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章节目录 ------------ 第1章 引子(一) 中州大陆的最北方是一片广阔的冰原。这里冰层奇厚终年不化,气候异常恶劣,昼夜温差巨大,时常会有大型风暴席卷整片冰原。传说这里是最接近仙界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一条本不该出现在人间界的龙。 哦不。准确的说,那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条螭,一条冰螭。 谁也不知道这条冰螭是如何出现在人间界的,因为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后,六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便已封闭,而龙这种天生仙胎的生物从那时起便只存在于仙界。 北极冰原从来无四季之分,故而生存在这里的生物从来不知道春夏秋,只知冬,而这条冰螭显然也早已习惯了这里恶劣的环境,如今正躺在冰原上舒服地晒着太阳,完全视那些如刀刃般的寒风若无物。 冰原上难得有晴好的天气,虽然寒风依旧,但是许久未曾沐浴过阳光的它此时非常惬意。 似乎是一个姿势躺累了,冰螭挪了挪十丈长的身体,尾巴拍打了一下冰面,随即换了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就在这时,突然有几朵雷云飘进了冰原上空,堪堪将日头挡住。 冰螭抬头看着灰暗了的天,张嘴吐了一句人话:“哎,这鬼天又要来风暴了。真是的,晒个太阳也不让人安生。” 天空的雷云越积越多,云层也越压越低,还不是有白色的电光在云层中间穿梭。 眼看着这天再无放晴的可能了,冰螭终于很不爽地从鼻子里喷出一阵龙息,巨大的身躯低空跃起往自己老巢飞去。 方飞出几丈远,它就似有感应般往天空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让它兴奋地停下了脚步。 低压的雷云此时已然全黑,将原本晴朗的午后变成了黄昏,若只是单纯的积雨云也就算了,可偏偏云层却在跟着冰螭移动。如今它已经飞出了约摸十丈地,云层也跟着飘动了十丈远。 冰螭嘿嘿一笑,竟是开口对着四周一声咆哮:“离得近的都给我滚出来,带个信去极光宗,说本姑娘今日应天劫,要回家去了!” 一时间,原先那些因为害怕龙威而一直躲在暗处偷偷晒太阳的动物们纷纷从冰川后面跃出,跑向了同一个地方——真的给极光宗报信去了。 不多时,一道暗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对着冰螭狠狠劈了下来。 “哈哈,终于来了!”尾巴拍了一下冰面,冰螭很开心地飞天而起,直冲云霄,迎着那道闪电便扑了上去。 眼看就要被劈中了,冰螭突然张大嘴,硬生生的将那道闪电吞入了口中,再开口时,雷光在龙吻处汇聚,对着黑压压的云层反击了回去。 雷云被似乎吃痛地缩了一下,继而又疯狂的翻滚了起来,分明比先前又要厚实了几分。 忽而,一道亮白色电光划破云层,将漆黑的天空照亮了片刻,紧接着便是如滂沱大雨般密集的闪电伴随着雷鸣落下,再无先前的试探。 一只冰原巨蜥因为离得太近,瞬间被一道散落的电光劈成了灰烬。那些起初还壮着胆子躲在远处偷看的异兽们此时已是不顾一切的往冰层下钻去,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只不过都是一些刚开智的北极凶兽,面对浩浩天威终究还是吓破了胆子。 而再看空中的那位,面对着如此规模的电闪雷鸣,却是游刃有余地在电光的缝隙之间穿梭,那十丈长的身躯此时显得异常灵活,竟是规避开了大量的闪电,即便有偶尔几缕落在它身上,也愣是没能在它的鳞甲上留下痕迹。 冰螭嗤笑一声,仰头便对着雷云吼笑道:“都没有吃饭么?这点力道是在给我搔痒么?”边说着还边用尾巴抽飞了数道闪电。 霎时,一道紫黑色电光从云层中急射而出,竟有水桶般粗细,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螭的脊背上。一阵黑烟瞬间飘起,冰螭痛得发出一声龙吟,扭头察看了一下自己的鳞甲,便见背上有几片此时已是焦黑,在全身冰白的甲片中异常显眼。 嘴边的龙须抖了几抖,冰螭的眼中闪过一阵肉疼,心下忖道:还真是半点不客气啊!不知道龙鳞很值钱的么! 再回头,已有白色的光从它身上泛起,原本肆虐的寒风在此刻不停地向它身边汇聚,不多时,便有无数冰晶出现在它周围。 冰螭仰天长啸,风刃夹杂着冰晶对着天空中的劫云奔涌而去,与那落雷在半空中相遇,刹那间白光席卷了整个冰原,淹没了所有生灵的视线。 就这样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雷云终于缩小了,颜色也开始变淡,就连落雷也稀疏了几分。再过了一刻钟,电光终于不再落下,原本来势汹汹的劫云在此刻散发出七彩霞光,照耀在劫后的冰原之上,温暖祥和。 冰螭喷出一个鼻息,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缓缓落下,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迎接它返回仙界的天光。 岂料,这边霞光普照已有半刻钟了,它那几片焦黑的鳞甲也已在霞光中恢复成冰白色。天光却迟迟未曾出现。冰螭终于不耐烦地用尾巴拍打着冰面,抬头看向天空的祥云,怒道:“喂,你们动作要不要这么慢啊!天光被你们当午饭吃了么?” 它这边拍得解气,却全然未察觉整个冰原都因为它的动作震了几震。 “哦,午饭早就吃过了呀,我叫他们把天光收了。”一个清亮的女音从祥云之上传来,带着些许的俏皮。 冰螭微微一愣,随即暴怒而起,对着祥云就是一道冰刃飞去,似要将云层上的人劈下来:“凭什么!你当初说好了一千六百年就让我回去的!今日我天劫都应了,你却要爽约!” 冰刃还未接触到祥云便化为了无形,冰螭心情极度不爽地喷着鼻息,虽然明知云层之上的只是那人留下的一道残念,虽然明知即便对方只是一道残念自己也奈何不了分毫,却还是再接再厉地又吐了几道冰刃。 “回答正确!可惜没有奖励哦!”祥云上的人笑着,丝毫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不过呢,你也不许灰心丧气了,你需要再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便让人接你回家。” 冰螭哼了几声,将自己的身躯在冰面上卷成一团,道:“不要!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又另外找借口将我继续留下来!我现在就要回家!” “保证!仅此一次!”云层上的人斩钉截铁的回答,末了还嘀咕了一句:“我的信誉有这么差么?” “不管不管不管,我现在就要回家!”冰螭却丝毫不相信对方的话,开始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在冰面上打起滚来,一时间北极冰原传出如山崩地裂般的声响,震得其他动物纷纷逃出冰面四散逃窜开来。 ------------ 第2章 引子(二) “那,若你完成任务,我让你爹亲自来接你回家,可好?要知道你爹可是很忙的哦!”那人继续打着商量,却在准备着一旦利诱不成,那便只剩下威逼这条路了。 冰螭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似乎能让老爹亲自下来接自己也是件不错的事情,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这个条件:“好吧!就再答应你一次!但是这次你若还要爽约!我便把整个人间界搅和得乌烟瘴气!哼哼!” 岂料,前一刻还好声好气的人却在此时寒着声音丢下来了一句话:“你说什么?”伴随着这句话一起丢下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威压和一道白色雷光。 冰螭尚未反应过来,雷光已落在在身侧一寸处,冰面顿时裂开了一道百丈长的口子,吓得它一阵心惊肉跳。 这还只是警告,如若真要惩罚,这一记雷光就该是结结实实地落在它身上了。 “我,我错了……”眼看着自己一句口不择言的话惹恼了对方,冰螭赶忙将团成一团的身子伸直,脑袋耷拉在冰面上异常虔诚地道歉,能屈能伸绝对是它的最大优先,没有之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再有下次,即便是你父亲也救不得你!” 冰螭连忙点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直到对方交代完事情,祥云散去后,它才心有余悸从冰面上爬起身来,化成了人形,却是个姑娘。 变化为人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拍了拍已经心惊肉跳的小胸脯,口中喃喃道:“吓死我了。” 只见她穿着冰白色纱裙,一张小脸圆圆的,看起来约摸十六岁光景,梳着一对圆笄,两串珍珠发络垂至发鬓,冰白色珍珠颗颗细小滚圆、大小一致,随着她的动作在耳边不停晃动着。 片刻,少女抬头望了望天,眼中依旧戚戚然。她这还是第一次离危险这么近呢,直到现在她看着冰层上的那道裂缝还会觉得有死亡的气息从夹缝中散发出来。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右手放入口中吹了一记响哨,不多时,便有一只巨大的雪人兽朝着她飞奔过来。少女轻轻一跃落在雪人兽的肩膀上,拍了拍它的后脑勺,道:“走,找你女儿去!” 雪人兽又是一阵飞奔,绝冰渣而去。 这一人一兽在冰原上奔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那是一个女子,一头长发干净利落地束于脑后,一身水蓝色劲装在白茫茫的冰原上异常夺目,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雪人兽吼叫了一声,略微兴奋地冲着蓝衣女子跑去。 蓝衣女子嘴角方露出一抹笑意,便看到了雪人兽肩膀上的少女,笑容还没成型就硬生生地变成了怒容:“敖晴,你给我下来!不许坐我老爹身上!”伴随着怒吼的是一道光彩炫目的光带。 “诶!”少女惊呼一声,冰刃已从指间发出,转瞬间便将袭来的光带消于无形:“我说小楚啊,你没必要那么小气吧!我就坐一下而已嘛!” 蓝衣女子楚星陨却是一瞪眼,手中已有数道光弧成型:“你下不下来?” “就是不下来!”敖晴晃着脑袋笑得甚是得意,一扬手又是一道冰刃飞了出去,目标直指楚星陨手中的光弧。 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白色手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敖晴还未及反应过来便被人拎起来丢了出去,待她变换好身形稳稳落地时就看到,原本一直扛着她的雪人兽此时已站在了楚星陨身前,巨大的身躯将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双眼中满是战意。 “诶诶诶!我说,你们父女俩要不要这么同仇敌忾呀!”敖晴双手叉腰,一双眸子瞪得溜圆,眼中却满是笑意。 她完全不用去想都知道,这个一根筋的雪人兽是误会自己要攻击它亲亲闺女了,这才护犊子地对她宣战。 只是,小楚分明就不是它亲闺女嘛!从没听说过一个雪人兽会把人类当成孩子来养的,而且还为了保护这个人类不惜与一切为敌。 看着这只雪人兽,敖晴心中满是羡慕,却也不免愤愤了一下:哎,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 楚星陨安抚地拍了拍雪人兽,自它身后走出,看着圆脸的少女,眼中有些许的疑惑:“你不是应天劫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岂料,听到她这么一问,敖晴直接大哭着往她身上扑了过来。楚星陨在接住人的同时也不由得抖了两抖,实在是……哭得太难看了啊! 敖晴此时哪里还顾得自身形象,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不忍睹,简直就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直往闺蜜身上蹭。 楚星陨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敖晴推开老远,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被荼毒了的外衣,嘴角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有事说事,鬼哭狼嚎个什么劲!也不怕把整个冰原上的动物全部吓死!” 敖晴吸了吸鼻子,一脸怨念地看着闺蜜,哭得凄凄惨惨戚戚:“他们耍我!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又给我派了个任务!” “呃……”楚星陨一时无语,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要你继续镇守北极冰原一千六百年吧?” “才不是呢!叫我去保护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在很远的地方!而且还不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模样!只告诉我见到便知道了!你说气不气人!”敖晴吹胡子瞪眼,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人类模样,龙须早就不见了。 楚星陨直接挥手,一脸嫌弃地轰她走:“那你还不快去完成你的任务,来找我干嘛?” 敖晴小脸还是垮着,蹭啊蹭地挪到闺蜜身边,伸手拽住楚星陨的袖口晃了起来,边晃还边陪着笑:“小楚最好了,小楚陪我一起去吧!” 楚星陨斜眼:“想都别想。” “哇……人家好可怜啊!爹不疼娘不爱的,从小就被孤零零地丢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一待就是一千六百年,现在还有家不能回……都没有人心疼一下啦……”敖晴小嘴一扁,直接扯了嗓子就开始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山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 楚星陨亦被她嚎得抖了两抖,嘴角不由得抽搐了起来,一个哆嗦就将衣袖抽了回来,抬手开了两个小型光冕盾堵住双耳,叫道:“好了好了,你别嚎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耶!小楚最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敖晴脸上瞬间阳光明媚,半点泪痕都没有,伸手拉住闺蜜的手臂就要拖着走。 楚星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额,对于某人的哭功已是见怪不怪了,一边任由自己被拖走,一边扭头看向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雪人兽,挥手叫道:“老爹,你先回去吧,我们出趟远门。” 雪人兽一脸迷茫地傲立于冰原之上,在凛冽的寒风中目送二人远去。 ------------ 第3章 那年雪落(一) 当后山的枫叶全部红透,长明轩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长明轩的冬天从来都是极美的,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天地间,映衬着如火的枫叶,让整个天空看起来都素净了几分。 今年的雪来得分外的早,却也分外的大,洋洋洒洒间让整个长明轩变成了一片白,就连无渊殿前的积雪都比往年要厚重了几分。 小潘慧穿着一身绯红的袄裙,披着一件小小的绯色棉斗篷,头上绑着一对小小的包子,在无渊殿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发髻上两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忽闪着。两只小小的包子头已然斜斜地歪到了一边,小人儿却依然扑哧扑哧地在堆着雪人—— 拍一拍,再拍一拍,圆圆的雪球是雪人的脑袋。 大师兄给的红枣,是雪人的眼睛。 红头绳绑成蝴蝶结,放在雪人脑袋的小雪团上。 雪人要堆得高高的,大大的,小慧最厉害了!大师兄一定会夸小慧的! 咦?比小慧都要好看了呢! 不怕不怕,大师兄看到了,一定还是会觉得小慧更好看的! 小小女孩,一张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却冻不去脸上的笑。鼻尖上挂着一点冰雪冷得她打了个喷嚏,她只是对着冻红了的小手哈了口气,喜滋滋地看着与自己齐高的雪人,竟没有发现四周的天,已不知何时悄然变得黑沉阴郁。 骤然间,惊雷划破黑沉的天,狠狠落在潘慧身旁的一颗百年枫树之上,碎雪飞溅间树干应声而倒,火焰骤然燃烧,破碎了小小女孩脸上的笑。惊雷之中,伴随着沉沉叠叠忽远忽近的轰鸣怒骂:“孽子!你做下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今日为父不将你废除功法逐出师门,如何对得起长明轩的列祖列宗!” 潘慧惊骇张望,身后的无渊殿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须臾殿,雪人不见了,自己竟然站在须臾殿前的一棵百年枫树之下,厚厚的白雪积压着树枝,在风中颤了几颤,似乎随时会掉下来砸到她。 她连忙跑了出去想要去找寻自己堆的雪人,无数熟悉的陌生的冷漠的惊讶的脸在眼前闪过,老实木讷的二师兄,平日里最喜欢欺负她的四师兄,还有会和她一起逃早课的十一师兄……她淹没在人群之中,目之所及皆是长明轩弟子法衣的蓝色,明明是已经熟悉了的色彩,此时却分外的让人窒息憋闷。 “弟子,无话可说!” 熟悉的声音骤然间从人群深处传来,一语传至,挡在她前面的那些穿着师门法衣的师兄师姐们忽然消散,人群深处,一名男子傲然站立,那一袭飘逸的白衣,即便是在漫天的白雪中亦能显得孤傲醒目。 大师兄! 长明轩的弟子,人人皆着师门法衣,却唯有大师兄,终年白衣,俊雅出尘,最是好认! 潘慧惊惧的心一瞬间平稳了下来。 “大师兄!”她飞快地奔向那白衣男子,然而,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叫唤,白衣的男子俯身抱起一人,渐行渐远,无论她在后面如何追赶,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只能看着那人怀抱一人渐渐在眼前消失而去。 “大师兄!”再也压不住从心底重新涌上的恐慌,潘慧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忽然间,那个已经消失的人再度出现在她的面前,含笑望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师妹,“大师兄又要下山了,这次要很久呢!小慧平日里要乖乖听话,好好练功,知道了么?” 小潘慧猛地上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角,乖巧地点点头,也顾不得擦去满脸满目的泪水,急切问道:“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大师兄伸手擦去潘慧满脸的泪水,笑道:“等小慧成就‘玉娘’那天,大师兄便回来了。” “好!一言为定!打勾勾!”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上大师兄的,仿佛是最重要不过的事情,潘慧的小脸上一派肃然。 然而,拉钩的小小手指方才伸出,身后是一个男声的咆哮怒吼:“孽子!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再踏入长明轩半步!” 潘慧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睁大眼,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转身消失,紧紧攥着衣角的手一阵空落,只剩下了一把空气!一个威严的女音自空中传来:“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官菲儿与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杜子昂,罔顾……今废除功法,逐出师门!” 潘慧猛然惊醒! 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内,深夜的长明轩安静而祥和。 没有白雪,没有看不清面目的师兄师姐,没有怒骂,自然也没有那个离开长明轩已经十年没有回来过的大师兄。 不过是惊梦一场。 桌案上的烛火已经熄灭,只留下些许猩红的烛泪,在月光下显得那般凄凉。 她大口喘着气,双眼无神地望着墙壁,眼前闪过的还是那一袭白衣,在厚重的雪地中渐行渐远。良久,她才真正从梦中清醒过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上杯隔夜的凉茶一口饮下,心中不由再次哀叹,怎么又做这个梦了?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却仍旧会时不时重复这样的梦境,难道是自己潜意识中想要牢牢记住那句承诺么? 明明早就已经明了,当年的那句承诺不过是戏言。她早在大师兄离开时就已明白,他,不会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而年幼的她只是固执地用这样的方式留下了一句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以及那道在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白色身影。 已经过去十年了,她却一直都未曾弄清楚大师兄被逐出师门的缘由,而杜子昂这三个字也似乎成了长明轩的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也没有人愿意再提起。 当时只有六岁的她似乎是被那道雷惊着了,竟是将那日发生的事大抵都忘记了,只留得些许零碎的片段不停在梦中重复。最初她还会追着师兄们询问事由,可是师兄们各个谈虎色变般闭口不言,直到有一次被师父发现了。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着师父对自己发如此大的火,师父狠狠训斥了她一顿,并毫不留情地将她关了禁闭。 那时的她才不过六岁,她只记得禁闭室内一片漆黑,唯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进些许光亮。谁也没有来看她,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和她一起胡闹的十一师兄也不曾出现。 她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两只小手紧紧抱住双膝瑟瑟发抖。往常她不开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大师兄都会出现来安慰她逗她笑,而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漆黑的禁闭室和那一缕光。 她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放出去的,只记得自己就那么一直蹲坐着,直到身子渐渐麻木渐渐发冷,直到昏睡过去的时候才隐约看到禁闭室的门打开了,骤然射进的光亮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啪”的一声脆响,潘慧自记忆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握在手中的杯盏竟然被她不小心捏碎,碎瓷片刮破了掌心,有鲜血顺着瓷片滴落,她愣了一瞬才将碎片搁置在桌案上,缓缓催动真气,片刻伤口便愈合只留下浅浅的几道疤。 她将手拢进衣袖抬眼望向窗外,一弯残月犹自挂在天边,像极了她从禁闭室出来后醒来的那一晚,一样的弯弯残月,不过却是鲜红如血。师父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说了些什么她已不再记得,只是知道了从此不能再提起大师兄,只是知道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谁如大师兄那般疼她,只是知道了,她该长大了…… 从那以后她渐渐不再爱笑,她开始努力练功,而大师兄的容貌也逐渐消失在她的梦里,只留下了一袭白衣和一句承诺…… 潘慧合上眼,有水珠贴着脸颊滑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在不知觉中泪眼盈盈了。她抬手拂去泪水,转身走向床榻,盘腿坐下继续练功。 “小慧,你记住了。我长明轩功法名曰天地长明,乃创派灯祖所授,传承至今已一千六百多年。功法分为十二境:赤橙黄绿蓝青紫七重玉灯境,练就至紫玉灯再渡过雷劫那便是步入人仙之境,修成灵体,可以辟谷;接下去便是夜影光灯境,练就这重便是步入地仙之境,修成仙身,可以驻颜长生;待练至日照光灯境再渡天劫,便是步入天仙之境,白日飞升直达仙界。虽说我长明轩功法极难练就至飞升,不过小慧这么厉害,大师兄相信你一定能和我一起步入天道!” 那时她才四岁,无意中凝出第一盏长明灯,欢心之下跑去给大师兄看,大师兄笑着对她说了这番枯涩难懂的话,而她也愣是硬生生的将话背了下来,如今她练就四灯圆满之境,大师兄却已然不在身边。 她在四灯圆满之境停留了有一年之久,瓶颈始终无法突破,师父道是因她心思太重,未能定心,她却不能对师父言明,每次练功一到关键时刻她便会被梦魇所惊扰。 ------------ 第4章 那年雪落(二)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潘慧收功站起身来,将护法的四盏长明灯收回,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走出厢房。此时天已大亮,放眼望去,无渊殿内的枫叶竟在不知不觉中又红了大半,而她也迎来了第十六个生辰,只是自十年起便再也无人记得,再也无人会来同她一起庆贺。 潘慧深吸一口气,将宿夜的浊气呼出,随手将法衣披上,走出了无渊殿。 深秋的晨风已带上刺骨的寒意,新进弟子此时都在须臾殿前做着早课,潘慧看着那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仿若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嘴角不觉浮出了一丝笑意。 她驻足观看了片刻,便又向后山走去。值守的两名弟子看到她走来,不由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唤了一声“潘师姐”。 潘慧微愣,心头一阵恍惚。原来她也已经是当师姐的人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喜欢追在大师兄身后不停叫唤的小跟屁虫。 她看着两位师弟,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未能想起这二人究竟叫何名姓,只好作罢,对他们点了点头,道:“我出去走走。” 两名值守弟子看着潘慧离开的背影,纷纷舒了口气。 这些年,长明轩的弟子们都知道潘师姐是女弟子中最孤僻的一个,平日里话不多亦不爱笑,唯有对着轩主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可偏偏潘师姐的天赋极高,一年前便已将功法练至四灯圆满之境,是同辈弟子中功法最高之人,而其他人中也只有二师兄与十一师兄在年初将将练至四灯。故而轩主也最喜爱她,对她十分纵容,加上她对谁都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太敢接近她了。 潘慧耳朵轻动,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两声明显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眉心不觉一凝,随即松开,继续往后山走去。 她自然是知道那两位师弟在如释重负些什么——这些年她只是在埋头练功,早就不多与外界接触,就连曾经最要好的十一师兄也渐渐不再熟络,更别提那些新进门的师弟师妹们,偶尔遇见时,她也只是默默看着他们对自己行礼,就连微笑都欠奉。 倒不是说她不喜欢他们,其实,她从心底很喜欢这么可爱的师弟师妹们,只是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未曾真心地笑过,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三年,也或许是更久,这要她该如何对他们微笑呢? 她伸手轻抚脸颊,抬眼望向后山,眼神中带着惆然。 长明轩中只有枫树,从轩内到后山,每一棵都是红枫,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爱上了这种浓烈的红,仿佛红枫便是长明轩的生命一般,即便在严酷的寒冬,依然红得那般璀璨。 潘慧信步走在后山,踩在那厚厚的落叶上,心头的沉重渐渐退去。 自大师兄离开后,这里便成了她最喜爱的去处。 在这后山之中有一处绝壁名为落木崖,那儿因为地势太过险峻,平日里是从来没人会去的。落木崖上有一架秋千,还是大师兄做的,她已经记不得是几岁那年的事了,或许是她当时根本就不觉得大师兄会有离开的一天,所以没有去记吧!她只记得,自从大师兄走后,每次她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来这儿荡秋千,对着满山的红叶述说心事,仿佛也在说给不知人在何处的大师兄听。 时而有红叶离开了枝头,仿佛十分不舍,在空中漂浮了许久才缓缓落下。潘慧看着飞舞的红枫,心中一派平和,存在了一年的瓶颈似乎有隐隐突破的迹象。她当下捏起法诀,原地盘坐下来,闭目再度进入内息状态。 潘慧双手结印,赤橙黄绿四色长明灯围绕在其周围,只听“噗噗噗”几声闷响,四色灯芯点燃,灯光如玉般剔透温和,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随意漂浮。 法印一变,赤色长明灯骤亮,原本平静的后山突然平地风起,山风卷着落叶铺天盖地的飞舞开来,一时间潘慧周身十丈内全是火红的枫叶在盘旋,却无一片落在地上,远远看去甚是妖艳。 潘慧脸上一派平和,双手组合着复杂的法印再变,橙色长明灯骤亮,山风猛然变得凛冽起来,卷着漫天的红叶飞快旋转着,一个个巨大的红叶漩涡出现在她周围,气流将她的衣袍吹得咧咧作响,青丝在风中不住飞动。 法印三变,黄色亮起,山风骤然改变方向,由四面八方向她席卷而来,原本那些巨大的红叶漩涡在风力的带动下朝着潘慧扑来,瞬间将潘慧的身影吞没,风儿卷着红叶如同一个硕大的圆球般将其密密实实地围住,就连灯光都无法透出。 不多时,暴虐的气流从潘慧周身盘旋着炸开,将她身旁的落叶全部扫飞,红枫化作的圆球霎时分崩离析,就连枫树都在气流的冲击下剧烈晃动着,无数的红枫自树梢飘落又被卷入气流中绞了个粉碎。 围绕在她身旁的四盏长明灯此时全部大亮,光芒万丈! 潘慧双目未睁开,一头长发此时已飞散开来,在风中张扬地舞动着,眉心却是深深蹙起。 她将双手分开,心中一阵烦闷。 她始终也不明白为何就是无法突破到五灯之境,每次都似摸到了入口,却偏又硬生生地被堵在了门外,就如方才一般,她分明已经感应到了蓝玉长明灯,却在最后关头被切断了联系,功亏一篑! 良久,潘慧吐出一口闷气,将长明灯收起,拂去身上的落叶站起身来,向落木崖的方向走去。 片刻,一架秋千便出现在她视线里,那是一架小小的秋千,只能坐上一个人,所以当年一直是她坐着,大师兄在背后轻轻的推着她玩。 可是如今…… 潘慧看着那架秋千愣立当场,只因…… 满山的红叶中,那架小小的秋千在轻轻晃动着,秋千旁一人直立,一袭白衣,清瘦,孤独! “大……师……兄……” 潘慧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从心里喊出这三个字,在刹那间热泪盈眶。 秋千架下的那人似乎有所感应,缓缓转过身来。 飘飞的红叶中,一张俊朗的脸显现,让潘慧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多年后,潘慧才幡然醒悟——原来有些人从一开始走入你生命便不可能剥离,有些事从一开始发生了便只能继续下去。 ------------ 第5章 枫叶化蝶(一) 枫叶落下,露出了白衣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潘慧双眉一蹙,眼中已有杀意闪现。 这里是长明轩的后山,除了本门弟子,其他人根本不被允许靠近。落木崖地势险峻,寻常人根本无法登上,而今日竟然有陌生人出现,且完全避开了长明轩巡逻弟子!行迹之可疑,功法之高强,让她不得不动了杀意。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方才她在冲关时此人出现并偷袭,自己现在是否还能活着! 当下不及多想,四盏长明灯已被召唤而出,向着白衣男子袭去。红灯在前,橙灯在左,黄灯在右,绿色在后,直将白衣男子的周身全部封住。 白衣男子周身霎时出现一层暗红的火光,一双手掌挥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将四盏长明灯的攻击全部挡了下来,护体火光却也在灯阵的攻击下越来越淡。 潘慧手中再结印,灯阵骤然变化,不再围堵而是直接正面攻击,分别取百会、神庭、肩井、膻中四处大穴。 白衣男子急退,双手快速拍出数掌。潘慧只见得一片掌印带着暗红的火光将四盏长明灯全部击退,只一瞬,掌风便已到她近前。她当即将长明灯尽数召回,在身前合成一面光盾,堪堪挡住了炙热的火光。 潘慧冷哼一声,灯芯“噗”的一声燃起,一时间灯光大亮将后山照出了四种色彩,四灯合成的光盾瞬间反制回去,压得暗红的火光节节败退。 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不由再连拍数掌,火光大胜中这才将长明灯的攻势抵挡住,两人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时,潘慧突然发觉长明灯躁动不稳,四灯的中心有一淡淡的蓝光隐约出现,她不由大惊,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却感到一阵气血翻腾,真气完全不受控制地游走于全身经脉,而后汇聚于丹田之处,长明灯也在此时猛然倒飞回来,对方的掌力一时失了抵挡,直接将她震得飞了出去。 男子一招得手,倒也不继续追击,只是讶异地看着潘慧,完全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撤去了功力,待发现她似乎情况很不好时,方才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有受伤?”却不敢上前,怕引起对方的误会。 潘慧咳出一口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压下翻腾的气血,也不及去查看长明灯为何会忽然失控,只是挣扎着站起身来望向男子,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长明轩后山?” 男子迟疑了一下,道:“在下只是一读书人,见这山上枫叶红得好看,一时诗兴大发便上了山来,却不想竟是误入了贵派后山。” “读书人?!读书人怎会有这般身手,你当真以为我长明轩可随意欺辱不成!”潘慧怒道,身侧的长明灯再度亮起。 男子微愣,心中暗骂自己一声糊涂,方欲再行辩解,只见四盏长明灯已对着自己飞来,当下不得不飞退,便运功抵挡便急道:“在下是来寻人的!” 潘慧停下攻势,收回长明灯在身边漂浮着,冷道:“寻人?何人?” 男子连忙回道:“两年前在下误打误撞进了此山,在山中看到了一位女子,穿着一袭绯衣在枫树林中荡秋千。在下待那女子走后到秋千处一看,却拾到了一支玉簪,于是在下便时常过来这山中寻觅,希望能再见那女子,将玉簪归还于她。” 潘慧一愣,眉心微微蹙起。她想,她知道这人要寻的是谁了。整个长明轩,只有她一人喜着绯衣,也只有她一人被允许可以不着弟子法衣,而那人所言的玉簪……她确实丢失了一只很重要的簪子,一直找寻不到,却不曾想竟是掉落在了秋千旁,被个外人拾了去。 原本她是该感激的,只是,面对着这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子,她并不想承认。 “那又如何?此处乃我长明轩后山,外人未经许可不得入内,否则一律格杀!”潘慧冷眼望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异样,结果看到的只是男子满眼的失落。 男子自怀中取出一只绯色玉簪,簪子雕成蝴蝶状,栩栩如生。他略迟疑了一瞬,将玉簪递出,道:“姑娘既说此处乃贵派后山,外人不得入内,那想来在下那日遇到的女子也应该贵派中人,不知姑娘可否将玉簪送回。” 潘慧看着那只蝴蝶玉簪,心头微微一颤。这是她十岁那年收到的,二师叔下山归来时带给她的。虽然二师叔什么都没说,她却很清楚,这只簪子定是大师兄买给她的,因为她曾说过,只对大师兄一人说过,她喜欢翩翩飞舞的蝴蝶。 潘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无恙,走到男子近前,平静地自他手中接过簪子,道:“我会物归原主。如今你的事算是完成了,我不希望再在此处见到你!” 男子点头。 “你该走了。”潘慧漠然道。 “在下刑真如。敢问姑娘芳名?”男子的笑容谦逊,温润如玉。 “潘慧。”潘慧淡淡地回了一句,看着男子离开。 直到那道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感念之中,她才连忙盘腿坐下。 潘慧双目紧闭眉心轻蹙,双手平举于肩,左手掌心向下,右手反之,气行一周天后,四盏长明灯围绕在其身侧忽明忽灭,四色灯光中有微弱的蓝色隐隐浮现,一团近乎透明的暗蓝色火焰游离于四盏灯中间。 暗蓝的火光自右手掌心漫延开来,不多时,四盏长明灯相继大亮,赤橙黄绿蓝五色交相辉映,山林中霎时狂风大作,漫山红枫席卷了天地,潘慧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叶雨之中,只有五彩光芒不停闪耀。 潘慧渐渐悬浮在半空之中,四盏长明灯在其周身不规则地移动着,划出一道又一道不消散的光线,片刻,一个由光线组成的球体便将潘慧包裹其中,幽蓝的光芒浮动在球体内部绕着她不停跳动。 外部的四盏长明灯还在飞旋,光线越来越密集,潘慧的身形逐渐被球体掩盖,直到完全不见时,狂风骤然停止,红叶停顿在了半空中,不起不落,就连灯芯上的火焰都凝固住了,一动不动!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般,任何事物都停留在了这一刻! ------------ 第6章 枫叶化蝶(二) 突然,数道刺目的蓝光射出,光球“嘭”的一声爆炸开来,原本静谧的山林掀起了惊天的风暴,潘慧周身十丈内炸成一片废墟,就连身下的土地也凹陷了数尺,成为一个深坑,只有那架秋千还完好不损的停留在原地轻轻晃动着,仿佛方才不过是清风徐来。 潘慧一头长发已然披散在肩上,她只是拿出那只绯红色的蝴蝶玉簪将青丝挽起,深深看了秋千一眼,这才向山下走去。 五盏长明灯紧紧跟随在其身后。 她离开后不久,那名白衣男子又回到了秋千架旁,看着满地疮痍若有所思。 潘慧走过半山腰,便见着二师叔秦或带着一干师兄弟迎面而来,脸上尽是急切之色。她当即停住脚步,行礼恭声道:“二师叔!” 秦或点了点头,便关切道:“慧儿,方才落木崖边传来爆炸声,你可知是何事?” 潘慧微微一笑,将身后的长明灯招至身前,不语。 秦或这才发现,原本该是四灯圆满之境的潘慧此时竟然已达五灯,新凝出的那盏蓝灯虽然看起来甚是微弱却稳稳散发着光亮。他当下不觉大惊,继而转为大喜,笑道:“好!好!好!我还道是否有外敌入侵,原来竟是我长明轩又多出了一位五灯弟子!慧儿不愧是我第一百二十七代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快随我一同去向你师父报喜!” 潘慧只是笑得谦和,道:“二师叔,方才弟子练功之时不甚将落木崖周边全部夷为平地,还请二师叔安排人移植些枫树过去,不然这落木崖无落叶之木,岂不是要改名了。” 秦或闻之一愣,随即大笑道:“慧儿所言极是,二师叔回去后便着手叫人去办。” 说话间,一行人便欢欢喜喜得向长明轩内走去。秦或看似无意地扭头往山上望了一眼,眼中深沉了几分,让一直远远躲在暗处的男子不觉心头一跳,险些惊出冷汗。 待入冬后第一场雪落下,潘慧才发觉自己似乎许久未曾去后山了。自上次回来,她便一直在修炼巩固五灯境界,倒是将时间都遗忘了。 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迟了些,倒是一如从前那般厚,踩上去积雪直接没入小腿。 潘慧小心走在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迹。 她自小便喜欢冬天,或许因为自己出生在冬日,或许是因为雪落下后天地间的那份素净。若非不喜欢将鞋袜弄湿,她会很乐意直接将脚没入雪中,感受雪之精灵的亲近。 一阵清风吹过,有几朵雪自树枝上落下,正好落入她领口,凉得她一缩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林中回荡开。 潘慧心情瞬间大好。她开心地用脚步在雪地上跳出一个个图案,绯红色衣裙飞舞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像极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就连不时从枝头落下的积雪也如同为她伴舞一般。 数日前被她炸成深坑的落木崖早已又重新培了土,从山脚下移植了数十棵红枫过来,如今被白雪覆盖,倒也看不出来任何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里曾经的变化。 良久,她来到秋千旁,缓缓坐下轻晃起来。 明明周围都已是雪白一片,唯有这秋千上毫无积雪。潘慧抬头望向天空,嘴角扯出一抹笑。她早该知道大师兄留给她的东西必然是不一般的,如今想来这架秋千上该是被大师兄施了术法才能雨雪不侵,甚至于她上次那般猛烈的冲击都未曾让秋千出现一丁点的损伤。 都十年过去了,大师兄留在秋千上的术法竟然连她现在的修为都无法击破,那想来当初大师兄的修为该是精深到了何等地步!若非十年前的那件事,如今当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便不会是自己而应该是大师兄了! 潘慧轻叹出一口气。 冬日的风夹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却已非当年那个怕冷的小女孩,多年的修行已让她不畏严寒不惧酷暑,只是多年后,她也不再会去堆雪人,不再会笑得那么天真…… “潘姑娘?”一个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潘慧下意识转头,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走神有多严重,竟然连身后何时站着个人都未曾发现,当下连忙站起身来看着那人,拢在袖中的双手已悄然结起法印。 “果然是你。”刑真如看着眼前的绯衣女子,眼中满是笑意,连声音中都透出轻快和喜悦。 虽然上次归还玉簪时,潘慧并未承认,可是她的背影,刑真如相信自己决计不会认错,她的笑声,就算在嘈杂的人群中,他也自信绝对能找寻出来,那是听了一次便不可能忘却的天籁。 “你怎么又来了?”潘慧冷着脸,心中却满是骇然。就算自己方才走神再厉害,也不至于会让人靠近自己丈远内都未察觉。眼前这个人,虽然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却让她莫名的感觉到一丝危险,不是针对她的危险,而是…… 一头猛兽突然出现在手无寸铁的人面前的危险! 她分明已警告过他,却不想此人竟未将她的话当作一回事,有如长明轩的后山是他自家后院一般自由进出! 刑真如微微一笑:“在下其实……一直未曾离开。”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光束带着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他眉心一跳连忙向后急退,却见光束突然在身前炸开,爆发出来的亮光瞬间迷了他的眼。刑真如仓促间下意识将真气汇聚在胸前,还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疼痛瞬间席卷心肺。 潘慧一击得手并不罢休,右手再掐法印,一盏红色长明灯回旋着出现,一时间周围的空气被带起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如旋转的利箭般朝着刑真如狠狠刺去。 刑真如心头急跳,致命的危险感让他不得不将真气运转全身,双掌迎着空气利箭拍去,炙热的掌风如燃烧的火焰般通红,瞬间将巨大的空气漩涡拍得消散,还有零星的掌力落下,雪地上顿时出现了点点深坑。 潘慧召回长明灯,冷眼看向刑真如,依旧戒备着,内心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震惊。 火神殇!这人竟是火魔宫的弟子! 她大意了!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说过自己叫刑真如,是她当时未有太过在意,却忘了火魔宫的宫主便是姓刑! 火魔宫与长明轩乃近邻,两派各占一大山脉,山脉之间隔着一道深长的大峡谷,峡谷宽于百丈、深不可测,谷内更是布满瘴气,飞鸟不渡,走兽不往,万物不生。然,即便是有此天然屏障,千百年来两派中人依旧摩擦纷争不断,可以说是见面便要切磋一场,绝无和颜悦色的先例。而当她向大师兄询问因由时,大师兄只是嘲弄地告诉她,不过是两大山脉原本是一体,一千六百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仙魔之战时被一位上神一剑劈成了两半,这才有了这道死亡大峡谷,而两派的先祖均自诩自己门派才是这座山脉的正主,这才争个没完没了。 更有甚者,传言火魔宫原本姓祝不姓刑,只因六百年前一次大火拼,火魔宫主祝炎死于长明轩主封策之手,祝炎的师弟刑桓临危受命继任了宫主之位,才使得火魔宫换了姓。至此之后,两派之间更是势如水火,明争暗斗不断。 在她的记忆里,有次大师兄带几名新领悟长明灯的弟子下山收集火种,遭遇了火魔宫的一支精英小队,纵然大师兄功法了得,也只带回了两名弟子,他自己亦是重伤修养了数月。那是她见过大师兄伤得最厉害的一次,直让她心中对从未接触过的火魔宫恨之入骨。 潘慧当下默了一默,寒声道:“你究竟有何目的?我记得上次便说过,不希望再在此处见到你!还是你觉得我长明轩无人,可以任由你这般欺辱?!” “姑娘误会了!在下不肯离去只是因为还想再见姑娘一面,顺便给姑娘看样东西。”刑真如轻弹衣袖,满身零落的雪粒纷纷湮灭于半空,步子竟也看似无意地往她近了些许。 潘慧双眼微眯,亦向后退了两步,冷道:“什么?” “不过是一个小把戏。”刑真如笑得从容,挥手间,已有一片风声带过,树枝上的积雪在风中纷纷落下,竟似下起了一场小雪。 潘慧不觉回头,一头青丝在风雪中飞扬,朵朵雪花在发梢绽放。 雪花簌簌间有火红的蝴蝶在飞舞,时而两三只翩翩起舞,时而一片红蝶齐飞,煞是艳丽。 不多时,一只红蝶轻轻飞至潘慧指尖落下,她定睛看去,发觉那些飞舞的蝴蝶竟然全是用法力加持的枫叶。潘慧不由檀口微张,眼中满是惊喜,这虽用不了多高的法力,却贵在用心,每片枫叶大小几乎一致,无破损无残黄,使得每只红蝶看上去都异样鲜活,甚为壮观。她看着飘落的雪花,看着翩飞的蝴蝶,冰冷的唇线终于弯出了一丝笑,渐渐笑容越发灿烂起来,连身旁的那个人是敌是友都已然忘却。 刑真如微笑看着雪中的那道绯色身影,眼前的女子并非绝色,却让他感觉再也没有人更适合这漫天的白雪红蝶,直让他心中的冰雪有些许的消融。 潘慧回身,看到刑真如的神情,不觉一愣。这一瞬,她仿佛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和大师兄竟有些相像。 ------------ 第7章 两人同行(一) “姑娘可喜欢?”刑真如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潘慧的愣神。 潘慧笑容瞬间凝固,一张俏脸恢复冰冷。她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寒声道:“这把戏我已看过,阁下该言明了吧!” “什么?”刑真如笑得一派坦然。 潘慧双眼微眯,已是满脸怒容。她喝道:“刑真如!你何必明知故问!你堂堂火魔宫少宫主跑到我长明轩后山究竟有何目的?!” 刑真如微愣,随即轻笑出声:“原来姑娘已经猜出了在下的身份,当真聪慧!难怪这般年纪便已练出了五灯,看来日后长明轩又要多出一位天仙了!” 潘慧皱眉,不再多言,右手却已在袖中捏成法诀。 刑真如的目光若有似无从潘慧衣袂扫过,眼中不觉一黯,只一瞬便又明朗起来。他似轻叹一声,道:“在下并无恶意,否则方才姑娘毫无戒备之时在下便可直接出手。只是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随在下去一个地方?” “没兴趣。”潘慧淡淡回道,手中法诀散去,却放出一盏红色长明灯绕在自己身侧,灯光在雪景中越发显得暗红。 刑真如笑了:“名声赫赫的长明轩当代最杰出弟子也有不敢去的地方!” “最杰出的弟子?”潘慧心中一沉,不觉也呵呵笑了起来:“那位泄露我身份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激将法对我没用。”她自幼从未出过山门,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声名远播到外人都知道她已是长明轩当代最杰出的弟子。而且她记得那不过是在她练出四灯时师父随口的一句戏言,至于谁听了去,谁往心里记了,谁又透露了出去,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那句戏言还不至于传得人尽皆知,至少她便从来没有听人议论过,即便是背地里也不曾听闻。 所以,该是长明轩内有人与眼前之人有联系,而且是关系匪浅,不然怎会将如此隐秘的事情都告诉于他! 刑真如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饶是如此,他也依旧笑道:“姑娘也不问问是去哪儿就这般急着拒绝么?” 潘慧见他被拆穿竟也不恼,讪笑一声,顺着他的话问道:“去哪?” “微山。” “微山?!”潘慧一愣过后,似笑非笑看着刑真如,道:“我竟是不知,原来火魔宫的少宫主这般喜欢爬别人家的山头啊!而且,还爬得那么远!” 微山地处大陆最西南端,从属于长明轩所在的断牙山脉,是长明轩与魔门十二殿之一绮魂巅的交界处。而火魔宫却是在长明轩的东侧,也就是说若要从火魔宫前去微山,必须绕过长明轩才行,而整个断牙山脉绵延六千余公顷,这山头爬得不可谓不远! 刑真如似是未曾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依旧笑道:“姑娘可愿同去?” 潘慧轻挑双眉,应道:“去!”为何不去?反正微山是长明轩的地头,虽因地处偏远,极少有弟子前去巡逻,但也不至于会着了别人的道。如今她的五灯之境已然稳固,既然刑真如都不怕,她又何须怕! 当下两人不再多言,离开落木崖向山下走去。 潘慧走前,刑真如在后,两人相隔三尺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着。才走出五里地,两人便遇上一队长明轩巡逻弟子,领队之人潘慧倒也认识,不过是许久不相交,而今这般相见让她不觉心中有些感慨。 “十一师兄。”她叫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便什么也不说,等待对方回应。 官钰辰看着礼貌而疏离的潘慧,只是点了点头,问道:“你这是去哪?” “下山走走。”潘慧随意拨开飘飞到眼前的长明灯,不让它挡住自己的视线。 “你们先去别处看看,我一会儿再来。”官钰辰扭头吩咐身后的其他弟子,待他们走开到看不见身影后,这才走到潘慧身侧,扫了刑真如一眼,再次问道:“他是谁?” 潘慧道:“刑真如。火魔宫少主。” 刑真如在巡逻小队出现时就已停下脚步,此时离潘慧二人已有丈远,虽是看不见潘慧的神情,但是其平静到不以为意的语气却还是让他无奈地一挑眉,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会将他的身份如此坦白地说了出去,还是在长明轩的地头上告诉了长明轩的弟子。他都不知道应该感慨她的诚实还是该怀疑她要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 官钰辰闻言神色一变,四盏长明灯已在其身侧骤然亮起,带着呼啸的风声朝刑真如疾飞而去。 刑真如瞳孔收缩,身形急退。 潘慧转身,身侧的长明灯跳了一跳,被她抬手轻抚。 官钰辰双眼不觉轻眯,在长明灯飞出一瞬间,他身形一矮紧随在灯后方弹射而出,右手一道真气在灯光的掩护下对着刑真如的胸口就是猛然一击。 刑真如双手舞动如风,真气自掌心喷薄而出,把迎面而来的四盏长明灯打散,堪堪挡下官钰辰隐秘的一击,身形却被其袭来的真气所吸无法再后退,不得不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之力,体内顿时气血翻腾。 他嘴角勾出淡淡笑意,眼中却是冷了几分,左右手互为翻转,真气游走全身经脉,一时间其身旁数尺内竟是冰雪消融,融化的雪水缓缓向山下流去,在白茫的雪地中滑出数道冰痕。 官钰辰一击即退,此时早已回到潘慧身侧。虽说魔门十二殿的功法早已不是秘密,但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他震惊不已,他看着刑真如周身真气隐隐透出如岩浆般的暗红色火光,心中已是一片骇然,双眸深处暗潮汹涌。 潘慧只是扫了官钰辰一眼,扭头望向刑真如,一派平静淡漠。 刑真如暴动的真气瞬间如流水般泄去,只片刻便平息了下来。他将因方才打斗而略显凌乱的衣袖整理好,缓步走到潘慧身旁,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潘慧似是被其的笑容闪了眼,双目不自觉地回避开来,对官钰辰道别:“十一师兄,我可以走了吧。” ------------ 第8章 两人同行(二) 官钰辰却是死死盯着刑真如,只觉眼前此人像极了十年前被逐出山门的大师兄,不论是那身白衣,那份从容,还是那个看似温和的微笑,都让他心中甚是不舒服。他不禁深深地看了潘慧一眼,片刻后点头道:“一个人下山要多加小心。这只纸鹤你带上,若遇意外便让它传信回来,我定会第一时间赶去。”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纸鹤,不过半个手掌般大小,通体洁白,唯有喙是鲜红色。 潘慧小心接过,将纸鹤收入袖中,嘴角一抹浅笑稍纵即逝:“多谢十一师兄,告辞!”说罢,淡淡地看着刑真如,不动亦不语。 刑真如似乎明白了潘慧的用意,倒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着对官钰辰点了点头方才缓步向山下走去。路过其身侧时,却见官钰辰突然侵近自己身侧,他眉心一跳,真气已在右手汇聚,只听到对方压低了声音传来一句话。 “你若是敢伤她,我定叫整个火魔宫陪葬!” 刑真如双手瞬间紧握成拳又松开,他转身看着官钰辰已经离开的背影,双眼不觉一眯,左手已抬起食指轻抚上眉心,手掌遮挡下的嘴角笑意又深了几分。 待他的左手落下时,只看见潘慧自一丈开外徐徐走来。她仿若未觉他们方才的冲突,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官钰辰的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擦身而过,平静地看着官钰辰离开。刑真如看似随意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眼中似乎带着零星的笑意,他看着潘慧越走越近,待她在自己身前三尺处停住,这才开口道:“方才,你并未阻止我与你那个十一师兄切磋。” 潘慧平和的脸上显现出诧异,她飞快地扫了刑真如一眼,继而又恢复平静:“切磋?他不是你的对手。” 刑真如微愣,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成长经历才能让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女子变得这般冷静和淡漠。 他不是你的对手。 没有嘲讽,没有赞扬,也没有戒备或肯定。似乎她只是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乎她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一切从头到尾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旁观了一场算不上切磋的切磋,仅此而已! “你,就不担心我会杀了他?”刑真如仔细地打量着潘慧的神情,希望能看到一丁点的变化。 岂料,潘慧只是看着远处的枫叶,淡然道:“你不敢。这是长明轩的地头。”她现在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是莫名其妙,是个人都明白在是敌非友的情况下不可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却还要多此一问。方才她没有阻止官钰辰动手不过是看出十一师兄意在试探,并无杀意,否则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不是因为她有多看中刑真如,而是,如若火魔宫的少主死在长明轩,必然会引起两派之间一场不灭不休的厮杀。 而她,如今修为尚浅,还不足以在这种争斗中自保! 刑真如一时语塞。他思量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潘慧却是眉心轻蹙,已然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此去微山虽不远,却也不近,我还要赶在日落前回来,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刑真如不觉深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点头,不再言语率先转身朝着微山方向飞掠而去。 看着刑真如的背影,潘慧只觉眼前似乎又闪过那道离开了十年的白色身影,一样的飘逸出尘,一样的绝然如风。她不觉心尖一颤,眼里似乎蓄上了泪,脚步竟有一刹那的不稳,只能摇了摇头将眼前的幻影甩去,努力深吸上几口气,将泪痕隐去,这才拔起身形紧随其后。 约摸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微山脚下。潘慧抬头看去,整座微山都埋在云雾之中,只有山脚处露出郁郁葱葱的绿,越往上便越淹没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她扭头看向刑真如,发觉对方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不由轻咳一声,冷声道:“刑少主这是不打算带路?” 刑真如微微一笑,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抬脚上山,边走边说道:“潘姑娘该是第一次来微山吧。” 潘慧只是“嗯”了一声,默默跟在其身后走着。她虽从未来过微山,倒也听闻这里终年为云雾掩埋,山中珍禽异兽甚多,更有一些奇珍异草,若能采集提炼制成药引,对修仙者的修行之路有极大的帮助。只是但凡奇珍异草旁总有强大的蛮兽守候着,故而还未曾听说过有人成功采摘到那些草药。 不过,她倒是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在她看来,修行这等逆天之事岂是用一些灵丹妙药做捷径便能一蹴而就,若是只探求修为提升的速度,那就有如一盏将火焰放到最大的油灯,绝对坚持不到天亮,最后只会熄灭,再难有任何变化。 她比较感兴趣的其实是…… 长尾兔! 长尾兔一种很罕见的小动物,她小时候曾养过一只,便是大师兄从微山上抓去送她的。顾名思义这种兔子的尾巴不似寻常兔子那段短小,它们的一条尾巴比身子还要长,通常是通体白色,也有少量灰色兔子。但是神奇的是,她养的那只兔子有着一双阴阳眼,一只血红,一只灰黑,每当她被兔子盯着看的时候,总会有种被人打量着的奇异感觉。 只可惜大师兄离开长明轩后,确切的说是在她昏迷醒来后便再也没见过那只兔子,而且长明轩内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它曾经存在过。 那只兔子,莫名的失踪了! 此次前来微山,潘慧想碰碰运气看自己是否能再抓到一只,她一直有种直觉,长尾兔绝对不是普通的小动物,很有可能是灵兽! 刑真如拨开面前的树枝,自顾自地说道:“在下少年时,也曾机缘巧合寻入微山。想必姑娘也有耳闻,此山之中颇有些奇妙之处,只是在下福薄,多次探寻皆是无功而返呐。”说到这里,刑真如自嘲地笑笑,回头看了一眼潘慧,见其只是在认真地分辨上山的路径,似乎并未在仔细听他说话,他的双眸微微一黯,却没有打扰她而是自己往前走着。 “虽说是无功折返,却也让在下发现了些许有趣的东西。”刑真如故意停顿了片刻,待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应答,这才继续笑道:“但凡山林皆是南面树木茂密,北面较为稀松,但是微山则不同,山上草木均朝向一处生长,似乎是围着某种东西层层分布开来。待砸下寻着方向找去时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处温泉,却又不是一般的温泉,泉水并无普通温泉的硫磺臭味,带着淡淡清香,更神奇的是……” 刑真如突然止住话语,转身。 潘慧许久未曾听到声音,不由抬起头来望向刑真如,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让她心头不由得警觉起来。她有些奇怪为何刑真如会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不言语,但是多年来的习惯让她的左手已经悄悄背到身后在袖中掐起了法诀,眼中带上些许戒备,只待对方一有动作便直接先发制人。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良久,终于,刑真如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着:“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在下若要加害姑娘也决计不会在微山。” 潘慧心头一跳,不觉深深看了刑真如一眼。眼前这个背影的确像极了大师兄,却也的确不是大师兄。在她的记忆里,大师兄从来不会将背影留给她,除了那一次;大师兄从来都只会在背后护着她,让她可以安心地将去疯去闹去闯祸去撒娇;大师兄从来都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她怎么可以因为一时错觉而将此人当作大师兄,又怎可因放不下记忆中那道背影而随此人来了微山。她本不是任性之人,至少这十年来已不再任性,可今日却由着自己的性子放纵了一回。 刑真如依旧在往前走着,走得及其缓慢,潘慧知道他在等自己跟上去,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要回去了。” 刑真如身子一僵,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迈出下一步。他默然转身,看到的是潘慧漆黑的双眸,眸中不复方才的迟疑和沉重,带着豁然开朗的轻松,如一汪清泉般清澈透亮。她就用这样的眼眸看着他,说道:“我要回去了。” 刑真如扯了扯嘴角,笑道:“那温泉不仅清香,而且泉水分为两层,上层温热,下层则是刺骨的冰凉,甚是神奇,便是以在下的火神殇护体,沉至下层也是颇为吃力。姑娘既然已到微山,何不多行几步前去看看?” 潘慧浅浅一笑:“多谢刑公子美意,潘慧心领了。不过今日天色渐晚,我真的要回去了,告辞。”说罢,便转身往山下走去。 刑真如已来不及挽留。 这是潘慧第一次将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却让他无法燃起被信任的喜悦。虽然一路走来潘慧都固执地只肯走在他身后戒备着,他依然欣喜因为她一直跟随着不曾离开。 可现在…… 刑真如突然双眼一亮,脸上已有笑意,他看到潘慧停下了脚步并转过了身来。只是他的笑意只来得及停留片刻…… 五盏长明灯骤然亮起,潘慧满脸怒容地瞪着刑真如,喝道:“你做了什么!” ------------ 第9章 走火入魔(一) “登徒子!”潘慧咬牙切齿地蹦出三个字,指间朝着刑真如便是一记虚点。 长明灯带着呼啸之势朝前方飞去,五盏灯光芒大盛,犹如此刻潘慧眼中燃烧的怒火。 五盏长明灯从不同的方位向着刑真如袭去,犹如五头飞扑过来的猛禽一般带着磅礴如山的气势,一时掀起了山林间一片狂风叶雨,无数青黄树叶如尖利的刀片般割裂了空气,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划痕转瞬即逝。 潘慧现在很愤怒,非常愤怒! 她自幼在长明轩长大,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而今竟被一个男人拽住了腰带,而且还是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她双手飞快结出复杂的法印。 刑真如急退。 虽然他并不清楚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潘慧这般愤怒,但此刻他已无暇辩解,他只知道这招他不能接!他没有把握能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接住这一招。若接招,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两败俱伤!他现在必须退,只能退! 潘慧双眼如鹰在茂密的疾风树叶中捕捉住刑真如飞退的身影,唇线不觉抿得更紧了几分。天地长明已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小周天,五盏长明灯随之又亮了几分,原本由真元凝形而成的长明灯竟隐隐有了实质的模样,如同玉石雕琢一样清冷剔透。 她双手的动作越来越快,竟是发出了一层透亮的光芒将双手包裹在内。而她的心也在越来越亮的长明灯光中逐渐冷静,最后趋于心如止水,只有一双眼眸昭示着她此刻的愤怒。 突然!五盏灯同时熄灭了,连一丁点火星都未留下。 刑真如只觉自己瞬间跌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分明是日近傍晚,分明方才还是霞光照进山林,如今却是一片深邃的漆黑,耳旁只有呼啸的风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火神殇在体内飞速运转,护体真气已被他放出并逐渐在增强,一寸一寸地不停向外推进。然,每推进一寸,他的心便凉上一分。 火光照耀中,竟是空无一物。 不见树。 不见灯。 亦不见人! 突然,刑真如心头一阵狂跳,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只剩下灵识保持着清明。 原本漆黑如墨的山林骤然大亮,五盏长明灯在不遗余力地发光发热,明明是五彩的长明灯,此刻却竟有如五只金乌一般发出灼目的光芒, 刑真如在剧烈的光芒照耀下不敢睁开双眼,感观却达到了极致。分明是在一片灼热的灯光包围中,他却感觉到阵阵刺骨的寒意不住地往脊椎里钻去,让他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衣袂无风自动,潘慧脚下盘旋出五道风柱,风柱飞快的朝向长明灯旋转而去,只刹那便与灯体相接,宛若一体! 刑真如耳边听着席卷的风声,察觉到一丝异常,这才不得不睁开双眼,只霎时便惊得止住了脚步。 他终于知道自己方才的不寒而栗是从何而来的了! 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五座只有在墓室中才会出现的长明灯台!高高的灯柱顶着永远不会熄灭的灯火,照亮的是那些不肯安息的魂魄,为他们指引着通向往生的道路! 可今日,他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送葬的长明灯台,而且送的还是他这个大活人! 夜尽长明!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长明轩的杀招,只不过上次是七盏灯,而这次为五盏。可即便是少了两盏灯,也依旧让他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那人曾对他说过,夜尽长明一旦发动,必见血方能停止! 那一次,他二人皆伤。 这一次,他该当如何…… 五座灯台此时已五角站位,将刑真如围困当中,四盏灯逐渐变暗,唯余那盏红色长明灯依旧闪亮。 潘慧此时站立于红色灯台之上,一身绯衣与那灼热的红色融为一体,就连眼眸亦被染成一片血红。 刑真如心中猛然一跳。血眸!怎会是血眸! 修仙者,本逆天而为,最忌急功近利,此必走火入魔!入魔者,其眸如血,其智为心魔所夺,非杀戮不可平其魔性,终招致血流成河,自身形容枯槁! 曾经有人强行吸取他人修为为自己所用,最后走火入魔丧失心智,将一座数万人的城屠戮殆尽!昔日繁华喧嚣的城转瞬间尸横遍野、鬼气冲天,只空余食腐的秃鹫在天空盘旋,来不及被引魂使带走的孤魂野鬼在城中夜夜哭泣,久久不肯离去。而那人也遭受天谴,在如暴雨般的雷电中灰飞烟灭。 只因修仙本就是逆天,故而凶险异常。若成功便是超脱生老病死,享无尽寿元;如若失败那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亡于这七界,再无往生轮回的可能。因此急功近利者委实不多,皆因天谴之下从来无人能活。 “杀了他!”此时潘慧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嚣张地叫唤着,一声接着一声,低沉嘶哑却兴奋异常。 她的双手却在互相拆招,繁复的法印才方结出一半便又被拆解,如此这边重复了数次,直到她身上猛然红光暴涨,强大的气旋向四周碾压而去。 刑真如纵然仗着火神殇护体,亦是被潘慧突然暴虐的真气震得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他诧异地看向潘慧,发觉她身上的气息时强时弱,红光闪烁着忽明忽灭,就连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眸亦是不时闪过一丝挣扎。 难道?她并未被真正走火入魔! “杀了他!杀了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还在不停咆哮着,妄图将潘慧灵台上最后一丝清明吞灭。它今日好不容易抓住她愤怒的情绪,在她催动杀招时控制了她的心智,它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让她就这么摆脱自己的掌控。只要这个女人为它所控,它便可以再度肆虐人间界! “哈哈哈……”它大笑着,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畅快。这个女人囚禁了它一千六百多年,还好苍天有眼,竟然让它在这个时候醒来!如今这个女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弱小的凡人,还想妄图继续囚禁它?简直可笑! 潘慧此时神智尚能保存一丝清醒,却也再不能控制长明灯,只能拼命调动全身真元与体内那不知何时冒出的心魔对抗。她已无暇去思虑究竟为何会有心魔,只知若是今日她不能镇压住它,那便是自己的神形俱灭。 她尚有心愿未了!她还在等人! 她,怎能输! 潘慧当即盘腿坐在灯台之上,双目紧闭,十指相互缠绕宛若一收翼的蝴蝶,檀口快速张合,有咒语低声溢出。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竟是清心咒! ------------ 第10章 走火入魔(二) “找死!”潘慧脑中的声音又是一声怒吼,她瞬间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腾,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便再也忍不住一口血雾喷了出来。 刑真如心中一紧,却也知自己此刻无从帮手。走火入魔何等凶险,若是被外人干扰,后果难以估量。他为今能做的也只有注意周围动向,避免突发意外。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潘慧还在念着清心咒。她只道是心魔作祟,却不知其实那是比心魔厉害千百倍的存在。一千六百年前它曾肆虐人间界,到处吸凡人精血,造成无数怨气冲天的空城,后被上神毁形灭迹强行镇压封印,这才免了人间界一场浩劫。而今它再度复苏,所求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引人入魔,而是要……夺舍! 突然,有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如钟鼓轰鸣般振聋发聩。刑真如连忙护住心脉,却还是被那声音震得心头直跳,细听才发现竟然是接着潘慧方才所念的清心咒。 “三者既悟,唯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一遍念完,声音并未停住,继续再念第二遍。而这边潘慧已然全神贯注于镇压心魔。她无从猜测这相助之人究竟是谁,只知此人修行甚高,既能助她,自然是友非敌,否则只消看着她丧失心智便好。 “你们这些蝼蚁!休想再度封印本座!待日后本座重现人间界,定要将尔等撕成碎片!”潘慧体内的魔在不甘心地咆哮着,却无奈自身方从封印中苏醒便又遭遇高手镇压,只能色厉内荏寻求保命之计。 四周那声音的主人仿佛发觉了它的盘算一般,咒语愈念愈急,一声高过一声,层层叠叠的声浪犹如洪水一般直往人灵台涌去。 “不!你们休想!你们休想!”魔突然开始在潘慧体内翻腾,不断攻击她的灵识,只想在消亡前夺舍成功,这样好歹也算是拉上了一个垫背的,更何况这个垫背的还是一个身份何其贵重之人。既然要死,那便大家一起死吧! 一阵强大的威压自潘慧体内迸发而出,刑真如不由得连连后退方能稳住身形,心中已是骇然。这股威势,即便是在父亲身上,他也不曾见过。父亲已然修得地仙之境,而此时潘慧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威势较父亲而言何止数倍,这岂非是已达天仙之境。 他却不知,这不过是潘慧体内的魔在作祟。那魔昔日在魔界便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今日虽然刚破封印无形无体,神识依旧异常蛮横,岂是寻常修仙之人可以抵抗。 潘慧的口鼻已有鲜血沁出,她双眉紧锁,脸上尽显痛苦神色。刑真如不由担心起来,急忙向前走去,却发现自己此刻竟然不能动弹分毫!随着清心咒愈来愈响,有威压从四面八方而来,于潘慧周身的威压分庭对抗。刑真如只觉自己要被这两股力量剿灭了去,不得不将火神殇运行到极致方能喘息。 突然,五座长明灯台骤然倒塌,弥漫在空气中的力量一瞬间便消散殆尽,原本端坐在灯台上的潘慧已无法控制住身体,随着灯台的消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停地咳着血沫。刑真如连忙冲到其身旁将她从地上扶起,才发觉潘慧此时气息非常微弱,面白如纸,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被黑暗笼罩了许久的山林恢复如初,有月光透过树叶莹莹点点地照耀在两人身上。刑真如看着潘慧的双手,即便是人已昏迷却还依旧死死掐着法诀。他深深看了潘慧一眼,伸手去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心中对她又多了一丝异样。 他知道她今年刚过十六,他知道她自幼天资聪颖,他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回长明轩,他知道她努力修炼是为了那个人。他对她的了解其实远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可是现在他却有那么一分希望,希望自己能在她的生命中存在一些分量,因为她,这般坚毅的她,这般脆弱却顽强的她,值得他去保护去等待。 “沙沙沙……”有细碎的脚步声自山林深处传来,刑真如连忙将潘慧护住,抬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真气在体内运行开来。 不多时便见一人出现在视野之中,月光下一身灰白色长袍甚是起眼,明明走得不急不缓,却让人有种步步踩在心上的感觉。刑真如定睛看去,今夜的月色分明不错,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来人的面目,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 来人走至二人身前丈远处停住,也不言语,对着潘慧伸出了右手,刑真如便觉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潘慧从他怀里拉走。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先不管对方是敌是友便是一掌拍出,带着十成的功力。 岂料来人只是轻轻一挥衣袖便将他的掌力尽数化解,继而看似随意地一抓,潘慧便落在了其手中。刑真如脸色大变,还未来得及出手去抢夺,就听得一声低笑自来人口中溢出,似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那一声笑落到他耳中顿觉分外的刺耳。 来人却也没有再出手,只是将身边的树丛略微清理了一下席地而坐,将潘慧轻轻放下为她把起脉来。片刻,来人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刑真如,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损耗过大,以她的资质,休息上月余便能痊愈。小子,你很关心她嘛!” 刑真如不由一愣,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对来人抱拳作揖,笑道:“方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来人倒也不推迟,便这么坐着受了他的礼,道:“你小子倒是聪明。看你骨龄,今年该有二十七了吧,只是这火神殇的功法你还未能练置人仙之境,虽不算慢,却也半点不快,只能算是中等偏上的资质,比起那个不争气的杜子昂是差得远了。” 那人说着便是看向潘慧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惋惜刑真如的资质还是在对他口中那个不争气的杜子昂恨铁不成钢。 一时间,两人均是无话,只听得夜风在山林间穿梭的声音。 半晌,来人扭头对刑真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刑真如。” “刑真如。”来人看着他,忽而呵呵笑了起来:“六百年前,祝炎身死,我原以为火神血脉会就此断送,岂料啊岂料!我们是谁也没想到,祝炎之妻遗腹生一女,此女竟会嫁给了刑桓之子,使得火神血脉得以保存延续,也不知祝融在得知此消息后是该高兴还是该伤感。也幸而刑桓未将此女杀了,不然这火魔宫就真该陨落了。火魔宫功法既名为火神殇,自然需有火神血脉才能将功法练至极致,否则,终将被无穷地火烧成灰烬。只是,为何我并未在你身上察觉到火神血脉的气息,难道传至你这代,血脉竟然已经稀薄到快要真正消亡了么?” 刑真如心头一阵急跳,呼吸不觉加重了几分。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前辈,怎想此人竟能一眼看穿他的血脉!而且神界的火神名讳从他口中道出也显得那般寻常,莫非此人竟是……神! 来人却是不曾想自己一番话已引得刑真如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他只是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该啊!刑鹫那小子身上的血脉之力还甚是强大,怎会到了他儿子身上却稀薄如斯?” 刑真如连忙问道:“前辈可是有何办法?” “没有。”来人想也没想便张口说道:“血脉之力会自行择主,想来你资质未能上乘也该是这血脉稀薄的缘故,除非火神亲自赐你一滴精血否则别无他法。只是这神界与人间界之间的通道已于一千六百年前封闭,神是不可能再降临人间界,所以,你好自为之吧!” 刑真如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心中有不甘在不停扩大再扩大。若是从未知晓,他也就这样过了一生,可现如今让他知道了一切,却又只能屈服于命运的不公,让他怎能甘心就这般平庸地走下去。他任由火神殇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小周天,良久才平息下躁动的情绪,已是一身大汗淋漓。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着来人施礼道:“多谢前辈告知!真如感激不尽!” “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你方才对潘慧多有维护,这才提点一二。究竟是否是你的机缘,我也不得而知,你的命数该由你自己把握。”他刚刚暗中观察了刑真如的举动,觉得此子心智坚忍,倒也是个人才。 刑真如听到来人提及潘慧,这才想起先前走火入魔之事,不由问道:“前辈,潘姑娘她这番走火入魔可会对她日后修行有影响?” “走火入魔?”来人闻言大笑了起来,说出的话语却是异常冰冷:“那不是心魔。那是魔界的至尊——血魔!” ------------ 第11章 月华正浓(一) 潘慧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经历了一场恶斗。