里平博士的小雕像跟前。   “没错,这是我的业余爱好之一。通过制作玩偶,我可以放松精神,暂时摆脱日常的编剧工作——同时又不用偏离关于犯罪的主题……而且,在制作玩偶的过程中,我会得到灵感,甚至比坐在打字机跟前更有效。我把地下室的一部分改装了,专门用于制作玩偶。”   “那肯定非常有趣!”   “您是否愿意去看一眼我的工作间?”   “荣幸之至,戈登爵士……”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暗中恼怒地咒骂着,但是他还是跟在两个人的背后,来到了地下室。警官很了解他的朋友,如果阿兰·图威斯特找到了和他志同道合的人——也就是说找到了另一个醉心于犯罪学的人——他就会失去控制,会像小狗一样坐立不安。他会完全沉迷于这个话题,把所有其他的事情都抛到脑后。所以,任何想要和图威斯特探讨其他话题的努力都会是徒劳的,强调目前的严峻形势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戈登·米勒爵士把两位侦探领进了他的第二个“巢穴”。图威斯特博士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他用痴醉的眼神环顾着宽阔的房间——就像一个贫穷的孩子走进了一家玩具商店。   用。玩具商店”来形容这个房间一点儿都不过分。在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洋娃娃、小玩偶、面具,半身像和其他模型。乍一看,你会觉得这里充满了童趣,就好像是一大群小淘气鬼站在了一起。他们似乎在用嘲讽的眼神盯着你,同时又在和身边的其他玩偶窃窃私语。那些面具也带着淘气的神情,完全没有楼上的面具所表现出来的阴森恐怖。如此看来,戈登·米勒爵士是一个大男孩儿,他故意把书房装饰那个样子——因为他不想让他的客人们猜到自己的童心,而楼下的宝藏就没有必要表现出“职业特性”了。但是这种感觉在逐渐地消退,那些表情不定的面孔、那些粗糙的头像,以及那些肢体残缺而且一动不动的模型都给欣赏者造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周围的东西都有潜藏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复活。在沉睡着的世界里,在充满欢笑的目光之间,在凝固的笑容中都混杂着欢快和不安的情绪。   楼下的房间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右面的房间是用来存放工具的,这完全可以成为木工的工具间,符合一个精密机械工的要求,甚至能让一名钟表匠感到满意——在油漆桶和其他工具的旁边有一些齿轮。当然,真正让图威斯特博士动心的是左面的房间,里面堆满了戈登·米勒爵士亲手制作的物品。图威斯特博士在一些穿着鲜艳服装的牵线木偶中间流连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说:   “戈登爵士,您真了不起,您的作品非常杰出。如果您亲手制作了所有这些东西,我相信您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时间……”   “确实如此。”侦探所表现出来的兴趣似乎令剧作家心花怒放,“不过,多纳德也时不时地来帮忙。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要求他这么做,他对于这项活动的热情不在我之下……”   “这很容易理解——他是一个演艺人士。面具、装饰、布景,这都是他很熟悉的东西……”   “说起化妆术,我认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了一个木偶的脚。   “说起来,他在这方面确实很在行。警官先生,我不傻,我听出了您的言外之意……您想说多纳德在那个离奇的、关于挑战的故事当中成功地先后扮演了牧羊人、嫉妒成性的情人和警官的角色……您仍然坚持认为那个决斗是真有其事,对吗?”   “不对,戈登爵士。我不是在联想这些,而是另外一件事情……哈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突然开始后退。他退出了一米远,然后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了他刚才摆弄过的那个玩偶。   “警官先生!您怎么了?”   “那个玩偶……它刚才动了……我敢肯定。”   戈登·米勒爵士忍不住轻声地笑了一下。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马戈特。它有一项特殊之处:如果有人摘掉她的软帽——我猜您刚才就是这么做的——它就会放下胳膊,而且会点头。”   “发条机关?”图威斯特博士愉快地问道。   “不是,马戈特的机关要简单得多。这其实是一项非常古老的技术,起源能够追溯到古埃及时期。古埃及人在封闭金字塔人口的时候就用到了这项技术:只要去除一根管道尽头的障碍物,沙子就会顺着管道慢慢地注入,当沙子的重量达到一定程度,就能够推动大石块来彻底封闭金字塔的人口。马戈特的身上也有类似的机关:当您摘掉它的帽子的时候,就会释放少数的细沙子,随后会触动一个悬挂着的砝码,砝码坠落的时候就会牵动一个简单的杠杆系统,从而拉动她的胳膊和头……”   “好吧,听起来很简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边嘟囔一边谨慎地接近马戈特,以便仔细检查那个玩偶。   “警官先生,既然您对此感兴趣,我不妨向您展示一件更加惊人的东西:一个真正的自动玩偶,它能够在棋盘上战胜任何人类!”   戈登·米勒爵士走到了房间的一角,他搬开了两个类似稻草人的木偶,然后骄傲地指向一个大箱子。那个箱子的正面有两扇门,箱子上面盘腿坐着一个大号的印度人雕像,雕像的面前是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   “别跟我说这就是梅尔策尔①的国际象棋高手。”图威斯特博士满怀惊喜地嚷道。   ---------------------------------------------------------------   ①一七七〇年,肯佩伦制造了“土耳其行棋傀儡”,其原理和书中提到的玩偶基本一致,在欧洲引发轰动。梅尔策尔后来买下了这个傀儡,在各地进行展览。   “梅尔策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国家。”阿彻巴尔德·福尔摩斯是作家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菲尔博士是美国作家约翰·狄克森·卡尔笔下的侦探;波洛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的侦探。赫斯特警官嘟囔着。他停在了离自动玩偶两米远的地方,保持着警惕。   “当然不是。”戈登·米勒爵士回答说,“这只是复制品。图威斯特博士,我想您应该知道,原品已经在费城的一场火灾中被焚毁了。警官先生,不用担心,您可以走到跟前。麻烦您打开两扇门,欣赏一下它的内部构造。”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犹犹豫豫地执行了戈登·米勒爵士的请求。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就好像里面随时会跳出可怕的猛兽.然后察看了箱子的内部。他看到了一些异常复杂的机关。看到里面只是一些“机械装置”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自吹自擂地说:   “用不了半个小时,我就能将死这堆废铜烂铁,否则我就自己吊死!”   “实际上,这个玩偶现在根本动不了。”戈登·米勒爵士说道,“因为里面缺了一个关键的部件。不过,如果这个机器能够运转,我就不会像您那样打赌……您的脖子上很有可能会套上一个绳圈。这个机器战胜过很多人,其中包括奥地利的皇帝,甚至是拿破仑。它能够如此强大的理由很简单:在里面藏着一个大活人。”   “什么!藏在这里面!但是,一个正常身高的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低头看了看自己,“根本钻不进去!”   “是的……嗯……说得没错。”图威斯特博士说,“您要想钻进去可不容易……所以必须是身材矮小的人——曾经有一名波兰军官锯断了双腿——当然……他是一个国际象棋高手。自然了,在每次表演之前都会有人检查自动玩偶。在检查的时候,都是打开一扇门,然后再关上——注意是轮流开门,再关上,这样,藏在里面的人就有机会躲过检查者的视线,他一会儿躲在左边的门后面,一会儿躲在右边的门后面,总之是躲在刚刚关上的那扇门的后面。然后,他钻进那个印度人雕像的内部——雕像自然是空心的。他可以通过一个小孔观察棋盘上的情况——就在这个漂亮的灰色胡须后面有一个小孔,然后把手伸进自动玩偶的胳膊里,以便移动棋盘上的棋子……”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戈登·米勒爵士笑嘻嘻地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说,“他钻进了一个空壳躯体的内部!他钻进了自动玩偶的内部,而且……”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然后是关闭车门的声音。“我想我的女儿和多纳德回来了……”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5章 不在场证明   听到悲惨的意外事件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和她的舞伴脸上的欢快和欣喜都消失无踪了。等警官向他们详细介绍彼得·摩尔的死因和详情之后,两个人的脸色都变的煞白。   “闰桑姆先生,您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最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有什么看法?”多纳德·闰桑姆的身子在合体的西服里挺得更直了,“可是,您想让我告诉您什么?这只是一场意外,一场悲剧性的意外事故……”   “没错,当然是意外事故。”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挂着一个满意的微笑,他的笑容让多纳德·闰桑姆更加惊奇了。警官又转身对戈登·米勒爵士的养女说:“弗瑞斯特小姐,我们很想立刻向您询问一些关于彼得·摩尔的问题……不过,我们必须先和您的未婚夫以及戈登爵士谈一谈,有一些细节……您可能不会感兴趣。”   年轻女孩儿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养父身上,戈登·米勒爵士朝着她温和地一笑。   “我亲爱的,你能否让我们单独谈一会儿?你到图书室等这两位警官,好吗?”   施拉无声地遵从了戈登·米勒爵士的建议,她站起身,走了出去。等施拉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叙述了一遍彼得·摩尔所叙述的决斗的故事,不过这一次他的叙述很详尽。他只忽略了一个细节——一个他不久之后也会透露给两个演艺人士的细节。   多纳德·闰桑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倾听着,没有打断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话。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故事似乎让他恢复了平日的自信和从容——这种从容的态度在这种境况下近乎于傲慢无礼。当警官结束叙述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墨绿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愉悦的光芒。   “我现在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了。”多纳德·闰桑姆冷笑着说,“真是难以置信……您总不会告诉我说您把这个故事当真了!请看看我们,您觉得我们像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吗?”   “就在四十八小时之前,一个人跑来通知我们,说你们当中的一个将会实施一桩谋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不为所动地说,“现在,他死了。闰桑姆先生,请老实地告诉我,如果您站在我们的位置上,您会怎么想?”   多纳德·闰桑姆把身子靠在了座位的靠背上,然后交叉双腿。   “我明白了……按照您的想法,掷硬币的结果是由我去完成伟大的使命。我们暂且按照这个假定来思考。我亲爱的警官先生,按照您的逻辑……我应该留下很多证据——能够把怀疑指向戈登的证据,能够证明他是真正的杀人犯的证据……而不是针对一个偶然撞见的、陌生的入室盗窃犯。”   “闰桑姆先生,我可以告诉您,我们已经研究了相关的问题,其中包括您说到的这一点,而且我们的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请相信,我们也有很多理由相信摩尔先生向我们叙述了一段莫须有的奇闻,也就是说您和彼得·摩尔的……死亡事件无关,但是还不足以彻底地排除对您的些许怀疑。总而言之,您能否告诉我们,并且向我们证实,在今晚二十三点左右您在干什么?”   多纳德·闰桑姆的眼睛一直盯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他思考了片刻之后说:   “我猜想戈登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和施拉去参加了在古伊·威廉姆斯家里举行的晚会,他住在芬克曲街上。”   “一场化妆舞会,对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语气里充满了揭发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味道。   多纳德·闰桑姆轻轻地一笑。   “确实是一场化妆舞会。但是,警官先生,我让您失望了——因为我和施拉的面具都很简单,一个黑色的缎子半截面具——任何人都能看清楚我们的脸。说起来,除了我的未婚妻,我能够轻松地列举出至少十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在二十点四十五分到凌晨一点之间,他们都看到我在场。另外,我经常待在吧台旁边,您可能认识那个管理吧台的人,一名叫做比利·马斯特尔的中士——他隶属于苏格兰场。”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了一下头,然后说:   “简单地说,你能够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其间的每一分钟您都在场?”   “每一分钟,不行,我不可能保证每一分钟……另外,这也很古怪……”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好吧,我希望第一时间告诉您全部情况,如果您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风声,您就会浮想联翩。在二十三点——或者更早一点儿的时候——一个男孩来告诉我说有人打电话找我。于是我走到了大厅里……我知道你们肯定会笑话我,但是我真的有不少女性仰慕者……而且都非常大胆!总而言之,电话的另一头是一个叫做吉利或者珍妮——我记不清楚她的名字了——的女人,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和我见一面,想得到我的签名。她听说我参加了古伊家的晚会,而且她当时恰好在一个朋友家里,离古伊的房子不远,于是她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她说她会在两分钟之后出现在大门口,而且她恳求我满足她的要求。(多纳德·闰桑姆点燃了一支香烟,耸了一下肩膀。)您要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举止粗鲁可是绝对要不得的……我走到了门口,在一张纸条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然后回到了晚会现场。请别要求我具体描述那个女人,她棕色头发,相貌平平,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我只记得这么多了。”   “这次见面花了多长时间?”   “算上打电话的时间……大约十分钟吧。不管怎么说,比利·马斯特尔中士、施拉以及其他客人都可以作证:我离开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掏出了他的小本子,仔细地记下了多纳德·闰桑姆所提到的名字,然后宣布说:   “那么说,这件事情发生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到二十三点零五分之间……”   “也许会有几分钟的误差,我当时没有看表。警官先生,现在请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按照您的估计,如果开车,从芬克曲街到这里需要多长的时问?”   “考虑到这个时间的交通状况……如果是有经验的司机,我认为只需要一刻钟。”   “也就是说按照狂飙的速度,好吧,就算是这样……按照您的估算,打一个来回也需要半小时。此外,还要加上我布置案发现场的时间——按照您的怀疑,我在书房里作了手脚。您可以自己算算需要多少时间……”   “好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铅笔头轻轻地敲着他的笔记本,“如果这些人都能证实您的说法,那么您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戈登爵士,我们再说说彼得·摩尔所叙述的故事,您刚才说整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编造出来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在星期三的下午,多纳德·闰桑姆确实来过我的家里。关于我私生活的部分,安娜的部分都是正确的。在安娜遇难之后,我确实丢失了一只钢球。”   “简而言之,他根据一些真实的情况编造了一个故事?”   “是这样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作为私人秘书,他可以轻易地获得这些细节。”   “说到细节,先生们,在彼得·摩尔的故事当中有一个我一直没有提起的细节。”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虚情假意地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至少表面上看是无关紧要的细节。我想要听听你们对这个细节的看法。”   说完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了起来,挪动着九十公斤的身子,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从一个壁龛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他转身走了回来,把那个装扮成瘟疫医生的玩偶藏在了背后,然后猛地伸出胳膊,把小玩偶放在了茶几上。   一阵沉默。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一动不动——就像那个长鼻子的玩偶一样。   “先生们,在昨天晚上,我们谈到了面具,我提起了一桩谋杀案.在那个虚构的谋杀案中,两名凶手就是这样的装扮。在彼得·摩尔的叙述中也提到了这个玩偶,按照他的说法,当您——戈登爵士——定下决斗规则的时候,您对闰桑姆先生说你们之间有紧密的联系,其中包括对于舞台艺术的热爱,以及对于游戏和谋杀的热情……您还记得吗?很好。但是我没有提到一个细节:当您说这句话的时候,戈登爵士,您手上攥着这个小玩偶,而且您和多纳德·闰桑姆交换了一个怪异的眼神,就好像‘游戏和谋杀’这几个字和放在你们面前的、象征古老医生的玩偶有直接的联系。”   演员和剧作家都像大理石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他们的眼神都暴露出了内心强烈的感情动荡。   “先生们,你们刚才自己也说过,彼得·摩尔的故事并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根据准确的事实演化出来的。那么,我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你们认为这个‘场景’有什么用意?或者说,按照你们的判断,是什么东西引发了彼得·摩尔的这个遐想?”   多纳德·闰桑姆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戈登·米勒爵士抢在了他的前面。   “警官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既然您自己也承认我秘书的故事荒诞不经,那么您为什么特别重视一个如此琐碎的细节?好吧,我可以回答您的问题,这个‘场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绝对没有任何意义。多纳德,你呢?”   “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可以想到一种很简单的解释。”戈登·米勒爵士接着说,“彼得·摩尔编造了这个细节,是为了给他的故事添枝加叶,想要让他的故事更加耸人听闻……他也完全可以谎称我拿着兰德鲁或者克里平博士的头像……”   “好,很好。”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了好几下头,“我现在要向你们介绍一下我刚才提到的谋杀案,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粗略地介绍了一下发生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怪异的谋杀案。他一直没有透露受害者的身份,但是在结束叙述的时候,他说道:   “……那个男人被捅了两刀。他叫做戴维德·柯亨。我猜测你们对于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至少施拉小姐很熟悉这个名字,因为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施拉小姐曾经是他的女朋友。”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6章 施拉·弗瑞斯特小姐   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沉寂。很显然,警官的话正中要害。   “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最后,戈登·米勒爵士开口了。他抓起了威士忌酒瓶,把几个杯子都倒满了。“我说警官先生,您在这一个晚上所表现出来的想象力比我整个剧作生涯中的想象力的总和还要多……”   “戈登爵士,我刚才所说的故事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算了吧!一个人像是中了魔法一样突然消失,然后又用同样神奇的方法重现……这是一个恶作剧!即便是最荒唐的推理小说作者也不敢把如此荒诞的情节写成小说……您正在跟我们开玩笑,您就承认了吧!”   “这么说,您声称并不认识戴维德·柯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说明确地说出来,这并不等于是否认。我们当然认识他!不过,还算不上真正的‘熟悉’,因为他只来过一两次。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了他去世的消息……但是,有人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他的尸体……他的肚子上有伤口……”   “他的肚子上中了两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明确地说,“报纸并没有大肆宣扬这个案子的细节,因为我们没有授权他们将细节公之于众。现在,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能解释一下你们的反常举动……”   “什么反常举动?”戈登·米勒爵士恼怒地嚷道,“您总不能指控我们谋杀了戴维德·柯亨,就因为某些罪犯作案的时候装扮成了……这个玩偶的样子?”   “我想要让你们解释的是:在听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消息之后,你们为什么没有在警察局露面?当时他是您女儿的男朋友,对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红彤彤的脸庞变成了绛紫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弗瑞斯特小姐,或者是您,或者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人都可以去警察局了解情况,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举动吗?”   “警官先生。”戈登·米勒爵士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要抑制住一个愤怒的举动,“我请求您宽容一些。您要知道,我一直不赞同女儿的这段恋情。通常来说,我并不反感音乐家,但是一个夜间在下等娱乐场所里演奏的人——我没法儿放心。从一开始,他就给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他的举止像个小流氓,出身又含糊不清,总而言之,我很怀疑他看中了施拉的嫁妆。不幸的是,施拉似乎对他很有好感。在施拉的教育问题上,我一直采取很宽松的态度,所以我害怕施拉无法接受我的强制约束,高压政策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从来没有对她和戴维德·柯亨之间的交往指于画脚。当施拉偶尔邀请那个乐师到家里做客的时候,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我很有信心,她早晚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选择,但是这种……冒险的结果往往出入意料。   “当我听说戴维德·柯亨的死讯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些宽慰——这我承认。尽管结局很悲惨,但我女儿的这段生活经历算是结束了,而且我要求其他人再也不要提起戴维德·柯亨。我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遇害的详情;在我看来,那只是小流氓之间了断恩怨的结果。而且我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更不愿意让我女儿的名字——和这种肮脏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施拉很明白是非……我用不着跟她长篇大论。而且,我相信在那个时期,我的女儿对戴维德·柯亨的感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冥想着,他久久地盯着戈登爵士,然后又看了看多纳德·闰桑姆。那位演员已经很久不说话了,他低着头,似乎对于鞋尖非常感兴趣。   “很好,先生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站起了身子,“在离开之前,我们还要向弗瑞斯特小姐提几个问题。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次探讨刚才谈到的话题。”   关于彼得·摩尔,施拉·弗瑞斯特无法提供任何详细的信息。她对于秘书的私人生活一无所知。他对于施拉的态度一贯都很得体,除了和秘书工作相关的话题,彼得·摩尔也从来没有向施拉小姐提到过任何其他东西。   图书室是一个长条形状的房间,里面只有少量的家具:一大排一直顶到天花板上的书架铺满了墙壁,一张小桌子,一盏落地灯,两把宽大的扶手椅。戈登·米勒爵士的养女就坐在一把扶手椅里面。   施拉·弗瑞斯特穿着一件嵌有银丝的连衣裙,她的相貌完全符合彼得·摩尔的描述。她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如同丝绸般光滑的卷发披在她的肩膀上,更突现了她苍白的脸色、精巧的五官,还有如同石榴花一样红颜的嘴唇。她身材苗条,让人无法抑制地联想到那些表现最新款的法国时尚洋娃娃。甚至她的目光也有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她深色的眼睛很大,瞳孔收缩,似乎看破了红尘。   两位侦探无声地看着施拉·弗瑞斯特,看着她点燃了第二支香烟。图威斯特博士注意到她的手在颤抖。刚才一直是博士在发问,接着轮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发话了,他请求施拉回忆昨天晚上和多纳德·闰桑姆一起参加晚会的情况。施拉·弗瑞斯特的答复印证了她未婚夫的说法。闰桑姆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除了十一点左右。他离开了多长时间?二十分钟或者半小时,她无法给出准确的数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要继续询问时间的问题,但是图威斯特博士改变了话题。   “小姐,您的青年时代都是在美国度过的,您是否思念故土?”   “那里的生活方式完全不同……但是我并没有任何思乡之情。”   “啊!我还以为……”图威斯特博士皱起了眉头,“您曾经回过美国,是两年还是三年前?”   施拉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说:   “是的,我回过美国一次。不过那是为了我的学业。我本来计划在美国停留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在此期间母亲去世了。我想要多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到英国。”   “完全可以理解。”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然后又说:   “您的名字,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您父亲的名字有些特别,罗伊·弗瑞斯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觉得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不过,肯定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对,我肯定是搞错了,因为我从未涉足美国领土……”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讶不已地看了一眼他的侦探朋友。但是施拉好像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妥,她说:   “我的生父只来过英国一次。就是在那一次,他在布里斯托尔遇到了我的母亲。”   “在布里斯托尔……”图威斯特博士闭上了眼睛,“很有可能,我的叔叔就住在布里斯托尔,我当年经常去拜访他。(赫斯特警官紧张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听图威斯特博士提起过这位亲戚。)不过,我的记性真是糟糕,我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缘故遇到了弗瑞斯特先生……”   “等一下。”施拉·弗瑞斯特站了起来,“我应该还有一张他的照片……”   施拉转过身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探询地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图威斯特博士则是作了一个手势,让警官不要介入。图威斯特接过了施拉·弗瑞斯特递过来的照片,并且和蔼地微笑着表示感谢。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他的朋友的肩膀上方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对夫妇手拉着手,背后是一艘正在大海上航行的船只的舷窗。   “父亲和母亲。”施拉·弗瑞斯特解释说,“是在他们结婚前不久照的,他们当时坐船离开了英国。不过,千万不要向我的养父提起这张照片,因为他曾经要求母亲销毁所有和第一任丈夫相关的东西。他很……很嫉妒。”   图威斯特博士向她作出了保证,但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安娜·让德克利夫光彩照人,她的身材似乎比女儿还要苗条,长长的浅色头发在随风飘舞。和身边的罗伊·弗瑞斯特比起来,安娜显得很年轻,她的第一任丈夫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显露出了老态,开始发福了。他的个子并不高,圆圆的脸庞上有很多雀斑,很讨人喜欢,还有一头剪得很短的金发。   “我肯定是搞错了。”图威斯特博士最后说,“我想我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图威斯特博士恼怒地叹了口气,就好像在怨恨他不管用的记性,以及记性给他带来的烦恼。博士最后把照片还给了年轻的女孩儿,施拉·弗瑞斯特把照片又放回了原来的隐藏之处。   “您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订婚的时间不长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从容而欢快的声音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几个星期。”   “但是您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警官仍然保持着随意的态度。   “是的,自从……自从离开美国我就认识他。在穿越大西洋的航程中,我和母亲认识了多纳德·闰桑姆,我当时十五岁。”   “我猜测你们很快就会结婚了,对吗?”   “是的,明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就会结婚。”   “衷心地祝贺您,小姐。不过,我好像有印象,我肯定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报道:闰桑姆先生打算回美国去……是这样吗?”   “是的,多纳德确实有这个打算。”   “那么说您将会和他一起回到您的故土!”   施拉陷入了沉默,像雕像一样静止不动。但是她的态度并不是一个感到气恼的人,也不像是要避免并阻止不合时宜的问题。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好像在发呆,她的手焦躁地摆弄着手袋的扣子。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感到很窘迫,就好像给朋友们讲了一个笑话,最后却只有他自己发笑。他试图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继续进行谈话,但是他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只好突兀地切入主题。   “在两个月之前,您有另一个男朋友……似乎是一个叫做戴维德·柯亨的人?”   弗瑞斯特小姐朝警官看了一眼,目光中混杂着惊讶和慌张。   阿彻巴尔德一赫斯特警官没有等待答复,而是开始叙述那位乐师遇害的故事。他刻意地做了很简略的叙述,但是他强调了那桩谋杀案中的怪异而恐怖的特性。   “难以置信……”等警官叙述完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小声嘟嚷着,“我在报纸上看到他死了……但是,您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是戴维德·柯亨的一个乐师朋友告诉我们的。”警官撒了一个谎,“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柯亨先生有仇敌吗?或者说,您能否猜测出这个离奇而恐怖的假面舞会作者的身份?简单地说,您能否在这个案子上向我们提供帮助?”   “不行……我没有任何想法……”施拉·弗瑞斯特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起了香烟盒。   “小姐,请好好想想。在您的……在他的周围是否有人应该对谋杀案负责?”   “我想不出来……不行,真的没有任何想法。”   “好,很好。现在我要提出第二个问题。当您看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消息之后,您为什么没有到警察局询问详细的情况?考虑到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去警察局了解情况是非常正当的做法……”   施拉·弗瑞斯特用惊慌失措的目光环顾着四周,她遇到了图威斯特博士的目光——犯罪学专家在用平静的眼神仔细观察着,不过他的眼神里带有哀伤的味道。施拉·弗瑞斯特点燃了香烟,猛地吸了几口,然后才回答说:   “当时,我和戴维德之间的关系并不很亲密。实际上,我正打算向他提出分手。当我听到他遇害的消息之后……”施拉·弗瑞斯特停了下来,两位侦探发现她黑色的大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富有生机的火花一这还是今晚的第一次,然后那双眼睛蒙上了泪光。“我感到很难过……我们……我们有缘无分。总而言之,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命运,没错,这就是命运。我认为……我出现在警察局里不会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愿意再回想关于他的事情,想要忘记他……”   “我理解。”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作出了简短的回答,“那么,戈登爵士赞同这段情缘吗?”   年轻女孩儿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他总是说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情。有几次戴维德来拜访的时候,我的养父都热情地招待他,和他聊天、开玩笑——就好像戴维德是一个朋友,而且……”   施拉·弗瑞斯特的声音再次消失了。   “闰桑姆先生是否曾经施加影响在……您和前任男朋友之间?”   “您想要知道那时他是否已经爱上了我,是这个意思吗?”施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哦!他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我——在我认识戴维德之前。但是他当时认为我太年轻了,把我当做一个小孩子。”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挤出了一个默契的笑容,“他对于您的前任男朋友应该没有什么好感,对吗?”   “他和戴维德相处得很融洽。”年轻的女孩儿回答说,“当然了,他希望我和戴维德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对戴维德抱有好感。其实,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停顿了一下,然后又问:   “关于戴维德·柯亨,您能告诉我们些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朋友?实际上,他没有几个朋友——除了乐队里的伙伴。他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但都是很浅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孤僻的人。他的家境非常贫寒,而且他很少向我提起他的父母,好像这个话题让他不自在。在他的家族里还出现过一个疯子,我想应该是他的一个叔祖——名字和戴维德一样——那个叔祖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在了疯人院里。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共同点不多……除了音乐和……”   施拉·弗瑞斯特没有说完,因为她突然注意到了图威斯特博士的郑重而伤感的目光——博士正盯着她捏着香烟的手。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7章 戏剧性的变化   星期天。   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图威斯特博士在苏格兰场遇到了布瑞格斯警官。博士向小个子警官打了个招呼,满脸皱纹的布瑞格斯露出了笑容——尽管他的脸色证明他最近睡眠不足。   “就像您看到的,在苏格兰场,我们马不停蹄地工作。我昨天晚上值班,可是现在我还在这里,今天可是星期天。”   “警官先生,您应该去休息一下……”   “休息?在我的词典里,这个词已经早就不存在了……瞧瞧,昨晚真是够忙活的……”   “还有另一桩谋杀?”   “一次未遂的谋杀企图,但是结果很糟糕。运送伤者的救护车——一辆车况很糟糕的车子——在转弯的时候失控了……护士及时地跳了出来,只是有几处擦伤,但是伤者留在了车子里。简而言之,我们完成了凶手没有实现的任务。死者是一个……算了,说这个干什么。我猜您现在手上已经有不少烦心事了,对吗?”   “警官先生,关于彼得,摩尔的案子,我想要请您帮忙办几件事……”   “没问题,不过可以等一会儿再说。待会儿我会去赫斯特警官的办公室,我还会见到您。不管怎么说,我肯定要去晃一圈。”   图威斯特博士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我希望能现在就和您谈谈。实际上是想请您核实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是我不想让阿彻巴尔德听到风声,我害怕会把我的朋友引入歧途。而且,我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没有完全的把握。您也了解阿彻巴尔德的个性……只要选定了一个方向,他就会埋头钻研,根本不可能让他回心转意。”   “我还不了解他嘛!……好了,您想要核实哪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图威斯特博士向布瑞格斯警官解释了一番。警官惊叹道:   “这还算少?!嗯,好吧……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儿。还有,您对于第二个‘细节’还没有准确的概念……”   几分钟之后,图威斯特博士在办公室里找到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警官正在专心地阅读一份报告。   “我的朋友,有什么新消息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面前的纸张扔到了一边,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给比利·马斯特尔中士打了一个电话。昨晚他确实在古伊·威廉姆斯家里负责照看吧台,他证实了多纳德·闰桑姆的说法。他认为在二十三点左右,演员离开的时间要比他自己声称的时间长一些——年轻的弗瑞斯特小姐也这么认为。比利·马斯特尔认为,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到二十三点二十分之间,演员不在晚会现场。也就是说多纳德·闰桑姆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他需要从南肯辛顿街赶到戈登·米勒的家里,做一番我们还不太清楚的表演,再赶回晚会现场的酒吧台边上……如果有四十五分钟,这还是可行的。但是二十五分钟——不可能。他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我还去调查了地铁的运行情况,也是无功而返。和其他车站一样,南肯辛顿街上的地铁站那时已经关闭了。   “我还给利兹的同事打了电话,他们刚才回复了我的询问。彼得·摩尔的母亲并没有任何病症,而且他的父母并不知道彼得·摩尔将会回去度周末。至少,彼得·摩尔没有提前通知他的父母,而平时他总是预先打招呼。昨天早晨,他离开戈登·米勒的家之后,一直到我们……在盔甲旁边发现他的尸体,在这段时间里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他的箱子和旅行袋到哪儿去了?我目前还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信息,而且我认为得到这些信息的可能性不大。我们也做了各种检验,但是没有任何结果能够反驳戈登·米勒的解释。射中彼得·摩尔的子弹就出自那把瑞敏顿手枪,手枪上的指纹也和戈登爵士的指纹相吻合。入室盗窃的假设能够成立,剧作家正当防卫的说法也无可非议。总而言之,我不会为他的命运担忧,他很有胆识……而且他有很强大的关系网,根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最多最多,我们可以指责他在房间里存放了一把上好子弹的武器……”   图威斯特博士拿出了他的欧石南根烟斗,思索着。   “我的朋友,您现在有什么想法?”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认为,现在可以接受一个事实:彼得·摩尔昨晚试图偷窃雇主的财产。”   “那么他所叙述的那个离奇的故事,您觉得有什么用意?”   “我有一个很粗略的想法。图威斯特,您可以想一下,这个故事的主要意思是什么?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们的最强烈的感受是什么?我可以用一两句话概括:有人在酝酿一桩谋杀案,凶手要么是戈登·米勒爵士,要么是多纳德·闰桑姆,而且彼得·摩尔肯定知道我们认识这两个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彼得·摩尔希望我们向那两个人转叙他的故事,不管是用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方式……”   “没错。当然了,他表面上说让我们保守秘密,但是这根本就是一个幌子。如果他采取相反的态度就会引起我们的怀疑。我们可以花点儿时间研究一下随后的形势:如果戈登·米勒爵士或者多纳德·闰桑姆真的打算除掉某个人,当我们听到消息之后,‘凶手’就应该知难而退。因此,我们可以把彼得·摩尔的这个举动看做一种防范措施,一种阻止死亡的保险……而彼得·摩尔本人就是这份保险的受益人。”   “换句话说,他心存恐惧——认为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或者是两个人都想要谋害他,彼得·摩尔想要用这种方式来阻止和防范他们的企图……您能够想到什么谋杀的动机吗?”   “我们现在只能进行猜测……不过,我认为其中很有可能涉及敲诈。”   “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相关?”   “有可能。”   “嗯,不无道理……问题是,他也被谋杀了……被戈登爵士开枪打死了。您认为戈登爵士上演了一出好戏,其中包括利用正当防卫来谋杀他的秘书?但是请不要忘记一点:戈登·米勒应该已经猜到我们听说了决斗的事情。说实在的,这很难让人信服……”   “如果我们假定彼得·摩尔是一个敲诈犯,是一个无赖,我们也就可以认定他会毫不迟疑地到雇主家人室盗窃。那么,他被戈登·米勒爵士撞见,然后被枪杀都是巧合……”   “简而言之,您完全地排除了誓死决斗的假定?”   “是这样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浅浅地一笑,“想想看,我们曾经对于决斗的故事深信不疑!”   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布瑞格斯警官走了进来。   “好了,请您和盘托出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这句话来迎接布瑞格斯,“我猜您来找我不是为了欣赏我动人的眼睛。”   对于阿彻巴尔德的话,布瑞格斯警官置若罔闻。他坐在了一把椅子里,脸上洋溢着惯常的笑容。   “我要先声明,今天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事情。”布瑞格斯说道,“不过,我的情报看来能够证明彼得·摩尔的故事是虚构出来的。我的一个朋友的妻子很熟悉安娜·米勒,根据她的判断,安娜·米勒应该没有情人。她自认为和安娜的交情很深,如果安娜真的有什么秘密的恋情,她应该有所察觉。戈登爵士的妻子正直、诚实、忠诚,因此我朋友的妻子认为安娜干不出不忠的行为。安娜曾经向她提起过多纳德·闰桑姆;对于安娜来说,那位演员是一个朋友,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但是仅此而已。如果安娜和多纳德·闰桑姆之间真的存在恋情,我朋友的妻子迟早会察觉的。这是女人的直觉……”   “很好。”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叹了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真见鬼,我们当时像小孩子一样轻信了他的谎话,居然从未起疑心!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布瑞格斯警官平静地点燃了一支雪茄,然后说:   “根据同一消息来源,安娜在遇难前的几个星期里身体状况不佳。米勒夫人意志消沉、非常疲乏,几乎陷入了神经衰弱,但是我朋友的妻子不了解导致安娜陷入这种状态的原因。”   “那么说,她淹死在大海里很可能是自杀行为?”   “很有可能。还有,出事的那天,一位证人也在赫尔湾海滩上,他的证词确认了自杀的假定。向我介绍案情的警员曾经提到过这位证人的说法,但是我当时没有在意。安娜·米勒刚刚到达海滩的时候,那位证人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她就像是一个被黑暗压垮的人,痛苦而沮丧。那位证人看到安娜朝着远处的礁石游去,而且他注意到安娜的游泳技术并不出色。他很担心。可是,唉!当安娜跳进海浪的时候,那位证人没有朝安娜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好吧!”图威斯特博士评论说,“由此看来,在米勒家里并没有欢快的氛围!”   “考虑一下现实情况,我对此并不感到吃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嘲讽的口吻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彻巴尔德,我是说弗瑞斯特小姐——她看起来心情并不舒畅。通常情况下,一个年轻女孩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吸毒。哦!别跟我说您没有注意到:她的瞳孔收缩,脸色苍白,手在轻微地颤抖……这应该并不严重,我认为戈登爵士不会任由她过度吸毒。掺杂在香烟叶里的一点点儿印度或者北美的大麻……就像我们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找到的香烟一样。向我们介绍和戴维德的关系的时候,她欲言又止的另一项共同爱好肯定就是这个……”   “芬克曲街……”布瑞格斯警官插了进来,他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多纳德·闰桑姆去参加的那个化妆舞会是在芬克曲街上,对吗?”   “是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低声地发着牢骚,“怎么了……我说布瑞格斯,您是不是不舒服?”   “图威斯特博士,我刚才向您提到过一个谋杀未遂案。”布瑞格斯警官愣愣地说,“其中的受害者在救护车的事故中丧生了。谋杀发生在昨天晚上,就在二十三点左右,地点是维纳街……离芬克曲街只有两步路。”   “那怎么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恼怒的声音质问,“这和我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受害者是一名魔术师。刚一开始,他的名字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死者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8章 维纳街上的谋杀案   接近十四点的时候,两位侦探朝维纳街进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双手紧紧地攥着他车子的方向盘,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前方,随时准备和任何微小的障碍作对——他会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同时配合一阵警笛声。他的表情和他的脾气一样,表现出了怨恨和挑衅的意味。不过,他的一缕头发不停地拍打着前额,给他的整体形象添加了一点儿滑稽的色彩。   “图威斯特,看来再多的事情都无法影响您的食欲。”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抱怨着,“我们在餐桌上没有等太长的时间,但是您居然要了第二份头盘,添了三次菜,又多要了一份甜点……”   “一份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都必然需要消耗一定的能量。既然消耗了能量,就必然要靠饮食来补充。”   “我明白。”赫斯特警官冷笑着说,“您在说著名的脑力劳动!既然您这么说,我就根本用不着为您的灰细胞担心了,它们绝对不会饿死。不过,我说图威斯特,既然您把那些灰细胞都填饱了,您就不担心它们吃饱了之后昏昏欲睡吗?”   “当然不会。”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那些灰细胞最近的‘效率’不够高——请原谅我唐突的说法。您也无法否认,在这个案子中,您并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   “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我们所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案子。”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启动了警报器——两个正在穿过牛津街的莽撞行人像兔子一样跳到了路边上。然后警官又开始抱怨。   “是啊,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噩梦……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在这个案子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犯罪行为。我们认为找到了一条线索,但是那条线索立刻就站不住脚了,结果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更要命的是,我发现目前的形势比我们刚开始调查的时候还要糟糕。   “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他死了,我们被迫认真对待他的故事。决斗的情节使得我们怀疑多纳德·闰桑姆是一个阴谋背后的主谋。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这条路是错误的,同时发现彼得·摩尔是一个骗子。似乎是一种巧合,当戈登爵士开枪打死他的秘书的时候,还发生了另外一起谋杀。各种迹象都证明这位受害者就是我们已经苦苦地找了两个月的人——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中的神秘同谋犯。戴维德·柯亨死得蹊跷,可以说是中了魔法,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恰巧是一名魔术师。当我们开始怀疑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参与谋杀戴维德·柯亨的时候,‘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出场了’,于是剧作家和演员又成了嫌疑对象。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还遵循着奇怪的巧合。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多纳德·闰桑姆恰巧就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地点附近,他还诡异地消失了二十分钟。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就是他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可是,这一次,我们又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那个神秘的决斗——不过这一次是戈登·米勒作为凶手,他去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这样我们就会怀疑他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可是戈登·米勒爵士本身也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就像多纳德·闰桑姆的不在场证明也无可辩驳地表明他不可能去谋杀彼得·摩尔。   “这简直是要让人发疯……我们听说了一场决斗,以为很快就会发生一桩谋杀案;结果现在我们手上有两桩几乎同时发生的谋杀案,一个案子让人怀疑戈登爵士在背后捣鬼,另一个案子又让人怀疑多纳德·闰桑姆。可是两个人都有非常确定的不在场证明——保证了他们不可能去准备各自的陷阱。简而言之,这两个案子似乎证明了决斗的假设……同时却又削弱了这个假设的可信度。”   “您还记得那个可恶的决斗的条件吗?被命运选中的人需要实施一桩谋杀,而且要使得另一个人背上罪责.另一个人可以选择任何防卫措施,但是绝对不能透露决斗的故事……任何防卫措施……”图威斯特博士沉吟着,“如果受到攻击的一方采用‘主动进攻’来进行防御……他可以策划一场类似的谋杀,这样一来‘进攻方’就会陷入和‘防守方’相同的境地……”   “如果这两桩谋杀不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我很愿意相信您的观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叹着气,“而且,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他们也许都有各自的同谋,帮助他们实现不在场证明。”