似乎她以五灯之境强行发动了需七灯圆满才能驾驭的杀招——夜尽长明,却也因为强行催动功法而走火入魔,又好像是有人想要吞噬她的神识而最终两败俱伤。她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仿若过了一个轮回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个回眸的时间便蹉跎了一切。 待她醒来时直觉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就连神识亦是痛成了一片混沌,只能勉强撑着手臂坐直身来,抬眼望去这才惊觉已是夜半时分,皓月当空。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整座山林,有星星点点的月之光华在空气中浮动。她不觉伸出手去,便有几颗小小的光华粒子落在指尖,然后慢慢渗入了皮肤。还未等她来得及惊讶,就见原本漂浮在空中的光华突然齐齐向她涌来,只一刹那便将其团团围住,竟是在争先恐后的往她体内钻去。潘慧惊得张大嘴,全然忘记了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围丈远内的月之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自己的身体吸收了去。 不多时,周遭的光华便被吸收殆尽,就连月光仿若都暗淡了几分,不似方才那边光亮耀眼。 潘慧半晌才从方才的奇景中回过神来,只觉全身经脉异常舒畅,全无先前那般撕心裂肺的痛,便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心中不免还是十分惊奇。醒来时全身疼痛得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只不过片刻功夫便能毫无影响了,难怪都说这日月精华才是修仙者最好的滋补药材。 “看来已经恢复如初了。”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潘慧一惊,猛然回头,这才发现有一位老者站在自己身后数尺外,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却是气息全无,若非他突然出声,自己竟是根本未能发觉。当下心中又是一惊,不觉暗暗警惕起来。 老者看着潘慧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他也不上前去,只是捡了一块脚边的大石头坐下,道:“瞧你那小心谨慎的模样,今日若非老夫出手,你便要被心魔吞噬掉心智走火入魔了,哪里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潘慧心中不觉起疑,却见对方气息收敛一派平和,显然深不可测,随即转念一想,此人功法之高绝非自己能敌,既然无加害之意,自然也不可能信口雌黄诳自己谢他。当下连忙施礼,恭声道:“长明轩弟子潘慧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只是不知前辈可否看到晚辈的一个朋友?” “朋友?哦,你说的是火魔宫的那个小子啊。他没事,只是被你打伤了。”老者随意地挥了挥手,甚是不在意地说道:“嘿嘿,我把他丢出去养伤了。” 丢出去! 潘慧还没从刑真如被自己打伤了这件事情上回过神来,便敏锐地听到了这三个字。丢出去?这微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今日他二人也算是走了不短的一程路,从这里把人丢出去,那还不得把人给摔个七荤八素不可。 虽说她与邢真如并无交情,但是人是被自己打伤的,若是再遭意外,于情理之上都是自己亏欠于他。她当即变了脸色,想都没想便转身向山下走去,却不曾想方走过丈远就直接撞到了头。潘慧揉了揉有点发晕的额头,看着眼前那棵离自己起码还有三步之遥的树,心中的疑惑渐渐升起。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往前探去,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层结界,当下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老者所说的丢进去竟然是指将人丢到了结界之外,可是虽说如此,她心中不免对这个结界大感疑惑。现如今是她站在结界内,竟然完全看不到外面有人,这未免太过有悖常理了。 老者似是看出了潘慧的疑惑,在她身后嚷道:“哎呀,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将那小子丢进一个阵法里,待会你出去便能看到他,绝对死不了的。” 却不料,潘慧转过身来看向他时,脸色已然变得十分难看,或者可以说是隐怒!就在他大惑不解时,听到潘慧的声音冷冷传来,不过是两个字,却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是你!”方才因为担心刑真如的生死,她并未太过在意,待回过神来才发觉,就在她快要整个人撞上结界时,有人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腰带。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力道,而现在她身后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是她误会了刑真如,以至于自己竟然会走火入魔误伤了他。 而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元凶,却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道谢,当真是恬不知耻! 看着潘慧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老者连忙跳起身来,摆着手叫道:“冷静冷静!误会!这绝对是一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手忙脚乱之间,全无了刚才的高手气派。 “误会?好啊!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就算这次是为了避免我撞伤,我谢谢你了!那先前呢?先前又是因为什么?你可别告诉我,先前也是因为你在四周布了结界,以免我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所以才情急之下出手的,嗯?”潘慧此时也忘记了眼前的这位老者其实修为高过自己不止数倍,只是见他这般慌乱,心中怒气噌噌地直往上冒。 简直是岂有此理!一次也就罢了,反正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以为是刑真如所为,也打伤了他,便只当是和刑真如两不相欠。却不曾想竟然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将先前做过的事情再来一遍,真当她是个女子便可以随意欺辱不成! 老者此时心中不住叫苦。 他也只是一顺手,真的只是一顺手,却忘记了现在这具身体是个男人,还是个耄耋老翁,这一来误会可就真的大了。任何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被男人这般作为都该是非常愤怒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年纪一大把的陌生男人。他这会可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眼见潘慧身上的气势逐渐高涨,老者只能说道:“呃,那个,其实,我是灯祖啊!” ------------ 第12章 月华正浓(二) “灯祖?你若是灯祖,那我还是天帝了呢!”潘慧嗤之以鼻。 创世神初开混沌时便分七界,分别为神、仙、佛、冥、妖、魔、人间界。每界都有一位君主,神界为神皇,仙界是天帝,佛界有佛主,冥界乃冥王,妖界则是妖皇,魔界称之为魔尊,人间界便是人皇。只因这一千六百年前那场浩劫使得人间界生灵涂炭,人皇为保住人间界安宁选择了血祭,原本统一的国家转瞬间分崩离析,中州大陆之上出现了四个国家。而这千百年来竟然再无人皇降世,于是人间界也便一直保持着四国分立的状况,彼此之间战火纷争不断。 潘慧显然是不相信老者所言,所以才会以天帝相称。早在一千六百年前的那场混战之后,神界便将六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全部封闭,只许出不许进,除非是前往六界的轮回台转世投胎。要知道修行本就极苦,但凡成仙成佛之人有怎么可能放弃多年修为重新转世,而妖魔两界本就于人间界无太多接触,更不可能为了前来人间界游玩而变成凡人,也就只有冥界的那些魂灵会继续轮回。 所以当她听到老者说自己是灯祖时,当然觉得好笑。灯祖乃是长明轩创派祖师,早于千百年便已飞升,又怎么可能再回来人间界。她每次有仙谕都只是颁下法旨,从未真正莅临过人间界。更何况,长明轩历代弟子都知道,灯祖是个女子! 潘慧这边说得是畅快了,那边老者却是听得一阵心惊胆战,只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多嘴说这么一句。还好潘慧是没有相信,若是当真信了,岂非是告诉了她这被封闭的通道是可以打开的?那人间界只怕是又要经历一场大乱了。 老者思虑着便又是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杜子昂曾托秦或带话给你,说他在微山为你留了一颗火种,你是否还记得?” “你怎么知道?”潘慧脸色微变。她今日会答应跟随刑真如前来微山,其实最大的原因便是火种。两年前二师叔告诉她,大师兄在微山为她留下了一颗火种,让她在修出第五灯的时候自行前去收取,如今她已五灯境界稳固,便想着反正迟早要来那就直接今天过来取走吧,却不料竟然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 而且还是一位素未谋面的高人!莫非…… “呵呵,你也不必多疑,这火种自然是在老夫手中。当年老夫欠了那小子一个人情,便答允他帮忙在此等候将火种交予你手中。”老者伸手捋了捋胡须,转瞬间便调整了气息,恢复了前辈高人应有的气度,笑呵呵地望着潘慧,仿佛就像在看着一位深得自己喜爱的后辈。 潘慧竟有一刹那的错觉,似乎眼前的这位老者该是比自己的师父、长明轩主杜贺还要高深莫测,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仙风道骨的飘渺。 这种感觉一旦产生,便挥之不去般烙印在潘慧的心上,让她越看越觉得心惊。 先前她只当是对方不愿让自己看到容貌,故而用术法隐去。可现如今,她已然用了十分的功力,一眼望去,对方的五官却还是一片模糊。确切的说,并非只有容貌,而是整个人都笼罩在流动的气息之中,让人看不真切。明明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过丈远,却让她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那是一种天壤之别的感觉,就仿若对方站在天上,而她只能在地面抬头仰望。 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真的有些冲动了。对方若真有意欺辱,她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也许,先前对方的动作真的是无心之失也未尝可知。 “潘慧多谢前辈。”潘慧也不是固执到不知变通之人,一旦意识到可能当真是自己误会了对方,便立马放下了身段。 老者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夸赞两句,就听到一声冷哼在耳边炸起:“你给我适可而止!” 短短七个字,冰冷的话语顿时让他一阵心惊肉跳,连忙向左右望去,发觉潘慧似乎并未听到,这才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道:“你随我来吧。” 说罢,率先朝山上走去,潘慧连忙跟上。不多时,两人便走到半山腰一处隐秘的山洞入口,有朦胧的雾气自洞口不住往外飘。 此处的山林已被冰雪层层覆盖,虽说这在寒冬腊月里不足为奇,但是潘慧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同。 火魔宫所在的寒水山脉是一片活火山群,气候异常酷热。长明轩与其临近,自然也受了不小的影响,虽说长明轩的护山大阵隔绝了热气的侵袭,但是空气中稀薄的水分却不能因此而改变,故而断牙山脉终年少雨,只有冬日的大雪能为山脉补充所需的水源。 既然空气中水分稀薄,那自然雪落成冰便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是此处却是冰层厚实,只有树枝上挂着的积雪才是疏松散落的。 潘慧此时踩在冰层之上,只觉得那些寒气似是被人催赶着一般拼命往她脚心里钻,当下不得不运气抵挡。 此时老者已率先走入山洞,潘慧不及多想便也跟了上去。入口处的雾气还不是太浓郁,越往里走,雾气越重,若非寻常人前来,只怕现在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了。 “此处乃一地底温泉,”老者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潘慧恍然大悟,有地底温泉那自然便有常年的地热将外面的落雪逐渐融化,这才会有那么厚实的冰层覆盖。 只是,这地热又是从何而来,寒水山脉离此处可是相距甚远,连长明轩都没有受地热影响,这边怎么会? 潘慧如是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老者笑道:“你真以为一道连你们这些人都挡不住的大峡谷便可以隔绝地底的熔岩了么?断牙山脉若无这‘十二无极长明阵’,只怕也是寒水山脉那般光景。” 潘慧一愣,终于是明白了过来。断牙、寒水两大山脉本同源,环境差异却如此之大,竟然不是因为那道死亡大峡谷,而是因为长明轩的护山大阵! ------------ 第13章 冰蓝冥焰(一) “叮咚!” 滴水之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潘慧的思索。甫抬眼,她便看到了一弯清泉,不时有水滴从洞顶落下,半月形的水面上有雾气冉冉飘起向外散去,将水面的涟漪隐约遮掩成一片朦胧。 虽然外面已是冰天雪地,这里却是温热如阳春,不多时潘慧便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老者伸出双手,掌心相对,十指张开,衣袂无风自动,有气劲自其身上不断增强。 暴虐的气流吹得潘慧不由向后退了两步,但见丝丝蓝光从水底飘出朝老者双手之间汇聚,原本平静的水面渐渐出现了波澜,不断有水泡在翻滚,原本宁静的温泉竟似开始了一般。 泉涌? 潘慧摇头。因为她看见老者双手见汇聚的蓝光越来越多,如一面蓝色水镜在扭曲成不同的形状。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的水面终于炸开了花,飞溅而起的温热泉水有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潘慧连忙运动遮挡。这时,只见一点白光从水底射出,猛然扎进了那面蓝色水镜之中。老者冷哼一声,双手开始收拢。 潘慧不由再度后退了两步。老者身上发出的威压让她完全无法抵抗,即便她现在已是将天地长明运行到了极致。 有长明灯亮起,潘慧顿时愣了一下,望向老者的眼中多出的是震惊。 那是一盏很小很小的白色长明灯,发出柔和灯光,却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压力。 天灯!竟然是天灯! 身为长明轩弟子,怎么可能不认得十二盏长明主灯!那是灯祖留下来的法器,就安放在须臾殿的浮图阁内,主持着“十二无极长明阵”的运转,而阵眼便是天灯! 一盏硕大的白色长明灯,灯芯是一片不知道何等材质的蓝色物体,有如无垠的蓝天一般,永远散发出柔和的光亮。 而眼前此人竟能召唤出天灯,那岂非已将“天地长明”修炼到了极致! 这个人,究竟是谁! “拿着。”一只手伸到潘慧面前,手心中一颗蓝色的火焰。 确实是一颗,而非一团,不过拇指般大小,幽蓝纯净的火焰,外焰略深,越往内颜色越浅,直到焰心处已是冰白。火焰就在她眼前跳动着,而她感觉到的却是刺骨的寒意。 冰蓝冥焰! 潘慧看向老者,已然向后退了一步。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大师兄留给她的火种。冰蓝冥焰,那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火种,传说中最接近于地狱冥火的火种,大师兄怎么可能找得到。 老者看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又将手往前递了递,道:“拿着。” “大师兄找不到这么好的火种。”潘慧吐出一口气,终于能开口了。 老者却是淡然一笑,丝毫不为所动:“他自然是找不到,但是老夫能找到,还不快拿着。” “前辈既已练就天灯,怎会滞留人间界?”潘慧并未伸手,而是执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照理说,长明轩弟子一旦练就日照光灯境,便要渡天劫,成则入仙界,败则灰飞烟灭。而此人既已到达天灯境,却依然在人间界,如此不合理,莫非…… 这六界前往人间界的通道已被解封了? 老者心中一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懊恼起来。他方才为求稳妥,倒是直接忘了自己的修为实在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如此大的纰漏,该如何掩盖过去啊! 就在此时,一声惊雷响彻天际,整个山洞在雷声中狠狠地摇晃了起来。老者不觉面露喜色,顿时不管不顾地一把抓起潘慧的右手,将火种直接塞入她手中,急道:“这火种确是杜子昂托我转交给你的,个中因由日后你见到他时自己问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不得已才寄存了一缕仙魂在此人身上,如今上面已然发现了,来不得多言了。这颗火种切记要收入长明灯中,否则会烧伤你的!”说罢,人飞快地冲出洞外。 潘慧后脚跟出时,只见老者已迎着雷劫往天上飞去。紧接着便是一阵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潘慧登时站立不稳,只能堪堪扶住山壁才算没有跌倒。只是此时目光所及之处均是密集的雷光,甚至有几道直接劈在了她脚边,强大的威压吹得她衣袂与青丝飞扬。 忽而,一层乳白色的结界挡在了她身前,将雷劫的威力尽数化解,使她没有受到一丝电光的侵害。 饶是如此,潘慧还是被压迫得无法站立,不由得跪倒在地,心中的骇然无法言喻。 这就是天劫! 这就是天威!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漫天的白色闪电将夜空渲染成白昼,震耳欲聋的雷鸣听得人心头一阵狂跳,她如今不过是五灯之境,距离人仙都不知几许,此时骤然见识到天仙之劫,只觉得若非那层结界,这雷电落在自己身上,哪怕是一缕,也会直接魂飞魄散。 潘慧已无法起身,只能勉强半跪着慢慢向后挪去,好不容易避入了山洞之内,终于支撑不住坐在了地上。强大的威压之下,汗水浸湿了全身,全身骨骼竟然被压迫得咯吱作响,疼痛漫延全身。 这般不知过了许久,山洞之外的落雷突然闪出刺目的光亮,潘慧觉得双眼都要被这亮光闪耀得似要瞎了,连忙闭上眼睛,伸手遮挡在眼前。 半晌,光亮消失,此时雷声已是销声匿迹,潘慧慢慢睁开双眼,看到洞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黑暗,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子,不由痛得惊呼了一声,恨不得这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此时全身的骨头如碎裂般疼痛,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爽,就连头发都已被汗浸透。 她靠在山壁上喘息了良久,才咬着牙坐直身体,盘腿准备调息。甫抬手,发觉老者塞给自己的那颗火种尚在掌心之中优雅地跳动着。她迟疑了片刻,这才将五盏长明灯尽数招出,把那颗火种放入蓝玉长明灯之中。 火种“噗噗”地跳动了两下便安静地待在灯盏内发出幽幽的蓝光。 ------------ 第14章 冰蓝冥焰(二) 潘慧盯着那盏灯看了许久,而后闭上眼睛开始运功。 真气方从丹田内流窜到任督二脉,潘慧便是心中一跳,甚是诧异。 “小慧的天赋是极高的,但是比师兄还是差了一点哦。主要是呢,小慧的经脉不够宽敞,才会对修为有所限制了。不过没关系,待日后师兄修成地仙,一定会想办法帮小慧扩展经脉的!” 许多年前那个人说过的话跃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是了,她自幼经脉狭窄,若非天赋高,师父根本就不会收她为真传弟子。只是这经脉乃天生所致,当年师父想尽了办法也未能帮她扩展。有一次,十一师兄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说有一种灵药可以助她扩展经脉,两人还未高兴多久便被大师兄泼了一盆冷水。 “药物乃外力,终究不是根本!是药三分毒,你即便是成功了,那毒素也会滞留在体内,影响你今后的修为,更有甚者乃至于减短寿元,得不偿失!小小年纪不好好修炼,尽想些歪门邪道作甚!” 她从未见过大师兄的脸那般阴沉,眼中的怒意仿佛能将人洞穿。那时,她想大师兄该是很失望的吧。 而现在,经过了方才那番雷劫,她突然发现自己的经脉较从前竟是扩张了一倍有余,心中是又惊又喜。 她知道自己经脉的缺憾,所以一直很努力的修炼。都说勤能补拙,她也确实比其他师兄弟们都长进,但是谁能看到她付出了多少的汗水。 现在,上天竟然送了她这么大的一份礼物,让她怎能不惊喜雀跃。她连忙运气一周天,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顺畅。 一炷香过后,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潘慧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满是笑容。 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觉得自身的修为又精进了几许,这经脉扩展后修炼起来果然有种事半功倍的感觉。 只是这全身的衣服已经汗湿,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她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洞穴,心中犹豫着。 方才那位前辈在洞口设了个结界的,这结界连天雷都能挡住,那应该不会有人可以闯入吧! 潘慧如是想着,便转身向里面的温泉走去,心中念着,微山地处偏僻,就连长明轩弟子都不常来,想来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反正自己洗快点就好了。 一路走进去,潘慧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不过这洞内的温度仿佛降低了些许,没有先前那般温热,只是这水雾飘动得似乎也比原来慢了一点。 走到温泉边,潘慧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留了一盏长明灯在通道口上,这才褪去衣服往温泉中走去。 温热的泉水带着丝丝清香,沁人心脾。潘慧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沉入水中,全身心的放松,浑然不觉时间过去了多久。 就这样过了半晌,潘慧才惊觉自己是否太过放松了,连忙浮出水面开始清洗头发。 预留预警的那盏长明灯在此时骤然大亮,潘慧惊得将身子沉入水中,大声喝道:“谁!” 迷雾之中显现出一个欣长的白色身影,潘慧不由怔住,连出手都忘了。 刑真如被突然出现的灯光闪了眼,连忙抬手遮挡,在这时听到了潘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觉一愣。 “潘姑娘,是我。” 习惯了突兀的灯光后,刑真如放下手,看到眼前的光景却是狠狠地愣住了。 朦胧的水雾中,只看到几件女子的衣服散落在水池旁边,水中有个人影若隐若现,虽是只有脑袋露在水面之上,但是这般光景,他立刻便知道当下是个什么情形了。 刑真如脸上一阵燥热,连忙转过身去外向走了几步,这才支吾道:“在下……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唐突了姑娘……” 刑真如从未觉得这般手足无措,尴尬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潘慧连忙飞快穿好衣服从水中出来。原先湿漉漉的衣服早已被她洗浴前便运功催干,此时只有一头长发还在滴着水。她也顾不得这许多,收拾妥当才慢慢走了出去。 刑真如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心中一阵踌躇,终于还是一咬牙转过身看向潘慧,却又是一愣。 眼前的女子,眼神飘忽着不知看往何处,一头乌黑的长发未干披散在肩上将衣服染湿了些许,一张俏脸透着如胭脂般的粉色,在绯色衣裙的衬映下越发显得娇艳动人。 刑真如只觉心似乎在一瞬间漏跳了几下,连忙深吸一口气才将心头的躁动压了下去,却还是觉得有热气从丹田涌出。 他前后见过潘慧几次,每次都是清清冷冷的对待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他每次想靠近都最终驻足,生怕会惹她反感。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见到她面若桃花般的艳丽,尤其是在这淡淡的水雾之中,朦胧得如仙境一般的美轮美奂。 见潘慧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刑真如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有些慌乱的状态,轻咳了一声,道:“我……” “你不要说话。”潘慧连忙开口打断他的话,一张脸上尽是不自然的神色在相互变换着,时而皱眉,时而撅嘴,时而咬唇,时而将两颊鼓成一个小小的包子,将她内心的局促不安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自幼在长明轩长大,虽然身边师兄弟以男子居多,但是因她这十年的深入浅出,与大家接触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即便是相遇,也只是点头之交。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和一个陌生男子接触,更何况还是在这般尴尬的境况之下。 潘慧双手在身前握着,十指已经在衣袖的遮挡下搅成一团,头不觉低了下去,双眼局促得不知该往何处望,浑然不觉现在该紧张的人不是她而是刑真如。 “要回去了么?” 刑真如的声音温和地传来,潘慧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他那张微微带笑的脸,双颊不由又涨红了几分,急忙将目光移开,鼻子里哼出一个比蚊子叫还要小的声音:“嗯。” “原本便是想带你来看这个温泉的,不成想你倒是自己找到了。”刑真如此时已收拾好心情,声音平和得波澜不惊,仿佛根本未发生刚才那件令两人都有些尴尬的事情。 潘慧的心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安定了下来,只是双眼依旧不敢和他接触,只是扭头看着山壁说道:“嗯,方才天劫时无处可躲,看到有个山洞便进来了。” “潘姑娘可有到水底看看?”刑真如笑着,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不过今日有点奇怪,往常这里的温度要比现在高些,进来待不到半刻便会出汗,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走过潘慧身旁率先往里面走去。 潘慧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跟了上去,那盏先前预警所用的长明灯晃晃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才走近汤池便见刑真如跃起身来径直跳入了水中,潘慧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处,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只看着他在一眨眼间已经沉入了水下。 刑真如方沉到一半便已察觉到异样,心中有了些许的疑惑,越往深处越心惊,直到一脚踩在了汤池底部的淤泥之上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温泉竟然不再上热下冰了! 整个泉水都是温暖的状态,以前那些刺骨的寒意已然消失不见,就连水中那些若有似无的蓝色都全部无影无踪,只剩下浅黄色的泉水。 他在水里察看了良久,始终未曾找到缘由,这才往水面游去。 潘慧在水池外丈远处等了许久,见刑真如一直没有上来,这才往水池边慢慢挪去,才走至三尺处,便听得巨大的水声传来,一阵水花翻滚着炸开,刑真如已从水中一跃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她身前。 散开的水花溅了潘慧一头一身,将原本已经干了的衣服再度打湿,潘慧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用手挡住奔向双眼的水珠。 刑真如转身时看到的便是潘慧在努力遮挡那些水花,他脚步一动,已站在她身前把那些将落未落的泉水全部挡下。 潘慧抬头,只看到一双深邃的眼在静静地看着自己,有水滴顺着额角往下流。她看着那滴水珠流过眼角,流过脸颊再流到嘴边,那张嘴似乎动了动,有微薄而滚烫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额头。 她瞬间如被烫到了一般,整个人向后仰去,脚步却一时没有跟上,不由低呼一声。 一只手飞快地伸了过来将她挥舞中的右手抓住,只轻轻一带,潘慧便落入了刑真如怀中,另一只手此刻已环住了她的腰。 潘慧全身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刑真如便已经放开她,往后退开了几步,保持了约摸两尺的距离。 心在方才被抱住时便不受控制的重重跳了几下,潘慧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火燎,此刻该是红透了吧。如是想着,双手便已抬起来抚上了脸颊,微烫的温度让她越发的窘迫了起来。 看着眼前人儿的反应,刑真如的心情不觉好了起来,无声地笑了起来。 原来,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清冷到不近人情的嘛! ------------ 第15章 掌心的伤(一) 潘慧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往后退了两步,觉得算是安全了,这才站住了脚,抬头望向前方,却不小心掉入了一潭深邃之中。 刑真如的眼眸犹如一汪深潭般黝黑,害得她连忙扭头,眼睛一阵乱瞟,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汤池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支吾道:“你……没事吧?” “什么?”刑真如不解。 “我是说,你的伤,没事吧?”潘慧绞着手,心中有些许的不安:“先前的事情我也不太记得了,只是方才醒来时有位前辈说我把你打伤了……你现在已经没事了么?” 她从记事起便从未下过山,更没有出手伤过人,即便是前两次与刑真如交手,似乎也是自己吃了小亏。虽说她已完全不记得了,但是既然那位老者说刑真如被自己打伤了,那必然不会故意是诳自己的。 她感觉得到那位老者对她才是真正的关心,而刑真如的情况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罢了。 虽说如今看刑真如似乎内息平稳,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许不安。 内伤哪是那么容易好的,而且现在天色依旧黑暗,细细算来,从她醒来到现在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光景。 刑真如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不免对那位老者一阵腹诽,却还是答道:“已无大碍,再调理几天便好了。这一切与你无关,无须介怀。” “但终究还是因我而起,若非一开始我误会了你,也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潘慧急忙解释。 她也并非是不讲理之人,只是不喜欢与人接触而已,如若的确是她的错,她是绝对不会逃避问题的。 “所以,还请刑公子直言相告,潘慧定当负责。”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负责? 刑真如险些就脱口问出她会如何负责,终于还是将心头的悸动压了下去,轻咳两声,笑道:“真的没事了,不信你自己看看。”说着便将右手伸到潘慧近前。 潘慧毫不犹豫地伸手探上对方的脉,感觉到脉象平稳,内息绵长,这才舒了一口气。刚想收回手,不料对方突然手腕一翻,自己的手已被刑真如抓住。 她略一挣扎,竟是没有挣脱,心下不由气结,抬眼便是狠狠地瞪了过去,岂料,看到的是一张凝重的脸。 “怎么回事?”刑真如看着潘慧,语气有些急促。 眼前人儿的芊芊玉手,不过是他手掌的三分之二大小,只要他愿意便能完全包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可是如今这只玉手掌心已然一片青黑,还隐隐透着些许如血的暗红。先前她昏迷时都还是好好的,怎么自己才离开她两个时辰,竟然便伤得如此厉害了。 潘慧低头看起,亦是吓了一跳,连忙运功试试,却发现那变色的部分竟然毫无知觉,却也不影响手指的活动。 她盯着右手掌心看了片刻,又抬起左手,发现这只是倒是完好无损,这才想起了老者说的话。 这颗火种切记要收入长明灯中,否则会烧伤你的! 烧伤……看这情形,莫非真的是被火种烧伤了?可是自己竟然未曾察觉。 这烧伤的部分已然没有了知觉,即便是触碰上去也没有一丝反应,潘慧心中骇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那盏蓝玉长明灯。 蓝玉灯此时正在她周围飘来飘去,待潘慧回头时,它似乎回应般停驻了一会儿,灯芯“噗噗”地闪动了两下,然后又上蹿下跳,仿佛很开心的模样。 潘慧却是愣立当场。 那是一盏由她真气所化的长明灯啊! 长明轩的功法“天地长明”与那十二盏主灯息息相关,任何一名长明轩弟子所凝结出来的小灯其实都不过是一个借用主灯威力的媒介。只有修为达到某个境界才会被主灯认可,允许弟子使用它们的力量。 所以那些自行凝结而成的长明灯与其说是法器,不如说只是一个主灯的缩影罢了。 可是眼前这盏本该是缩影的小灯竟似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在自行活动着。 潘慧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沉重了几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不过是将老者所给的那颗火种丢入了灯内,难道说那颗火种竟然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那岂非是已经通灵! 如是想着,她连忙对着蓝玉灯招了招手,只见灯略微顿了一下,这才极其不情愿般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她近前,幽蓝色灯芯闪啊闪的,仿佛一双不解的眼睛在看着她。 潘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看向蓝玉灯的眼神也变得提防了起来。 而这盏灯在潘慧面前停留了片刻,便又自行飘走在山洞之中飞来飞去不得片刻停歇。 “不要动。”就在此时,刑真如的声音传来,她扭头看去才发现对方竟然在给自己上药,而自己的右手此时已经半握着。 刑真如抬眼看了一下潘慧的神色不愈,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说道:“抱歉,是我下手过重了,还疼么?” 潘慧连忙摇头,道:“没有,不疼的。我只是方才想事情入神了。你这是什么药?” “不过是一些清凉消肿的外伤药。我也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伤,不敢随便用药。看这青黑色的一片似乎是毒,可我方才察看过你的脉象,并无中毒的迹象;而这暗红色又像是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好生奇怪。” 刑真如从衣摆处撕下一条碎布,小心地将潘慧的右手包住,继而又将手中的小瓷瓶递到潘慧面前,道:“也不知这药对你的伤是否有用,但也聊胜于无。” 潘慧把手轻轻抽了回来缩在袖中背于身后,纠结了一小会才接过那个小瓷瓶,细声道:“谢谢你。” 刑真如深呼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想,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剑拔弩张了吧!至少,现在该是不会了。 两人相对站立了约摸半刻钟,彼此无言,气氛一时间沉静了起来,只有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在山洞中回荡。 ------------ 第16章 掌心的伤(二) 潘慧左手轻抚着右手上包扎伤口的那层布料,心中忖道:自己先前误会了他,还失手打伤了他,他却能不计前嫌地为自己疗伤,想来此人倒也不坏,只是自己因着两家门派之间的隔阂才对他有所偏见。 如是想着,她便慢慢恢复了平心静气,现在再看着刑真如也已是心如止水,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慌乱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她不过是不喜欢亏欠别人罢了,今日左右这人情是欠下了,日后加倍还回来便是,何必如现下这般束手束脚,反倒不像了她往常的做派。 潘慧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着实不算明显的笑容,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日后定当报答今日相助之恩。潘慧先行告辞了。” 刑真如一愣,就看到对方干净利落地一个转身便带着那盏飘忽的长明灯向外走去。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潘姑娘。” 潘慧止步侧身,问:“刑公子有何吩咐?” “如今不过五更,外面犹自漆黑一片。山路难行,姑娘何不等天亮后再走。”刑真如叫住她也不过是话不走心直接脱口而出,幸而他反应不慢,这才找到了个借口,不然岂非尴尬。 潘慧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我有灯。” 说着,那盏长明灯欢乐地爆了两下灯花,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刑真如看着那盏幽蓝的长明灯,一时语塞。第一次觉得长明轩的法器比别家的要好上许多,闲暇时候还能拿来照明。 潘慧站立了片刻,见刑真如似乎不再挽留,便是一拱手,往外走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刑真如才放松了身体,随即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雾喷出,人已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先前的内伤被他强行压下,本来那位前辈为他布置了固元阵让他能快些痊愈,却不料又受了天劫的影响,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 天劫后他因担心潘慧的情况,只好用返本归元丹让自己暂时复原。 返本归元丹能在短时间内让内伤看上去无碍,药效一旦过了,伤势只会更重,加之这丹药极难炼制,本身便十分稀缺,故而从来只用在生死关头。 而他今日算是拿自己的身体开了一次玩笑。 此刻失去了药力压制,暴动的真气立马在体内翻江倒海起来,五脏六腑中一片火烧火燎。刑真如眉头紧锁,有黑气在期间流窜着,不时闪现,不时又隐入眉间。 真气在经脉中回转了几周天,内息终于稍稍平稳了些许,他慢慢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那与先前不同了的温泉,带着心中的疑惑离开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晨光从树木的缝隙中穿了进来,让他将山洞外的景色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头的疑惑更甚。 那位前辈到底是何人物,为何连天劫这般大的动静都被他压制了? 没错,的确是压制了,否则现在整座微山该是一片狼藉才对。 可是刑真如放眼望去,白雪皑皑的微山完好无损,就连地上的积雪都未曾凌乱,只有先前他们留下的几串脚印清晰可见。 能将天劫全部化解以至于未影响周围分毫的人,怎么想也该是早就飞升至仙界的存在,竟然会出现在了人间界!难道说…… 通道的封印…… 刑真如不由心中一沉,脚下快了几分。 当太阳姗姗来迟地升起,他已回到了火魔宫武阳台。此处乃是他的居所,平日未得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包括他的父亲——火魔宫主刑鹫。 只是此时有一个人竟然在他房内,坐在摆放在房屋正中间的那张雕花紫锦木圆桌前,摆弄了那套他最喜爱的茶具在自斟自饮着,丝毫没有闯入他人房间该有的自觉。 刑真如脸色转瞬间阴沉了下来,看着屋内那名不请自来的女子,寒声道:“出去!” 女子却是半点不为所动,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对着刑真如莞尔一笑,莲步微移向他走了过去。 只见她白皙的脸蛋,乌黑清亮的眼眸,未语先带三分笑。身穿一件黄绿底掐牙月季花妆花缎鸡心领对襟暗花长衣,逶迤拖地粉蓝色三镶盘金散花水雾绿草锦裙,身披粉色底缕金仙鹤纹薄烟纱织锦缎。乌黑发亮的青丝,头绾风流别致乌蛮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攒银丝蝶形花钗,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金镶珍珠手镯,腰系如意流苏腰带,上面挂着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脚上穿的是并蒂莲花绣花鞋,整个人雅致清丽。 “你这一夜去哪里了?让我好生担心啊!”女子檀口微张,呵气如兰,才走到刑真如近前便抬起右手轻轻地往他肩膀搭了过去。 刑真如双眼微眯,右脚后退一步错开女子的指尖,右手一甩,只听“呼”的一声,房门已被他扇开。 “出去!” 他淡淡地看了女子一眼,便径直往屋内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骤然停住脚步,再转身时,眼眸之中已是寒芒闪现。 女子施施然地走到桌旁的圆凳上坐着,捡了一只茶杯在刑真如那边放下,素手执起黑瓷茶壶,细细倒上一杯香茶,再将自己这边的茶杯斟满,将茶壶重新放回托盘当中,这才抬眼看向刑真如,端着茶杯巧笑嫣然:“干嘛那么凶嘛!人家知道错了还不成么?这杯茶就当是人家向你赔罪了。” 刑真如冷眼看着她,忽而轻笑一声,道:“刑巧茵,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分明是清淡的口吻,却让女子收了笑。 她凝眉幽怨地看着刑真如,而后缓缓低下眼眉,将茶杯落在了桌上:“大哥还真是绝情啊!枉费人家为你担心了一夜未合眼,你倒好,一回来便要赶人家走。” 刑真如看着眼前的女子,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眼眸中的冷意也深了几分。 刑巧茵,这个小他十三岁、同父异母的妹妹,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却恰恰是他惟愿老死不相往来的存在。 ------------ 第17章 掌心的伤(三) 火魔宫功法特殊,修习之人必以地火洗髓经脉,因女子属阴,如若接触地火必将被焚烧而亡,故从无女弟子。 而刑巧茵却是个例外。 她出生在六月初六,正是天晷星君汇聚天地间阳气的日子,而她偏偏还是在正午时分这一日当中阳气最盛之时呱呱坠地,鬼使神差般拥有了纯阳体质。 当时父亲大喜过望,只道是上天眷顾,让我火魔宫终于出现了适合修炼的女子,却不曾想这竟然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刑巧茵长至三岁,倒也粉嫩嫩的着实可爱,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就是长不出头发,偶尔长出几根也是枯黄易断。刑鹫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都找不出病因。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位游方大夫,那人告诉他小姑娘这不是病,而是因为体内火毒太甚。天地间有阴阳有序,女子本属阴,如今却拥有了纯阳之体,此乃祸端,绝非机缘!如若不将火毒排出,只怕活不过几个年头。为今之计只有先借助外力每月将她体内的火毒导出,以后若想根治,唯有找寻纯阴之体相互融合才是长久之计。 那游方大夫说完便走了,只留下了一方有助于导出火毒的药方。 然,这世间纯阳之女子不多,纯阴之男子便更少,刑鹫曾发动了整个火魔宫的力量都未能找到,只好一边继续找寻,一边按月给刑巧茵排毒。 “大哥。”刑巧茵再度站起身来,眼中幽怨不减,红唇微微嘟起,软若无骨般地向刑真如身上靠去:“你便这么不愿意见到小妹么?” 刑真如右脚后撤一步,人已错身避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右手一托,掌心的真气便将对方推离自己几步。 他这位小妹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虽然只不过十四岁,却已将祸害了火魔宫不少弟子。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法子,竟然能将火毒导入他人体内。火魔宫的修炼方法虽说是经常要地火洗脉,但那也需要个人量力而行,否则必将重伤。 而刑巧茵却是强行将自己体内的火毒注入他人体内,若是资质好的弟子倒也罢了,不过是当时痛苦,等慢慢炼化为自己所用倒也不失为一个精进修为的办法。 可问题就在于,天才终究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不过是勤能补拙之辈,这一番折腾下来,有几人的经脉直接被烧成了残废,以后别说是修行,即便是如正常人一般生活都做不到。 刑真如冷哼一声。他可没有兴趣成为刑巧茵下一个目标。 刑巧茵似不甘心的一撇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又笑盈盈地看着刑真如,道:“大哥近日里似乎很爱着白衣,莫不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刻意去投其所好了。” 变脸之快堪比翻书,前一刻仿佛要滴下眼泪来,这一刻却又面若桃花。 刑真如冷眼看着她,嘴角噙着笑,似乎对她的变脸绝技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大哥怎么又不说话了。幼时,大哥可是最疼人家的。”刑巧茵看似无意地向前走了一小步:“怎么近两年大哥突然就不再疼惜人家了?” 刑真如目光骤然变冷,顷刻间如冬日寒风般凌冽:“疼惜?你确定?” 刑巧茵骇得退了一步,脸色也变了一变,展开的笑容有了一丝僵硬。对于这位大哥的手段,她还是有所领略的。 当初她为了试探刑真如的底线,偷偷地将一名侍女送到他床上。谁知刑真如前脚刚进屋,侍女后脚就被身无寸缕地丢了出来,狠狠砸在了地上,鲜血漫延了一地。 她当时壮着胆子上去看了一眼,只觉全身发麻。 死去的侍女双眼凸起,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似是经受了极大的痛苦,全身皮肤透出不自然的红色,还有轻烟从尸体上缓缓飘出。 竟然是被活活烧死的! 看着刑真如微微低下头来,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邪笑,刑巧茵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下,亦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却无意间看到他的衣摆处有几点猩红,心中顿觉疑惑。 看到刑巧茵蹲下身将手伸向自己的衣摆,刑真如眉心一皱,已是向后撤了几步。 动作虽快,却也足够让人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你受伤了?”刑巧茵缓缓站起身来,语气中是惊讶,眼中却是窃喜,人已再度向刑真如靠了过去:“快让我看看!” 手在距离身前半尺处被人扣住,刑巧茵眼中的笑意更浓,刚想说话便觉一股大力传来,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忙运气稳住身形,这才避免摔倒在地。 待她站定身形才发现自己这是被刑真如丢出了武阳台,而此时大门早已关上。 虽是四下无人,刑巧茵已然伸手托了托发髻,将因为方才被丢出来而略显凌乱的衣服整理妥当,这才踩着碎步离开。 自从她发现将自身的火毒送入他人体内这个方法比运功要更为方便而且整个过程还相当舒服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自行运功排毒。她每个月都要挑几名火魔宫的弟子来与自己交合,而且她发现她爱极了这鱼水之欢所带来的感觉,尤其是那些人在床榻之上那般卖力地讨好自己,简直是太过美妙了。 至于那些弟子是死是活,她可就不管了。 能伺候本小姐已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气,能不能受得起这火毒的反噬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有机缘的自然是能精进修为,资质不够的那就等着活活被烧死吧。 只不过几次三番下来,总归还是走漏了一点风声,以至于她如今再想找人都不好找了,知道原委的一个个对她是避如蛇蝎,而那些不知情的却都是她看不上的皮相货色。 刑巧茵轻哼一声,撇嘴冷笑:啧啧啧,偌大的一个火魔宫竟找不出几个够胆识之人,连富贵险中求的道理都不懂得,当真是一群庸才! 她不无哀怨地回头看了武阳台那紧闭的大门一眼,想着刑真如那姣好的皮相、修长的身形以及衣服遮掩下的那具优美躯体,不由忖道: 如此美味竟然始终吃不到嘴,真是可惜啊! 窗户在此时打开又顷刻间闭上,有东西闪电般被丢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却并不悦耳的碎裂声。 刑巧茵笑得甚是得意。 她就知道大哥一定会将那套黑瓷茶具给丢了,只因为她碰过喝过——即便那是大哥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 第18章 长明火种(一) 潘慧回到无渊殿已是卯时三刻,在隆冬时节,这正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分。明月已西垂,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几点星光闪烁,映衬得夜幕显得越发的深沉。 蓝玉长明灯闪着光在她周围飘来飘去,一会儿围着枫树绕上几圈,一会儿又飞到别人屋子的窗前去瞅瞅,转了一圈后发现潘慧已经走远了便又飞快地飘着跟了上去。 看着身边这只明显在熟悉地形的长明灯,潘慧哑然失笑。 她现在已经能确定这只长明灯出现异常确实是因为那颗老者给她的火种。 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将五盏长明灯尽数放出,其余四盏都规规矩矩的在她身边绕着圈飘着——长明灯在未接受主人指令时均是绕圈漂浮的状态。 只有这盏蓝灯,一开始还很规矩地跟着一起绕圈,半刻钟不到便原形毕露了,开始这里飘来那里窜去的,有时候甚至会忽然接近其他长明灯,似乎对这些东西甚是好奇。 确定了之后,潘慧也就懒得去试探了,直接将其余四盏灯全部收了,只留下蓝灯一路跟着。 这真心不是她不想连这盏灯一起收了,而是压根就收不回去了。 长明灯是她真气所化不假,但是那颗火种却还未被她炼化,她是断然没办法收入体内,而将火种取出来只会将自己再度烫伤。无奈之下,她只好让火种继续留在灯内充当一根灯芯,也幸好灯是蓝色的,火种也是蓝色的。 她现在都要开始怀疑这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 说是让她修炼出了五灯再去取火种,按玉灯境的顺序,这第五盏灯不就是蓝灯么?正好可以给冰蓝冥焰当个容器! 长明轩的早课定在辰时,此时已有一些弟子起床洗漱,看到姗姗而来的潘慧皆是一愣,似乎在疑惑这位师姐怎么会起来得这般早,而且看情形好像还是从外面回来。 任蓉就是这群早起弟子中的一个。 今年已是她到长明轩的第三个年头,因是女弟子且长相不错,在众多师兄弟中还算是被额外照顾的。虽是如此,她却并没有丝毫娇纵,而是比任何人都要勤勉。只因她在第一日进入长明轩时便见到了一个女子,看起来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却已有四盏长明灯环绕在其身旁。 接引弟子早就对他们说过长明轩功法及其难练,即使是同辈中年岁最大的二师兄如今也不过是三灯境界,而眼前她所见到的这个女子竟然已是四灯,而且她刚才明显看到其对轩主行了一个弟子礼。 也就是说,这名女子其实是他们的师姐! 女子就这么站在轩主身旁,一脸的冷若冰霜,即便是轩主与她说话时也是一副漠然的模样,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扫过众人时不带一丝波澜,就仿佛看到空气一般司空寻常。 后来她才听说那名女子是轩主三名真传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姓潘单名一个慧字,门派排行十三,也是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修为最高者,就连同为轩主真传的二师兄也不及她。 可是在长明轩内却没有任何师弟师妹敢去找潘师姐请教,因她从来都是深居简出不爱与人接触,而且那张脸常年如冬日冰雪一般冷漠,故而在几位胆大的弟子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去尝试了。众弟子私底下还给潘师姐取了个绰号,叫“玉面阎罗”。 可是任蓉却一直都不死心,只要有机会遇上她便会去打声招呼,她总觉得这位师姐身上有故事,而且应该是很忧桑的故事,因为她偶尔会看到潘慧在眺望远方时眼中满是哀伤。 “潘师姐早!”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潘慧扭头看向左侧,有一位小师妹正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显然刚才那声招呼便是她打的。 这些年的新晋弟子她大约都记不住名字,除了几个天赋高曾被师父挂在嘴边念叨过的。而眼前这个师妹就是她为数不多记得名字的几人中的一个,却与师父无关,而是与她本人有关。 实在是,这个叫任蓉的师妹太过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大约每次见面对方都会凑上来和她打招呼,从来不理会她是否回应。 潘慧看着那张稚嫩的笑脸,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脸上的笑仿佛当年的自己那般纯粹。她的心在刹那间裂开了一条缝,鬼使神差地对着任蓉点了下头:“早。” “哐当……当”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在无渊殿院内,一众弟子此时皆是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潘慧,连摔了手中洗漱用的铜盆都未察觉。 他们只觉得,见鬼了吧!还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任蓉亦是吃了一惊。她只是同平常一般打了个招呼,根本就不指望潘慧会有什么回应,可是今天…… 师姐这是怎么了?还是说因为她的坚持不懈终于打动师姐了? 任蓉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喜悦,还想再说几句却见一个蓝影呼的飘到自己眼前,愣是吓了一大跳,待定睛看去才发现竟是一盏蓝玉长明灯。此时这盏长明灯正歪着灯体停滞在她眼前两寸的距离,近得只要一稍微前倾便能碰到。 任蓉好奇地看着这盏灯,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盏歪着的蓝玉长明灯是在打量着自己,闪烁的灯火如同一双眼睛在忽闪忽闪的。 “回来。”潘慧平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别人无法察觉的无奈。 这颗火种!哎,看来她需要好好的和它沟通一下了。只是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听到潘慧的叫唤,长明灯飞快地窜到她身旁跟着主人进了房间,留下一众弟子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 潘师姐是真的在对长明灯说话?! 这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过哪位师兄的长明灯是可以这般召唤的啊! 外面一群人在冬日清晨的寒风中凌乱,屋内的潘慧却是坐在床榻上看着从进屋后便一刻不得停歇的长明灯,笑得甚是无奈。 她怎么觉得自己似乎带了个麻烦回来,而且还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麻烦。 “看够了没有?”潘慧在给自己斟了一杯隔夜的香茶喝掉,看着这盏灯不知疲惫地在屋内转了起码五圈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她已经快要被转晕了的时候终于开口了。 长明灯瞬间停在了原地,灯体在空中转了半圈似乎是要将正面对着潘慧,灯芯“噗噗”地闪出了几个灯花。 ------------ 第19章 长明火种(二) 潘慧右手轻敲了两下桌面,道:“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长明灯歪了歪灯体,似乎疑惑了片刻便飘到圆桌上稳稳停住,非常执着的用它自己觉得的是正面的那一面对着潘慧。 看着它的一串动作,潘慧不觉轻笑出声,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开智了的火种跟在身边似乎也不错,着实有些憨态可掬的模样。 灯花爆了两下,潘慧在思索应该怎么和它交流。虽然现在已经确定它已开智,却还不能确定到底算是几岁的孩子般大。 “你能听懂我说话,对么?”于是她决定从最简单的开始。 长明灯往前倾了两下,权当做是在点头。 潘慧一笑,正要继续说话时却见长明灯又歪了歪灯体,似乎有些许疑惑的样子,片刻后又左右晃了两晃。 “那我现在问你,若我说得对,你便闪一下,若我说得不对,你便闪两下,若是没有听明白,那便闪三下。” 灯火快速地闪烁了一下,长明灯在桌子上蹦了两蹦,似乎有点欢乐。 潘慧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颗火种像个孩子,很容易便能开心起来。若是往常她也就任由它这样呆在长明灯中四处玩闹,可是今天不行。昨夜那场不在记忆中的恶斗让她的真气损耗太大,能一直维持蓝玉灯的形态到现在,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再过半个时辰,她的真气就要被这颗火种当作灯油燃烧殆尽。 她必须在真气枯竭之前找到安置它的方法。 “你可喜欢待在这灯内?”她先从最根源的地方问起。 冰蓝冥焰毫不犹豫地爆了一个灯花,整盏灯都亮堂了几分。潘慧却是眉心一皱,立刻感觉到了真气的流逝。 果然不出所料!油尽灯枯的时间变得更短了。 “你若想继续待在这盏灯内,你就得变成我的灯芯。”潘慧尽量把话说得简短一些,好让它能够听得明白。 长明灯歪了歪,灯光变得有点晦暗不明,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排斥。 “这盏灯是我的,所以你若想和它在一起,就得和它一样也变成我的。”潘慧换了一种说话,却有种自己在哄骗孩子的感觉。 这会冰蓝冥焰才算是听懂了,它直接带着灯从桌面蹦到了潘慧手中,闪烁了一下。 潘慧轻抚了一下灯,道:“我如今修为不足以炼化你入我经脉,不能让你一直待在灯里,否则我的真气迟早被你烧光了。而且一盏开智了的长明灯到底是会让轩内扬起轩然大波,所以在你与长明灯融合之前,必须重新给你找一个地方住,但是我又不知道到底什么地方适合你。” 长明灯呼的飞了起来就往房门窜去,将将飞到门后又突然折了回来,规规矩矩地停留在潘慧身边,时不时的绕一个圈。 潘慧心中刚泛起疑惑就听到一阵敲门声传来,心中顿时明白。这孩子还算是机灵的,知道早上吓到人了,这会儿在乖乖地装起长明灯来了。 潘慧起身开门,在看到门外之人时却是一愣。 她已经不记得官钰辰有多久没来找过她了,大约该有十年了吧!自从她被关了禁闭之后,两人便渐渐疏远,再加之她经常闭门不出,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是,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他给吹过来了?而且还是一脸的凝重。 “你昨日彻夜未归?”官钰辰的脸色很不好,心情也很不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何,只是在方才听师弟们谈及早上的事情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潘慧点了点头,却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请对方进屋去坐坐的意思。 她的屋子可从未有师兄弟进去过,除了…… 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潘慧甩了甩头,将心底那抹突然涌出的烦躁压了下去,问道:“怎么?有事?” 官钰辰依旧沉着一张脸,道:“你一个姑娘家彻夜未归终究是不妥当的,也没传个信回来,而且火魔宫与我长明灯到底是敌对的关系,你怎么就……” “十一师兄,”没等他说话,潘慧便开口打断了:“我的事向来是我自己做主,连师父都不曾过问,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么?” 她一脸平静地看着官钰辰,眼中的淡漠和疏离却在很好地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没心情和你解释。 官钰辰微微一怔,嘴角已有些许苦涩:“小慧,我只是在关心你,你没必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潘慧的脸色骤然变冷,眼中的暗意如狂风暴雨般聚集:“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慧……” 尾音还在唇齿之间缠绕,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官钰辰已被人一掌击飞在了院内的老枫树上,五盏长明灯全部亮出,潘慧一个箭步冲到了他身前,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至。 院内众人均是惊得目瞪口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潘慧,你疯了!”官钰辰气急败坏地吼着,体内气血因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掌而翻腾不休。 潘慧此时只攻不守,一式接着一式,全是搏命的打法,使得官钰辰只能尽力躲避,完全无从招架。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这么叫我!” 掌风挥出,潘慧脸色一白,真气在这个时候已无后续之力。她脚下一软,已然跌坐在地,额头上爬满了冷汗,不住地大口喘息着。 任蓉惊讶得长大的嘴已然忘记合上。她是第一次看到潘师姐动手,那种强大的压迫感,让她即使站在几丈之外都能毛骨悚然,完全无法动弹。 这,难道就是长明轩第一弟子的真正实力? “你闹够了没有!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还想像十年前那样把自己折磨掉半条命么!” 官钰辰站在距离潘慧三尺的地方咆哮着,直想把这些年来压在心头的苦涩全部嘶吼出来。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当年的确是他百般阻扰她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只因真相下面的残酷和不堪根本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官菲儿与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杜子昂,罔顾伦常,私通!今废除功法,逐出师门! 饶是他当时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 灯祖亲自裁决,怎会有错! 那两人的名字早在裁决当日便被灯祖从须臾殿前那根通天的长明灯柱上抹去。 那根通天的长明灯柱上刻着一千六百年来长明轩历代弟子的名字,一旦抹去便意味着无法再修习“天地长明”。 功法已废,灯祖亲自动的手,再无机会从头修炼。杜子昂从那日起,便是一个连普通人都比不上的废人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废人,却让潘慧顶着逐出师门的压力硬要追随而去,这让他怎能不恨! ------------ 第20章 长明火种(三) 官钰辰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自己从身后一掌将潘慧劈晕时,她闭上双眼前的眼神——那是一种恨,在一个六岁的孩子眼中,似乎带着对全天下的恨意,让他一瞬间不寒而栗。 他一直以为消除仇恨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记,所以那日后他在师父居住的天禄山脚下足足跪了有七日才让师父同意将潘慧的记忆抹去,却不曾想潘慧顽强的将记忆封存了一部分在脑海深处,而她自己则是带着那些残缺的记忆碎片固执地追寻着答案。 官钰辰紧握双拳依然无法抑制住全身的颤抖,体内是一阵撕裂心肺的痛,他不明了缘起何处,只知道看着眼前的潘慧,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早知道会是今天这般模样,他便不该求得师父抹去她的记忆,他就该让她带着那个残酷不堪的真相继续生活,也好过她现在将自己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拒绝所有的往昔和别人的关心。 潘慧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冷漠地看着官钰辰,右手上已掐起了一个法诀。 那张脸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毫无生气,就像是一个被抽离了魂魄的木偶一般,眼中一片暗沉无光。 法诀还未掐成型,真气便已先一步从她指尖消散,五盏长明灯中已有四盏消于无形,只有那盏蓝灯还若隐若现地漂浮在她身侧。 潘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瞬间皱了一下,脚下已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而有人飞快地将她扶住。 任蓉是一众弟子中最先回过神来的人,看着潘师姐那副接近支离破碎的模样,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难过。那不是身体上的残缺,却是整个魂魄的受创,分明是一副姣好的面容,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颗受过伤的心。 她记得潘师姐今年应该是十六,十年前,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明明只比她大了四岁,却在这一刻让她觉得自己搀扶着的这个人已经苍老得快追上须臾殿的那根通天灯柱。 潘慧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人,终于卸下了全部的坚强,低声道:“扶我回去。” 任蓉看了一眼分明在盛怒中的官师兄,扶着潘慧向屋子走去。 官钰辰转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飘零的枫叶像极了一簇簇开败了的花,绚烂的等待着接踵而至的腐朽。 一回到房间,任蓉赶忙扶着潘慧到床榻躺下,伸手就探上了对方的脉,潘慧只略一挣扎,右手便被她紧紧握住。 方一触碰,任蓉便惊得差点跳起来:“潘师姐,你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的真气,你的真气……”她哆哆嗦嗦得不敢再说下去。 被她单手抓住脉门的这个人此时体内真气全无,而且还有极重的内伤未愈,她都不敢想象究竟要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让对方有能力伪装得如平常一样。 潘慧笑得毫不在意:“没事,调养几日便好。方才真要多谢你了,让你看笑话了。” 任蓉眉心一皱,已是抬手将自身的真气往潘慧体内送去。潘慧挣扎无果,见这位小师妹正执拗地看着自己,只好叹了一口气:“别浪费了,我修为比你高,这样会伤到你的。” 任蓉皱一皱小鼻子,不回答也不停手。 待潘慧发现蓝玉长明灯形态已经稳定下来了,连忙出手将任蓉制住,不在让她为自己耗损真气。 任蓉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便见潘慧微笑看着她,拍了拍床边,示意她坐过去:“来,陪我说说话。” “师姐,刚才官师兄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任蓉在床边坐了半晌,看潘慧气息已然平和下来了,这才鼓起勇气问道。 潘慧微微一愣,抬眼看向任蓉,直到这个小师妹被自己看得有些慌张地表示:“我不是存心要惹师姐生气的,师姐若是不高兴了就当我什么也没问。” 潘慧轻笑出声,安抚地拍了拍任蓉的手背,这才扭头望向窗棂,喃喃开口。 “任蓉,你晚生了几年,不曾见过那个人。那个人啊,其实我也已经不太记得他的样貌,只记得他该是这世间最洒脱的男儿,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一袭白衣,翩然无尘。从小我便跟在他身边,追赶着他的脚步,只希望有一日能与他并肩傲立于这天地苍穹。他却总是笑着对我说,有师兄在,这天地间便定有小慧的立足之地,只要有他在,便会有属于我的一方天地。” “可是他,却率先将背影留给了我,突然从我的生命中抽离,就那么走了,决然到让我连记都记不起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一个人那么潇洒地走了,将我一个人留在长明轩守着一句可能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我曾经也恨过他,尤其是夜半三更一个人哭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可是我更愿意相信,他,其实应该是有苦衷的;他,绝对是有苦衷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没有一个人。他们都躲着我,避开我,却又去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眼中清清楚楚地印着三个字,‘真可怜’。就连我固执得坚守着小慧这个称呼不许其他人叫唤,似乎也成了一个笑话。” “呵呵!有时候我都会想,如果我能恨他,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是他的错,也许我可以活得轻松一些,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忘掉这个人,忘掉那句明显是在安慰我的承诺。” “可是我不愿意啊!自我有记忆开始,那个人便在我的生命中占据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他一直带着我练功,带着我玩闹,带着我去抓春日里的蝴蝶,带着我去摘夏日的桑葚,带着我去数秋日的落叶,带着我看冬日里的飞雪。如果割舍掉,如果抛弃掉,曾经的我还算是存在过么?应该,是不存在了吧……”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掌心,任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哭了。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道:“师姐,相信自己的直觉!也许事实真如你想的那样,那个人是有苦衷的!” 潘慧吃惊得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坚毅师妹,她没有质疑,没有嘲笑,只是告诉自己要相信,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潘慧知道,自己这十年来的坚持,等得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一时间,心如同被捅漏了一个窟窿,所有不曾施放的心酸争前恐后地往外涌。 潘慧双手抱住脸,低声哭泣了起来,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床上。 ------------ 第21章 微山再遇(一) 晴好的天带着些许的微风,吹得微山上的积雪从树梢上簇簇落下。一盏长明灯在散落的雪花中飘着,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后面的人。 潘慧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弯腰单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果然没有了真气的支撑,连赶路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也分外的累人。 先前任蓉给她输了一些真气,足够支撑长明灯继续存在一天。只是她如今内伤未愈,总不能一直让任蓉为自己耗损真气,故而休息了大半日,她还是决定让蓝冰带路去找寻适合它的容器。 蓝冰就是她和那颗火种商量出来的名字,显然它很喜欢,兴奋在屋子里飞了好久。 她抬手召唤蓝冰到身前,就近捡了一块凸出的大石坐下,和它打着商量:“我有些累了,先歇歇再走吧?” 灯芯飞快地闪烁了一下,蓝冰从半空中飘落,安静地停靠在潘慧身旁。 经过早上那顿闹腾,潘慧现在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似乎有种多年的包袱终于放下了的感觉。就连她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并不相熟的师妹说起那些沉淀在心中多年的话,或许就是因为任蓉那双纯真剔透的眼睛,让她觉得这个孩子可以信任。 任蓉说:师姐,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师姐,有些事情即便是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师姐,不要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出来。 任蓉说:师姐,我们一起去找寻真相吧!我帮你! 潘慧嘴角渐渐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如同她的心,在冰封了十年后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吧,让她在自我挣扎了十年后派来了一个人将她从沼泽中拉起。 一阵倦意袭来,潘慧不觉有些犯困,现今虚弱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地渐渐低下头,不多时便睡着了。 长明灯慢慢飘飞而起,在她身旁环绕着。 刑真如进入微山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一个绯衣少女背靠着坐在一棵大树下小憩,一盏长明灯护卫在其身旁,幽蓝的灯光照耀在皑皑白雪上。 看到有陌生人靠近,蓝冰呼的就飘了过去,当发现是熟人时,它停顿了一下,这才晃晃悠悠的飘回潘慧身边,却在迟疑着到底要不要叫醒她。 刑真如看到这盏灯的动作后却是心中一亮,瞬间明了。他对着长明灯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这才放轻脚步走到潘慧身旁,看着她平和安静的睡颜,心在这一瞬间有了些许柔软。 蓝冰默默地落在潘慧身旁,又是歪了歪灯体,倒也没有做声,只是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将外衣脱下披在了潘慧身上。 刑真如原本是出来散心的。今早回到武阳台被刑巧茵那么一闹,心情已是不好,谁知那个丫头竟然跑到父亲那儿去大呼小叫,弄得整个火魔宫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一个上午下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让他休得片刻安宁。看着刑巧茵藏在人群中笑得甚是得意,他差点就没控制住当场废了她。 过了午后,终于将父亲搪塞走了,他便再也不想继续待在火魔宫内,寻了个没人的空档便又跑了出来。至于怎么会走到这里,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只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去往微山的路上了。 现在想来,原来这不过是冥冥之中指引自己前来与她相见。 刑真如在一旁的树下坐着,看着潘慧睡得如此毫无防备,眼中的温柔更深了几分,嘴角不觉就带上了丝丝笑容。 良久,长明灯突然“噗噗”地闪了几下,潘慧从睡梦之中幽幽转醒,睁开眼时朦胧间看到了一片白色,与满地的雪景融为一体。她迷迷糊糊地看着那片白色半晌没回过神来,定睛仔细看去,这才彻底惊醒。 这竟然是一件男子的外袍! 她连忙四下看去,待看到刑真如正坐在自己近旁时又是一惊,霎时蹦了起来,却因为身体虚弱起身太快而一阵头晕目眩,人还没站直便已经往一旁倒了下去。 刑真如连忙一个箭步抢到她身旁扶住,却因为速度太快,两人一起摔在了雪地上。将将落地的刹那,他只来得及用双臂将潘慧护在了胸前让自己后背着地。毫无防备的撞击让他胸口瞬间岔了气,连咳了好几下才呼吸顺畅。 潘慧此时也有点头晕目眩,她揉了揉昏沉的太阳穴,睁开双眼,却突兀地映入了一双深邃的眼眸之中,不由得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却一不小心又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人再度往后倒了去。 这会她到底反应极快,人在半空中一个转身便稳稳地落下了地上,眼神闪烁着不敢看向对面的男子,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无措。 刑真如早在潘慧后仰时便伸出手准备拉住她,却只握到了一片翩飞的衣袂,他弯了弯嘴角,很自然地把手收回放在身后,道:“潘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唔,我回来找点东西。”潘慧对着长明灯招了招手,鼻子一皱,有些懊恼地瞪了它一眼,实在不明白它为何不在刑真如出现的时候叫醒自己。 长明灯完全没有领会潘慧那一眼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围着她绕圈。 看到对面女子对着一盏灯露出小女儿的模样,刑真如哑然失笑,心情轻松了不少:“需要我帮忙么?”微山他也来过几次,若要论起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他自然是要比潘慧更了解一些。 潘慧这边却是迟疑了。 她这次过来主要是给火种找容器,若是让刑真如跟着,岂非要暴露了长明轩功法的秘密? 