图威斯特博士反驳说,但是他的语气也犹豫不决。“阿彻巴尔德,您说得对。我也无法解释两个案子发生在同一时间的现象,这太巧了,比我们刚才提到的所有巧合都更离奇……不过,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释,戈登·米勒爵士故意枪杀了他的秘书,多纳德·闰桑姆则蓄意谋杀了科斯闵斯基。这两桩谋杀的动机是什么?针对科斯闵斯基的谋杀可能是为了除掉一个碍事的证人——科斯闵斯基了解谋杀戴维德·柯亨的详细经过。没错,科斯闵斯基是他们的一个同谋,只要他活着就会对剧作家和演员构成持久的威胁。至于彼得·摩尔,他们要除掉他,因为秘书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向我们叙述了离奇的决斗的故事。想想看,那个故事的核心内容就是决斗,且不说其他用途,决斗的假设已经使得我们无法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考虑问题……”图威斯特博士摇了摇头,“不对,这太荒谬了。如果没有彼得·摩尔的故事,我们根本不会联想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我们也就不会对戈登·米勒家里的人室盗窃案产生怀疑,多纳德·闰桑姆也用不着为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案子操心……”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猛地挂挡,汽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停下,图威斯特,求你了。这两天里,我们在不停地构建各种各样的假设,而且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   “但是,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正确的……”   “我知道,第七个假设。您的了不起的第七种解答。其实,按照我们创造假设的速度,我们应该把它称为第十种解答,第二十种解答,第无数种解答!(两声刺耳的喇叭声。)老天爷!他们都是怎么了?今天所有的人都想要挡在我的前面!”   图威斯特博士想要劝诫他的朋友平静下来,但是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建议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身上总是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如果我们从纯理性的角度来研究问题,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应该是整个事件的起点。”图威斯特博士说,“在那个案子里,只有三种可能性:一、多纳德·闰桑姆有罪;二、戈登·米勒爵士有罪;三、两个人是同谋。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一直认为第三种猜测的可能性最大。我们甚至给每个人都找到了动机:多纳德·闰桑姆,他喜欢施拉·弗瑞斯特,自然想要除掉他的情敌;戈登·米勒爵士认为戴维德·柯亨是看中了施拉的嫁妆,他非常关心女儿的未来,决心要除掉戴维德。”   “除非是一桩毒品案,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牵扯其中……”   “戈登爵士?让他的女儿成为客户?您在开什么玩笑!我说,您肯定是中魔了。如果您真的想要搞清楚,不妨到戴维德·柯亨演奏的夜总会附近转悠一下……您会抓住一个普通的小毒品贩子,仅此而已——您自己和我一样清楚。如果真的在那里找到了施拉香烟里的大麻的源头,反而会为剧作家和演员增加一条动机,他们会认为是戴维德·柯亨促使施拉小姐染上了毒品……而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来驳斥这种假设。”   “您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来支持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但是我不想搅乱您的思路,因为我自己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我只能告诉您一点:弗瑞斯特小姐看起来很忧伤,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我甚至认为她心灰意冷,毫无生活的欲望。我这么说是就事论事,根据施拉小姐的精神状态,我猜测她在认识戴维德·柯亨之前就已经开始吸毒了。”   “没问题!您就喜欢故弄玄虚!”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紧了牙关,小声嘟囔着,“不过,我并不介意,这总比听您叙述您的思路要好一些——您不停地在每个细节上权衡优劣……”   “亲爱的警官,我要提醒您:在这一方面,您的权衡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图威斯特,我知道,我很清楚。这正是问题所在。在我的记忆当中,我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恼人的案子,我们如此费心地辩论,讲了一大堆的道理,毫不犹豫地提出无穷无尽的假设,尝试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然后把这些可能性分解开来又组合在一起,不停地在大脑里筛选……”   在到达芬克曲街之前,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们的车子减慢了速度,驶上了芬克曲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手指向了街道左侧的一栋房子。房子几乎是在街道的尽头,临街的一面显得优雅而宏伟。   “古伊·威廉姆斯就住在这里。”警官说道。   车子又前进了两百米左右,然后进入了阿尔盖特区。他们向右转,进入了杰沃里街,然后是左手边的乔治街。最后他们到达了维纳街。   维纳街狭窄而昏暗,右侧是一个仓库的院墙——单调而丑陋。仓库的对面是一排挤在一起的三层楼房。从房子里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杆子,上面晾晒着居民的内衣。那些小小的、怪怪的白色旗帜在漆黑的墙壁和灰色的天空衬托下非常显眼。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了几下,然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维纳街八号的门口,就在一辆警车的后面。   “庄斯顿已经在里面了。”警官拔下了车钥匙,“好极了。图威斯特,您怎么看?从古伊·威廉姆斯家到这里的路程还不到半英里,您同意吗?如果用正常的速度,用不了五分钟。如果加快步伐,一个来回也用不了七分钟。这样他就有十多分钟可以用来……算了,我们进去吧。”   他们按了门铃,一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目光警惕的女人来开了门。   “在三层,右手的第一扇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身份,那个女人就尖声地说。   他们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累得直喘气——活像一头海豹。走廊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长期封闭的味道。警官推开了一扇半掩着的门,迈出了沉重的脚步,跨入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警员庄斯顿正俯身在窗户旁边的一个桌子上,他直起了身子,向两位侦探打招呼。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环顾了一下肮脏污秽的房间。房间里有面对面摆放的、柜门上带镜子的衣柜。一张沾上了污点的床,床单一片凌乱。床的左侧是一个床头柜,右侧是一个装满了书籍的五斗橱。墙壁上的墙纸已经褪色,上面贴着很多在歌舞剧场或者马戏团表演的艺术家的照片。一扇开着的门通向一个狭小的浴室。庄斯顿朝桌子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两位侦探凑到了桌子跟前。他们发现刚才庄斯顿在检查的鞋盒子,两个人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惊讶地吹起了口哨。   “我刚刚找到的。”庄斯顿说,“藏在了衣橱的上面。我认为……”他把手伸到了鞋盒子里面,掏出了一把一英镑的钞票,在手上展开来——就像是在摆弄纸牌。“……这接近于他在那个不起眼的剧院里工作一年挣到的钱。”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也从鞋盒子里抓出了一把钞票,满怀欣喜地用手掂量着钞票——就好像那是他成功投资所得的收益。他把钞票放回了鞋盒子,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摘掉了帽子。   “很显然,这就是他受到袭击的原因。”警员又说道。   “我很怀疑。”赫斯特警官用讥讽的语调反驳说。   “可是……”   “钱还在,不是吗?而且,藏在一个鞋盒子里的钱应该不难找……”   “您要知道,凶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因为……”   “我知道。布瑞格斯已经告诉过我了。不过,庄斯顿,你想过吗,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会亲自来调查吗?”   “嗯,这么说……”年轻的警员垂下了头,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所了解的全部情况。”   庄斯顿走到了五斗橱旁边,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俯身在一个箱子上。他正在把箱子锯成两半,箱子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头和脚分别出现在箱子的两端。   “这就是他,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职业魔术师。直到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一家没有名气的杂耍歌舞剧场里表演魔术。剧场离此不远,就在克莫西亚街的后面……”   “谢谢。告诉你吧,我很熟悉那个街区……”   庄斯顿装作没有听到警官的评论,他继续说道:   “我今天早上匆忙地去找了一趟剧场的老板。剧场正在翻修,已经停业了十几天。也是这个原因促使科斯闵斯基昨晚留在了家里。昨天晚上二十三点左右,旁边房间里的房客听到了沉重的声音和被压抑住的惊呼声。只有几秒钟……一扇门被关上,然后有人急匆匆地顺着楼梯逃走了。一个值夜更的人就住在走廊尽头,他正好准备出门,他瞥到了一个人影钻进了楼梯井。不过他没有看太清楚,真是可惜!走廊里很昏暗,只有他的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个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头发是浅色的……”   “金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嗯,可以这么说。”   “高个子?矮个子?还是个胖子?”   “请相信我,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盘问他……但是他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信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当凶犯跑到街角的时候——也就是维纳街和乔治街交界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五十米左右——看门人的丈夫亨利正好回家,也看到了逃跑的人……”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位亨利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先生撞在了一起……但是那个人不是金发。亨利和那个人在街角撞在了一起,但是他也无法向我提供详细的描述。他只看到一个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一个中等高度的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或者是棕色头发。’”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愣住了,他看着图威斯特博士。   庄斯顿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   “我知道,这很古怪……不过,我认为证人肯定是在这个问题上搞错了。他刚刚离开附近的一个酒吧……他没有喝醉,但是满嘴的酒气。不过,他非常肯定那个把他撞倒在地的人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人;因为几秒钟之后,他回到房子里的时候,他的妻子立刻向他通告了刚刚发生的惨剧。”   “总是这样,这些可恶的证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攥紧了拳头,嘟囔着,“他们好像都热衷于发表不同版本的证词……‘中等高度’,这算什么意思!难道他不能说清楚一点儿?”   “他不胖也不瘦,身材不高也不矮。”庄斯顿耐心地继续说,“这些他都能确定。但是,这些……警官先生,您也知道,晚上的时候,那个街角很昏暗,我昨天晚上就有亲身体会。要我说,能够有两个证人已经算是幸运了。在这种案子里,很少会出现两个证人……   “我们在二十三点三十分左右赶到了这里。科斯闵斯基斜躺在他的床上,睡衣上沾满了血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的鼻骨被打断了,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两处在左胳膊上,上身有六七处——都在心脏附近,但都不致命。我们可以轻易地想象出案发的经过。科斯闵斯基躺在床上——他的衣着证明了这一点——这时候有人敲门……科斯闵斯基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门,遭受了迎面的一拳。他被凶手的重拳打翻在床上。凶手冲了上来,一心想要了结科斯闵斯基的性命——我认为他的谋杀意图非常明确,所有的伤口都在心脏附近。科斯闵斯基已经被打得昏昏沉沉,他只能做出微弱的反抗……”   “我很想知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打断了庄斯顿的话,“您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庄斯顿指了指房门。   “门锁。”图威斯特表示赞同,“门锁没有遭到破坏,因此陌生人不是撬锁进来的……而且科斯闵斯基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钱,他睡觉的时候不可能不锁门……”   “有道理。而且,他不会先用刀子捅科斯闵斯基,放下刀子,再用拳脚袭击受害者,然后又拿起刀子——我认为这种顺序不合理……所以,我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正确的顺序——科斯闵斯基刚一开门的时候,凶手首先用凶猛的一拳将其打昏。”   “但是这一拳的力量并没有让科斯闵斯基彻底昏过去。”图威斯特博士说,“他很强壮,受伤后仍然进行了某些反抗。”   “这时候陌生人急于结束战斗,他很清楚一点,搏斗的声音可能会很快地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也许就是这一点救了科斯闵斯基的命……或者说是差一点儿救了他的命。”庄斯顿最后叹了口气。   “那么说,如果救护车没有出车祸,科斯闵斯基就能活过来?”   “是的,其中一名护士是这么说的。科斯闵斯基失血很严重,但是他的性命没有很大的危险。”   “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您询问过受害者吗?”   “他当时的状况很糟糕。我只听到几句难以分辨的话。”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19章 科斯闵斯基的兄弟   1   到目前为止,科斯闵斯基的死讯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但是这个消息深深地触动了菲利普·莱斯特——白房子剧场的老板。白房子剧场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歌舞餐饮馆,在里面有一个演出用的舞台。   两位侦探仔细地检查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但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除了鞋盒子里的大笔现金,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作为线索的东西。他们只好离开了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去盘问了看门人的丈夫亨利,同样一无所获。对于那个把他撞倒的人,亨利无法给出详细的描述——和庄斯顿的说法一致。   “这个消息真是太让我伤心了!”菲利普·莱斯特哀叹道。他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个子,脸上装饰着一副框子很宽的眼镜,而且似乎永远都在冒汗。“任何人都是无法替代的……不管怎么说,我很难在短期内找到替代他的人。很少有人能达到他的水准——当然我是说在表演方面……而且在酬金上,他并不会狮子大开口。您肯定能理解,我的客户都是附近的居民,所以我很难像西区①之类的剧院那样给出高额的报酬……老天爷!老天爷!他可把我害惨了!他死的可真是时候!您也看到了,我正在进行翻修和改造……现在可好,我开始怀疑这笔投资是否过于奢侈了。”   -------------------------------------------------   ①伦敦城里的时尚区,富人云集于此。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朝周围看了看,他们都认为这根本不算奢侈。大厅里还没有进行翻新的部分表明这座歌舞餐饮馆原先的状态已经很糟糕了。   “您认为科斯闵斯基先生是一个很出色的魔术师……”图威斯特博士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散落在地面上的各种工具。   “没错,一个非常厉害的魔术师!这样的人才难得一见!”菲利普·莱斯特骄傲地回答说,“他特别擅长隐身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了关注的光芒。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   “莱斯特先生,我不想冒犯您,但是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杰出的魔术师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另谋高就……我是说他完全可以找一些愿意付出更高的报酬的演出场所。”   “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您知道吗,在四五年前,科斯闵斯基先生曾经……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事故。他当时表演掷飞刀的戏法,但是他和多数魔术师不同——他没有借助特技和特殊工具。一把飞刀刺中了他助手的肩膀……这一刀也葬送了他的前程。(一阵沉默。)不过在这里,我并不计较这一类细节。”   “据您的了解,他有仇敌吗?”   菲利普·莱斯特想了想。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觉得他的兄弟应该能够明确地回答您的这个问题。”   “按照房东的说法,科斯闵斯基先生把他的魔术器械都存在了剧场里……”图威斯特博士说,“我们能去看一眼吗?”   菲利普·莱斯特表示同意,并且给两名侦探带路。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走进了一个潮湿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箱子。   “您两位请自便。”歌舞餐饮馆的老板说,“如果您还有其他问题要问,请到办公室来找我。”   等菲利普·莱斯特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擅长隐身术……我有一种预感,这和某个案子不无关系。”   图威斯特博士似乎没有听到警官的话,他已经开始到处乱翻已故魔术师的各种器具,就好像是一只正在四处搜寻新鲜气味的猎犬。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平心静气地看着图威斯特博士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器械。作为一名魔术爱好者,图威斯特对于这些器械并不陌生:镜子、绳索、刀剑、金属杆、纱巾、链条、高礼帽……   经过一刻钟的搜索,图威斯特博士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   “我的朋友,您想要找到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愉快地问道,“瘟疫医生的道具服装?您不用费心了,他们肯定已经处理掉了……”   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然后指着一个棺材大小的箱子说:   “您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等一等……两端都有开口……这不是用来表演‘锯活人’的道具吗?”   “没错。我们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里看到过的照片就是表演‘锯活人’。我说阿彻巴尔德,您知道其中的秘诀吗?”   “不知道,见鬼,我不知道!我曾经多次看到这样的表演,每一次我都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解释!”   “很好。”侦探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一把手锯,“我现在邀请您做一个小实验,请钻进去……”   “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得扔掉了他的雪茄,“您想让我钻进这个东西,然后……没门儿!”   “好吧。”图威斯特博士用最严峻的态度说,“既然如此,您就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着牙齿,为了压抑即将爆发的怒气,他猛地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他嘟囔着:   “好了……这里面是什么?我觉得是那个叫梅尔策尔的人的服装……就是那个在戈登爵士的地窖里睡大觉的国际象棋高手。”   图威斯特博士凑了过来。在小小的壁橱里挂着两套印度人的服装。   “就像戈登爵士说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要钻进去就行了……就能成为国际象棋大师!哈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愉悦之情显然缺乏感染力,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博士沉吟了很久,然后他开始仔细地检查那个壁橱。壁橱里有一根横竿,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服装。图威斯特博士又弯下腰,从壁橱里拖出一个大箱子。他打开箱子,久久地凝视着箱子里的内容——一个用铁丝和很多金属杆做成的紧身胸衣,那些金属杆的长度各异,有一些金属杆的末端还装着螺钉和螺母。   “阿彻巴尔德,如果有朝一日这个案子的奥秘能够大白于天下,那全都是您的功劳——和往常一样。”   2   座钟敲响了五下,随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戈登爵士书桌上的台灯。微弱的灯光凸显出了演员和剧作家难看的脸色。他们相对而坐,凝固不动的面容似乎比周围的面具更加令人恐惧。多纳德·闰桑姆刚刚向他的朋友宣布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死讯。戈登·米勒爵士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四只钢球,在手上叮叮当当地碰撞着。除了这个动作,他一动不动,他的眼神透露出惊慌和愤怒。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最后说,“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古伊·威廉姆斯。下午的时候,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就住在斯坦利的附近,你知道的……”   “这下子可全啦……”戈登爵士用阴险的声音重复说。   “从某个角度来看,救护车的事故是天意……”多纳德·闰桑姆叹息着说,“他……现在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天意?!难道你把警察都当做傻瓜?!本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科斯闵斯基,可是现在……他们怎么可能不联想到那个案子上?!你站到他们的位置上考虑一下!我们怎么向警方解释?说我们不认识科斯闵斯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不是真的。还有你昨天告诉警方的故事——接到一个女仰慕者的电话,我一想到那个故事就……我的朋友,如果你明智一点儿就不应该那么说……”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告诉他们给我打电话的人的名字?”   “不行,当然不行……那样更糟糕。”   “顺便说一句,当时我可根本无法预料有人想要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命。”   “嗯,你当然不可能预料到。”剧作家忧心忡忡地表示同意,“但是,那个电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袭击者到底是谁?”   多纳德·闰桑姆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毫无头绪。”   戈登·米勒爵士站了起来。他拿来了一个威士忌瓶子和两个杯子,然后一声不吭地倒上了酒。   “我在自问,”倒完酒之后,戈登爵士说,“我是否应该告诉他们关于彼得·摩尔的所有实情。”   多纳德·闰桑姆抬起了头,唇边是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你的说法都无法改变他应得的报应。他在那个故事中添枝加叶的做法证明他是一个狡猾的骗子。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入室盗窃的行为不合时宜……我希望你想清楚后果,如果你坦白我们的小把戏……你的行为即使不是预谋杀人,也会显得非常可疑。”   “我很清楚,我又不是傻子。”戈登·米勒爵士反驳说,“可是,现在形势对我们不利。我们陷入了谎言的泥潭。如果光是我们自己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施拉也被牵扯了进来……警方只要稍稍审问她一番,我们就会麻烦缠身。”   多纳德·闰桑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过一会儿,我会和施拉谈谈。”   “我已经禁止她出门了。”   演员用手缓缓地抚弄着他的金发,若有所思。他又抓起了他朋友的一只钢球,他看了一会儿钢球,然后说:   “我很想知道图威斯特博士和那个愚蠢的警官对我们有什么看法。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认为我们真的在进行那场了不起的决斗,正在誓死相搏……”   3   晚上八点左右,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蓝色得宝牌轿车缓缓地开上了克莫西亚街。街道上一片寂静,弥漫着浓雾,为数不多的路灯变得难以辨认,同样稀少的行人在墙上留下了几个模糊的影子。   “图威斯特,我不知道您想清楚了没有。”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趴在方向盘上说,“我们没有去骚扰多纳德·闰桑姆和戈登·米勒爵士,而是来到这个街区——因为我们的案子都发生在这附近。古伊·威廉姆斯的房子就在伦敦金融城的边上,稍远一点儿是维纳街,步行到国瑞街只需要五分钟——戴维德·柯亨就住在国瑞街上,那个不幸的莱斯特先生的歌舞餐饮馆就在不到一英里之外的地方。莱斯特先生告诉我们,可以在附近找到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兄弟——他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十口钟酒吧里。”   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阴沉,他盯着窗外白教堂地区的房子。   “我不知道这个街区是否会重复半个世纪之前发生过的可怕的故事。”图威斯特博士用沉重的声音说,“看看这些阴森恐怖的房子,这些墙壁,这些红砖——似乎仍然在渗出鲜血的味道……那是被魔鬼选中的、不幸的受害者的鲜血……”   “您非要现在回想那个可怕的系列谋杀案①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压抑住了颤抖,他低声地抱怨着。   ----------------------------------------------------   ①这里指的是著名的‘开膛手杰克”系列谋杀案,此案发生在白教堂地区。   “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向我们提醒那个血淋淋的秋天……杀手的影子还在附近徘徊,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存在……”   “够了,够了!要是您再多说一个字,您就自己去盘问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吧!老天爷,您完全被那个案子迷住了!您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回忆那个系列杀手!图威斯特,别不信,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您很多年了,我肯定会认为您的精神失常了。您好像是中了魔,甚至可以说是仰慕那个嗜血的疯子!”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让我动心,他曾经成功地把苏格兰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认为他是一位艺术家。或者更进一步,他是一个纯粹主义者。他总是用刀械‘工作’,总是在同一个街区,也就是……这里,更绝的是,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艺术家,他每次都向当局发出谋杀通告,拱手送给警方一个抓住他的良机……阿彻巴尔德,他没有发疯,至少不是您所指的那种疯狂。另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在不久前向您说过同样的话……不说了,我相信我们已经到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斯必塔菲尔德教堂附近,那座教堂的灰色正立面矗立在迷雾当中。他们刚关上车门的时候,教堂的钟楼上敲响了八点。最后一下钟声似乎惊醒了附近的一条狗,它嗥叫了起来。在前面的街角上,一个玻璃拱窗透出了浅黄色的灯光,里面传出了含糊不清的笑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朝着十口钟酒吧的方向走去;而图威斯特博士站在原地,他的目光迷失于教堂对面的昏暗小巷子里。   “就是这里,就在这条小街里,他完成了最后一桩谋杀……最恐怖的谋杀……一场真正的屠杀。”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被迫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发出了一串狂躁而无奈的抱怨。   当他们走进气氛欢快的小酒馆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烟草和啤酒的怪味儿。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了约瑟夫·科斯闵斯基,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很像,但是身材矮小一些。他有健壮的肩膀,黑色的、浓密的头发,四方形的脸盘,脸上有深深的皱纹,目光坚定而无畏。他用胳膊支在吧台上,身边有一个朋友。警官请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喝了两杯,这种善意立刻驱散了所有的疑虑。几分钟之后,两位侦探和受害者的兄弟一起坐在了大厅一角的桌子旁边。   约瑟夫·科斯闵斯基在斯必塔菲尔德的市场工作,他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关系很亲密。斯坦利是他在英国唯一的亲人,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见面。兄弟的死讯让约瑟夫既难过又惊讶,但是他根本想不出有谁会要害死斯坦利·科斯闵斯基。   “请相信我,如果我能够帮上忙,我肯定会尽力的……但是,我已经仔细地想过了,我真的想不出有谁会想要他的命。”   “您知道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紧紧地盯着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您的兄弟在他的房间里藏了一大笔的现金。”   “这么说是遭到偷窃?”   “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他曾经含糊地提到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十多天前……”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突然警惕了起来,“可是,警官先生,您不会认为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放心。偷窃似乎并不是作案的动机,而且钱还在他的房间里。不过,请您详细地说一说这笔钱的问题。”   科斯闵斯基皱起了浓密的眉毛,就好像在用力搜寻记忆。   “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请我到一家餐厅吃饭,他说是有人请客。‘约瑟,我今天搞定了一笔买卖!而且根本不用费力!’我问他是不是签了新的演出合同,他回答说:‘完全不是……不行,我不能说!不能告诉你详情……’他笑了起来,然后故作神秘地说:‘这是一个不太光彩的故事……知道得越少越好。’我没有刨根问底。我的兄弟喜欢开玩笑,我不知道他是在逗我还是在说真的。”   “我现在要问您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我请求您深思熟虑之后再回答。那一大笔钱,是否有可能是不正当的所得……比如说勒索?”   刚一开始,约瑟夫·科斯闵斯基显得很不高兴。但是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不断逼迫之下,他被迫承认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考虑到那笔钱的数目和斯坦利在这个问题上保持沉默的怪异态度。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约瑟夫无法提供任何相关的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请约瑟夫喝了一杯啤酒,然后问道:   “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算是您兄弟的朋友吗?”   约瑟夫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的。他曾经向我提起过这两个人……”   尽管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期待这样的回答,但是他还是张大了嘴巴,表现出惊讶和狂喜的神情。   “科斯闵斯基先生,您能否具体说说他们之间的关系?”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语气异常温柔,就好像他在询问一个梦中的精灵——生怕一点点的惊吓都会把精灵吓跑。   “嗯,实际上……他们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觉得他们以前经常见面。很可能是为了讨论演出和魔术方面的问题。据我所知,那两个人和我的兄弟一样喜欢胡闹。您要知道,斯坦利特别喜欢捉弄别人。对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条件反射。当然了,考虑到他的职业,这也很正常。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最近不怎么来往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斯坦利最近不和他们见面了?”   “啊,这我可说不准。我只知道,他最近几个星期都没有跟我提到过他们。”   “大概两个月的时间?”   “嗯,差不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两个月前,也就是九月初。科斯闵斯基先生,请努力回忆一下,在那段时期,您的兄弟是否曾经提到与戈登爵士和那个演员相关的戏法儿、闹剧或者类似的东西?”   这时候,酒吧的服务员送来了他们的啤酒。约瑟夫·科斯闵斯基立刻灌下了半杯啤酒,这似乎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的。”他皱着眉头说,“我好像有隐约的印象……不过,我不敢肯定是与戈登爵士和那位演员有关。那大概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我去斯坦利的公寓里找他,他打开了一瓶杜松子酒……差不多……当晚就被我们干掉了。我们当时都不太健谈。他坐在床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话,因为他的话让我很好奇。大概是这样的:‘没有痕迹……没有痕迹……没有血迹……应该有血迹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烦意乱。我的问题立刻把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惊醒了,他好像很不高兴。他回答说:‘没事,约瑟,没事……只是一个闹剧最后搞砸了。” 第三部分 你来我往 第20章 夜访   1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转动车钥匙,让发动机轰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说:   “很好,八点三十分。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约好了九点见面,在出门之前我给他打过电话。”他停顿了一下,把车子在克莫西亚街上掉了个头,“我们正好有时间整理一下思路。我想,现在没有必要猜测那三个神秘的‘医生’的身份了:马库斯医生、罗斯医生和施尔顿医生。相对应的是一位剧作家、一位演员和一位擅长隐身术的魔术师……这个组合几乎摆明了就是在国瑞街上搞化妆舞会的人。科斯闵斯基扮演了施尔顿医生的角色,这一点毫无疑问。您还记得吧,敏登夫妇明确表示施尔顿医生的个子比另外两个人都高。剩下的就很简单了,要么马库斯医生是戈登·米勒爵士,罗斯医生就是多纳德·闰桑姆,要么就是反过来。”   “我的朋友,恐怕您的脑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误区。在我们的嫌疑犯中,有一个人不可能去扮演医生……算了,现在先不考虑这个细节。”   “您为什么这么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没有掩饰他的恼怒。   “现在,我已经知道戴维德·柯亨在走廊里消失的戏法了……就是这个新发现使得我能够确定某一个人无法去扮演医生。阿彻巴尔德,看前面!您差一点儿开到人行道上去!”   “图威斯特,如果您不立刻告诉我……”   “我今天晚上会向您解释的,我保证。但是,我要再次提醒您,这只是整个案子中的一个细节,而案情的其他部分还是一片混乱。比如说,科斯闵斯基奇怪的自言自语是什么意思?‘没有痕迹……没有血迹……本应有血迹。一个闹剧最后搞砸了……’他到底想要说什么?这简直是自相矛盾!如果真的是开玩笑闹出了意外——很显然是指柯亨的意外死亡,那我就不明白了——‘没有血迹,本应有血迹。’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显然是说柯亨死于有预谋的犯罪,而不是意外。”   “见鬼,您为什么总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较真儿?这只是模棱两可的话,而且是二手信息。戴维德·柯亨是死于肚子上两处刀伤,用不着前思后想。我承认,科斯闵斯基最初以为只是一场闹剧。剧作家和演员假称是闹剧,哄骗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参与行动;但是那两个人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简单,就是要除掉戴维德·柯亨。”   “阿彻巴尔德,您的推理能够站住脚,至少在主线上是正确的。但是,我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我永远搞不明白您的做法。”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无可奈何地说,“只要我们有了一个合适的线索,您就会试图用各种方法来摧毁它!科斯闵斯基可能在勒索戈登爵士,可能在勒索多纳德·闰桑姆,也可能在同时勒索两个人,我认为这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大笔的现金,总不会是圣诞老人送给他的吧!”   “就在不久之前,您认为彼得·摩尔是敲诈者……”   “也许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和彼得·摩尔串通好了?”   “阿彻巴尔德,我们最后总是问一成不变的问题,总是局限于相同的选项:要么是这个,要么是那个,要么两个都是……谁干了这个?谁干了那个?要么是这个人,要么是那个人……是谁袭击了科斯闵斯基?一名证人声称逃走的人是金色头发,另一个证人说是深色的头发。到底是戈登·米勒爵士还是多纳德·闰桑姆?或者两个人都是凶手——如果我们假设两个证人都没有看错。不行,这样不行,这样的逻辑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们正面对着一张拼图,似乎上面所有的小片都无法相吻合,随着案情的发展,小片的数量在不断地增长。就比如说那两桩谋杀案——我应该说是‘疑似’谋杀案,因为我们现在仍然无法给它们定性。按照您的逻辑,在彼得·摩尔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案子里,凶手分别就是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但是考虑到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的故事,我们又会作出正相反的结论:我们的两个嫌疑人在搞阴谋,他们的目标是让对方受到怀疑。换句话说,每一个线索,每一份让某一个人无法摆脱罪责的口供,用来指控‘他的’谋杀的证据都反过来成为了证明其无辜的附加证据。在某种程度上,这把调查工作的方向都翻转了……”图威斯特博士盯着前面迷雾蒙蒙的街道,又补充说,“尽管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线曙光,阿彻巴尔德,我们必需承认:我们还是在泥潭中艰难行进… ”   2   多纳德·闰桑姆的客厅风格和戈登·米勒爵士的客厅风格正相反。演员的客厅完全是现代派的风格。他住在科尔逊街上一栋漂亮的房子里,房子建造于维多利亚时代。当年建造这所房子的人绝对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相信——一位演员的古怪风格给这座房子的内部装潢所造成的影响。不过,目前坐在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无心计较房子内部装饰的问题。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就像一辆碾压机,无情地骚扰着房子的主人。   “……闰桑姆先生,我们再回忆一下。您无法证明二十三点左右——也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被野蛮地袭击时——您在什么地方,而且他遭到袭击的地点离古伊·威廉姆斯的房子只有两步路。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向您解释过了,我们非常怀疑科斯闵斯基先生参与了谋杀戴维德·柯亨的行动,而且您好像也牵扯其中。有人看到了袭击科斯闵斯基的人。奇怪的是,证人向我们提供的描述非常符合您的特点:中等身材,金色头发,穿着黑色的外套……您昨天晚上穿的也是黑色的外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欠了欠身子,把雪茄的烟灰弹进了玻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然后他又说:   “不仅如此。上个星期三,有人来向我们告发,说您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会在近期实施一桩谋杀。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把您送上法庭。”   演员把头往后一靠,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梳拢着金色的头发,然后把精致的黑色天鹅绒便装的两襟交叠了起来。他的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满不在乎的光芒。   “警官先生,请允许我对您的指控保留意见。您死心塌地地相信那个夸张的决斗故事……您的主要论据都建立在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上面,稍有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那个满是胡言乱语的故事。您揪住这个奇谈中一个小小的细节不放——我的朋友随手拿起了一个用于装饰客厅的小玩偶,您仅凭这一点就推断说我们都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关系。至于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案子……警官先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在伦敦有多少人的外貌特征符合您的证人的描述?又有多少人在案发的时候没有不在场证明?……您可以自己计算一下。我说,您能够把肇事者称为谋杀犯吗?科斯闵斯基最后的遭遇真的能够被称为谋杀吗?——他实际上死于车祸。要想进行指控就必须有正式的证据来证明被指控的对象确实有罪。目前您并没有正式的证据。那么,您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了……”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多纳德·闰桑姆露出了笑容。但是当图威斯特博士说话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   “闰桑姆先生,您和弗瑞斯特小姐交往了多长时间了?”   演员冷冷地回答说:   “我不明白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您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您要知道,我平时不会关心别人的私生活,但是在我们目前处理的案子里,这个问题似乎非常重要。当然了,我无权强迫您……”   “算了。”多纳德·闰桑姆恼怒地打断了博士的话,“我们交往了大概几个星期的时间。关于这个问题,您还需要详细的解释吗?”   “那么说,在戴维德·柯亨死后,您才开始钟意于弗瑞斯特小姐……”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继续说道。   多纳德·闰桑姆在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两颊绯红。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图威斯特博士盯着演员看了半天,最后回答说:   “我相信您足够聪明,完全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好吧,既然这个问题不合您的口味,我们可以把它暂时放到一边。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向我们介绍一下您的未婚妻。我要先声明一下——您其实也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有幸和弗瑞斯特小姐交谈过了。她是一个年轻女孩子……”   “您想要暗示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演员冷冷地问道。   “当然不是,闰桑姆先生。我绝不允许自己做这种暗指——我认为那种想法狭隘且愚蠢,我更不会在如此敏感的话题上嚼舌头……”图威斯特博士的脸颊染上了血色,“所以说……等等,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对了,是关于弗瑞斯特小姐……在我看来,她不乏伤感之情……当然了,她的养父刚刚打死了一名入室盗窃犯,她很难面带喜色。但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就好像有一种隐秘的痛苦在折磨她,使得她无法表现出她的年龄本应该赋予她的热情和生命力。”   “也许吧。”多纳德·闰桑姆出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内心中苦苦寻找答案。   “闰桑姆先生,弗瑞斯特小姐刚到英国落脚的时候,您就已经认识她了。她曾经在英国居住了两年的时间,接着返回美国,后来又从美国回到了英国。我的问题是这样的:从美国回来的之后,她是否表现出明显的‘变化’?”   演员点燃了一支香烟,沉默了良久。他说:   “图威斯特先生,我要提醒您,在她回到美国的那段时间里,她的母亲去世了……”又是一阵沉默,多纳德·闰桑姆盯着客厅里的厚厚的割绒地毯,“没错,先生们,母亲的死讯令施拉深受触动。哦!她从来没有向我谈到过这个问题,我也小心地避免唤起她心中痛苦的回忆。但是安娜的死对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她的心头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这是肯定的。另外,事实也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当时她本应该回到英国……但是施拉在美国又多停留了几个星期。”   “好的,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插了进来,他对于改变话题的做法很不耐烦,“这个问题已经说清楚了,我们现在谈论更令人忧虑的问题吧……特别是您‘出色’的不在场证明。首先,请问您还坚持原来的证词吗?”   “您希望我撒谎?如果真是这样,请告诉我应该使用哪种谎言……或者您也可以杜撰出一个您喜欢的故事。”   “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露出了笑容,就像是一个能够宽容各种玩笑的人,“我刚才使用了‘不在场证明’这个词,但是,您要知道这么说实际上并不恰当。您无法给出那位‘女崇拜者’的准确的名字,更不要说她的姓氏了,您也无法描述她的外貌——甚至无法大概地描述一下,您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简而言之,您对她一无所知。一个陌生的女人给您打电话,想要得到您的亲笔签名,您去和她会面,然后转身返回。恐怕您永远也无法再找到这个陌生女人的踪迹——其他人也不可能。这就是您的‘不在场证明’。对于一桩谋杀案来说,这样的‘证明’不太管用,您觉得呢?何况,我认为您的这些动作根本用不了二十分钟。算了吧,我知道您将要如何回答我:那位小姐凑到了您的跟前,试图赢得一个吻;您很难脱身,等等……好了,我再问您一次,您还坚持原先的证词吗?”   到底是警官的用词方式,他刚才那一番话,还是他的整体个性让多纳德·闰桑姆感到滑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演员愉快地笑了起来,同时略带宽容的味道。   “警官先生,我知道您一直醉心于那个决斗的故事……”多纳德·闰桑姆说,“不过,请允许我指出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真的在进行决斗,那么您的怀疑对象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我的朋友戈登——应该是他试图谋杀科斯闵斯基,并且将各种怀疑指向我。所以您应该去仔细盘问戈登,应该试图戳穿他的不在场证明……您必须证明射杀他秘书的人不是戈登,而是一个受命谋杀的同谋……顺便问一句,您今天晚上打算去拜访他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半。   “我想我们会明天再拜访他。”警官犹豫着说。   “明天!”多纳德·闰桑姆惊讶地说,“可是,我相信他在等着您去造访……考虑到目前的形势!没错,他已经听说了有人试图谋杀科斯闵斯基的事情,我告诉他了。如果您不去的话……他肯定会焦虑不安,说不定要彻夜难眠。等一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说干就干。多纳德·闰桑姆站了起来,走到了电话机旁边,拨通了他朋友的号码。他和戈登·米勒爵士说了几句,然后挂上了电话。   “先生们,他正在等着你们,你们今天晚上就可以去拜访他。”   “感谢您的好意,闰桑姆先生。”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压抑着怒气,“您为了调查工作如此费心。但是,我想要提醒您,我们现在不是在剧院里……希望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好吧,我们现在应该祝您晚安了……顺便问一句,我告诉过您吗,我们在科斯闵斯基先生的房间里找到了大概二百英镑的现金。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对吗?我真的很难想象他通过积蓄存下了这么多钱……我们找到了他的兄弟,他也持相同的观点……”赫斯特警官漫不经心地朝衣帽架走去,从上面摘下了他的帽子。然后他转身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演员。“至少,他刚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没过多久他就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设想,我很想知道您对于这个设想的看法。他认为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在靠敲诈某人而获利。”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做出了准备戴上帽子的姿势,但是他又改变了主意。他又说:   “如果真是这样,谁会是他敲诈的对象?会是谁呢?闰桑姆先生,您有什么想法吗?”   演员呆若木鸡。他嘴上叼着的香烟冒出了一缕青烟,模糊了他的眼神。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起了眉头,似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然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宽容的笑容,慢慢地转向多纳德·闰桑姆。   “但是,我忽然想到……我还没有问您,您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先生吗?”   3   戈登·米勒爵士手上的钢球发出了规则的碰撞声,而且声音越来越急促。“啪”的一声,戈登爵士把钢球都收拢了,然后他回答了警官刚才提出的问题。   “嗯,是的,我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其实,我很少和那个阶层的人打交道,但是科斯闵斯基是一个例外——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他是那个行当里的佼佼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曾经偶尔见面。如果要详细地介绍他的私生活,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我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魔术、舞台表演等——整体而言,就是演出行当的事情。