任何一位长明轩弟子,只要炼化了火种为自己所用,就等于多出了一盏只属于自己的灯,那盏灯与十二主灯无关,是真真切切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只是,这看似美好却是极其困难,先不说火种难找,即便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火种,若想炼化非七灯之力人仙之境不可,且炼化之时不得受任何外界干扰,否则必将引火烧身,轻则经脉尽毁,重则灰飞烟灭。 ------------ 第22章 微山再遇(二) 潘慧从来就不是一个不知轻重之人,虽然她现在与刑真如相处得还算是融洽,但也不代表她就会将长明轩的秘密告诉于他知晓。 “潘姑娘若有为难,便当是刑某逾越了。”刑真如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女人一旦放下戒备,所有的情绪都会在脸上表露无遗,弄得他现在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终于被她接纳还是该遗憾对方终究还是在顾虑双方的身份。 潘慧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对方的说法,让刑真如又是无奈的一声轻叹。 这个女人啊!真是直接得让人无能为力。 “那我便先走了,告辞。”潘慧拱了拱手,完全没注意到刑真如的惆怅,便招呼着长明灯离开了。 错身而过时,她才想起来对方的外衣还在自己手上拎着,连忙送到刑真如面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刑公子,你的衣服。刚才,多谢!” 刑真如负手而立,看着递到身前的衣服却是不接,直到潘慧疑惑地看向他,这才伸出手来将衣服接过穿上。 “潘姑娘若是觉得不便,刑某就在这里等姑娘回来吧。” 潘慧连忙摆手,道:“潘慧此去不知道要多久,且不一定会原路返回,刑公子还是莫要等待的好。” “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刑真如的声音无波无澜,却字字敲在潘慧心上,震得她心口一阵发麻。 她抬眼看向刑真如,只觉对方的眼睛深邃如一潭深泉,直进她心里,直欲将她的魂魄吸入他眼中。她连忙不适得移开双眼,转身朝山上走去。 直到走出一里地,她转身看了看身后,茂密的树木已遮挡住了两人的视线,确定那个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她才停下脚步捡了块石头坐下,将方才泛起的心悸压下。 她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如此有侵略性,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有种自己被其视作囊中之物的感觉,让她只想飞快地逃离这个男人身旁。 她自幼在长明轩长大,所有的一切都与长明轩息息相关,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人,就连外面的新奇玩意都是大师兄……后来是二师叔带上山来给她的。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什么模样,都是怎么生存的,也不知道那个离开了长明轩的人现在好不好。 或许,她该找机会去同师父说说,放她下山去历练一下了。 一旦打定了注意,潘慧便立马起身叫上长明灯去寻找它需要的容器。不多时,一人一灯便来到了先前离开的那个山洞。 潘慧狐疑得看了冰蓝冥焰一眼,指了指里面,道:“你确定,你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冰蓝冥焰闪了一下便直接冲了进去,待潘慧追赶到汤池旁,就看到整个长明灯已然泡入了温泉当中,愉快得闪着光焰。 “你是想告诉我,你要待在这个温泉水里?” 长明灯点头般的向前倾了倾。 “可是,你若待在这里,岂非又要变回原来的模样。” 灯光霎时一黯,长明灯从水中飞出,开始焦虑地在山洞中飞来飞去,直将潘慧看得头晕目眩。 “你先停下来,我快被你转晕了。”潘慧连忙叫道,再看下去她都有点想吐了。 长明灯怏怏地飞回她身边,却是黯淡无光,似乎情绪很是低沉。 潘慧在池子旁边席地而坐,看着一弯泉水出神。从一开始她便觉得这温泉有异,阵阵清香的确不是温泉该有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伸手掬了一捧温泉水,反复看了半晌,已然未能看出蹊跷之处,无奈只能将水倒回池内。 就在这时,右手掌心突然微微发烫,若不注意还未能发觉。潘慧抬手一看,只见原本被烫伤的手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完好,那原本青黑色的伤痕化作一律缕轻烟飘散在空中与这洞中的雾气融为一体。 潘慧一阵错愕,盯着手掌良久,这扭头看向长明灯,举起掌心对着它,神情凝重:“早先,我被你烫伤的地方是否不止这么一小块。”伤痕还在修复,却已经比先前看到的小了将近一半。 长明灯歪头想了一小会,闪烁了一下。 潘慧顿时了然。难怪冰蓝冥焰要待在这泉水中,原来是这水能隔绝它的高温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而且还能医治它的烫伤。 她看了看右手,发现伤痕似乎停止了缩小,便又将手伸入水中泡着,继续对着冰蓝冥焰说道:“蓝冰啊,你看要不这样好不好?一会儿呢,我找个东西盛点泉水回去,你姑且先待在我房中,等我找到合适的可以随身携带的容器再将你和这泉水收起来,可好?” 长明灯闻言瞬间一亮,又开始满山洞的乱飞起来。 潘慧不觉莞尔,微笑看着它在自己头上一阵上蹿下跳。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潘慧将手从水中挪出,看着掌心的伤已是全好了,这才四下寻了寻,挑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将之凿成中空状,形如一只小碗,这才盛了大半碗的泉水,招呼着长明灯该回去了。 一路上,冰蓝冥焰都是很兴奋地操纵着长明灯飞来飞去,显然对自己有了栖身之所这件事情非常满意。 潘慧看着它,心情也不觉轻快了起来,有笑声从弯起的嘴角溢出,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所走的是方才上山时的路。 一刻钟后,潘慧看着不远处那道白色的身影,愣立当场。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一直站在原地等着她!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刑真如脚边的积雪此时已有些许消融,冰水流过雪地留下一道道痕迹,而在他周围没有散乱的脚印,显然他竟是一直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分毫! 潘慧很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可是发现自己已然迈不开脚步。 如今是隆冬时节,即便是他们修行已不惧严寒酷暑,但在这冰雪覆盖之地一动不动地待上将近一个时辰,还是会被寒气侵入经脉。这冬日的冰雪之气只比北极冰原的冰魄稍稍逊色几分,一旦寒气侵体,要想逼出还需要费上一番功夫。 ------------ 第23章 微山再遇(三) 就在潘慧犹豫不决时,刑真如已笑着向她走了过去:“回来了。东西寻到了?” 柔和的声音让潘慧心中一紧,直感觉像是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有点闷,有点难受。她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刑真如,闷声道:“刑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君子一诺,自当言出必行。”刑真如在潘慧身前两尺处站定,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石碗,看了看碗中的泉水,道:“这不是碧凌泉的泉水么?你找到那里了?” “碧凌泉?这是上回那个山洞中的温泉,原来那里叫碧凌泉么?”潘慧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全然没注意到对方刚才的举动太过随意和亲近了。 “既然东西已经寻到了,潘姑娘可否赏脸陪在下去个地方?”看到潘慧眉心蹙起,似乎想要拒绝,刑真如连忙接着说道:“昨天姑娘可是答应了在下的,只因后来事出突然才不了了之,今日怎么说也该补上了吧!” 想起刑真如昨日是被自己打伤的,潘慧不觉有些愧疚,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下头,道:“好。” 刑真如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连眼中都透出了几分,让潘慧没由来的一点心慌,赶忙移开视线,低声道:“刑公子请带路吧。” 刑真如眼中有狡黠闪过,不再说话,直接撩起衣袍便往山上走去。 潘慧紧随其后,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出神,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有种被他算计了的感觉。 再走了一段路,潘慧终于恍然,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原本就对他辞行了,只是因为那位老前辈的缘故才不得不留了下来。 如此想着,潘慧心中顿时不忿,只觉这个刑真如着实可恶,原本已结束了的事情到了他的嘴里怎么竟成了那般说辞。她懊恼地皱了皱鼻子,责怪自己太容易被人欺骗了。只是如今都已经应允了,再突然反悔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轻率了。 算了,就当作是对他方才一直等自己的回报吧! 如是想着,潘慧还是气恼地一撇嘴,依旧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将近一刻半钟,刑真如终于停下了脚步,道:“到了,这里就是碧凌泉了。”岂料,回头时看到的是一张略带怨气的小脸,不由心中愕然。 潘慧此时身体稍微痊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已是有些喘息。她看了看一身清爽的刑真如,心中的不忿越发强烈起来,当即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身前,轻哼一声,道:“你讹我!” “怎么了?” 刑真如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潘慧这句指责的来意,但是看到眼前的女子此时目若秋水、面若桃花,额头、鼻翼上沁着细细的汗珠,顿时心神一荡,眼眸不觉又深邃了几许。 潘慧此时气息不稳,脾气不觉也大了些许,当即小嘴一嘟,虎着一张脸就开始数落起来:“我昨日明明已同你辞行,你今日却故意误导我,将我骗来此地!还说不是讹我!” 刑真如剑眉一挑,心中忖道,这丫头还挺机灵的。却也不言语不争辩,只是深深看着她,但笑不语。 “你还笑!”眼见着对面这个男人似乎一点忏悔的表示也没有,潘慧双眼一瞪,又是轻哼了一声。 看到潘慧难得露出的娇憨神色,刑真如不由得笑出声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甚是开怀。 这边潘慧却是心中恼怒,秀眉一蹙便转身要下山去。 刑真如连忙止住笑,一个箭步奔上前去拉住了潘慧,赔罪道:“好好好,我不笑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诓骗你的,不生气了好不好?” 潘慧瞬间愣神,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男子,恍惚间有记忆从眼前闪过。 记忆中有个小女孩在堆雪人,眼见小人儿脚下一滑就要跌倒在雪地上,一个白衣男子窜了过去稳稳接住小人儿,自己却是跌坐在雪地上。 小女孩睁开眼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师兄”便立马从他怀里跳出,伸出小手要将男子拉起。 男子起身,也顾不得脏了的外衣,只是蹲在小女孩面前,点了点她通红的小鼻子,宠溺道:“这么也不小心,万一方才大师兄不在,你不是要摔着了。” 小女孩一吐舌头,讨好地拉他去看自己堆的雪人。男子一把将小人儿抱起,指着雪人脸上的三颗红枣,祥怒道:“你就这么对待师兄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小女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大师兄,见大师兄皱眉看着自己,当下小嘴一扁哭了起来,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委屈:“小慧不是故意,小慧是看雪人没有眼睛和嘴巴,想着大师兄送给小慧的红枣是最好看的,便给雪人按上了。” 白衣男子见小人儿被自己吓哭了,连忙揉着她的小脑袋哄着:“原来是大师兄错怪小慧了,大师兄向小慧道歉好不好?小慧要怎么罚大师兄都可以。好了,不可以再哭了,哭多了可要变丑的。” 小女孩吸了吸小鼻子,红着眼眶点头道:“小慧不要变丑!小慧要罚大师兄陪人家一起吃红枣。”说完便挣扎着下地,跑回厢房将红枣全部捧了出来,仰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大师兄。 白衣男子轻笑地蹲下身来,任由小人儿将红枣一颗一颗塞进自己嘴里,眼中满是宠溺。 潘慧心头一阵恍惚,眼角已经沁出了一滴泪,她低头看向那只尚抓着自己左臂的手,眼帘慢慢垂了下来,将手臂缓缓从刑真如掌心抽离,往后退了几步。 再抬眼,水眸之中已是晶莹剔透波澜不惊;再开口,已是如水般和缓平静:“刑公子,你逾越了。” 刑真如只觉得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右手握住一拳空气收回。 他依旧笑得温和:“抱歉,唐突了姑娘,还望海涵。” “这里就是公子所说的碧凌泉了么?”潘慧微笑着,带着三分疏离,三分客气,三分优雅,还有一分……淡漠。 她越过刑真如身旁,漫步朝着前方的美景走去。 刑真如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黯然一闪而过。分明人就在近旁,只要一伸手便能握住,却仿佛相隔千万里,让他…… 遥不可及…… ------------ 第24章 碧凌泉边(一) 一片朦胧的水雾封锁了山林,雾气中有悦耳的水声依稀传来,却与先前在山洞中那回声叠叠的滴水之声不同,此处的水声清脆空旷,如山间溪流般汩汩,听之便使人心旷神怡。 潘慧缓步走入朦胧之中,眼前若隐若现的是一片似红非红、似绿非绿的景象,还有一片银光闪动,如破碎的镜面一般。 待穿过重重迷雾,饶是心智坚忍如她,也不免为眼前的景致所打动。 这里俨然一处宛如小仙境般的世外桃源,一堵高高的山壁阻挡了行人的去路,山壁之上有一弯清泉如倾泻的银河般流下,映衬在傍晚的天光中闪耀着碎落的霞红。泉水流入一个约莫三丈宽的水池当中,清洌可见底,池底的山石在水波荡漾间扭曲成那种形状。水池两旁是一丛一丛的梅树,在这隆冬时节正是花开如火的时候,比长明轩后山的枫叶更为明艳。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让潘慧欣喜,只是这水池旁翩飞着的无数彩蝶,直让她目不暇接到喜上眉梢。 她真的许久不曾见过蝴蝶了,而且还是如此多的彩蝶,不是昨日那些用术法幻化出的蝴蝶,这里的每一只都是活生生的存在。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喜欢上这种生命异常短暂的动物,明明只有半个月的寿命,却让她爱到无法自拔。 她爱极了它们的绚丽多彩,这是比飞蛾扑火还要震撼的壮烈,明知最后是消亡,却还在用极致的生命一刻不停地向这个世界展现出它们最美的风采。 它们是脆弱的,却也无疑是坚强的,坚强到让人神伤、心碎的那种美好。 潘慧一个旋身便置身于飞舞的彩蝶之中。 她不知道这些蝴蝶是如何会在冬日里存活下来的,她也不知道它们还能飞舞多久,只觉得必须用毫无保留的欣赏才能不辜负它们的璀璨。 看着那个跟随彩蝶翩翩起舞的女子,仿佛误落凡尘的仙子,一袭绯衣艳烈绝尘,刑真如怦然心动,只在一瞬间…… 他不觉有些遗憾的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懂情,又似乎只是在回避。她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已经靠近的瞬间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那般清醒,那般决绝。 他弱冠之年下山游历,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清秀淡雅的有,妩媚妖娆的有,书香文气的有,侠骨刚毅的有,却从未见过有一人如同潘慧这般,分明人就在身边,就在眼前,却仿佛是虚无缥缈的一缕纱,你觉得抓住了,其实早已在你伸手的时候,她便已经从你指尖滑过,只留下一丝丝的清香。 而他现在,只想抓住这一缕纱,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潘慧在朦胧间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闯入了翩飞的彩蝶之中,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目光所及的是一件白色的外衣,手指触摸到了是淡淡的温热,鼻端嗅到的是一点点青草香。她鼻头一酸,眼眶中已是蓄上了泪,头一低,额头抵着那人的胸膛低声哭泣了起来。 泪水透过衣襟渗了进去,瞬间烫了刑真如的心,使得他一阵心慌失措,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潘慧的低泣着吐出一句话,让他如五雷轰顶般僵立在那里。 “大师兄,我好想你……你到底何时回来……” 她还记得四岁那年大师兄第一次为她抓了满满当当的蝴蝶困在长明灯阵之中,七彩的灯光之下,如梦如幻,她为之欢欣雀跃了许久。 只是自那人离开后,她已是许多年不曾再见那般壮丽的景色了。 今日,得偿所愿! 良久,许是哭够了,潘慧向后退开几尺,对着刑真如盈盈一拜,是深闺女子的礼数:“潘慧一时情难自禁,失礼于刑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刑真如神情中有几分黯然,他默默地将已然空虚的臂弯收回,道:“姑娘不怪罪在下方才的鲁莽已是大度,刑某惭愧。”他敛下眼帘,随手理了理衣袖,再抬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潘慧心中一跳,直觉想回避开来。 又是这种眼神,有种这种深具侵略性的感觉,让她又往后退开了两步。 刑真如却以扭头看向身遭的蝴蝶,声音低冽:“潘姑娘很喜欢蝴蝶?那为何不干脆封存几只随身带着,也好过遍寻不到。” 潘慧目光沉了沉,抬手接住一只蝴蝶许它停留在自己指尖,笑道:“我喜欢的是活着的蝴蝶,活着在眼前飞舞触手可及的蝴蝶。活着的才是重要的,死了,便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潘姑娘的见解还真是独到,只是不知对于那些已经从你生命中抽离的人,是否如你所说的那般,活在你眼前的比较重要?” 刑真如定睛看着绯衣女子,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变化。 他现在需要答案,让她无法回避的答案。 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潘慧的心中占据极大的位置,他却还是想试一试,一个人若是朝夕相处的陪在另外一个人身边,是否能抹去那个人心中的那份依恋。 即便无法抹去,那是否能一点一点与她心底的记忆交换位置,让那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变得更重要! 甚至于,最重要…… 潘慧刹那间瞳孔猛然收缩,目光一敛,脸色已然沉了些许。 她现在已能确定轩内一定有人和刑真如有联系,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和长明轩其他人的关系十分疏远。 没错,她是在大师兄离开后便有意地疏远了所有人,她的确是把那个已经转身离开了的人看得比尚且在她身边的人更重要。 可是!这些与他刑真如有何关系!他凭什么来插手她在长明轩的生活! 当下,潘慧开口,语气已是十分的不客气:“刑公子,你了解潘慧几许?潘慧在长明轩是否与周遭的人相处融洽又与你何干!你管得未免太宽了!” 刑真如一愣,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俩的对话会如此这般风马牛不相及。 ------------ 第25章 碧凌泉边(二) 刑真如一愣,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俩的对话会如此这般风马牛不相及。 等等,为何她会以为自己是在说长明轩的事情,而并未往男女之情上考虑。难道说…… 潘慧根本便从未对谁有过男女之情? 那岂非……那个人在她心里也根本只是最重要的师兄,仅此而已! 刑真如心中思量着,豁然开朗,不觉又笑了起来,看向潘慧的眼神已是一派轻松。 眼前的女子不曾将少女的情谊交托给别人,那是否意味着他可以期待有一天能让她看明白自己的心意,能得到她的回应。这个发现让刑真如的心情变得十分愉悦。 潘慧看到他笑了起来,不由秀眉一拧,脸色更深沉了几分,还待再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伸过手来将她的右手牵于掌心,拉着她往泉边走去。 潘慧一时挣脱不开,脸上已有怒气,冷声道:“刑公子,请自重!” 刑真如但笑不语,依旧拉着她继续走。 潘慧顿时气结,所剩不多真气已在体内运转流向左手,抬手便是一掌,不料竟被对方稳稳接住。 回头,转身,刑真如只是淡淡地笑着,眼珠漆黑如墨。他接住了潘慧的一掌却顺势十指相扣,也运起功法将对方送来的掌力尽数化解。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潘慧首先败下阵来。 如今她的真气还是任蓉给的,自然也支撑不了多久。她原本出手只是想迫对方放手,却怎么也没想到刑真如竟然会与自己比拼起真气来,而她便毫无疑问的败了。 败了的潘慧此时已没有力气再去和刑真如置气,她喘着粗气,脸色惨白,额头已满是汗珠,若非双手被对方握着,这怕此刻她已然站立不稳了。 只是,对面这个男人与她相距得实在太近,让她不得不勉强支撑住才能不让自己倒在他身上。 蓝玉长明灯最后闪了一下便消散成无形,冰蓝冥焰飞快地窜到不远处的石碗中,避免伤害无辜。 刑真如也发现了潘慧的异常,当即松开双手,在绯衣女子晃晃悠悠着快要倒下的时候将她打横抱起,往最近的那棵梅树走去。 绯衣女子又动了一下,却让对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几分,当下不得不放弃挣扎。 刑真如小心地将怀中的女子放在树下,让她靠着坐好,这才抓过她的右手准备号脉。 潘慧在他的手指刚搭上自己手腕时便将右手抽离开来,并顺势将双手藏于身后,低头避开对方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只是十年来的习惯让她不允许自己将弱点暴露给别人,即便是同门师兄妹也只有任蓉一人为她所接纳,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让她察觉到无害,她还是不能放心的让对方了解自己的现状。 刑真如的手指还停留在原处,看着潘慧回避的动作,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得罪了。” 两只手指直接搭上了潘慧的颈部大动脉。 身子一抖,潘慧就想要躲开,却不料身体已被对方按住动弹不得。 她心中不由慌了起来。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清醒地面对无力反抗的局面,即便她能感觉到这个人不会伤害她,她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 她实在是不习惯将自己的命交于别人手中,尤其还是脖子这个最脆弱的地方。 半晌,刑真如默默收回手,嘴角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他怎么也没想到潘慧的伤竟然比他的还要重,看来血魔给她造成的伤害真的是无可估量,她全身的经脉此刻就如同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城,空荡、凄凉。 潘慧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让自己坐得离刑真如更远了一点,心中的不安终于稍微淡了一些。 刑真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潘慧抬眼,脸上满是不及掩饰的错愕,就连方才升起的警惕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而莫名其妙的消散了。 下一刻,她便又落在了一个略微熟悉的怀抱中,连反抗都在刹那间遗忘。 罢了,就当作是偶尔的放松吧,而且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她真的许久未曾体验了,不觉竟有些怀念。 她静静地待在这个人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从他胸膛中有力的心跳,感受着圈住自己的手臂传来的力度,眼中有迷茫在扩大。 这个人,分明素昧平生,为何却了解自己的喜好,即便是长明轩内有人为其传递过消息,也绝对不可能知道蝴蝶,难道仅仅因为一支玉簪? 若仅仅是一支发簪便能猜出她的喜好,那此人放在她身上的心思不可谓不深,他究竟有何目的?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长明轩? 潘慧只觉得一阵头疼。 她平时最烦的就是去揣测他人的心意,否则她也不至于深居简出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她去凭空猜测一个人的想法,真的是一点线索全无。 麻烦啊…… 偏偏她从来都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刑公子,我长明轩与你火魔宫一向势如水火,你待潘慧的种种好总让我觉得未免太过突兀了,你如此这般究竟是意欲何为?还请不吝告知。” 既然不想费力去猜,那便干脆直接问吧,反正她怕麻烦。 虽说是被人质问了,但刑真如心中还是一喜,只因——潘慧终于是看出他的好了。 看来她也并非真的不谙世事。 “我只是想陪着你。”虽是心喜,开口时却依旧是深沉的口吻,让人听不出情绪。 潘慧此时已有些缓过力来,于是伸手撑起上身坐直,堪堪离开对方的身体一些,道:“多谢刑公子照料。虽说你我皆是修仙之人,自当不拘小节。只是,潘慧不知是那些举动竟让你产生了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随便的人而这般儿戏。不论是于你还是于我,我们都不过是仅有几面之缘的人。方才的话,公子权当不曾说过,潘慧也权当未曾听过。” 说罢,便扶着树干站起身来,脑袋依旧有些昏沉沉的,身体也不由晃了一下。 刑真如连忙起身扶了一把,待对方站稳后这才松手,退开几步,负手而立。 “有些话确实是刑某唐突了,但是为何姑娘不愿相信刑某一次呢?”刑真如的声音温和圆润中带着几许恳切:“我想陪着你,保护你,让你可以安心的将后背交给我。” ------------ 第26章 碧凌泉边(三) “我想陪着你,保护你,让你可以安心的将后背交给我。” 安心的将后背交付给旁人? 潘慧已不知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了。 即便是在长明轩内,她也习惯和人保持距离,要么面对面,要么并排前行。将自己的后背交付出去?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自从那人离开之后。 或许如今多了一个任蓉,那也是自己的师妹。可若要她如同信任任蓉一般去信任刑真如,她真的会觉得后背发凉。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便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即便他从未让自己感觉到威胁,可是他身上的侵略性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仿佛一旦她放松了警惕,这个人便绝对会将她拆骨入腹!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极力想要和他保持距离,可是每次她一拉开距离,对方便会紧跟脚步的靠近,让她完全无力反抗。 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就如同刑真如是猎手,而他狩猎的目标其实是她! 潘慧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再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可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抹去她脑海中泛起的画面,那个被人步步紧盯的画面。 看到潘慧又戒备了起来,刑真如不由懊恼地在心中一叹,直怪自己太过心急了。 他想让她依靠,却忘了这个女子极度缺乏安全感,不会轻易对人产生信任;他想给她保护,却忘了她的脾气倔强到即便是身受重伤也绝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软弱让人有机可乘。 这样的一个女子,还真是让他既心疼又无奈啊…… 眉间的沉重舒展开来,刑真如嘴角已带上几分笑:“潘姑娘可喜欢这里?这碧凌泉与先前山洞中的温泉同源,泉水先在此处汇聚再通过潭底的水道流入山洞之中。我曾在附近探查过地脉走向,发现这泉水源头有隐藏的地热,似乎还是一座沉寂的火山口,看脉动倒是起码要再过个千百年才会喷发。我估摸着该是这地热的缘故,所以此处四季温热,蝴蝶才能得以存活下来。” 既然潘慧明显不愿意回应他方才的表白,那他换个话题就是了,以后多的是机会。 因先前老者告诉过她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一样蕴藏地热,所以听到刑真如这般说明,潘慧倒也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竟能根据地热的活动推断出火山喷发的时间,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比起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倒是高明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全然不在意对方突然变换话题,刚要接话,目光一转却落在了远处的石碗上。虽然离得不算近,她却还是一眼就看到碗中的泉水已经变成了蓝色。 那岂非…… 潘慧连忙奔到近旁,将石碗捡起,看着已在泉水中化为流光的冰蓝冥焰,她只能安慰地拍了拍石碗,聊表安慰。 蓝色流光中的那点冰白似回应她一般闪了两闪,让她心中一暖,嘴角已有了笑容。 刑真如在不远处看着她的动作,低头沉思了一小会儿,便“噗咚”一声跃入了水潭之中。 潘慧听到落水声只是一惊,连忙凑到潭边张望。 不多时,便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水中跃出,稳稳地落在了岸上。刑真如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将右手送到潘慧身前,手掌摊开,有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在他手心静静躺着。 “这,这是……” 潘慧一时间找不到言语。眼前的这个半透明的东西呈现出淡淡的乳白色,水滴状,巴掌大小,质感温和,纯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这是玉髓。”刑真如如是回答。 潘慧猛然抬头望向他,只为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作为长明轩弟子,她当然知道这是玉髓。 长明轩内一直有个说法,这世上最适合做成长明灯的东西便是玉髓。 因为玉髓晶莹剔透不能阻隔灯光,它质地稳定,不惧高温,不畏严寒,它还能很好的汇聚灵气,让“天地长明”能更好的运转,实乃长明灯的最佳选择。 只是据闻这玉髓乃玉石之精气所化,数万颗玉石方能化出一枚玉髓,故而这天地间玉髓甚少,切遍寻无方向,所以还从未有人用它制灯。 可是今日,刑真如却将一块巴掌大小的玉髓轻易的交给她,这份慷慨让潘慧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东西送到她面前,让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报于他。 “刑公子,玉髓太过贵重,潘慧不能收。”潘慧想都不想便直接开口婉拒了。 她知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只为付出不求回报的,而且她敏锐的感觉到,刑真如想要用这个玉髓交换的东西,是她现在根本就无法给予的。 所以,她只能拒绝,也必须拒绝。 岂料,刑真如却是爽朗一笑,侧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水潭,道:“这有什么贵重的,你看那潭底的石头,可全是玉髓啊。” 潘慧轻“咦”了一声,终于是走近了几步蹲下身来,贴近水面往下看去,这才明了。 难怪她第一眼看到这泉水便觉得如银光般闪亮,原来竟是天光折射入水中照耀在玉髓上发出的光芒。 只是,若非刑真如提起,她根本便不会注意到这点。微山本就地处偏僻,鲜少有人前来,更别提这碧凌泉在山崖边上,有雾气缭绕甚是隐秘,这些玉髓便等于是从未被人寻得。如今,刑真如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这份坦荡,这份信任,让她自愧不如。 这样的男子,即便是算计起人来,也该是坦坦荡荡的吧! 如是想着,再看向刑真如时,潘慧眼中少了些许疏离。 刑真如依旧将手中的玉髓送到潘慧身前,道:“也不知这玉髓对你可有用处,若是有用,这潭中尚有许多,你尽管说声,我下去帮你取便是。” 潘慧连忙摆手,道:“这一块已是足够,实在不敢再劳烦刑公子。公子今日所赠,潘慧日后定当报答。”说着,便伸手取过玉髓,不小心与他的掌心有了触碰,手掌的温热衬着玉髓的清凉越发显得炙热,瞬间烫了她的指尖。 刑真如微笑看着潘慧略带无措的模样,心中的柔软更甚:“潘姑娘,刑某自觉你我如今也该算是朋友了吧,那说报答岂非太过见外了?” “刑公子的意思是?”潘慧心中没由来的几许不安。 刑真如笑得甚是温和:“若姑娘不介意,以后我便唤姑娘一声‘慧儿’可好,也请姑娘不要再叫在下‘公子’了,直接叫在下的名即可。” ------------ 第27章 神秘黑影(一) 慧儿? 潘慧双眼微眯,嘴角不由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心中的不安却已放下。她后退了几步,一扬手便是将那块玉髓掷入了水中。 只听“噗咚”一声,水面窜起了几朵水花后又趋于平静,而那块玉髓早已不知融入了何处,在粼粼的水光中安静地躺在池底。 刑真如的脸上明显有错愕之色来不及掩饰,他将紧握成拳的右手收于身后,任由指甲掐入掌心,这才让自己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看来刑公子当真会错意了,潘慧可以不视你为敌,因为你我之间本无仇怨,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视你为友。你们师门本就对立,如何为友?”潘慧的声音凉凉地传来,一如这微山之上的皑皑冰雪,瞬间将刑真如的心凉了个透。 “刑公子这份礼太大,潘慧受之不起也无以为报,还是现在就还了的好。”潘慧嘴角依旧噙着笑,却让刑真如再度感觉自己被她狠狠的推开了十万八千里,这距离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对立。 “如今天色已晚,潘慧也该下山了,告辞!”说罢便是一拱手,转身就走。 刑真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终究没有挽留,只有那双眼眸中透出狂风骤雨般的暗流涌动。 良久,他平复了心头有些暴虐的气息,侧身看着那一汪清泉,还是重新入水将先前的那块玉髓寻了出来,这才下山去了。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如今不过是刚入酉时,天幕便也完全放黑,刑真如走得并不算快,只因伤势未愈不能强行运功,方才与潘慧比拼真气时已是牵动了内息。 就这样走了一个时辰,待月亮冉冉升起是,他终于走到了长明轩后山落木崖上的那架秋千旁,从这望向远处,此时的长明轩内星星点灯满是灯火,却也有几分温暖的感觉。 刑真如嘴角扯出一抹笑,在皎洁的月光下却带着异样的清冷。 他抬手,一只袖箭飞向天空,却在刹那间绽放成绚烂的烟花,照亮了黑夜中的落木崖。 不多时,一个黑影从山下疾行而来,如一只黑猫般不带一丝声响地行走在雪地上。 刑真如双眼一眯,左手已放在身后。 黑影走近他身前五尺便停住了身形,一身黑色夜行衣在泛白的雪地上甚为扎眼,一顶宽檐笠帽将整张脸都挡住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刑真如一笑,声音略带嘲讽:“你还真是小心翼翼,在自家的后山上也装扮成一副贼人模样。” 黑衣人冷哼一声,道:“小心无大错,尤其是这个时辰,时间紧迫,你叫我来所为何事?”他的嗓音低沉沙哑,明显是掩饰过的。 “第一件事,提醒你一下,潘慧似乎有所察觉长明轩内有人与我有联系,所以最近你我不要再见面,以免你的身份暴露。” 黑衣人闻言一愣,随即有些气急败坏:“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潘慧,那个女人的心思连我都未曾摸偷,你这般冒失地接近她,必然会引起她的警惕和怀疑!” “呵呵……”刑真如笑得不以为然:“好啊!我可以放过潘慧这条线,但是,你还想要对付那个人么?以我对那个人的了解,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可就只有潘慧……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啊?” 他眨了眨眼,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沉了几分,却也张扬了几分。 黑衣人顿时沉默不言,便听得刑真如又开口道:“那个人当初被你设计得离开长明轩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他可从不认命,从未放弃过寻求真相,若有朝一日当他知道是你陷害了他时,你猜他会怎么做呢?!呵呵!现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飘逸如仙、心怀坦荡的长明轩大师兄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哼,他不想认命也得认!”黑衣人双手已经握紧,手背上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连带着声音也寒了几分:“当年我能让他声名狼藉地滚出长明轩,现在我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刑真如伸手“啪啪啪”鼓起掌来,算是对对方这番豪言壮语的一个肯定。他边鼓掌边说道:“既然如此,你还坚持要让我放过潘慧么,嗯?” 黑衣人略一沉吟,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不必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左右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他如是说着,却没有看见刑真如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有暗沉一闪而过。他微微抬头看向刑真如,嘴唇和下巴终于从帽檐的阴影下露了出来:“还有什么事?”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请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偷偷放入潘慧房中给她而已。”刑真如伸出右手,掌心中的玉髓在月光下流彩四溢。 黑衣人看着刑真如嘴角那个玩世不恭的笑,不由气结:“你方才还说叫我小心点不要被她察觉,现在又叫我去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你简直是……” “长明轩的地形我又不熟,自然是交给你这个熟人来做了。”刑真如邪魅一笑,眼中有狡黠闪烁:“或者,我也可以自己去,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不会人发现,若是被人抓住了,你觉得我会不会很讲义气地不将你供出来呢?!” 一道劲气迎面而来,刑真如闪身躲过,笑道:“有这力气与我在此缠斗,你还不如想想如何潜入潘慧房中的好。” “潘慧历来深居简出,且无渊殿人多眼杂,要想不被人发现的潜入,谈何容易!”黑衣人连出数招,发现自己竟然连刑真如的衣袖都未曾碰到,不得不停下手来,心中气闷不已。 刑真如好整以暇地站着,装模作样地理了理根本不曾凌乱的衣袖,叹道:“这可就是你的事情了,我也正好借此来看看你的实力如何。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那我只能去考虑另觅同盟了。” “你……”黑衣人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愣是半晌才顺过气来,恨声道:“刑真如,算你狠!” ------------ 第28章 神秘黑影(二) 刑真如但笑不语,踱步走到秋千旁,伸手握住了纤绳。 黑衣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也转移到秋千上,继而咬牙切齿了起来:“这架秋千,还真是当然越看越不顺眼啊!” “看不顺眼那就拆了它……”刑真如笑得云淡风轻,连眼神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反正,早晚都是要拆掉的,不是么?” 黑衣人低下头,声音缓慢地传出,一字一顿中带着异常的决心:“我定会亲手把它拆了!” 刑真如一笑,松开纤绳转身向山下走去:“我先回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黑衣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将凝于掌心的真气散去,盯着手中的玉髓看了半晌,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克制住了想直接将之捏碎的冲动,转身往长明轩走去。 待到身后的目光消失了,刑真如依旧不放心地走了约摸一里地,这才停下脚步咳出了一口淤血。 他方才一直强行撑起气势不让对方发觉自己的内伤,否则一旦自己被对方反制,那主动权便要落入对方之手了。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刑真如抬手点上肩井穴,硬生生地将的气血压下,连忙加快脚步离开长明轩的低阶。他如今伤势未愈,若遇上长明轩的夜巡,只怕是不能轻易脱身。 一路小心疾行,途中避开了两拨夜巡,他终于是走出了长明轩的地界,进入了火魔宫所在的寒水山脉。刑真如长出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连嗓子里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七分热度,连忙就近寻了一个隐秘之处开始打坐调息。 火神殇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刑真如只觉体内越来越热,最开始胸口的疼痛顺着真气的运转传遍全身各大经脉,直将经脉撑得似要爆裂开了。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往下滴落,整个人在顷刻间已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全部湿透。 刑真如双眉紧皱,有若隐若现的几缕黑气在其眉心浮现,在月光下不甚明显。其周身布满了暗红色的火光,时强时弱。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待他再起身时,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势竟是比先前强了不知道几许。他感受着体内磅礴的真气,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就连眼眸之中都多了几丝魅惑的清冷。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见明月已挂西边,放明白已是下半夜,便整理了一下形容往火魔宫走去,留下一块焦黑的土地在冒着缕缕黑烟。 一个个焦黑的脚印随着他的行走出现在石路上,由深到浅,逐渐消失不见。 刑真如走得飞快,丝毫未曾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异常,待其走到半山腰时,早已不再有黑色的脚印出现。 脚印,连同先前那块冒着黑烟的土地,十分诡异地消失不见了。 刑真如走到火魔宫大殿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空旷的大殿,目光中有风暴在酝酿。他连忙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下,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如沉寂的湖水一般波澜不惊。 他的左手伸向前方的虚空,而后紧紧握起又张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最后却又不得不放手。他的眼神中有一刹那的迷茫和空洞,又似乎是破碎的心痛,却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景,如流星闪过他的眼眸,转瞬即逝。 良久,他收回左手,深深地看了大殿一眼,转身朝着武阳台的方向走去。 他一直很清楚,有些事情,当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时,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破绽;有些东西,即便是自己再喜欢,在没有能力保护它不受伤害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它极有可能成为别人用来伤害你的手段!而你,只能忍痛割爱! 等他走近武阳台,却看到自己屋内竟然已是灯火通明,有一个人影透过烛光印在窗棂上。 刑真如双眼微眯,目露凶光,脚下已是发力冲进了屋内。 房门传来一声轻响,刑巧茵心中一喜,扭头看去时房门早已关上,有一人站在她身前。她的笑容才刚出现在嘴角,那人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由颈部传来,刑巧茵双腿无力地在空中瞪着,双手死死抓住对方的手腕,张开嘴用力的喘着气,却还是感觉到无法呼吸。她只能瞪大双眼看着刑真如,整张脸因为窒息而逐渐变得苍白。 刑真如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放手,继续将她提在手中,欣赏着她慌乱挣扎仿佛溺水者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意,眼中有着的是杀意带来的欢愉,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飘渺:“刑巧茵,你当真以为有老头子罩着你,我便不会杀了你么?你可以试一试,看我现在杀了你,老头子会不会让我为你偿命!” 刑巧茵已经难受得快要闭气,只能无力地挥舞双手敲打着刑真如,希望他能将自己放下来。 兴许是欣赏够了,刑真如猛地撒手,任由刑巧茵从自己手中滑落在地上,便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抬脚越过她走向内室,只留下她一人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刑巧茵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在刚才一瞬间被恐惧占满。她还记得打个方才的神情,她敢肯定就在那一刹那,大哥是真的想杀了她,而绝对恐吓。 她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在火魔宫内横行无阻,今日还是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即便是当年火毒无治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恐惧,那是连全身的毛孔都在散发着的恐惧。 直到呼吸终于顺畅了,她才扶着桌脚慢慢爬起身来,全身都还沉浸在死亡的气息中,不住地颤抖。虽然知道刑真如此时已进入了内室,她却还是觉得有杀意笼罩着她,让她只想立刻逃离武阳台。 就在她挪到门边伸手准备打开大门的时候,刑真如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把你的东西给你带走!以后不要再让我发现你进入我的房间!” 刑巧茵吓得一哆嗦,连忙折返回来端起圆桌上的那套茶具就走。 这套茶具是她今日找来送给大哥的。 她原本还想着接着送茶具能多亲近亲近,现如今她却只想迅速逃离,越快越好! 听着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感受到刑巧茵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刑真如这才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掌心中那团透着黑气的火焰,脸色一片暗沉。 ------------ 第29章 神秘黑影(三) 他方才虽是时刻注意着外面刑巧茵的动静,却也已气行小周天,待发现真气中偶尔出现的那丝黑气时,他的心不免还是沉了沉。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昨日,当那位老者说他火神血脉稀薄时,他的确一颗心如坠深渊,凭何他身为男儿却还不如一名女子! 刑巧茵那一身火毒不就是火神血脉的最好证明么! 如果说他不嫉妒不愤恨,那是假的。方才的一瞬间,他确实很想杀了自己的妹妹,但是最后还是停下了手,因为他不想就此对命运屈服。 若他就这样杀了刑巧茵,只能说明他相信了命理,相信了所谓的命由天定。 可是他是谁!他是刑真如! 作为刑真如,从来就不相信命理一说! 修仙原本便是逆天而行,他刑真如既然选择了逆天,又如何不敢逆命! 他素来只相信,命——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叫做命! 而他,从来都在与天斗,与命争! 作为火魔宫少宫主,他必须比其他弟子都要更为出色才能起到表率。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他不知在背地里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和汗水。 他一直以为修行就该是这样的,直到有一遇见了一个人。 他们少年相识,经常一起切磋,他深知那人功力之高已远胜同辈之人。那人虽然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任何的张扬,可却也就是那个人的云淡风轻才真正地打击到了他,他让第一次有了一种从内心深处传达出来的深深无力感。 是那个人让他知道了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叫做天纵奇才,是那个人让他承认了命运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但也是那个人,让他明白了即便命由天定却终归还需事在人为。 他承认,对于那个人,他是有几分羡慕还是几分嫉妒的,但更多的却是惺惺相惜。 因为那个人,同他一样,不信天!不由命!只相信自己! 那个人说,既然要逆天而行,那便索性一逆到底!什么天道什么轮回都不过是那些仙神们制定的游戏,他们之所以能制定这个游戏规则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比凡人强大罢了!既然他们可以制定,那我们便可以去打破,只要我们比他们更为强大就够了! 那个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正站在山巅之上,凌冽的山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举手投足间竟显出一份指点天下的气势。 刑真如在那时便已下定决心,既然要逆天,那便要逆得轰轰烈烈,即便是最后功败垂成、灰飞烟灭,也绝不枉来这人世间走过一遭! 他看了看掌心中的火焰,终于双手握拳,那丝黑气随着火焰的消失也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再闭上眼时,昔日好友的样貌竟然有些回忆不起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再回忆起来…… 就在刑真如心有所念之时,千里之外有一人打了一个喷嚏。 现在已是丑时三刻,在北齐与西宋交界的连云小镇上有一间不大的药庐内却还亮着灯火。 药庐内一张桌案旁坐着一名男子,一件白玉色外衣罩着一身黑色对襟长袍,虽是坐着倒也能看出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一根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质地极佳的墨玉,纹理却有些奇怪,看着像是燃烧的火焰却又似一团被风吹皱的湖水,一头长发披肩,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只是用一根黑色丝带随意绑着,与发色浑然一体。 男子右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茶杯,左手却是揉了揉鼻子,显然方才的那个喷嚏是他打的。 药庐的左侧是一排药柜,此时有一个黄衣女子正踮着脚尖在药柜上摆放的那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寻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女子回头诧异地看了男子一眼,道:“受凉了?” 男子只是一笑,不以为然道:“大约是有人在想我吧!” 黄衣女子见他回答得这般不正经,直接一撇嘴不再搭理他,又转身继续去找东西。 “阿若,找到没有,需要我帮忙么?”男子虽是如此说,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双眼盯着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衣女子杜若并未回头,只是从鼻中哼出了一个音,表示了对好友的不屑:“我拜托你不要再说这话了,每次都只说不做。哎,过来帮我把最上面那个贴着红纸的白色瓷瓶拿下来。” 虽说是抱怨了一句,但是杜若指使起人来倒也丝毫不客气。 男子起身走到药柜前,伸手将药瓶取了下来交到杜若手中,而后又走回桌案旁坐着,继续把玩起先前那只茶杯来。 杜若也不再与他说话,看着手边的药瓶都找齐全了,便开始鼓捣起来,一时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药庐内响起,烛火也很配合的在期间偶尔爆两下灯花。 不多时,声音停了下来,杜若将配好的药装入一个黑色小瓶内,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犹自发呆的男子,又是一撇嘴。 男子却在此时抬眼望向她,问道:“好了?” “嗯。”杜若点了点头,走到桌旁坐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药瓶递给了他:“这个药我以后不会再帮你配了。” 男子扬眉,也不问因由,只是从她手中接过黑瓶,随即拔了瓶塞倒出一颗药丸,一抬手便丢入了口中咽下。 杜若看着他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眉心不由皱起了一个结,口气也变得僵硬了起来:“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男子轻笑,依旧望着烛火:“阿若,这些年来你帮我甚多,我知道让你帮我配这个药确实是难为你了,这瓶吃完,我应该也不再需要它了。” “我倒也不是舍不得药材,虽然这些药材确实难寻,虽然这些年来你都从未付过我钱,但是!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你已经连续吃了八年了,再吃下去,你的功法可能就真的不能恢复了!”杜若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其实还是很想强调一下对方还钱,但是以她这八年来对男子的了解,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这份自觉! 男子手中把玩的物件已从茶杯变成了那个黑色药瓶,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淡淡的:“我知道了。” “你……还是不打算回去找她么?”杜若看着好友眼中那明显的无所谓,只好死心地变换了话题。 男子闻言一顿,药瓶从手中滑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终于没去将药瓶拿起来继续把玩,只是扭头望向窗外。 “现在……还不是时候……” 暮色下的小镇格外安静,而男子此时的目光却在烛火的照耀下忽明忽灭…… ------------ 第30章 快过年了(一) 长明轩的清晨总是在早课中来临的。 潘慧踩着辰时的点离开无渊殿,经过数日的调息,她的内伤已然痊愈,且因经脉的扩展,修为又精进了几许。 这些日子里,任蓉每日都会来与她作伴,对她讲诉每日门派中的趣事。昨天是谁一个不小心将二师兄最喜欢的茶盏摔了,今日又是谁终于凝出了第一盏长明灯了,就连今年刚入门、年岁最小的小师弟尚在尿床这种事情,任蓉都会偷偷跑来告诉她。 她每日只是听着,只觉有这么一位活泼的师妹与自己亲近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些年来,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将外界的一切通通隔绝,就连师父也只是每个月定期去拜见,更别说是与其他人接触了。 对她而言,现在的长明轩是陌生的;她又何尝不知,对长明轩的其他弟子而言,她其实也是陌生的,只是一个修为很厉害的师姐而已。 而如今,长明轩的点点滴滴从任蓉的口中娓娓道来,让她对这个自己从小长大却已经陌生了的地方又渐渐地有了久违的熟悉感。 她想,她是该好好谢谢这位小师妹的。 于是,她允许任蓉在她的屋子里修炼,偶尔也会从旁指点一二。虽然她比不上大师兄那般会教导人,但是纠错还是可以的。她并未将自己的修炼要诀告诉任蓉,毕竟每人的资质不一样,适合的方式不一样,各自的心得也不一样。她能做的只是在任蓉可能走偏的时候将她拉回来。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直到昨日,长明轩突然又下了一场大雪,刚下早课的任蓉披着一头一身的雪花敲开了她的门。 任蓉在屋檐下跺着脚,将身上的雪都抖落在外面了,这才钻进了屋内,一边哈气搓着手,一边将门关上,却又跑去开了窗,趴在窗台上看着屋外洋洋洒洒地大雪铺天盖地般落下。 一阵寒风吹过,夹杂着几片雪花钻进任蓉的领口,冷得她一个哆嗦便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听到她的声音,潘慧依旧盘腿在床榻上坐着,并未睁眼,只是关切地开口:“任蓉,要是冷就将窗子关上吧。” “不冷不冷。”任蓉连忙扭头回了潘慧一句,又望向窗外的雪景,言语中满是轻快的喜悦:“师姐,今日的雪好大呢!等下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潘慧闻言一愣,随即睁眼看着窗外的大雪,心中顿时一阵恍惚。 当年,大师兄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雪,好像她几日前在院中堆起的雪人突然倒塌了,好像…… 再后来她便记不得了,每每去想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就如同现在这般。 她不由伸手去敲了敲太阳穴,这才将头痛暂且压制了下去,可是眉心间的阴霾却尚未散去。 她抬头看着那片片飘落的雪花,心渐渐平和了下来。 任蓉的背影在大雪中显得有些单薄,潘慧的目光在不知不觉中柔和起来,心中忖道:任蓉不过是个孩子,心性纯然才是正常的,又有几人如自己这般年少老成呢! 如此想着,潘慧便从床榻之上起身,披上外套去开门。就在打开房门的一刻,她看到任蓉投来惊讶的目光,心中不由一软,便对其微微一笑,道:“不是想去堆雪人么?还不走?” 任蓉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她也已经很清楚潘师姐并非不喜欢长明轩和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只是潜心修炼所以不太习惯与人接触,就连吃饭也都尽量避开人多的时候。她方才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根本便没有指望潘师姐会陪她出去堆雪人,现在师姐突然同意了,让她只觉是个意外之喜。 当下跳起身来直往门外冲去,却在门口被潘慧拦了下来。当看到潘师姐略带责备的眼光,任蓉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关窗户了,连忙返回身去将窗子关上,再回来时却是看到潘慧手中拎着一件绯红色的棉斗篷。 任蓉愣愣地看着潘慧将斗篷为她披上,心中只觉得暖暖的,就连鼻头都开始微微泛酸。 潘慧绑好斗篷衣带,笑道:“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你现在修为还不够御寒,得穿得暖和一些,免得待会儿着凉了。等你日后练出三灯了便应该不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保暖了。” “嗯!”任蓉重重地点了下头,裹紧身上的斗篷走了出去,只觉身上暖暖的,心里亦是暖暖的。 当一大一小两个红色人影出现在雪地上时,无渊殿内的弟子均是一愣,待看清那个小点的身影是任蓉时,他们看向任蓉的眼中随即多了几许羡慕。 他们都知道整个长明轩弟子中,只有潘慧一人可以不着法衣,终年一袭绯衣在轩内来去自如,就连历来严苛的轩主都对她网开一面。 而现在任蓉裹着一件绯色的斗篷和潘慧一起出现,岂不是在告诉大家,素来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潘师姐对这位小师妹已然是另眼相待。能得到当代弟子中修为最高的潘师姐的亲睐,让他们怎么能不心生羡慕。 可看着潘慧一身红装站在皑皑白雪之上,绝世而独立的芳华,却让他们怎么也不敢靠近,只觉得这个女子就该是如同冬日的红梅,热烈却清冷。 任蓉此时已经撒欢地在院子里跑了起来,一会儿从这里捧来一捧雪,一会儿又从那里找来一个笤帚,玩得不亦乐乎。 潘慧只是站在无渊殿内的那棵百年枫树下,静静地看着她欢腾,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连素来冷淡的眼眸中都暖了几分。 她而今早已不是会随意欢心雀跃的小女孩了,可是看着如此活泼的任蓉,她还是从心底叹出了一声:真好!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任蓉终于堆起了一个和她约摸一般高的雪人,兴冲冲地跑来潘慧身边献宝。 此时的她,一双手冰冰凉的,额头已沁出些许细细的汗珠,一张小脸在寒风中吹了个通红,却丝毫掩盖不住眼中的喜悦和兴奋,拖起潘慧的手便要拉着她去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潘师姐,你快来看看我堆的雪人好不好看!” ------------ 第31章 快过年了(二) 潘慧任由她拉着,嘴角带着一丝温暖的笑。待看到那个雪人时,她却是狠狠地怔住了,心头像是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沉闷得无法呼吸。 圆圆的雪球是雪人的脑袋。 大师兄给的红枣,是雪人的眼睛。 红头绳绑成蝴蝶结,放在雪人脑袋的小雪团上。 雪人要堆得高高的,大大的,小慧最厉害了! 梦中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又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潘慧连忙用力地甩了甩头,这才将那如同魔咒般的声音甩开,深吸了几口气,眼前终于不再有幻影出现。 再睁眼时,却看到任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她不觉莞尔一笑,拍拍小师妹的手,安慰道:“没事!任蓉堆的雪人,很好看……” 比她当年堆的好看…… 任蓉看着潘师姐的笑容,却总觉得其笑容背后藏着很深的哀痛。她不禁将眉头紧锁,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只好岔开话题:“潘师姐,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呢!” “过年?”潘慧微愣,对这两个字实在是没有任何印象。 她只依稀知道这是山下的那些普通人要过的一个节日,至于究竟是做什么的,她却是根本不明了。她自幼便没有接触过那些人,更别说是那些人过的什么节日了,能知道这是节日还是因为大师兄偶然提及过一次,却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使得她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潘师姐不知道过年么?”任蓉发现潘慧脸上的错愕并非假装时,心中分外震惊,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不知道过年! 虽说她自己现如今也已是修仙之人,但每到节日之时还依旧会保留着当初未上山时的习惯,和那些一同上山的师兄弟们庆祝一番。而对于他们的做法,师门似乎也是默许的。毕竟他们都是从普通民家出来的孩子,上山时年纪都还小,就这般离开了父母亲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师门也并非不近人情,自然允许他们过这些人间的节日。 而任蓉不知道的是,潘慧并非同他们一样是半路上山的。 她是从出生起便在长明轩长大的。同她一样的在长明轩当代弟子中还有两人,一位是同为轩主亲传、排行十一的官钰辰,而另一位则是那位已被废黜的大师兄…… 官钰辰好歹还经常下山去走动,而潘慧则是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过长明轩,加之十年来深居简出不与人交流,自然对外界的这些东西完全不知情了。 听到任蓉的询问,潘慧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很明确地告诉对方自己对过年这个节日完全不知晓。 任蓉也只是纠结了一小会儿就不再在意这个细节了,只是很努力地对潘慧讲解她所知道的过年是怎么回事。 “过年很好玩的,我们在除夕夜的时候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里面有好多平时都吃不到的好东西呢!最主要的是有年糕吃……” 作为一个九岁便被父母送上山来修行的孩子,在任蓉有限的记忆中,过年就是个小孩子有新衣穿、有鞭炮放、有压岁钱的好日子,其他的真心便说不清楚了。 潘慧微笑地看着小师妹手舞足蹈的模样,心中的暖意在慢慢扩大。 虽然任蓉解说得很是小孩子心性,还是让潘慧感受到了真实的快乐,这是她这十年来未曾体会到的快乐,是离她已经远去了的快乐,却在这个下雪天重新有了感触,也让她对那个从未涉足过的山下世界充满了好奇。 所以她今日踩着辰时的点离开无渊殿。 这个时辰刚好是新晋弟子们做完早课,今日是月初,作为轩主的师父应该还在须臾殿内给灯祖排位上香。 而她,则是去向师父请命下山行走! 来到须臾殿清仁阁,潘慧先是站在门口对着灯祖和长明轩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了三拜,这才走到长明轩当代轩主杜贺身前行礼:“师父。” 杜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慧儿今日气色不错,看来伤已大好。” 潘慧点了点头,抱拳道:“师父,慧儿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杜贺笑得甚是慈爱。 潘慧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师父,慧儿今年也已十六,却从未下山游历过。师父曾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慧儿今日斗胆请求下山去人世间历练。” 杜贺却是呵呵一笑,丝毫未有诧异之色,依旧慈爱得看着自己的小徒弟,道:“想去便去吧!只是记得常传书回来就好,莫忘了山上的师兄弟们。前几日,你二师兄亦带了一批弟子下山去历练,若有幸遇见,当相互扶持。” 潘慧连忙恭声应了:“慧儿省得!多谢师父教诲!” “准备何时启程?”杜贺缓步走出清仁阁,往须臾殿前的大殿广场走去,一身灰色长袍随着他的脚步晃动着,却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慧儿早已收拾好行装,打算明日便下山。”潘慧连忙从后跟上,看着师父的背影,心头不由得微微泛酸。 眼前的身影如青松般挺拔,却有着一头斑白的发。虽说师父今年已是花甲,但她听说师父早在十八年前便已修成地仙之境,拥有仙身,容貌便也停留在了四十二岁意气风发时的中年模样。 她对师父原来的模样早已记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十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后,师父竟然在一夕之间白了头;也是那一日起,师父便再也没有收过一位亲传弟子……她成了最后一个! 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师父对大师兄应该是及其疼爱的,所以才会一夜白头,所以才会不许任何人谈论当年的事情,所以才会突然间开始对所有的弟子分外严厉。大概只是因为师父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吧! 她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她一直未能回忆起来当初到底发生什么事。 “也好,既然心意已定,那便早些出发吧!只是你初次下山,自己要多加小心,不得轻易暴露自己身份。切记,我等修仙之人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之事,尤其是国事!” 杜贺转过身来,神情严肃。直到见潘慧慎重地点头应了,这才笑道:“明日为师便不送你了。”说罢,便一步三踱地往长明轩的主峰天禄山走去。 “弟子恭送师尊!”潘慧目送杜贺登上石阶离开,这才起身返回自己的住所。 ------------ 第32章 快过年了(三) 大雪在昨天夜里便已经停了,现在已有弟子在将道路上的积雪扫开,虽然这些积雪对潘慧来说没有任何阻碍,但对那些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还是有影响的,时不时就有小孩子不小心滑倒在雪地上。 潘慧扶起一个看起来约摸六七岁的师弟,帮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积雪,笑道:“雪天路滑,走路要小心点。” 师弟应了一声,道了句“多谢师姐!”便又扑腾地玩雪去了。 潘慧看着他跑远的小小身影,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有一天她能这般自如地和其他人接触,这一切的确要归功于任蓉这个机灵鬼了。 如是想着,她才发现今天扫雪的队伍里面竟然没有看到任蓉的身影。长明轩的扫雪工作历来都是年轻弟子来完成的,按说任蓉今年上山也不过是第三个年头,理应在其中才对。 潘慧随便叫住一名男弟子问道:“看到任蓉了没有?” “任师妹?没有啊!”男弟子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下,道:“好像方才下了早课后便没有再见到她了,大家都以为她去了师姐您那里,便都没有在意。” 潘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在转身将走时她突然回头看了刚才那位师弟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男弟子一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待看到潘慧点了点头,才确定这位师姐是在和自己说话,当即站好身子回答道:“回潘师姐,我叫方猇亭,禺猇的猇,凉亭的亭。” “方猇亭……”潘慧小声重复了一遍,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八年前入门的,上山时该是五六岁的样子,可对?” 方猇亭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平时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师姐竟然会记得他入门的事情,这使得他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其实门派中所有人的面容潘慧都记得,她只是记不住人的名字,确切的说,她无法将人和名字联系起来,除非你经常在她面前出现。 而长明轩中新晋弟子对这位冷面师姐向来是敬而远之,也就任蓉那个胆大的丫头敢去主动接触她,所以被她记住了。 潘慧看着方猇亭略带兴奋的神情,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她历来不是个喜欢在意他人想法的人,只是继续说道:“你如今……还未到两灯圆满?” 潘慧观察他的气息便直接看出了他现在的修为,心中不免有些诧异。一个入门已有八年的人竟然尚未练至两灯圆满,这该是多么慢的速度! 她却不知这速度放在长明轩已算是不慢的了,长明轩功法本就难练,能在半百之前练至地仙便已算是翘楚,只是她习惯了大师兄和自己的修行速度,故而会很诧异的觉得别人太慢了,殊不知其实是她自己太快了。 方猇亭被潘慧的话吓得一阵手足无措,只觉脸上火辣辣得烧成了一片,支吾了半晌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以后一定会勤加修炼的!” “嗯。”潘慧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你入门时,师父曾对几位师叔说过你的资质不错,可你现在却连三灯都未曾练出,想来是修炼时走上岔路了。你修炼时遇到不解之处可以去向二师叔请教,他惯会教导人。” 说罢,潘慧便转身离开,并未看到身后的方猇亭那满是感激的眼神。 其实她也不过是为了答谢对方告知自己需要的信息,所以随口提点了一下罢了,却不知正是因为她今日的提点才造就了长明轩日后的一位高手。 潘慧回到无渊殿时,院内还未有人前来打扫,积雪依旧厚实,昨日任蓉堆起的雪人还漂漂亮亮地站立在院子正中央,只是在她的门前却多了一些杂乱的痕迹。 她双眼微眯,有寒光自眼缝中一闪而过。门口雪地上的并不是单纯的脚印,而是——打斗后未来得及抹去的痕迹。 潘慧一个闪身窜到门边,侧耳听去,只听得屋内有一个呼吸声,绵长而均匀。她眉心一皱,已听出那是沉睡之人的呼吸声。 只是,这人会是谁? 她伸手去推了推门,发现竟是虚掩着的,立马一个箭步窜入门内。只见一直未曾露面的任蓉此时正躺在她的床上酣然大睡,床边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一枚巴掌大的玉髓。 潘慧不由心下一沉,伸手便去探任蓉的脉,待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而并无内伤,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她将其叫醒。 任蓉皱着一张小脸慢慢醒来。她晃了晃脑袋又伸手摸向自己后颈,待看清身前的人是潘慧时,连忙伸手抓住对方的衣袖,慌忙道:“师姐,刚才有个人偷偷摸摸地进你的房间,我还未出声便被他发现了,然后就被他打晕了……” 任蓉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便开始懊恼自己修为不够,未能帮上师姐的忙:“师姐,你快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少。人没事就好,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不重要的。”潘慧揉揉她的脑袋安慰着。 其实她从进门时便检查了一遍,除了桌上多出一块玉髓外,屋内陈设并没有被人动过分毫。这让她不免有些奇怪,难道此人偷偷摸摸前来就只为送一块玉髓?! 这根本就有违常理! 而这块玉髓…… 潘慧目光一冽,越看桌上的玉髓越觉得眼熟,不由走近桌旁将它拿在手中,方才确定,这根本就是当初刑真如给她而又被她重新丢回泉水中的那块! “任蓉,你可曾看到那人的样貌和身形。”潘慧沉声问道,心中已有思量。 若说先前她只是在猜疑,那现在她便是可以确定长明轩内果真有叛徒。 她并不认为打晕任蓉的人会是刑真如,且不说长明轩内防卫森严,就说她这两次接触下来也觉得此人绝非是那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人。这块玉髓会出现在她房内,只可能是那位与他有勾结的弟子所为,且如今看来,这个叛徒的修为还不弱。 能不留下一丝气息的离去,这人功法比她弱不了多少,兴许还更强也不一定! ------------ 第33章 玉髓化灯(一) 任蓉挠着头十分努力地回忆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只能皱着一张小脸道:“那人看身量应该是个男人,只是他一直未曾站直,我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多高。不过他转身看我时所流露出来的气势绝对不比潘师姐你弱!” 潘慧点了点头,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这玉髓之上的气息已被人抹去,就连最初她和刑真如所留下的都已不复存在。她眉心已皱成了一个“川”字,在思索门派之中有哪些人可以做到这点。 细细一数下来,竟然同辈之人无人能如此,而长辈中…… 三师叔夏之初是个武痴,素来闭关不露面;师父的话,她才刚目送师父回了天禄山,也不可能;至于剩下的二师叔…… 潘慧摇了摇头,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二师叔身为长明轩的教习长老,此刻应该在殿前广场上带领着新弟子们扫雪。她方才路过的时候约摸是看到了二师叔的身形,应该不会有错。所以…… “我想起来了,那个人看眉宇很年轻呢!”任蓉突然说道。 “年轻?你能认出是谁的眼眉么?”潘慧追问。待看到任蓉思索了半晌后依旧是摇了摇头,她也只好不再强求,只是心中开始犯起了嘀咕。 年轻?这长明轩内的年轻弟子修为都比不过他,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做到不被她察觉气息!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无气息可寻,她便无法追踪到那人的来去,看来在她离开之前还需要做一点布置了。这个人今天可以这么悄无声息地放到任蓉而不被任何人发现,下次说不定又会是谁伤在他手上了。 潘慧略一沉吟,道:“任蓉,你去将今日之事禀告于二师叔,务必巨细无遗,不得有任何纰漏。” “那……这个东西也要说么?”任蓉看了看潘慧手中的玉髓,有些迟疑。 若是将玉髓之事说出,那岂非将根源牵扯到了潘师姐身上,若是落到有心人耳中,对潘师姐可是大大的不利!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终归也不可无! 潘慧不由多看了任蓉一眼,心中已是明白了她的顾虑,不免有了几许感激,便宽慰道:“没有关系,此事告诉二师叔无妨,只要不被他人听去便可。” “嗯!我会小心的!”