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我能够告诉您的就这么多……”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铅笔尖轻轻地敲着笔记本。   “戈登爵士,这很奇怪。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问题上,您朋友的说法几乎和您一模一样。这让人……算了,先不说这个。我们刚才向您介绍了他遇害的经过,您有什么想法?”   戈登·米勒爵士手上的钢球又开始发出轻微碰撞的声音。   “这很令人惋惜,真的非常令人惋惜……”   剧作家的脸上刻着憔悴的皱纹,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似乎比前一天晚上更加焦躁不安。他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他给人一种焦急和恼怒的印象。   “还有其他想法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追问道。   “您想让我说什么?”戈登·米勒爵士气恼地说,“说……承认我和多纳德·闰桑姆秘密策划了这起谋杀?”   “就在刚才,我们向您的朋友做出了同样的提示,您的秘书在两天前跑来向我们宣布说你们当中的一个人会实施一桩谋杀……现在我们手上就出现了两起谋杀案。”   “说得很对!”戈登爵士大声嚷了起来,同时竖起了一根食指,“多了一桩谋杀案!阿彻巴尔德‘虚构’先生,这是一个最好的证据一充分证明了那个决斗的故事是虚假的!”   “说起那个神奇的故事,”图威斯特博士和气地插了一句,“您能否帮助我们澄清一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剧作家垂下了眼皮,他的声音也缺乏说服力。   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然后又说:   “戈登爵士,请允许我对您的回答表示怀疑。我只见过彼得·摩尔一次,但是那一次会面已经足够了——我能够根据他的表现判断出他的个性。我见过的坏蛋和罪犯太多了,我能够看透他们的任何伪装,能够看到伪装之下隐藏的东西。如果说他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一个小偷,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说彼得·摩尔编造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故事,我拒绝接受这种说法——他绝对没有能力想出如此复杂的故事。实际上,我认为能够完成如此复杂的故事——或者说剧本——的人屈指可数。根据我个人的了解,我认为只有两个人——您自己和多纳德·闰桑姆。”   “图威斯特博士,您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剧作家结结巴巴地回答说。他在刻意避开博士的眼光。   “您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围绕着您的妻子淹死的意外。我们已经就此展开了调查,而且……”   “你们认为我谋杀了安娜,是吗?”房子的主人发怒了。   “当然不是,别担心。正相反,有一些理由让我们相信那是一次自杀事件。”   戈登爵士站了起来,走到了房间的中央。他一挥胳膊,指向周围作为装饰的武器收藏和面具。   “就像那位牧羊人‘杰克先生’,您打算声称是这个房子、这里的环境,甚至是我这个人导致安娜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以至于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我只是想问您一个问题,在她遇难前的那段时间里,您妻子的行为举止是否符合自杀的假设?”   戈登·米勒爵士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一屁股坐进了扶手椅里。   “嗯,她当时状况确实不佳,这是实情。”戈登爵士不情愿地承认说,“她很疲乏,有一些懒散,仅此而已。实际上,所有的人都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陷入这样的状态。”   “那么,有什么理由促使她陷入这样的状态吗?”   戈登爵士的回答非常干脆,就像是一记马鞭。   “没有,绝对没有。”   一阵沉寂,但是时间不长,戈登爵士手上不断转动的钢球所发出的有规则的轻响打破了沉寂。侦探着迷地盯着戈登爵士的动作,他暗想——真是奇怪的表演。   钢球转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说真的,图威斯特博士,我不明白您问这些问题的用意。您有一桩谋杀未遂案要调查,可是……”   “很好,”侦探冷冷地打断了戈登爵士的话——博士很少会这么做,“也许您能够给我们一些提示——我是说这次袭击的动机。戈登爵士,您瞧,既然您是一位如此富有想象力的剧作家,这对您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问题似乎令剧作家很吃惊。他朝两位侦探看了半天,最后回答说:   “我不知道……复仇,了结积怨,和女人相关的事情,偷窃……”   “偷窃?您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没有,我只是随口说了出来。”   “真是奇怪,我们正好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大笔现金。科斯闵斯基把大约两百英镑藏在了衣柜的上面。您知道,对于科斯闵斯基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钱……”   戈登爵士皱着眉头,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是的,这很奇怪……这么多钱,而且他没有存在银行里。确实很奇怪。”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们猜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科斯闵斯基在敲诈某个人……您怎么看?”   “敲诈某个人?”剧作家的脸上出现了惊诧的表情,他放下了手上的钢球,“可是……敲诈谁?”   赫斯特博士用漫不经心的态度盯着他的指甲。   “我们已经向您介绍过,在您女儿的前男友遇害的案子里出现过一个科斯闵斯基。假设那个科斯闵斯基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假设他就是那个案子里的同谋,而且他又处于贫困的状态,那么他有可能认为自己的沉默应该获得小小的补偿。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戈登·米勒爵士的脸上一阵痉挛,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您的意思……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第四部分 初露端倪 第21章 有话要说的死者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   “……我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图威斯特博士正在打电话,他的语气很严肃,“您从哪儿得到的信息?”   “是李医生告诉我的,戈登·米勒爵士的家人以前都找他看病。”听筒里传来布瑞格斯警官的声音,“我认识李医生,真是走运!要不是因为我们有交情,您也知道,他可不会轻易……”   “您说是走运?算了吧,布瑞格斯,您对于自己的洞察力总是那么谦逊!您非常机智地找这位医生了解情况。要是我,我绝对想不到这个主意。另外,关于我请您调查的日期,您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图威斯特博士认真地倾听着布瑞格斯的叙述,随后他表示感谢,并挂上了电话。他久久地站在电话机旁边,面色严峻。随后,他走到了窗户跟前,脸色依然严峻。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街道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车流声,街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盏路灯。彼得·摩尔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神秘死亡过去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围绕着那两桩悲剧的迷雾仍然没有散去。   毫无疑问,布瑞格斯警官通报的信息让图威斯特博士久久不能平静。当座钟敲响五点的时候,他甚至不想去喝下午茶。他似乎在观察着伦敦交通动脉上的车流,但是他的目光一动不动,表明他的内心中正在翻腾着更加沉重的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博士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尽管还有很多未解的难题,图威斯特博士已经清晰地判断出了凶手的真正动机。刚一开始的时候,博士在这个案子中嗅到了阴险和邪恶的味道,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现在,他意识到情况比他的预计更糟糕。   六点了,大门的门铃声将图威斯特博士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他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起坐在了壁炉的旁边。警官毫不犹豫地切人了正题。   “什么都没有,一直没有进展……我们知道戴维德·柯亨是如何在走廊中消失的,我们也知道他是如何在垃圾桶里重现的,我们甚至或多或少地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但是接下来,我们就碰壁了,这让人绝望。我们被迫像往常一样,呆坐在扶手椅里,无可奈何.无谓地夸夸其谈,不断地迷失在猜测当中——那些猜测一个比一个荒唐!我们在毫无意义的思考上面浪费了多少时间!……这个可恶的谜案甚至让我无法安睡!”   “我的朋友,最近几天里,我自己也很少合上眼睛,希望这能够让您获得一丝宽慰。不过,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完全错了,不能用纯粹的数学方式来思考问题。我们一直在严格地参照数学方法,这很有问题。我们被罪犯的花样翻新的骗术蒙住了眼睛,以至于我们忽视了最重要的因素——人的因素。”   图威斯特博士感到悔恨和心酸,他停了下来,伤心地摇了摇头。   “一个新的假设?”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疑惑地抬起了眉毛,但是图威斯特博士保持着沉默。“图威斯特,我觉得您向我隐瞒某些东西……”   “确实如此。布瑞格斯刚才来电话了。我曾经要求他帮我核实某些信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立刻涨红了。   “啊!这可真妙!”警官大发雷霆,“您背着我私自调查!而另一个家伙也乐于参与阴谋!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您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我就不值得信赖了!而另一个人,固然是我的同事,却去执行秘密的调查,每天早上若无其事地向我道早安,装模作样地朝我微笑……这个布瑞格斯,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要不是因为他的年纪不小了,我早就让他滚蛋了!见鬼,真见鬼,我为什么不去找大老板,告诉他说他手下的某一位警官在滥用纳税人的钱进行私人调查……”   “请冷静一下,我的朋友,冷静。您和我一样清楚,如果没有布瑞格斯的才能和勤恳的调查工作,很多案子都会永远不明不白,您可能也不会如此声名显赫。也许您还不知道,实际上您的名声已经超越了国界……今年夏天,我在巴黎逗留的时候,我发现那里的警督都听说过您的大名。他们把您称为‘善于处理荒谬案件的警官’,也有人说是‘能够找到神奇解答的警官’。”   “这么说可是高抬我了。”警官一边回答一边轻快地把一缕不老实的头发收拢了起来。   气恼的迹象已经从他红彤彤的脸上完全消失了。   “好吧,我们再来说说布瑞格斯。我请求他帮我收集一些关于施拉小姐私生活的信息,准确地说是她前往美国之前的那段时间的情况。您知道,我对于那段时间可能发生的事情很有兴趣,我想让布瑞格斯搞清楚施拉小姐去美国的原因。布瑞格斯很有灵性,他找到了曾经给施拉小姐治病的医生。那位李医生是布瑞格斯的朋友,同时也是戈登·米勒爵士的密友。李医生透露说当时施拉小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作出诊断几个小时之后,李医生和米勒夫妇进行了一次谈话。在谈话的过程中,米勒夫妇请求李医生——作为一名医生和一个朋友——帮忙把施拉从她所遭受的痛苦中‘解放’出来,同时明确地表示如果李医生能够保持沉默,他们愿意付出大笔的酬劳。李医生断然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要求他们仔细考虑一个问题:施拉当时肯定只有十七岁,难道不能找到孩子的父亲,以及他的父母,以便达成某种协议?米勒先生和太太回答说这样的解决办法不利于女儿的未来。没过多久,施拉就离开了英国……”   “让小姑娘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流产,并且让她暂时远离她的男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替图威斯特博士说完了这句话,“可是,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李医生并不知道。他猜测施拉的男朋友是一个出身不好的男孩子,不管怎么说,是一个戈登夫妇不愿意招为女婿的人——他们的态度证明了这一点。”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揉着他的下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认为这个插曲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   “是的,我这么认为。实际上,这段故事合理地解释了施拉小姐的行为举止……至少是作出了部分解释。”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半晌,然后又说,“我亲爱的阿彻巴尔德,我现在请求您保持耐心。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刻就要到来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会了解到所有的细节——至少是和人的因素相关的细节,因为很多其他问题目前仍然模糊不清。布瑞格斯还告诉了我一些其他的‘小事情’……哎呀!那些事情证实了我所最不愿意看到的故事。请注意,我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情。它们汇总起来,让人心生疑惑。阿彻巴尔德,真是糟糕透了。我们当然不应该姑息这起阴谋的始作俑者,但是在极端情况下,我们又面临可以为他推托责任的情境……除了这最后一点,凶手绝对是不可饶恕的,是最卑鄙可耻之徒。这个凶手已经多次犯案,但是他最邪恶的罪行并不在这些谋杀案之列。那桩罪行令我义愤填膺,令我对他无比厌恶,您根本无法想象我的愤慨程度!我凭我的灵魂和良心起誓: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肮脏、如此丑恶的案子。阿彻巴尔德,我决定继续在某些问题上保持沉默,因为以您的性格,当您面对凶手的时候,您的表现会暴露出您内心中的感情——这可能会让凶手逃脱正义的惩罚。您瞧,我们现在很难用‘具体’的证据来指控他,那个凶手很狡猾,他不会给我们留下把柄。   “现在,说说我交给您办的小小的调查工作——就是关于我们的单身汉和鳏夫的私生活,有什么结果?”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情绪——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扭断他朋友的脖子——但是他最终屈服了。   “我先说说戈登·米勒爵士……自从他的妻子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来往,连偶尔的偷情都没有发生过。有人声称他曾经在晚上去找娼妓……但是都无法证实。   “多纳德·闰桑姆的情况正相反。他是一个著名的花花公子——至少在他和施拉小姐交往之前是这样的。他曾经有很多情人,都很年轻……”   “都很年轻。”图威斯特博士望着远方,低声重复着,“这很奇怪……您还记得吗,上个星期天的晚上,当我说到他和施拉小姐的年龄差距的时候,他突然气急败坏地认为我有所暗示。在我看来,这一点很说明问题。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可是看起来很年轻。问题是,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您注意到他敏捷的动作了吗?他的轻柔而果断的步伐,还有欢快的笑声?也许这都是下意识的表现,但是他肯定是想要显得朝气蓬勃、富有活力——就像一个年轻人……有点儿像是那些断然拒绝衰老的人,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就连他的公寓……”   “您到底想说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迷茫地问道。   在夹鼻眼镜的后面,图威斯特博士的瞳孔收缩了起来。   “当大幕落下、幻觉消失的时候,重新面对现实的那一刻可能会极端危险。我想要说什么?没有任何意思。我在思考,就这么简单。不过,说到个性和特点,请告诉我您对于演员和他的朋友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您如何分析他们近期的行为举止?”   “戈登·米勒爵士很不安,这是明摆着的。当然了,他试图要表现得很平静,想要装出无辜的样子,但是他给人以焦躁不安的感觉,他处于恐慌的状态下……您注意到他转动钢球的动作了吗?我认为他已经撑不住了,马上就要全部供认了。多纳德·闰桑姆也不像以往那么自信了。不过,他的表现要比戈登爵士强……您还记得吗,在我询问他是否认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之前,他一直很有自控力。听到我的问题之后,他就像一头困兽一样试图用空洞的长篇大论来摆脱困境,他的态度咄咄逼人,而且放肆无礼。简而言之,他那天的表演有辱他的鼎鼎大名。和戈登·米勒爵士一样,他似乎对局势失去了控制,就好像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突然挡在了他们的眼前……不过,那些狡猾的家伙还没有被打垮。如果在近期找不到新的线索,我担心他们会全身而退。现在需要趁热打铁。”   “挡在了他们的眼前……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图威斯特沉吟着,“阿彻巴尔德,您说到点子上了。如果……”   博士突然举起了手,就好像在请求警官保持安静。然后他站了起来,在壁炉前面不停地踱步。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转晴了。   “您说得没错。必须要采取行动,而且要快。”   “可是,老天爷,我们采取什么行动?”   “阿彻巴尔德,您很熟悉我的风格。您知道,在通常的情况下,我不会使用卑鄙的手法。但是这一次,我要破一次例。我要攻击对手最薄弱的地方——施拉·弗瑞斯特。她会坦白的,我敢肯定。您再一次立了大功,您明智的分析帮我解开了疑窦:‘一件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有一件事情破坏了凶手准备的精致的陷阱!您还不明白吗?救护车的事故,科斯闵斯基死于车祸——凶手根本没有策划这个情节!”   在那一瞬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怀疑他的朋友是否精神失常了。   “可是……凶手想要杀死他,不是吗?”警官犹犹豫豫地提出了异议。   “凶手并不想杀死科斯闵斯基,这就是要点。凶手希望他还能够说话。我仔细地想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的做法正是凶手所期望达到的结果。所以,我们要沿着凶手在我们面前铺设好的道路摸索。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我已经看穿了他可怕的诡计。他的计谋出类拔萃,即使是我这样的犯罪学家也必须向他脱帽致敬。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不择手段,如此复杂、如此曲折、目标如此邪恶、线索如此混乱的案子——我们就像瞎子一样盲目地落入凶手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中。现在我可以告诉您,我们的对手是一个心灵扭曲的怪物。就是他,而且是他独自一人,谋杀了戴维德·柯亨、谋杀了彼得·摩尔、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更不要说他正准备实施的另外一桩谋杀,他还有另外一项罪行——可能是所有这些罪行中最邪恶的。” 第四部分 初露端倪 第22章 “游戏和谋杀”之夜   随后的周日晚上,戈登·米勒爵士在家里招待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阿兰·图威斯特博士。多纳德·闰桑姆也在场。这是应图威斯特博士的要求而举办的犯罪专家的会议,博士坚持要把这次集会命名为“游戏和谋杀”。施拉没有参加这次会议,她在下午离开了伦敦,打算到德文郡的一个朋友家里住几天。   四个人都聚拢在火炉边,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面前就是噼啪作响的、烧得很旺的炉火。戈登·米勒爵士拿出了他的最好的威士忌。“一瓶上等的佳酿。”戈登爵士开玩笑说,“是我的朋友——牧羊人杰克——帮我弄来的。”在杯子里,琥珀色的琼浆反射着炉火的光芒,那温暖的光芒同样跳跃在三双焦急等待的眼睛里,以及图威斯特博士的夹鼻眼镜片上。博士沉着冷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似乎正在一个轻柔的梦中徜徉。多纳德·闰桑姆往后靠在扶手椅的靠背上,跷着二郎腿,显得轻松自在——在一个星期里,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他用右手不停地抚摸着一条漫不经心地系在脖子上的丝绸纱巾。房子主人的动作更为缓慢,更为镇定,但是他炙热的目光清楚地表明了他同样激烈的内心活动。   至于赫斯特警官,他实际上是坐立不安。在昨天晚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在他的公寓里焦躁不安地琢磨,等待着图威斯特博士的归来。在几个小时之前,警官目送着博士走进了牛津街上的一家电影院——他们了解到施拉·弗瑞斯特小姐习惯于在星期六的下午到这里来看电影。警官在他的客厅里不知疲倦地转来转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但是他始终无法抹去头脑中的图威斯特博士的形象:博士穿着一身活泼而艳丽的运动夹克——警官从来没有见过博士打扮成这个样子。图威斯特混入了电影院门口的人群,去寻找年轻的弗瑞斯特小姐——就像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在等待他的心上人。座钟敲响十一下的时候,图威斯特博士终于出现了。等博士在午夜时分离开之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觉得他都要发疯了。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他们的对话片段。   “……真是不寻常的一天,阿彻巴尔德,绝对是不寻常的一天!多么特别的女孩儿!女性总是让我感到万分惊讶……我以前还以为她平庸而毫无生气!我大错特错了!她拥有难得一见的敏感而深邃的灵魂,令人感动!在人世间实属罕见。”   “图威斯特,她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   “当然了,我们谈到了很多东西——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情况。她非常敏感、非常娇弱、非常单纯……我的朋友,我可以向您保证,要是我年轻三十岁,我会毫不犹豫地去赢取她的芳心。”   “我说您到底有完没完,她到底告诉了您些什么?您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看过电影之后,我们在布瑞塔尼亚酒吧里喝了一杯,直到……我不能告诉您详情。然后我们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我请她吃晚饭,随后我们继续散步……多么美好的夜晚,阿彻巴尔德,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夜晚!如果您真的用心去了解她,只要您真的去感受那个娇嫩的女人身上所蕴藏的……”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足足花了半小时才让他的朋友回到现实的问题上。   “现在,我差不多都明白了。”图威斯特博士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他宣布说:“我想知道的东西,她几乎都告诉我了。我没有费多少心思,您知道……我为自己的口是心非而感到羞耻。我扮演的角色多么不光彩Ⅱ阿!不行,阿彻巴尔德,我现在不能向您透露任何内容!不过别担心,明天晚上……我打算组织一个小小的聚会。我觉得戈登·米勒爵士的‘巢穴’和那里的特殊氛围再合适不过了……他肯定不会拒绝的。我们很快就会了解到‘第七重解答’了。现在还有一些细节模糊不清,但是我会想尽办法从那两个嫌疑犯的嘴里撬出来。您很清楚,在弗瑞斯特小姐向我透露隐情之前,我就已经掌握了这个案子的主线,所以即使没有她的证词,我也能够达到我的目的。不过,现在我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我将能够推测出某些人在八月底出现在国瑞街上的经过——我能够做出非常准确的推测,很可能会让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大吃一惊。这些信息帮助我做出了不同寻常的推理,一项称得上是奇迹的分析科学……这一次,我将要扮演神明的角色……我会稍稍做一点儿手脚,而且绝不会有丝毫的愧疚感!”   房子的主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钢球,然后发动了辩论。   “图威斯特博士,您曾经告诉我说这次聚会是关于‘游戏和谋杀’。我猜测这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不无关系,对吗?”   “在我看来,”多纳德·闰桑姆用审视和调侃的目光盯着图威斯特博士,“您今天晚上不给这个故事来个了断是不会离开的……”   “老实说,这个故事很有可能在今晚画上句号。”图威斯特博士回答说,“但是,要想解释清楚整个故事,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诚意、必须实事求是、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即使是牵扯谋杀的部分。我们必须遵守这个约定。作为犯罪领域里的佼佼者,我们在进行挑战的时候都应该有荣誉感,就像彼得·摩尔所叙述的故事中的两位英雄——他们就是很好的例子。”其他人都用微笑作为答复,“通常,我会把最困难的谜题留到最后来解释,在这个案子里,最困难的谜题无疑是戴维德·柯亨在通向他房间的走廊里消失的神秘事件。当然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秘’事件——我们当中的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花招、一个戏法。诚然,那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戏法,但是我可以向你们证明,通过纯粹理性的分析和推理,我们会找到一种解释——而且只有这么一种解释。   “为了帮助那些记性不好的人,我打算简略地回顾一下那个故事的背景。假扮成马库斯医生的人曾经请求敏登夫妇最后看一眼他们的房客——我打算从这一刻开始叙述。戴维德·柯亨躺在一个担架上,因为‘疾病’而痛苦万状,两位瘟疫医生抬着担架。随后马库斯医生和敏登夫妇离开了戴维德·柯亨的房间,他们顺着走廊走到了敏登夫妇的房间门口。他们在那里说了几句话,然后马库斯医生向抬担架的人示意,让他们把病人抬出来。抬着担架的队伍行进到了走廊中间的位置,然后是一片混乱。在混乱之中,戴维德·柯亨消失无踪了。请注意,当时的场景相当混乱,唯一的光源是来自戴维德·柯亨房间的昏暗灯光,而且他们处在背光的位置。那么就存在一种可能性:在他们进入走廊的时候,戴维德·柯亨已经不在担架上了。不管怎么说,他人间蒸发了。敏登夫妇有一段相关的证词——也是唯一可信的证词,他们一口咬定:没有人能够从走廊逃走,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从他们的身边钻过。   “于是,谜题就转化成了这样:戴维德·柯亨要么在他的房间里消失了,要么在担架经过的那段走廊里消失了。警方仔细地勘察了墙壁、天花板、地板、有铁条的窗户,但是都一无所获。没有任何暗藏的出口。在那个房间里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那么戴维德·柯亨去哪儿了?我们可以考虑一种假设:戴维德·柯亨和一名瘟疫医生掉换了服装。但是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那个医生又跑到哪儿去了?   “最开始是三个人,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如果我们按照理性的方式来思考,我们将被迫承认其中的某一个人挥发了;或者,我们可以重新考虑我们的问题的前提条件:在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真的有三个人吗?   “戴维德·柯亨躺在担架上,比手划脚……施尔顿医生不耐烦地叹着气……考虑到身高的问题,我们差不多可以确定施尔顿医生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还剩下罗斯医生,他站在担架的前面,但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唯一的动作就是轻微地颤抖,就好像在努力地保持担架的平衡——来抵御所谓的患者的乱动对担架的影响。”   图威斯特博士停了一下,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的听众——他们仍然保持着沉默。博士继续说:   “这种轻微的颤抖完全有可能是施尔顿医生造成的,他可以通过不断地震动担架来实现这样的假象。因此,没有任何证据——绝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罗斯医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更巧的是,他的服装完全遮盖住了他的躯体——只露出一双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皮肤,就连他的手上也戴着厚厚的连指手套。他身材矮胖,穿着一件大衣,一直盖到脚面上。他的大衣领子翻了起来,裹着一个粗糙的纸浆面具,还有一件披风盖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可以假设那是一个空心的人体模型,就像那个梅尔策尔的国际象棋高手。顺便说一句,戈登爵士,您制作的那个模型非常精致……假如我们揭开罗斯医生的披风,就会在他的背部发现一个开口,足够让一个活人钻进我们的‘空心人’。我们假设这个人就是戴维德·柯亨,假设敏登夫妇和马库斯医生在走廊的另一头谈话的时候,戴维德·柯亨钻了进去。这个动作肯定用不了一分钟,而且他是在罗斯医生的‘背后’搞鬼,可以完全避开证人的注意。先生们,我还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多纳德·闰桑姆朝着戈登·米勒爵士看了一眼,目光中表达着询问和自嘲。戈登爵士用最严肃的口气说道:   “很不错,您的解释能够说得通。现在的问题是,这场假面舞会的目的是什么……图威斯特先生,您能继续解释这个问题吗?”   “可以。”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咳了几下,“不过,我开始觉得口渴了……”   “我给您倒一杯?”戈登·米勒爵士急忙说道,就好像他没有尽到主人的职责。   “不用……也好。我说了太多的话,喉咙有点儿干了,请您谅解……好了,我很快就会回答您的问题。先生们,你们还记得我们的……游戏规则吧……”   戈登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非常温顺地表示同意。   “我们应该考虑事实,完全从事实出发。”图威斯特博士把手指的末端搭在了一起,往后靠在了扶手椅里,“按照我刚才的解释,实现神秘消失的一个前提就是戴维德·柯亨参与其中——当然施尔顿医生和马库斯医生都是同谋,所以这个恶作剧的目标就是敏登夫妇。让我们再研究一下两位受害者的个性,以及这场闹剧对于他们的影响。   “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敏登夫妇属于非常节俭的人。他们出租的房间破烂不堪,缺乏维护。根据巡警瓦特肯的描述,敏登夫妇没有打开房间里的取暖设备,或者说只开了一点点——随后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这一点。实际上,房客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只意味着一个不幸:戴维德·柯亨所欠的三个月的房租要打水漂了。在谈话的过程中,马库斯医生专门指出他们出租的房间破旧,而且明确地说,如果其中的某位房客染上了瘟疫,他们肯定要承担责任。我们考虑一下他们当时的心态,他们相信房子里的人染上了可怕的瘟疫,他们看到眼前有一位房客在痛苦地垂死挣扎,面如土色,而且布满了脓包,还有两个看起来让人心惊肉跳的瘟疫医生。马库斯医生宣布说如果他们‘先前’已经感染了病菌,那些药丸、醋和装着香料的小袋子都不管用,三个医生离开了之后,他们孤零零地留在房子里,等待着……一个瘟疫患者就在他们的附近,随时都可能重新出现,而且会出其不意地跳出来——就像他神奇地消失一样。谁会费心创造出这样的恶作剧,把敏登夫妇吓得半死,而且强调他们的吝啬可能带来的灾难?很自然,他们的某一位房客……而且肯定就是戴维德·柯亨。   “在那段时间里,他和弗瑞斯特小姐过从甚密,他也偶尔去拜访您,戈登爵士。还是在那段时间里,您偶尔和科斯闵斯基见面——您自己承认过。也许在某一个晚上,可能就像今晚这样,你们聚居在了一起:戈登爵士,戴维德·柯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当然还有您——多纳德·闰桑姆先生。也许科斯闵斯基谈到他正在设想的戏法,以及要实现这个戏法的重重困难.而您,戈登爵士,邀请您的客人们到工作间去参观,您向他们展示了您的作品,特别是那个梅尔策尔的国际象棋高手的模型。也许科斯闵斯基得到了您的帮助,得到了一个魔术戏法所需要的空壳人体模型,他打算在舞台上表演这个戏法,但是想要预先试验一次。我们再假设这时戴维德·柯亨向您谈到了他的房东夫妇……声称他们应当受到某种惩戒——最好以恶作剧的形式。在某些……喜欢搞闹剧的头脑里逐渐形成了一些想法……戈登·米勒先生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您两位都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你们善于设计恶作剧;科斯闵斯基当然不会反对;至于戴维德·柯亨,他巴不得赢得女朋友的家人和朋友的好感。某个人的目光落到了瘟疫医生的玩偶上面……于是整个计划成形了。我认为马库斯医生的角色会落在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演员身上:多纳德·闰桑姆——这是必然的选择,也是明智的选择。现在,先生们,轮到你们发言了……”   “感谢您的赞誉。”演员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他的酒杯。戈登·米勒爵士则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图威斯特博士,就像是在欣赏同行的杰作。多纳德·闰桑姆喝干了杯中酒,点燃了一根香烟,看了一眼他的朋友,然后耸了一下肩膀。“我想我们可以和盘托出……”   戈登·米勒爵士放下了他手上的钢球,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博士。   “图威斯特博士,您非常出色,确实如此……嗯,是的,事情就是像您推断的那样。戴维德·柯亨的反应和您猜测的一样……能够有所作为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他想要向我们证明他也有很多鬼点子。他向我们描述了他的房东夫妇——就像您刚才分析的那样。他声称早就想换房子了,他想在离开之前好好地教训他们一下,他梦寐以求……   “在初夏的时候,我们开始准备。科斯闵斯基告诉我们说他准备完成一个有关隐身术的魔术,在几年前,一位魔术师——本世纪的最伟大的魔术师之一——设计出了蓝本,但是一直没有付诸实践,可能就是因为在制作‘空心人’方面遇到了障碍。我向他保证:这样的人体模型完全是可行的。一个月之后,我向他展示了模型,那天晚上戴维德·柯亨也在场。我们足足干了一个月,您绝对想象不出制造这样的模型的难度和复杂度。人体模型必须足够结实,必须能够承受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体的重量,当人钻进去的时候也不能倒塌,另一方面,模型又必须足够灵活,必须有足够的关节,这样才能让里面的真人平稳前进,不引起观众的怀疑。这个模型由一个非常复杂的金属杆体系构成……”   “一个小小的奇迹。”图威斯特博士打断了爵士的话,“在察看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遗物的时候,我们有幸看到了那个人体模型。”   “一个小小的奇迹。”多纳德·闰桑姆用酸酸的口气说,“其实算不上!还够不上完美……”   “这么说很公正。”剧作家缓缓地点头表示赞同,“刚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设想两个抬担架的人都是印度人,就像……”   “就像那个幻象的原始作者所设计的那样。我知道那个戏法和您所暗指的魔术师。”图威斯特博士忍不住点了出来,“我相信戴维德·柯亨向你们介绍敏登夫妇的时候……科斯闵斯基的手上正好拿着瘟疫医生的玩偶。”   “是这样的。”多纳德·闰桑姆接口说,“我当时立刻发表了意见。我认为这样的服装非常合适,瘟疫医生的装束能够完美地遮盖住里面的真人。所有的人都非常喜欢这个主意——也许是因为瘟疫医生所特有的阴森气氛,总之,我们都兴奋不已。然后,我们的计划逐渐细化。两个星期之后,整个计划都设计好了。”   “我猜想每一个细节,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严密地按照时间顺序编排好了?”图威斯特博士问道。   “是的。”戈登爵士的语气中不乏骄傲,使人觉得他在编排“剧情”方面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八月三十一日晚上,接近十点的时候,我和科斯闵斯基到了戴维德·柯亨的房间里。”多纳德·闰桑姆接着说,“科斯闵斯基打扮成了一个瘟疫时期的医生,而我则是维多利亚时期的体面的医生形象。戴维德·柯亨在房子里等着我们,他负责准备好人体模型、担架和其他东西。”   “你们当时就穿着医生的服装在街道上行走?”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惊呼了起来。   “我开着自己的车子,科斯闵斯基住得不远。我们……我们打算从一开始就进入角色。说起来,看到一名巡警的时候,我们着实吃了一惊,他差一点点儿就抓住我们了。”   “那么您,戈登爵士,您没有参加这场庆典?”图威斯特博士问道。   “没有。我的年龄已经不适合这种事情了!至少,我已经不适合进行表演了。”他狡黠地声称,“另外,我没有陪他们去是明智之举!”   多纳德·闰桑姆苦笑了一下。   “图威斯特博士,事情的发展就像您猜测的那样。我只补充一点:倒在地上的是施尔顿医生,也就是科斯闵斯基——他当然是故意跌倒的,这个动作引发了患者在走廊中神秘消失的混乱局面。戴维德·柯亨,也就是罗斯医生并没有跌倒,因为他穿着行头,一旦倒地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接下来,很自然也是戴维德·柯亨守在楼梯井旁边,剩下的人——科斯闵斯基、敏登夫妇和我再次进入柯亨的房间去搜索‘消失的人’。然后,事情突然搞砸了。我刚才说过了,我的朋友所制造的小小奇迹还够不上完美……”   “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让他当心!”戈登·米勒爵士怒气冲冲地说,“多纳德,你可以给我作证!”他又转头对两位侦探说:“在金属支架的前侧,有两根很细的金属杆。如果人体模型里面的人弯腰的话,那两根金属棍就会变得很危险……但是,我又不能不用那两根金属棍,因为……算了,说这些细节有什么意义。但是,我曾经反复地向戴维德·柯亨强调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应该弯腰!”   “先生们,你们现在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吗?”多纳德·闰桑姆严肃地说,“他肯定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动作,然后……”他做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科斯闵斯基和敏登夫妇仍然在搜查房间的时候,我回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找到了戴维德·柯亨。我大声地问他是否在这一侧看到有人经过。他背靠着墙壁,姿势很奇怪,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了。如果没有人体模型内侧的金属支架的支撑,他肯定会倒在地上。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立刻就意识到出问题了: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动作,金属杆扎进了他的肚子。   “我尽力地摆脱了敏登夫妇,然后我向科斯闵斯基介绍了情况。我们都陷入了泥潭……戴维德·柯亨显然已经死翘翘了。他已经没有脉搏了。请相信我,如果还有一丝救治的希望,我们会立刻去求救。但是……什么都救不了他了,通知警察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给我们惹上一身的麻烦。我们立刻放弃了报警的念头,因为我们相信没有任何线索能够让警方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我们考虑了一下敏登夫妇将会汇报给警方的证词——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这个故事太离奇了,警方绝对不会相信,尤其是尸体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很自然,我们必须把戴维德·柯亨身上的人体模型摘下来,然后把‘瘟疫医生’藏起来。我们的时间紧迫,顾不上多想,我们把他的尸体放到了担架上。我们匆匆地寻找藏匿处,把尸体塞进了看到的第一个合适地点:在稍远的地方,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的垃圾桶。匆忙之间,我们忘了抹去他脸上的‘瘟疫’痕迹……我们当时都晕头转向……但是现在,侦探先生们,我想要向你们强调一点:在您所叙述的版本中,一位巡警和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进行了对话,那个疯子还让戴维德·柯亨的尸体神秘地消失,然后重现在垃圾桶里……这一段故事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第四部分 初露端倪 第23章 收紧罗网   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我们过一会儿再讨论这个问题。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透露一件事情:你们用了什么方法让彼得·摩尔跑来向我们叙述那个古怪的故事?还有,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图威斯特博士笑嘻嘻地轮流看着演员和他的朋友,“因为这个离奇的故事肯定是你们诡计多端的头脑的丰硕成果——我深信不疑……别人肯定想不出这样的故事。”   戈登·米勒爵士沉吟着,笑嘻嘻地看了看图威斯特博士,然后说:   “好吧。其实,我猜想您老早就猜到了这个神奇故事的真实作者……另外,如果我没有撞见彼得·摩尔入室盗窃,如果我没有因此误杀了他,我肯定早就向您供认了真相:是我和多纳德策划了这个诡计。问题是,当我误杀了彼得·摩尔之后,我们就陷入了作茧自缚的境地——实际上是我无法自圆其说。您很快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今年年初,我的秘书告诉我说武器收藏当中少了一把手枪——一个很罕见的、非常贵重的收藏品。他是在星期天向我报告的,而前一天的晚上我曾经邀请了几个朋友来做客。两个月之后,彼得·摩尔报告说又少一件藏品,而且前一天晚上我也在书房里招待过客人。在我的客人当中,有谁会伸出第三只手?尽管我提高了警惕,但是一直无法找到凶手,后来也没有发生类似事件。但是,有一天,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怀疑我的秘书不值得信赖——他撞见彼得·摩尔把耳朵贴在书房的门上。我感到震惊,随后我就开始小心地留意彼得·摩尔的行为。我没有抓到确实的把柄,但是有一两次我觉得他是勉强逃脱了——我确定他有问题。彼得·摩尔的表现一直令我很满意,他真的在暗中做一些不光彩的行径吗?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他偷走了我的两件藏品?我必须要搞清楚,要有确实的证据,我要给他设置一个圈套……我和多纳德·闰桑姆商量了一下,然后我们就编排了一个小故事——您已经知道这个故事了。我们再回顾一下那个故事的梗概:我们用一些戏剧性的开场白来引诱他,一桩伪造的谋杀,一些经典的、但是非常有效的故事——常见的三角关系:丈夫,妻子,情人——然后是两个对手之间的争斗,最后用预谋谋杀来收场。”   多纳德·闰桑姆咳嗽了一下。   “现在想起来,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表演得过火了!我们的故事真是夸张至极!不过他真的上钩了……”   “如果我的理解正确的话,”图威斯特博士说,“你们的计划是让彼得·摩尔到警察局去揭发你们的谋杀企图,以便确认他是否在门外偷听!”   “是的,我们就是这个用意。”戈登·米勒爵士不好意思地承认说,“当然了,即使彼得·摩尔真的像我们猜测的那样在门外偷听,我们也不能保证他会去警察局报案。不过,如果他真的去报案了,警察很可能会做一些小小的调查工作,我们肯定会有所察觉……你们真的进行了调查,不是吗?”   “所以你们很清楚那天晚上我们出现在绿人酒吧里的原因!”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低声嘟囔着。   “您的出现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很可能只是巧合。”戈登·米勒爵士风趣地说,“但是您提到了写小说的计划——里面有两个侦探小说作家进行殊死的决斗……听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完全肯定彼得·摩尔偷听了我们的对话。这个浑蛋,他一字不漏地转述了我们在骗局中的言行……”   “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那天晚上的事情过于顺利了。”警官握紧了拳头,嘟嚷着,“见鬼,你们肯定在内心里笑翻了天!”   “我们无法否认,这是事实!”多纳德·闰桑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努力控制着脾气。他问道:   “不过,在你们进行表演的那天,你们怎么能够肯定彼得·摩尔会在门外偷听?”   “阿彻巴尔德,这并不难。”图威斯特博士接过了话头,“您还记得吗,他们精心设计的开场是这样的:非常体面的米勒夫人突然冒出来一个亲戚,穿着打扮就像是个流浪汉,而且说一些古怪的话……这足以激起任何人的好奇心,尤其是一个支着耳朵的人!另外,我猜测戈登·米勒爵士做了手脚,当秘书宣布意外的访客来访的时候,爵士特意引起彼得·摩尔的兴趣……”   “确实如此。”剧作家表示赞同,“其实并不复杂……只要装扮成一个遇到困境的人,正在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见鬼,真见鬼!真是难以置信!费尽心机地表演,就是为了抓住一个用人的把柄,难道你们就没有其他更简便的方法吗?你们真是……有心计……”   “我们可以把这称为职业病。”戈登·米勒爵士打断了他的话,“请您现在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当我射杀了一个人室盗窃犯之后,我发现那个窃贼就是彼得·摩尔——一个我认为行为不轨、犯有盗窃罪行的人,而且我前一天得到了证据证明他确实有罪。您说我能直言相告吗? ‘我刚刚打死的人是一个窃贼,在他来盗窃之前,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我可以向您解释一下……’即使是最笨拙的律师也能抓住把柄,我的正当防卫不成立,我的做法是故意谋杀!”   “很明显。”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酸酸地说。   “幸运的是,多纳德·闰桑姆迅速地明白了当时的形势。如果他当时供认说我们给彼得·摩尔设置了圈套,而我又刚刚宣称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决斗的事情,那可就糟糕透顶了……您肯定会作出这样的判断:当我发现他行窃的时候,我借机给他塞上一粒铅弹。”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想了想,然后说:   “在您的这个剧本当中,有一个蹊跷之处让我无法理解:戈登爵士,您为什么要抓起那个代表瘟疫医生的玩偶?……您很清楚,这个动作会让我们联想到戴维德·柯亨的案子,不是吗?”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多纳德·闰桑姆喊了起来,“这个细节完全是彼得·摩尔杜撰出来的!这一点足以证明那个秘书有多么狡诈;他肯定早就开始暗中窥探我们的活动,他肯定了解到了我们跟戴维德·柯亨的房东开玩笑的事情!他肯定认为是我们谋杀了戴维德·柯亨,他正要借这个机会给我们找麻烦!这个坏蛋!”   “先生们,我想你们也会同意的,他是一个十足的疯子。”戈登·米勒爵士说。   “我很清楚这个‘动作’并不是您剧本的一部分。”图威斯特博士沉着地说,“另外,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们当时的反应。那天晚上,在绿人酒吧里,当我的朋友向你们宣布说戴维德·柯亨的案子里牵扯两个打扮成瘟疫医生的人的时候,你们的表现证明你们根本没有料到警官会这么说。您,闰桑姆先生,您差一点儿扔掉手上的杯子.而您,戈登爵士,惊诧的程度毫不逊色——但是当赫斯特警官提到‘决斗’的时候,您连眼皮都没眨。   “到此为止,所有的东西都能够说得通。我们可以认为彼得·摩尔的死亡是一个意外事件……但是,还有科斯闵斯基遇害的案子,几乎是在彼得·摩尔遭枪击的同一时间……这一次,巧合可就说不通了。闰桑姆先生,说到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我希望能再回顾一下八月三十一日晚上的事情。当你们把戴维德·柯亨的尸体放进垃圾桶之后,你们分手了。然后呢?”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演员恼怒地说,“我去找我的车子,科斯闵斯基往他的家里走去。”   “当时是几点?”   “我怎么可能记得!我们刚刚离开米勒夫妇的房子……那几个垃圾桶就在不远的地方,在一个小小的死胡同里。我们把一个垃圾桶倒空了,把戴维德·柯亨从‘模型’里弄了出来,然后放进垃圾桶里。接着,我们立刻分手了。这些动作花不了五分钟……”   “那么,是您拿走了担架,科斯闵斯基拿走了人体模型?”   “是的,他摘掉了人体模型身上的大衣,还有上面的伪装。那些东西很沉重,但是科斯闵斯基住得不远……”   “后来,您又见到过科斯闵斯基吗?”   多纳德·闰桑姆用手抹了抹微湿的额头。   “第二天,就在这里……我们聚在一起,碰个头。”   “我猜测,这次会面的目的之一是把这个‘闹剧’从您的记忆中抹去?”   “嗯……多多少少是这样。尤其是我们看到报纸之后——上面说这是一起谋杀案。后来,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这个意外让我们都很扫兴。”戈登·米勒爵士补充说。   “很好。”图威斯特博士闭上了眼睛,以便更好地集中精力,“阿彻巴尔德,我想您现在可以去您车子的后备厢里找找看。”   警官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交换着困惑的眼神。过了一小会儿,他们看到警官返回了房间。警官在他们的面前放下了一个大箱子,然后打开了箱子。   “戈登爵士,我认为您还记得您的小小的奇迹。”图威斯特博士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用金属支架做成的上身模型,“您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心血……这是您的作品,对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在科斯闵斯基遗留下来的表演器具中找到了它。他没有下定决心扔掉这个人体模型。也许他还想以后继续利用它——等戴维德·柯亨的案子被人遗忘之后。这并非不可能,因为我们在他的衣橱里还找到了两件印度人的服装……现在,请您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半身模型的前侧,这里有两根钢管,按理说就是这两根金属杆造成了戴维德·柯亨的死亡。它们非常细,而且末端几乎是半球形的……”博士的声音降了一格,“而造成戴维德·柯亨身上致命伤口的东西应该比它们锋利,而且粗得多。这两根钢管绝对不可能造成致命的伤害,而且钢管上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我很遗憾地向你们宣布:戴维德·柯亨确确实实是死于谋杀。”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死于谋杀。”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在这个问题上毫无疑问。”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笔记本,念了起来:“戴维德·柯亨的消失事件发生在二十二点三十五分左右——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他‘变成’了罗斯医生。当其他人去搜查戴维德·柯亨的房间的时候,他留在了走廊的另一头,就在楼梯口旁边。两三分钟之后,马库斯医生——也就是您,闰桑姆先生——走到了罗斯医生的身边……又过了大概半分钟,其他人也走了过来。这个时候,戴维德·柯亨已经死了。我们可以通过三个因素来确定他已经死了:您的证词是其中之一,敏登夫妇的证词中提到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扶着‘罗斯医生’,而且在那之后他们就没有看到罗斯医生的任何动作,还有法医的鉴定报告,法医也认为戴维德·柯亨死于那个时段。所有这些证据都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只有很少的几个人能够谋杀戴维德·柯亨。虽然我说是很少的几个人……按照我个人的判断,我只看到一个嫌疑犯……您,闰桑姆先生!在那关键的半分钟里,只有您一个人和罗斯医生在一起,半分钟的时间里,用匕首刺两刀是绰绰有余的!”   演员的脸色苍白,他摇着头,但是无话可说。   “二十二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帮助下,您把戴维德·柯亨的尸体运离了案发现场。”赫斯特警官用同样的语调说,“科斯闵斯基没有起疑心,他完全相信人体模型的两根钢管刺中了戴维德的腹部,认为戴维德死于自己的错误动作。好了,我们再回想一下巡警瓦特肯的证词——顺便说一句,我认识瓦特肯,我绝对信任他。在二十三点零五分,他看到我们的老朋友马库斯医生俯身在一个垃圾桶上面……”   “这是谎言!”多纳德·闰桑姆大声地反驳。   “您真的认为这是谎言?”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问道,“也许我们没有告诉您一个细节:在垃圾桶里发现了尸体之后,瓦特肯遇到了在那个地区巡逻的另一名巡警,瓦特肯向他的同事叙述了他和马库斯医生对话的内容,随后他才遇到了敏登夫妇。如果我们假定瓦特肯编造了一个故事——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动机,那个温和的警员没有任何理由说谎话——那么,他又是如何创造出了马库斯医生这个他闻所未闻的人物?这样的巧合也太夸张了——您也不能不承认!”   “可是,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演员的脑门上冒汗了,他反驳说,“让尸体在垃圾桶里重现,怎么可能呢!这种做法完全是发疯!”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戏法。您还记得吗,在那个小小的死胡同里有三个垃圾桶。其中两个垃圾桶靠在左侧的墙边,另外一个在右侧的墙边。瓦特肯说他看到马库斯医生的时候,医生正俯身在左侧的第一个垃圾桶上面。瓦特肯检查了那个垃圾桶,发现里面是空的。接着,马库斯医生把巡警的注意力引到了对面的、装满垃圾的垃圾桶里。瓦特肯掀开了垃圾桶的盖子,一边嘟囔着,一边翻检里面的东西……这个动作持续了几秒钟,而且会有一定的噪声……而在巡警的背后,马库斯医生巧妙地利用了这几秒钟的时间。他抓起了第一个一也就是巡警检查过的垃圾桶,把它挪到了另一个垃圾桶的后面——那个垃圾桶里装着戴维德·柯亨的尸体!现在装着尸体的垃圾桶成了第一个垃圾桶!