任蓉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潘慧随即关上房门,将窗户和屋内再次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漏洞,这才盘腿坐在床榻上,运转灵识探入玉髓之内,待确定玉髓并未被人设下什么烙印,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安静躺在掌心中的玉髓,脸上露出了丁点迷茫的神色。 面对这制作长明灯的最佳材料,要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在自欺欺人。只是若是她用了这块玉髓,那日后再遇到刑真如,她该如何面对? 不管那个男人接近她究竟是出于何等目的,但这块玉髓却绝对没有被他下任何手段。用,还是不用,似乎有点难以选择。 思虑再三,她最终还是将玉髓收了起来,准备等日后再说。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三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秦或的声音在门外低沉响起:“慧儿,在么?” 潘慧连忙起身开门,将秦或让入屋内,再仔细看了看周围没人跟来,这才将房门关上同二师叔一起到桌前坐下。 “慧儿,把玉髓给我看看。”秦或神色凝重,一坐下便开门见山。 潘慧连忙将原先收起来的玉髓取出递到秦或面前。 秦或接过后立马注入真元察看,待确认的确只是一块普通的玉髓后,继而送了一口气,神色也轻松了不少。 “看来,那人真的只是来给你送玉髓而并无害人之心,否则任蓉就该已经是死了而非仅仅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秦或略一沉吟,继续道:“当然也不排除那人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所以才没有痛下杀手,毕竟杀人后再想抹去气息便十分困难了,而且时间仓促的话也确实来不及消除痕迹。” 潘慧眼中随即有冷色闪过,眼神阴暗了几许。 “不过这块玉髓倒是干净的。对方既然为你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岂有不用之理!”秦或说罢便呵呵地笑了两声,手腕一翻便将玉髓压入掌心之间,双手有青光闪现。 潘慧诧异地看着二师叔的动作,连呼吸都不觉放得轻缓了。 只见他此时两条手臂都笼罩在一片青光之中。玉髓在其手掌内不停翻转,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真气内呈现出扭曲的形状来。 潘慧约摸是猜到了二师叔这是要将玉髓炼成长明灯,只是她从未想过二师叔的修为竟然已经这般高深莫测了——能不借用任何外物之力就炼制长明灯,这应该是连师父都办不到的事情了吧! 二师叔分明修为如此之高,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安心地待在无渊殿内当一名新弟子的教习长老,这岂非明珠暗投! 潘慧如是想着,随即看向秦或的眼神中也出现了变化,由最初的震惊变为了探究。 她并不认为师父能逼迫二师叔留在无渊殿内教导新弟子,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二师叔自愿留下的,究竟是为何让他竟然愿意放弃清修而浪费心力去教导新弟子? 还是说……他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么? 就在潘慧胡思乱想的时候,玉髓已在秦或的手中逐渐成型。 不多时,一盏袖珍的长明灯摆放在了桌面上,只有二寸高,通透的白色质地,即便是这般停放着也在发出异样柔和的光,很轻很淡却很舒服。 潘慧看着眼前的这盏灯,满心满脸的震惊。 她从未想过玉髓炼制而成的长明灯竟然会这般纯净,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日照光灯! 秦或收工,微笑看着潘慧,道:“你如今修为不足,还不能驾驭这盏灯,不过倒是可以先将火种保存在内,待日后到达人仙之境再行炼化。” 潘慧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秦或,道:“二师叔……您知道我带回火种了?” ------------ 第34章 玉髓化灯(二) 秦或点了点头:“嗯。不光是我,你师父也察觉了。不过这是你的造化,我们自然不会干预。不必多心。” 潘慧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二师叔,慧儿有一事不明,不知……” “但说无妨。” “二师叔为何会甘愿留在无渊殿内?以您的身份和修为自可有一片属于您清修所用的山头。”潘慧总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今日之事若当真与二师叔有关,他根本不必多此一举的上门,直接勒令任蓉封口便好了。 秦或呵呵一笑,眼眸之中一片清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我的道就是入世,我喜欢无渊殿的喧闹,那会让我感觉到每个生命存在的意义。而且,当初我也答应过一个人会一直留在无渊殿内保护你照顾你,直到你有一天你不在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直到有一天你可以离开无渊殿登上长明轩更高的山峰。” “大……大师兄……”潘慧张着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看到二师叔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心中不觉疼了一下。 那个人,那个走得那般决绝的人,竟然在离开之时便已安排好了她的以后,却连一句解释都不愿留给她,让她即便是想要为他做点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从何处着手。 那个人,真的,走得太自私,就连对她的关心都那么的自私,自私到让她觉得连埋怨他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有点恨他了。 十年的空白,他却交由别人来填补,那么对他而言,自己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啊…… 秦或看到她的神情似喜似悲,不由暗暗摇了摇头,道:“慧儿,听闻你明日要下山?有何打算?” “慧儿在长明轩中痴长十六年,只怕时间久了未免会固步自封,所以想下山去看看外面的天大地大,兴许对修炼会有更高的领悟。”潘慧回道。 秦或点头:“也好,我等修仙之人确实也该接接地气,否则极易衍生心魔。你此番下山……”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将话说完。 原本他是想稍微透露一点杜子昂的消息,但是想着这小子对他的嘱托,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潘慧等了许久也没从二师叔口中听到下半句话,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师叔有何吩咐?” “嗯……”秦或略一沉吟,道:“自己多加小心,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大家带点新奇的玩意儿。” “知道了。”潘慧脸上有失望之色流露。她以为二师叔会提到那个人,而且看样子二师叔确实也是准备说起的,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变了话语。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二师叔……大师兄他近年来,可好……” “他很好,你无须为他担忧。”秦或道。 潘慧闻之双眼一亮,急忙问道:“那二师叔可否知晓他的落脚之处!” 秦或看着她那双闪亮着希望的眼睛,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坚持道:“我并不清楚他如今身在何处。慧儿,你应当明白他现在的身份和长明轩的立场,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为好,免得日后失望。” 潘慧低敛眼眉,拢在袖中的双手不觉紧握成拳,整颗心都抽了一下。 她很想大声喊叫,说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说大师兄当初答应过她的。可是她也明白,那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一句承诺,那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说辞。 那个人也许,真的,回不来了…… 看着潘慧这般模样,秦或终于是叹出声来。他抬起手来想要安慰一下这个自幼看看长大的孩子,终究这只手还是没能落在她的肩上。 他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孩子一眼,站起身来离开。在将要关上门的时候,他听到潘慧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有点压抑:“弟子恭送师叔。” 他抬头看向天空,雪后的天一望无垠,透出及其纯净的蓝色,能让人心也变得通透起来。 而人心却从来都是最不通透的存在。 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对长明轩的打击……极深。先且不说轩主一夜白了头,就连他们的师妹、杜子昂的小姨封姿也因为不满结果而将轩内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竟然自己剐去了长明灯柱上的名字,负气出走,致使长明轩又失去了一员好手。 只是最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潘慧的反应,那般疯狂的追寻真相过后又是那般决然的沉静,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从一个活泼机敏的小丫头成长为如今这样沉默寡言的女子。真真是让他感觉到痛心啊! 秦或回头看了一眼已关上的房门,往无渊殿外走去,心中忖道:只希望这次下山游历能让她重新鲜活起来才好!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潘慧放空身心任由自己趴在桌面上,双眼明明是望向那盏袖珍长明灯,却空洞无神。 她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的这盏灯,心神却已不知飘飞到何处去了。直到房门被人推开发出了一点声响,她才惊觉地坐直身体,猛地一个回头望向门口,等看清来人是任蓉,才不觉送了一口气,心中懊恼自己竟然会忘了锁门。 而这边任蓉也是愣住了,倒是没想到潘师姐竟然会没有拴门,以潘师姐那般小心谨慎的性子这应该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啊! 任蓉的第一反应是进贼了!随即她便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直接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进贼了?! 开什么玩笑! 她先前禀报完二师叔后便一直在离无渊殿不远的地方扫雪,从方才二师叔进去无渊殿又出来然后到现在为止,她都未曾看到潘师姐出门,有哪个贼会这么大胆趁着主人在的时候上门行窃! 更何况这个主人还是本门弟子中修为最高之人!有哪个小贼敢不开眼的上门?脑子被门板夹了才差不多!任蓉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入门缝,发现潘慧正坐在桌旁看着她时,不由吐了吐小舌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道: “今日厨房烧了山鸡呢!说是昨儿个下大雪,后山上负责巡山的师兄们看到有一群山鸡跑出来觅食,便顺手抓来的。师姐你是没看到那些人啊,跟上辈子都没有见过鸡肉似的,一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我怕师姐去晚了山鸡已经被他们抢完了,便直接抢了小半只过来。” ------------ 第35章 玉髓化灯(三) 任蓉将食盒放在桌上,也不等潘慧开口便将里面饭菜全部摆了出来,一双大眼睛殷切地看着潘慧,道:“师姐快趁热尝尝,我已经吃过了呢,很好吃的哦!” 说罢,双眼一眯便露出一张笑脸,脸上的神情分明是写着“快表扬我吧”几个大字。 看着任蓉的模样,潘慧不觉莞尔一笑,先前因为大师兄之事而有些沉闷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任蓉的脑袋,自师妹手中接过筷子用起了午饭。 任蓉连忙喜滋滋地坐在她身旁,却在一瞬间被那盏小小的长明灯吸引去了目光。她惊得长大嘴,眼中满是新奇。 以往大家所召唤的长明灯皆是自身真气所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材实料的长明灯,也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只是灯盏散发出来的那层淡淡的柔和的光让人看着便觉得十分舒服。 任蓉不由偷偷地伸出一根指头就想去触碰一下,却在快要碰到那层乳白色的灯光时缩了回来。 她抬眼望向潘慧,见对方正含笑看着自己,连忙正襟危坐,道:“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好奇……”她边说话边绞着手指,就生怕师姐生气了。 看着她这副小模样,潘慧轻笑出声:“没事,师姐没有生气。这盏灯呢,是方才二师叔用那块玉髓炼制而成的。待日后你修为到了,师姐也请二师叔为你炼一盏灯,可好?” “真的?”任蓉眼中瞬间闪现出光亮,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潘慧,点头如捣蒜一般:“好啊好啊!多谢潘师姐!潘师姐对任蓉最好了!” 潘慧笑着摇摇头,眼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宠溺。她抬头轻轻敲了一下任蓉的头,笑道:“你个鬼机灵!” 任蓉嘻嘻一笑,揉了揉被敲的前额——其实根本一点也不疼,连忙讨好地将那盘山鸡往潘慧面前推近了几分,道:“师姐快多吃一点!冬日里的山鸡很鲜美的!” 潘慧却在此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将那盘只吃了几口的山鸡放到了任蓉面前,端起旁边的那碗鸡汤小口地喝了起来:“我不大爱吃荤,喝些汤便好了。这盘鸡肉浪费了也怪可惜的,麻烦任蓉帮我吃掉吧。”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发现任蓉在说谎,这孩子根本就不曾吃过,因为在她拿起筷子的时候分明看到任蓉咽了一下口水,只是怕被她发现所以将目光移开到了长明灯上面。 她又怎么会不知冬日的山鸡及其难寻,能偶尔抓到几只便已是幸运,想来这小半只也花了任蓉不少气力才抢到手的。 任蓉连忙把盘子又推了回去,摆手道:“师姐,人家已经吃过了呢!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潘慧一脸为难地看着盘子,道:“那怎么办呢?这要是就这么倒了岂非浪费了那些师兄弟们的辛苦么?” “唔……”任蓉看着眼前的鸡肉小声地咽下一口口水,瞅了一眼潘慧,这才道:“要不,我就帮师姐吃掉吧,也免得浪费了!” “嗯,那就麻烦任蓉了!”潘慧眼角含着笑,将盘子重新推回到任蓉面前,顺势将筷子也递了过去,而自己则是端着那碗汤小口地抿着。 她现在其实已经不再需要过多的食物在补充生命所需的能量。说来倒也奇怪,如今明明是只到五灯,她却已经提前接近了人仙才能拥有的辟谷之体,每日只需少量的食物和饮水便可以了。 就如同现在,一碗鸡汤入腹,她便已有饱腹感了。 放下汤碗,潘慧将手边那盏袖珍长明灯拿起,仔细看了看,心中有些纳闷。 留下一块制灯所用得玉髓,火种也好好地待在屋子的角落里。那个人似乎毫无恶意,只是想给她送个她所需要的东西。 先且不说那个与刑真如有联系的人究竟是谁,单说刑真如如此这般煞费苦心地对她示好,这背后总让她觉得有什么阴谋。但是她又想不明白,自己在长明轩内只不过是一个修为高一点的弟子,无权无势无至亲好友,他们算计她又有何好处? “师姐,这盏灯好漂亮啊!” 任蓉的声音由一旁传来,潘慧扭头看她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长明灯,便道:“玉髓本就是制灯的最佳材料。只是若无火种,即便制了灯也无法使用。所以现在这盏灯也不过就是一个好看的摆设罢了。” “哦。”任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依旧满是好奇。 潘慧起身取来一直摆放在角落中的石碗,从水中捞起火种小心翼翼地放入玉髓长明灯中,一时间流光四溢,浅蓝色与冰白色交相辉映,像极了雪后纯净的天空和其上流动的白云,美不胜收。 “哇……”房间里一时满是任蓉欢快的笑声。她兴奋地追逐着光影,玩得不亦乐乎。 潘慧眼中的笑意越发浓了几分。 过了许久,看师妹有些玩累了,潘慧这才道:“任蓉,我明日要下山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修行时要越发仔细一点,不要再走入岔道了。以你的资质,只要不走弯路,再过个三年必能修成两灯。” “诶,师姐要下山去那么久么?那以后我要是想联系师姐了怎么办?”任蓉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潘慧要下山的事情。从进入长明轩的那天起,她便听闻但凡长明轩弟子到了三灯的修为就要下山去行走历练,故而以潘师姐五灯的修为却还从未下过山,倒也是个例外了。 潘慧想了想,找出一张白纸折起了一只纸鹤,而后在纸鹤上注入了自己的真气,将纸鹤交到任蓉手中,道:“你若有事找我,便放它来寻我,除非遇上修为比我高的人,否则无人能阻这只纸鹤。” 任蓉重重的点头,小脸上满是严肃。她小心地将纸鹤收入袖中,道:“那我就不打扰师姐收拾行装了,任蓉先走了。” 潘慧微笑点头,看着小师妹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妥当提着食盒离开,她心中突然一阵急跳,产生了一丝不安,便对着任蓉的背影脱口而出:“任蓉,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 第36章 吃货组合(一) 在中州西南面的寒水山脉是一片绵延的火山,人迹罕至,只有镇守此处的火魔宫弟子会例行巡逻。而今虽已是数九寒天,但火魔宫依旧炎热如夏季。此时正是清晨时分,有两名衣着光鲜艳丽的女子蹲在一座火山口边,兴致勃勃地不知在看着什么。 “哎,快点啊!等下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呀!”一个少女穿着冰白色纱裙,一张小脸圆圆的,梳着一对圆笄,两串珍珠发络垂至发鬓,正是北极冰原上的那条冰螭——敖晴。她此时正紧巴巴地盯着火山口下面,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催促着同伴。 “别急别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要发现早就被发现了,还用等现在?”楚星陨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依旧死死盯着火山口。一头长发干净利落地束于脑后,水蓝色劲装的袖口已然挽起,手中握着一根不知是何材质的长棍,散发出幽幽蓝光,在这个热如蒸炉的地方显出一丝清凉。 不多时便有一阵香味从火山口飘了出来,敖晴终于忍不住地咽了一下口水,两眼放光道:“小楚小楚,我要吃!” 楚星陨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一抖,一个暗红色的物体便从火山口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向敖晴飞去。敖晴双手白光一闪便已附上了一层薄冰,稳稳将物体接住。 她顿时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掰开两半,露出了金黄的内里,也顾不得滚烫便直接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叫着:“好烫好烫!好好吃!小楚烤的红薯最好吃了!” 楚星陨嘴角一弯笑出了不大的弧度,继续专心看着火山口内剩余的红薯,小心用真气化为小结界包裹住盛满红薯的大勺子,以免一个不小心便让它们化为了灰烬。 不到片刻敖晴就已将手中红薯消灭干净,继续眼巴巴看着火山口,口水都快滴落下来了。 斜眼瞄到闺蜜这般没出息的吃货模样,楚星陨一时没忍住地翻了一记白眼,手中只一抖,便有一颗红薯滴溜溜地从勺子上滚了出去,落入岩浆之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那颗已经尸骨无存了的红薯,楚星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下意识地便运气在耳边放出了两个小型光冕盾,果不其然,在下一瞬敖晴的哭喊声便响彻天际。 “小楚!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赔我的红薯!这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别人的地窖里挖出来的!哇……可怜的红薯啊!我对不起你啊!没能让你被我吃进肚子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啊……” 虽然开着两个护盾,但是敖晴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楚星陨的耳膜,使得她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不由轻喝一声:“闭嘴!” 一个阻隔声音的球形光盾瞬间将两人包裹在内,楚星陨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敖晴,你给我闭嘴!你想把火魔宫的巡逻弟子招来么!” 敖晴吸了吸鼻子,脸上依旧挂着泪,却是不屑一顾地伸出右手食指,道:“来就来,就那么几个巡逻弟子,我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全部放倒!哼,我的红薯啊……” 楚星陨扶额,只觉得人生顿时一片黑暗,不过持着勺子的右手此时却是分外稳定,再也没有抖动过一下。 敖晴又继续嘤嘤呜呜地哭了一小会儿,见闺蜜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便自己凑了过去蹲在楚星陨身边,炯炯有神地盯着火山口内剩余的红薯,眼睛连眨都不肯眨一下。 看到敖晴那副没骨气的模样,楚星陨顿时是哭笑不得。她估算着时间,觉得红薯差不多全熟了,便赶紧将勺子从火山口提了上来。 谁知,还未等她看上一眼,勺子瞬间一轻,竟是已经空了。楚星陨为之一愣,目光慢了几拍后终于落在了敖晴身上,就见对方正一手抱着全部的红薯,另外一只手已经抓着一颗在吧唧吧唧地吃上了。 楚星陨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手中的长柄勺子已经扬起:“敖晴,你不觉得红薯太多了么?” 敖晴侧过身子将红薯挡住,口中的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口齿不清道:“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楚星陨眯眼。 “对!都是我的!”敖晴继续护食。 “哦……那好吧!以后你都自己烤吧!” 楚星陨双眉一挑,作势就要将手中的勺子丢下火山口。敖晴已经一个猛子地扑了上来拖住她的手,笑得甚是谄媚:“嘻嘻,小楚最好了!小楚不要把人家的勺子丢掉嘛!人家请小楚吃红薯啦!” 说着就将抱在怀里的东西往楚星陨面前送了送,换来对方嘴角的又一阵抽搐。 楚星陨这回是连眼角都一并抽搐了起来,心中咆哮得犹如是一万只雪人兽在冰原上奔腾而过,直叹自己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老天爷惩罚这辈子遇到这条冰螭啊! 就在敖晴一脸肉疼地准备分闺蜜一颗红薯的时候,远处出现了一群红色的身影,在寒水山脉这些贫瘠的山头上显得尤为醒目。 楚星陨暗叫一声“糟糕”,抓起敖晴就跑,可还是迟了。 “什么人?胆敢擅闯火魔宫!”那一队火魔宫巡山弟子已然发现了她们二人的踪迹,大叫着冲了过来,边跑着还边调动起火山上的地热向二人席卷而去。 敖晴极其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只伸出右手打了一记响指,便见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两人的身形包裹住,那些奔涌而至的地热竟是奈何不了她们分毫,还未接触到两人的身体便齐齐朝四周散去。 “哎呀,小楚别跑了,让我灭了他们吧!”看着犹自拉着自己埋头狂奔的闺蜜,敖晴嘟嚷了起来。 “喂!大小姐你稍微搞清楚一下状况好不好!现在是我们偷偷摸摸上了别人家的山头,被主人发现了还要去灭了他们?你要不要这么棒槌啊!”楚星陨回头剐了她一眼,继续狂奔。 ------------ 第37章 吃货组合(二) 敖晴撇了撇嘴:“可是这样跑着好累啊!又不能飞,还没有你家老爹扛着……” “你别想再让我老爹当你的坐骑!”楚星陨二话没说就打断了她的嘀咕。 “不要那么小气嘛……”敖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楚星陨猛然停下身形往后退了一步,她一个没稳住险些就撞上了对方的后背,不由叫道:“你干嘛……” 回答她的是闺蜜双手极快地结印,只眨眼的瞬间,一个球形光冕已将二人笼罩在内,接踵而至的便是满目的火光。 刑真如看着丈远外的火球,眉心已深深蹙起。 他方才不过是练功时路过,看到有陌生人闯入火魔宫后山,故而引地火焚烧二人。但是这怎么看也不该是一个球形,难道是那两人并未……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大的声响,火光于顷刻间湮灭,露出来一个流光四溢的光球和光球内的二道身影。 敖晴抬手将剩余的红薯全部丢入口中,三下五除二地将口中的红薯全部咽下,瞪向刑真如的双眼中满是怒意。 她最讨厌在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搅了! 愤怒的冰螭却丝毫没有是自己闯入他人山头的自觉,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着实可恶,竟敢在自己吃东西的时候放火,害得她差点噎到。 于是她冷哼一声,周身已有冰霜浮现,霎时竟是将空气中稀薄的水分尽数吸了过去,让整座山头越发显得燥热了起来。 而此时追击她们的那一队火魔宫弟子也已来到二人身后,瞬间与刑真如形成了包夹之势。领队之人看到少宫主对他们点了点头,便招呼着大家一起冲杀了上去。 敖晴撇嘴,连头都懒得回便又是一记响指,就见原先一直漂浮在其周身的冰霜顷刻间凝结成数道小箭对着那队人急射而去,一时间那些人尽数被冰霜小箭冻结成了冰柱。 刑真如大惊,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实力会如此强横,在这片火山之上竟然还能使用出冰雪之力,待其反应过来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能勉力接引熔岩内的地火再度朝着二人席卷而去。 看着迎面扑来的热火,敖晴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索性一脚踩出了光冕球的防护范围,双臂画圆,手腕在身前相聚,一掌朝上一掌向下,衣袂无风自动,一道道冰柱出现在她身旁围绕着她旋转开来。 就在火舌快要吞没她们之时,敖晴双手猛然向身体两侧推开,原本旋绕的冰柱霎时碎成一大片冰晶对着地火反扑回去。 刑真如双眸一凝,连忙一个旋身调动起全身真气,双手前推间掌心有赤红的火焰喷薄而出,瞬间将冰晶的来势阻挡住了。 敖晴倒是未料到对方竟然能挡住自己这一招,不由“咦”了一声,眼中有了一丝惊喜,随即便是一挥手,又是大片冰晶朝着刑真如铺天盖地地袭去。 刑真如只觉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连忙运功护住周身,却还是没能挡住寒冰的侵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全身冻僵,若非火神殇护住经脉,只怕此刻也已如同那队巡山弟子一般了。 在他身前那原本炙热的山石在此时已被一层薄冰所覆盖。 刑真如冷得只能够勉强动动手指,全身在不住的发抖,就连眉毛和头发上都结出了细细的冰珠,一张嘴呼出都是冒着白雾的寒气。 敖晴见所有人全部被冻住了,立马开心地一拍手,笑嘻嘻地转身对同伴道:“看吧!我就说他们都弱爆了!一点都不好玩!我们继续去烤红薯吧!” “咳咳!”楚星陨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黑着一张脸撤去光冕,一把拽住敖晴的领口就拖着走,将被冻住的一干人全部抛之脑后:“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别忘了我们这趟出门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敖晴被拽着走得东倒西歪的,在路过刑真如身旁时却还不忘记伸手戳了一下对方那已经被她冻住的身体,笑得十分欢畅:“民以食为天!吃饭皇帝大!再要紧的事情你也不能让我饿着肚子去做啊!” 刑真如被戳得晃了一晃,心中骇然,暗道这到底是哪家的弟子,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修为,看来整个修仙门派中当真是卧虎藏龙。 敖晴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只觉得这个人能接下自己一招已是难得,此时却还没有变成冰柱,修为应当还是不错的,且见他还穿着和自己一样的白衣,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便对他叫道:“诶,那个落单的,等会儿你自己身上的冰化了再把那几个丢火上去烤烤便好了……” 楚星陨的脸顿时又黑了几分,立马足下生风,拽着敖晴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刑真如的视线之内,留下刑真如还在原地猜测着她们二人的来历。 敖晴哪管得那么多,犹自咂吧着嘴,还在对方才那顿烤红薯意犹未尽,心想着下次有机会还要再去火山口烧烤一番。她一个人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必要,便直接开口道:“小楚,我们下次再找点新的东西继续去火魔宫烧烤吧!” 楚星陨此时正跑得风风火火,被敖晴冷不丁的一句话害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她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了几步才终于站稳,连续深呼吸了几下才忍住了将敖晴从山上丢下去的冲动,抬起手来对着闺蜜的脑门就是一顿猛戳。 “吃、吃、吃,除了吃你还记得什么!你说你到底是出来找人的还是出来找吃的!我们从北面到南面走了一路,你便吃了一路!每到一个地方就起码要逗留大半个月,只为了给你找好吃的!哼!我要回冰原了!你再要吃便自己去吃!” 见闺蜜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敖晴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很努力地眨巴着眼睛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怜兮兮地扯住楚星陨的衣角道:“小楚不要丢下人家嘛,人家保证下次绝对不会贪吃了!” 楚星陨冷哼一声,拒绝妥协:“不相信你!” ------------ 第38章 吃货组合(三) 她们半年前就从北极冰原出发,原本说得好好的,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她要保护的人,完成任务就回去。可是!某人完全是一点任务在身的自觉性都没有,一路简直就是游山玩水地走过来,但凡遇到一点好玩新奇的事物,敖晴就铁定要多逗留几日,于是原本说好是出来寻人的,却硬生生地被她变成了出游。 如是想着,楚星陨又极度不爽地哼了两声,将自己的衣服从敖晴手中解救回来,说什么都不再让步了! 虽是如此,她还是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确定真的没人追上来了,才抬脚继续往山下走去。 敖晴挪着小碎步跟上。 两人走了约摸半刻钟的时候终于是到了山脚下,楚星陨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敖晴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眼中满是探究。她不禁也扭头向身后看去,只见远处有一个绯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看装束是一个姑娘。 “怎么了?”这半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敖晴对人露出这种神情,不免问上一句。 “这个人,似乎,有点奇怪……”敖晴皱了皱小鼻子,在思索着应该怎么说明自己现在的感觉:“她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气息?楚星陨心头一跳,对敖晴的修为不免又重新估量了一番。 虽然知道敖晴已经到达天仙的修为,但是她如今连人仙的门槛都还没摸到,对天仙的实力便更是毫无头绪可言。 她自觉以自己现今的修为应当能察觉到十丈之内生灵的气息,可是现在那个绯衣姑娘距离她们起码尚有一里地,且应该没有人会在平日行走时便将自己的气息外放,敖晴竟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这等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真的有点熟悉呢……但是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遇见过。奇怪了,我的记忆有这个气息但是没有这个人啊!”敖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女子,绞尽脑汁地想着,无奈还是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只好对好友道:“小楚,我们去会会那个女子吧!” 楚星陨点头。 半柱香后,潘慧看着站在自己眼前这两个笑颜如花的女子,一时无语。 “我叫敖晴。” “我叫楚星陨。” 两人自我介绍着。 “呃,我叫潘慧。”潘慧停顿了片刻,才接上话头。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便收拾好行装带着那盏袖珍长明灯出门了。因她如今功力尚不足以炼化,所以只能寻了根珠链将长明灯挂在腰间,顶着灰蒙蒙的天光有一盏小小的灯照明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一边想着第一步该去哪里,一边回忆着二师叔对她说过的人间之事。 “慧儿,你此番乃第一次下山,对人间的格局尚不清晰,怕是会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二师叔年轻时也曾在山下游历数载,多少还记得些旧闻旧事,虽不知这些年来是不是有了多少变化,至少也能给你多个依傍。” “你幼时便应该已听闻一千六百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后,人皇生死,天下一分为四。多年来,这四国之间时有摩擦战乱,各国的版图也相互争夺。这一千六百年间,篡位夺权者、揭竿起义者无数,政权也变换更替了不知几许,倒也还维持着四国鼎立的局面。” “不过和当初相比肯定是大不如前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二师叔知道你对那些国家权势之类的并无太多兴趣,但是我等修仙之人行走天下,总难免会因为实力强横而引人注目,到时候还有可能受到那些人的招募,所以你还是了解一下比较好……” 潘慧不以为意地抬了一下双眉,心道,二师叔还算是蛮了解她的嘛!虽然平日里他们二人交流的次数并不多。好吧!她承认这十年来,她与任何人交流的次数都不多,也就是最近才与任蓉多说了一些话而已。 只是,谁能告诉她,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截她的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过,说是拦截却也有些奇怪,这两个女子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中毫无恶意,而且还煞有其事地直接对她做起了自我介绍。最主要的是…… 那个自称“敖晴”的圆脸姑娘笑得也太渗人了吧! 完全就好像是下一刻就要扑倒她身上来的模样! 潘慧愣了小会儿才定了定神,道:“我叫潘慧。” “潘姑娘,讨扰了。我姐妹二人离家出来游历,初到此处,对这儿的环境和习俗都不甚了解,故而想找人请教一下,还希望没吓着潘姑娘。” 楚星陨扯了扯敖晴的衣袖,让她稍微收敛一点。刚才潘慧微微的一愣神,分明就是被敖晴过分的热情给唬住的。 谁知敖晴此时全部心神都在疑惑着潘慧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到底是什么,直接被楚星陨扯得差点倒在了对方身上,当即手忙脚乱地站稳,扭头疑惑地看向闺蜜,道:“你拽我干嘛呀!” 她疑惑地看了看楚星陨,见对方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又继续扭头看着潘慧若有所思。 楚星陨忍不住扶额,对正一脸懵懂看着她们的潘慧笑道:“我们今日起得有些早,敖晴估计还没太睡醒,见笑,见笑!” 潘慧木讷地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怎么与人沟通交流了。 就比如先下,她就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才能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失礼。 发现潘慧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楚星陨再看了一眼犹自神游太虚的敖晴,干笑了两声,继续没话找话:“看潘姑娘的模样似乎是要出远门,正好我姐妹二人也是出门游玩的,不如结伴同行,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呃,这个,我是去走亲戚的。眼瞅着快过年了,去给亲戚家送点年货。”潘慧信口胡诌,此刻心中万分感激任蓉前日对她提起过的年关。 虽然眼前的这两个女子让她感觉毫无威胁和恶意,但是毕竟是初次相识,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就在此时,方才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敖晴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两人均被她吓了一大跳。还好楚星陨及时反应过来,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敖晴一把拽住楚星陨的手臂,兴奋道:“我知道她身上那份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呃……是什么?” 敖晴豪迈地小手一挥,一双眼眸犹如星光般璀璨:“是娘亲的味道!” ------------ 第39章 结伴同行(一) 娘亲?! 潘慧顷刻间有如五雷轰顶般愣立当场,半晌没回过神来。 活了十六个年头,第一次下山遇到两个外人,竟然还被人说有娘亲的味道!这也太离谱了吧! 楚星陨也愣了愣,下一个动作便是抬手去摸敖晴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便疑惑道:“没发烧啊!怎么大白天的便说胡话了呢?” 敖晴不满地拍开闺蜜的手,鼓着一张包子脸道:“我才没有说胡话呢!确实是那个很温暖很熟悉的味道啊!当初我还在蛋里的时候,就有一个人很温柔地抱着我把我送下来的,肯定是娘亲!” 蛋……里…… 潘慧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心下骇然,看向敖晴的眼中也多了几分谨慎。 这人间界,会从蛋里出来的,不是精怪便是灵兽,而看眼前的这个女子已全然一副人类的模样,想来修为已至天仙,距离白日飞升该是不远了。 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寻上自己,又与她口中的那位娘亲有何关系? 潘慧这边犹自猜测,楚星陨却是实实在在地白眼一翻,抬手便是一个爆栗敲上了敖晴的脑门,道:“有谁家的亲娘会舍得把孩子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一待那么多年管都不管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娘亲!” “可是真的很温柔啊!”敖晴揉着脑门据理力争。 “谁告诉你温柔的就一定是娘亲了。你看雪树村的白熊一家,它们的父亲也很温柔!”楚星陨举例说明,却全然忘记了边上还站着一个对她们俩身份和来历都全无了解的潘慧。 潘慧左右打量了二人一番,觉得还是趁着她们争论时溜走比较好。这两人争论的话题,真的让她有种半点摸不着头绪的感觉。至于她们口中的什么雪树村和白熊的,只能让潘慧猜测这两人可能都是精怪或者灵兽所化。 就在她蹑手蹑脚地准备绕开二人时,凭空出来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左臂,她第一反应便是抽回,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顿时大惊,连忙抬眼望去,才发现抓住自己的是那个自称敖晴的圆脸女子。 虽然对方的力量让潘慧很震惊,不过最可怕还是——她不过是一错眼一抬脚的功夫,对方便已无声无息地从一丈外来到了自己身边,这看似随意的一抓竟是让她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 “你来帮忙评评理!最温柔的一定是娘亲,对不对!”敖晴一脸期盼的看着潘慧,希望对方能立马附和她的说法。她哪里知晓潘慧此刻的念头,她不过是说不过楚星陨了,所以想拉在场的第三个人下水来帮她的忙而已。 面对着敖晴灼热的目光,潘慧的脑子一时半会还有点绕不过弯来,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为何,她还是答道:“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呃……”敖晴未料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然问到了别人的伤心处,连忙道歉:“抱歉,我不知道你……我不是我故意的……真的很抱歉!” 潘慧微微一笑,摇头道:“无妨。潘慧只是尚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会认定我身上有你熟悉的味道?” 敖晴双眼一亮,随即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甚是得意:“啊……我鼻子很灵的,只要是接触过的人我都能记住他们的气息和味道。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绝对不会错的,只是好像上一次感触到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所以我记不大清楚究竟是哪个人了。” 说着,她的小脸又皱成了一团,似乎在很努力地思考,但还是没有结果。 于是她一拍脑门,直接选择了放弃:“哎呀,想不出来,不想了。反正我从今天开始跟着你就一定能想起来的!” “你要跟着我?”潘慧迟疑了片刻,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了一遍,待看到敖晴很欢乐地点了点头,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只是…… “我与你们今日方才相识,对彼此都不甚了解,你们竟信得过我?”潘慧想推辞。 开什么玩笑?她是下山去游历的,让她莫名其妙地带着两个来历不明且修为高深的人在身边,就算她再胆大包天也决计不敢轻易相信陌生人。 谁知,敖晴极快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啊!能让我重新感受到那种温柔气息的人,绝对不会是坏人的!” 潘慧一愣,随即看向楚星陨,却见对方只是笑笑:“我相信敖晴。” 潘慧见二人如此坚持,只好同意了。她却不知,就在方才这两个人已经沟通过了。 “她就是你要保护的人?”楚星陨问。 “不知道啊。不过她的气息让我有种想亲近的感觉,所以就先跟着她咯。说不定她就是我需要找的那个人的突破口呢!”敖晴如是回答。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先跟在潘慧身边了。 不过这些都是私下里进行了,潘慧毫不知情,她现在只是面对着眼前的三岔路口在犯难。 根据路标指示,一条路是通往西宋的凉城,而另外一条路则是通往南陈。 “怎么不走了?” 身后传来敖晴的声音,潘慧只能道:“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敖晴眨巴着眼睛,疑惑道:“你不是要去走亲戚么?你亲戚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啊!” 潘慧顿了顿,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先前不过是为了搪塞她们才信口胡诌的,连她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让她一阵汗颜。不过现下里既然已经决定同行,她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欺骗下去了。 于是她歉意道:“抱歉,其实我是离开师门出来游历的。只是方才与你们初次相遇,所以……” 楚星陨摆手笑道:“潘姑娘无需道歉,原本也是我们唐突了,让你心生戒备也是正常的。如今你能对我们坦诚,也就说明你已经接纳我们了,那是否就省掉一些客套了。要不,从现下开始,我便叫你一声小慧,你就如敖晴一样叫我小楚吧!” 敖晴连忙跟上:“你也可以叫我小晴的!” 潘慧默了一默,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黯然。在听到楚星陨那句“小慧”的一刹那,她的双手紧握成拳,平日里修理得十分整齐的指甲已然掐入了掌心,带着丝丝疼痛。 ------------ 第40章 结伴同行(二) 她深深吸上一口气,将心头的躁动压下,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沉闷:“你们还是叫我潘慧或者慧儿吧,我……我不喜欢被人叫做小慧。” 两人均是一怔,不过见潘慧神情有异,便也不再多问。 “那还是叫你潘慧吧!你我三人年岁相仿,若叫你慧儿岂非占了你的便宜。”楚星陨笑道:“既然你也尚未决定接下来要去哪里,不如我们抓阄吧!” “抓阄?”潘慧疑惑。 而这边敖晴却已经很开心地拍起手来:“好啊好啊,来抓阄吧!” 说话间她便从头上扯下了一颗珍珠握在右手掌心,对潘慧道:“我现在开始换手咯,等下你来猜测珍珠究竟在哪只手里。你若是猜对了呢,我们就去西宋;你要是猜错了,那我们就去南陈吧!” 见潘慧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敖晴嘻嘻一笑便开始将珍珠在双手之间换来换去。 一开始速度还不算快,虽然对普通人来说已经看不清楚轨迹了,但是仗着修仙之人耳清目明,潘慧倒还能看得清晰。但是过不了多久,她也无法看清楚了。 因为敖晴双手之间出现了很多细碎的冰晶,而且并未静止不动的,那些冰晶跟随着敖晴的双手在毫无规则地游动着,严重地阻碍了潘慧的视线。 就在她准备闭上眼睛去凭灵识感知的时候,敖晴叫道:“不可以不可以,只能用看的!” 只说话的这么一瞬,潘慧眼中彻底失去了珍珠的影子,只觉得这一堆冰晶和珍珠浑然一体,完全无法区分了。 而就在此时,敖晴也已停下了动作,双手握拳放在潘慧面前,笑得甚是欢愉:“好了,来猜吧!” 冰晶已然消失不见,而潘慧直到最后也没能再找出珍珠的影子来,只好任命地随便点了一只手。 手掌摊开,一颗洁白溜圆的珍珠安静地躺在敖晴的掌心,潘慧微愣。 西宋么? 她记得二师叔对她说过西宋的国主姓赵,是四国之中离长明轩最近的一国,但是西宋皇室与火魔宫有联系。 潘慧心中不由忖道:既然这赵氏与火魔宫有联系,那应该是知晓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的恩怨,若是遇上,小心为妙。 而这边敖晴已经扬起了欢快的笑声:“猜对了耶,那我们去西宋吧!”说着便伸手一左一右地挽住两人的手臂,向着凉城的方向走了去。 一个黑衣白袍的男子在临近山坡上出现,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凉城么?也好。” 男子一直望着她们的背影直到三人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这才转身朝着长明轩的方向走去。 进入断牙山脉后,植被明显丰富了起来。他这一路走得并不快,目光一直坚定地看着前方,直到第一棵红枫出现在视线之内,他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再往前走,那个种满了红枫的地方便是长明轩了。 那个他离开了十年的地方,那个让他背负了此生最大屈辱的地方,那个他答应过别人一定会回来的地方。 他看着眼前那一段不长的路,却觉得分外遥远。 他回来了,虽然只是回来看看,虽然还不能让人发现他回来了。 伸手从旁边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他边走边吹奏起一串犹如黄鹂鸣叫的声音。 声音随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他也跟随着声音走到了长明轩后山的落木崖边。 看到那架小小的秋千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摇晃着,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丁点的笑意,藏得极深,深入眼底。 这架秋千还是十二年前,潘慧凝出第一盏长明灯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此刻,他如同十二年前那般站在秋千旁,伸手握住纤绳,如同往昔一般轻轻晃动着,而秋千上也恍惚有一个小小的绯色身影在玩耍,一盏红色的长明灯跟随在小人儿身旁。 秋千摇晃得不是很快却很稳,小人儿笑得甚是欢愉,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山林。 小人儿扬起小脑袋问他:“大师兄,红色的长明灯好好看,小慧以后也要穿红色,也要变得好好看。” 他轻笑,对着秋千道:“好,红色的小慧也很好看,比红色的长明灯还要好看。” 他还记得那个小人儿第一次出现在长明轩是十六年前的冬天,长明轩山门外皑皑的白雪地上有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女婴,看起来不过出生才十几天,不哭不闹地安静沉睡着,苍白如雪的皮肤,若不是均匀浅薄的呼吸,直要让人以为这个孩子已经被冻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婴是怎么出现在山门外的,那里除了白雪便再无其他痕迹,连脚印都没有发现,他们只在襁褓上发现两个字——潘慧。 于是这个叫潘慧的女婴便成为了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排名十三的弟子,而他则成为了照顾她的大师兄。 在他的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总喜欢跟在他身旁把他的东西弄得一团乱,也总喜欢仰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大师兄是整个长明轩中最好看的人了。 而那一年,她凝出了第一盏灯,却对他说: “师兄喜欢穿白的,那小慧要穿红的!这样小慧可以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师兄,师兄也能找到小慧!” 他曾觉得有这样一个爱笑爱闹的小丫头相伴一起修仙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他也曾以为他有时间陪她一起长大,带她出去游历天下,告诉她即便仙路漫漫他也会等她。 可是,命运却同他开了个玩笑,让他硬生生地从她的时光中抽离了十年,也让他不敢再面对她天真无邪的笑,更让他在相隔十年再次见到她时,却不愿听到从她口中再说出“大师兄”三个字。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秋千旁,看着光影在眼前不断变换。 那是秋千上记录下来的十年光阴,那个小人儿这十年来的成长痕迹。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会在秋千上留下如此一个法阵,却成为了他今日了解她的唯一方式。 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可能有一天他会离开她的身边,留下她独自一人与这架秋千为伴。 也许吧…… ------------ 第41章 结伴同行(三) 只是…… 他突然双眼一眯,眼眸之中有寒光闪过,周身布满肃杀之气。 而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三丈之外,默默地看着他。 男子的杀意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低敛着眼眉未转身,依旧看着秋千上如走马灯似变换着的光影,那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的光影,开口道:“二师叔,别来无恙。” “子昂,这两年可好。”秦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杜子昂,心中有些许惊讶。 不过是两年未见,这孩子身上的气势竟是多强了不少,虽然他感觉杜子昂身上依旧是半点真气都无,但是这分明掩盖不住的气势却说明了这孩子如今已然不弱。 或许比起他来,已在伯仲之间。 至于杜子昂是如何做到真气丝毫不存在体内,这就不是他需要知道的事情了。他只需明白,这个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让人欣慰的高度便可。 左手食指在纤绳上轻弹一下,光影之中最后出现的那一抹白色衣袂也随之消失不见,杜子昂嘴角的冷笑稍纵即逝,转身时脸上已是一派云淡风轻。 “我回来了。” “回来便好。”秦或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十年前被逐出师门的弟子,而是一个游历多时如今归家的孩子。 杜子昂紧盯着秦或的双眼,语调很是舒缓:“我是回来报仇的。” 秦或笑了笑,不以为意,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既然回来了,那便先去拜祭下你母亲吧!你已有十年未曾向她报过平安。”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杜子昂很是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我功法被废,姓名被除,岂是想回来便能回来的。” “并非不能,而是不想吧!”秦或的声音淡淡的,亦如他的口吻,同样也是淡淡的。 杜子昂缓步从落木崖边走下,道:“二师叔,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了解我,比那个人还要了解。” 他的声音虽然很平和,可话语之中那份嘲弄却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嘴角。 看到杜子昂的心结如此重,秦或不由轻叹一声,开口替师兄辩解:“他并非不够了解你,而是他的职责所在不容许他在那个时候徇私护短。” “徇私?护短?那是他会做的事情么?他不是向来将所谓的公正严明摆在第一位,将他的轩主威严摆在第一位的么?他可是整个长明轩内最刚正不阿的人,徇私护短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去做,又怎么可能做得来。”杜子昂冷笑。 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个人严厉斥责他的话语,有如剜心的刀一下一下深深剐在他的心口之上,让他伤痕累累。 是那个人说:“孽子!你做下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今日为父不将你废除功法逐出师门,如何对得起长明轩的列祖列宗!”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只有威严和怒火,还有深深的失望。而他,并没有从那个人的眼中看到身为父亲该有的心疼,哪怕是一丝也没有看到。 面对官菲儿梨花带雨的控诉,那个人选择了相信外人而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留给他便要将他逐出师门,让他怎能不心疼!不心寒! 在那一刻,他才清楚的认识到,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父亲,只有一个长明轩主。 “子昂,莫要怪他,他毕竟是你父亲。这十年来我从未在你面前提及过他,便是不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记起他当日说的话。你可知,在你离开后,他一夕白头,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十岁。这样,你还要继续恨他么?”所有经历过十年前那件事的人都有一个心结,更何况是身处漩涡中央的人。秦或知道自己无法化解杜子昂的心结,所以便从来不说,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可如今看来,那似乎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杜子昂扭头望向一旁,不愿再继续现在的话题,于是淡然道:“二师叔,小慧如今可好?” “她今日一早便下山去了,说是要出去游历四方。你来时的路上未曾遇见她么?”秦或脑子一转,便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们有十年未见,也难怪你会认不出她如今的模样了。” 杜子昂笑得不置可否,并不打算告诉二师叔他已经见过潘慧,只是未曾上前相认罢了:“她如今已该是五灯了。” 秦或点头:“嗯,三个月前突破到五灯。” “三个月前?”杜子昂脸上难得出现惊讶的神色,随即眉心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不该啊!以她的资质,早该在去年便已达到五灯,为何会拖延这么久?莫非……” 秦或深深地看了师侄两眼,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侄一直都是一位阔达之人,或者说是理智到近乎冷漠,即便是心生魔障也决计不会影响到自身修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想到潘慧是因梦魇缠身而始终无法突破呢! “二师叔,小慧近年来是否有认识什么轩外之人?”杜子昂眼中有暗涌弥生。 光影中的那个白衣人虽然面容模糊,却丝毫不妨碍他看清真相。 他嘴角一勾,冷笑。 那个人,他曾视为知己,如今看来,这个所谓的知己还真是让他琢磨不透啊!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秦或思索了片刻,摇头:“慧儿从未离开过长明轩,更别说是接触什么外人。如今这门中与她交好的只有三年前入门的任蓉,我暗里观察过,是个好孩子。” 杜子昂垂下眼帘,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小慧这些年劳烦师叔费心了,子昂无以为报,只期望日后能有机会在师叔身前尽孝。师叔,子昂如今依旧是门派弃徒,不便久留,待拜祭过母亲便要下山去了。” “也好,现在就去吧,迟了恐生祸端。”说罢,秦或率先转身离开,杜子昂随后跟上。 方走出几步,一阵轻风抚过,杜子昂驻足,凝眉,仿若听到几许小女孩的低语声。 他回头望向落木崖,那架小小的秋千依旧在冬日的寒风之中摇晃着,秋千上有一个身穿绯衣的小人儿在哭泣。他凝神去听,只听得小人儿在呢喃着:“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点点微笑在唇边绽放,他眼中的温柔如和煦的春风化开冬雪,轻声道:“我回来了。” ------------ 第42章 初入凉城(一) 潘慧猛然回首,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之中寻觅了一番,映入眼帘的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记忆中那袭飘逸出尘的白衣却不在其中。 就在方才,她恍惚间好似听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声音在对她说着“我回来了”。 原来,都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低头自嘲地笑笑,心道: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在她身旁,又怎么可能对她轻喃低语,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执念罢了。 “怎么了?” 耳旁传来楚星陨的声音,潘慧回头,看到两人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不由笑笑:“没事,刚才好像有人在叫我,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两人恍然点头,楚星陨道:“街上人多口杂,偶尔听错了也是正常的嘛!” “前面有一家客栈,我们今晚就住那里吧!”敖晴却是指着不远处的一张布幔欢快地叫着,布幔之上书写着几个大字——悦来客栈。 客栈? 那是什么地方? 潘慧在心中默默泛着疑问。 她今日不过是第一次下山,看到人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一路走来若非敖晴不停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她都还不知道人间竟然有那么多新奇的玩意。 比如说,方才她们路过一个三层结构的小楼,大门是敞开的,但是却被厚重的门帘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不能透进去,门口有两个彪形大汉各站一边对着所有的行人都是目不斜视的状态。 敖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她说这是赌坊,里面有各种各样稀奇的玩法,就是我赢了拿走你的钱、你赢了拿走我的钱的地方。 潘慧见敖晴一副摩拳擦掌似乎很想进去玩的模样,还未再多问点什么就看到楚星陨阴着一张脸过来揪着敖晴耳朵将其拎走了,换来一路的惨叫。 再比如,刚挣脱了闺蜜的魔爪,敖晴又偷偷摸摸地蹭到她身边,指着一个门窗紧闭、大门之上挂着一块“怡情苑”牌匾的院落告诉她,这里是男人们最爱的去处,白天从不开门,一到了晚上便是灯火通明非常热闹。 敖晴表示自己曾装扮成男子想偷偷混进去玩玩,见识一下男人们到底都喜欢这里面什么东西,结果还什么都没看到便被人识破伪装赶了出去,真真是遗憾。 说着敖晴便咂巴了一下小嘴,满脸的遗憾。 当然,结果就是潘慧再次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楚星陨便已经虎着一张脸过来把闺蜜拎走了。 看着敖晴手舞足蹈见投来的求助目光,潘慧只能惊呆地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们三人便这般周而复始地行进了大半日,终于在晚餐时分将凉城的西街逛了遍,而五脏庙也很是配合地在此时叫唤了起来。 于是在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后,敖晴便奋不顾身地挤开人群冲了过去,任由楚星陨在身后大叫着“那是客栈不是酒楼”都坚定地绝不回头。 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已经跑出几丈远的身影,楚星陨扶额,喉咙中发出一声近似咆哮的低吼,而后只能无奈地对潘慧解释道:“我们也过去吧!这家伙估计是懒经犯了想找地儿躺下,反正客栈里面也绝对有吃的。” 潘慧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紧跟上楚星陨的脚步去追赶已经跑远了的敖晴。 待二人一脚踏进悦来客栈大门时,敖晴正在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拍进上等红木制成的柜面对老板娘叫道:“快给本姑娘准备三间上房,然后弄一桌好菜送到房中,要快啊!” “好嘞,客房您稍候片刻,饭菜立马给您奉上。”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那块银锭两眼放光,连忙招呼起来:“小二,快带三位客人去天字一二三号房,备上最好的酒菜送去!” “三位客官这边请!”这边立马有机灵的小二迎了上来,满脸堆笑躬身带路:“客官还真是好眼光,我们悦来客栈可是遍布四国各地的老字号客栈,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绝非那些小门面的客栈可比,绝对让您感觉宾至如归不虚此行!” 就在小二侧身的一瞬间,敖晴抬手丢了一小块碎银过去,道:“待会儿去帮我们催催,让饭菜快点送上来,酒水就不要了,给我们换一壶好茶。伺候得好了,另外还有赏。” 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银块暗自掂了掂,觉着约摸有一两重,再听了这番话顿时眉开眼笑,越发殷勤了起来:“客官喜欢喝什么茶?我们这天南地北的,只要您叫得出名字,就绝对没有我们找不出来的!” “那好啊!给我备一壶冰魄含春吧!”敖晴双眼闪着光,甚是开心。 冰魄含春? 潘慧微愣。 虽然她从未下过山,倒也听说过这种茶。 据闻这是最北面的北极冰原边界流传出来的一种珍贵茶叶,取阳春三月的新茶封存在千年冰川之下,待来年连同冰块一起取出进行烘制。 因二师兄素爱品茶,所以他一直在人世间遍寻好茶,听他说这冰魄含春千金难求,是绝对的有价无市,他也只是昔年去冰流集游历之时才侥幸品尝过一次,当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在他口中,那茶中有着世间难寻之沁凉,清香淡雅如梦如幻,茶汤无色透明,入口似苦微甜,茶叶漂浮在茶汤之中就如同一片片开春时节的嫩芽一般,细细品下就有如清泉流过心肺,让人浑身舒畅。 如此名贵的茶,敖晴竟然张嘴便来! 潘慧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这样真的好么?” “什么?”楚星陨疑惑地看着她,不明就里。 潘慧指了指犹自在前方走得风风火火的敖晴,道:“呃……我是说,让她一个人付钱真的好么?” 楚星陨瞬间了然,随即笑着挥挥手,道:“没事,反正她钱多。你也别和她去抢着付钱,她会觉得你太过见外没把她当朋友而与你生气的。” 潘慧瞠目结舌地看着敖晴的背影,又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消化掉楚星陨方才的那番话,心中不禁感慨有钱人还有这等怪癖? ------------ 第43章 初入凉城(二) 她这边在犹自感慨着,小二那边却傻愣在走廊上,呆呆看着三人走过他身旁,良久也未能从“冰魄含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直到敖晴对他招呼了一句“小二,快过来开门!”他才恍恍惚惚地走去将三间房的钥匙交予三人,又恍恍惚惚地走下楼去,留下三人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不解。 片刻,还是楚星陨最先反应了过来,扭头对敖晴道:“你一张口便是冰魄含春,看把人给吓得,都傻了吧!” 敖晴不以为然地一吸鼻子,道:“是他自己说的,只要我能叫出名字来的他们都有!我还在好奇他哪来那么大的口气呢!这茶我从来只卖给皇室、官员和富商,他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可能会有?看吧!大话不能乱说的,闪着舌头了吧!” 说着便是“嘿嘿”地一通贼笑,小脸上满是得意。 楚星陨翻起一记白眼,抬头望天。 潘慧则是怔怔地看了敖晴几眼,默不做声地转身开门、进屋关门,由始至终一声不吭。 敖晴看着紧闭的房门,抬眼望向楚星陨,疑惑道:“她这是怎么了?” “呵呵……” 这是楚星陨的回答。 敖晴挠头,看着闺蜜亦转身回房了,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开门进了那间属于她的天字一号房等待小二送饭上来。 而这边,小二却是一路跌跌撞撞地从三楼滚到了一楼,一路上不知道在栏杆上撞了多少次才鼻青脸肿地来到了柜台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算账的老板娘,神情那叫一个欲言又止! “干啥呢?一副魂都丢没了的样子。你这要是把客人给吓跑的,有你的好看。我可告诉你!待会儿我要上楼去检查一下,要是把我这从南海运来的紫檀木楼梯给撞坏了,你就算把下辈子都压在我这客栈抵债都赔不起!” 老板娘一边嘟囔着,左手翻着一本账册,右手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珠子在其指间飞速移动着,让人完全看不清楚运行的轨迹,只觉得一片眼花缭乱。 她眼皮都没有抬起便又问道:“把客人都安顿好了?” 小二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老板娘并未在看他,连忙应了一声。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赶快去厨房吩咐一下菜式。”账本翻到了头,老板娘拨弄了一下算盘将珠子全部归位,又取来另外一本账册继续核算起来。 “那个……”小二畏畏缩缩地又往老板娘身边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老板娘,那三位客人要……” “要什么?”老板娘瞟了他一眼,继续看账册:“客人要什么就去弄什么呗,咱敞开门做生意,自然是要极力满足客人的需要了。” 小二努力咽下一口唾沫,道:“她们要……冰魄含春!”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小二见老板娘一脸正色地看了过来,连忙站直身子满脸堆笑,心道:老板娘总算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谁知他还没高兴一会儿,就见老板娘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便又低头继续盘算起了账目,边拨弄着算盘边说道:“那就去把那份冰魄含春给她们沏好送上去吧!” 淡然的语气仿佛就在说“今天晚上吃些什么”一般的平静,却让小二一阵心惊肉跳,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忘压低声音:“老板娘,那个可是四王爷放在您这儿说下次要一块儿品茗的啊!这要是被四王爷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只听“啪”的一声,老板娘一巴掌拍在了算盘上,左手一动,那本账册就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小二的脑门上。 小二“哎呦”地痛呼了一声,揉着脑门抬眼瞅去,就见老板娘一手叉腰一手拿账册指着他,道:“这客栈是你开的还是老娘开的?老娘都不担心的事儿,你瞎担心个屁啊!楼上的那几位虽说老娘还没猜出来头,但是真要和四王爷比去,啊呸!四王爷连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说着老板娘丢下手中的账本,揪着小二的耳朵把他拎到柜台右侧,拨开一堆随意摆放上去的册子,指着那锭仍旧镶在柜面上的银锭,道:“你给老娘看仔细了,知道那个小姑娘的厉害了么?这柜台可是老娘从自个儿老家运来的,明白是什么意思不?就这柜台都能被人家轻易地将一锭银子镶了进去,银子还没任何的变形,而且那姑娘还压根就没用上暗劲儿,最主要的是,老娘我刚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愣是没能把银子给挖出来!就这样的人,四王爷跟她比,配?” 小二此时点头如捣蒜,瞬间明白老板娘为何对新来的客人有求必应了。 妈呀!他可是知道老板娘是从万生岛出来的人。虽然他不清楚万生岛到底是哪里,但是凉城靠近火魔宫,这儿的人多少也是听说过修仙门派之中的魔门十二殿,听闻这万生岛便是十二殿之一。 虽然他并不明白魔门十二殿究竟有厉害,但是能修仙的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啊! 且老板娘曾经还小露过两手,将那些到客栈来寻事的当街恶霸给狠狠教训了一通,致使他们悦来客栈再无人敢欺。 而刚才那三位,能让万生岛出身的老板娘都扣不出来这银子,那个白衣小姑娘究竟是有多厉害啊! 他这边犹自感慨着,突然感觉脑后挨了一巴掌,抬头一看,见老板娘正瞪着一双杏眼对他叫道:“明白了还不赶快去好生伺候着!” “小的明白!小的这就去!”小二连忙应承着,瞬间脚底抹油往后堂奔去,就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得罪了上面那三位。 于是又是一通跌跌撞撞地到了厨房,他一个猛子奔到灶台边上,对着正在啃鸡爪的绿衣女子说道:“铃儿姑娘诶,您先别吃了,来了仨客人,老板娘吩咐做最好的饭菜送上去!” 林铃一挑眉,应了一声,便任由小二在旁边干着急,依旧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鸡爪啃得一干二净,这才将骨头往一旁的小竹篓里一扔,扯过一块干净抹布,一边擦着手一边懒洋洋地站起来,道:“看你火烧眉毛的样儿,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还需要老板娘亲自吩咐啊?” ------------ 第44章 初入凉城(三)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老板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都得罪不起的人。”小二伸手擦去额头上那个也不知是热出来还是紧张出来的汗,小心翼翼地陪着话。 楼上那几位姑且当作是老板娘得罪不起的角色,而眼前这位却着着实实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儿。 这位听闻是老板娘的师妹,却从来不卖老板娘的面子,高兴起来给你弄点好吃的,不高兴起来就直接没了人影。 偏生这位姑奶奶的手艺当真是天下一绝,就连当今圣上都曾慕名派人请她进宫去做御厨。这要是换了旁人可不得喜出望外,可她倒好,直接一句话甩给来人,说要吃她做的菜便自己来悦来客栈,她从来不上门为别人下厨。 这把宫里来的人当场就给气得够呛,扬言要封了悦来客栈。而这位姑奶奶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而老板娘也还就这么由着她,直把他们吓得够呛。 可谁知道,过不了几天,皇帝竟然真的微服出巡自个儿上门了。 皇帝出巡嘛,当然是带着自己的侍卫和宫人,他这种小人物自然是连鞍前马后伺候的机会也没有,有生之年能得见天颜一面已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了。 过程他是半点都不知道,只知道最后皇帝是满意而归,还派人送来了大量的赏赐和一块牌匾——纯金打造的“厨神”! 这块牌匾现今还在悦来客栈的大堂内挂着呢!他每日见着的时候都觉着格外来劲! 只是,这位姑奶奶好像半点也不拿皇帝的赏赐当回事,还说纯金的牌匾太过俗气了! 小二哥不免一哆嗦。 俗气…… 敢这么说的,也估计只有这位姑奶奶了吧! 如是想着,他看向林铃的目光又恭敬了几分。 林铃扭头瞟了他一眼,对他热切的目光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不由鸡皮疙瘩抖了一抖,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一刻钟后过来端菜。” 小二一听就知道这位姑奶奶今儿个心情还不错,顿时喜上眉梢,应承了一声便转身往外走去。 好歹在这个客栈里也做了四年工,他还是很清楚林铃姑娘从来不喜欢有人在她做菜的时候打扰到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一脚踏出厨房了,他才瞬间想起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连忙又折回身来,心中一阵打鼓。 果然不出所料,林铃在看到他返回后,眼中立马露出一丝不耐,脸上分明写着“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这么一句威胁性十足的话。 他顿时不敢犹豫,赶忙竹筒倒豆子地说道:“那客人还点了‘冰魄含春’,老板娘说送上去。您看……” 这冰魄含春的泡法只有这位姑奶奶懂,他这也是万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来求她了。 林铃双眼滴溜溜得一转,总算来了兴趣,道:“连‘冰魄含春’都舍得拿出来招待,看来来头还真的不小。你且去后院将冰在水井中的油包取出来,千万小心别弄破了。万一弄撒了,你可就真的要卖身给老板娘一辈子了!” “诶诶!”小二应着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奔了回来。 林铃拎着线绳将纸包提起,找来一块布将外面的水仔细擦拭干净,这才打开纸包。 小二大气都不敢出的跟在一旁看着,待看清纸包内的东西后,他顿时一阵无力感传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向林铃时,他的神情已是万分无奈。 这位姑奶奶还当真是爱戏弄人,纸包之内明明是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铜盒,却还偏生要来吓唬他,让他以为只要油纸破了便会有茶叶洒落出来。 眼角的余光看到小二的反应,林铃嘴角一勾,显然戏弄完人之后心情很好。 她取来一支瓷勺,对小二道:“你去把左边橱柜内的那套青花瓷茶具拿来。” 待对方取来茶具,她这才将铜盒打开,取了两勺茶末放入茶壶之中,随即挥了挥手就把人给赶了出去。 小二出去后终于聪明了一会,轻轻地将房门拉上,这才回到大堂内继续招呼起客人来。 他仔细算着约摸一刻钟过去了,便又来到厨房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随后敲了敲门。 厨房门很快被打开,林铃侧身扭头对里面努嘴,示意东西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他连忙道了一声谢就奔了进去将菜一盘一盘地摆入托盘之中,端着往楼上送去。 林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便拍了拍手从外面将厨房关上,往大堂走去。 大堂内,老板娘还在清算着账目,不过原本在柜面上堆积如山的账册现在只剩下寥寥几本了。 林铃走进柜台内,随手捞了一本已经察看过的账册漫不经心地翻着,双眼却是望向门外大街上的人流,道:“那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不出来。”老板娘又看完一本,丢开来去拿下一本:“有两人尚未到达人仙之境,但另外一人……” “怎样?” 老板娘眉头紧皱,似乎在找寻合适的说辞:“另外一人看起来和寻常凡人没有任何差别。” “哦?”林铃双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趣。 能让老板娘感觉与寻常凡人一般的人,绝对是大大的不一般。 她们万生岛与魔门其他十一殿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岛上的弟子全部都不是人,而是修炼成人形的精。 