接着,瓦特肯去查看他所认为的‘第二个’垃圾桶——其实是‘第一个’垃圾桶。您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把戏,马库斯医生巧妙地利用了当时昏暗的环境。   “我们刚才所分析的这些事情都明确地向我们展示了马库斯医生的个性。这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反应敏捷,具有超凡的临危应变能力。想想看,他身处一个死胡同当中,身边是一个装着尸体的垃圾桶,一名巡警出现在了身后,而他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到了巡警。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出了绝妙的主意来摆脱困境。请同时留意一下他的举止,他的动作、他的气魄、他微妙的用词……尽管他的处境非常不利,他却能够悬崖勒马,并且主动进攻,把可怜的瓦特肯蒙得团团转。巡警怀疑他的神志有问题,马库斯医生就变本加厉地自称是犯罪学博士!已经是覆巢危卵的状态,但是他仍然有足够的幽默感,同时他毫不迟疑地用计策哄骗巡警。更惊人的是,就在逃走之前,他没有忘了提醒巡警到藏着尸体的垃圾桶里再看一眼……他真喜欢搞恶作剧!他的表演多么出色啊!这是杰出的艺术,我要向他致敬。真的,闰桑姆先生,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您能够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只有像您这样才华横溢的演员才能说出如此辉煌的大段台词……如果我们是在剧院里,我一定会双手鼓掌致敬……”   多纳德·闰桑姆的眼睛变成了两个燃烧着火焰的裂缝。   “请原谅,图威斯特博士,这一次我无法感谢您的赞誉。而且,我要遗憾地告诉您,您想错了……”   “请让我说完,您会看到所有的事实都严丝合缝。当戈登·米勒爵士提醒戴维德·柯亨金属支架中那两根金属杆的危险性的时候,您意识到这是一个良机,您可以除掉戴维德·柯亨——他是您的情敌,他迷住了您眷恋已久的弗瑞斯特小姐。否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施拉已经向我们承认了这一点。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掉您的对手,而且在别人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意外——至少知情人会认为戴维德·柯亨死于意外。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而且弗瑞斯特小姐……在您的怀抱里寻找到了安慰。可是接下来……出了点小麻烦:科斯闵斯基注意到金属支架上面的金属杆头上没有血迹……如果是意外的话,金属杆上理应有血迹。在某一个晚上,当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喝醉了之后,他向他的兄弟逐字逐句地诉说了他的想法。他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没有痕迹……没有血……本应该有血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猜想科斯闵斯基并不需要绞尽脑汁,也没用太长的时间就想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并不富裕,这您和我一样清楚。但是,突然之间,他的手上多了两百英镑……我们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现金。闰桑姆先生,他在敲诈您——这很明显。您刚付完一笔封口费,他就又出现了。在上个星期天的晚上,那个神秘的电话就是他,对吗?我猜他说既然您就在附近,他想要和您见一面,以便‘商量一些重要的问题’……您意识到必须下重手,否则他会变得越来越贪婪。您的应变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科斯闵斯基就住在古伊·威廉姆斯家的附近……那个欢快的晚会正到高潮,如果您消失一会儿,有谁会注意到?只要一刻钟的时间,就能一了百了。您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公寓,他给您开了门,您一拳打晕了他,然后冲上去,用匕首猛刺科斯闵斯基。但是事情并不顺利,您没有预想到科斯闵斯基会做出抵抗,您被迫匆忙地逃走。我要提醒您,有一位证人看到了袭击者:一个金发的男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和您当天晚上的装扮一样!”   多纳德·闰桑姆突然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铁青。   “这都是谎言!我向您发誓,这不是真的!”   图威斯特博士整了整他的夹鼻眼镜,他的语气和演员一样严厉。   “那么,我也可以作出保证:科斯闵斯基曾经敲诈您,而且他那天晚上给您打电话,要求您去和他会面!”   演员打算立刻反驳,但是他又一次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他张大了嘴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可以理解,”图威斯特博士又继续说道,“您不可能供认我的指控。但是您很清楚,我所说的最后两点都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请您设想一下,如果没有发生救护车的意外车祸,如果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还活着,会有什么后果?如果他能够开口说话,您的处境会有多么糟糕!只有一个人想要科斯闵斯基的命,就是他勒索的对象。在这种条件下,他会毫不犹豫地揭发您谋杀戴维德·柯亨的事情——即使他自己在法律面前也不清白。请注意,他根本用不着供认敲诈的事情,他可以声称您袭击他是为了消灭一个可能让您落人法网的证人。闰桑姆先生,他在戴维德·柯亨遇害一案中的证词,足以把您送上法庭。”图威斯特博士用严厉的声音接着说道:“也足以把您送上绞刑架。只有您一个人有合理的动机要除掉戴维德·柯亨,也只有您一个人有机会谋杀戴维德·柯亨……闰桑姆先生,您应该感谢上帝,感谢他让救护车的司机失去了控制……”   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多纳德·闰桑姆结结巴巴地说:   “可是……可是,那么……”   “那么……”图威斯特博士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戈登·米勒爵士,爵士又拿起了他的钢球,“那么,事实证明我刚才所做的所有的推理都是由某个人精心安排的、有预谋的、刻意的陷阱,他设计了令人惊叹的、有史以来最可怕的陷阱之一,目的就是要除掉您,闰桑姆先生,要让您的脖子套进绞索——如果不是‘天意’促成了救护车的事故,您不可避免地会被绞死。这个闻所未闻的阴谋是由一个非凡的头脑设计出来的;他精心地安排了这个错综复杂的案件中的每一个细节。尽管案子的复杂度超乎想象,他还是能够分毫不差地控制着局势。他仔细地编排了其中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计划行事,绝无偶然的因素。他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了谋杀戴维德·柯亨的罪行,不幸的彼得·摩尔也是严格按照他的授意叙述了那个离奇的故事,彼得·摩尔的死是他预先安排好的,斯坦利·科斯闵斯基也是一样。三起谋杀的真凶都一样,而且只有一个人……我要坦白地承认,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狡诈多端、如此卑鄙的罪犯——也就是您,戈登爵士!” 第四部分 初露端倪 第24章 第七种解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房间里一片寂静,唯一的声音就是戈登·米勒爵士手上的钢球所发出的轻轻的碰撞声。随后,多纳德·闰桑姆大笑了起来——雷鸣般的笑声,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房子的主人也随即笑了起来。   “图威斯特博士,您是铁了心了。”演员在爆笑的间隙里说道,“您太痴迷于制造喜剧效果了,即使是最出色的专业人士也相形见绌……您对于戈登的指控和您刚才对我的指控同样荒唐可笑……”   “说实话,”戈登·米勒爵士说,“我一直在等着这种戏剧性的变化。但是,我不会向您发牢骚,这是‘游戏’的一部分,对吗?不过,请您首先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憎恨我的朋友,以至于我要制造这样可怕的阴谋?”   “我目前还不想就这个问题作长篇大论。”图威斯特博士用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剧作家的眼睛,“因为,如果我现在就说出真相的话,在这个房子里会有一个人怒不可遏——您就别想活着离开了……戈登爵士,我都知道,您脑子里的念头,我全都了然于胸……”   听到图威斯特博士的这番话之后,戈登爵士脸上的表情只有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与此相反,多纳德·闰桑姆显得兴致高昂。他冷笑着说:   “图威斯特博士,我们洗耳恭听……请您细细道来,我们都非常愿意相信您。对吗,戈登?”   戈登爵士挤出了一个微笑。   “……戈登爵士,即便是粗枝大叶地解释,我也必须要澄清一些细节。”图威斯特博士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多纳德·闰桑姆的话,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很久以来,您对于您的养女和戴维德·柯亨之间的恋情很不满意。而且您当时对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另一段恋情也同样心存芥蒂……您早就猜到了您的朋友的意图——他热诚地想要征服施拉·弗瑞斯特小姐的芳心,而且施拉即将和戴维德·柯亨断绝往来的事实更加深了闰桑姆先生的这个念头。我们可以把问题简化一下,就说是您坚决反对养女和您的朋友之间发生恋情,而且您打算不惜任何代价暗中进行破坏。这就是事情的起源。先生们,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演员和剧作家几乎是同时作出了回答。   “很好。我们刚才已经探讨过了策划那个瘟疫医生的‘闹剧’的经过。戈登爵士,我认为是在安排闹剧的剧情、研究细节的时候,您设计了另一个计划: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除掉戴维德·柯亨,但是更重要的是可以打击您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您的养女,施拉·弗瑞斯特小姐,肯定对于这个闹剧有所耳闻。在您的安排下,戴维德·柯亨死得非常蹊跷——这样一来,施拉小姐就会怀疑多纳德·闰桑姆谋杀了她男朋友,戴维德·柯亨。这种怀疑肯定会给施拉和多纳德·闰桑姆之间的关系泼上一盆冷水,也就会让他们之间处于萌芽阶段的感情迅速夭折。不过,就像常言所说的,‘爱情使人盲目’,而且您很清楚,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爱情更加变化无常。所以您觉得无法百分之百地预见到施拉小姐的反应,她很有可能把闰桑姆先生的‘疑似’罪行抛到脑后,丧失理智地投入他的怀抱。于是您准备了应急措施,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而您的顾虑后来真的变成了现实。   “闰桑姆先生,如果您没有成为施拉小姐的未婚夫,案子就会到此为止,也就不会出现新的尸体。但是命运作出了不同的判决,戈登爵士不得不启动了他计划的第二阶段。他的第二阶段计划包括随后所发生的所有的——我是说所有的——事件,而在‘正常’情况下,第二阶段计划将会把你送上绞刑架——就像我刚才证明过的那样。   “在深入讨论第二阶段计划之前,我们可以先回忆一下那个古怪离奇的夜晚——八月三十一日的夜晚。您曾经说过,你们对于每一个人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做出了周密的计划,对吗?我猜测是您,戈登·米勒爵士,设计了所有的细节?……很好。我们再说说那个人体模型。昨天,我一时兴起穿上了那套支架系统。我忍不住要再次向这个杰作的制造者致敬……不过,我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在支架系统前侧的两根金属杆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即使没有那两个金属杆,整个支架系统仍然能够正常运作。它们的存在完全是多此一举……闰桑姆先生,我请求您去查看一下……”   演员站了起来,花了点儿时间检查人体模型。他耸了耸肩膀,然后重新坐了下来。   “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每一个细节都是预先计划好的。更加可疑的是,戈登爵士反复强调那两根金属杆可能带来的威胁……事实已经证明人体模型里金属杆并不是导致戴维德·柯亨死亡的原因,但是它们可以成为针对闰桑姆先生的有力武器。这可以说是一个定时炸弹,而且凶手在当晚布置了很多类似的延时陷阱——都是为了引导警方了解那个恶作剧的真相,让警方理解在走廊中消失的戏法儿,让警方追查到其中的表演者。总而言之,凶手想尽了办法把聚光灯投向了这个场景,进而使得闰桑姆先生的处境岌岌可危——就像我们已经分析的那样。   “在二十二点三十分到二十二点四十分之间,戴维德·柯亨曾经独自站在走廊里两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刺死的。有谁准确地知道戴维德·柯亨将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当然是对于整个恶作剧的脚本都很熟悉的人。熟悉内情的人屈指可数: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多纳德·闰桑姆,戴维德·柯亨,弗瑞斯特小姐,还有戈登·米勒爵士。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当时在戴维德·柯亨房间里,所以他不可能实施谋杀。我们也可以排除第二个人,多纳德·闰桑姆——他本身就是这个阴谋的受害者。第三个人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鉴于一些我不便阐述的理由,我同样排除了弗瑞斯特小姐。那么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戈登爵士。只有您有机会谋杀戴维德·柯亨。实际上,这次谋杀对您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您走进了小小的门厅,您轻轻地把通向走廊的门开了一条缝,以便了解您的朋友们在里面表演恶作剧的进展,当遇到合适的时机时,您进去用匕首刺杀了戴维德·柯亨;然后您再悄悄地离开。   “我们再看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敏登夫妇的证词并不能确实地证明三个瘟疫医生和戴维德·柯亨的死亡有关系。敏登夫妇的房客在走廊里神秘地消失了,也许他们能想到这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戏法,但是没有人会再往深处挖掘了。所以,必须让人们注意到三个瘟疫医生和死者之间的关系……更关键的是,要让警方在谋杀案和马库斯医生这个角色之间建立起明确的联系。戈登爵士,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您乔装改扮成了您的朋友,穿上了‘马库斯医生’的行头。您还特意表现出怪异的举止,吸引了路过的巡警的注意。您的表演成功地把巡警瓦特肯带到了藏匿着戴维德·柯亨尸体的垃圾桶边上。在这个阶段,您无法规划出详细的进一步行动计划,因为您不知道您的两个朋友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呢?报案?考虑到他们在这个案子中的微妙处境,他们应该不会去报案。即使他们去报案了,我相信您也不会感到气恼,因为您不需要再进行干预了,多纳德·闰桑姆直接跳进了龙潭虎穴。我们不需要再回顾不利于多纳德·闰桑姆的证据了,不过我要补充一句:如果检察官在作案动机上遇到了麻烦,您,戈登爵士,肯定会出手相助,把他们引向正确的方向。还有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您的朋友们可能会把戴维德·柯亨的尸体留在案发现场。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留在现场的尸体会很碍事,会影响到敏登夫妇的证词。即便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也不会影响到您的整体计划,我猜想您已经做好了在敏登夫妇的门口招揽观众的准备。把戴维德·柯亨运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风险太大了,他们之前是步行到达敏登夫妇的房子,车子在比较远的地方。因此,戈登爵士,您可以大致肯定他们会把尸体扔在附近的地方,或者隐藏起来。您肯定仔细研究过那个街区的地形,也精确地掌握了巡警进行巡逻的路线和时间表。   “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和‘真正的’马库斯医生把戴维德·柯亨的尸体藏进了三个垃圾桶中的一个。在二十二点五十分,他们离开了那个小小的死胡同。在二十三点零五分,瓦特肯到达了那个死胡同。您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来做准备工作,顺便说一句,您的表演在各个方面都称得上出类拔萃。首先,您抛出了一段话:‘科斯闵斯基……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以为你已经走掉了……老天,我希望他不要这么早就被人发现。我们真应该把他放到别的地方……科斯闵斯基,嗯!你在听我说话吗?’——这段话给巡警造成了错觉:瓦特肯以为您把他当做了一名同伙。于是警方知道涉案人员之一叫做科斯闵斯基。这个线索最初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价值——在伦敦这样的大城市里有太多的科斯闵斯基,警方很难根据一个名字有所突破,但是这个伏笔在两个月后成为了关键性的线索。您说出那段话还有一层用意:让巡警相信他看到您的时候,‘马库斯医生’正在往垃圾桶里藏匿尸体。随后,马库斯医生的态度也值得深思,这位先生被巡警抓个正着,但是他巧妙地扭转了局势,就像是一位……演技精湛的演员。巡警瓦特肯确实就是这种感觉。还有那个让尸体神秘出现的戏法儿,更让人觉得极富戏剧性。我认为让尸体重现的戏法儿完全是为了表现出戏剧性——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除非您假戏真做,过于投入‘犯罪学博士’的角色了?这其实都无关紧要。只要警方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就行了,他们会很自然地猜测到这场闹剧的组织者。警方并不需要太多的想象力就能够想到为数不多的几名精于临场发挥的演艺人士,一个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那只可能是您的名字,闰桑姆先生。这些都是凶手预先埋好的延时陷阱……”   戈登·米勒爵士再次笑了起来。   “图威斯特博士,如果您哪天打算转行尝试侦探剧的编剧工作,求您了,一定要预先通知我,给我点儿引退的时间!”戈登爵士说道,“您拥有任意驰骋的、层出不穷的想象力,您一出手,我毫无疑问会相形见绌!”爵士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里,交叉着双臂,向图威斯特发出一个挑衅的笑容。“您的说法非常出色……但是,很可惜!您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持您的指控!”   “也许没有……不过,我至少能够证明一点:敏登夫妇所看到的马库斯医生并不是和巡警瓦特肯对话的马库斯医生!”   。啊!很好!”戈登·米勒爵士的语气表现出一种惊喜,“请告诉我,您如何证明这一点!”   “敏登夫妇和瓦特肯都同意说马库斯医生的声音是伪造出来的……但是他们对于马库斯的声调持不同意见……按照瓦特肯的说法,马库斯医生的声音洪亮、有力——就像您的声音,戈登爵士,而敏登夫妇声称……”   “您把这称为证据?”剧作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当然算不上是证据。还有一个附加的证据。”图威斯特博士转头看着演员,“闰桑姆先生,在恶作剧的计划当中,您出现在敏登夫妇家里的时候,您的‘行头’包括一根手杖,对吗?”   “是的……”演员的眼神里表现出了一丝疑惑。   “我猜测您到敏登夫妇家里的时候,您丢失了那根手杖……在十点左右,瓦特肯在波瑞街上看到了您和科斯闵斯基的影子。在匆忙躲避巡警的时候,您丢失了手杖。”   “嗯,这很有可能……但是,您是怎么知道的?”   “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我们找到了您丢失的手杖,就在通向波瑞街的一条小街上。另一个原因是敏登夫妇曾经非常详细地叙述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根本没有提到这根手杖。因此,敏登夫妇所见到的马库斯医生并没有携带本应持有的手杖……而另一个马库斯医生——‘犯罪学博士’——却手持手杖,瓦特肯在这一点上非常肯定。他说那是一根很漂亮的手杖,带有银质的手杖头。”图威斯特博士的眼睛又转回到了戈登爵士的身上,“在我看来,这足以证明瓦特肯所见到的马库斯医生并不是敏登夫妇所见到的马库斯医生。两个衣装一模一样、行为举止同样古怪的人,又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相近的地点,这不会是一种巧合。某一个人特意打扮了一番——和闰桑姆先生完全相同的装扮,目的就是让别人以为他就是闰桑姆先生,但是他犯了一个错误——随身携带着一根手杖……戈登爵士,这是一个很严重的失误。当您在敏登夫妇的门厅里观察您同伴动作的时候,如果您当时更加细心一些,您应该看到闰桑姆先生没有带着他的手杖……那么,再结合我们刚才所作出的推断,我们就会自问一个问题——有谁知道这个恶作剧的详情?那么,又有谁准确地知道闫桑姆先生可笑的装扮?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一样……您,戈登·米勒爵士。”   剧作家仍然在冷冷地笑着,但是多纳德·闰桑姆皱起了眉头,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的朋友。   “我们已经谈到了第二阶段计划。”图威斯特博士显得兴致勃勃。现在,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还能够表现出好心情。博士迅速地继续说:“戈登爵士的计划没有成功,他没能在养女心中培养出足够的戒心——至少是效果不够显著,施拉·弗瑞斯特小姐没有拒绝闰桑姆先生的感情攻势。于是,戈登爵士开始实施了进攻方案。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所设置的可怕的‘延时陷阱’所具有的杀伤力。   “第一幕:彼得·摩尔的故事。当我们听到他的故事之后,在恶作剧的可能性之外,我们自然会考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否真的即将发生一起谋杀?如果谋杀挑战真有其事,凶手将会是戈登·米勒爵士,还是多纳德·闰桑姆?第二个问题,你们两个人是否和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有关系?先生们,这一次凶手的意图一如既往,彼得·摩尔所叙述的整个故事只有一个目的:引导我们考虑这两个问题。让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那个故事的目的就这么简单。戈登爵士,您想要让我们知道您和多纳德·闰桑姆都与‘瘟疫医生奇案’有关系。科斯闵斯基这个名字出现在戴维德·柯亨的案子里,接着他又受到了野蛮的袭击,当警方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时候,我们就会不可避免地确信您和您的朋友企图实施谋杀——就像我们曾经猜测的那样!   “我相信彼得·摩尔即没有做过‘不得体’的行径,也没有试图入室盗窃,更不是被您诱导的闰桑姆先生眼中的小人。按照这个逻辑,您肯定做出了某种特殊的安排,以便让彼得·摩尔在门外偷听您和您朋友合作表演得疯疯癫癫的对话和行径。在您作出回答之前,我想要再多强调一遍:在戈登·米勒爵士看来,这一次表演还是为了那两个重要的目的——让人联想到‘瘟疫医生奇案’……”   “可是他根本没有拿起瘟疫医生的玩偶!”多纳德·闰桑姆犹犹豫豫地嚷道。   “您能够肯定这一点吗?您应该记得,您的‘朋友’曾经说:‘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我们的“艺术”:戏剧,演出。更确切地说是游戏和谋杀。’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过了身子,还诡异地看了您一眼。您能够确定他当时手上没有拿着瘟疫医生的玩偶?……”   “我……我……”   “您无法肯定。但是,您可以想象一下,当我们听到这个‘暗示’的时候,我们会有什么感想。好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对,第二个重要目的:一桩即将发生的谋杀案。对于戈登爵士来说,只有这么两个关键点。闰桑姆先生,也许是您自己完成了这个剧本当中最主要的部分,但是随后发生的谋杀却没有您的份儿,完全是您朋友的主意。我猜错了吗?”   演员变得目瞪口呆。   “那么,我们的导演用了什么办法让他的秘书偷听到书房里的对话呢?彼得·摩尔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我很难猜测出您的具体措辞,戈登爵士。我能够想到六七种不同的方案.不过,我只列举其中的一个方案作为例子。彼得·摩尔站在窗口,他指着那个自称是您妻子的亲戚的流浪汉。‘这个家伙很可疑……安娜的表兄?这倒是新鲜事……真的,这不太对劲儿,非常可疑……听着,彼得,我要求您留下来,藏在门背后,从锁孔里观察书房里的动静,留心每一个细节,不要有丝毫的松懈,您听明白了吗?’然后,等多纳德·闰桑姆离开之后,您又说:‘彼得,您都听到了吗?没错,这个自称是朋友的家伙就是谋杀我妻子的罪犯……我故意激怒了他,向他提出了那个挑战,我的做法有些疯狂……不过,我想要看看他到底能干出什么……掷硬币的结果是由他实施谋杀……我很担心……现在,请听好了。您去找图威斯特博士,把您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要如实相告,不要有丝毫的遗漏。您要表现出是偶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不要发表任何评论,用最自然的方式叙述——也就是说要表现出犹豫不决、极度不安的状态,生怕被我听到风声而丢掉饭碗。同时您又希望一个相关人员了解相关的情况——预防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总之,要尽量表现出偶然听到的情况下所应有的正常反应。也许图威斯特博士并不完全相信您的话——如果多纳德·闰桑姆没有按照‘计划’执行,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多纳德·闰桑姆真的谋杀了某个人,并且设计陷害我,有一个知情的人还是好事……啊!还有,千万不要忘了向博士重复我拿着瘟疫医生模型的时候说的话——当然您要掌握分寸,不要特意强调,不过一定要提到那段话……’   “您有十足的把握,知道我肯定会把这个故事转告给我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而且您知道他主管戴维德·柯亨的案子——您和苏格兰场的某些高层官员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对吗?我同样能够想象到那天晚上您心中的狂喜——您看到我们两个人出现在了绿人酒吧里,事态的进展完全符合您的计划。当晚您继续执行着您的计划,并且让计划日臻完美。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提到谋杀戴维德·柯亨的案子的时候,您装出了吃惊而慌张的神态——您的态度更加深了我们对你们两个人的怀疑,这正也是您所期望的效果。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您可以继续执行第二阶段计划的第二幕了:谋杀彼得·摩尔,并且袭击科斯闵斯基——按照计划,科斯闵斯基应该大难不死,他应该能够‘揭发凶手’。当然了,彼得·摩尔是必死无疑的。必须要让他永远地闭上嘴巴——这对您的计划至关重要,因为他对于决斗的细节了解得太多了。不过要牺牲掉他的理由不止如此……”   “可是,您肯定是发疯了!”演员嚷了起来,“戈登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科斯闵斯基的家里,因为他当时射杀了……”   “这正是他的阴谋当中最精彩的部分。”图威斯特博士打断了演员的话,“因为他在近距离枪杀疑似窃贼的行为为他提供了绝佳的不在场证明,使得警方无法控告他袭击魔术师的罪行!闰桑姆先生,请想一想,这两件罪行都发生在上个星期六的二十三点左右……这种巧合也太离谱了——所以不可能是真正的巧合。”   “图威斯特博士,您能否赏脸告诉我,”戈登爵士飞快地转动着手上的钢球,用挖苦的口气问道,“我使用了什么样的神奇法术,竟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点?如果您能够解释清楚,我愿意向您坦白任何您想知道的东西!”   图威斯特博士吐出了几口烟雾。他用深不可测的目光看了看房子的主人,然后说:   “什么样的神奇法术?……我们用不着夸大其词。首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在当晚二十三点的时候您在自己的家里?或者换一个说法,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您在那个时刻,在那个地点朝您的秘书开枪了?只有一个证据——实际上是一个算不上证据的证据:您的邻居们在二十三点左右听到了枪响。用一个延时机关触发一个装有空包弹的左轮手枪,就这么简单。在您的工作间里沉睡着很多小小奇迹,和它们比起来,一个延时装置根本不值一提。我们继续说吧。您在二十三点十分给警察打了一个电话,而警察在二十分钟之后赶到您的家里。他们发现您在客厅里,地板上还躺着一具‘小偷’的尸体。有什么东西证明您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家里?您打的那个电话?那个电话当然无法证实什么。您可以从任何地方给警察打电话。   “我们再看看真正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您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让您的秘书帮助您执行行动计划。不过,我充分相信您的想象力——您肯定能够找到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让彼得·摩尔老老实实地严格按照您的指令行事。他在当天的早上收拾好了行李。您的女儿和多纳德·闰桑姆去参加古伊·威廉姆斯举办的晚会。等他们离开之后,您开始布置入室盗窃的场景:把窗户开一个缝隙、在保险箱上搞出一些划痕、把盔甲推倒……在离开房子之前,您设置了延时触发手枪的机关,我认为是在二十二点左右。在二十二点五十五分,彼得·摩尔给古伊·威廉姆斯家打电话——显然是受您的指使。他在离科斯闵斯基的公寓楼不远的电话亭里打电话,要求找到多纳德·闰桑姆。他装作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并且提出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请求多纳德·闰桑姆立刻到科斯闵斯基的家里……闰桑姆先生,给您打电话的人实际上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或者是假冒的科斯闵斯基,对吗?我猜测,您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并不清晰?”   演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死死地盯着他的朋友。   “那么,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请求我立刻到他那里去一趟。”多纳德·闰桑姆艰难地说,“他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在电话上讨论。”   “您去了,对吗?”   “是的……但是,当我走到他住的公寓楼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里人头攒动……我听说有一个人是一起未遂谋杀案的受害者,但是我不知道受害者是谁。我掉头往回走……”   “很好。闰桑姆先生,就在彼得·摩尔给您打电话的时候,戈登·米勒爵士敲响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门。戈登爵士,您戴着一个金色的假发。当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给您开门的时候,您立刻猛地挥拳,正击中魔术师的下巴,他被打昏了,完全来不及看清楚袭击者的真面目。您还精心挑选了一件大衣,和您的朋友当晚穿的大衣一模一样。您的目的并不是要杀死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您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关于袭击者的模糊的描述——他的描述当然完全符合多纳德·闰桑姆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您需要他为另一次谋杀案作证。您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身上扎了几刀,还故意嚷嚷了几声,以便吸引邻居的注意力,随后您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逃走。跑到街上之后,您摘掉了假发,也许是怕逃跑的过程中丢失假发。但是您和正打算回家的看门人撞了个满怀,他明确地表示那个把他撞倒的人是深色头发……   “现在到了晚上二十三点。按照约定,彼得·摩尔在汽车里等您。您回到了车子里,发动汽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您的房子。按照夜间的交通状况,只用二十分钟就能够完成这段路程,我们已经试验过了。您在半路上停了一次车,从一个公共电话亭给警察打电话,您声称刚刚打死了一名入室盗窃的罪犯。打电话的插曲最多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当车子接近您的房子的时候,您发现时间还‘足够’——请允许我这么说——您掏出手枪,在近距离射杀了彼得·摩尔。我猜测您开枪的时候猛按了一阵喇叭,以便掩盖枪声,或者是让发动机轰鸣了一阵。您急匆匆地冲进房子里,把秘书的尸体和手枪摆放到预先设计好的位置上。您把延时放空枪的机关藏了起来,这样一切都就绪了。警察赶到的时候不会看出破绽,您开始扮演一个刚刚误杀了正在行窃的秘书的自卫者。这一系列行动都要求精确地控制时间,不过是可行的。当然了,您这一次还是留了后手。如果事情出了岔子,您就不会射杀彼得·摩尔,并且否认您曾经打电话报警。您的这个不在场证明真是高明极了:您承认误杀了某个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严肃的事情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用来掩盖另一起犯罪。另外,您射杀彼得·摩尔的骗局也非常巧妙,很难找到破绽。您确实是在近距离射杀了受害者,而且用的手枪就是扔在尸体旁边的武器。在警方赶到之后,您唯一的危险就是警方有可能去检查您的汽车。不过您作了准备,为了不让车子出现在我们的鼻子下面,您把车子停到了房子的后面,然后利用那条小路进入房子的后门。如果警察真的去查看您的车子,他们也许不会注意到发动机仍然是温热的,但是他们不可能不注意到车厢内的空气里飘浮着火药的味道……我相信您已经把危险降到了最低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戈登爵士手上的钢球还在“叮当”作响。多纳德·闰桑姆用惊愕和恐惧的目光看着房子的主人。   “我还需要澄清最后一个要点,就是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进行敲诈的事情。”图威斯特博士毫不停顿地说,“我猜测敲诈的做法并不是科斯闵斯基本人的主意……我几乎可以肯定。戈登爵士,各种证据都表明这还是您的鬼主意。大概也是您用某种方法给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提了个醒’,让他发现那两根金属杆上面没有血迹,并且帮助他由此作出联想。一段时间之后,您又给他出主意,就像这种话:‘科斯闵斯基,我不愿意这么说,但是我觉得闰桑姆利用了这个恶作剧来实现他自己的目的——除掉戴维德·柯亨。在胸甲内侧的金属杆末端没有血迹,我想不出其他任何解释……您知道吗,他老早就开始打施拉的主意了。现在倒好,他们准备成婚了。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谋杀犯!我必须想办法搞清楚他是不是谋杀犯……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您可以去向多纳德·闰桑姆透露您的怀疑,并且要求他作出补偿,否则您不会保持沉默……不行,不能明目张胆地敲诈……您可以向他解释说,您最近的手气很糟糕,您很希望得到一点儿‘贷款’……如果他同意了,那我们就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了……请相信我,科斯闵斯基先生,如果不是关系到施拉的幸福,我绝不会要求您做这样的事情……给您,这里有几个英镑,能让您在等待期间……’闰桑姆先生,在三个星期或者四个星期之前,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跑来找您,请求您的恩赐——他同时向您透露了他对于戴维德·柯亨离奇死亡的看法,对吗?”   “见鬼,又被您说着了!”多纳德·闰桑姆大声地嚷着,他两眼通红地盯着剧作家,“我不愿意接受他的敲诈要求!是你,戈登,要求我接受科斯闵斯基的要求,以便息事宁人,你说不想让我们的名字和那个案子搅在一起!为了说服我,你甚至掏腰包付出了四分之三的勒索金!戈登,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   “闰桑姆先生,我还需要说明几个细节,我相信这些细节能够让您彻底信服。”图威斯特博士也盯着剧作家,戈登爵士手上的钢球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我建议您研究一下,自从调查开始以来您‘朋友’的行为举止。他的做法似乎是要帮助您、掩护您,他隐瞒在八月三十一日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实际上他的做法正相反——他在用非常巧妙的方法帮助我们了解案情。我可以随便举出一个例子:在彼得·摩尔遇害的那天晚上,他带我们参观了他的工作间。他非常热心地向我们展示了梅尔策尔的象棋高手的复制品。我向赫斯特警官介绍了那个‘象棋高手’的巧妙之处,说其实是有一个人藏进了自动木偶的内部……当时戈登爵士特意强调了这个戏法儿……就是为了提醒我们:戴维德·柯亨就是用类似的方法从走廊里消失了!不过,这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有力的证据。对于熟悉戈登爵士的人来说,这个证据能够彻底揭穿他暗中捣鬼的做法。戈登爵士,您身边的人都非常清楚您的一个习惯:您经常在手上转动四只钢球——实际上,每当遇到难题的时候,每当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您都会这么做。在彼得·摩尔遇害的那天晚上,您根本没有掏出过钢球!请听清楚了,那天晚上您根本没有拿出钢球。另外,我相信我的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和多纳德·闰桑姆先生都可以作证。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您没有任何烦恼……可是您刚刚射杀了一名入室盗窃犯,而且这个窃贼就是您的秘书!   “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当天晚上没有任何让人烦恼的事情,您对于刚刚犯下的罪行并不在乎……也就是说,您射杀彼得·摩尔是有预谋的。   “上个星期天,当我们盘问您的时候,您听说斯坦利·科斯闵斯基死于救护车的交通事故。您不停地转动钢球,与您射杀彼得·摩尔时的做法正相反——我从来没有见过您的动作如此猛烈!这个动作背后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死亡让您极度激动。我们现在明白您激动万分的原因:科斯闵斯基是您的秘密武器,是您的王牌,是您的最重要的定时炸弹,他的证词会毫不留情地让闰桑姆先生成为警方的目标。警方会指控闰桑姆先生谋杀了戴维德·柯亨——科斯闵斯基能够提供充足的证据,警方还会指控闰桑姆先生野蛮地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魔术师本人是最好的人证,而且他能够证明闰桑姆先生有合理的动机……可是,唉,这个重要的棋子死掉了……您的全盘计划都落空了,或者说几乎是落空了。您只好寄希望于我们靠自己的力量推测出真相——当然是不包括您在暗中操纵的真相。”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寂。戈登·米勒爵士平静地把钢球放在了桌子上,他站起身,走到了书桌跟前;他打开抽屉,又关上抽屉,然后他走了回来,在他的杯子里倒上了威士忌,一饮而尽。最后,他转向了图威斯特博士,脸上是一个热诚的笑容。   “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祝贺。您对于‘走廊中神秘消失事件’的重构,您对于我们的恶作剧的推断令人叹为观止——甚至可以说是受到了天神的眷顾……图威斯特博士,我很早就知道您拥有非凡的才能……但是,这一次……我忍不住要问,难道您没有从施拉那里得到某些帮助吗?”   “可以这么说……实际上,她向我提供了我无法获得的细节,完善了我的推理。特别是,我从施拉小姐那里了解到了你们针对敏登夫妇搞恶作剧的原因。我无法凭空猜测出闹剧背后的故事。不过,这也是您的计划的一部分,对吗?您并不希望施拉小姐守口如瓶……”   戈登·米勒爵士的脸部肌肉痉挛了起来,他试图用笑容掩盖起来。他费力地说:   “图威斯特博士,我猜测您特意做出了安排,避免施拉今晚参加我们的讨论?”   侦探点了点头。   多纳德·闰桑姆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仍然死死地盯着他的‘老朋友’。他六神无主,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戈登,为什么?”多纳德·闰桑姆用异样的声音问道。   戈登·米勒爵士仍然努力维持着笑容。他看了看那四只钢球,钢球所折射出来的金属光泽映射到了戈登爵士的眼睛里,他的眼睛直愣愣的,越来越大。突然,他的面孔变成了绛紫色,他的身子僵硬了。   “那个抽屉!”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喊了起来,“他肯定吞下了什么东西!”   戈登·米勒爵士摊倒在了桌子上。在咽气之前,他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说出了他的遗言:   “施拉……为了施拉。” 尾声   第二天的下午,报纸上出现了戈登·米勒爵士自杀的消息。在自杀的原因上,各家报纸给出了不同的解释。在各大报纸的头版上出现了这样的内容:   著名的剧作家戈登·米勒爵士因为误杀了秘书而懊悔万分,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一直无法摆脱妻子意外溺水死亡所带来的痛苦,戈登·米勒爵士选择了死亡……戈登·米勒爵士离开了我们,这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难解之谜。《泰晤士报》则给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著名剧作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才思枯竭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刚刚读完了《泰晤士报》上的那篇报道。他放下报纸,耸了耸肩帮。   “他们在这个题材上做尽了文章……”多纳德·闰桑姆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鬼脸。   “这总比事情的真相要好,对吗?”图威斯特博士端来了下午茶。   “我一直无法相信。”演员叹息着说,“如此可怕的阴谋都是为了……您刚才说真相?但是,什么真相?如果说他不愿意戴维德·柯亨成为女婿,这我还能够理解……但是我——他最好的朋友……我应该不算是一个特别糟糕的女婿,对吗?”   “闰桑姆先生,我再向您重复一遍。不管是谁,只要他想娶施拉为妻,就注定要死于非命。”图威斯特博士郑重地宣布说,“他无法接受施拉将要离他而去的事实,他执意要把施拉留在身边。闰桑姆先生,您难道不了解那些疯狂的妈妈?她们有强烈的占有欲,如果有女人胆敢接近她们的儿子,她们就会毫不客气地从中作梗。戈登爵士的情况也类似,他把施拉当做自己的私人财产,而且……”   “可是,他根本不是老母鸡的风格!他给施拉完全的自由,让她随心所欲!我从来没有听到戈登下过任何禁令!”   “这是他特有的处理方式。他不愿意让施拉感觉到是一名‘囚犯’,但是又坚决地要干预施拉的‘婚姻大事’。所以他会在暗中操纵,以便达到他的目的。我举个例子,您还记得吗,他对于戴维德·柯亨的态度就很说明问题。他完全不赞同戴维德·柯亨和施拉小姐之间的关系,但是他曾经向施拉小姐表达过一丝一毫的不满吗?在和戴维德·柯亨打交道的时候,戈登爵士一直表现得很热情,对吗?”   “好吧……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再说,施拉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说真的,我很难接受您的说法!不过,在另一方面……今天早上,当我告诉施拉戈登的死讯的时候,她的态度也非常古怪。当然了,她深受震动。但是我觉得她……怎么说呢?……好像是松了口气……”   “瞧,就是这样的!”图威斯特博士打断了演员的话,他往茶杯了倒满了茶,“闰桑姆先生,请原谅我冒昧地给您一个建议:从今往后,在施拉小姐的面前,您要尽量避免提及这件事情——让知情人永远地只限于我们三个人。最好不要让她知道真相……”   “这么说很有道理。”演员低声地嘀咕着,“其实,这正合我意——我希望整个故事都不为人知,希望它永远不要传扬出去。”多纳德·闰桑姆用混杂着不满和探寻的目光看着两名同伴。   “我可以做出保证。”图威斯特博士点了一下头,斩钉截铁地作出了承诺,“我的朋友也会这么做,对吗,阿彻巴尔德?”   “嗯?……是的,当然。”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正在傻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的一角,“我正在考虑一件事情……是关于那个离奇的决斗。在决斗的约定中,您和戈登爵士针锋相对,一个人要实施一桩谋杀,并且设法让对手承担罪责……说起来,事情的结局完全符合决斗的约定——戈登爵士实施了一系列的谋杀,而且设下了圈套让您承担谋杀的罪责!而且他胆大包天,竟然说了出来——可以说是明确地把他的意图告诉了您!我说,那次掷硬币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果是反面,您就会成为‘杀手’;如果是正面,就是戈登爵士……”   “是正面。”多纳德·闰桑姆把头埋进了双手中。他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了……不管怎么说,图威斯特博士,您对我恩重如山,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您……”   “嗯,确实如此,我还没有告诉过您我的收费标准……”   多纳德·闰桑姆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图威斯特博士。   “实际上,我的价码并不算高……”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然后他又说,“闰桑姆先生,我只有一个请求,对您来说是一个很小的请求,但是对我却很重要:我要求您许下一个誓言。”   “什么意思?”   “根据我的理解,您很快就会返回美国?”   “是的,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我猜想施拉小姐会和您同行?”   演员的脸颊绯红。   “是的……我还可以告诉您,我们很快就会成婚……您想知道的是这个吧?”   图威斯特博士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悠悠地点燃了烟斗。   “闰桑姆先生,我所要求的事情就是,您要向我保证全心全意地让施拉小姐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果某一天我听到了负面的消息——你知道我在全世界都有耳目——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想尽办法让您不好过。如果真的不幸出现了那样的情况,您可就倒霉了;和我的手段比起来,您最近刚刚逃过的劫难就会是小事一桩……”   多纳德·闰桑姆的脸上出现了惊愕的表情。他呆立了好几秒钟,最后拿定了主意。他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声明——这会是他所许下的最宝贵的誓言。   图威斯特博士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警告?多纳德·闰桑姆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   一刻钟之后,演员起身告辞。房间里只剩下了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   “好啊,您真是好管闲事!”演员刚离开几秒钟,警官就对他254的朋友说,“您不仅去搅和与您毫无关系的事情……其实这并不令我感到吃惊,您一直有这个癖好一喜欢慷慨地给年轻的夫妇们出主意,要么就主动去撮合年轻的夫妇……现在倒好,您开始做出明确的威胁,如果辜负您的美意就要教训他们!”   “阿彻巴尔德,您瞧,我特别关心这个小姑娘的幸福……她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不过,我并不担心,多纳德·闰桑姆会是一个好丈夫。他爱施拉——我深信不疑—一而且施拉也会以真情回报。说到最后这一点,我承认我曾经犯了一个错误。您还记得吗,当我们第一次讯问施拉·弗瑞斯特的时候,我们曾经谈到了他的未婚夫,当时她的态度并没有显示出她深陷情网……这再一次证明,表面现象往往具有欺骗性……她神情抑郁并不是因为我们提到了她未婚夫的名字,而是因为她想到了戈登爵士——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的养父必然会用某种方法阻挠这桩婚事……一个恶魔……唉,真的,她一直没有得到幸福,她受的苦难太多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看着他的朋友,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猛地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瓷质茶杯受到了重创,“叮叮当当”地发出了抗议声。   “好了,图威斯特,我在等着您的解释!您刚才向多纳德·闰桑姆兜售了一种解释,说戈登·米勒像老母鸡一样合不得‘小不点儿’离开身边!您认为我会信以为真?再说,您刚才所说的恶魔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戈登爵士爱上了他的养女——就像您所暗示的那样——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掩盖起来,至少这个理由说不通!如果您想说他是‘犯罪恶魔’——您也做过这种暗示——请允许我告诉您:在这个世界上有不少类似的‘恶魔’还消遥法外!”   图威斯特博士缓缓地摇了摇头。   “看来您一点儿都不明白,施拉小姐怀孕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一个神秘的恋人……而是戈登爵士自己。您明白了吧,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协议’。安娜·米勒应该不知道施拉‘男朋友’的真实身份,她非常天真地接受了男朋友的说法——当然了,这是戈登爵士想出来的主意。安娜对于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所以她认为让施拉离开一段时间有好处。我认为施拉自己也希望离开她的家庭一段时间……施拉可能在瑞士做了流产,然后她去美国继续深造。在此期间,她听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根据各种证词,安娜·米勒似乎是自愿结束了生命。实际上,我非常倾向于自杀的猜测,而不是意外淹死的说法。施拉小姐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据——她没有返回英国参加母亲的葬礼。您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身子靠在了扶手椅的靠背上,若有所思地吸着雪茄。   “是的……安娜·米勒肯定是在那段时间里了解到了真相:她女儿的情人就是她的丈夫。”   “没错。我们甚至可以猜想是施拉·弗瑞斯特自己向母亲透露了实情——也许是用书信的形式。她当时太年轻,无法保守这种秘密。某一次施拉被负罪感压垮的时候,当她备感绝望的时候,她向母亲透露了秘密。她想要获得解脱,想要求得母亲的原谅,如果您像我一样了解施拉·弗瑞斯特,您就会明白她坦白的原因,这个小姑娘太直率了,她无法向母亲隐瞒这个可怕的秘密……完全没有考虑到母亲可能作出的反应。没过多久,施拉·弗瑞斯特听到了母亲溺水而亡的消息……对于施拉小姐来说,她很自然地认为她的坦白是导致母亲死亡的直接原因。米勒夫人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于是结束了生命。所以,她确实是死于自杀。您能够想象到施拉脑子里的想法吗?因为她的忏悔,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和一粒射中胸膛的子弹一样致命!我猜测她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沾染上了毒品。可怜的小东西……”   “是她告诉您这些东西?”   “不是。您很了解我,我可没有那么愚蠢——去唤起那段凄惨岁月的回忆。不过,我对于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您也看到了,所有的事实都完美地相互吻合。”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沉默了良久,最后说:   “好吧。不过,我觉得米勒夫人的反应出人意料。她可以和女儿断绝关系,可以立刻和丈夫分手……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但是,自杀……这不算是‘正常’的反应——我认为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这么做。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时冲动的人会和她的丈夫作对,抓起身边能够拿到的第一样东西,敲碎他的脑壳,或者到其他地方去寻求安慰,或者是其他……”   警官看了看他的朋友,看到那个夹鼻眼镜后面闪烁着怪异的光芒。他的眼神表达着强烈的怨恨,辛酸——警官很少看到图威斯特博士这副表情。   “是的,确实还有其他因素……而且,这是戈登·米勒所犯下的最卑鄙的罪行。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必然知道……也就是这个内情要了可怜的米勒夫人的命。施拉小姐并不知情,不过她应该有所察觉:她和戈登·米勒爵士之间的关系有一些‘反常’之处,戈登爵士的‘激情’——如果我们能使用这个词——也有问题。这是一个病态的人,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人——绝对是一个疯子。您瞧,阿彻巴尔德,他喜欢转动钢球的狂躁表现早就让我感到不安。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不会有这样的习惯,这个动作,这种狂躁的表现,暴露出了他心理失衡的状态以及狂躁症。当然了,在每个案情中,心理变态的级别都不相同。因此,当我逐步了解到戈登·米勒不择手段地设计阴谋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吃惊。不过……”   “不过什么?”警官怒吼起来,“求您了,就这一次,不要再吞吞吐吐的,把您想要告诉我的东西都说出来l您现在也开始让我厌烦了,您有一种怪癖—一总是绕弯子,不肯直截了当!”   “好吧。在一九一七年九月,在布里斯托尔,罗伊·弗瑞斯特遇到了安娜·让德克利夫。当时她是戈登爵士的未婚妻。弗瑞斯特和安娜几乎是立刻离开了英国,一个月后,他们成婚了。我们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但是我请求布瑞格斯去查证具体的日期……他最后得到了弗瑞斯特抵达英国的准确时间,顺便说一句,他只到过英国一次:一九一七年九月十二日。”   “我不明白……”   “您知道施拉·弗瑞斯特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三日。您可能会说她是一个早产儿……罗伊·弗瑞斯特肯定是这么认为的。现在,请您回想一下施拉小姐向我们展示的照片:罗伊·弗瑞斯特是一个矮壮的小个子男人,他是浅色头发,脸上满是雀斑,安娜·弗瑞斯特夫人,也是浅色头发……施拉小姐很瘦,她的头发颜色很深,可以说是乌黑发亮,就像……其实,只要仔细观察戈登爵士和他的‘养女’,您就会注意到某些相似之处……您不这么认为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呆若木鸡,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您想说……”   “戈登爵士就是她的生父……是的。”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