精吸取天地之灵气而修炼,比人更能感触到灵力的强弱,只要不是修为高出他们甚远的人,均能感受得到对方的修为强弱。 而如今她们两人都已离人仙之境不远,对方能让她们感觉不到修仙者的气息,那只能是地仙之上的修为了。 林铃略一沉吟,道:“对方多大?” “这才是我觉得可怕的地方。”老板娘紧锁的眉间满是凝重:“那个姑娘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而且,她身上没有让我感觉到同类的气息,你懂么?” 林铃神色微变,双手不由攥紧,直将整本账册都捏变了形。 她怎么会不懂。一个十五六岁的地仙,而且还不是精,那便只能是人。 这人间界何时出了一位如此天才的修仙者?竟然闻所未闻! 忽然,脑中有一线灵光闪过,她扭头望向自家师姐,目光灼灼:“也不一定……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一位?” “哪一位?”老板娘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脱口便问,待看到林铃的目光时方才恍然,心中不由一跳,道:“你说的是那一位?” 林铃点头。 老板娘默然。 就在此时楼上传来一阵闷响,一个身影滚着就从楼梯上下来了。 伴随着那个翻滚身影的还有一声暴喝:“你糊弄鬼呢?真当本姑娘没喝过‘冰魄含春’么!” ------------ 第45章 冰魄含春(一) 就在肚子第十次发生“咕咕”的叫声时,敖晴听到自己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她一个箭步奔去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小二哥那张谄媚的笑脸而是其手中冒着香气的饭菜,她顿时眉开眼笑地窜出门去敲响了另外两位的房门。 待三人一同回到敖晴的房间时,圆桌之上已摆好了饭菜和一套青花瓷茶具,茶壶的壶嘴处被一个软木塞堵住了,让人完全闻不到茶香。 敖晴看到桌上那些卖相极好的菜便已是食指大动,完全忽视了那壶茶,或者说她压根就不认为这个客栈中会有自己所点的冰魄含春。 她咽了一口唾液,一双眼睛中冒着欣喜的精光,最先冲到桌边,尚未坐下便已拿起筷子向最近的那盘菜叉了过去。 “客官,这是玉竹心子、五香脆皮鸡、水晶南瓜、炝莲白、再加一个金钱口蘑汤,都是小店的招牌菜。”小二这边犹自殷勤地介绍着,完全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好在楚星陨和潘慧都不是计较的人,两人只是看了小二一眼便各自落座,不过因着有外人在场,倒是没有立即动筷子。 敖晴更是一门心思全在吃食上面,全然把小二的话当作了耳旁风,连对方介绍的菜名都一个没记住。 潘慧虽说平日里对吃食从来不讲究,但是今日是她第一次下山接触外面的世界,对着一桌子的菜倒也略微有点兴趣,仔细观察了一下便觉得这家客栈厨师比长明轩的是要好上许多的。 先看离她最近的那碗玉竹心子,只见那猪心每块都切得一般大小,花椒、姜丝和葱花均匀的撒在上面,汤汁粘稠却不堆积,看起来赏心悦目,勾人食欲,特别是那源源不断的香气,惹得她都不觉食指大动。 再说那盘五香脆皮鸡,棕红色的鸡块,外焦内嫩,鸡皮上的蜜汁带着诱人的光亮,让人看着就想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边敖晴便已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只翅膀吃了起来,显然味道很好,她吃得一脸满足,连嘴边沾染了油渍都未曾察觉。 楚星陨轻咳一声,无奈地摇头,伸手去动眼前那道菜。 潘慧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小二口中的那个水晶南瓜,乍看之下,她怎么都觉得这不似一道菜,更像是一件工艺品。 一个金黄色的小南瓜,瓜皮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瓜的上方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口子,分离开的那部分被当作盖子盖在口子上。打开瓜盖,一阵香气扑鼻。里面是一盅碎肉汤,至于是什么肉嘛,她暂时还没看出来。 不过她历来对荤腥没有特别的喜好,一般都是食素为主。 而现在桌上唯一的素菜便是在她右手边那盘炝莲白,这道菜应该算是桌上最简单的一盘菜了,没有之一。 炒成金黄色的莲白配上红色的尖椒,还有那酱色的汤汁,一看便是下饭的好菜。 潘慧如是想着,便动手夹了一片来尝尝,咸淡刚好,入口清脆,配着淡淡的辣味,确实不错。 至于摆在当中的那最后一道菜——金钱口蘑汤,潘慧眼中的探究多过食欲。 铜钱大小的口蘑片,圆溜溜的丸子,还有四小片火腿和绿叶菜在那清澈的汤汁里翻滚着。分明已经没有了热源,但是整碗汤却如同是依旧摆放在炉子上加热一般,在不停地冒着水泡。 不过正因如此,她能保证即便她们吃上一个时辰,这碗汤依旧会是热腾腾的。 楚星陨显然也已发现了这点,不觉笑道:“这位大厨倒是有点意思。” “有什么意思?”听到闺蜜的话,敖晴终于舍得从饭碗中抬起头来,鼻尖上还挂着一粒洁白的饭粒,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就是不掉下来。 楚星陨嘴角一抽,一脸嫌弃地抬手将那颗调皮的饭粒摘了下来,指了指那碗金钱口蘑汤,道:“看见没有?想不到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客栈中竟然还有如此高人,不是有点意思么?” 敖晴只随意一瞅便撇嘴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一点保温的术法么?我也会啊!” 说着,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原本还在翻腾着的汤水竟然在一瞬间凝结成一碗冰块,冒着森森的寒气。 再看敖晴,正咬着筷子吃吃笑着,满脸得意。 楚星陨扶额,在手掌的遮挡下翻了一记白眼,终于还是顾忌着有第四个人在场而没有去教训她。 潘慧则是深深地看了敖晴一眼,将震惊压入了心底,心中对其实力又重新估量了一番。 “哐当当……” 小二一脸呆滞地看着那碗已经变成冰块的汤,连手中的托盘滑落在地都没有发觉。虽然老板娘先前给他提过醒,但现在他还是被敖晴这一手给吓到了,只觉结冰的不止是那碗汤,还是他的身体。 敖晴却是被托盘落地的声音唬了一下,这才发现小二竟然还站在她身后,不由疑惑道:“诶,你怎么还没走?” 小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位客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他僵硬地转动身体,努力想扯出笑脸却只做到了皮笑肉不笑,就连舌头此刻都僵直地不会绕弯,只能颤抖着声音答道:“老板娘听闻客官点名要了冰魄含春,便命小的将她珍藏已久的冰魄含春拿了出来。” “哦?竟然真的有!是这壶么?”敖晴瞬间来了兴趣,伸手便去抓那个摆放在一旁的青花瓷茶壶。 她原本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戏弄一下对方才点的冰魄含春,压根就没报任何希望,却不曾想对方竟然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要知道这冰魄含春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北齐特产,而是她冰流集的特产,或者准确的说是她几百年前闲着无聊弄出来的东西,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让普通人喝的茶带上一切冰雪属性。 虽然是成功了,不过最终还是被她重新改良了,将寒气祛除了只留下沁凉。 毕竟若非修仙者,哪有人可以抵抗得住冰雪寒气的侵袭,最终只会诱发寒症而亡。 她不过是喜欢去研究吃吃喝喝玩玩,全然没有要弄出人命来的意思。 当下拔出壶嘴上的软木塞便倒了满满一杯茶,一时间茶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 第46章 冰魄含春(二) 潘慧闻着淡淡的香味,只觉得分明并不浓郁却将原先的菜香全部掩盖了过去,不愧是好茶! 怎想,敖晴此时脸上却已然变了颜色。 她将茶壶重重撩在桌上,从来都瞪得溜圆的双眼此时微微眯起,连声音都阴沉了几分:“你方才说,这是你家老板娘珍藏的冰魄含春?” “是啊!这还是当初四王爷送给我家老板娘的。”小二哥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开始口齿伶俐地介绍起来:“四王爷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兄弟,听闻他所用之物皆是皇室的贡品,向来他送予我家老板娘的冰魄含春也该是贡品了,老板娘说三位客官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不能吝啬这点茶,这才差了小的给客官送上。” 敖晴的双眼眯得越发细了,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看着闺蜜的表情,楚星陨暗叫一声“不好”,待要出手却还是迟了。 小二见客人笑了,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对方高兴了,便还想继续邀功一番,却在张嘴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飘飞了起来,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到了嗓子眼上变成了一声惊叫。 回应他叫声的是敖晴的暴怒:“你糊弄鬼呢?真当本姑娘没喝过‘冰魄含春’么!” 这声怒吼伴随着他滚落楼梯的动作显得格外的铿锵有力。 楼下的老板娘和林铃二人齐齐变了颜色,两人当即顾不得隐藏功法,只一眨眼地功夫便已到达了楼下,一人接住如圆球般滚下楼来的小二,一人飞身上楼去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素来贪财的老板娘现在都无暇去检查她那价值不菲的紫檀木楼梯是否有被撞坏,只希望楼上这位不要发怒拆了她的客栈便好。 要知道,若真如她与林铃猜测的那般,那这位客人还真的是她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北极冰原的冰螭,那可是传闻中从仙界下来的龙种,人本身便是仙胎,岂是她们这些尚在人间界修炼连何时飞升都不知道的精怪能比的! 若她俩猜错了也无妨。 能在如此年纪便达到地仙之境的人类修仙者,她们俩小心应对也是应当的。 敖晴见飞上来一人,连相貌都不曾看清二话没说便是一袖子挥去,霸冽的气劲瞬间扇得来人倒飞开去,幸而潘慧眼明手快地拉住,否则老板娘便要成为第二个从楼上滚下去的人了。 老板娘在栏杆旁站稳身子,感激地看了潘慧一眼,心头狂跳不止。 虽说方才是被人偷袭了个正着,但是此女的气劲之强竟是让她连反应都来不及,如此强横的修为,让她脊背一阵发凉。 看清了来人的身份,敖晴拍了拍手,往前踏出一步,回廊顿时颤了两下,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她再用力跺上一脚,整个三楼都会被她踩踏了。 所幸楼上几人均非等闲之辈,这种程度的震动倒还不能让她们东倒西歪,只是老板娘脸色还是变了一变,开始在心中盘算若是这位白衣少女真的要动手的话她这件客栈的损失会有多大。 林铃奔上楼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老板娘倚靠着栏杆站立,在她旁边有一名绯衣女子,看情形似乎在护着她;而她对面有一白衣少女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少女身后是一蓝衣女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随意扫视了一遍,林铃心中便已有了估量。那绯衣女子与蓝衣女子的修为还是能感知,只有那名白衣少女,分明毫无外放的气势,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分明不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却静得滴水可闻。 林铃深吸一口气,仗着自己一身金钟罩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拱手道:“在下林铃,万生岛散修弟子,乃此间的大厨,不知几位客人可是对在下的茶艺有所见教?” 楚星陨眉心一跳,倒是没想到这家客栈竟是与万生岛有关系,连忙扬手放出一个隔音结界将五人包裹在内。 光影结界! 林铃诧异地望向楚星陨,倒是未曾想竟然是极光宗的人,随即她看向敖晴的目光也变了。 万生岛、极光宗与冰流集同为魔门十二殿,自然清楚这极光宗与冰流集均在北极冰原,是上千年的邻居了,且两派门人一直交好,不似西南面的长明轩与火魔宫那般水火不容。既然这位蓝衣女子是极光宗的人,那方才她们一直在猜测的白衣少女身份便越来的明显了起来。 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冰流集的集主、北极冰原的霸主——冰螭! 楚星陨哪里知道只因为自己露的这一手,这个自称林铃的万生岛门人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地猜测出了敖晴的身份。她只是礼节性地回礼道:“在下极光宗楚星陨,见教!” 潘慧亦是一拱手,道:“长明轩弟子,潘慧。” 林铃心头一跳,看向潘慧的目光都变了。 她记得岛主曾说过十二殿中有一家的功法最为奇特,便是长明轩。长明轩的功法甚是难练,但威力较其他门派却也更为强大,即便是距离人仙之境尚有半步之遥的弟子对上其他门派中已达人仙之境的弟子皆是完胜,除非是遭遇围攻,否则绝无落败的可能。 而眼前这位自称潘慧的绯衣女子,分明已是一步人仙的修为,自己这个半步人仙的修为对上她只怕是半点胜算都无。 敖晴原本正在生了闷气,见老板娘上来后也只是呆立在一旁不说话,便越发气恼起来,只待发作就听对方终于有人出来开腔,立马双手叉腰、吹胡子瞪眼道:“我对你的茶艺没有见教!我对你的茶叶有见教!你这是从哪里胡乱弄来的茶叶就敢来冒充冰魄含春,真当本姑娘不曾喝过么!我告诉你们,这所有的冰魄含春可都是本姑娘亲手所制,真与假不用品尝,一闻便知!” 见敖晴开口了,林铃心中反倒是送了一口气。 凡人不知,她们可还是清楚这冰魄含春是何人所制如何流传出来的。 好嘛!对方这等于是毫无掩饰地直接将身份告知,她自然得行晚辈礼了:“林铃不知是敖前辈到访,多有怠慢,还望前辈见谅!” ------------ 第47章 冰魄含春(三) 前辈? 潘慧瞅了敖晴一眼,心中越发认定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敖晴是精非人。 敖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全然不领情:“前辈?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人家才不要被人叫前辈呢!不许叫我前辈!不然小心我把你拆了!” 诶?! 林铃和老板娘傻眼地看着突然暴跳如雷的敖晴,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同样有着深深的不解。 她们实在是不明白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此刻怎么会像个孩子似的上蹿下跳,只因为林铃叫了她一句前辈…… 楚星陨无奈地看了敖晴一眼,完全没有上前去劝解的意思,只是扭头对林铃说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 林铃木然点头,不明所以。 楚星陨抬头望天,呃,天花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再看向林铃的眼光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既然都猜出她的身份来了,怎么会没听说过她的习惯?” 敖晴的习惯?! 林铃又是和老板娘对望一眼,终于是想了起来。 这位冰流集的集主有个尽人皆知的怪癖——她不喜欢被人称呼为前辈,但凡知道了她身份的人只允许称呼她为“掌柜的”! 两人当下感激地看了楚星陨一眼,瞬间觉得这个极光宗的弟子和善了起来。 老板娘连忙开口:“掌柜的,您消消气!这孩子不懂事,您可别忘心里去。” 敖晴“嗖”的一声回到楚星陨身旁,脸上的神情告诉对方自己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一愣,这才想起来好像只有她未曾自报过家门,当下扭捏了一小会儿,这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我叫菩提子。” “菩提子?!”敖晴的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一双大眼睛上下左右地瞅了老板娘半天,这才哈哈大笑起来:“你就算是一棵菩提树也好歹取个像人的名字啊!就叫菩提子!你也未免太实诚了吧!” 楚星陨连忙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忍住了伸手去揪闺蜜耳朵的冲动,正色道:“你不是要说茶叶的事么?” 敖晴这边依旧是笑得人仰马翻,一时止不下来。楚星陨只好尴尬地对老板娘笑笑,道:“别理她。方才我听小二说你们这茶是什么四王爷送的,还说是贡品,可是真的?” “冰魄含春是贡品不假,但今天你们泡来的这茶却绝对是假的!”敖晴一瞬间出现在了楚星陨身旁,斩钉截铁道。 老板娘惊呼一声:“怎么可能!当初四王爷将铜盒交于我的时候,我可以亲自查看过的,确是冰魄含春无误!” “那就是有人趁你不注意调包了呗。”敖晴撅嘴。 “那也不可能。铜盒之上有我万生岛特有的封印,是我加封的,除了我和林铃,无人能解。”老板娘皱眉,说得十分肯定。 敖晴双眼再度瞪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这也不是,那也不对。难道你想说是我的鼻子出错了?” 这次老板娘没有再急于辩解。她双眉紧皱,左手抱胸右手托住下巴,沉思了起来。 冰魄含春送到她手中时的确不会有假,她亲手封印铜盒也不会有错,林铃泡茶时更是不会与其他茶叶弄混淆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小二偷偷调了包?”楚星陨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是最大的可能。 林铃摇头:“他没有这个胆子。” “何必在此猜测,将茶叶取来一看便知真假。” 老板娘和林铃齐齐回头,看向身边的绯衣女子。此女自报师承后便再也开口,安静得让她们都忽视了她的存在。 潘慧朝二人点了点头,续道:“敖晴既然肯定冰魄含春有假,那根源自然是在茶叶上,不管是茶叶掺了假还是后期有人动了手脚,将存茶取来一看便知。” 林铃望向老板娘,见其颔首同意,立刻转身下楼,不多时便将那个小小的铜盒取了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解除锁扣上的封印,将盒盖打开,顿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出。 这回不止是敖晴,连楚星陨和潘慧都不觉蹙起眉头,望向屋内茶壶的目光也变得深沉起来。 这茶香与方才闻到的委实不一样,虽然差别不大,但是她们身为修仙者,五感较常人不知强上多少,这点差异虽是细微,却丝毫不影响二人的判断。 那壶果然不是冰魄含春! 敖晴更是直接窜入屋内将先前倒的那杯茶拎了出来,递到林铃面前,道:“你自己闻闻!” 林铃也不觉双眉紧锁。 这么一对比,差别真的出来了。 冰魄含春本就是清新淡雅的茶,茶香中还会有冰雪的凉意,可是这杯茶中却带着丝丝甜腻,若非对比真的难以察觉。 “能做到此等以假乱真的地步,绝非一个普通的小二能办法,除非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二。”潘慧道。 “他在我这儿做工也有几年了,怎么看也是个普通人家的老实孩子,应该不会是他动的手脚才对。”老板娘摇头。 “那这茶自然不可能是在你二人手中调的包,而我们也断然没有诬陷你们的理由,这样算来,接触过这壶茶的便只剩下刚才被敖晴丢下去的小二了。”潘慧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眼眸中竟是清明。 由始至终她都像是一个局外人,分明经历了整个过程却未曾参与其中。她不似敖晴那般气愤被人戏弄,也不同老板娘一样猜疑茶叶的真假,她关心的只是—— 究竟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不过我们先不用纠结那个小二是否有问题,我觉得当务之急就是确认茶水是否有被调包。”潘慧指了指林铃手中的铜盒,笑道:“不如我们再泡一壶如何?” 老板娘闻言面露喜色,击掌道:“此法甚好!这样连茶叶的真伪和小二清白与否都能分辨。” 林铃连忙进屋取来房内的茶壶。任何一件天字号的客房内都有一套方便客人自行泡茶的茶具,虽然与她私藏的那套青花瓷茶具不能想比,但也绝非一般庸品。 至于热水,老板娘早已奔下楼去拿了,厨房的炉子上从来都温着热水的。 ------------ 第48章 身中剧毒(一) 待老板娘提着水壶上来时,林铃已将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只需要将七成热的开水冲入即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不免忐忑起来。不知为何,她们此刻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这茶叶也许真的有问题! 老板娘抬眼看了其余三人,见她们都没意见,便拎起铜壶将热水缓缓冲入茶具之中,一时间茶香四溢。 五人面面相觑,此刻已是齐齐变了颜色。 这香味与方才那杯茶毫无差别! 也就是说,茶叶真的有问题! 可是,究竟有什么问题? 敖晴抓过铜盒来仔细查看着,不论是成色、手法还是香味,怎么看都觉得这应该就是自己亲手所制的冰魄含春,可为何泡出来会这般不同。 她一咬牙,取出随身携带的茶包,对楚星陨道:“小楚,把你房中的茶壶拿来,我们再试!” 既然弄不明白,那就再看看是不是水的问题。 敖晴在这件事情上异常的执着。 一会儿功夫,第二壶茶便泡好了,是属于冰魄含春特有的沁香和冰凉。 敖晴面露喜色,终于再次确定的确是老板娘的那盒茶叶有问题,但是能让她都无法察觉的问题,看来动手脚之人是颇费一番心思。 老板娘和林铃二人皆眸色沉重地看着摆放在桌上的那个铜盒,心中有了思量。 四王爷素来喜茶,这个铜盒便是四王爷亲手交予她们的,并言之凿凿地表示里面装的是圣上所赐的冰魄含春,还说下次过来要喝。 若非今日她们发现这茶有问题,那岂非下次送到王爷口中的也是这茶,一旦被其喝出不同来,她们这间悦来客栈只怕是要被封,所有人都要锒铛入狱。 她们二人反正不是人,大不了屁股一拍回去万生岛即可,可客栈中那些打杂的伙计们就真的是飞来横祸了。 这究竟是谁要陷害她们? 老板娘一脸严肃地看着潘慧三人,行了一个大礼,道:“菩提子多谢三位今日相救,若非你们点名要这‘冰魄含春’,我们决计不会知道自己竟然被人算计了。” “算计?”敖晴悠哉地喝着自己的茶,完全没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当然也根本没想去弄明白。 她素来对人间界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毫无兴趣,在她看来,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如梦幻泡影般一捏即碎,根本不值一提。 她现在多关心的只有她的茶,她亲手所制的茶为何会出现仿冒品,而且还足以以假乱真! “我可不管是什么人要算计你们,只是这人动了我的茶,那我便绝对不会放过他!”敖晴微微眯起的双眼之中有邪气一闪而过,也不见她有任何发力,其手中的那个茶杯便已碎成粉末散落在地上。 “老板娘方才所说的算计究竟是何意?”潘慧喝完一杯敖晴泡的茶,又执起先前的那杯茶,将茶盏置于指尖旋转把玩着,看着水汽从杯中缓缓升起又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眼中的神情让人一时捉摸不透。 “这茶乃是宋国皇帝赐予四王爷的,而四王爷将茶存放在此处,若是此茶在我们手中出了意外,只怕是整间客栈的人全部要获罪。”菩提子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番。 潘慧点头,道:“不知老板娘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是那宋国皇帝要算计四王爷,偏偏你们被四王爷牵扯了进来。” “你是说……皇帝所赐的茶叶原本就是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目的是要找时机治四王爷的欺君之罪!”菩提子瞬间明白了潘慧所说之意,心中不由对此女高看了几分。 潘慧笑得不以为意:“只是猜测。至于究竟是要算计四王爷还是有人要借四王爷的手来算计你们……” 她顿了顿,看向手中茶盏的眼眸深邃了几分,就在众人准备听她说完接下来的半句话时,她一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喝了不就知道了!” 她原本是想着也许只是香味有所不同,可能口感上不会有变化。果然,这杯茶入口后与先前那杯真正的冰魄含春并无差别,若非她们闻出香气的异常,实在是分辨不出来真伪。 “喝起来倒是和敖晴的冰魄含春没有差别,也许只是皇室中人不善于保存,和什么东西串了味吧。”潘慧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笑着告诉她们自己品尝的结果。 菩提子和林铃瞬间松了一口气,只觉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她们这么一间小小的客栈哪里值得别人花那么大的功夫和心思来算计。 敖晴却是一挑眉,再度不死心地将老板娘给她泡的茶重新倒出一杯,准备品尝一下看看是否如潘慧所说的那般。 “啪……” 就在茶杯将将送到嘴边的时候,敖晴突然听到瓷杯摔碎的声音,待抬眼看去不觉大惊失色,当即将手中的茶杯一丢便已是一个幻影冲到潘慧将其滑落的身体接住。 潘慧此时面如金色,口中不断有血沫涌出,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领之上,让原本便是绯色的外衣显得越发的红了起来。 剩下的三人齐齐奔到她们身边蹲下,楚星陨已是伸手抓住了潘慧的手腕,方探到脉便已是眉头紧锁,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怎么回事?”敖晴急切问道,周身已散发出森森寒气,直将房间内的温度降低了几分。 “好霸冽的毒,以潘慧的修为竟然会压制不住!”楚星陨猛地扭头看向身旁的菩提子,声音中难掩怒气:“你们究竟是得罪了什么厉害角色,竟然牵连到我们身上来!” “哎呀!现在哪里管得了她们得罪了谁?赶快找地方帮潘慧解毒呀!”敖晴暴跳如雷,无奈潘慧如今正倒在她怀中,她是丝毫不敢移动半分,只能怒目圆瞪对着菩提子二人吼道:“快说,哪里有最好的大夫!” “在东街与九尾巷的交叉口处有一间杜若药庐,听闻那儿的女大夫杜若是个神医,可巧她前几日刚游历回来,也不知她可否解得了潘姑娘所中之毒。”林铃连忙答道。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心中对这位初次相识的绯衣女子感激万分。若非她亲自品尝,她们又怎会知晓这茶竟然被人下了剧毒! ------------ 第49章 身中剧毒(二) “顾不得这许多了!小楚,我先带潘慧过去。”敖晴交代了一句便抱起怀中的人飞窜了出去。 楚星陨缓缓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有七彩的流光在其拳头上如烟花般闪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已然是动了真怒。 虽然她也清楚整件事情是由敖晴引起的,若非敖晴闹着要喝什么冰魄含春,也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这许多事,潘慧也不会中毒,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将怒气牵引到眼前这两人身上。 如若中毒的是她或敖晴中任何一人,她都不会如此生气,可偏偏中毒的是潘慧。 原本便是她们相邀潘慧同行,如今却害得对方身中剧毒,让她于心何安! 归根究底还是眼前的这两个人得罪了强敌,而让她们平白受了牵连,让她怎能不怒! 楚星陨重重吐出一口气,将胸口之中郁结的怒意倾泻出来,整个人此时如同一柄锋利的光剑一般,说出口的话语都是冰冷异常:“好了,她们已经走了,剩下我们三个是否应该好好分析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呢?” 她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探究清楚,虽然她一直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但是不代表别人可以给她制造麻烦。 至于敖晴那边…… 楚星陨冷哼一声,忖道:等她回来再好好收拾她! 正在路上狂奔的敖晴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抱着潘慧的双手依旧稳健。 不消片刻她便在街道拐角处找到了那间杜若药庐,当下冲了进去大声叫道:“大夫在哪里?快出来救命啊!有人中毒了!” 杜若此刻正在后堂内收拾前段时日从药田中采摘回来的珍贵药材,听到前厅里有人喊叫,赶忙将东西收入柜中,擦着手便走了出去。 印入她眼帘是一名白衣少女抱着一名绯衣女子正一脸急切地在大堂内左顾右盼,待看到她走出来时,白衣少女已是冲将到她面前,道:“你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位女神医?快,救我朋友!” 杜若眉心一跳,倒也没有丝毫不悦,只是许久不曾有人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让她顷刻间有些许不习惯。不过她也算是明白对方只是担忧朋友安慰,便懒得去同对方计较,指了指大堂东面那张床榻,道:“先将人放到床上去。” 敖晴连忙将潘慧放到床上,却也不离开,左手依旧紧贴潘慧的后背缓缓将真气输入她体内以护住心脉。 杜若将手巾放到一旁,抓起潘慧的右手探了片刻,心中不由一个咯噔,神色凝重了起来,脱口而出:“好霸道的毒!” 她行医济世近十年,从未见过这般霸道的毒。眼前这位绯衣女子分明是修仙者,而且修为不弱,但是依旧扛不住毒素的入侵,若非那位白衣少女一直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只怕此刻已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一具了。 心知情况紧急,杜若连忙取来自己的针囊,下针如飞,连用数枚金针将潘慧周身经脉尽数封住,这才缓上一口气,道:“我已用金针将她的经脉封住,毒素暂时不会在她体内漫延开来,你先歇歇吧!” “此毒是否可解?”敖晴小心地将潘慧放平躺在床上,转身急切地问道。 杜若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说实话,我行医多年,这种毒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我无法对你保证一定能解。不过,现今天下若是连我都解不了的毒,只怕也无人可解了。我的金针能封住她的经脉七十二个时辰,届时我会从你朋友身上取血验毒,争取在六日之内将解药配置出来!” 敖晴乍闻对方竟然从未见过潘慧所中的毒,心中已是一急,再听到对方说会尽力研制解药,不觉又是一喜。 虽说对方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但敖晴从来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既然对方敢夸下海口说其他人都比不上她,那自然还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如若到时候还是没救,大不了自己折损上寿命为潘慧续命便是了,反正龙族寿命很长,转送个几百年给别人也没关系。 心中已有定夺,敖晴便道:“杜大夫,还请你尽力救治我这朋友,再贵重的药材敖晴都买得起!” 杜若摇头苦笑,道:“有些药材并非花钱便能买到,根本就寻都寻不到的。” “是什么药材?你说出来,我去寻!”敖晴急道。 “龙血……你能寻到么?算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当真。” 杜若随口说出一个药名,只不过是想告诉敖晴这世间真的有找寻不来的药材,却不曾想对方竟然低头沉思了起来,片刻后抬头望向她,目光灼灼。 “是否寻来了龙血,她就有救了?”若当真如此,她毫不介意放点血出来,只要能救回潘慧的命。 杜若暗吃一惊。她看着敖晴那双闪光的眼睛,突然觉得也许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姑娘难道真的能寻来龙血么? “你快说啊!是否寻来了龙血她就一定有救了?”敖晴急切地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杜若盯着她的眼眸小半晌,这才道:“不错。龙血中蕴含仙气,寻常人间界的毒都奈其不得。不过光有龙血还不够,我还需要仔细验过她体内所中之毒后才能确定还需要哪些药材。不过,若是你当真有办法寻来龙血,那解毒的可能性会大上很多。” “好!龙血我去寻,你只管照顾好她!”说着敖晴便掏出一锭元宝塞入杜若手中,神情中有略微的凝重:“我就先将她拜托给你了,明日……最迟后日便会有人替我来送龙血,还请你一定救好她!” 杜若道:“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分。不过,你可否帮忙先将她移入内室?她如今不能乱动,只能平躺着,就这样将她放置在这大堂之内终归是不妥当,我内室中有一间客房,姑且先给她做病房吧。” 敖晴点头,和杜若一起小心地将潘慧转移到客房之内,再深深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之中的潘慧,这才转身离去。 杜若看着她远去的白色背影若有所思。 ------------ 第50章 身中剧毒(三)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竟然敢打包票说一定能寻来龙血,此女绝对不简单! 那她的这位朋友想来也绝对不是一般人! 杜若转身看向床榻之上仍旧昏迷着的绯衣女子,虽然因中毒而脸如金色,但是依旧能看出来应该与那位自称敖晴的白衣少女一般大。方才她探查其脉象是发现这个女子修为深厚,而且体内的真气一直在试图抵抗毒素的漫延入侵,人都已经昏迷了却还能这般,倒也委实了不得。 取来一只小杯,杜若刺破潘慧的指尖放出几滴黑色的毒血,小心地将其指尖包扎好,并打了温水将她脸颊和颈部的血液擦拭干净,这才拿着装有毒血的杯子去研究起来。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在室内,杜若才惊觉自己似乎已经折腾了老半天了,这一停下来便感觉脖子一阵酸痛,不由得捶着后颈对那个不速之客道:“你这身手不去做贼还真是可惜了。” 杜子昂丝毫不在意好友言语之中的挖苦之意,笑道:“我要在凉城逗留些时日,想着你应该已经回来了便打算过来借宿几日。你怎么还没睡?” “什么时辰了?” “子时已过。” “那是该睡了。”杜若将杯子用油纸小心的包裹起来存放在药柜的角落里,开始收拾那一堆金针银针:“借宿你就别想了,我这几日都没有客房让你借宿。” “哦?有客人?是不是我认识的?”杜子昂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阵倦意袭来,杜若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回答:“是有病人!而且还是个女病人,所以你别想了。喏,外面大堂里还有一张床,你要实在找不着地方住可以在那睡的,反正我无所谓的,正好帮我看门。” “咳咳。”杜子昂轻咳两声,笑道:“其实我也不介意睡你房间的,正好是个女病人,你可以去和她将就几晚的嘛!” 杜若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对着杜子昂那张笑脸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咆哮:“你要不要脸啊!大半夜的不请自来也就算了,还要霸占主人的房间!有你这么个朋友我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我是客人啊!”杜子昂说得理所当然。 杜若一掌狠狠拍在身旁的桌案之上,咬牙切齿道:“我有请你来么!” “嗯,没有。”杜子昂托着下巴好整以暇:“你看我们俩都姓杜,说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那这样算来我们还是本家兄妹呢!这妹妹帮助哥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房间小的。” “我、嫌、弃、你!你是要我毒倒你将你丢到大街上去还是自己滚到前厅去!”杜若直接被气乐了,随手便抄起一个瓷瓶,作势就要往他身上撒。 杜子昂连忙双手向前平推着后退几步,道:“有话好说!不就是看门嘛!能有一张床睡觉就很好了。” 说着便真的退出了内堂往前厅而去,在路过客房时,他不经意地往虚掩的门缝中扫了一眼,见里面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人影。 饶是如此,他依旧心头一跳,总觉得这个房间内的人应该是自己认识的才对。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从门缝中传出,让他在片刻间无从捕捉,不由越发的疑惑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跟你说了里面的是病人,可别打什么歪脑筋!”杜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方才收拾好东西准备回房休息,冷不丁瞧见好友站在客房门外,以为对方还在打着这个房间的主意,连忙提醒了一句。 “此人病得不轻。”杜子昂静听房中传出的呼吸声,时而沉重急促,时而浅薄绵长,中气严重不足,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杜若应道:“确实不轻,连我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还要看老天是否急着收她的命。” 她言语中带着几分沮丧。太久未曾体会到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让她都忘了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这些年在外行医,救人无数,被人尊称为神医,她竟然也开始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从冥王手中抢人命。 今日就这么被一记从未见识过的毒药抽了一耳刮子,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倒也不错,免得日后摔个更大的跟头。 “连你都没有把握,看来此人得罪了冥王。”相识多年,对于好友的医术,杜子昂心中有数,连他当年被灯祖亲手毁去的经脉都能重新接上的人,如今却毫无底气地表示没有把握。 杜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着便不再管杜子昂,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相信好友绝对不是没有分寸之人。 进了房间,关门上床,杜若虽然困得不行却完全睡不着,只能对着床顶的镂空花饰发呆。 今天的事情对她素来坚定的自信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她研究了小半宿却只能确定毒药中的两种毒素,剩下的毒素别说确定了,连总共有多少种她都未能验出。 就这样她还妄想解毒,怎么看都像是天方夜谭。 今晚,看来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杜子昂躺在大堂内那张床榻之上,亦是无眠。 他在努力思索着那个让他感觉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究竟属于谁。为何明明好像快要抓住了关键,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素来阔达,从来不在无谓之事上白费心力,可是这个气息却搅得他有些心神不宁,无法安睡。 闭上双眼,脑海之中有无数熟悉的人影如同走马灯般飞掠而过,那些分明已经不再被记起的人此刻都重新出现,在唤醒他记忆深处那些尘封的往事,带着几许温馨几许心痛。 一袭红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记忆里——那个人安静地坐在一架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看那满山飞舞的红叶,脸上的笑恬淡朦胧,仿佛只要一阵风便能将她带走一般。 杜子昂猛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只觉一颗心从未跳得这般快,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扩大,当下不管不顾地冲入了客房。 有月光透过窗纸模糊地印在地砖上,将床榻之上的人也略微照亮了几许。 那人身上的红衣就这般突兀地映入了眼帘,杜子昂遽然睁大双眼,身体如遭雷击般僵直,心揪得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不住地加紧,让他连再往前迈上一步都失去了气力。 “小慧……” ------------ 第51章 一个约定(一) 杜子昂从未想过十年后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却是在这样的场景。 这个从小被他护在手心中古灵精怪的女子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昔年的音容笑貌还犹在眼前,可是他现在却看不到她笑颜如花,听不到她再叫一声“大师兄”。 脚步有如千钧重,杜子昂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挪到床边。他轻轻执起潘慧的右手,哑声道:“小慧,抱歉,大师兄来晚了,未能护你周全……” 潘慧眉心动了动,似是很不舒服地蹙起,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在昏昏沉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女子,一袭白衣翩然若仙,素面朝天不染红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乎透过时间的长河在注视着她,眼眸之中透着清清冷冷的光,略显凉薄的唇微微弯起,唇边的那抹笑亦是清清冷冷。 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又仿若带着悲天悯人的光,世间万物在她眼中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潘慧双眉深深蹙起,总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记忆里却只是一片模糊。 女子薄唇轻启,连声音都是清冷的:“我情根已断,欠他的终归是无法偿还。” “你断的不是情,而是缘。”一个声音虚无缥缈地回荡在四周,忽远忽近,梦幻迷离:“你若无情,岂会护我三世。你断绝一切缘,只为三世能护我周全,如今我劫难已过重归神位,你也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缘。” “我的缘?”女子眼中有了一丝疑惑。 那个飘渺的声音还在回荡着:“我已让他步入轮回,你是否要去寻他?你护我三世,我便也给你三世,如何?三世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算是还了他的情,了了他的愿。” 女子缓缓转头,神情似悲似喜:“也好……” 有心痛从胸口漫延出来,随着经脉流遍全身,连指尖都在发麻。潘慧想抬手捂住心口,却发现自己全身竟然无法动弹。她动了动双唇,亦是无声。 一点点的恐慌开始侵袭着她的神经,她很想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 若是梦,缘何如此清晰地感受对那个女子的悲喜;若是真实的,为何会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来,潘慧惊觉抬眼,发现那个女子正在看着自己,仿佛穿越过无数的岁月,从遥远的亘古望来。 女子的眼中带着几许惊疑。 “你……为何还在这里?该回去了……” 忽而平地风起,吹得女子衣袂翩飞逐渐远去,慢慢地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潘慧心头一阵急跳,不由剧烈咳嗽了起来,有血沫随着咳嗽从口中溢出,顺着脸颊滑落。 杜子昂一惊,连忙伸手去擦,白色的袖口瞬间染红一片,他也全然不顾惜,只恨自己只能看着她受苦却无能为力。 “大师兄……” 有微弱的声音自潘慧口中飘出,只顷刻便消散在了空气中,但在这般静谧的夜里却分外清晰。 杜子昂紧紧握着她的右手,轻声道:“大师兄在呢……” “痛……好痛……”潘慧一边呻吟着,一边又咳出些许血沫。 房内已经只有月光透过窗纸照下点点斑驳,让她嘴角流出的血显出灰败的黑色。 杜子昂的心随着她的呼声也痛了起来。 他此刻多希望潘慧能突然睁开眼调皮地对他说“大师兄,小慧是在逗你玩的啦!” 就好像多年前还是小小的潘慧有一次不小心弄坏了他最珍爱的琥珀,因为怕他责罚便躺在床上装病,最后被他识破了。 而他则可以如当时那般继续微笑地斥责她不可以这么胡乱吓唬大师兄的。 “小慧,别睡了。你看,大师兄回来了。你不是一直都在等大师兄回来的么?” 杜子昂低声哄着,就好像十年前哄她与自己定下那个“玉娘”之约一样。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潘慧的咳嗽和断断续续流出的黑血。 杜子昂眉头紧锁,眼中的痛又加深了几分。 他只能不住擦拭去潘慧嘴角流出的淤血,丝毫不敢运功去帮她抵挡毒素的侵害。 他方才已经看到了她身上那些金针,知道杜若已经将她周身经脉全部封锁,若是他此时运功对潘慧而言只会有害无益,一旦冲破了杜若的金针,只怕立即有性命之忧。 他为今能做的,似乎便只剩下这么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痛。 待杜若辰时晨起来检查潘慧脉象时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床榻之上,红衣女子安静地躺着,依旧双唇苍白面如金色。 那个昨夜来借宿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床边看着红衣女子,双人的右手紧紧交握着,眼神之中的专注是杜若这些年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察觉到好友进来了,杜子昂抬头看了过去,声音低沉:“起来了。” 杜若却是一惊,失声叫道:“你,你不会是就这么坐了一夜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依旧潇洒不羁,可是那双昔日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宿未眠。 杜子昂淡然一笑,继续低头看着潘慧,道:“阿若,你我相识数载,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我要求你一件事。” 杜若心头一跳,看向床上女子的眼神起了变化。 她想,她应该猜出这个女子的身份了,只是她还需要确认一下。 “她……是谁?”她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几分。 杜子昂再度抬头,眼中有着不甚明朗的笑意,声音分明是柔和的,吐出来的话却仿若一字千钧。 “潘慧!” 杜若瞬间松了一口气,似乎为好友的突然转变找到了缘由。 是了,如果是潘慧的话,那杜子昂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只因为这个人是潘慧,是他心中唯一的逆鳞,是相识八年来唯一能让他提起时眼中充满笑意的人。 他对这个人的好是让她都不免有些许嫉妒的。 一个人能在被师门抛弃、被师弟们鄙夷后还固执着留守住心中一片温暖,那个给予他温暖的人对他来说一定是最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 第52章 一个约定(二) “说吧!何事?”虽是如此问,但杜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杜子昂将潘慧的右手小心放回她身侧,站起身来理了理有些被他坐皱的褥子,这才转身道:“阿若,你知我素不求人。今日我只求你治好她,来日若有差遣,子昂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任何差遣?”杜若问道。 杜子昂负手而立,但笑不语。 “就知道不可能。”杜若秀眉一挑,撇嘴道:“放心,不会要你娶我的。虽然说那个家伙确实很烦,但是比你听话多了。” 杜子昂低声笑道:“呵,这话你应该当面对他说。” “才不要呢!”杜若一颗心沉了沉:“我看不出他的背景来历,但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他应该同你们一样都是修仙者吧!我虽自幼在天机崖长大,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求霸业、不求长生,只希望能解救更多的人于病痛水火。我与他……道不同、命不同、生死不同……” 杜子昂不语。 他很清楚杜若的顾忌在哪里。 修仙者之所以会一路披荆斩棘勤奋修炼,不仅仅是为求长生,更因为一旦踏入仙途便意味着已经跳脱出六道轮回,早已没有退路可言。成则与天同寿,败则灰飞烟灭。 杜若既然是在天机崖长大,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那个人为了她而停止脚步,最后落得魂魄消亡的下场。 杜子昂默默转身坐回床边,静静看着依旧昏迷中的潘慧,握着她的手,脸上并无半点悲喜。 “哎,你这人还真的是不适合谈心,别人和你说一大堆话,你半句劝慰都没有。也不知道你这般凉薄的性子,你师妹当初怎么受得了!”杜若见他半天不接一言,终于忍不住先开腔了,却在一转眼中扫到了他衣袖上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不由大惊失色。 “你袖子上的血迹哪儿来的?难道……”她立马冲到床边,抓住潘慧右手脉门细细诊断了良久,方才松口气:“还好,毒素并未漫延开来。她半夜咳血,你应该去叫醒我的,我如今只是用金针将毒控制在了她的腹腔之内,一旦毒素侵透五脏六腑便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杜子昂身子在衣服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握住潘慧的那只手也紧上了几分。他抬眼看向好友,道:“阿若……” 话尚未开口便被对方打断了。 杜若站直身体,将头向后仰着,双手沮丧地捂住眼,无奈道:“不要叫我……我只是被人称之为神医,可我不是神呀!逆天改命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呀!” 杜子昂沉默不语。 “这种毒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会有的。”杜若放下手,直视着杜子昂的双眼,道:“说不定这根本就是专门研制出来对付你们这些修仙者的。否则怎么毒性会这么霸道!我用金针封穴都没有办法压制住毒素的侵蚀。这还仅仅是第一天,接下去的几天还不知道会变化出什么问题来。杜子昂,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兜个底。我真的没有把握!” “所以我才要求你。” “这根本不是竭尽全力便一定会成功的事情!”杜若有些气急败坏。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现在根本不是她愿不愿意救的问题!而是她有没有能力救的问题!可这人还偏偏一副只要她尽力就好的模样,让她一阵心浮气躁:“我问你,若是最后我真的救不了她,你要怎么办!” “你尽管尽力去救,我自有打算……” 到时候也就只能去求那个人了。 杜子昂左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心中的不甘被重新唤起。 离开长明轩十年,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在等着他去求她,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对人卑躬屈膝的人。 求人?在他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他的生命中。 可是如今,为了潘慧,他愿意放下身段去求人帮助,甚至于,是那个人也无所谓…… 只要那个人能救活她! “你这个人就是这点最讨厌!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却还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让别人即便想帮你都会觉得在被你看低!你……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看着对方那副全然没有反应的神色,杜若终于暴跳如雷。 杜子昂弱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好友,一字一顿道:“阿若,我并非强求,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是死是活,我都会陪着她。” 他的神情严肃得让人明白他根本便不是临时起意。 杜若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人一剪子捅破了的蹴鞠顷刻间泄了气,这个男人根本从一开始便已打定了主意,生不离、死不弃,她却还像一个傻子一样在一旁担心他是否能承受住潘慧离开的痛苦。 她,终归还是低估了潘慧在这个男人心中的重要性,也低估了杜子昂的固执。 她一直以为对这个男人而言,复仇还是摆放在第一位的事情。这些年来,她一直见杜子昂将世间的一切温情都摒弃在外,即便是她这个救命恩人,杜子昂也是提防了很久才成为朋友。 她到现在还对第一次见到杜子昂的情形记忆犹新。 一个本该非常潇洒俊逸的白衣公子十分颓废地倒在路边的草地上,一头黑发散落在脸上堪堪遮住了毫无血色的苍白,身上全无温度,凉得吓人,若非浅薄的呼吸和虚弱的脉搏,她真的要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人背回了药庐,又是扎针又是喂药,没日没夜地照顾了他三天,人终于是醒了,可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双眼之中全无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只有冷漠和戒备,连吐出的话语都是冰凉刺骨的:“说!是谁派你来的!” 杜若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看向杜子昂的眼中满是忿忿。 八年前的透骨寒意,让她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会背后发凉,忍不住地打哆嗦。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如何能毫不犹豫地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出手的。 ------------ 第53章 一个约定(三) 杜若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心有戚戚然:“治病救人原本就是医者的本分。今日即便你不求我,我也定然会竭尽所能去救治她。你……好好陪着她吧……” 杜若终于还是决定不再强调失败的可能性,因为这个男人根本就不需要这种没用的话语。 门外在此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的清晰。 杜若再看了依旧处在昏迷中的潘慧一眼,转身离开客房往大堂走去。 她的药庐虽然每日辰时两刻开门,但是也从不将提早前来问诊的病人拒之门外。 打开大门,一个看上去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一头秀发干净利索地绑在脑后,身着宝蓝色劲装,一脸的冷漠却也没能掩饰住其眼中压抑的怒意。 “你就是杜若?”女子的声音沉静如水。 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杜若不禁微微蹙眉,随即又展开,问道:“我是杜若。姑娘,你有何事?” “我叫楚星陨,是敖晴的朋友。昨日便是你告诉她必须要用龙血才能救潘慧?”楚星陨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黄衣女子,眼中满是探究的打量。 从昨日敖晴回去后她便觉得整件事情都不对劲了起来。 先是一个小小的客栈中竟然会出现专供皇室贵族富商的名茶,而且还是那个什么四王爷不久前送来的;再是莫名其妙的茶叶有问题,依着敖晴的性子是一定会深究下去;接下来又是潘慧饮茶中毒,她们不得不将其送到最好的医馆去;最后是一个普通的人间界大夫竟然会知道龙血的存在并点明需要龙血救人。 这一切未免也顺理成章得太过巧合了! 她还特意问过菩提子和林铃,这两人都很肯定地告诉她那位名叫杜若的女大夫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毫无修仙者的气息。 既然是一个普通人,那有关龙血的事杜若是从何听说的?一个普通人又如何会懂得运用龙血?! 这一日来所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都如同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一般,最终目的便是要得到龙血! 她还记得昨日敖晴急匆匆地赶回客栈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放血给潘慧解毒,吓得她连忙拦住。 从前便听敖晴提起过,龙族之所以天生仙胎便是因为龙血之中蕴藏着仙气,故而龙族一旦受伤,也必须到仙灵之气充裕的地方才能如平常人一般修养。 她们一路从北走到西南耗时甚久,应该不乏有人猜测出了她二人的来历。既然知道了敖晴是冰流集的人,那有人因此打起了龙血的主意也不一定。 北极冰原的那条冰螭活了一千六百年,除了强横的实力让人望而却步,那护短和对本门中人有求必应的性子也是人尽皆知。 那些人或许尚未猜出敖晴的身份,但是他们定然是认为冰流集弟子去向冰螭求取龙血应当是及其方便的,因而才布下这个陷阱等着她们一脚踩进来。 或者他们一开始想毒倒的不过是她或者敖晴,却没想到竟然会把无辜的人牵扯了进来。 不过这样似乎也给了她们一个不得不取来龙血的理由——毕竟谁也不愿意在牵连别人为自己受累后还置对方的生死于不顾! 而看敖晴一回去就要直接放血的架势就明白了,她确实非常在乎潘慧的生死,甚至可以说是超乎了她自己的性命。 在楚星陨百般阻扰之下,敖晴竟然毫无形象地大哭了起来,说她不想看着潘慧就这么死了,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份久违的温暖、好不容易才体会到了当年的温馨,她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开手! 看着闺蜜嚎啕大哭的模样,楚星陨只能叹气。 其实她能够理解敖晴的感受。 她也是个孤儿,和敖晴比起来,她好歹有一个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护着的雪人兽老爹,虽说这个老爹不是人类,但是这都无法抹去它对自己的救护之恩;她还有一个将她视如己出的师父,虽然这个师父从来都很不靠谱,或者可以算得上是全天下最不靠谱的人,没有之一,但还是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可是敖晴,还未破壳开眼便被人送到了一片荒芜的北极冰原,没有人看护地孤零零生活了一千六百年,还没懂事就要先学会如何生存,虽说人间界罕有敌手,却也因性情阴晴不定而没有一个朋友。若非遇到她和她家老爹,敖晴可能还是那条一天到晚在北极冰原上戏弄各类灵兽和凶兽的冰螭。 如今,敖晴终于再次感受到懵懂时最熟悉最温暖的气息,她当然会不舍得放手,不舍得让那个人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可正因如此,楚星陨才要阻拦她。 她们两人中总要有一个人还能保持冷静吧!否则一旦敖晴因为大量放血而元气大伤,场面将彻底无法控制! 先且不说会不会变回原形,就是那浓郁的仙气也会引来无数的修仙者和精怪,到时候她们自身都难保,更别提救人了。 她只能劝说敖晴可能是那个女大夫别有用心,敖晴却坚持说自己活了一千六百多年,看过的人比她吃过的米还要多,不可能识人不明! 最终在她的监督之下,敖晴放出了五滴血,并被她强制去休息,这才算是将事情解决了。 只是…… 楚星陨攥紧手中的瓷瓶,看着眼前明显一脸错愕的黄衣女子,心中开始有暴躁的情绪产生。她的双眼变得越发暗沉了起来,再次开口问道:“便是你告诉敖晴必须要用龙血才能救潘慧?” 杜若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道:“我并未说必须要用龙血,只是告诉她龙血有用。” 她从最初听到楚星陨的问话时便已愣住了。 这个女子一副质问的口吻,显然是在说着“我有龙血,但是我为什么要给你?” 发现了这个潜藏的意思,杜若心中只剩下惊讶。 那个叫敖晴的少女竟然真的寻来了龙血!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 第54章 一剑苍穹(一) 杜若当年在天机崖学医时听闻师父说过在这人间界确有一条龙,而且是一千六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后被遗留在人间界的真龙之种。但是这条龙性情乖张,不喜生人靠近它的领地,千百年来一直很多不怕死的修仙者前去寻龙,最后谁也没有看到他们再回来,留在门派内的魂牌全部破碎,显然是已经尸骨无存,连魂魄都归于混沌之中。 她昨日不过是一时没了主意才随口说了龙血,根本便没有指望对方能寻来,毕竟是那么可怕的存在,她怎么可能会怂恿人前去送死。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叫敖晴的少女竟然真的寻到了! “既然如此,潘慧的毒是否能治?”楚星陨冷哼一声,打断了杜若的思绪。 这个自称楚星陨的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便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杜若眉心蹙起,心中已有不悦,当下脸色一沉,道:“难!” “那就是说,非要用龙血不可了?”楚星陨道。 虽是不喜对方的态度,但本着治病救人为先的原则,杜若还是点头道:“有了龙血,治愈的可能性的确会更大一些。” 楚星陨突然轻笑出声,眼中的轻蔑再无掩饰:“呵呵。说来说去还是在打龙血的主意,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懂得‘死’字是怎么写的!” 说着左手轻动,原本攥在手心之中的瓷瓶滑入袖袋内,右手已是掐起法诀,一个流光溢彩的球形光冕便已对着杜若罩了过去。 这个黄衣女子的确是普通人,但是楚星陨不会蠢到相信一个普通人敢打龙血的主意,其身后定然是还有主谋。她不打算在这里询问,直接将人拘了回去再说,顺便待会儿将潘慧一并带走。 这天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谁说只有一个杜若能治潘慧中的毒! 再说如今既已确认对方为的是龙血,那这个杜若到底是不是本人还要另说! 就在光冕将要困住杜若之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带着碎裂苍穹的剑意对着楚星陨袭来。 一时间,冬日的晨风为其所断,破晓的曙光为其所裂,时间与空间仿若静止了一般,天地间便只剩下这一剑的光华—— 冰冷! 尖锐! 决绝! 楚星陨双眼微眯,冷哼一声,双手法印飞快变换,霎时,层层叠叠的数张光幔遍布周身,如千张错乱交叠的小盾将其护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间,七彩流光照亮了天际。 剑光却丝毫不为光盾所阻,一路势如破竹地冲杀到了楚星陨身前。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剑芒终于被阻隔在了一张光冕之外,与剑尖相抵的是一把半圆形钺,钺身的弧形刃上带着数根三寸长的尖刺,在晨光和流彩的照耀下闪着点点寒星。 剑的主人终于显出身形,一袭青衣在寒风中猎猎飞扬,消瘦的脸庞之上一双黑眸异样尖利,让整个人都有如一柄出鞘的长剑,锋利无比!凶险异常! 楚星陨早已在剑光袭来时便已将随身兵器委羽界召唤了出来。此人的剑意之强让她完全不敢空手对敌,即便是此刻手握兵刃,亦是让她感觉有些吃力。 好强! 不过是一剑,便让她使出全力方能招架! 虽然比不上敖晴,但却也是她平生难得遇上的强敌! 来人见剑光被阻,脸上并无任何变化,连眼珠都未曾动一下,当下抬手便又是一剑。 空中霎时传来一道雷声,楚星陨双眼大睁,心中已是震惊不已。 眼前之人的这一剑竟是带上了天地清气之中所蕴藏的雷霆之力!能引雷霆之力的人,其修为当是离天仙不远了! 药庐之中,杜子昂双眼轻合,嘴角一丝淡淡的笑意味深长。 他默默感受着外面的一切,忖道:第二剑。 杜若看着他平静的模样,心头也安定了下来,却还是问了一句:“外面怎样了?” 她早在那人来时便已被杜子昂拉进了屋内,并自始至终都被好友保护着不被外面传来的气劲所伤。 “无碍。”杜子昂未睁眼,只是开口吐出两个字便又继续沉默。 几年来,他与谢随心交手虽不到十次,却很清楚对方的剑是为何而生。 若只是寻常,也许只是普通地仙之能,但,一旦有人想伤及杜若,谢随心的剑便只剩下剑,再无杂念,即便对手是半步天仙,他也照样拔剑。 此时,剑既是人,人既是剑。 杜若道:“我担心不是他,是怕他又胡乱伤人。” 杜子昂睁眼,将杜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好笑道:“若我没听错,方才那个姑娘好像是要对你动手的吧!你倒是好心!” 杜若连忙分辩道:“我刚才仔细想过了,那位姑娘似乎从一开始就误会我是在打龙血的主意,所以才会对我动手。这样算来,倒是我昨天莽撞了,不该一时嘴快说什么龙血的。” 杜子昂却是继续闭上双眼,道:“那姑娘,不弱。” 药庐之外,谢随心的第二剑已经劈下,剑气如虹,剑光如电,剑意如风。 楚星陨脸色一沉,双眼再度眯起,已是动了真怒。 修仙之人不可扰乱人间界的秩序,这是修仙门派之间相互约定的一条铁律。 可是如今此人却毫不顾忌周围的百姓,肆意放出如此破坏力惊人的剑气,完全是视人命如草芥。 简直可恶! 楚星陨狠狠一咬牙关,双手舞动起一对委羽界,一幅幅巨大的光幔自其身旁飞出将周围的民宅尽数罩住。 一时间整条九尾巷都笼罩在一片七彩流光的海洋之中,而楚星陨却是脸色苍白,喘着粗气。 如此大范围的光影结界,她还是第一次施展,真气消耗巨大,已是力有不逮,只能勉力支撑。 而此时,谢随心的剑已经劈到了她面前,不带丝毫犹豫。 楚星陨瞬间被强大的剑意压得透不过气来,体内一阵气血翻腾,身体周遭的护体光冕顷刻间出现了数道裂痕,只待对方的剑意再重上几分就要土崩瓦解了。 ------------ 第55章 一剑苍穹(二) 但是! 此刻她不能退。 她若退,则整片光影结界都会消失,而周围的民宅将会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剑意之下,宅子中的百姓将无一幸免全部为剑气所伤。 楚星陨只能调动全身真气勉力抗衡,能挡一时是一时。 就在她将将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漫天剑意骤然消散,如来时那般毫无预兆。 待她抬眼看去,便见那名青衣男子已是反手负剑长身而立,安静地站在药庐屋檐下,周身剑气已收敛,有如一柄回鞘的宝剑,虽是安静却依旧震慑。 楚星陨喘着粗气站直身子,嗤笑道:“御剑九天,莫名阁。难怪需要龙血,用来炼制绝世神兵吧!” 谢随心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无波无澜:“光影结界,极光宗。楚留香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楚星陨拱手。 谢随心忽而笑了起来,道:“那小子虽是浑人一个,收徒的眼光倒是不错。小丫头,你方才说什么龙血,是何意?” 楚星陨皱眉,就谢随心对师父的称呼颇有芥蒂,口气也不觉硬了几分,当即将前因后果说了一番,而后道:“你们处心积虑的设计,弄来那么霸冽的毒药,不就是为了得到龙血么?如今又在装腔作势什么?” “我与敖晴乃旧识,当年我未曾求取龙血,今日要龙血作甚?”谢随心笑道:“倘若我当真欲夺龙血,直接杀了你便是。今日若换作是楚留香站在我面前,还有脱身的可能,你?差远了!” “你认识小晴?”楚星陨略微诧异。 她与敖晴相识十数载,从未见过她身边有其他好友,对人也一直是随性而为,这次会对潘慧额外上心也是因为久违的温暖,倒是从未听她提过还有熟识的修仙者。 至于对方说她的修为不足,她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本来方才若是对方并未收招,自己此时应该已经重伤,绝无反抗的余地。 “谢随心。你可以去问问她,是否还记得此人。”谢随心说得颇为随意。 谢随心么? 楚星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倒也不急着回去求证,只是抬眼望向正从屋内走出来的杜若,道:“即便与你无关,那杜若呢?” “我可以为她作保。”还未等杜若开口辩解,谢随心便已斩钉截铁地回答。 楚星陨却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杜若,没有言语。 杜若早在他们停手时便已来到大堂,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终于是明白了楚星陨的敌意来自何处。 她自问心无愧,便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淡然道:“我是医者,但凡能救治病患,再难获取的药材我也会去找寻。” 楚星陨略一沉吟,道:“我要见一见潘慧。” “随我来吧!”杜若点头,率先转身向屋内走去。 楚星陨随后跟上。 谢随心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屋外,似乎完全不担心杜若会再度遭遇危险一般。 待两人走入客房,杜子昂已经不见了踪影。杜若只愣神了片刻便恢复正常,只是心中忖道: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楚星陨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之上的绯衣女子,走上前去细细查看了一番,直到看见潘慧身上扎着的数枚金针并察觉到其体内的毒已被控制,她总算送了一口气,相信杜若的确有在救治。 虽是心中依旧存着疑惑,楚星陨却也不是顽固之人,当下对杜若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杜大夫见谅。实在是这龙血关系到我另外一位好友的生死,所以不得不警惕。” 杜若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没事。原先也是我鲁莽,忘了此物异常珍贵,才会造成先前的误会。况且,能让谢随心收剑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坏人!” 楚星陨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触动。 眼前的女子此刻笑得一派坦荡,能仅凭朋友的一个举动便断定他人的为人,这样的信任和阔达,这个杜若……不简单! 楚星陨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真的猜错了什么环节,或许连这间药庐都是被那个幕后黑手设计在内了。 如此想着,她心不由又是一沉,问道:“她如今怎样?” 原本还笑着的杜若瞬间苦了一张脸,道:“潘慧如今情况不容乐观,我亦是有些束手无策。原本我还以为金针封穴可保她六日,而今看来能撑过三日只怕已是极限。可是……此毒凶险程度远胜寻常毒药,怕是有人专门研制出来对付你们这种人的。” 专门用来对付修仙者的毒药? 如当真是如此,那岂非对方要对付的其实是悦来客栈的那两位?而她们三人只是无辜被牵连么? 楚星陨心中一时百转千回,和杜若对视一眼,没了语言。 客房之内的两人陷入了沉默,而药庐之外,原先消失了杜子昂此时正站在谢随心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么着急出来,是怕被人发现你与那位小师妹的关系么?”长剑已然收起,谢随心身上顿时少了先前的锐利,整个人与方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他犹如被人抽了脊梁骨一般懒洋洋地依靠在门框上,斜着眼调笑杜子昂。 “那你又为何不进去?莫非是怕被阿若当着晚辈的面丝毫不给你留一丝颜面地将你轰出来?”杜子昂挑眉,双手抱胸,反唇相讥。 谢随心闻言一哂,神情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仗着自己年岁大厚着脸皮道:“啧啧啧,就你这张嘴只怕是早将师门内的长辈全部得罪光了,也难怪会被逐出师门!” “连灯祖我都敢讥,他们算什么?”杜子昂直接嗤之以鼻,一脸的不屑一顾。 他这一辈子,从出生起活到如今三十岁还真没怕过谁。 得罪人?算得了什么! 有本事你便针锋相对回来,没本事你就受着! 自己羸弱,怪得别人? 谢随心见对方一副油烟不进的模样,不禁嘘了一声,终于撑起软趴趴的身体凑到杜子昂身边,抬手靠在他肩膀上,笑道:“诶,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正好趁着今天问问。” 杜子昂斜眼瞅他,倒也没有将他推开。 谢随心往屋内努了努嘴,笑得略为奸诈:“我看你那小师妹也不过十五六模样,那你十年前离开长明轩时她应该还只是五六岁的幼童。你……不会有恋童癖吧?” ------------ 第56章 一剑苍穹(三) 话音未落,谢随心已经飘出丈远,而此时杜子昂的左手方掐出一个法诀,有真气凝于指尖,忽明忽灭。 谢随心“嘿嘿”一笑,脸上分明一副“想阴我门儿都没有”的表情。杜子昂却是毫不在意地散去指尖的真气,抬手拍了拍被对方压皱了的外袍,道:“先管好你自己吧!若我没记错,你遇见阿若时她也不过才六七岁吧!而你嘛……啧啧啧……” 杜子昂说着便是一通摇头,笑得甚是鄙夷。 “喂喂喂!”谢随心被其笑得心里一阵发毛,站在远处叫了起来:“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他才不相信自己的秘密已被对方察觉,这些年来他一直行迹飘忽,就连本门中人都已经不太记得他这个人了,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知晓他的秘密。 岂料,杜子昂眉心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嘴无声地对他吐出了几个字:“八十七。” 谢随心瞬间跳脚,也顾不得方才杜子昂的暗算,直接窜到其身边揪起对方的衣领,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道:“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修为停滞多年了吧!若想不被人察觉,那便别被人追赶上。”杜子昂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衣领从谢随心手中解救下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离开。 “喂……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拿你小师妹撒气!”谢随心被他一句话挤兑得气有些不顺,对着他的背影叫了起来。 杜子昂淡淡的笑声从晨风中传来,昭示着他的好心情:“你先踏进阿若的药庐再说吧……” 谢随心顿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想把青冥剑招出对着杜子昂的后背来那么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认命地泄了气,扭头看了看杜若药庐的那块牌匾,转身继续到隐秘处藏了起来。 待杜若和楚星陨走出药庐时,九尾巷里已经有居民来来往往,他们看到杜若时都会很亲热地打上一声招呼,叫道:“小杜大夫早啊!” 杜若则是微笑着和他们应对着。 楚星陨见百姓对她都十分亲近的模样,心中忖道:这个杜若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随即扫视了一圈,见谢随心已然不见了踪影,便问道:“谢前辈怎么不见了?” 她如今平心静气地想想,对方的修为强悍如斯,而且敢叫她师父一声“小子”,那即便是与师父同辈,年龄也绝对比师父大上不少,她叫对方一声“前辈”绝对不为过。 她这还准备带谢随心去见见小晴,以便确认对方是否真的对龙血无意,却不想人竟然不见踪影了,就和出现时一样,毫无气息感应。 “他啊……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平日里便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也不清楚呢!”杜若信口说着,却也明显不愿多谈论这个人,立马转了话题:“楚姑娘,今日之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杜若不愿多做解释,你只肖等着看结果便好。” 楚星陨点头,道:“明日我会与敖晴同来,她若相信你,我便也再无异议。潘慧就先交托与你了。” 她方才偷偷地在潘慧身上布下了一个无色的光片,若有人意图不轨,光片在短时内能护得潘慧周全,为她和敖晴赶来救援赢得时间。 “慢走不送。”杜若也不是客套之人,目送楚星陨离开后便又转身回了药庐去继续研究那杯毒血。 楚星陨一路狂奔回到客栈,第一件事便是冲进敖晴的房间,问道:“你可记得一个叫谢随心的男人?” “谢随心?”敖晴此时睡得有些迷糊,脑子里一时半会也找到关于这个名字的半点讯息,只好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翻个身坐起,瞪着那双还未完全睁开的眼问道:“哪个门派的?” 她对人的分类向来以门派为主,一旦该门派之中有一人得罪了她,那么整个门派都会被她所仇视,比如说,东南边的佛照塔…… “莫名阁的,修为极高,至少我是挡不住。”楚星陨道。 “你都挡不住……什么!他伤到你了?他人在哪里?看我不拍死他!”敖晴骤然睁大双眼,睡意彻底没了,当下气呼呼地一掀被子就是一副要下床去找人拼命的架势。 楚星陨连忙把她拦住,道:“我没事儿!只是他说他与你是旧识,所以我回来问问。” “旧识啊……”敖晴挠着头,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了一朵菊花模样,死劲地想啊想,许久她才猛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是那小子啊!他竟然还没死?” 诶诶诶诶……诶。 楚星陨一时没能将敖晴口中的“小子”与那个锋利的剑客联系起来,半晌才接受了“小子”这个称呼,倒是忘了在这条活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冰螭面前,人类那点寿命还的确是不够看的,也只有敖晴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叫别人一声“小子”。 不过……什么叫“他竟然还没死”啊! “我五十年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一口气了,本来我吃了他最后的干粮,所以想救他的,结果他什么都不要,只求我能帮他保存妻子的尸体,我答应后也就没管他的死活将他留在冰原上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啊!不过现在想想,他给我吃的东西还蛮好吃的!”敖晴说着便砸巴了两下嘴,显然是回忆起来后意犹未尽。 楚星陨顿时一头黑线,看着完全偏离了重点的闺蜜,无力地扶额望天,只能在心中咆哮着…… 吃货啊! “哦,对了,你说你今天见到他了?”敖晴抬眼瞅到闺蜜一脸悲壮的神情,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到自己跑题了,连忙自觉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来。 “嗯。”楚星陨点头。 敖晴眉头瞬间皱成一个“川”字,满脸的不可置信,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抬手托住下巴,道:“不对啊!他那时便已经是地仙之境,如今五十年过去了,若他还活着,凭他的资质早该修成天仙飞升仙界才对,怎么可能还滞留人间?” 楚星陨心头一跳,脱口问道:“五十年前他多大?” “看骨龄,应该是三十七吧!”敖晴想了一会儿,击掌确认道:“没错,确实是三十七。他是第一个送好吃的给我的人,所以我当时还很惋惜这么好的根骨竟然快要死了。” ------------ 第57章 出世入世(一) 一个五十年前就快要死了的人,今日却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并且两剑便将她逼出了全力,楚星陨心中的疑惑越发深了起来。 她知道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存在,敖晴虽然个性顽皮,但是眼光却甚是毒辣,能被其称赞根骨的人,绝对是真正的天才。就连她那个一直自诩为天才的师父,到了敖晴口中也就两个字——庸才! 一个本该是天才的人,却在五十年后依然滞留人间界尚未飞升,这其中颇有蹊跷。 “他如今是何修为?”敖晴显然对谢随心印象极好,便多问了几句。 “应该……地仙小成吧!”楚星陨思索了片刻,回答得有些不确定,毕竟她只和谢随心过了两招,且对方最后还收了力。她自己如今都还未及人仙,故而不能完全摸清对方的实力,只能参照着师父的修为大约猜测一下。 “小成?!”敖晴瞬间一蹦三尺高,却忘了自己正在床上坐着,便听得“嘭”的一声,她的脑袋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床顶,当下痛得大叫一声,重新跌落回床榻上,两只手死命揉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喊着疼。 楚星陨亦是被那声巨大的声响震得浑身抖了一抖,脸上瞬间露出了痛惜的神情,一时百感交集。那么大的声音,一听便知道委实是撞得不轻,连她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疼,也实在是敖晴的头骨足够结实,不然换了平常人只怕早就撞得晕了过去。 她又是无奈又是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了过去帮着一起揉着,边揉边数落道:“你这一天到晚毛毛躁躁个什么劲!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知道么!” 敖晴一边痛得摇头晃脑一边叫道:“我才不是病人!而且那个谢随心怎么可能才小成嘛!我当年见到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小成了,难不成五十年他就没有修炼过么?” 五十年前便已地仙小成…… 楚星陨不由愣住了。 要知道地仙到天仙分为五个阶段,地仙初成、地仙小成、地仙大成、一步地仙、半步地仙,最后才是渡劫成功晋升天仙。 一个能在三十七岁便修成地仙小成的人竟然会在五十年间修为停滞,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小子搞什么鬼啊?”敖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过她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多一些,立马一掀被子又要下床:“小楚,他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不思进取的家伙!就这么荒废掉五十年,白瞎了他那一身好根骨!” “咳咳!”楚星陨连忙咳嗽了几声,又把她按回了床上,道:“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你现在要我上哪儿去寻他?” “没事,我鼻子灵。”敖晴跃跃欲试地再度坐起身来,却在接触到闺蜜杀人的目光后终于乖乖地重新躺了回去,小嘴一扁,嘀咕道:“不去就不去嘛……” 楚星陨“哼哼”了两声,算是对她听话的回答,不过看着她一脸心有不甘的模样,还是告诉她:“我与杜若约好了明日带你前去探望潘慧,届时你再好好到四周察看一下不就好了,反正那个谢随心看起来似乎挺在意杜若的安危,想来应该不会离得太远,否则刚才我对杜若出手的时候他根本不会那么快的出现。” “好吧。”敖晴吸了吸小鼻子,勉强算是同意了闺蜜的安排,却依旧不死心地继续问了一句:“真的不能今天去么?” “不行!你给我好好休息!”楚星陨双眼一横,直接把她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掐灭在萌芽阶段。 敖晴扁扁嘴,不敢出声抗议,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闺蜜,道:“小楚,我饿了……” 楚星陨单手扶额,很没形象地翻了一个大白眼,道:“我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吩咐小二去给你准备早餐了,应该快送来了,再等等吧!” 敖晴瞬间眉开眼笑,立马将方才的不愉快全部抛诸脑后,讨好道:“小楚最好了!” “呵呵……”楚星陨只能是嘴角一裂,扯出一抹干笑。 幸好这是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解救了她想要打人的困恼。楚星陨转身去开门,却是没想到竟然会是老板娘亲自将早餐送上楼来,连忙闪身让过。 敖晴一看吃的送来了,赶忙蹦起身来,连外衣都不顾穿上便扑到圆桌前面坐下等着早餐上桌。 楚星陨无奈摇头,关上门认命地走到衣架旁将她的外衣取来帮她披上,顺势坐在了桌旁。 老板娘将托盘中的碗碟尽数摆在桌上,这才坐下来问道:“楚姑娘,不知潘姑娘的毒怎样了?” 她自然是知道楚星陨一大清早便出门去了哪里,所以正好借着送早餐的机会亲自上来问问情况。毕竟这毒是在她的客栈里中的,她得负起责任。 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敖晴一听到老板娘的话,也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望向闺蜜,连香喷喷的早餐也不再吸引她了。 楚星陨缓缓摇了摇头,脸色很是不好。 今日听杜若的意思,三日之内若是找不出解毒之法,只怕潘慧性命难保, “全无办法么?”老板娘担忧道:“我门内有一小师妹,自幼喜好研习医理药理,我已千里飞讯与她,希望能赶得及。” 楚星陨闻言一喜,却又立马凝眉道:“还剩两日,你那小师妹赶得上么?” “怎会只剩两日了?我昨日带潘慧去时,那个杜若还告诉我可保六日呢!”敖晴叫了起来。 楚星陨道:“今时不同昨日。昨夜潘慧又咳血了,今夜若是再咳血,只怕是明日便有性命之忧。” 敖晴立马被气得跳脚,拍着桌子便跳将起来在屋里乱窜着大骂:“庸医!这个庸医!还骗我说什么可保六日!我现在就去拆了她的药庐!” 老板娘却是沉默了下来。 她从昨日起便觉得这件事情之中一定牵涉着一个阴谋,只是尚未理出头绪。 ------------ 第58章 出世入世(二) 与敖晴和楚星陨不同,老板娘入世已有多年,深知人性的险恶,人类之中良善之人不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亦不在少数。就说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客栈,眼红者颇多,上门挑衅的、背后使坏的、敲诈勒索的数不胜数,若非她仗着一身功夫了得且到处送礼托人情,只怕早就没法在尘世混迹下去了。 “究竟是什么毒?竟然会这般凶险!”老板娘问道。她尚且不知龙血之事,所以并未和楚星陨猜想的方向一致。 “管它是什么毒,我先给潘慧过继个百十年的命,再慢慢找人医治便是!我这就先去把那个庸医的药庐给拆了解气!”敖晴一撸袖子,也不顾自己外衣都尚未穿上,便要冲出门去,被楚星陨拽着腰带拦了下来,不由叫道:“小楚……” 话未说完便被楚星陨打断了:“你先别冲动,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杜若告诉我说潘慧所中之毒只怕是专门研制出来对付我等修仙之人的毒药,寻常药材作用不大,也幸而她师从天机崖,从她师父手中继承下来几亩药田,所以手中还有些许灵药可用。我离开时她告诉我,她会争取在今日之内将毒药中的所有毒素全部查找出来。” “专门对付我等修仙之人的毒药……”老板娘一字一顿地缓慢重复着这句话,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了悟,脱口惊道:“莫非是……” “什么?!”敖晴与楚星陨瞬间围了过来,等待她的答案。 “其实我也不是很能确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蛮久了。”老板娘边回忆边将当年林铃得罪皇室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当时这宋国皇帝还赏赐了一堆好东西,连我一楼大堂内的那块金匾都是他赏赐来的,我便以为事情应该是过去了。且我与林铃每年都要到各地的分店去对账,在凉城待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根本也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想来,你们说会不会是那宋国皇帝要秋后算账?” 敖晴听完便直接暴跳如雷:“我去他的什么狗屁宋国皇帝!秋后算账竟然敢算计到老娘头上来了!若是没有老娘镇守冰原这些多年,整个中州大陆早不知被兽潮袭击了多少次了,哪里还轮得到他如今作威作福!哼,我明日便叫一群凶兽来将他的皇宫夷为平地!” 一道白色亮光从眼中闪出,敖晴此时脸上满是凶煞之气,两腮的皮肤上已有半透明的银白色鳞甲显现出来,一撩衣摆便是要立马出门去拿人的架势。 楚星陨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将其拽了回来,喝道:“你先给我坐下!你忘了修仙之人不得以力祸世的铁律了么?一旦凶兽屠城,上天必降天罚!你想因为一时解气而最后落得形神俱灭!” “我又不是什么修仙者,我是仙界下来的冰螭,人间界的铁律哪里管得到我啊!再说了,凭什么那个狗皇帝可以随意阴人,我就不能惩罚他了?而且那个劳什子的毒药,一旦他发现真的有用,岂不会拿来毒死所有不能为他所用的修仙者!”敖晴据理力争。 “那你也可以去毒死他,你不是有‘天下无水’么?随便喂他一滴两滴的直接把他变成干尸不就好了。怎么可以引凶兽屠城!”楚星陨开始数落闺蜜这种太过血腥暴力的做法,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老板娘已是大汗淋漓。 老板娘抬手抹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心中一阵发虚,忖道:还好现在只有她们三人,否则这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只怕不出片刻整个客栈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听闻北极冰原出来的人素来不按规矩行事,这二十多年前便曾出了一个叫楚留香的采花贼,到处勾引良家女子,一度让四国首次不弃前嫌地联合下达通缉令,最后还是未能抓到他,让他再度销声匿迹。 老板娘偷眼看向楚星陨。这个女子出身北极冰原,又同是姓楚,也不知和那个楚留香有无关系。 楚星陨哪里知道老板娘的腹诽,只是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戳着闺蜜的脑门继续数落着:“再说了,这一切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等拿到了切实的证据再动手也不迟。” 老板娘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心想这总算是说了一句正常的话了,连忙附和:“是啊是啊,等我们拿到证据再说吧!” 敖晴抽了抽小鼻子,依旧一副忿忿的模样。她目光一转落在了老板娘脸上,面露不快道:“你好歹也是一棵修炼了五百多年的菩提树,虽说离人仙还有一步之遥,但也不至于被人间界的凡人这般欺负吧!怎生如此懦弱!” 刚才在与楚星陨争论的时候,她便看到老板娘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中甚是鄙夷。 老板娘闻言哂笑,道:“我当年出岛之时,岛主曾有交代,不得对凡人暴露身份,不得以武犯禁,一切必须遵循人间国家的律法行事。” “你们岛主还真是奇怪,竟然给你立下这样的规矩。这日后你们若是被人欺负了,那岂非只能坐着等死了么?”敖晴皱眉,对万生岛主的做法很是不以为然。 她活了这么多年,若非天生仙胎带来的强横实力,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北极冰原上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故而在她的概念里从来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别,弱者听从于强者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还有强者为了迁就弱者反倒因压制自身力量而为弱者所欺的? 这在她看来简直就是在自己好好的脑袋上开了个瓢让别人往里面灌水——没事自讨苦吃! “岛主说,这也是一种修行。”老板娘却是笑得温和:“她说,如今我们在人间界之中,自然觉得自己比凡人强大不知几许,却不曾想过,待日后飞升仙界,强者比比皆是,我们那点修为在他们眼中根本就如同蝼蚁一般,若不早日学会如何在弱势中生存,即便成了天仙也不过是给自己换了一个送死的地方罢了。” ------------ 第60章 出世入世 敖晴顷刻间沉默了下来,双眼之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千百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在人间界中的横冲直撞,也一直为自己的强大而沾沾自喜,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回归仙界后会是怎样的一盘棋在等着自己,也从未想过遇到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对手该如何应对,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她只知道勇往直前、百无禁忌。 “难道说……”敖晴坐在桌旁,双手托腮,目光在两人之中转来转去,在将二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这里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让楚星陨吐血三升的话来:“谢随心就是怕去到会仙界被人虐杀了所以才故意停止修为滞留人间界的么?” “嘭……” 楚星陨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直接将圆桌砸得凹陷了一小块。 她此时也顾不得掌心的疼痛,只能抬手死死按住额角那暴跳而起的青筋方能缓解胸口这瞬间堵住的一口气。 老板娘却是满心的疑惑,不清楚敖晴口中的谢随心是何人,也不明白楚星陨为何会突然这般激动。 敖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下坐着的凳子,让自己离闺蜜稍微远些,脸上神情分明是犯了错的孩子怕被大人责骂的局促不安。 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在奇怪小楚的反应好像过于激烈了。 难道…… 敖晴眼珠骨碌碌地一转,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至少在她看来是非常可怕的想法。 难道小楚喜欢上那个谢随心了?! 敖晴越想着越觉得心惊,看向闺蜜的眼神都不觉变了,再结合着楚星陨此时这副气闷抓狂的样子,她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 你想想,作为修仙之人,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的男子竟然因为害怕未知的强敌而逃避飞升,这换了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觉得失望之极。 敖晴重重地一点头,认为自己推断得很有道理,正想安慰一下闺蜜,忽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连忙脱口而出:“小楚啊,那谢随心可比你大了一个多甲子呢,你们两个在一起的话就太便宜他了。” 这边老板娘刚倒了一杯茶递给楚星陨让她喝着顺口气,茶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又被敖晴的这句话呛得一口喷了出来,有几滴茶水呛进了气管之中,楚星陨猛然将茶杯搁在桌上,伸手捂着咽喉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敖晴连忙上前去帮着一通拍背,心中却还在嘀咕着小楚喝茶怎么这么不小心!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楚星陨终于顺了气,扭头看着敖晴便是皱眉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我有胡说八道么?”敖晴茫然,丝毫未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语。 楚星陨双手紧握成拳随即又松开,眉心跳了几跳终于忍下了揍人的冲动,只是狠狠地吐出一口闷气,嘴角一咧咬牙切齿道:“那请你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你们两个在一起’?!我几时说过我要和他在一起了?你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敖晴被她的皮笑肉不笑唬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低着声音弱弱地说道:“你……你不是喜欢……谢随心么……” 楚星陨双眼一眯,嘴角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起来。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都觉得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正当她准备开口劝阻的时候便听得楚星陨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笑得很悦耳,却让人听着肝都要颤两颤。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喜欢他了?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方才的对话么?” 楚星陨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敖晴,笑靥如花。 敖晴却全然未听出闺蜜话语之中的危险,还颇为得意地一仰头开心笑道:“没有啊!我猜的!” 这一回,连老板娘都忍不住呛了一口气,终于体会到先前楚星陨的感受了。当下不觉摇了摇头,忽而开始同情起楚星陨来。 跟在这样一位跳脱的前辈身旁,也当真是不容易啊! 如是想着,老板娘看向楚星陨的双眼越发的慈祥了起来。 “咳咳……” 看着闺蜜一脸“求表扬”的模样,楚星陨终于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无力地坐回到圆凳上,扶额兴叹。 冰螭的大脑思维构造果然与人是不同的! 敖晴在一旁瞅着闺蜜的神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便慢慢挪到楚星陨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那个谢随心么?” 楚星陨挑眉,莫名其妙地看向对方,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敖晴一听,立马端起圆凳凑到近旁坐下,扳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起谢随心的优点来:“因为他人很不错啊!根骨佳,天赋高,皮相还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对妻子很痴心啊!即便是妻子已经死了也要将尸体永久封存在冰魄之中让她免于红颜枯骨的下场。” “那又如何?”楚星陨乱没形象地白眼一翻,完全不明白闺蜜为何会对这个名叫谢随心的剑客如此好评。 “如此优秀的男人,你竟然会不心动?”敖晴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 “喂!”楚星陨的声音顿时抬高了八度,拍着桌子叫道:“刚才是谁急吼吼地跟我说谢随心比我大了一个多甲子,叫我千万不能和他在一起便宜了他的!” “呃……”敖晴一时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前后矛盾了,于是又再度挪着圆凳退开了些许。 就在此时,一旁的老板娘终于看不下去了,连忙咳嗽了两声,将二人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感受到两人探究的目光,老板娘不由得笑了笑。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想吸引注意力的,只是从一开始她便是来打听潘慧的近况并与二人商量对策的,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跑题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强悍,就连她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带跑了。 若非刚才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她生怕出了丑的冰螭在意识到在场还是第三人后将她杀人灭口,她终于绞尽脑汁地想到了解救的办法。 那就是……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潘慧中毒事件上来! “那个……我说……我们好像是在讨论潘姑娘中毒的事情吧……” 冰原二人组面面相觑。 ------------ 第61章 三日绝命(一) 接近晌午,杜子昂走进药庐时便看到杜若正拿着一张在纸轻声念叨:“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了?”他将刚从全城最好的酒楼“陌香居”带回来的食盒放在桌上,问道:“查出什么了?” 杜若将纸拍在桌案之上,双手撑住桌面俯身盯着那些她亲手书写出来的字迹,心中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怎么可能会这样?这个配方应该已经失传了才对!” “什么配方?”杜子昂伸手抽出纸张,扫了一眼上面罗列出来的药名,发现都不过是一些很寻常的毒草,比如马醉木、商陆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杜若低垂着头闭上双眼,良久才站直身子看向好友,重重地吐出一口胸中抑郁的浊气,脸色异常难看,连声音都变得沉闷了几分。 “三日绝!” “三日绝?”杜子昂细细嚼着这三个字,并非从脑海中找出关联来,便问道:“是什么?” 杜若抬脚往外面走去,直到走出了药庐呼吸到了外面的清新空气,这才平复了先前有些嘈杂的情绪,对随后跟出来的好友开口解释道:“三日绝是五百年前便已经被禁止使用的烈性毒药。此毒看似平凡,会让中毒之人在昏睡三日后毙命,可是三日绝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它会侵蚀中毒者的大脑让人每日午时转醒一次,醒过来的人完全便是一具嗜血的行尸走肉,到处杀人,午时一过又再度陷入昏迷沉睡之中,如此反复三日,直到第三日醒来杀人后便有血自全身的毛孔流出,最后放空血液而亡。” 杜若的眉头深深皱起,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显然是脑海之中想象出那番血腥的场面,觉得不寒而栗。 “先前中毒者杀人后会昏倒在血泊之中,故而并未有人察觉异常,只会被人当作是幸存者救走,因而血案一直未被查破,直到有修仙者发现了端倪这才明白是毒药作祟。师父说,当时所有门派一同联手终于将那个丧心病狂的药师找了出来处以极刑,并在所有掌门的共同见证之下将‘三日绝’尽数毁去,这才平息了人间界的一场大祸。但我记得师父说过,从那时起‘三日绝’的配方便已失传,就连他也只是在一本破旧的手札上看到残缺的配方,配方上明显缺了最重要的几味药,因此炼制出来的都不过是寻常的毒药。” “不……”杜若摇了摇头,道:“或许连毒药都称之不上,只是会让人全身麻痹呼吸短促陷入昏迷,只需大量灌水便能救醒过来,完全无需什么解药。” 杜子昂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这就是那个残缺的配方?” 杜若颔首。 “这些……都是你从小慧的血液之中发现的?”杜子昂眉心紧锁,真气已经开始在全身经脉游走。 “不错!”杜若不经意间看到好友脚下的影子,突然心头一阵急跳,惊呼一声“糟糕!” 她的话音还未落,杜子昂便已冲入了药庐,闯进了客房之中。 杜若连忙跟上。 客房内,床榻旁,绯衣女子正在缓缓站起身来,双眼瞳孔涣散、暗淡无光,一张俏脸之上毫无生气,每动作一下都能让人感觉到她全身关节的僵硬和生疏。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陌生的灵魂在适应一具全新的身体,那么的诡异和不协调。 “小慧?”杜子昂试探地轻声唤道。 绯衣女子充耳不闻,依旧在缓慢地活动着四肢,神情木然。 “真的是三日绝!”杜若呆立在门口,右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前襟,圆瞪的双眼中满是惊骇,连指甲掐入掌心的疼痛都未察觉。 杜子昂呼吸随之一滞,脚下已略微移动了几步,正好将出门的唯一路径堵住。 绯衣女子原本呆滞的双眼之中突然有精光闪过,双手变为鹰爪形状,身子骤然前倾便已疾飞过来,只一瞬便有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那凌厉的身手哪里还有方才的迟钝感! 杜子昂脸色微沉,撩起衣袍,右脚后撤半步,左手挡下了对方的第一击。 绯衣女子前倾着身子,足尖点地,凌空变招,一时间漫天的爪印袭向杜子昂面门,难辨真假! 杜子昂在漫天爪印成型时便已闭上了双眼,只待气劲扑面而来时猛然伸出左手二指狠狠戳中了对方掌心。 “桀……” 绯衣女子吃痛地大叫一声,倒飞了开去,却是让杜子昂沉静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这分明不是人的叫声!就连声音都完全和潘慧的两样。 潘慧的声音一直都有如山间的泉水一般,清澈透亮、甘甜悦耳。 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依旧是潘慧的模样,却发出如此沙哑刺耳的声音,就仿佛是一把生锈钝了的钢锯在拉扯着腐烂的木料,让人听着便不自觉地寒起一身鸡皮疙瘩。 杜若忍不住抖了一下,连忙双手抱胸狠狠地搓揉了几下手臂,这才将心头泛起的寒恶强行压了下来。 “桀桀桀桀……”绯衣女子半蹲在床榻之上,歪头看着门口的二人,突然嘴角一咧,扯出了一个怪笑。 “竟然都是真的!”杜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绯衣女子,怎么也没想到传说原来是真的,“三日绝”真的会在午时让中毒之人性情大变发狂杀人。 而此时杜子昂已无暇去回答她的感慨,因为原本半蹲着的绯衣女子猛然站起身来,浑身只一震便将封锁她全身经脉的金针尽数反射而出。 十多枚金针在屋内闪着隐晦不明的光朝着杜若急射而去。 杜子昂一个滑步便已挡在了她身前,右手长袖一卷,将金针全部收入衣袖之中。 “小心!” 就在这时,耳旁传来杜若的一声惊呼,待他再要反应却已是来不及。 剧烈的刺痛自腹部传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不由闷哼了一声。 “桀桀桀桀……”那张脸依旧在怪笑着,熟悉的容貌,冰冷陌生的眼神。 她竟是趁着杜子昂挥袖挡针的空隙,直接给了他腹部一记手刃。 ------------ 第62章 三日绝命(二) 绯衣女子一击即退,足尖在地面上借力一点,扭身便破窗而出。 杜若连忙扶住杜子昂,关切道:“你怎么样?” “没事。快追!”杜子昂捂住腹部的伤口,将上面的一根金针拔了下来,从破开的窗口追了出去。 对方偷袭的不仅仅是手刃,还有一枚金针,直接刺入了他的关门穴,将一股劲力瞬间封入了他腹腔之内,绞得他腹内一阵疼痛。 到底是大意了…… 也实在是,对着那张脸,明知如今控制那具身体并非是潘慧的意识,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集中精力应对,更无法真正的出狠招。 “桀……”叫声再度传来,带着几分愤怒,几分狂躁,还有几分恐惧。 杜子昂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随之一松。 他知道,谢随心出手了。 药庐外的青石板长街上,一个青衣剑客低垂着眼帘长身而立,单手持剑,剑尖虚点地面,剑气在其周身飞速盘旋着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光芒,激得衣摆咧咧作响。 在他对面丈远开外,一个绯衣女子正面目狰狞地注视着他,双眼赤红一片,口中发出声声“嘶嘶”的低吼。 杜子昂追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晌午本是冬日里最暖和的时分,和煦的阳光照在房前屋后的青石板上,晒得人都慵懒了几分。 往日里,这个时辰的九尾巷中应该早已充斥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老人们端着矮凳坐在屋前晒着冬日暖阳,看着自家的儿孙追逐嬉闹,整个巷子里都洋溢着安详惬意的温暖。 杜若最喜欢的便是冬日午时的九尾巷。 可是今日,九尾巷中悄然无声,只有穿堂过巷的寒风在呼啸着。 早在听了杜若对“三日绝”的解释后,谢随心便已挨家挨户地通知了下去,让所有人在午时都不要出门。 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是不能确定,也绝对不能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况且,他向来对杜若的医术颇有信心。 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绯衣女子咧嘴怪叫一声,俯身朝前方冲去。 谢随心遽然抬眼,右手提剑向前一挥便是一记横削,剑光飞掠而出,瞬间将绯衣女子掀翻在地。 绯衣女子愤怒地大叫一声,左手在青石板上一拍,身子便是朝着一旁的民居疾飞而去,右手成爪,霍然对着的是一扇窗。 “不要伤她!” 杜子昂声音传来的一瞬,正是谢随心挥剑之时。 谢随心斜眼瞄向杜子昂,见其难得一副惊慌神色,当下手腕一动,将原本刺向绯衣女子背心的一剑变成了挑向对方的手筋。 绯衣女子又是一阵“桀桀桀”的怪叫,双手忽而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窗户,狠狠地抓向三尺青冥剑的剑锋。 谢随心瞳孔紧缩,已是将剑势收回,心中对这种被迫束手束脚的打斗颇为不忿。 眼前的女子已分明失了神智,但是他却不能伤她,这实在与他“御剑九天”心法最讲究的剑意无形、剑气无意、随心随意的意境相悖,让他施展起来好生不自在。 看着绯衣女子的狰狞模样,他左手拍出一掌,再度将其掀翻在青石板街面上。 这边,杜若也已从药庐大门奔出,看了一眼倒地的绯衣女子,对着杜子昂的背影叫道:“快!用金针刺她的风池、玉枕和天柱!” 杜子昂双眸一凝,右手已从袖中取出三枚金针,对着女子的脑后掷去。 “呃……” 将将坐起身来的绯衣女子低呼一声,便软着身体倒了下去。 谢随心看到她闭眼前的目光——分明呆滞无神,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森冷怪异? 杜子昂已是一个箭步奔到潘慧身旁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看着她此刻恢复了虚弱苍白的脸颊,心中不由一痛,连轻蹙而起的眉心都带着几分隐忍的痛意。 潘慧静静地睡在他的怀中,脸上的平和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此刻这般沉静的女子竟然在方才还是神志不清眸中嗜血的模样。 有丝丝刺痛自腹部传来,杜子昂轻咳几声,小心地将潘慧抱起往屋内走去。 谢随心偷眼瞄到他黑色长衣上沾染的暗褐色血迹,心中不免一阵诧异,连忙凑到杜若身旁,附耳问道:“他方才是否被潘慧偷袭了?” 杜若惊得抬眼看向谢随心,问道:“你如何知晓?” 谢随心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左侧,道:“这里有血迹。他这一身黑衣,若非是在阳光之下,连我都没瞧出来。” 他曾与杜子昂交手数次,深知对方的身手和修为不弱,连他在其切磋之中都只是输赢参半。 当下能轻易伤到杜子昂的人,怕是只有那个他一心呵护的小师妹了,而且必须是偷袭。 谢随心看着那个只瞬间便消失在门后的白色身影,颇为感同身受。 他想,若是换作是他对着失去了神智而发狂的杜若,也绝对会如同杜子昂一般,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住对方的安危。 杜若深深叹了一口气,显然也是明白了好友的用意,当下眼中泛出一丝苦涩,不得不抬起头来望着晴朗的天空才将莫名的泪意压了回去。 “我去看看潘慧的情况,方才……多谢了。”片刻后,她调整好情绪,重新看着身边的男人,平静地说道。 若非谢随心提前通知了居民,只怕现在已有无辜之人被殃及。对于这个男人的细心,杜若还是很感激的。 只是,她能给的,也只有感激。 “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谢随心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杜若身上流露出来的礼貌和距离。 杜若摇了摇头,道:“解毒之事我来想办法便好。若可以,这两日还请你多照看一下附近的居民。潘慧中毒本是无辜,可这些百姓亦是无辜,岂能让他们遭此横祸。” “放心,我定会护得他们周全。”谢随心的声音中带着笑,坚定而温和。 杜若不由移开了目光,对着自家药庐缓步走去。 谢随心的情意,她不是看不懂,却是不能回应,不仅仅是因为她先前对杜子昂所说的那般——两人道不同、命不同、生死不同。 有一个缘由,她未曾提起,因不知如何对别人道明。 ------------ 第63章 三日绝命(三) 杜若七岁时偶然结识了这位剑客,算来已有十三载的时光荏苒。 这十三年间她一直从这个人身上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情意。 幼时不懂男女之事,故而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得这个男人对她极好,应该是除了师父之外,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可是渐渐长大后,情窦初开时,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谢随心一个修为高深的剑客,在这十多年间竟然容颜未改,初见时是何模样,如今依旧是何模样。 她虽是普通人,但自幼在三大玄门之一的天机崖长大,对修仙之事也算是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一个人能保住容颜十数年不曾改变,只能是已修成地仙之境。 如此一个让她猜不出年岁看不出来历且已是地仙的男人,对她抱着的既不是父母之情,亦不是朋友之谊,而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这样的发现让杜若只觉得心惊,而心惊的背后却是一阵的毛骨悚然。 谢随心,一个年龄足以做她的父亲甚至于有可能是祖辈或者高祖都不止的男人,对七岁的她便产生了男女之情!这让她如何能信! 更何况,她有一次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谢随心注视着她的目光,分明是在看着她,却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那样的深情、温柔,还有——心痛。 杜若蹙眉,浑身颤抖了一下。 即便是现在,她背对着他,依旧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紧随在她身后,让她心中一阵害怕。 从那次的发现之后,她便开始下意识地避开谢随心,但是,有些人就仿若那附骨的蛊虫,一旦沾了身便再也摆脱不去,即便你再如何躲避,他也依旧能寻着你的行踪寸步不离地跟随着。 就如同现在—— 从连云小镇到凉城,她分明请杜子昂去误导了谢随心,但还是被其追寻了过来。 杜若加快脚步闪进客房,终于是避开了后面那道目光的追随,连忙闭着双眼靠在墙上,全身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放松了下来,才发现双手竟然颤抖得十分厉害。 “怎么了?” 杜子昂略带凉薄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她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呼出一口闷气,扶着墙站好,摇头道:“没事。你的伤如何?” 说着便要上前去查看对方的伤口。 杜子昂丝毫不在意地理了理外袍,道:“小伤。你还是先看看小慧的毒。我方才探过她的脉,脉象甚是平和,全无中毒迹象,只是很虚弱。” 杜若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她捏住潘慧的手腕,细细诊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不会错的,就是‘三日绝’。残卷上有记载,午时发作后,毒素会藏匿于经脉之中,人会再度陷入昏迷,脉象上将探不出任何端倪,与重病初愈者极为相似,正因如此才会让人无法察觉致使惨案再次发生。” “毒既已藏匿,金针封穴只怕是没用了吧!”杜子昂小心地扶住潘慧的身子,不让她仰卧在床上,先前在她脑后刺着的三枚金针他一直未敢取下。 杜若点了点头,道:“确实没用了。不过,如今午时未过,她脑后的那三枚金针还不能拔,而且我还想赌一赌,看这三枚金针能否保她明日午时依旧沉睡。” 杜子昂略一沉吟,算是默许了好友的做法。 他扶着潘慧侧卧着的身子,将床榻之上的被铺叠好挡在她身后以防她无意识中平躺了下去。 杜若在一旁看着他温柔的动作,突然有种看到了谢随心的感觉,当即心中“咯噔”了一下,脱口问道:“你不会在她六岁时便喜欢上她了吧?” 杜子昂双手一顿,回头奇怪地看了杜若一眼,又继续转头做着未完的事情。 “你在乱想些什么呢?我可没有恋童癖。”杜子昂的声音依旧凉薄,却破天荒的带上了些许玩弄的意味。 杜若诧异地看着他,疑惑道:“你十年前便离开了那里,莫非,这十年里你回去过?” 杜子昂此时已将床榻整理好,就着床边坐下,目光一直停留在潘慧脸上,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两年前。” 两年前,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他回了一趟长明轩。 当然是未曾让任何人察觉,只联络了一下二师叔。 也就是那一次,他在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潘慧,依旧是一袭绯衣,清丽得如同误落凡尘的仙子,在白雪皑皑的落木崖上不知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那架小小的秋千依旧停留在原处,历经了十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还是完好无损地存在于落木崖之上,亦如潘慧十年来不时的前来玩耍。 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绯衣如火绽放在白雪红枫之间,不能上前相认,甚至不能让她知道,他曾经回来过。 两年前? 杜若细细回想,才记起两年前的冬日,杜子昂确实延误了几日前来取药。 她每年都会在入冬后为他配置一年的药量,以帮他巩固先前受损后修复的经脉,而他则会在初冬月末之时前来取药。 只那一年,他延误了两日。 来取药之时,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相识六年杜若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般真实的笑意,那是一种从心里沁出来的笑,虽是浅浅的,却能让旁人深切感受到他的愉悦。 如今看来,该是他偷偷回去看了一眼师妹,所以心情甚好的缘故吧。 不过,两年前的话—— 杜若心念一转,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时潘慧该是十四岁,莫非杜子昂是特意赶在她及笄之时回去的? 杜若颔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心中的郁结豁然开朗起来。 她先前看着杜子昂对待潘慧的模样,便总会想到谢随心对待自己的态度,不由为潘慧担忧了起来。 如今事情明朗了,也就是说,杜子昂毕竟不是谢随心,他对潘慧的感情大抵该是从两年前才开始的吧! 因为从那日起,杜子昂便再也不曾对她提起过师妹的任何事情。 以她八年来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杜若猜想,他应该是从那一刻起将心爱之人锁在了内心最深处,不再让任何人触碰。 ------------ 第64章 七星断肠(一) 凉城地处西宋的西南面,原本该是一个正经八百的边陲小镇,但是因为离火魔宫最近反而渐渐发展成了西宋几大重镇之一,常年有达官贵人来往。 然,即便是靠近寒水山脉,有地热依傍,凉城的冬日依旧会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杜子昂一直将潘慧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之中,用自己的温度给予她温暖。 因着出生后便被人丢弃在雪地里的缘故,潘慧自幼便怕冷,一年到头都是手脚冰凉,即便是炎炎夏日依旧一双小手凉丝丝的,到了冬天更是要裹成一个圆滚滚的娃娃。 他离开长明轩时,潘慧才不过凝出了两灯,真气还不足以御寒,那年冬天小丫头还是依旧会如往年那般蹭到他身边来央着他的真气取暖。 杜子昂看着潘慧的睡颜,双手不觉捂得越发禁了一些。 他知道如今已五灯修为的潘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怕冷的小丫头,但“三日绝”的侵蚀让她完全无法抵御严寒,此刻又是双手冰凉得如同坚冰。 杜子昂的双眸黑得越发深沉了,他闭上眼脸,蹙起的双眉之间有淡淡的伤。 他离开得早,也不知道当初还不及三灯修为的小潘慧是如何在最初的几年里度过长明轩的寒冬的。 是否也有人如他一般去为她驱寒保暖,让她可以在寒冬的风雪之中笑得依旧轻灵。 “大师兄……” 脑海之中,一个团团粉粉的小丫头歪头看着他笑得极甜,头顶的一双小包子上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红色蝴蝶发饰在忽闪着翅膀。 杜子昂猛然睁开眼,那个小丫头不见了,映入眼中的依旧是安静沉睡的绯衣女子,那张脸与记忆中的轮廓依旧,只是长大了。 “她及笄之时,你回去看过她?”杜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虽是疑问的口吻,却不过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罢了。 杜子昂迟疑了片刻,点头。 “还真是狡猾啊!”杜若笑了起来:“我上个月问你何时回去,你才回答我的‘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奇怪你怎么一点也不在意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师妹的近况,原来是已经偷偷回去过了啊!” 杜子昂闻言只是淡然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潘慧脸上。 “但是……”杜若突然收了笑,神色变得严峻了起来:“杜子昂,你不会是空留了八年的真心,只等着她及笄后交付吧!” “你想知道什么?”杜子昂扭头看向她,眸中清冷一片,让人完全看不出情绪。 杜若忽而蹙眉轻叹,笑得有些苦涩:“没什么?” 她只是想知道一个男人的真心究竟可以给几个女人,而哪一个女人得到的才是真心? 就如同谢随心…… 那个男人对她究竟是真心还是仅仅找寻了一个替身,然后让人以为他对她交托了所有的真情? 她心下有些迷乱,故而看着杜子昂对潘慧的感情,想刨根问底一下,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来解答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 “你我相识多年,我的事你不是应该很清楚的么?”杜子昂答非所问,显然并不打算应对她的问题。 杜若沉默。 她的确很清楚,也正因为清楚才会看不明白。 若说杜子昂这些年身边没有女人,她还不会疑惑。可他身边偏偏有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跟随了他很久的女人。 他们相识之时,杜子昂身边便一直有一个女人跟随着,这个名叫官菲儿的女人自称与杜子昂师出同门,陪伴他一同下的山。杜子昂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跟随,从未对外人辩解什么。 官菲儿似乎对所有接近杜子昂的女子都有很大的敌意,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将那些女子驱赶,而杜子昂对此也是不闻不问,对其甚是纵容,也就是在官菲儿对她露出敌意的时候警告了一句,说她是自己的大夫,不得无礼。 从那以后,她便明令杜子昂不许再带那个女人来药庐,否则就算他是快要死了,也绝对不许踏入药庐一步! 她杜若可没有兴趣因为一个男人而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所仇视,而且还是一个老女人! 如是想着,杜若不觉狠狠得瞪了好友一眼,方觉得解气了不少,这才清了清喉咙,道:“我上午已将毒药的成分全部分析出来了,其他几味虽然难寻,倒也可以种植,我的药园之中便有,只一味药,需要你帮忙。” “什么药?” “七星断肠草!” “七星断肠草……”杜子昂轻声念着这几个字,觉得似乎在何处听说过。 “这种草药极其难寻,听师父说,整个中州大陆只有一处有。”杜若顿了顿,见对方完全没有要询问的意思,便沉声道:“在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之间的那条死亡大峡谷之内!” 说罢,杜若双手紧握成拳,双眼死死盯住杜子昂的脸庞,一颗心瞬间吊到嗓子眼。 她知道那条大峡谷内凶险异常,较之环境恶劣的北极冰原亦是不逞多让,即便是修仙者都鲜少有人前去。但此刻已是别无他法,配成“三日绝”的所有毒之中最凶险的便是这七星断肠草,而能解此毒也只有这种草的根,所以她不得不让杜子昂去冒险。 杜子昂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淡淡一笑,道:“好,我去采。不过,你总得告诉我,那个七星断肠草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杜若暗里舒了一口气,原本提起的心此刻落回了原处。她松开因为握得太用力而已经有些发麻了的双手,转身离开客房:“你跟我来。” 杜子昂将潘慧的双手放开,又将自己的白色外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这才伸手理了理师妹额前的碎发,站起身来轻声低语:“好好睡吧!大师兄一定会救你!” 说罢便离开了客房往后堂走去。 杜若此时已翻出了一个陈旧的手札,看着好友一身黑衣走进来,原本穿在外面的白色外袍已然不见,不由愣了一愣。 直到对方问了一句“可有图谱”,她才连忙指着手札上画着的一株草药,道:“这就是师父记载下来的七星断肠草。” 杜子昂接过手札一看,只见图画中的草药花开七朵,聚伞花序顶生,花淡黄色,花冠漏斗状,内有淡红色斑点。每朵花之下有叶对生,卵状披针形,顶端渐尖,基部近圆形,全缘。 而奇异的是,这七朵花分布在花枝的不同位置,高低不同,左右不同,就着图画中看来,竟是呈现出北斗七星的模样。 “师父原本是打算将这种草药移植到药园中去的,后来发现这种草一旦离开了大峡谷便会在一日之内枯萎,完全没有办法保存,所以,你只有一日的时间!”杜若神色沉重。 ------------ 第65章 七星断肠(二) 杜子昂笑道:“我当然必须在一日之内赶回,否则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给你研制解药?” 杜若怔了怔,没有想到他竟是准备将自己逼到这个程度。 死亡峡谷那般绵长,里面瘴气横生,要保住性命都是难事,他还要寻找草药,再算上来回的路程,一日的时间简直就是在玩命! “你师父可有说过,这种草药通常生长在什么地方?” 清凉的声音从近旁传来,杜若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道:“一般生长于阴暗潮湿之地,灌木丛旁居多。我记得师父说过,瘴气越重的地方这种草药越多,你可以寻着瘴气找!” 杜子昂点点头,道:“好,我即刻出发。小慧就拜托给你。” “放心,我定会全力全部保得她等到你回来!”杜若郑重道:“倒是你,你这个月还没有服药吧!” “先前有事要办,所以还未服用,现在看来倒是天意安排。”杜子昂轻笑。 杜若蹙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对方从来好像都不需要别人提醒,他一直都是在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半分。 最后,她只是叮嘱了一句:“七星断肠草全身都有毒,花枝带刺,采摘的时候需小心别被刺扎破了,否则……” 虽然杜子昂曾经表示过会与潘慧同生共死,但是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此人说话素来真假参半让人摸不清他的脾性,所有那句“是死是活,我都会陪着她”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不过,若是真的被七星断肠草的刺扎破了皮肤,让毒性进入了血液之中,那就真的是不想殉情也得陪着了。 她区区一个普通人可没有办法进入瘴气横生的大峡谷去救治他,所以,杜子昂若真中毒了,便只能自生自灭了,如此,潘慧也必然是要死于“三日绝”,再无转寰的余地。 想到这些,杜若又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她一直以医者自居,这些年来行走大江南北救死扶伤无数,今日却是第一次将人往绝地里送,而且还是因为她的无能为力。 早知如此,当年她若肯听从师父的话,医道仙道一同修行,或许便不会有今日这般的遗憾了。 “我的命,老天爷还不敢收。”杜子昂笑语依旧,虽是在宽慰好友,却让人听着只觉此人甚是轻狂。 杜若一阵无语,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腹诽着自己真是瞎担心了,这么一个祸害该能活上千年才对。 “走了。”声音中满是一贯的潇洒不羁。 在其转身之时,杜若终于是看清了他腹部的血迹,不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惊道:“你的血这么还没止住?” 杜子昂侧身,低头看了看黑衣上不甚明显的血痕,不在意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摆手道:“不碍事。不过是方才被打入了一股劲力,等驱散完便能止血了。” “还有多久?”杜若脸色微沉。 要排出别人打入的劲力,极其消耗自身真气,且这般流血不止只怕是要气血两亏,若杜子昂因此而损耗过大,只身前往大峡谷则太过凶险。 她在考虑要不要去请谢随心出手帮衬一二,两个人一同前去,活下来的几率总归是要更大一些。 “差不多了。她如今不过是五灯的修为,连人仙都未及,能奈我何?”杜子昂难得解释一句。 放在寻常,人仙之下的修为,连近得他身都难,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是潘慧,所以才能伤得到他,但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 “要不,还是让谢随心陪你一同去吧!”杜若思虑再三,还是觉得多一个人更为稳妥。 岂料,杜子昂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完全一副被好友吓到的模样,咋呼地叫了起来:“千万别!他要是知道你因为担忧我安危而让他保驾护航,他非得一剑劈了我不可!你还是让他留下来吧!” 杜若登时气恼,直接嫌弃地挥挥手,将人往外面轰:“快走快走快走!烦死人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回不来了,我可是会直接掐死你师妹,免得她毒性发作祸害百姓!” 杜子昂笑道:“桌上的食盒是我从‘陌香居’带来的,若是凉了你自己去温温。”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药庐,留给好友一个挺拔的黑色背影。 杜若白眼一翻,终于还是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这才打开食盒。 看着里面一堆精美的菜肴,全是自己平日喜爱的,杜若心中一阵腹诽:若非是为了潘慧,这个家伙才不会如此大方! 杜子昂且不管好友是如何在背后唾弃自己,他现下里忙着呢。 先前因着担心潘慧的缘故,他一直无暇顾及伤势,如今便是一边赶路一边调动起全身真气运转,终于是将腹部残余的劲力全部驱散出体外。 在走到西街时,他方将伤口愈合,却是被拥堵的人群阻了去路,当下不由看了一眼被围堵住的地方,只见一张招牌上写了“悦来客栈”四个大字。 悦来客栈…… 杜子昂略一沉吟,便没太在意地挤入了人群之中,捡着空隙继续前进。 若他没记错,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是一个修仙者,能让人围堵成这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只不过,对于他而言,现在的头等大事便是潘慧的毒,其他事情他才懒得去关心。 客栈门口,正准备出门的敖晴猛然瞧见一道欣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凝起了双眉。 “怎么了?”楚星陨惊疑闺蜜为何会突然停下脚步。 敖晴抬手指向杜子昂,道:“小楚,你看那人,穿黑衣的那个。” 楚星陨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便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在人群之中灵活地穿梭着。 如今客栈门口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被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可男人竟如那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轻松自如,哪怕是一丁点的缝隙都能让他通过,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从人群的南端挤到了北端。 楚星陨当下不由轻“咦”了一声,叹道:“好俊的身手!” 杜子昂显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视,连忙回头望去,眼锋之中的锐利霎时惊得楚星陨心头一跳。 待与敖晴目光相接后,他瞬间回头,双眸一沉,忖道:这悦来客栈何时多出了一位如此修为的高手,竟是让他都觉得被压制了,看来回来后要好好调查一番才是。 当下脚步又快了几分,刹那间便离开了人群继续往远处走去。 楚星陨只觉那个男人分明比清晨对上的谢随心还要高深几分,只一个眼神便能逼得她险些放出光冕。 她片刻后方才平复了心跳,对闺蜜说道:“这个男人,好强!” “嗯。”敖晴点头,看着杜子昂离开的身影,眼神中有一些不解和疑惑。 ------------ 第66章 七星断肠(三) “他的天赋及根骨均为上佳,比谢随心还要好上几分。但奇怪的是,在他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他的力量,所以让他的经脉看起来似有破败重生之相。” 敖晴如是说到。 她自己因着天生仙胎的缘故,所以自下界的那一刻起体内便存着封印,禁锢了她一部分的力量,这才使得她不至于一破壳便被天劫直接送回仙界去,因此千百年来她对封印之术甚是留意。 只可惜这人间界之中会封印之术的人甚少,即便这千百年下来,能让她看在眼里也不过是一手之数,且威力不足,完全不能与她体内的封印所媲美。 她难以甚是难得地在人间界看到有人体内封存着与她类似的封印,便多多在意了几许。 “那人与你比,如何?”楚星陨问道。她毕竟修为不足,只能感应到对方的强大,至于强到何种程度,她却无法得知。 听到闺蜜的问题,原本还在思索那个黑衣男子体内难得一见之封印的敖晴瞬间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当即双眼一翻小鼻子一皱,便是一脸傲气地说道:“自然是我更厉害了!整个人间界哪里有我的对手啊!” 楚星陨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坏掉了才会问她关于实力强弱的问题。 在这条冰螭的眼里,整个人间界的修仙者都是战斗力低下的弱者,所有人在其面前压根连提鞋都不配,又有何资格与其一较高下。 就连她也不过是因为门派心法主防不主攻,所以才会被这条冰螭看中,用她那个智力明显不够的老爹来威胁她,让她做了其贴身的护盾。 如今回想起来,楚星陨都是满满的一把辛酸泪! 如果不是因为自家老爹太过贪吃,被敖晴的冰魄所引诱留在了冰流集,她何至于卖身救父啊! 想想自家老爹现在应该还在冰流集内孤零零地看守着大门,楚星陨便觉得他们父女俩实在是太可怜了,一个不小心便双双被这条冰螭算计了,从此没有了自由身啊! 如是感慨着,再看看眼前敖晴那副鼻子都快要翘上天去了的模样,她不由得一声叹息,拽起对方就往人群里钻,边钻边嘟囔着:“快走啦!万一回来迟了让那个什么四王爷一命呜呼了,我们可真就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下的毒了。” 敖晴皱起的小脸上满是愤懑,她抬起右手打了一记响指,寒风自其指尖掀起,顿时将人群刮了个东倒西歪,一条通道就这么短暂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她反手握住闺蜜的手腕,只两步便已从那条暂时形成的狭长通道离开了客栈,站在了人群之外。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客栈门口的两个人便已消失在了他们视线之外,只有阵阵寒意侵袭入骨。 敖晴一边抓着闺蜜赶路一边冷道:“我看那个四王爷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否则怎会故弄玄虚弄个乾坤壶出来,今日这毒他中的也是活该!” “话是如此,但老板娘说的也没错,整个客栈的伙计都是无辜的,我们作为修仙之人怎能让他们平白受牵连。况且此事还与潘慧所中之毒有关,大意不得。”楚星陨的口气略显森冷。 “哼哼!”敖晴鼻子重重地出了两声气:“所以我才讨厌那些皇室的人!这么多年来,他们频繁打我们冰原的主意,五百年前更是三国集结一同发兵侵略北齐,若非我私下里帮忙北齐练兵,只怕那三国便该得逞了。” 楚星陨连忙狠狠地咳嗽了两下,道:“你小声一点。也不怕被上面的人听了去,到时候你可是要受罚的!” 敖晴小嘴一嘟,脸上尽是不以为然。 她没有告诉楚星陨的是,她当年哪里是私下练兵,根本就是直接派了冰流集的弟子加入了北齐的精锐部队,打得三国联军溃败千里。 此事当年便被三国背后的修仙门派上告了仙界,天帝震怒,颁了法旨准备治罪与她,结果听闻后来有上神插手了此事,最后竟然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混沌初开后,创神分七界,听起来似乎七界是分别独立存在,可实际上,神界是完全凌驾于其他六界之上的存在。 人间界中所有的生灵死后或入冥界转生,或怨怼之气衍生成魔归入魔界,亦可以在生时选择逆天修行,窥得天道者得以白日飞升,或入仙界,或入妖界,或入佛界,可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六界之中的生灵可以通过修炼破开浮屠进入神界。 七界成形后的这百万年前来,只有屈屈三人得到神格成为后神进入了神界,其中一位便是成为了后神又被神界派往了仙界的当今天帝。 故而,五百年前的那件事情,因为上神的插手,作为后神的天帝也就只能息事宁人。 不过,那条修仙之人不得插手人间界之事的铁律却是从那时起约束下来的。 所以,如此算来,她敖晴也算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人间界法则的牛人了啊! 哦,不对,是牛龙! 现在想想,她还真有点小得意了呢! 楚星陨哪里知道闺蜜此时的想法,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劝消停下来了,便一门心思地赶起路来。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杜若药庐。 因着早上的事情,谢随心对前来药庐的人都留了个心,一见有两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便险些将剑气外放了出去。 不过即便是只泄露了一分,在敖晴的感知中已是十分明了,待谢随心看清来人准备隐匿气息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敖晴一个闪身便已到了他身旁,揪着他的耳朵便将人提溜到了大街上,数落道:“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了,看到我来了也不出来打声招呼!躲什么躲?啊!” 说着手下便是使力一扭,痛得谢随心登时嗷嗷大叫起来,边叫边求饶道:“哎呦,姑奶奶您手下留情!小子这不是没瞧清楚是您老人家么?这要是瞧清楚了,就算是借小子十个虎胆也决计不敢躲着您啊!” 楚星陨瞠目结舌地看着谢随心龇牙咧嘴的讨饶模样,顷刻间只觉天雷滚滚,先前那个锋利如刃、遗世绝尘的青衣剑客形象瞬间在她的记忆之中土崩瓦解得连残渣都不剩了。 敖晴哼唧了两声,显然对这小子的识相很是满意,方才松开谢随心的耳朵,犹自拍了拍手,道:“听闻你小子早上威风得很嘛,把我家小楚给欺负了一通哦……” 上挑的尾音配上眯成了一条缝的笑眼,让谢随心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当下堆起满脸的谄媚,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一个清雅的声音从药庐中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 第67章 王爷中毒(一) 杜若原本在后堂配药,听着前街传来嘈杂的声音,便停下了手中的事儿凝神听了一小会儿。 岂料,却是大吃一惊。 相识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谢随心发出如同杀猪般的惨叫声,心下诧异的同时连忙奔了出来。 方走出药庐,杜若便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脸呆滞模样的楚星陨和笑得甚是无害的敖晴,还有的便是无比谄媚的谢随心。 她与敖晴和楚星陨只有一面之缘,并无了解,故而从这两人的神情之中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这谢随心…… 相识十数载,杜若自认还算是比较了解此人的秉性。 这个家伙虽说平日里在她与杜子昂面前从来一副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可是骨子里绝对的傲气十足,从不在外人面前轻易放下剑客孤冷的身段。 可今天这副模样,说实话,她也真是第一次见着,所以才会吃惊不小。 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三人之间转了几圈,杜若终于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眼,这才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哦,悦来客栈有人中毒了。”三人之中反倒是楚星陨最先接了话。 而谢随心则是连忙站直身子,避开了杜若探究的目光,脸上颇有一些不自在。 敖晴乍听到有人说话,还尚未有所反应过来,只是对面前青衣剑客的古怪反应有点好奇,不过待她转身再次看到杜若时,却是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一声让青衣剑客心头一阵狂跳,脸色在一霎时变得异常难看了起来。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啊?”敖晴盯着杜若的脸庞瞅了片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杜若怔了怔,尚未开口却被谢随心的脸色吸引去了注意力。 此时的谢随心满脸竟是焦虑之色,对着敖晴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想要阻止又不敢说话。 所以回应敖晴的便只有楚星陨的一记白眼和戏谑的话语:“你还真是好记性,昨天不是你送潘慧过来的么?怎么就把杜若大夫给忘了!” “你就是杜若?”敖晴继续眼带疑惑,又问出了一句让楚星陨继续翻白眼的话。 杜若却隐约从谢随心的神色之中找到了答案。她并不在意敖晴略显矛盾的话语,只是探究地问道:“你,从前在何处见过我?” “对哦!我应该见过你的。很早以前见过的,绝对不是昨天。”敖晴歪头想了一小会儿,如是说道。 她昨日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潘慧的安危上,所以忽略了杜若的容貌,今日再见时才终于觉得有几分熟悉了起来,不是与哪个人相似,而是绝对在哪里见过!这种熟悉感就仿佛是她曾经与这个人相处过。可是,究竟是何时在何地见过杜若,她却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敖晴懊恼地捶了捶脑袋,却还是没能给出杜若想要的答案。 “先别想那么多了。救人如救火!杜大夫你还是先随我们去客栈救人吧!小晴你等正事办完了再慢慢去想。”楚星陨一见这两人开始墨迹起陈年旧事来了,连忙急得跳脚。 这客栈中还有一大票人在等着她们回去呢!再不快点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杜若敏锐地捕捉到谢随心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轻松,这让她心头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只是眼下的情形明显由不得她继续追问,于是她反手一指身后的药庐,道:“我就这么走了,潘慧怎么办?” “谢小子留下来看着她咯!”敖晴想都没想,瞄了一眼身旁的谢随心,当场拍板。 “我要保护杜若的安危!”谢随心刚放下的一颗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杜若会问出当年之事,便连忙硬着头皮极力争取自身的自由。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听得“啪”的一声闷响,敖晴一蹦三尺高,挥手对着谢随心的后脑勺就是一记掌掴,喝道:“你小子真的长胆了嘛!都敢质疑我的决定了?杜若在我身边还会有危险么!嗯?” 她一边喝着一边又是挥起右手作势再打。 青衣剑客立马痛得咧嘴,双手抱着脑袋连连讨饶:“姑奶奶饶命啊!小子知错了!” “知道错了还不快去!”敖晴秀眉轻挑,一个错身移步便已到了谢随心身后,撩起衣摆对着他的臀部就是狠狠地一脚,直接将人踹飞入了药庐之内。 如此结结实实地一脚,敖晴显然是用上了暗劲,所以谢随心才会无法在空中控制自己落地的姿势,最后只能伴随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脸先着地了。 看着谢随心手舞足蹈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毫无美感的弧线而后壮烈地趴在了药庐大堂的地砖上,楚星陨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疼了起来,眼角顿时不受自身控制地抽搐了两下,连忙扭头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名青衣剑客的惨状。 原本已经土崩瓦解得渣都不剩的不羁形象如今只留下点点灰烬,在冬日的寒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敖晴甚是满意地拍了拍小手,对杜若道:“这小子虽然不长进,但是功夫还是很不错的,把潘慧交给他保护,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说着便不管杜若是否愿意便直接拽着人离开了药庐往原路返回,楚星陨连忙跟上。 杜若回头看了一眼仍旧趴在地上的谢随心,心中突然有了一点异样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她甩了甩头,将心神收回,对着楚星陨问道:“究竟是何人中毒?可与潘慧的一样?” 不知是何缘故,虽说与这二人只有一面之缘,杜若却下意识地觉得要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问楚星陨比较稳妥一些。 “与潘慧所中之毒应该不同,但我们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息息相关。至于是何人中毒,你一会儿到了客栈便知道了。” 楚星陨神色凝重,连敖晴也沉下了脸。 她们原本是在房中与菩提子在讨论潘慧中毒之事,林铃却突然跑上楼来告诉她们,四王爷来了! 老板娘当时就手抖地摔碎了一只茶杯。 这四王爷上门来当然是来喝茶的,若非昨日她们已试出茶叶有毒,只怕今日整个客栈都在劫难逃。 只是,既然她们已经知道四王爷存放在客栈的茶叶有毒,自然是不能再用毒茶招待了,所以敖晴便难得大方一次,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茶包贡献了出来。 原以为这样便可以暂时相安无事了,岂料,一刻钟之后楼下突然大乱了起来,尖叫声、兵刃声、暴喝声此起彼伏。 她和小晴奔下楼去的时候,大堂内已是剑拔弩张,衙役包围了整个客栈。 ------------ 第68章 王爷中毒(二) 大堂之内早已没有寻常百姓,四王爷驾临自然是享受清场的权利。 而如今那位身份高贵衣着华贵的四王爷正虚弱地坐在自备的太师椅上,有一群侍卫保护在其近旁。只见其脸色青黑,嘴角挂着血线,看样子显然是中了毒。 敖晴见老板娘和林铃被四王爷的侍卫扣着,二话没说便从楼梯上跃下,将两人从一片刀光剑影之中解救了出来,响指一打,直接把那些侍卫的刀全部冻成了碎片。 “我不管你们岛主所说的什么狗屁生存规则,我只知道弱者如果需要强者隐藏自身实力来迁就他才能生存下来,那这个弱者便根本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资格!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敖晴浑身散发出森冷的肃杀之气,让周围的桌椅地面全部蒙上一层冰霜,虽是在对老板娘二人说话,眼睛却是将客栈内的众人全部扫视了一遍,冰如刀刃的目光骇得那些侍卫和衙役纷纷后退了几步。 “区区凡人也敢对修仙之人加以算计。怎么?是吃准了修仙者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你们么!”敖晴双眼一眯,无数冰刃开始在其周身盘旋开来,将客栈之内带出了阵阵寒流:“五百年前的确曾定下铁律,禁止修仙之人干扰人间界之事,可是,这并不代表你们算计陷害修仙者便可以不必付出代价!” 回旋的冰刃顷刻间便在青石地砖上划出了数道深浅交错的痕迹,失了兵器的侍卫此时只能将四王爷小心地护在他们身后,竟无一人敢上前尝试一下冰刃的威力。 果然都是一群废物! 敖晴轻蔑一笑,眼中嘲讽之意越发浓了几分。 强者从来都是独行天下,弱者才喜聚众而为,一旦遭遇强者便是瞬间分崩离析,做鸟兽散。 这样的事情,千百年来她见得实在太多了。 这时,便见一约摸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从衙役之中走了出来,一手握拳置于胸前,一手背于身后,对着敖晴朗声道:“在下乃凉城县丞梁伯温。” “县丞大人!”敖晴将这名自称梁伯温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一身朱衣朱裳,腰上扎系罗料的大带,身上挂着锦绶、玉佩、脚上穿着白绫抹黑皮履,倒也的确是官府中人的打扮,当即对其拱手算是见礼。 梁伯温轻捋着山羊胡,道:“今日四王爷于这悦来客栈之内遭此毒手,即便尔等乃修仙之人,也不能置我大宋的律法于不顾。” “哦?”敖晴怒极反笑:“敢问县丞大人,这县衙到悦来客栈大约要多久的脚程?” 梁伯温的脸色沉了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看来梁大人心中很清楚,县衙与悦来客栈相距甚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凉城可不是什么巴掌大的地儿,从接到报案到派人前来,即便是一路狂奔起码也得半个时辰吧!而今才不过一刻钟,你便已带人将整个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原来大人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实在是失敬失敬!” 敖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款款而谈,双眼之中竟是嘲弄之色。 听到敖晴夹枪带棒的奚弄,县丞大人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沉声道:“四王爷尊驾莅临本县,本府自然要派人保护王爷的安危。” “啧啧啧,原来大人对自己辖下的治安如此不放心,看来你这个县丞也实在是能力有限,不堪胜任啊!所以才需要如此的小心谨慎!”敖晴笑道:“不过,我看四王爷此番的架势也不像是微服造访,如此多的护卫随行,大人的这点班底完全不够看啊!还是说,莫非大人觉得自家的衙役倒是比王爷府里养着的侍卫还要精锐么?” 县丞大人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哆嗦着右手指着敖晴喝道:“尔等刁民……” 话尚未说完便被敖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大人如此气定神闲地与我费这口舌,丝毫不将四王爷此刻的安危,看来你们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而且也知道他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才先急着先抓人定罪再给他解毒,对吧!” 这厢老板娘脸上已满是崇敬之色。 这一日的接触下来,她对这条冰螭最大的印象也仅仅是情绪反复、大脑脱线,却不曾想此人竟然也会有这般精细的地方,三言两语便将疑点指了出来,且全是让人容易忽视的地方。 老板娘却不知,敖晴不过是贪玩而已,在最初一个人混迹在人间的几百年里,她若是没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直觉,早已不知要死了多少回了,今日这些人的这点小伎俩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上计谋。 “那么四王爷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呢?”敖晴完全不给梁伯温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双眼已在大堂之内搜索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猛然伸手抓向四王爷身旁桌子上的一个青花瓷茶壶。 敖晴看在眼里,薄唇已是笑成了一弯新月,因为就在那个侍卫伸手的刹那,一个流光四溢的球形光冕已将那个茶壶笼罩在内,侍卫伸出去的手只能是撞在了光冕之上,完全未能接触到茶壶。 “都让一让。”楚星陨拨开一众侍卫,信步走到桌旁,拍了拍犹自伸着手僵在原处发愣的那名侍卫的肩膀,道:“说你呢!让一让,你挡着我拿东西了。” 那名侍卫僵硬地扭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蓝衣女子甚是轻松地将手伸入光球之内拿走了青花瓷茶壶,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个先前阻挡他的光球便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楚星陨就这样拎着茶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回了敖晴身边。 “好了,现在物证已经拿到手了。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听一听故事了。”她耸了耸肩,对着满脸怒容的县丞大人说道:“诶,我没有说你,你说的故事我觉得真实性绝对不够,所以我想听的是老板娘说的故事。如果你不想看着四王爷毒发身亡的话,最后不要给我轻举妄动!我这次拿来只是茶壶,下一次可就要大变活人了!” 楚星陨挑衅地看了梁伯温一眼,操起一张条凳就这么坐了下来。 从一开始她便感觉到事情有异。 明明是敖晴自带的冰魄含春,怎么可能会有毒!而眼前那个四王爷中毒却是不假,不过看起来倒和潘慧所中的毒完全不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从最初的四王爷赠予茶叶便是一个圈套,不论是谁中毒,中了什么毒,结果其实都是一样的,要的只是让悦来客栈中所有的人通通获罪! ------------ 第69章 王爷中毒(三) “此案涉及皇室,王爷已交由本府全权处理,岂容尔等刁民插手!”梁伯温挺直腰背对着四王爷的方向抱拳作揖,义正言辞地喝道。 敖晴眼波一转,直接将梁伯温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扭头便对着老板娘等人询问起事由来。 老板娘连忙娓娓道来。 原来四王爷来了之后便吩咐下去要品茶。品的什么茶?那自然是存放在客栈之中的冰魄含春了。 老板娘捏着一把虚汗,偷偷地将铜盒之中的茶叶有敖晴所给的茶包对调了,这才端着铜盒送到了王爷面前,心中那是万分的庆幸昨日已发现茶叶之中有毒,对潘慧的愧疚和感激之情更是深了几分。 而四王爷今天显然心情很不错,泡好了茶后还赏了她和林铃一人一杯,于是两人便陪着四王爷品了一杯冰魄含春。 不得不说这好茶就是好茶,入口清凉,唇齿留香。 可是她二人还未来得及回味,便见四王爷口中流血,侍卫大叫着“王爷中毒了”将她二人擒下,此时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了一堆衙役转眼间便将客栈内所有的伙计全部控制住了。 这接下来的事情,老板娘就不用继续说,因为敖晴和楚星陨下楼来了。 “这么说,这个茶壶是王爷自己带来的?”敖晴自闺蜜手中接过那个做工极为精致的青花瓷茶壶,直接将壶盖拔了下来,随即轻笑出声:“原来是乾坤壶啊!这就难怪了,你看这个壶盖比一般的茶壶要厚上一些,这中间有暗格,用来藏匿毒药的。这只要轻轻转动壶盖,暗格中的毒药便会落入壶中,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壶中的茶也好酒好也早就变了。我记得皇室之中经常玩这种把戏的。我说的对吧?四王爷!” 她混迹于人间界已有上千年之久,什么奇怪手段没见识过。她的身份对于北齐皇室不是秘密,故而能随意出入宫廷,这种皇室用来毒杀后妃臣子的把戏,即便是在北齐也屡见不鲜,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今日西宋皇家竟然将乾坤壶用在了一间小小的客栈之中,其中用心还真是耐人寻味了。 “不过,这乾坤壶历来不是赏赐别人毒酒毒药的么?四王爷竟然会用到自己身上,难道说为了陷害悦来客栈中的人,你竟然愿意牺牲掉自己这条命!哇……王爷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敖晴目光如剑般盯着四王爷的方向,冷笑着。 “咳咳……”自敖晴楚星陨二人下楼后便没开口说过话的四王爷这时终于轻咳了两声,挥手让侍卫让出了一条道出来以便他与敖晴等人面对面交谈。 “梁大人的确是本王请来的。”四王爷声音萎靡,口鼻之中均有黑血流出,不过既然能开口,便说明所中之毒并不深。 敖晴挑眉,冷笑,不语。 梁伯温听到四王爷开口后便立马指挥衙役将客栈的门窗全部关上,不许任何百姓围观。 “此为乾坤壶的确不假,但,本王喝的茶应该是无毒的才对……”四王爷虽是虚弱,气势却是不减分毫,明知敖晴等人实力了得,依旧一派威严的于其对视。 “啧啧啧,原来王爷是知道自己先前放在老板娘这里的是毒茶,所以今天把解药带了来,那原本中毒倒下的就应该是老板娘和林铃二人了!不知道王爷请梁大人来又是为了什么?”敖晴施施然走到四王爷近前,俯身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偷梁换柱还是欺君罔上?私换了皇家存放的贡茶还是偷偷下毒意图谋害皇室中人?或者,两者都有?” 敖晴似笑非笑地盯着四王爷,还未等到对方解答,便听得耳旁传来县丞大人的一声轻喝:“大胆刁民!竟敢污蔑皇家!来人,将她拿下!” 她极不耐烦地扭头瞪向一众衙役,身旁盘旋的冰刃已经飞了过去,顷刻间便将梁伯温的官服撕碎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内里的白色中衣。 “我和这老头说话,有你这臭虫什么事?”看着县丞大人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敖晴眼中的鄙夷越发深了。她右手一挥,直接甩出一道冰刃在梁伯温身前的青石地砖上划下一条裂痕,丁香小舌在唇上绕了一圈,寒声道:“再聒噪,切碎了你哦!” 四王爷淡淡瞥了梁伯温一眼,道:“梁大人稍安勿躁,本王自有决断。” 梁伯温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这才退开到一旁去。 敖晴点头轻笑,对于四王爷的表现甚是满意,便收起周身冰刃捡了近旁的条凳坐下,拍手笑道:“好了,聒噪的人已经解决掉了,那王爷是否可以给我讲故事了呢?” 四王爷沉吟了片刻,这才抬眼望向林铃,道:“毒茶乃皇兄所赐,以治林铃当年大不敬之罪。”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林铃已直接将手边的一只茶杯捏了个粉碎。 她是唯一没有将事由往自己身上猜测的人,或者说是她从未将修炼和厨艺以外的人和事放在心上,故而从未觉得自己当年的做法有何不妥,自然也不会认为那个皇帝会睚眦必报。 “原来是这样啊!”敖晴扭头看向老板娘,道:“我都忘记问你了,那个几年前的事情?” “三年前。”回答她的是林铃冰冷的声音。 “哦。看来你那个皇兄也是最近才得到毒药的嘛,不然三年前就该来报仇了。”敖晴左手托腮,将四王爷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我看你应该也有快五十了吧!那住在皇宫里的那个老头子有多大?” “皇兄去年刚过半百,大寿之日大赦天下。”四王爷如是回答。 “大赦天下都还记得来找林铃报仇,这心眼也够小了!这上了年纪的人啊,心眼太小了死得快,你回去后多提醒他一下,就说是我说的!”敖晴拍着胸脯说得甚是得意,全然未曾注意到四王爷眼中有隐晦不明的光芒闪过。 “不知姑娘对本王所讲的故事是否满意?”四王爷声音微微发颤。 敖晴点头。 “本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敖晴小手一挥,甚是豪迈地应道:“你说。” “这茶为何会无毒?”因着中毒的缘故,四王爷的脸色看起来青黑一片,让人无法看出喜怒。然,此刻他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皇兄交代他的时候分明说得清清楚楚,这“冰魄含春”之中早已下了剧毒,他只要在赐茶之后转动壶盖便能将解药倒入壶中化去毒性,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届时即便是对方师门之中派人前来查看也决计寻不到任何证据。 可是今日他见老板娘二人饮下茶水后相安无事,于是他便也饮下了一杯倒入解药后的茶水,岂料…… 中毒的竟会是他自己! ------------ 第70章 红豆相思(一) “也就是说,四王爷喝下的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在听了楚星陨介绍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杜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也不尽然吧!你们学医的不是有个什么‘以毒攻毒’的说法么?”楚星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杜若摇头轻笑道:“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哪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其神。所谓的以毒攻毒是以适量的有毒药物来治疗恶疮肿毒、疥癣、瘰疬瘿瘤等病情较重、顽固难愈的疾病,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毒药相克。这世上大多数毒草的毒性是相当的,相克之物甚少,若当真那么容易相克,又何必费尽心力的去研制解药。” 楚星陨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拦住敖晴的举动是多么的明智啊! 就在敖晴认定了四王爷喝的那杯茶是解药之后就琢磨着要去泡一杯毒茶给四王爷喝下去,被她当场拦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虽然她看不出四王爷的脸色,毕竟那么黑青的一片,想变脸给她们看也变不出来,但那位大叔瞬间睁大的双眼和惊呆得合不拢的嘴还是说明了这个办法究竟有多离谱。 不过楚星陨始终觉得那个四王爷惊恐的成分更多一些,或许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喝下去的大概并不是什么解药。 敖晴咂巴了一下小嘴,对着闺蜜颇不以为然道:“你要是不拦着我,我早就试出来了!如果他好了,那潘慧不就有解药了。” “喂喂喂!那可是一条人命!”楚星陨直接跳脚:“万一他死了呢?那整个客栈的人还要不要活啦!” 她虽少往人间游历,但这些年来听敖晴讲述尘世的故事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几分。那个大叔如果真的死在客栈里了,所有人都得死,到时候就算她们几个逃了出来,客栈的其他伙计还是在劫难逃。 且那个什么宋国皇帝既然敢对林铃下手,自然是调查过老板娘和林铃的身份背景。她们逃之夭夭了不打紧,万生岛恐怕就要面临人间界其他门派的围剿了,尤其是三大玄门,必会一马当先。 这可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结局。 敖晴皱起鼻子哼唧了两声,便再不说话了。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悦来客栈。 外面围观的百姓早已被遣散,只有几个好事之徒遥遥观望着,敖晴此时心里正不痛快,瞧着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横看竖看都觉得不顺眼,直接对着他们丢了几道冰刃过去,瞬间将人吓跑得无影无踪。 她这才拍了拍小手,一脸满足地跟在闺蜜身后走进了客栈。 客栈之内,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只不过因着侍卫的随身佩刀早已被敖晴冰冻成了碎片,所以他们只能虚张声势地护在四王爷身旁,满脸紧张地关注着老板娘等人的动静。 先前敖晴的一句修仙之人着实是把他们唬得够呛,且被对方一招之内便废去了所有兵刃,他们这才明白自己最初的举动是有多的无所畏惧。 这还没正式动手便连兵刃都丢了,要是对方真的大开杀戒,他们这点人岂非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 至于那位官威十足的县丞大人…… 敖晴在离开客栈的时候便已经将他冻成了一根冰棍,此时伫立在客栈的某个角落里,除了正常呼吸其他什么都不能做。 哦,不对,眼珠子还是能转动几下的。 当然,作为中毒事件的主角——四王爷大人的待遇也不逞多让。 临走之时,为了让四王爷一行人投鼠忌器,楚星陨毫不客气地用光影结界把四王爷给绑架了,所以杜若走进客栈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硕大的光球,流光溢彩,好不漂亮! 她将大堂环视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停留在了最初看到的光球之上。 “四王爷就在那里面?”她指着光球对楚星陨询问道。 毕竟整个客栈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皇室贵族的打扮,那唯一的解释便只剩下那个让人看不清内涵的幻彩光球了。 楚星陨点头,伸手在光壁之上点了数下撤去光影结界,对着杜若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退回到老板娘那边,走开之时还不忘威胁地瞪了四王爷身旁的侍卫几眼,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敖晴百无聊赖地看着杜若为四王爷切脉、金针刺血,捡了楚星陨身旁的桌子,蹦着坐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俩苹果,自己啃着一个,另外一个递到闺蜜面前,含糊不清道:“要不要吃?” 楚星陨眉心一跳,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了一句:“你这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刚才路过一个水果摊的时候看着新鲜,顺手拿了俩。”看着闺蜜明显不信任的表情,敖晴连忙咽下口中的苹果,保证道:“放心啦,我有给摊主留几个铜子的,绝对不是白拿的!” 楚星陨扶额兴叹。 她就知道是这样,这家伙的吃货属性已经渗透到生活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去了,即便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她也能抽出手脚来找寻吃的。 不过看在敖晴这次十分自觉地记得给钱的份上,她也就不去计较了。 接过闺蜜手中的苹果,楚星陨很给面子啃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清脆甘甜多汁,不由对敖晴在吃食方面的眼光小小称赞了一下。 当然仅仅是在心里而已。 那边杜若已经诊断完毕了,回头对老板娘说道:“快去煮一大锅米浆来。” 老板娘应了一声,便立马吩咐小二去厨房生火。 “是什么毒啊?”敖晴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手中的苹果,将果核丢出了门外,凑到杜若身边问道。 杜若十指运针如飞,只眨眼的功夫便将四王爷周身经脉尽数封住,站直身体回道:“不过是相思豆粉。一种比砒霜还是毒上几分的毒药。不过幸而药量不大,所以没有大碍。我已用金针阻断了毒性漫延,待会儿让王爷喝下米浆催吐出来便好了。” “咦!就这么简单?”敖晴难以置信地看了四王爷一眼,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个老头会如此好运。 杜若气定神闲地瞥了四王爷一眼,笑容之中有几分揶揄:“若只是相思豆粉,当然就这么简单了。不得不说,四王爷的运气真心不错,如果不是你们将茶叶调包了,只怕现在他就已经命毙当场,神仙也难救了。” “诶……看来还是我们的功劳了!”敖晴惊呼一声,随即拍了拍四王爷的肩膀,道:“等毒解了之后记得好好犒赏一下大家哦!” “本王自当厚谢。”四王爷那张青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连声音都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 第71章 红豆相思(二) “没意思!真没意思!” 敖晴嘟嚷了几声,顿时觉得这个老头一点也不上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用来糊弄鬼,鬼都要嫌弃他小气吧啦的。 她当即抓着杜若说道:“既然暂时死不了,那我们就别管他了。你先告诉我潘慧的情况怎么样了?” “说到潘慧的情况,便不能不管四王爷了。”杜若微微一笑:“相思豆粉虽短时不能致死,但若先前的毒药混合后服下,便会七窍流血而亡。王爷,这豆粉,或者说这所谓的解药,究竟是谁给你的,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多余的话草民便不多说了,剩下的事情就要看王爷自己如何定夺了。” 四王爷眼神深邃了几分。他对着杜若轻点一下头,道:“多谢!” 杜若微微欠身回礼,这才转身随着敖晴一同走回楚星陨身旁,道:“你们可曾听过‘三日绝’?” 此话一出,敖晴瞬间变了脸色,道:“潘慧中的是三日绝?!” “不错。”杜若颔首。 话音刚落,忽而平底风起,以敖晴为中心散开来一阵暴虐寒风,刮得众人衣袂纷飞,毫无功夫傍身的几人直接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地瓷器破碎声响起,寒风过处,所有的茶壶杯盏无一幸免,全部化成了碎片。 敖晴眼中怒意森然。 “三日绝”她何止是听说过,简直是再也没有人更熟悉这种毒药了。 五百年前,天机崖上一位药师前来北极冰原求取冰魄,为冰雪冻伤命在旦夕。她见那人面慈心善一心研习医道,为治病救人不顾自身安危,便留他在冰流集内养伤。待其伤好离开时,她还赠予其几块上佳冰魄。 岂料! 那人走后数日,她百无聊赖之中准备去将自己研制来好玩的毒药“天下无水”的配方再改良一二,却发现配方不见了! 整个冰流集之中还没有谁有胆子来偷盗她的东西,那唯一的可能便只有那个天机崖的药师了。 她于盛怒之下直接冲杀上天机崖,要求对方交人。怎想天机崖长老称,此人因炼制害人剧毒而早已于两年前被废黜功法逐出山门,他们也不知此人行踪下落。 为此她游历天下,在人间界找寻了数载,可此人却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全无踪迹。 直到十年后,人间界突然出现了一种名为“三日绝”的毒药,无数人或死于此毒,或毙命于中毒人之手。她前去察看中毒身亡者的情况,方才惊觉,这个“三日绝”根本就是在她的“天下无水”基础上研制而成的。 “天下无水”会排干中毒者全身的水分,而后化作干尸,而这“三日绝”则是放空中毒者的血液,令人休克而亡,药理完全一致,只是用药不同罢了。 她当初研制“天下无水”不过是为了方便别人吸收冰魄之中的精华,只有排出全身水分,才能让冰魄精华取而代之,使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可是这人却是为了残害生灵,当真罪无可恕! 她当即召集了魔门与玄门十几大门派的力量搜捕此人,终于在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之间的那道大峡谷之内找到了此人。 不过十年之后再次相见,她却险些没能认出来。 那人已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发如枯草,脸颊凹陷,一双眼睛如死鱼一般灰白,全身皮肤溃烂,身上发出阵阵腥臭味。 见到一大堆人找到了自己,昔日的药师吃吃地笑了起来,在众人尚未动手之前便服毒自杀了,临死前一边发出刺耳的怪笑一边说,他已将药方传给了他的徒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三日绝”灭世! 后来他们虽然找到了那人的徒弟,将其终身监禁,并毁去了所有剩余的“三日绝”和药方,可是到底还是有残方流传了出去,不过因为残缺的配方之上少了最重要的几味药,配制而成的根本便不是毒药,他们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来,倒是当初大意了,若是当年将残方一并销毁了,今日便不会再有人重新研制出“三日绝”来。 “你能确定潘慧中的毒就是‘三日绝’?”敖晴收起了惯有的慵懒,一言一句之中都透出刺骨的寒意。 杜若正色道:“我听师父提起过‘三日绝’的药性,手中亦有残方,况且,今日晌午,潘慧已发作过一次。” “噗”的一声闷响,桌子一角直接被敖晴徒手掰断。她看都没看手中的木块,便随手丢弃到一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暴虐而起的杀意,道:“现在只剩下两天了,你真的能救她么?” “三日绝”会让中毒者每日子时咳血、每日午时杀人,这点她很清楚。正因为清楚,她才更明白要解此毒,难度非同小可。 “毒药的配方我已全部查出,现在只剩下解药的来源了。我有一挚友已出发帮忙找寻最难采摘的那味药材,剩下的药材幸而我前几日方从药园之中采摘了些许,如今只看天意成全了。” 杜若不敢将话说满,毕竟她也从未接触过这种毒药,原料是全部找出了,但是每种药量的多少她却全无把握,还得再行研究。 一时之间,众人均陷入了沉默,整个大堂之内只有呼啸的寒风在不停歇地刮着,昭示出敖晴此刻的心情。 就这样沉静了一刻钟,跑去厨房的小二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米浆急匆匆地奔进了大堂,霎时被寒风刮得站立不住,险些将铜盆摔落在地,幸而老板娘眼疾手快将盆接住,这才没有浪费掉这一刻钟的柴火。 敖晴这时心情已然平复了不少,便收了真气止住寒风,默默地靠在桌旁若有所思。 杜若凑到老板娘身边看了看铜盆之内的米浆,执起汤勺搅拌了几下,将粘稠刚好,便吩咐小二将米浆送去给四王爷服下。 看着那么一大盆乳白色的米浆,四王爷原本青黑的脸顷刻间又黑了几分。他瞪大双眼看向杜若,不敢置信道:“这,这么多,全要本王喝了?!” 杜若笑道:“王爷,这相思豆粉虽不会立即致命,但三五日之后,便会示人心力衰竭而亡,唯一的解毒办法便是灌入大量米浆,将毒催吐而出。这米浆,草民已经吩咐人熬好了,至于要不要解毒,就看王爷自己决定了。” 说罢,她便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四王爷,分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四王爷惊悚地盯着那盆米浆,犹如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良久,他方才一咽唾沫,说道:“拿碗来。” 小二立马应了一声,便转身奔往厨房。在转身之际,他听到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再拿一个平日里装浭水剩菜的木桶来,方便待会儿王爷呕吐。” ------------ 第72章 红豆相思(三) 片刻功夫,小二便已拿了一只瓷碗交予侍卫手中,并将木桶搁在四王爷脚旁,这才退开到一旁去了。 侍卫立马盛了米浆伺候着四王爷服下,如是几碗下肚后,四王爷终于受不了的摆摆手,示意要休息片刻。 看着四王爷那张苦哈哈的脸,敖晴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用手肘杵了杵杜若的腰,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是有意在整他的么?” 杜若耸肩,一张脸上云淡风轻:“我整他做什么?又没有好处!” “有好处啊!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很解气啊!”敖晴咧嘴笑道。 楚星陨在一旁跟着点头,难得的没有翻白眼。这次就连她都觉得甚是解气。 虽说如今看来这个四王爷亦是被人算计了,可是若非他助纣为虐,明知茶叶有毒要拿来存放于客栈之内,潘慧根本就不至于中毒。而且若非潘慧先前中毒,只怕此刻倒下的就应该是老板娘和林铃,而这位四王爷就不是倒下这么简单了,他应该是当场暴毙了才对。 所以现在的这点苦头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健忘护短的两人此时都忘了,若非昨日敖晴嚷嚷着要喝冰魄含春,根本就不会发生一系列的中毒事件。 不过,如今既已找到元凶,她们自然选择性的遗忘掉昨天的事情,只想着怎么惩治下毒的人。 “不过可惜了,他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帮凶,元凶我们今天是抓不到了。”楚星陨低声哀叹。 “元凶?你是说宋国皇帝赵炀?没戏的。”杜若扭头看向楚星陨,同样低声说道。 楚星陨点头。 她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她们只能追究到四王爷这里,再往上去追究的话,那个皇帝只要死咬住他所赐的茶叶无毒,是四王爷自作主张,那她们就根本没辙。 身为修仙之人不能妄动皇室中人,以免造成政局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到时候,替罪羔羊四王爷做了,宋国皇帝只怕是对悦来客栈更加的恨之入骨,以后的阴招只怕是防不胜防。能坐到那个金銮宝座上的人,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 不过,虽说明白这层厉害关系,但是要她们就这么轻易放手终究是有几分心有不甘。 敖晴咬牙切齿道:“这次便宜他了!” “放心。日后会有好戏看的。”杜若狡黠一笑。这才是她一定要救下四王爷的主要原因。 今日看似四王爷被皇帝算计,险些命丧黄泉,又岂知他日这位四王爷不会造势报复回去? 皇室之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无数,又有几人是良善之辈。 赵炀竟然敢下狠手毒害亲弟,那自然这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至少这位四王爷已经让龙椅上的那位察觉到有威胁,这才会欲除之而后快。 就在她们几人轻声交谈的时候,四王爷又灌下了几碗米浆,终于忍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一时间,客栈大堂之内充斥了腥臭味。 众人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气味呛得咳嗽了几声,连忙纷纷捏住鼻子,挥手将味道驱散开来。 敖晴更是直接再度刮起了一阵寒风,将人吹得一阵哆嗦,不过味道确实是散去了不少。 而那边,四王爷吐了一阵子,又强忍着将剩余的米浆全部灌下,继续唏哩哗啦地大吐特吐起来。 客栈之中的伙计早已跑到厨房避难去了,敖晴等人则是仗着真气在身,屏住呼吸继续待在大堂之内看着。 倒是杜若一直气定神闲地双手抱胸,靠在桌旁看着四王爷的反应,完全视浓浓的腥臭味若无物,让敖晴四人对她一阵刮目相看。 她们却是不知杜若幼时因为身体虚弱,经常被师父丢入汤药之中一泡便是三五天,那些强身健体的汤药气味都十分难闻,当年直接熏得她把苦胆差点吐了出来,连着半个月鼻端都环绕着那些味道,完全是经久不散。 四王爷的这些呕吐物与她当年泡过的汤药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四王爷总算停止了呕吐,虚弱地躺靠在太师椅上大口地喘着气,不过脸上的青黑之色倒是褪去了不少。 杜若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脉象,确认毒已全部排清,这才将金针拔下收入针囊之中,道:“王爷这几日饮食以清淡为主,忌食荤腥,尤其不能饮酒动怒,静心休养半个月方能恢复元气。” 四王爷喘息了片刻,这才在侍卫的扶持之下站立起来,对杜若道:“救命之恩,本王铭记于心,日后定当予以重谢。” “重谢倒是不必,但有一事还需劳烦王爷。”杜若将头低下,凑到四王爷近旁,低声说道。 四王爷挥手示意左右退开,这才同样低声道:“但说无妨。” “若有可能,还请王爷帮忙找寻一下这剧毒‘三日绝’是出自何人之手,草民感激不尽!” 事关自身安危,杜若相信这位四王爷一定会暗中追查毒药的来源,如此一来,短时之内,那个研制毒药的人应该就没有机会再试药了。 她由始至终都觉得那人制毒为的绝对不会是帮助皇室稳固地位,那个人所求的绝对是一场更大的阴谋。 “好!此事本王应下了!”四王爷眼神之中有暗涌闪烁,不过杜若低着头所以未曾发现。 杜若听到了四王爷的允诺,这才退开两步,抬起头来扬声道:“既然王爷已痊愈,那草民便恭送王爷!” 四王爷颔首,一甩手袖,负手离去,离开之时还不忘叫人将尚未解冻的县丞大人抗走。 不到片刻,大堂之内便只剩下她们五人,原本来势汹汹的衙役这时也灰溜溜地跟在四王爷的车驾后面离开了。 “就这么结束了?”敖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没玩够的表情。 杜若轻笑道:“对啊!结束了。我先回药庐了。”说着便对老板娘等人告辞离开了客栈。 客栈之内,敖晴犹自在跳脚,不停地叫着:“不好玩!不好玩!” 杜若莞尔一笑,加快了脚步。 待她回到药庐时,却是怔了怔。因为先前被敖晴一脚踹趴在地上的谢随心此时依旧趴着,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分毫。 她不由心头一阵急跳,缓步走入药庐之内,对着谢随心的背影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谢随心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曾答应过你,若无你的允许绝不踏入药庐半步,今日虽是情非得已,我也不能自作主张。” 杜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依旧有着几分挣扎,却是一甩手直接往后堂走去,边走边道:“罢了!子昂如今不在,这两便留在药庐之中帮我照料一下潘慧吧!” 谢随心立马麻溜地爬起身来,看着杜若消失在布帘之后的黄色身影,嘴角带笑。 ------------ 第73章 魅煞幻境(一) 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最初本为一体,名为神临山脉,因曾有一名上神隐居在此而得名。 在一千六百年前的那场几乎灭绝了人间界的仙魔混战之中,上古战神昊天一剑凌霄,破天地,灭妖魔,山脉被劈为了两半,从此人间界再无神临山脉,只有被一道幽深的大峡谷隔开的断牙与寒水。 一谷之隔,两座山脉便有如两个世界,一边是四季交替,一边则是终年浴火。 而山谷之内,更是瘴气缭绕,经年不散,若无精深修为护体,进入谷内必死无疑。 杜子昂虽然对谷底的恶劣环境已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遗漏了一点——大峡谷深不可测,因终年瘴气笼罩,阳光照射不进谷内,谷底根本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闭上双眼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再睁开眼时方才适应了这一片黑暗,开始往前探索。 原本从峡谷上端看到的墨绿色瘴气此时已与谷底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战神一剑所留下的强横剑气依旧在谷内穿梭游荡着。 看着那些在灰暗迷雾之中飞速穿行的剑芒,杜子昂心中了悟。 原来整个大峡谷内充斥的并非是瘴气,而是时过境迁后盘桓了千百年依然经久不散的剑意。 也难怪修为不足的人一旦进入大峡谷便再无生还的可能,只因这上古战神的剑意岂是凡人肉胎所能承受得住的。 不过若能抵御住这剑气的侵蚀,于峡谷之内潜心领悟战神留下的剑意,对于自身修为的提升倒是有极大的好处。 这绝非平日修炼能达到的境界! 可惜他今日前来只为采药,没有闲暇领悟此等高深剑意,只能待日后得空再行前来闭关。 不过,倒是可以推荐谢随心一同前来,毕竟他是一名剑修。 当然前提是他愿意继续修行。 杜子昂缓步向前走着,感觉脚下踩着的泥土甚是松软泥泞,空气之中弥漫着尸体腐烂之后的腥臭味,可奇怪的是,腥臭味之中却带着丝丝甜腻。 他将意识外放,一边感受方圆十丈之内的事物一边加快了脚步。 既然已知瘴气乃剑意所化,那么随着剑芒而走便绝对能找到瘴气最为浓密的地方。 他从凉城赶到大峡谷已花去一个半时辰,虽说距离明日潘慧发作还有十个时辰,但是大峡谷之内素来无人探知,只是传说凶险万分且变数颇多,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尽早采到七星断肠草返回的好。 他素来惜命,更何况这次还是关系到潘慧的性命。 他,赌不起! 走了约莫一刻钟,杜子昂的视线开始有些朦胧了起来,总觉得耳旁有人在轻声低语,又似有人在巧笑嫣然,更要命的,腹部那个原本已愈合了的伤口突然疼了起来。 他伸手捂在腹部,分明没有鲜血流出,但是丝丝疼痛却犹如噬骨一般直入脑髓,晕眩之感愈发强烈起来。他试着运气全身,终于控制住了即将倒下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如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半晌,崖壁之下的一个山洞霍然出现在他眼前,杜子昂连忙支撑着身子闯了其中,双脚踩在坚硬的岩石之上,他方松了一口气,这才盘腿坐下开始调息。 漆黑的山洞之中,只有他身上发出的淡淡七彩光芒,而在光芒之中却有丝丝黑气在穿梭着,不时抚过他的脸颊,划过他的长发,最后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眉心之中。 杜子昂眉心一阵狂跳,似排斥,似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杜子昂在恍惚之中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着,有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在他身旁停止。 “大师兄……” 杜子昂心头猛然一震,睁开眼来,看到一个女子蹲在他近旁,通身绯衣,发髻之上斜插一支绯色玉蝶发簪,一双丹凤眼定定地望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小慧?”杜子昂眉心轻蹙,有些迟疑地开口唤了一声。眼前的女子甚是熟悉,分明是他映入脑海之中的模样,却又让他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有些事情似乎被他遗忘了,可他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起。 女子见他将信将疑的模样,有些不开心地撅起小嘴,嗔道:“大师兄下山多年,都不记得小慧了!小慧可是答应过大师兄会一直着红装的。” 说着便站起身来,在杜子昂面前转了一圈,眨眼道:“看,小慧可是从未食言。” 杜子昂恍然记起潘慧四岁那年说过的话。 大师兄喜欢穿白的,那小慧要穿红的!这样小慧可以在人群里一眼找到大师兄,大师兄也能找到小慧! 是了,他的小慧的确一直身着绯衣,在长明轩冬日的红枫白雪之间宛若精灵。 杜子昂心中的冰雪在眼前人儿嗔怒的目光之中逐渐消融,连疑虑都在瞬间抛之脑后。 他如当年一般讨饶道:“是大师兄错了,不应该认不出小慧的。小慧不要生气了可好?” 绯衣女子鼻子一皱,轻哼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看着她犹如幼时一般赌气撒娇,杜子昂宠溺地笑笑,爬起来凑到师妹面前,道:“那小慧想怎么处罚大师兄都好,只一点,不要不理睬大师兄。” 潘慧眼波一转,嘴角扬起阴谋得逞的弧度,吃吃一笑,伸出右手小指,道:“一言为定!打勾勾!” “好!打勾勾!”杜子昂伸出右手勾住她的,并由着她将两人的大拇指对上,美其名曰——盖章! 盖完章的潘慧笑得甚是开心,她拉起杜子昂的手便往山洞之外走去。 待走出山洞,看着外面的一切,杜子昂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里……是微山…… 他任由潘慧牵着走了一段路,猛然停住了脚步。 他怎么半点也不记得自己是究竟如何会到微山来的,也想不起来自己先前到底是在何处。 “大师兄?你怎么了?”潘慧疑惑地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看着他。 杜子昂甩了甩头,对自己突然的失忆感到十分费解。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健忘之人,所以相隔十年之久,他依旧记得小慧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从未遗漏分毫。 可是今日这没由来的忘性让他总觉得事情很是不对劲。 他抬眼望向师妹,问道:“小慧,我们怎么会来微山的?” “咦?不是大师兄说要带小慧来看蝴蝶的么?”潘慧眨巴了两下眼睛,显然对大师兄这个奇怪的问题很是不解,当即走回来伸手探了探杜子昂的额头,道:“没有生病发烧呀!大师兄你记性变差了!” 杜子昂低头想了一小会,才终于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确实打算带她来微山看碧凌泉的蝴蝶来着,看来他最近真的记忆力有所下降。于是自嘲地笑笑:“是啊!大师兄老了嘛!记性当然就变差了。” ------------ 第74章 魅煞幻境(二) “大师兄才不老呢!大师兄是整个长明轩里最好看的人了!”潘慧立马鼓起腮帮子,振振有词地回道,显然对杜子昂称老的说法很是不满意。 杜子昂伸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拉着她继续往上山走去。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一处水雾缭绕的地方,雾气之中有悦耳的水声传来,清脆空旷,如山间溪流般潺潺,听得人心旷神怡。 两人停下脚步,潘慧指了指那片朦胧的水雾,问道:“这里就是碧凌泉了么?” 杜子昂点头。 潘慧立马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欢心雀跃地奔了过去,绯红的身影在朦胧的水雾之中若隐若现,让杜子昂心头不由一荡。 他定了定心神,这才缓步跟上,穿过层层雾气,杜子昂还是被眼前的景致眯了眼。 碧波粼粼的泉水旁,一个绯衣女子跟随着彩蝶翩翩起舞,宛如误落凡尘的仙子,清丽绝尘,笑靥如花…… 此时此刻,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碧凌泉在他眼中亦是黯然失色,只有那个绯色的身影吸引去了他全部的目光,映成了心头的一点朱砂。 多情最是着红装,一点妩媚一点殇…… 七彩斑斓的蝴蝶之中,衣袂翩飞之际,绯衣女子蓦然回首,莞尔一笑,轻启双唇,呢喃道:“大师兄,来啊……” 如同梦呓般的声音让杜子昂不自觉地移动了脚步,缓缓走到绯衣女子身旁,抬头拂去她额角沁出的点点汗珠。 “大师兄……” 绯衣女子娇嗔着,眼波轻动,媚眼如丝,双颊泛出淡淡的潮红,在波光的映衬之下显得迷离而动人,红唇之中吐出的轻声呢喃仿若蛊惑一般让他的神智在一瞬间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伸手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把头埋入她的颈项,闻了她身上传来的幽幽暗香,不知不觉中收紧了双臂,似乎要用尽全身气力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疼……” 耳旁传来潘慧的娇喘声,杜子昂这才松开双臂,还怀中女子呼吸自由,双手却依旧扶在她的肩上,不舍得放开。 潘慧一张小嘴撅起老高,眼中满是埋怨之色,道:“大师兄,你弄疼小慧了。” 杜子昂双眼含笑看着她,俯身在其额头上印下轻轻的一个吻,柔声道:“还疼么?” “你……不理你了。”潘慧两颊立马飞出两朵红云,她赧然地一跺脚,挣脱开杜子昂的双手,转身跑了出去。 看着师妹仓皇逃离的背影,杜子昂终于笑出声来,一时间爽朗的笑声吹散了环绕的水雾,震碎了一池的银波。 “大师兄是坏人!”潘慧的声音从水雾之外传来,带着些许恼羞成怒。 杜子昂笑着朝外走去,只觉得许久未曾这般开怀,这十年来的种种沉重竟然在此刻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想就这么放下一切,再也不去管什么仇怨什么阴谋,与潘慧厮守于这青山绿水之间,无忧无愁。 忽然,潘慧的一声低呼传入他耳中,杜子昂心头一跳,已是拔起身形窜了出去,在师妹快要倒地之时将其拦腰打横抱起,问道:“怎么了?” “右脚好像扭着了。”潘慧皱着一张小脸,想要动一下脚腕,随即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子昂席地而坐,让潘慧坐在自己腿上,伸出手去查看她的脚踝,发现已经肿了起来,连忙说道:“忍着点!” 说着便是双手用力,将错位了的骨节瞬间扭了回去。 潘慧痛得闷哼一声,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眼眶之中已有泪水在打着转,将落不落。 杜子昂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伸手将她的下唇从牙齿中解救出来,道:“下回别咬自己,疼的话就咬大师兄。” 潘慧自幼便怕疼,跌上一跤都要哭了半天,有一次半夜睡觉摔下了床,便哭哭啼啼地跑到他房中,由着他哄了半宿才止住了哭,却怎么也不肯再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死赖在他身边睡了。 “才不要呢!大师兄会疼的!”潘慧吸了吸鼻头,将眼眶之中的泪珠硬生生瘪了回去。 杜子昂笑道:“没事,大师兄皮糙肉厚,不怕疼。” 潘慧哼哼了两声,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如小时候一般双手揽住杜子昂的脖子让自己坐得更稳了一些,望了望天色,道:“怎么办呀?天都快黑了,大师兄现在还不能回去长明轩,小慧一个人走不回去呢!” 杜子昂抬头看了看树冠之中偷下来的天光,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最初的疑惑再度涌上心头,总觉得自己应该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件异常紧迫的事情。 “小慧,我除了说带你出来看蝴蝶,可还说过什么?”杜子昂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问道。 潘慧懵懂地摇了摇头,道:“没说什么了呀!大师兄,你是忘记什么事情了么?你要是还有急事要办,便不用管小慧了,反正微山上应该也没有东西能伤到小慧的。” 杜子昂将她往怀中拥了拥,道“怎么能不管你?要不我联系一下二师叔,让他过来接你回去。” “不要!”潘慧撅着嘴将杜子昂的脖子揽得更紧了一些,道:“小慧不要二师叔接,小慧就要和大师兄在一起。” 少女玲珑的曲线紧贴在他身上,幽幽清香再度侵入鼻端,杜子昂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道:“那怎么办呢?看来我们今晚只能找个山洞将就一晚了。” “唔。”潘慧瞬间局促了起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的提议。 杜子昂深吸一口气,抱着怀中的女子站起身来,往先前的山洞走去。 待走入山洞之内,杜子昂眉心蹙起,心中疑虑再次泛起。 他分明记得离开之时,山洞内是黑暗一片,为何回来后却发现从山洞深处透出黄色的光亮。 杜子昂小心翼翼地抱着潘慧往深处走去,在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隧道之后,一个石室出现在他们面前,石室之内有一个弯月形的水池,水面之上升腾出朦胧的雾气充斥了整间石室,在水池旁边有许多橙黄色琉璃在闪闪发光,先前他在外面看到的光亮便是这些琉璃所制。 杜子昂捡了一方平坦的大石让潘慧坐下,继而蹲到水池旁试了试水温,道:“今晚便在这儿将就一夜。这洞中有温泉,入夜后应该不会冷。” “好。”潘慧正襟危坐,双手拘谨地搁在膝盖上,纠结了良久方才支吾道:“大师兄,你可否先出去一下,小慧想……沐浴……”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是轻微得犹如蚊子哼哼,潘慧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看他。 杜子昂低声轻笑,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 第75章 魅煞幻境(三) 不多时,身后便传来悉悉索索地脱衣声,紧接着就是一阵不大不小的水声传来,杜子昂丹田之内骤然升腾出一股热气直冲脑门,他深吸一口气,连忙将真气运转一周天这才将心里的躁动强压了下去。 一炷香过后,水声消失了,却没有穿衣的声音传来,杜子昂心中正担忧潘慧在里面是否出事了,就感觉有一具躯体贴上了自己的后背,一双玉藕一般的手臂穿过他手肘与腰部之间的缝隙将他的腰身紧紧环住。 “大师兄……” 潘慧软糯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只觉得身后那具躯体上传来的热量直接透过衣服烫得他心头狂跳。 守着仅存的理智,杜子昂沙哑着声音道:“小慧,快去把衣服穿好,免得受凉了。” 手臂的主人却是固执地不松手,依旧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道:“大师兄,你为何不看小慧一眼?” 杜子昂拍拍她的手背,道:“听话,快去把衣服穿起来。” 手臂终于松开,缓缓抽了回去,连带着后背上那具让他心神险些失守的滚烫躯体也一并离开了。 杜子昂方松下一口气,却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哭泣声,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身。 映入眼帘的女子此时只穿着绯色轻纱抹胸和亵裤,一头青丝披散在圆润的肩膀上,低着头轻声哭泣着。 杜子昂连忙扭头,可是那具已然映在脑中,挥之不去。 见到大师兄终于转过身来,女子扑上前去环住他的腰身,抬头时泪眼婆娑。 杜子昂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潘慧颈项以下的部分,可是女子的体香却是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鼻中,让他气血随之而起。 “大师兄不喜欢小慧了么?” 女子鼻头已经哭红,又一下没一下的抽泣着,眼眸之中透着怯怯的小心。 杜子昂没由来的心头一痛,连忙拥住她,急道:“大师兄怎么会不喜欢小慧!” “那大师兄为何不要小慧?” 女子的双手已然慢慢爬入杜子昂衣内,呵气如兰地凑到他唇边,诱惑着他亲吻下来。 “大师兄……来嘛……来嘛……” 女子纤细柔软的双手划过他胸膛,揽住他的脖子,玲珑有致的身子紧紧贴上他的,一双腿已经缠上了他的腰身,丁香小舌从口中伸出轻舔他的双唇。 女子体内散发出的幽香越发浓郁了起来,杜子昂的头却开始隐隐作疼,太阳穴两侧的青筋暴跳而已,身体对眼前的女子出现了强烈的排斥。 突然,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之中,那张脸双目紧闭,嘴角还挂着黑红色的血线。 药庐之内,分明还不到子时,潘慧突然猛烈的咳起血来,大口大口的血沫从她嘴里涌出。杜若和谢随心手忙脚乱地又是扎针又是封穴,依旧没能让血止住。 杜若一时间慌了神,生怕潘慧会等不到杜子昂采药回来,只能无助地望着谢随心,希望他能有办法。 谢随心扶起潘慧,缓缓将真气注入其体内,半晌方才止住了咳血,却见她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杜若凑上近前,终于听清楚了,却瞬间变了脸色。 “大师兄……小心!” 一个虚弱无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和阻隔,响起在杜子昂耳旁,让他心神在顷刻之间恢复了清明。 杜子昂闭上双眼,真气运转开来,猛然一震,只听得层层叠叠刺耳的尖叫声传来,原本包围着他的温度骤降,再睁开眼时,已是原先打坐调息的那个漆黑山洞,什么温泉,什么潘慧,全都失去了踪影。 无数黑气在他周围环绕尖叫着,仿佛对这即将到手又突然失去的美食心有不甘。 杜子昂冷哼一声,指尖真气化剑,将黑气尽数斩断成灰烬,漠然道:“既已往生,何必在此作孽害人!” 听闻这道大峡谷成型之处,曾有传言说峡谷之内蕴藏着那位隐居在神临山脉的上神遗留下来的神器,千百年来,有无数好事者前来大峡谷内探险,生还者寥寥无几,即便或者回来了,亦是不出几日便死了。 不过杜子昂倒是没想到谷内竟然会存在着大量的魅煞。 通常枉死之人若是心存怨怼,死前残余的怨气会衍生成魅煞,盘桓在丧命之处,等待有生人经过时吸食他们的精气为自己的养分。 而魅煞最常使用的手段便是窥视生人的记忆,幻化出一个他们最期望的故事,然后让他们死在幻境之中,成为一具枯骨。 杜子昂素来对自己的修为颇为自信,这才一时着了魅煞的道,若非最后关头潘慧的突然提醒,只怕这个谷底便又要多出一具白骨。 而且还是蠢死的! 他呼出一口浊气,伸手在腹部的伤口处探了一下,果不其然又有鲜血流出,倒也不多,他运气片刻便将血止住,伤口化作了一道伤疤。 如今想来,该是入谷之时便被魅煞盯上了,而后它们从伤口侵入了他的身体,窥视完他的记忆之后制造了一个幻境将他步步引入最后的杀局之中。 想到潘慧最后的那一句虚弱却坚定的“小心!”,杜子昂难得露出了窘迫之色,为自己在幻境之中险些没守住心神而感到羞愧。也幸而现在只有他一人,不然他只怕要无颜再见师妹了。 忆起在幻境之中发生了一切,杜子昂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为自己终于可以正视这份感情而觉得分外轻松。 虽说两年前,在红枫白雪之中看到及笄的潘慧,那种异样的情愫便一直盘桓在他心中,让他挥不去又放不下,只能不停地麻痹自己,说潘慧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自己对他如兄亦如父,怎么可能对她产生男女之情! 他素来阔达,却第一次栽倒在了亲手从襁褓之中带大的师妹手中,而且如今想来,甘之如饴。 或许从潘慧出现在长明轩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成为了他命中注定的劫,既然躲不开逃不掉,那么他便欣然接受,看看老天赐予他的究竟是劫还是缘! 定了定心神,杜子昂走出山洞,继续追寻着剑意的流动找寻杜若所说的七星断肠草。 山谷之内漆黑一片,完全无法辨识时间,他此刻无从知晓究竟是何时辰,只有尽快找到七星断肠草带回去才是正途。 大峡谷之外,天色早已放黑,杜若端来水盆,将重新陷入昏睡的潘慧嘴角的血迹擦去,帮她盖好被子,这才回房去休息。 她如今已将解药配置出来了,只等最后一味药,也不知杜子昂能否顺利将七星断肠草带回。 杜若望着床顶的镂空雕花,一时难以入眠。 ------------ 第76章 试药解毒(一) 冬日的白天向来较短,都已过了辰时,晷景方才冉冉爬起,天光随之笼罩在凉城的大地之上。 杜子昂便是踏着这破晓的晨光回到了杜若药庐。 谢随心开门时看到这个昔日潇洒的男子此时甚是狼狈,不由伸手虚扶了一把,看其在大堂内的病榻上坐下,便毫不犹豫地关上大门去客房内将杜若叫了出来。 杜若每日的起床时间十分稳定,此时已是辰时一刻,她正在给潘慧诊脉。 昨夜潘慧戌时突然猛烈咳血,但是好在子时并未发作,所以她也算是睡了一个安稳觉。 只是这毫无征兆地咳血到底还是让杜若心存疑虑,生怕潘慧体内的毒出了什么变数,故而一大早醒来尚未洗漱便先来查看潘慧的情况。 门外有响动传来的时候,她本能地觉得应该是杜子昂回来了,但当有人走入客房时,她却颇为意外的发现进来的竟然是谢随心,而不是对潘慧甚是关心的杜子昂。 “他回来了,不过……受了伤。”谢随心神色之中带着一份凝重。 虽然他先前并不知道杜子昂到底去了哪里,但是以他对这个男人修为的了解,能让其如此狼狈的应该是及其危险之地,而一日之内便能走个来回的险境根本屈指可数。 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个据说是被上古战神一剑劈出来的大峡谷! 他地仙初成年轻气盛之时曾去过一次,谷内罡气四溢,剑气密集之处甚至能将半步地仙直接绞杀。他当初亦是拼了全力方才逃出生天,可是那些罡气还是在他体内留下了极大的创伤,他闭关了两年方才将体内残留的剑意消弭并因此对剑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若无那次的际遇,他要练至地仙小成只怕还要多花上五六个年头。 看到谢随心的神情,杜若眉心一跳,昨夜潘慧的那声“大师兄,小心!”瞬间回响在她耳边,让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深了几分,便连忙奔了出去。 大堂之内,因为没有开门,故而光线较弱,但这丝毫不妨碍杜若看清楚那个黑衣男子的状况。 素日里还算白皙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心之间有点点黑气在穿梭,偏偏嘴唇确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边明显有干涸的血迹,一身黑衣已是被割破了十几处的模样,手臂裸露而出的皮肤上明显有深长的血痕。 杜子昂此刻正用手死死扣住床沿,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他看到杜若走到近旁,便将几株用他黑衣上扯下的布条捆绑住的七星断肠草递到她面前,道:“够不够?” 平日里清洌的嗓音此刻异常沙哑,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让杜若大吃一惊。 她接过布条,看也未看草药一眼,急切问道:“你受伤了?” 这么多年来,她虽游历四方,对各种凶险之地均有所耳闻,但因她并非修仙之人,所以对那些所谓的凶险程度并无实际的估量。她昨日见杜子昂云淡风轻的模样,还以为那道大峡谷对他而言也不过尔尔,却不曾想他竟会受伤而回。 “不碍事。我先出去一趟,迟点回来。” 杜子昂将真气沉入丹田之内,站起身来,开门走了出去。 待杜若追出门去的时候,只看到一道绝尘而去的背影,心中的担忧不觉有重了几许。 “不必担心,他既然能回来,便不会有什么危险。”谢随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杜若没由来的心安了不少。 杜子昂如今的状况,谢随心看着再眼熟不过了,这分明就是罡气入体之后的表现。 杜若转身对其点了点头,便拎着七星断肠草回内室去配置解药了,留下谢随心一人在门口对着晨光若有所思。 冬日的清晨,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向来热闹的大街小巷内此时尚冷清。除了扫街的百姓,卖菜的农夫和卖早点的摊贩,剩下的都是出来采买的。 杜子昂足下发力,趁着人少,十分顺畅地冲出了城门,来到了近郊一个空旷之处,这才毫无顾忌地将体内罡气尽数逼出。 顿时方圆五丈内满是剑气横飞,无数枯黄的草皮被掀翻露出底下的黑土,就连空气都被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杜子昂席地而坐,盘腿调息。 他委实是没想到时隔一千六百年,那位上古战神遗留下来的剑罡竟然还是如此凌冽,他纵然真气护体依旧被罡气侵袭入体,绞得他五脏六腑疼痛不已。 若是往常,他倒是可以直接在谷底潜心修炼,将这些罡气炼化为自身所用,但这次情况特殊,潘慧的性命等不得!他只能将强忍着先将草药带回,再寻个没人的地方把剑罡全部散尽。 调息了约摸一个时辰,感受到体内再无剑罡的存在,杜子昂方才吐纳收功,先回城中成衣店内买了一套男装,再去澡堂冲洗了一番,将那件已是破破烂烂的黑衣丢弃了,这才气定神闲地回到杜若药庐。 药庐之内,谢随心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一本医术,见杜子昂走了进来,他将其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道:“你怎么总喜欢穿黑的,白白浪费了那一张好皮相。”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谢随心不得不承认杜子昂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让他这个活了八十多个年头,见过无数男女老少的人在第一眼时都惊艳了一下,直感叹这家伙生得如此俊美,必是妖孽! 杜子昂嘴角一斜,撩了衣袍坐在床榻边,笑道:“皮相又有何用?我这人的心早就黑了,当然该穿黑衣。要做到表里如一嘛!” “切!”谢随心直接嗤之以鼻:“难怪你还要套一件白色外袍!果真是表里如一!” 杜子昂挑眉,对其说法不置可否,只是嗤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一双眼睛里除了杜若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谢随心:“……” 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一开始会关注这个男人是因为杜若对其十分上心,虽然他明白杜若作为一个医者对于重症患者的执着,但是杜子昂的皮相让他第一次心生不安,故而多在意了一些。 不过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告诉这个男人的。 以往数次交锋,他就从未在口舌之上赢过对方,动手的话也完全占不到多大便宜,让他心中一直有一口恶气难以平息。 今日好不容易抓着机会奚落一番,却不料还是被对方反将了一军,实在是失策啊失策! 杜子昂看着谢随心一副无言以对的憋屈模样,心情瞬间大好,他站起身来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朝内室走去。 ------------ 第77章 试药解毒(二) 杜若此时已将七星断肠草的根部分离了出来,剥去外面那层灰褐色的皮,将白绿色的根茎捣碎了取汁。见杜子昂走了进来,她连忙停下手头的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杜子昂倒也不动弹,任由她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脉象,这才收手问道:“解药几时能配出来?” “快了。”杜若迟疑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并无十足的把握。” 杜子昂笑了笑,道:“如此没有自信的杜若,我还真的是八年来头一次见,给自己一点信心。嗯?” 杜若点点头,直接将好友往外面轰:“你先出去!不许再进来打扰我,否则你师妹的性命我可不负责了!” 杜子昂哑然失笑,倒也明白杜若这是心里紧张,所以不希望有人在一旁让她分神,便退出了内室折到客房中去。 如今已近午时,离药效发作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潘慧依旧在安静沉睡中,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让人明白她此刻并不舒服。 潘慧的神智一直在昏迷与半清醒之间徘徊,她在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身旁照顾着自己,她很想睁开眼看一看那个人是谁,为何会让她有一种几近窒息的感觉。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却无法从混沌之中挣脱出来,只能继续沉睡,然后分辨不出那个身影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存在于梦境之中。 杜子昂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昨日在谷中那张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咳血不止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他走到床沿坐下,伸手将师妹抱起,让她躺在自己怀中,右手食指轻抚上其眉心,欲将那一抹淡淡的蹙眉抹平。 也不知是这个怀抱让她觉得安心还是杜子昂的轻抚真的起了作用,潘慧眉间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了起来。 杜子昂轻轻拥着她,很小心地不曾碰到她脑后的三枚金针,俯下头在其耳畔低声道:“小慧一定要好起来,可别忘了当年与大师兄的约定。” 沉睡中的潘慧眉心微微跳动了一下,鼻腔内发出了一个低低的哼声,若非离得近根本便察觉不到。 杜子昂身子瞬间一僵,也不知她是听见了所以回应了一下还是仅仅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发出的呻吟。 “小慧?” 他尝试着再叫唤了一声,却发现怀中的女子完全没有动静,依旧安静沉睡着。 杜子昂呼出一口气,左手依旧拥着她,右手则是抓起潘慧的右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指与她的交错,掌心相合,十指相扣,而后在她前额落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当杜若端着两碗汤药走进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三刻。 潘慧依旧在沉睡,脑后的三枚金针竟然真的让她第二日午时没有发作。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杜子昂闭目养神却依旧将潘慧牢牢护在怀中的模样,杜若只觉自己似乎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相识八载,这个男人虽然一直进退有度,对人却是礼貌疏离,即便是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官菲儿,杜若见他也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明面上看起来像是无条件的纵容,但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 杜若的脚步声刚消失,杜子昂便睁开了双眼,眼眸之中透出锐利和警觉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他这才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平和,松开交握的右手,将潘慧放回榻上,站起身来,问道:“解药好了?” 杜若还未从他如寒芒一般的眼神之中恢复过来,直到他再问了第二遍,方才觉醒,却是苦着一张脸,迟疑道:“熬是熬出来的,但是我尚且不能确定药性,所以……” “你需要人试药。” 杜子昂平静称述着,完全不是疑问。 “哪一碗是毒药?” 从看到杜若手中的两个碗时起,他便已明白好友的意图,当下没有半分犹豫地伸出手,只等着杜若交给他。 杜若连忙往后退开了几步,脸上满是挣扎:“你可想清楚了。万一我配出来的解药解不了这毒,那就是两条人命了!” 杜子昂往前走了两步,依旧将手伸到杜若面前,笑得惬意。 “杜子昂!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有多危险!”神医瞬间有点气急败坏。 这个男人不是一向十分惜命的么?为了活下来他甚至不惜八年如一日地吃着她给配置的药!为何在潘慧的事情上却总是将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那她这些年来费尽心力地帮他又有何意义!反正都是要死的! “阿若,你多弄了一碗毒药来不就是想找人试药么?”杜子昂依旧笑着:“除了我还有谁更适合?谢随心么?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主动牵连无辜的人。” 杜若愣立当场,真的没想到这个平素里一直对他人漠不关心的好友竟然会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 她吃惊地看着好友走过来,端起自己左手之中的那碗药一饮而尽,半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当即把右手的碗推到杜子昂面前。 “快快快!快把解药喝下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找死的人!” 此时“三日绝”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杜子昂口鼻之中已有黑血流出,偏生他硬是仗着自己修为了得抗住了烧心的疼痛,坚挺地站立着。 杜若都不明白这个男人是怎么从两个碗中准确无误地找出毒药的,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 谢随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杜若身后,看着杜子昂不以为意的笑容,竟然有了一种时光回溯的错觉,就好像突然之间回到了五十年前,他看着妻子倒在自己面前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挣扎只想随她而去。 杜子昂接过瓷碗,似乎看出了好友心中的疑惑,笑道:“你的左手方才抖了两下,你都没发觉么?” 杜若有一个习惯,但凡紧张的时候便会手抖,虽然微乎其微,但是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在杜子昂端起碗准备将解药饮下时,谢随心开口了:“你这样做,值么?” 杜子昂微微一笑,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不答反问:“当年那么做,你觉得值么?” 谢随心忽而笑了起来:“值!”或者说,他从未考虑过值还是不值,他只知道,若时光真的可以倒流回溯到往昔,他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依旧会放弃修炼只为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杜子昂挑眉,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将瓷碗放回杜若手中,转身回到床边坐下,再次握住了潘慧的小手,专注地看着她。 杜若鼻头猛然间涌上一股酸意,只觉得眼睛也开始模糊了,连忙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到跑出药庐站在九尾巷的青石板街面上方才缓过气来。 ------------ 第78章 试药解毒(三) 她一直自诩医术高超,早已将生死看得很淡,总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可以难住她。 可是这短短两日便让她直接从天堂跌入了阿鼻地狱。 毫无把握的事情她这是第一次做,第一次看这两条鲜活的生命随时可能因为她的失误而消亡,而她却还很没有骨气地逃避开来不敢去面对结果,只是怕结果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谢随心默默走到她身旁,道:“这或许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开心。” 能随着自己的心意,放下对尘世的一切执着,只为了心中那个人的生或是死。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般活法的开心畅快了! 杜子昂和他一样,是个执念很重的人,而且这个人的执念重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利用任何人,即便是一直陪在其身边的人。 他因为杜若的缘故注意了这个男人蛮长一段时间,对杜子昂的无情应该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那个叫官菲儿的女人,一直跟在杜子昂身旁,分明表现得仿佛是最亲近的人,可她看杜子昂的眼神之中却并非温情,而是一种探试、疑虑,还有深深的恐惧,尤其是杜子昂对她越温和,她眼底的恐惧便越盛。 而他偶尔一次瞄到杜子昂在背后看着官菲儿的神情,饶是坚毅如他,亦觉得寒气逼人——那分明是看着将死之人的神情,冷漠!残酷!决绝! 一个男人能将恨之入骨的人留在身边十载,还每日相敬如宾地对待,这样的隐忍和无情,谢随心自问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可是杜子昂做到了。 十年前,这个男人也不过双十年华,却有了这般心性,让谢随心完全不敢小觑。 可是今日,杜子昂却卸下了面具和一身防备,只为了那个躺在病榻之上生死未卜的师妹。谢随心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终于像个人了,至少终于像个有情人了。 听了谢随心的话,杜若沉默。 昨日杜子昂说“是死是活,我都会陪着她”的时候,她心中虽有触动,但实则是将信将疑。 这个男人说话历来让人真假难分,她也一直懒得去分辨,只知道杜子昂既然将她当作挚友,自然便不会将算计落在她的头上。 杜子昂似乎很珍惜身边的真情。 所以当她昨日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只当这人又在煽情了,却不曾想这人竟会毫不犹豫地将致命毒药喝了下去,只是为了试药。 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动还是仓惶,或者还有几分羡慕吧…… 她就这样和谢随心一起站在药庐门口的青石板上,感受着午后的暖阳,各怀心思。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也仅有一瞬,药庐之内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惊扰了两人的思绪。 杜若猛然转身,看到一袭黑衣的杜子昂面带微笑地走到他们面前,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近旁,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腕。 脉象甚是平稳有力,无一丝杂乱,显然毒已经解了。 杜若却还是不死心,继续检查了他的牙口和瞳孔,这才松了一口气,提起裙摆便往内室跑去。 既然证明了解药没有问题,那她要赶紧去将剩下的那碗药给潘慧服下,以免夜长梦多。谁知道这个“三日绝”是否会因潜伏的时间越长而变得越凶狠。 看着杜若急急火火的模样,谢随心与杜子昂对视一眼,眸中含着笑意,竟在瞬间衍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以往的隔阂似乎也随之少了几分。 “我说,你小子够行的。你就不怕真的一命呜呼了?”谢随心往门框上一靠,继续懒洋洋起来。 岂料杜子昂也学他一般往门框上靠着,笑得痞气十足:“谁说我不怕了!不过是想着即便死了也有人陪着,便觉得值了。” “啧啧啧,这话要是让你师妹听到还不得伤心死。”谢随心咂舌,一脸的同情和感慨。 杜子昂摊手,表情甚是无辜:“所以啊!我也就只对你说说,千万不能让她听了去。” “你就半点不怕我告诉你师妹?”谢随心笑得略有几分奸诈,显然对终于能抓着杜子昂的把柄觉得十分兴奋。 “呵呵” 杜子昂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摆手袖,完全无视掉了对方的威胁,只是淡淡地回道:“我记得阿若是不许进她药庐的,怎么你今天能进出自如了?” 谢随心瞬间跳脚,狠狠瞪着杜子昂,双眼之中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冒出火花。 这小子真是半点也不可爱! 哪有三句话没说到就直接踩人痛脚的!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看着谢随心抓狂的模样,杜子昂笑得开怀,仍不忘加油添醋:“要不要我帮你去同阿若说说,让你以后都能在她近旁贴身保护她?” “你小子又想比试了是吧!”谢随心“呼啦”一声便把剑鞘拔了出来。没错,的确是剑鞘!他还没有愤怒到忘记了自己的剑不适合在民居附近出鞘。 “比什么比?又想拆房子么?”杜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她这刚给潘慧喂完药出来便听到有人叫嚣着比试,瞬间邪火就蹭蹭地冒了上来。 这家伙还真是半点不消停,她就不应该让他跟在身边! “怎样?”杜子昂收起了玩笑,正色看着好友。 杜若对他点点头,让他放心:“刚才又吐了一堆毒血出来,现在脉象已经恢复正常,应该没有问题的。” “那我便先回去了。” 杜子昂说着便转身进屋,到客房内取回自己的外衣。在看到潘慧那张已经恢复了血色的小脸时,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去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你……不等她醒来了么?”杜若倚在门边看着他的动作,低声询问。 为她做了这么多,却不亲眼看着她醒来么? “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等她醒来……”杜子昂将外衣穿上,走了出去,临了还是回头看了潘慧一眼,对好友道:“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这会不光是杜若,就连谢随心也愣住了,完全摸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 跑去凶险之地采药,不顾自身性命地试毒,却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为她所做的一切。 这个杜子昂让他突然有些倾佩了起来。 杜子昂最后深深看了潘慧一眼,对二人说道:“走了。”便再无留恋地离开了药庐。 看着那道飘逸潇洒的白色背影,谢随心鬼使神差地叫了一句:“喂!你就这么离开了,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她做过什么?万一日后她被人拐了去,你可不要后悔!” 午后的暖阳将杜子昂的白衣染成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背对着谢随心挥了挥手,继续走了。 微风之中飘来他一句话,声音分明不大,却带着让人无法质疑的自信。 “是我的总会回到我身边……” ------------ 第79章 好好活着(一) 吃过谢随心从外面带回来的午饭,杜若便一直站在床边看着潘慧,等着这个绯衣女子醒来。 “她什么时候会醒?”谢随心非常直接地将食盒搁在大堂内也不送回酒楼,待在杜若身旁寸步不离。 他可不知道杜若什么时候会继续把他赶出去,所以趁着现在能多待片刻便多待片刻。 杜若右手握拳托住下巴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按子昂的时间来算,她也应该快醒了吧!” 似乎为了回应她的猜测,杜若话音刚落,两人便见到床榻之上的潘慧动了动。 难过窒息的感觉消失了,潘慧感觉真气开始在体内流转,丹田之内已有热气升腾而起,继而遍布全身,让冰冷的血液和四肢渐渐回暖了。 意识开始逐渐清晰,周围的一切也终于可以被感知,比如,此刻在她身边起码有两个陌生的气息,分辨不出是友是敌。 潘慧猛然睁开眼,在第一时间便将五盏长明灯尽数放出,忽然涌动的气流让站立床边猝不及防的两人顷刻间倒退了两步。 “喝……好修为!”谢随心扶住杜若的同时也看到了绯衣女子身旁环绕着的五色长明灯,不由轻喝一声,对其年纪轻轻便有此等修为感到惊讶。 潘慧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人,那名黄衣女子完全是一名普通人,而其身后的那位青衣男子却让她看不出修为高低,明显是要比她厉害很多的角色。 五盏长明灯飞速旋转开来,潘慧周身的气势还在增强。她环顾四周,很清楚地确认自己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而她头一次下山,更不曾见过这两个人。 “我说小丫头,你这毒刚解就想要动手,卸磨杀驴呢?”谢随心轻挑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戏谑,脸上轻松的神色却在昭示着他完全没有将潘慧的修为看在眼里。 不过是一个未及人仙的小丫头,虽说十六岁便已练就五灯,这份资质和根骨委实不错,但是这点实力在他眼里还是完全不够看的,整个人间界能让他认真对待的对手屈指可数,当然,北极冰原的那个除外,那个就不在人类的范畴之内。 潘慧这才闻到空气之中有着淡淡的草药味,不浓郁却经久不息。 “这是哪儿?”虽然明白自己可能误会人了,但是素来小心的性子让她在开口询问的时候依旧不敢放松戒备。 这个男子的气势太松懈,可正因为对方松懈得过分了,才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对方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却能在顷刻间将自己直接毁灭。 这样的实力压制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即便是在长明轩中,任何一位长辈都不曾以如此松懈的状态与他们这些小辈弟子们接触。 回答她的是一个惊喜的声音以及一道白色旋风。 “你醒啦!”敖晴和楚星陨方走到药庐大门外便听到潘慧的声音,两人连忙跑了进来,尤其是敖晴,直接冲到了床边对着潘慧那张脸瞧了又瞧。 谢随心眼皮一阵狂跳,心道果然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他这才不过是想想,这人便直接出现了,那他以后岂不是都不能轻易腹诽了。 但显然敖晴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全部的注意力只在潘慧一人身上,此时正围了潘慧问东问西,就生怕她的身体没有复原。 楚星陨对着杜若歉意的一笑,道:“不好意思,杜大夫,敖晴她……比较随意,还望勿要见怪。” “无妨。”杜若无所谓地摇头。比敖晴还要夸张的病患家属她都见过,所以这点上面她并不在意。她很能理解那种看到亲人好友从生死边缘徘徊回来后的喜悦心情。 “昨日之事是楚某唐突了,在此向杜大夫道歉,还要多谢你将潘慧救回。”楚星陨说着便是对杜若抱拳行了一礼。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死不认错的人,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绝对第一时间道歉,毫不犹豫。 可惜,杜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破坏气氛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自称什么楚某,这分明是男子所用。” 谢随心嗤笑,显然对楚星陨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感到十分好笑。 屋内瞬间一片静谧,让他的笑声显得异常刺耳。 谢随心笑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发现四个姑娘全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不由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抹扯出尴尬的笑,摊了摊手道:“你们聊……你们聊……” 敖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分明是欢愉的笑意,却让人看着一阵脊背发凉。她一步一步走向谢随心,脚步甚是轻缓,每走一步就吓得谢随心后退一步。 “站住!” 一句话让谢随心连忙稳住身形,不敢再退后,只能看着敖晴缓步靠近,脊背上的凉意已经窜入后脑。 敖晴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但还是让谢随心从细缝之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 “你小子……骨头痒了?”话语很轻,却让人清晰地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竟然敢对她家小楚的自称有意见!她可半点不介意将他的骨头一节一节地拆下来磨成粉再倒回他那副臭皮囊中去。 谢随心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痒!”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来,再重复一遍!”敖晴挑眉,皮笑肉不笑。 “我是说楚姑娘颇有豪杰风范,气度不输男儿!”见风转舵的伎俩他最会了,绝对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此话一出,楚星陨瞠目结舌,再次对此人的无耻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杜若则是习以为常地转过头去,直接当作不认识这个人,潘慧却是将目光在敖晴与谢随心之间流转,心道莫非此人方才的高深气势是伪装出来的? 听到他如是说,敖晴点了点头,显然对谢随心的表现很是满意,便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很好,孺子可教也!” 楚星陨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白眼一翻学着杜若的模样转过头去,也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潘慧此时已站起身来,走到杜若身前三尺处站定,道:“是你救了我?” 刚才楚星陨与这位黄衣女子的对话她听得真切,便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将长明灯收起,前来道谢。 杜若看着眼前的绯衣女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清醒时的潘慧,却忽而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只觉得对方一双眼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清澈,面对这这样一双清眸,她无论如何也点不下这个头。 “不是我一人。”杜若略一踌躇,还是没能回答一声“是”。 毕竟若无杜子昂冒险采药和试药,杜若自认自己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救回潘慧。 ------------ 第80章 好好活着(二) 虽然好友交代了不许告诉潘慧他来过,但是杜若还是想让这个绯衣女子知道,有一个人也参与了救治。 “还有谁?”潘慧注意到杜若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便抬眼望向门外的谢随心,问道:“是你么?” “不是。”青衣剑客立马否认。 他活了八十多个年头,杀过人,也用剑守护过人,但是救治伤患这种事情,他是真心从未做过。 “那是谁?”潘慧的眼神在一眨眼之间变得锐利了起来,让杜若心头一跳,恍惚中还以为看到了杜子昂的那双眼。 “他……已经走了。”杜若无法回答那个人的名字,虽然她实在弄不明白好友的想法,但是既然被嘱托了,那就还是听从他的打算吧。 目光在杜若和谢随心之间转了几次,潘慧突然冲了出去,任凭敖晴和楚星陨在身后怎么叫唤都不做任何回应。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日头斜斜地照在凉城的每个角落,建筑物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冬风中的凉意更重了几分,带着刺骨的严寒不住往人的颈项和袖口钻。 潘慧就在这般瑟瑟的寒风中跑遍了凉城的大街小巷。 她在找寻一个身影,那个在记忆中尘封了十年的白色身影。 虽然中毒之后的事情她全无印象,可是那个在她半睡半醒间环绕在身旁的气息却让她倍感熟悉,就仿佛是最亲最近的那个人给予的温柔。 自她出生以来,最亲最近的便只有一个人。 只有那个人。 那个让她记忆起来便会又气又恨但又十分想念的人。 若是方才杜大夫承认药庐之中只有他们俩人,她会以为只是自己中毒产生的幻觉,可是他们却说的确还有另外一人,而且那个人……走了。 他走了……他竟然走了! 她等了十年,魔怔了十年,努力修炼了十年,只是为了能重新见到他,为了让他能回到长明轩。 长明轩的“玉娘”有着等同于轩主的权利,可以直接上达天听与灯祖对话。只要她获得了一盏长明灯的认可引灯力入本命宫成为“玉娘”,便能力争将他重新接回长明轩。 可是分明已经到了身旁,为何却不肯相见,为何就不能等她醒来,哪怕只是见上一面也好。 潘慧不明白自己胸口泛起的浓浓怒意究竟是为何,她此时此刻只想把那个人找出来,亲口问问他为何要走?为何不愿相见?为何……要抛下她…… 许是傍晚的寒风太过凛冽,竟是将她的双眼吹得酸涩了起来,有泪珠从眼中滴落,一滴接着一滴,最后爬满了整张脸庞,即便是在奔跑也依旧无法被风吹干。 她跑了许久,直到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一步一步挪到近旁的石阶上坐下,双手抱膝将整张脸都埋入了手臂内。 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敖晴与楚星陨这时方才靠近,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声音很小,若非今夜风向和她二人的听觉,着实是发现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从同伴眼中发现的是同样的束手无策。 她们从来不擅长安慰人,平日里最常用的解气方法都是直接整人,谁得罪了她们便直接动手整谁,但是现在她们完全不知道欺负了潘慧的人是谁,那个人又在哪里,两人瞬间就没了主意。 “要不,我们回药庐去问问?杜若和谢随心肯定是知道的!”敖晴小声对闺蜜提议。 楚星陨摇头:“知道也不会说。” 敖晴一撸袖子,道:“那我就打到他说为止!”她就不相信谢随心那个小子敢不听她的话! 楚星陨挑眉,突然觉得闺蜜的暴力偶尔也是很有用的,至少对于揍谢随心这一点让她毫无心理负担,那个男人实在是……太欠揍了! 她就没见过那么没有骨气的男人,委实将高手的风度丢了个一干二净。 如是想着,楚星陨颔首,两人一拍即合,转身就要返回药庐去严刑逼供。 “不必了。我没事了。”两人身后,潘慧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泪痕已然抹去,只有那双在灯火下略显红肿的双眼和浓浓的鼻音让人明白她方才哭过。 “真的不用我们去问问那个人的下落么?”敖晴还在为自己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暴力事件争取一下可能性。 楚星陨未开口,只是关切地看着她。 潘慧摇头,道:“不用了。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那就回去吧!”楚星陨接过话头,直接将敖晴的蠢蠢欲动扼杀了萌芽状态。 敖晴一看没戏了,便只好嘀咕了一声“不好玩!”和两人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三人都没有看到,在她们离开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在冬日寒冷的夜风中伫立良久。 杜子昂其实并未离开凉城,只是因为有些事情连杜若和谢随心都不能知道,所以他选择了离开杜若药庐。 昨日下午发生在悦来客栈中的事情他已经听说,并特意潜入县衙去打探了一下情况,不出意外的发现梁伯温和一干衙役全部毙命。 死因他不关心,敢下狠手将朝廷官员杀人灭口的,绝非一般人。他在意的是这幕后黑手究竟是何目的,若只是不小心牵连到潘慧,那他就不去插手了。 四王爷的仪仗据说昨夜便已出城,现在早已不知去了何处,他也没有兴趣追上去一探究竟。 他本就无所谓那些位高权重者之间尔虞我诈的伎俩,即便是天下大乱又如何?只要此事之中没有修仙者的参与,那就与他全无关系了。 原本他打算会一会朋友后便离开凉城,却不曾想在酒楼二楼的雅间无意中的一个低头,竟然看到了潘慧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那般竭尽全力的奔跑,仿佛在找寻着什么,让杜子昂的眉心隐隐皱起,便辞别朋友离开了。 他远远跟了她一路,却不能出去与她相认。 他了解潘慧的性子,虽然这十年来他并不在她身旁,他也从二师叔那里断断续续地听说了她十年来的性情大变,但,杜子昂很清楚,潘慧骨子里那份不管不顾的执着却是从未改变,只要她认准了的事情任何人都劝阻不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潘慧面前,这个丫头必会坚持跟随在他身边,不计后果。所以他必须在她清醒之前离开,因为他不能将她带在身边。 如今他身边还有不少盯梢之人,他虽无惧,却也不能对那些人动手,一旦拔掉那些钉子,他隐忍多年所换来的局面将会功亏一篑。 既然保护不了她,又何必让她与自己一同以身犯险,若注定最后不能在一起,也好过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小慧,好好活着。” 那身绯衣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外,杜子昂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将身影融入了街角的黑暗之中。 潘慧骤然停下脚步,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就在近旁,又仿佛很遥远。 她不敢回头,怕只是她的错觉,更怕那个人此刻就在她身后,而她并没有想好要如何去面对。 明明有一大堆的疑问和谴责,想问他这十年都去了哪里?为何音信全无?为何不肯与她相见?为何要在她醒来前一走了之? 可归根究底,她只想问他一个问题。 她只是想问他,当年为何不将她一并带走…… “怎么了?”楚星陨看到潘慧的异常,连忙对敖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自己来询问。 她现在可不敢让敖晴开口,这条冰螭如今战意正浓,若是开口便铁定是要去教训谁! 潘慧抬头看着身旁两位,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谢谢!” 明明两日前还是素昧平生的人,在此时此刻却让她觉得这该是自己可以信耐一生的朋友,这样的情绪潘慧还是第一次感受,但却似乎是一个能让心变得充实起来的感受。 她太过习惯将自己囚禁起来,以为只要她不去接触外界的一切,那么时间便会静止停留在最初的一刻,为她保留心中那份小小的期许。 只是她欺骗了自己,却欺骗不了流逝的时光,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即便是她自己也在变,从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依旧不通人事的大姑娘,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笑闹,变得比任何一位师兄弟都要更为…… 冷漠! 冷漠地拒绝着所有人的关心,冷漠地将自己排斥在所有人之外,冷漠地看着长明轩的红枫年复一年的落叶重生。 如果不是任蓉的突然出来,她不会开始学着去关心周围的人和事,也不会突然生出下山游历的年头,便也不会遇上敖晴和楚星陨,不会重新体会到被人关怀的那种温暖。 她要谢谢她们,让她重新有了一种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念头。 好好活着,是么? 大师兄,因为你这些年来也与我一样活得并不快乐,所以你才希望我好好活着,是么? 放心,小慧已经长大了,所以,一定会重新好好地活下去,即便你不在身边,也一样…… ------------ 第81章 师妹来了(一) “好无聊啊!” 敖晴趴在桌上,第二十八次发出喊叫。 楚星陨瞟了她一眼,继续研究起围棋来。 她觉得老板娘教她的这个东西还蛮好玩的,虽然她现在连林铃都不是对手,但是这黑白交错之间蕴藏着的阵型与她的光影结界有相通之处,让她玩得不亦乐乎。 这可把敖晴给闷坏了,作为一刻都不得停歇的人,她现在只想出!去!玩! 发现闺蜜依旧盯着棋盘在黑白互博,敖晴终于呼的站起身来,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搅和得一塌糊涂,然后对着楚星陨那双冒火的眼睛,嘿嘿的笑了起来。 哼哼!不陪我出去玩,你也别想下棋! 楚星陨立马拍案而起,瞪大双眼,怒道:“你要捣乱是不是!你要捣乱的话我就回去了!正好老爹在家里没人陪!” 小样!姐就不信治不了你了!有本事你自己找人去!反正又不是姐的任务! 敖晴这回可没有被闺蜜唬住,显然是对楚星陨口硬心软的性格已经是拿捏得十拿九稳了,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于是,潘慧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个人隔着一张棋盘在大眼瞪小眼中。 大半个月下来,她对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天不惹得楚星陨非要和她吵上一架,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就不是敖晴了。 自她身体痊愈后,听闻她是出山门来人间游历并且对过年这种民俗节日颇有兴趣,敖晴便直接无视了楚星陨喷火的模样拍板买下了一个院落,说是方便体验人生。 于是三人便从西街的悦来客栈搬到了南街的新家之中。 结果不出几日,老板娘和林铃二人突然抱着行李上门,借口要就近报答三人的救命之恩。在敖晴欢欣雀跃,楚星陨漠不关心和潘慧全然无所谓的态度下,院子里又多出了两名住客,也幸而敖晴买下的这个院子里房间足够多,除去前厅、厨房、柴房、杂货间和五个人居住的卧室,竟然还有一间空房。 潘慧私底下问了一嘴,这个院子花了多少银子买下来的——她记得凉城总共只有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其他都是一些连接四条大街的弄堂小巷,将整座城穿梭成了一张密实的蜘蛛网,而她们居住的这座院落既然位于四条大街之一的南街,那绝对不会便宜。 岂料对于这个问题,敖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回了一句:“不多,也就一百两而已。而且卖家见我爽快,还送了我十几尾鲈鱼呢!” 说着便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院内东侧的小池塘,给潘慧看里面那一群正在欢快地游着水的鱼儿。 分明已是隆冬时节,前几日才下过一场大雪,可池中之水却带着微微的温热,潘慧给鱼儿喂食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池塘底下躺着一层火山石,才让鱼儿不至于冻死。 这附近能寻到火山石的地方便只有火魔宫所在的寒水山脉,不过这来回起码也要一个时辰。明明每日都在一块儿待着,也不知道敖晴是什么时候把这些石头搬来的。 眼下瞧着两人又离开战不远了,潘慧无奈地摇头,道:“都收拾一下准备去悦来客栈了。刚老板娘托人带话来,说今儿中午她和林铃有事不能回来,让我们过去吃午饭。” “耶!可以出门去咯!”敖晴立马开心地欢呼起来,上前拉起闺蜜的手便往外走去,全然不顾楚星陨此时依旧难看的脸色。 潘慧最后离开的房间。 她将房门锁好,然后把所有的门窗检查一遍,确认全部锁上了,这才走出院子,又小心仔细地将大门上了锁,这才和等在门外的二人一起出发。 敖晴看着潘慧一系列的举动,只觉得其太过谨慎了,便道:“哎呀!我们家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来贼了无所谓的啦!” 话音刚落,一个爆栗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敖晴前额上,换来她一阵大呼小叫。 楚星陨很自然地在耳边开出了两个光冕盾阻隔掉穿脑的魔音,道:“当初是谁说要体验生活的?潘慧也不过是学着老百姓那般过日子。” 敖晴大眼一番,颇不以为然:“所以我就说平时没事少去听那颗菩提树和那个平底锅说什么人间之事!她们做凡人做得是开心了,直接就忘了自己根本不是人!人有人的活法,精有精的活法,你既然都已经踏上仙途了,干嘛还要回过头去学那些东西嘛!” 潘慧闻言一笑:“我也不过是想把幼时的缺憾给填补回来。其实,偶尔如一个平常百姓一般生活也不错啊!我们为了修仙已经放弃太多的东西,总不能连人情味也一并舍弃了吧!” “随便你了。”敖晴撇撇嘴,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楚星陨见她这副模样,连忙冷声道:“不许顺手牵羊!” 敖晴这才刚瞄上一家包子铺内新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米糕便被闺蜜察觉了,顿时气得跳脚:“小楚!你一点也不好玩!” “多谢夸奖!”楚星陨眼眉未抬,不动声色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潘慧看着两人有来有往的互掐,不觉莞尔一笑,心中不免有几分羡慕。 她孤寂了十年,早已忘记这种滋味,幼时的挚友也已算是形同陌路。 如今想来,根本分不清是谁先远离的谁,只知道有那么一日,她忽然转身,发现原本围在她身旁的发小全都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面对着偌大的长明轩,彷徨,无助。 三人来到客栈时,大堂之内已是宾客云集。虽说凉城最好的酒楼当属“陌香居”不可,但悦来客栈因着有一位当今圣上亲封的厨神,慕名前来的客人也从来都是络绎不绝,如今虽已是年关将近,客栈的生意倒半点也不冷清。 柜台内并不见老板娘的身影,小二哥此时正在忙着招呼客人,看到三人站在门外,立马凑上前来笑道:“哟!您三位终于来了!老板娘在楼上天字一号房内已经备好酒菜等着您们了。您三位也是老熟人了,这今儿个人手不够,小的就不送您们上去了,可好?” ------------ 第82章 师妹来了(二) 这边,敖晴一听说吃的已经准备好了,话都没听完就直接拉着楚星陨往楼上走,留下潘慧在原地对着小二哥摆摆手,表示:“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诶!好嘞!”小二哥躬身作了一揖,便又忙活开了。 潘慧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直到已经有人好奇地看着她了,这才抬脚往楼梯走去。 看着人气旺盛的客栈,再想起大半个月前发生的中毒之事,潘慧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快得可以将一些真相直接掩埋。 四王爷和毒茶叶的事情,她后来也听楚星陨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这其中的阴谋她并未去猜测,不是不愿,而是直觉告诉她,很快答案便会浮出水面。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多时便听说四王爷走后第三日,每日辰时都会去打扫卫生的大爷发现县丞梁伯温与衙役全部死在了县衙之中。可奇怪的是,如此大案,京中只是派了人前来接替了县丞的职务便草草结了案,对外宣称是梁伯温曾勾结山匪拦道抢劫过路富商,而今分赃不均被山匪杀害。然后就是一拨浩浩荡荡的剿匪行动。 为此,她们几人只在私下里给出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请问,这里就是悦来客栈么?”潘慧才走上楼梯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软绵绵地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她下意识扭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客栈外的青石板台阶上,正歪着脑袋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几分好奇又几分胆怯地望着里面的人。白皙的小脸也不知是赶路急了还是被寒风刮的呈现出细嫩的粉色,眉心处一朵浅绿色的花钿,通身着一套水绿色袄裙,披了一件同色的斗篷,兜帽正好将头发全部包住,丁点发丝都不曾露出来。 小姑娘见大堂中众人突然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身子不由往后缩了缩,一张小脸又红了几分,却还是再次开口用软绵绵的声音问道:“请问,这里就是悦来客栈么?” 小二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着揖地奔了过去,笑嘻嘻问道:“正是,正是,请问姑娘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我……我找人……”突然被陌生人凑到近前,小姑娘被惊得退了两小步,这才回了一句话,边说着还边小心瞅了瞅小二哥的反应,生怕自己没有给出对方想要的答案而被赶走。 “诶……”小二哥愣了一下,倒还是继续笑嘻嘻地问:“那姑娘您找谁?” 反正今儿客栈生意好,少一桩买卖也没多大影响,且这姑娘看着就不是本地人,既然是找人必然是投奔亲戚来的,顺水人情做一下也无妨。 小二哥如是想着。 一看对方竟然没有赶自己走,小姑娘双眼顿时又亮了几分,嘴角一扯,露出了一抹甜笑:“我找我家师姐,她叫林铃!” 小二哥瞬间对自己方才的明智举动感到万分庆幸。 原来这小姑娘竟然是林铃的师妹,这要是方才自己稍有怠慢,被那位姑奶奶知道了,以那位护短的性子,绝对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您找林姑娘啊!她正在后厨忙着呢!要不您先上楼去等着,我一会儿请她去见您!”小二哥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正要引这姑娘上楼去,一转身就瞧见潘慧正站在楼梯上打量着这边,连忙眉开眼笑道:“潘姑娘,您看你得空能带这位姑娘去老板娘那儿不?” 这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小二哥与潘慧三人也算是熟识了,知道这三人里面,敖晴做事最随性,只要有好吃的便一切都好商量,而那位楚姑娘却是一个不好管闲事的主,倒是潘慧,只要她瞧着你顺眼,只要你没惹得她不高兴,她都很乐意顺手帮个小忙之类的。 潘慧微微一笑,对小二哥点了点头,这才朝绿小姑娘招了招手,柔声道:“来,我带你先上去歇息。” “嗯!”小姑娘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开心地提起裙摆便跑到潘慧身边,伸手牵住她的,仰头道:“谢谢姐姐!” 潘慧看着掌心中多出来的小手,不由愣了一愣,倒是没习惯被人突然的肢体接触。 许是见眼前的这位绯衣姐姐半晌没有动静,小姑娘睁大双眼不解地望向潘慧,牵着的小手轻轻晃动了两下。 潘慧立马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道:“走吧!老板娘也在楼上,她应该也是你师姐吧!” “老板娘是谁?”小姑娘跟在后面,疑惑地看着潘慧的背影,抬起食指抵住自己的下唇,对其口中所说的老板娘没有任何印象。 “唔,她叫菩提子。”潘慧扭头回了一个笑脸。 “啊!是菩提子姐姐啊!”小姑娘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这才想起来好像就是菩提子传信给她让她前来凉城救人的。不过,她惊喜过后却是摇了摇头,道:“她不是池樆的师姐呀!她不在师父门下,所以池樆不能叫她师姐呢!” “呃……”潘慧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上这位自称“池樆”的小姑娘的话。 她只知道在长明轩内,所有弟子都会根据入门时间的先后来排位,排位靠前的自然是师兄师姐,靠后的便是师弟师妹,即便是成为了轩主或者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亦不能乱了辈分,彼此之间依旧师兄弟相称。她原以为天下所有山门的规矩都该是大同小异的,却不曾想原来万生岛倒是别具一格! 片刻功夫,两人便到了三楼,天字一号房的房门霍然开着,从房内传出了敖晴与楚星陨的拌嘴声。 潘慧便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牵着池樆走了进去。 “咦!小梨儿,你怎么来了?”老板娘最先做出了反应,抬眼看向潘慧,问道:“你从哪儿捡到她的?” “楼下。她是来找林铃的。”潘慧牵着池樆往桌边坐下,自顾自带了一杯茶。 而这边,池樆却是眨巴着一对大眼,甚是无辜地看着老板娘,道:“不是菩提子姐姐叫池樆来的么?” ------------ 第83章 师妹来了(三) 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后懊恼的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当初潘慧中毒,她生怕普通的大夫医术有限,便传信让这位自幼喜好研习医理的小梨儿前来相助。 可是…… 万生岛虽然在大陆最东面的望月海之上,距离西宋的凉城要横穿整个中州大陆,但是以她们的修为应该最多五六日便能到了,她哪里会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用了二十日之久,也难怪潘慧痊愈后她便直接将这件事情给遗忘了。 老板娘这厢还未来得及对自家师妹说上几句询问一下路上的情况,敖晴便已直接窜到了池樆身旁,惊喜道:“哇!好可爱的小梨树!快给我几个梨子尝尝!” 敖晴作为天生仙胎的冰螭,自是能看破人间界一切生灵的真身,当然前提是对方的实力比她弱。显然新来的池樆就是实力比她弱的那一类,而且还不止弱得一点半点。 面对着一张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且还在流着口水的脸,即便这张脸看着还蛮好看的,池樆依旧吓得惊呼一声,从圆凳上跳了起来,直往潘慧身后躲。 潘慧连忙伸手拦住作势欲扑的敖晴,道:“小晴,她胆子小,别吓着她了。” 她方才在楼下看得真切,对面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这小丫头都能吓得打哆嗦,这要是真被敖晴抓着了,还不得直接被吓哭出来。 似乎为了证实潘慧的猜测,池樆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一张小嘴扁了扁,怎么看都像是在努力忍住不敢哭。 她瞅了瞅明显一脸遗憾之色的敖晴,弱着声音道:“池樆没有梨子。” “骗人!你既然是梨树,怎么可能没有梨子!”敖晴顿时吹胡子瞪眼,显然对这课不诚实的小梨子很是不满意。 “池樆……池樆真的没有梨子……”绿衣小姑娘再度扁了扁嘴,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将落不落的模样。 楚星陨一把将闺蜜拎回身边,戳着对方的脑袋开始数落:“你就知道吃!少吃东西会死啊!你看你都要把别人吓哭了!” 敖晴冷哼一声,扭头撇嘴:“谁让她敢骗我!”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以往任何一个胆敢欺骗她的人,如今都已经投胎转世或者直接灰飞烟灭了,她今天还是看在潘慧护着这个小丫头的份上才没有直接动手抓来教训,否则,哼哼! “哇……”小姑娘这回真的哭了起来:“池樆没有骗人……池樆真的没有梨子嘛……” 离得最近的潘慧登时傻了眼,刹那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她活了十六年,还从未学习过如何哄人。 倒是离得最远的老板娘此时已经来到池樆身旁,将哭得只打嗝的小丫头抱在怀里,一边帮她拍着背顺气,一边对敖晴道:“梨儿真的没骗你,她到现在还没开过花。” 老板娘每年都会不定时地回去万生岛一趟,所以对岛内弟子的情况还算是了解,而池樆作为岛主的关门弟子,更是被所有人一同关注着。 其他树精,尤其是和她同年开窍的梨树精,全都成年开花结果了,也只有池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已经长成三百多岁了,却连花骨朵都未见一个。 对此岛主似乎毫不在意,所以他们这些万生岛弟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这棵梨树应该是什么珍惜品种,所以才会生长得如此缓慢吧! 身为一棵果树,没有开花那自然就更不可能结果了,这点道理敖晴还是明白的。 听了老板娘的话,敖晴方才认真地瞧起这个身穿绿衣的小梨树精来,片刻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吧!刚才的确是我错怪你了,这块冰魄送给你吧!”说着便走到池樆身旁,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一寸见方的半透明白色冰晶,递到了小梨树面前。 池樆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劲来,看到敖晴走过来便往老板娘怀中缩了缩,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对方,完全没听清楚敖晴说了些什么。 她自幼被师父保护得很好,从未遇到过什么大的危险,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暴虐的气息,而且她的小脑袋瓜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孩身上竟然会有这么恐怖的气息! 老板娘见这条冰螭主动来示好了,连忙揉了揉池樆的脑袋,让她看到那块冰魄。 先前还在边打嗝边抽泣的小梨树顿时被晶莹剔透的冰晶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只觉得这个冰块好漂亮,当下吸了吸小鼻子,破涕为笑:“谢谢!” 敖晴一抬下巴,甚是骄傲的背负起双手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坐下。 楚星陨伸手戳了戳闺蜜的手臂,凑到其耳旁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敖晴摇晃着脑袋,嘴角一扬,直接卖起关子来。 不过刚才确实是她鲁莽了,未能看清楚这个小丫头的真身。 池樆的确是梨树不假,却也不是一般的梨树,是千年难得出现一颗的玉梨树。此树与蟠桃一样同属珍惜品种,种子埋藏地底千年方能发芽,而后千年长成,又千年开花,花开碧绿,千年结果,果实色同翡翠,一只梨子服下后能长百年修为。 但是在敖晴与生俱来的认知里,这种梨树只有仙界才有,何时会有种子遗落到人间了,而且还开智修成了人形。 不过这个人形看起来还尚未成年啊!也难怪都不曾开花! 看着闺蜜的得意模样,楚星陨直接翻了一个白眼,道:“爱说不说!” 敖晴“嘿嘿”一笑,难得地丝毫不为激将法所动,只是在喝着茶。 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比如池樆这种身份,就是绝对不能轻易暴露出去,不然这丫头绝对小命不保! 而这个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的小丫头池樆这会儿正拿着敖晴给她的冰魄在把玩。她玩了一小会儿,突然小手一伸,将冰魄递到潘慧面前,道:“姐姐,这个给你。” ------------ 第84章 年货之争(一) 潘慧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诧异地看向池樆,道:“给我?” “嗯!”小姑娘笃定地一点头,双眼此时已然笑得眯成一条缝,让眉心的那朵浅绿色花钿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为什么?这可是小晴送给你的。”看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约摸小了一两岁的小姑娘如此开心的笑容,虽然潘慧知道能化形便代表着绝对不会低于两百岁,但不觉伸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因为姐姐对池樆好啊!”池樆歪着小脑袋,眨巴两下大眼睛,道:“姐姐带池樆来见菩提子姐姐,还保护池樆,而且姐姐的笑容很温暖,和师父很像呢!” 老板娘闻言一愣,不由多看了潘慧两眼,怎么也没觉得这个绯衣女子和岛主有哪里相像。若非要说有何相似之处,那边应该是潘慧的眼睛,偶尔会流露出同样的悲悯和孤傲。 老板一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潘慧中毒痊愈后与先前好似变了一个人,少了那种游离在尘世一切事物之外的疏离感。 这个问题她也曾私下里对林铃说起过,岂料自家师妹却是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说:“人家潘慧是修仙之人,且第一次下山游历,先前暂时无法融入尘世间不是很正常的么?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老板娘只能吐血三升,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事。 敖晴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放下杯子凑到楚星陨耳边,问道:“那小丫头不说我都没发现,你有没有觉得潘慧最近变了很多,和我们一开始认识的那个潘慧不一样了。” “你才发现么?”楚星陨沉默了片刻,这才闷声回了一句,对闺蜜的迟钝已是无语凝噎。 “……”敖晴无言以对,只能继续喝茶。 潘慧乍听得池樆的话,亦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别人送的东西是不能随便转送他人的,那是对原主人的不尊重。自己好好收着吧!” “哦。”池樆听话地将冰魄收到腰间挂着的荷包内,伸手在荷包中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对晶莹剔透的四叶草形状的耳坠,又递了过去,小脸上透着一丝紧张。 “这是师父……不是不是,这是池樆自己做的。做得不好看,姐姐不要嫌池樆笨手笨脚。” 潘慧将那对耳坠取来放置在掌心,笑道:“做得很好啊!池樆很厉害!” “是吗!”绿衣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姐姐喜欢就好!芍药就老是嫌弃人家笨手笨脚的,说池樆就是因为笨所以才总是不开花,说只有笨蛋才会喜欢去研究花花草草而不去专心修炼。” 说着小嘴又是一扁,显然很是委屈。 “不会,池樆很聪明,做出来的耳坠很漂亮。”潘慧笑了笑。 她自幼便修行极快,但比起大师兄来还是慢了一些,大师兄便总是笑着说她是个小笨蛋,为此她经常哭鼻子,惹得大师兄一通哄。 幼时不懂得,所以总以为是大师兄在嫌弃她,而今长大了才明白,越是亲近的人才越喜欢来逗弄你,这样才会显得你与她之间是与众不同的。 潘慧心思一动,刚想宽慰池樆几句,便听到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师妹,你怎么今天才到?是不是又迷路?” 林铃端着一碗汤走进房中,瞅了瞅桌上的饭菜,咦道:“你们怎么还没吃?菜都要凉了。” 敖晴顿时万分感激地看了林铃一眼,只觉得她简直是比亲娘还要亲,立马操起筷子便叉向桌子中间的那盘水晶肘子。 她可是眼馋这个肘子很久了,偏偏楚星陨一直不许她动筷子,说必须等人到齐了才能吃饭,所以她才一直忍到现在。 飞快将一块肘子连骨带肉塞进嘴里,敖晴含糊不清地说道:“林铃,你真是个好人!” 短短一句话直接被她说得字字全不在音上,也幸好林铃看懂了敖晴的一脸感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好吃你的肘子吧!别把口水喷到其他菜里了。” 敖晴连忙不再说话了,双手并用地开始对着桌上的菜肴风卷残云。 林铃笑着将最后一道薏米白果筒骨汤摆上桌,就近坐下,这才扭头望向自家师妹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的,芍药呢?他这次竟然会放心让你独自出远门?” 池樆正张着小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敖晴有如饕餮吞天一般的吃相,听到师姐的问话,连忙回过神来,道:“芍药被师父丢去闭关了呢!师父说他修为太差,脾气还坏,让他保护我只会给我添麻烦,所以被强制闭关了。” 说着,她抽抽小鼻子,轻哼两声,显然还是对芍药嫌弃她笨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呃……”林铃一时没了语言。 关于修为这个问题,她还真心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如今房间内六个人,她们万生岛占了三个,可是真要说战斗力,她们三个人捆在一块都绝对不是剩余三人其中一人的对手。 菩提子一直以来就向往红尘的生活,甫化形成人便立马离开了万生岛前往中州大陆游历,而她则是更喜欢研究厨艺,觉得烧出各色美食才是她此生最大的目标,至于池樆,更是直接将修行丢到了一旁,一直研究花花草草和药理,就连化形都没能真正完成,所以每次出门都要顶着一件能将头发全部包住的斗篷。 林铃看了一眼师妹依旧戴着的斗篷,起身去关门。 看着房门被关上拴好了,菩提子这才拍了拍池樆的小脑袋,道:“好了,现在门关上了,不担心被别人看到了。” 池樆应了一声,伸手将兜帽摘下,一时间,一头白发出现在众人面前,白发之上还有零星的绿叶生长了,乍看之下倒是像极了别致的首饰。 潘慧、敖晴、楚星陨三人俱是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化成没完成,还遗留了一点本体的形态。 以往在岛上因着师父的缘故,没有人敢欺负她,也就只有芍药会经常说她笨,连化形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所以池樆这还是第一次在万生岛之外将自己的白发露出来,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初次见面的三人,一双大眼时而看看潘慧,时而瞧瞧楚星陨,时而又瞅瞅敖晴,就生怕她们会瞧不起自己。 潘慧眉心一扬,笑了起来:“很漂亮的头发,难怪要包起来,肯定是怕被小伙伴嫉妒,对吧!” 池樆怔怔看着潘慧,突然觉得芍药一定是故意吓唬她才骗她说万生岛外面全是外人,没有他陪在身边,她哪里也不许去。 ------------ 第85章 年货之争(二) 敖晴只停顿了片刻便又继续开始和桌上的食物进行着搏斗,试要将它们全部消灭进自己的肚子,作为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冰螭,对于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刚才愣神也只不过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的树皮竟然会是白色的。 楚星陨却是瞬间想到了她那个在冰流集看门的老爹,不禁感慨了一下这丫头的发色竟然和她老爹的一样,便笑道:“有空跟我回北极冰原去玩玩,我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她那个老爹对白色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便被敖晴用冰魄骗去给冰流集看门了。一想到这点,楚星陨便有一种想要扁人的冲动。 可偏偏身为拐骗元凶的某人此时完全没有对于危险的感知,一听到闺蜜叫池樆去她的地盘上玩耍便立马从菜盘之中抬起头来,兴奋道:“好啊好啊!等你以后结了梨子,我们可以把梨子埋到冰层底下去做冰镇雪梨!” 回应她的是楚星陨的一个爆栗和池樆那张瞬间吓得煞白的小脸。 “除了吃,你还能想点别的不?”楚星陨这回是直接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敖晴叼着筷子摸摸额头被敲的地方,不以为然道:“美食乃人生第一大享受,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这才是人生啊!” 楚星陨直接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 林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了一圈,终于还是觉得哄下自家师妹才是解决当下问题的根本办法,于是把池樆招来身边坐下,拿起筷子拣出她喜欢吃的东西喂到她嘴边。 好吃的食物一入口,池樆立马满足地眯起了双眼——果然还是师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吧!”潘慧的声音响起,却是对着老板娘在说。 反正每次楚星陨和敖晴二人开始吵起来了,她只要一转移话题,便立马能将二人的思路打断,然后就仿佛方才根本没有发生过火药味十足的争吵一般。 所以她一直觉得,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在吵架,只不过是习惯性抬杠而已。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老板一拍脑门,连忙看向林铃,道:“是要开始准备年货了。小年后我们也该关门歇业了吧!” “嗯。”林铃点头,依旧将注意力放在自家师妹身上,一边给池樆夹着菜,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明天你算一下工钱,我们干脆小年那天就直接关门,在店里吃个小年夜饭之后便给他们打个红包放大家伙回去过年。都辛苦一年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 “也好。不过工钱还是和红包一起发,免得这些小兔崽子们提前拿了工钱就来给我消极怠工!”老板娘轻哼了两声,显然这种事情是曾经发生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 不过那些偷懒的人,到了第二年她也就不在雇用了。 “年货?都要买些什么?”潘慧好奇地问了一句,一边伸手揉了揉坐在自己身旁的池樆的小脑袋。这个白色的头发配上池樆那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让她怎么看都觉得好可爱。 池樆扭过头来,对着潘慧便是回了一抹甜笑。 林铃不由多看了潘慧两眼,对自家师妹很乐意亲近她觉得颇为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池樆从小就胆小,即便是在万生岛上也只与自家几个师姐比较亲近,就连芍药也是先吓得躲了好久才慢慢接受了。每一次出岛池樆都是躲在芍药身后,不敢和生人接近,更别说结识什么朋友了。 所以见池樆竟然会对初次见面的潘慧变现出亲昵的模样,林铃还是略感惊讶。 “我知道我知道!”敖晴开始抢答起来:“要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一直吃到过完年!” “咳……”楚星陨正在喝着汤,瞬间被闺蜜的话呛得岔了气,汤水呛入了气管之中,直接喷了出来。坐在她身旁的林铃连忙放下筷子,帮她拍着背顺气。 敖晴“呀”的一声尖叫,从楚星陨身边跳开,一边看着自己的白裙子是否有被汤汁溅到,一边大呼小叫着:“小楚!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 楚星陨白眼一番,还没等顺过气来,右手便已经丢了一个无色的光片过去,敖晴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砸得倒退了两步方才将光片消弭。 老板娘和林铃二人心里当下一“咯噔”,心道:完了…… 果不其然,被偷袭的敖晴登时柳眉倒竖,扬手便是几道冰刃飞了过来,角度各种刁钻,横的、竖的、斜的都有,有一道更是直接飞到了老板娘面前,老板娘连忙抱头蹲到了桌子底下。 楚星陨双手结印,一张巨大的光幔盾直接挡下了身前,将攻击尽数当下,却不料因着盾面略有弧度,有一道冰刃擦着光盾的边缘变了方向朝着潘慧飞了过去。 “糟糕!” 楚星陨轻喝一声,回头,却看到潘慧十分淡定地抬手对着冰刃一拨,愣是将那道冰刃再度变了方向,打到墙上去了,顿时整个房间都轻微地震了一下。 “咦!”原本还打算再来几发冰刃的敖晴霎时收了手,双眼之中满是兴奋,显然对潘慧可以如此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她的冰刃很是感兴趣。 她立马抛下楚星陨跑到潘慧身旁,问道:“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啊!”她这么多年来游历人间界,若要说对哪家的功法了解最少,那便是长明轩和绮魂巅了。这俩近邻似乎一直很低调,即便是放弟子下山游历,也从来都叮嘱他们不可多惹是非,所以横行如她与这两家弟子的交手也可谓是少之又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潘慧倒也不藏私,一扬手便是一盏长明灯出现在掌心之中,却是与她从前凝出的长明灯很不一样,这盏灯还不及巴掌大小,浮在潘慧的掌心之中,发出幽幽蓝光。 一时间,周围的几人全都凑到近旁,好奇地看着这盏灯。 敖晴又是“咦”了一声,道:“你这灯怎么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我看到的都是很大的。” 她虽说只与长明轩弟子碰过几次面,但对他们的法器很是印象深刻。先且不说那些灯一个个悬浮在他们身旁,这个头大小也均是个通常的气死风灯一般大,潘慧手中如此袖珍的,她还真心从未见过。 潘慧五指收拢,那盏幽蓝的袖珍长明灯便消失不见了。她微微笑道:“这灯本就是真气所化,大小随心。” 敖晴点头,便不在去纠结长明灯的大小:“你方才便是用这盏灯化去我的冰刃?” “长明灯既是光也是火,光与火交错融合,自然能将化去冰刃上的一部分力道,这冰刃化了形状也就变了,自然方向也就变了。”潘慧笑着解释。 敖晴了悟地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们买年货的时候不能少买了好吃的!”说着,便又回到了先前的座位上继续开吃,仿佛先前那场短暂的斗殴完全不曾存在过。 问题瞬间又折回到了年货上,先前看热闹的几人此时已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该吃饭的吃饭,该喂食的继续喂食,只有老板娘在心里盘算了一小会儿后,开口道:“先要买点糖果、清水、料豆和秣草,小年的时候祭灶王爷,还要买大豆、春联,年画、爆竹,对了,还有猪肉和糯米……” “池樆不要吃猪肉……” 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老板娘的话。她抬眼看向池樆,发现小丫头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这才想起来池樆好像真的是一直食素的,而且可以说是以喝甘霖为主。 思虑至此,老板娘突然惊觉,这个小丫头从离岛到现在起码有二十天了,这段日子里池樆一个人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 “小梨儿,你这些天在路上都吃的什么?”老板娘连忙问道。她分明记得池樆是半点自理能力都没有,每次出岛若无芍药陪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所以对于这次池樆竟然能安然无恙地到达凉城,老板娘只觉得是一个奇迹! “唔……”将师姐送到嘴里的菜咽下,池樆眨巴了两下大眼睛,道:“出岛前师父给了我一瓶‘阳春露’,昨天刚刚喝完了。” 阳春露乃万生岛主采集阳春三月清晨岛内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水酿制而成,一年也不过十数瓶,甚是珍贵。不过这阳春露也只对各类植物开智后成的精有所帮助,所以那些动物们从来没份。 老板娘与林铃二人面面相觑,瞬间觉得岛主大人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连池樆的行程都能算得如此精准,给她准备在路上的吃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才够她平安到达目的地。 池樆又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懵懂地看着两位姐姐,不明白她们为何会在突然间一脸的无奈和崇拜。 “那就不买猪肉了。反正我也不爱吃荤腥,到时候多买几只鸡给敖晴打打牙祭就好了。”潘慧道。 这边敖晴乍听不买肉了,刚包了一嘴的菜“呜呜”地准备抗议便听到潘慧说专门给她买鸡吃,立马没了意见,继续往嘴里塞东西,心中还盘算着林铃的手艺委实不错,什么时候直接把人拐到冰流集去才是正途。 ------------ 第86章 上街采买(一) 林铃哪里知道敖晴脑袋里此刻运转着如此可怕的想法,她依旧捡着池樆爱吃的菜,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给师妹吃。 潘慧笑道:“这样吧。明天你列一张清单出来,我和小晴上街去采买,正好她这几日在家里也闷得无聊了。”今天这还是把楚星陨的棋局给搅和了,明天就不知道她是否会直接上房揭瓦了,还是带出去比较好。 敖晴一听可以上街去玩了,立马喜笑颜开,刚想开口便被楚星陨的一句“我不去!”将未说出口的话语给憋了回去。 她立马哭丧着一张脸看着闺蜜,然而楚星陨很是淡定地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吃着自己的午饭。 敖晴又继续抽搐了几下鼻子,见楚星陨完全无视了她的演技,终于忿忿地化愤怒为食量。 潘慧笑眼瞧着那一对活宝,只觉得果然还是山下的生活更有趣一些。 在山上之时,虽然每年都不乏有一些活泼好动的师弟师妹入门,但严苛的修炼让他们最后都磨去了原来的欢脱性子,一个个渐渐变得沉稳起来。 她幼时因着大师兄的保护,即便每日将安静的长明轩闹得鸡飞狗跳,倒也从未有人对她的胡闹横加指责。而那件事情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只知练功,自然是更得师父的喜爱。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已经习惯了那般枯燥无趣的生活,甚至还以为她的人生大抵就这样了。直到这次下山才明白,原来她其实依旧很怀念最初的懵懂时光,轻松、快乐! “那就先这样了。明日我与小晴去采买年货,你们有什么要买的时候提前同我们知会一声就好了。”潘慧盛了一碗薏米白果筒骨汤,细细吹开汤面上的一点浮油,小小喝上一口,顿时觉得从嘴里到胃里再到四肢乃至全身的每个角落都暖洋洋了起来,浑身说不出来的舒畅。 当下一扬眉,道:“林铃的手艺真心不错,比我们长明轩的大厨好太多了。” “师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池樆当即顾不上嘴里的食物,含糊地回了一句。 池樆最喜欢吃师姐做的东西,可惜十几年前菩提子姐姐称她在中州大陆开的客栈缺个大厨,把师姐叫出了岛,从那以后池樆就再不能每天吃到师姐给她特制的食物。 想到这个,池樆就不由怨念地瞅了老板娘一眼,显然对自己的长期饭票被对方抢走的这件事情很是耿耿于怀。 听了师妹的夸奖,林铃甚是开心地揉了揉池樆的小脑袋,又加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边,见她软着嗓音表示吃饱了,这才开始吃饭。 潘慧这会儿正在和老板娘合计明日要采买的清单,突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了两下,不由疑惑回头,看到池樆正张着一双大眼瞧着自己,小嘴抿啊抿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连忙笑着问道:“怎么了?池樆想要买什么?” “唔……池樆可不可以跟着姐姐一起去买年货?”绿衣小姑娘想着芍药总是嫌弃她麻烦,便又立马保证道:“池樆很乖的,池樆绝对好好听姐姐的话。” “好啊!你明天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吧!”潘慧笑着应了。反正有敖晴在,应该没人可以欺负到她们吧! “嗯!”池樆瞬间笑眯了眼,小脑袋重重点了一下,很是开心。 回去之后就能和芍药说,池樆没有芍药也能活得很好呢! 小丫头如是想着,觉得能让那个凶巴巴的家伙气得跳脚也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老板娘意外地看了潘慧一眼,能让池樆这个胆小的孩子如此亲近的人委实不多啊! 潘慧看了大家一眼,道:“暂时就这些了吧?哦,对了,我们中间应该没有人会侍弄针线裁制衣裳吧!那看来不用买布匹,只能直接去成衣店买几套新衣了。” 她记得任蓉曾经说过,过年的时候最开心的便是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新衣穿有红花戴。她瞅着屋里一个个应该都不是喜欢戴首饰的主,红花也就算了,不过这新衣倒是不能省,既然是新年,换一套新衣裳应应景也不错。 屋内几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的,终于默认了潘慧说的话。 的确,她们一群人虽全是女子,可真没有一人是擅长女红针线的。 先排除掉池樆这个毫无生活能力的孩子。林铃嘛,让她舞勺弄铲的还行,针线……还是算了吧!至于老板娘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掉进铜钱眼子里出不来了,任何与赚钱无关的事情都不要去烦她好么! 敖晴打了一个嗝,满意地摸着肚子靠在椅背上,道:“别看着我,我就从来没见过针线这种东西。不过有好吃的别忘了我!” “嗯,你只会吃。”楚星陨在一旁默默接上一句,但是对女红一事完全不接腔。 极光宗与全大陆最大的市集冰流集比邻,需要什么东西直接上那儿买就好了,而且门中一堆大男人,尤其是她那个从来不靠谱的师父,将难得的几个女孩子都养得男子气概十足。所以针线活什么的,呵呵,跟她从来都是八字不合,没任何缘分。 “谁说我只会吃了!我还会打好么!”敖晴一听闺蜜拆台,直接跳脚:“哪次出门在外不都是我负责动手的呀!” “废话!”楚星陨很不给面子的白眼一翻,道:“哪一次不是你主动惹出来的事?” 就说半个多月前在火魔宫烤红薯的那次,分明早点逃走就好了,她还非要把别人欺负了一通才肯离开。 楚星陨一直觉得,若非这条冰螭是天生仙胎,在人间界横行无阻,就依她这爱到处闯祸的性子,早不知多少年前就该被人炖了汤当作滋补品喝掉了。 “咳咳”一看那边两位又要开始掐上了,潘慧连忙咳嗽了两声,打断道:“既然没人会,那就还是去成衣店买吧,也比较方便,不过肯定是要比自己裁制要贵上一些的。” “没事,我有钱!”敖晴一拍胸脯,说得甚是骄傲。 潘慧哑然失笑,不由开起了玩笑来:“知道你有钱,那干脆给一人多买几件好了。” “没问题啊!干脆明天雇个平板车吧!”敖晴如是说道。 平板车?! ------------ 第87章 上街采买(二) 潘慧看着面前的这辆板车,一时没了语言。 大家昨日都以为敖晴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今日敖晴难得起得比任何人都要早,在大家起床洗漱完准备各自行事的时候,敖晴已经带着雇来的板车和车夫在大院门外候着了。 敖晴小手一挥,道:“还愣着干嘛?走了呀!”说着便是率先转身往街上走去。 潘慧无奈摇头,只能抬脚跟上。才走了两步,一个小手便伸入了她的右手之中,潘慧回头,就见着池樆正一脸乖巧地看着她,她不觉轻笑出声,牵着小丫头继续走。 身后传来林铃的声音:“梨儿,跟着你潘姐姐不要乱跑哦!” “嗯。”池樆软软地应了一声,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小小地打起了哈欠,左手却依旧握紧潘慧的手,一步一随地跟在她身旁。 潘慧微微侧头,看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由放慢脚步,对着前面叫道:“小晴,慢一点儿,池樆还没睡醒。” 昨晚她们在客栈吃过晚饭回到住处已是亥时一刻,楚星陨因着最近刚接触围棋,棋瘾略大,便一直抓潘慧陪着下棋,反正两人都是新学,倒也还能乱七八糟地杀上几盘。敖晴一见两人杀上了,立马开始在一旁捣乱,一会儿说这里下得不对,一会儿又去抢楚星陨的棋子,弄得小楚差点没直接动手。 老板娘是早就回自个儿房间算账去了,林铃先前还有点兴趣在一旁看着,结果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她便看不下去地直接跑了。 实在是,这两人外加一个捣乱的敖晴,将整个棋局弄得是一团糟,她要再看下去非得直接把黑白子搅乱了手把手地重新教她们不可。 剩下一个初来乍到的池樆,便乖巧地待在大厅里看着闹哄哄的三人下棋,直到林铃想起自己师妹还没安置好急匆匆赶回大厅时,小丫头已经靠着八仙椅睡着了。 大家一看时间,好吧,已经将近子时了,便将棋盘棋子都收拾收拾,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林铃原本打算让池樆睡那间空置的卧房,走到半路想了想,还是将人抱回了自己房间。 她可不希望明儿一大早的发现自家师妹滚下了床。 不过,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这小丫头没有滚下床也没有撞墙,却是将被子整个裹着抱在怀里睡着。林铃瞅着这睡姿,百思不得其解,都不知道池樆平时是抱着什么睡觉成习惯了。 将池樆叫醒,瞧着她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分明一副没睡够的模样,却还坚持起来穿衣洗漱,一定要和潘慧一同上街去,林铃无奈地摇头,只好让自家师妹好好跟住潘慧别跑丢了。 潘慧哪里知道池樆平时起码要睡上五个时辰才能醒,这一路从万生岛到凉城来,小丫头一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就怕被人发现她是精,就连晚上休息都是找一片林子,悄悄化了原型扎进地里才敢睡觉。 昨晚还是这二十天来睡得头一个安稳觉,池樆自然是怎样都觉得没睡够。 前面敖晴正大步流星走得风风火火,一想着今天终于可以好好逛街给自己买一大堆好吃的,她的心情就有如这冉冉升起的暖阳一般晴朗美丽,所以这一听到潘慧的叫声,她回头瞧了一眼仍旧在努力揉着双眼的池樆,立马撅嘴道:“真是个麻烦精!” “池樆才不是麻烦精……”小丫头努力睁大双眼,满是委屈地扁扁嘴,小声抗议着。 “哪里不是麻烦精了?麻烦死了!昨天明明是你自己要跟来的,现在却来拖后腿。”敖晴此时已经回到了两人身边,伸手牵过池樆的左手便往平板车走去,边走边对着那个看起来约摸三十岁上下的车夫叫道:“大叔,你待会儿拉车稳着点,别摔了她。” 池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敖晴一把抱着坐在了板车上,她连忙紧紧扣住板车侧面的挡板,目光不安地越过敖晴看向走近的潘慧。 潘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将兜帽往她前额拉低了一点,道:“困的话就眯一小会儿,不用怕,我在边上的。” “嗯!”池樆这才点了点头,又小心地望了敖晴一眼,低声道了句:“谢谢……” 敖晴立马扭头轻哼两声,一脸不耐烦地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些许。 潘慧看着她一副口硬心软的模样,不觉轻笑着摇头。 车夫立马拉着板车跟上,车子随之晃了一下,池樆“呀”的低呼一声,再次紧紧扣住挡板,小脸上带着惊恐。 “没事,不会摔到的。”潘慧在一旁笑道。 池樆看着潘慧平和的笑容,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下,不过这板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她反倒是不困了,便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因着后天便是小年,大街上此刻也已有了浓浓的过年气氛,店家纷纷在门前屋檐下挂起了红红的大灯笼,卖年画对联的小摊比往日里也多了许多,各大布店绸缎庄子那是门庭如市,客人络绎不绝,连着胭脂铺子的生意都比平常红火了不少。 街上满是各色的吆喝声。 “瞧一瞧看一看嘞,南北杂货啦……” “糖葫芦嘞,好吃的糖葫芦嘞,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嘞,两文钱一串,不好吃不要钱嘞……” “包子,新出炉热腾腾的包子……” 敖晴鼻子抽了抽,随即两眼冒着光便寻着味道奔到了一家人满为患的小店前。只见她凭借着一身功夫和小巧的身材,三下两下便钻到了人群之中,不多会儿又钻了出来,嘴上叼着一个白面大包子,手上多了一个半开着的油纸包,里面冒着腾腾热气。 她一蹦三跳地跑回潘慧身边,将油纸包递到两人面前,道:“来,新出炉的肉包子,很好吃的!” 今天大家起得早,压根都没吃早饭,她刚才寻着香气便直接钻进去买了十个。 “唔……”咽下口中的包子,敖晴继续说道:“光吃包子好像有点儿干,不过没事,前面有一家豆腐坊,那儿的豆浆挺好喝的,待会儿我再去买一点来,包子不够的话拐角那儿有个烧饼摊子,我前几天吃过,他家的芝麻烧饼味道很不错。哦,对了,东街上还有一个油面摊子,那儿的油条和麻圆都很好吃的,等走到了可以去尝尝!” ------------ 第88章 上街采买(三) 敖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口若悬河地对着二人介绍着她这段时日来的发现,全然没发现池樆已经一脸惊呆地看着她,再次对敖晴的高超的吃相拜服得五体投地。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用如此飞快地速度吃着东西,还清晰无比地说着话,最重要的是,连包子屑都不曾从敖晴嘴里掉出来半点。 敖晴一口气吃掉五个包子这才停下来疑惑地看着潘慧和池樆,道:“你怎么不吃啊?不喜欢吃包子么?那喜欢吃什么,我一会儿带你们去。” 在凉城待了大半月,她可以说是将城里大街小巷中所有好吃的全部尝试了一遍,简直是要比当地人还是熟悉这座小城……的吃食。 “我不喜食荤腥。”潘慧淡笑。 敖晴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潘慧好像有说过这么一嘴,不过她当时吃得太投入,过耳就忘了。 至于池樆,她瞥了小丫头一眼,道:“我知道你不吃猪肉的,一会儿带你去吃点别的好了。” 说着便是转身继续往前走,方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凑到车夫身边,道:“大叔,你吃过早饭了不?要不要来两个,这家的包子很好吃的。” 车夫大叔显然是没想到雇主竟然会请他吃东西,连忙道:“不用不用,多谢小姐,俺出门前媳妇已经给弄了吃的。” “哦,那算了。真是的,这么好吃的包子,你们竟然都不吃。”敖晴拿起一个继续塞进嘴里,往前走了去。 池樆瞧了瞧敖晴的背影,扯了扯潘慧的袖口,待其微微低下头来,这才小着声音问道:“她不会是吃不下了吧?”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食指压住嘴唇对池樆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同样小声道:“那点包子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呢!” 池樆昨日才来,自然不曾见识过敖晴恐怖的胃口,完全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般,一天吃到晚都没见她喊过撑。 小丫头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敖晴那个和自己无差的小身板,怎么看都不觉得对方很能吃的样子。 潘慧只是笑笑,反正她是已经做好了看敖晴吃一路的准备,这几天楚星陨一直不肯陪敖晴出来逛街,可是把这个好动的家伙闷坏了。其实潘慧一直觉得是馋坏了才对。 果不其然,两人只是说话的功夫敖晴便又不见人影了,潘慧见怪不怪地叫车夫停了脚步在原地等着,免得一会儿敖晴回来找不着他们。 不多时,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便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不过肩膀上多出了一个东西,这回连潘慧都经不住目瞪口呆了。 敖晴此时肩膀上扛着一个比她人还要高出些许的稻草靶子,靶子上面插满了一串串深红色的冰糖葫芦,随着她的奔跑一颤一颤地晃动着。 待她跑近了,潘慧终于回过神来,满是无语地说道:“你要吃糖葫芦也没必要全部买下来吧!” 她记得小时候只吃了两根便酸的牙根发软,连饭都差点嚼不动。而现在如此插得满满当当的稻草靶子上起码有四五十根冰糖葫芦,这要全部吃下去,牙根还不得酸掉了。 “买回家大家一起吃啊!”敖晴回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她还特意让那个小贩将整根靶子插满了才扛回来的,家里那么多人,十几根哪里够吃啊! “你……确……定……”潘慧终于体会到楚星陨为何经常翻白眼了,实在是敖晴永远不能用一般人的想法去揣测:“我记得林铃和老板娘可都是不吃酸的,而且这么多糖葫芦,放在明天就得化了。” “哎呀,怕什么!有我在怎么可能会化!而且我一个人就可以全部吃掉!”敖晴在板车上找了个缝隙将靶子插了进去,再用车上的绳索固定好,这就又拍着手继续往前走。 潘慧满是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今天的采买只怕是要变成敖晴的吃食囤货了,不由摇着头笑了出来。 池樆却是看着高高树立着的稻草靶子上面那些一颤一颤的红色糖葫芦,一双大眼之中满是好奇。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呢!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肉,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潘慧显然是瞧见了小丫头的模样,便伸手拔了一根下来递到池樆面前,道:“池樆要不要尝尝?” “可以吗?”池樆偷眼瞄着敖晴的白色身影,满脸期待地问道。 “没事。她本来就是买来大家一起吃的,池樆先吃一根也没关系的。”潘慧笑着将竹签塞进小丫头手中。 池樆这才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立马眉开眼笑:“甜的。” 潘慧挑眉,笑得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这丫头吃不吃酸,不过看老板娘和林铃的习惯,可能池樆也应该吃不来酸。 果然,只见池樆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立马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张嘴就将山楂吐了出来,连忙一边咂巴着嘴一边将糖葫芦递回潘慧手上,道:“好酸好酸!池樆不要了。” 敖晴在前面听着动静跑了回来,看着那颗残缺了一个小口的山楂,立马叉腰数落道:“你咬过一口的东西怎么可以让别人吃!” “可是……以前池樆吃不完的东西,芍药都会吃掉的啊!”许是敖晴的样子太过凶悍了,池樆不觉往后缩了缩,弱弱地回答。 敖晴立马吹胡子瞪眼:“那你去叫你家芍药来帮你吃掉!吃过的东西除了父母子女和夫妻,怎么可以让外人来帮你吃!” “可是,可是芍药不在……”池樆又往后缩了缩,眼眶中又开始有眼泪在打转了。 潘慧忙道:“是我给她吃的,没关系了。待会儿我把这颗摘了就好。” “浪费食物可是要遭天谴的!”敖晴再度暴跳如雷。 潘慧瞬间无奈了,只能叹气问道:“那该怎么办?” 敖晴一把将糖葫芦抓来,踮着脚又插回了稻草靶子上,道:“留着!她家芍药什么来就让她家芍药吃!要是不来呢……” 看着敖晴瞬间眯起的双眼,池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很是想念起她家芍药来。 ------------ 第89章 拦路抢劫(一) 那颗被咬了一口的山楂丸子最后还是被潘慧偷偷地毁尸灭迹了。 池樆看着那颗山楂进了潘慧掌心后便再没了踪迹,不由拉了拉潘慧的衣摆,忐忑道:“潘姐姐,池樆刚才是不是做错了。” 潘慧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对着敖晴的背影努嘴道:“小晴比较见多识广,所以有些话还是对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大叔。” 池樆立马凝着一双水眸殷切地看着车夫大叔,希望对方能赞同自己的做法。 却不料大叔直接粗着嗓门道:“俺家媳妇要是敢叫俺吃她剩下的,俺非得抽她不可!” 池樆登时吓得脖子一缩,可怜兮兮地瞧了潘慧一眼,小手紧紧扣着车旁的挡板,不再说话了。 潘慧轻笑,不语。 其实她幼时也时常会将没吃完的东西塞进大师兄的嘴里,貌似大师兄从来都是很自然地帮她吃掉,虽然在她四岁那年大师兄便已不再需要依靠食物才维持生命。 看来池樆口中的那个芍药应该很宠着这个小丫头才对,只不过池樆太过单纯所以并未发现罢了。 一行四人晃晃悠悠地在热闹的大街上逛着,敖晴的目标一直都是好吃的,而潘慧则是时不时看看那些年画摊子,突然发现她根本就不清楚究竟需要买哪一类的年画。她张嘴刚准备叫住敖晴问问她是否知道,就看到对方已经咋咋呼呼地跑了回来,道:“前面就是豆腐坊了,我们进去喝碗豆浆吧!对了,他家的豆花也挺不错的,正好你和这个小笨蛋都还没吃东西,进去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说着便冲池樆做了个鬼脸,惹得小丫头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她。她却也不恼,笑嘻嘻又转身往前带路朝着豆腐坊走了去。 潘慧被她这么一打断,瞬间就把年画的时候忘到脑后去了,只是低头看了看仍在赌气的小丫头,笑道:“池樆现在还困不困,要不我们下车走过去好不好?” 这一路因着敖晴先前打过招呼,所以车夫一直走得很慢,他们这走了有半刻钟,连一里地都没走过,照这个行进速度,估计把四条大街全部逛完都得到入夜了。 小丫头点点头,慢慢从车上爬了下来,又用小手牵住潘慧的手,跟在她身旁走着。 敖晴已经在豆腐坊外找了张桌子坐下,四碗豆浆摆在桌子的四面,她凑在人群的缝隙中对三人摇手招呼,叫道:“这边!这边!” 潘慧立马牵着池樆走了过去,将池樆安置在靠内的位置坐下,她自己则是坐在了临近街面的那一边。 敖晴跳着站起身来,对车夫叫道:“大叔一起来喝碗豆浆吧!车子摆一旁没人会动的。”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被人偷了去的话,她就真的白活这么多年了。 车夫却是依旧靠在平板车上,摇头道:“俺还是看着车子比较妥当。” 敖晴又招呼了几声,见大叔坚持不过来,便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将多出来的那碗豆浆端到了自己面前,自言自语道:“不能浪费!嗯嗯!” 敖晴对食物的这种执着,潘慧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一边喝着豆浆一边说道:“我们等会儿先去把后天小年需要用的东西给买了,剩下的东西暂时还不急,瞧着再买。哦,顺便去成衣店看看新衣服,再怎么样也得去挑个款式什么的,还得量下尺码,早知道昨晚应该让老板娘把大家的尺码都量出来的,也省了再跑一趟的麻烦。” 一碗豆浆下了肚子,敖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摆手道:“无所谓的啦!大大小小的多买几套不就好了,总归会有适合的。我想想待会儿再去吃些什么呢?”说着便是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真的认真想了起来。 潘慧摇头轻叹一声,真心觉得不应该把敖晴带出来的,这家伙满脑子里只有吃,完全没有正事。 这时,豆腐坊的伙计跑了过来,哈着腰笑道:“几位客官的豆花是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咸的!”敖晴回答得飞快。 “也给我咸的。”潘慧笑道。 “池樆要甜的。”小丫头软着声音说道。 “甜的能吃?!”敖晴双眼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豆花只能吃咸的好么!” “池樆就要甜的……芍药说豆花甜的才好吃……”小丫头依旧软着声音据理力争。 “甜的难吃死了!必须吃咸的!”敖晴直接站起身来,一脚在了条凳上,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池樆,一副“不听话就吃了你”的表情。 不想昨日轻易就被敖晴吓哭了的小丫头这回却是大着胆子势要于恶势力抗争到底,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不管!不管!池樆就要吃甜的!”可惜那副软软的嗓子,即便是吼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看着两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就豆花究竟应该吃甜的还是吃咸的争论得不可开交,豆腐坊的伙计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求助地看向略微年长的绯衣女子。 潘慧站起身来走到伙计身旁,低着声音交代道:“两碗咸的,一碗甜的。待会儿端来的时候记得先将咸的给那位白衣姑娘,看着她开始吃了才能把甜的端过来。” 伙计一脸感激地点头,连忙回坊内去给豆花上佐料。 潘慧看了看已经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第一次没有开口劝架。 反正一会儿吃的上来了,敖晴就会立马转移开注意力,完全不用担心她还会惦记着口味的问题。至于池樆,潘慧自认自己还没有能瞬间看穿人心的能力,只不过是认识了半天的人,她还没有摸透这个小丫头的性子,自然也不明白池樆为何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执着。 既然不清楚原委,那还是不要劝解的好。 不多时,伙计便端着两碗咸豆花走了过来,一碗放在敖晴面前,一碗则搁在潘慧那边。 果不其然,一看到好吃的来了,敖晴立马自动忽视了池樆那张愤怒的小脸,端着碗便吃了起来,还不时发出满足的感叹声。 ------------ 第90章 拦路抢劫(二) 伙计偷眼看了看她,又抬眼望向潘慧,见绯衣女子悄悄挥手让他离开,便立马折回坊内将那碗甜的端了出来,趁着敖晴埋头在碗里的功夫麻溜地将豆花搁在了池樆面前便逃也似的溜了回去。 池樆这会儿正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敖晴,突然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这碗豆花颜色与方才两碗似乎不太一样,不由疑惑地望向潘慧,见她对自己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瞬间恍然大悟,赶紧端起碗往潘慧身旁挪了挪,与敖晴离得远了一些,这才开始吃了起来。 一碗豆花下了肚,敖晴看着空碗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还是没吃够,却又想留着肚子再去吃些别的东西,一时间为难地蹙起了眉。 潘慧默默将自己面前这碗没有碰过的豆花推到敖晴那边,见其张嘴欲言,便抢先说道:“我不饿,你吃了吧!不能浪费食物。” “唔……”敖晴装模作样地纠结了一会儿,便开心道:“既然是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吃掉吧!”说着又是一通饕餮吞天。 潘慧微笑看着吃相天差地别的两人,不由想起了那个同样古灵精怪的师妹任蓉,也不知这段时日来任蓉在山上怎么样了,不过任蓉性子活泼,天赋亦是不错,应该很得师兄弟们的喜爱,不会孤寂的。 不像她…… 嘴角的笑容隐没,潘慧低头看着自己交握放置在桌面上的双手,一时间心头莫名泛起几许凄凉,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年中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比如:师兄弟之间的亲情…… 大师兄叫她好好活着,一定是希望她能如儿时一般开心快乐地活着吧…… 潘慧无声嗤笑。 大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啊! 明明是他先选择了离开,将她一个人抛下不管不顾,却又悄无声息地给予关心帮助,就像自己头上的这根蝴蝶玉簪,就像这一次“三日绝”的解药,可每次每次都不与她相见,只让她知道他还在注意着她在意着她,让她连忘都无法忘记,即便只是淡忘掉那么一丁点的记忆都做不到…… 这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一只小手覆上她的双手,潘慧抬眼,见池樆正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暖,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今早县衙门前张贴出来的告示,你们看到了么?” “看什么看,我又不识字,快快快,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说是四王爷密谋逼宫篡位,失败了,被皇上下令满门抄斩,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放过。”声音瞬间压低了些许。 周围立马有一片抽气声响起,显然对如此残暴的做法感到恐惧。 那人再说了些什么,潘慧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旁只不断重复着那句“四王爷密谋逼宫篡位失败了”。 中毒事件才过去不足一月,便发生四王爷逼宫之事,这动作也未免太快了!即便是四王爷察觉皇帝要除掉他,也不至于短短半个月便能召集出一支让他胆敢造反的军队。 潘慧的脑子瞬间活络了起来,原本一些没想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犹如场景重现一般在她脑子里跳跃。 难道说这一场阴谋从头到尾其实是四王爷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三日绝”毒杀林铃也许是从来就是假的。堂堂一国之君若要杀人有的是各种理由和借口,哪里需要如此蹩脚的手段,而且还容易将把柄落在他人手中。 而若“三日绝”不是出自皇帝之手,那只能是四王爷所下,如此一来,后面的那些什么假解药真毒药也必然是四王爷自己准备,为的便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造反的理由!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她分明记得老板娘说过,四王爷是看着她们将茶喝了下去,过了小片刻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所以他分明是确认了茶水中无毒这才敢喝下那杯掺了相思豆粉的冰魄含春,为了只是给别人一个他也惨遭算计了的假象! 若当真是如此,也幸而是四王爷败了,一旦让他篡位成功,只怕整个悦来客栈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 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容忍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更何况是曾经对他大不敬的人。 敖晴显然也听到了那些人的对话,却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竟然就这么死了?我还以为他好歹能折腾出一些大风大浪来呢!真没劲!” 她那日见四王爷被她那么百般羞辱却还依旧能忍气吞声,只当这个人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却不想竟然风浪还没掀起丁点就直接被人给灭了,果然能忍气吞声的不一定是阴谋家,还有可能是窝囊废! 潘慧“呼”地站起身来,道:“我们走吧!”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虽说官府只是出了个告示,变成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聊,但还是需要回去与老板娘和林铃她们合计一下今后的打算。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如此轻易便结束,迟早会再次殃及到他们这些曾经与四王爷打过交道的人。 她们仗着一身修为,自是不惧那些凡人军队,饶是如此她们也得为客栈中的那些伙计们多做考虑,毕竟他们都是一些平头百姓,毫无自保能力可言。 而且,如果说这“三日绝”真是皇帝用来毒杀林铃的,那事情就大为不妙了。 “三日绝”虽说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但那日若非敖晴对自己亲手制作的茶甚是熟悉,也决计察觉不出任何异样。这要是换了其他的食物将毒药掺杂进去,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敖晴难得出现严肃的神情,她点点头,叫来豆腐坊的伙计结了账,便走到平板车旁将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靶子拔了下来扛在肩上,拿了半吊铜钱递到车夫手中,道:“大叔,我们不买东西了,工钱我照样算给你。快过年了,去给家里人买点好东西。” 车夫一阵手忙脚乱地将铜钱塞回敖晴手上,道:“使不得,使不得,俺们当初说好的是一天五十文钱,小姐你这给的太多了,而且俺这也没帮你们拉东西,这钱俺不能收!”而且五十文钱原本就已经多了,平日里他们拉一天重活也不过是二十文钱,他怎么好意思再多拿这位小姐的钱。 ------------ 第91章 拦路抢劫(三) “谁说你没帮忙拉东西的?”敖晴回头指了指一身绿衣的池樆,道:“你不是拉着她走了小半个时辰?难道你觉得她还不值半吊钱?!” 池樆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明白敖晴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不是好话,立马轻哼一声扭头不看她。 “不是不是,俺不是这个意思。”车夫连连摆手,甚是窘迫:“俺只是觉得俺什么都没做就拿了小姐的钱,实在是不好意思。” “大叔,你家孩子多大了?”潘慧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车夫登时咧开嘴傻乐了起来:“俺家小子已经十岁了,闺女明年也要五岁了。” 潘慧牵着池樆走到近旁,拔下几串冰糖葫芦连着敖晴手中的半吊钱一起递到车夫手中,道:“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吧!这大过年的,也给他们添一件新衣裳,大叔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下回我们再出来采买年货的时候,你再帮我们拉一天就好了。就当是我们给孩子们的压岁钱好了,不许再推辞了。” 许是最近已经习惯了处处都是敖晴在花钱,如今拿着敖晴的钱做起人情来,潘慧竟然丝毫不觉得尴尬,就跟使的是自个儿的铜子一样自然。 车夫这才红着一张老脸,忐忑不安地接过那半吊钱和几串冰糖葫芦,又小心翼翼地将钱包好收入怀中,这才拍着胸脯说道:“多谢三位小姐。俺叫张大牛,住在太平巷里,几位小姐以后若有什么搬运的活儿需要人手的,尽管来找俺就是了,在太平巷邻里街坊的问一句就能找到俺家。” 潘慧微笑点头,带着池樆和敖晴一起离开了。 走出一小段路,池樆突然拉了拉潘慧的手,道:“潘姐姐,池樆刚才看到有几个人跟在那位大叔后面。”那几个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她才会注意到。 潘慧微微一愣,回头看了身后一眼,那个自称张大牛的车夫已经淹没在人群之中若隐若现,不过在他身后确实跟着几个人,瞧那走路的猥琐模样便能看得出来绝非善类。 潘慧心下一沉,瞬间了悟,便是与敖晴对望一眼,发现对方眼中也有着与自己同样的思虑。 她二人有功夫傍身,倒是丝毫不担心有人尾随使坏,但是却忘了财不露白的道理。她们方才于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给了车夫半吊钱,却是给他带来了祸端。 三人当下立马转身追了上去,只希望能救下那个可怜的车夫。 前面的几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拐进了一条巷子,三人连忙追了进去,果然就看见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团团围着张大牛,其中一人手中还握着一把砍刀。 潘慧面色沉下,当即轻喝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拦路抢劫么?” 五人齐齐回头,将她们打量了一番,其中一络腮胡大汉粗着嗓门叫道:“哎呦,这是哪来的细皮嫩肉的富家小姐?不像是咱凉城本地人嘛!老子劝你们少管闲事,否则休怪老子的刀不长眼。”说着便从绑腿中抽出一把细砍刀,还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两下子。 敖晴嗤笑一声,小脸上满是鄙夷:“就你这把破旧的砍柴刀能劈得死谁?!我看连鸡都杀不了吧!少拿出来咋咋呼呼地吓唬人了。丢人现眼!” 络腮胡大汉显然被敖晴的话刺激得冒了火,当即一挥手中的砍刀,喝道:“格老子的!兄弟们上,给老子砍了这个小贱人!另外两个抓活的,正好给大伙儿过年开开荤!” 双眼顷刻间眯成了一条细缝,敖晴冷笑一声,已是动了真怒。 这几个家伙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她的人都敢动!今天不卸了他们,还当真以为姑娘都是好欺负的么! 右脚足尖轻点地面,敖晴已如一阵轻烟般往前冲了过去。 络腮胡大汉只觉得有风扑面而来,再定睛看是,原先站在几丈外的白衣小姑娘已出现在他面前,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抚上他的砍刀,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刀竟是被其徒手折成了两段。 敖晴手腕一转,刀锋就要抹上络腮胡大汉的颈项,却听到身后传来潘慧的声音:“别杀人!”便立马指尖发力将折下来的大半截刀面直接震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而络腮胡大汉也被她在震碎砍刀的同时挥手一掌拍飞出了老远,倒上地上挣扎了半天没爬起来。 敖晴抖了抖裙摆,将落在身上的碎片抖落在地,冷眼扫视了一圈,挑眉寒声道:“还有谁想试试?老娘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可以让你们自己选择一个半死不活的法子。谁先来?你?你?还是你?” 剩余的四人在小晴那根白皙的手指面前全部吓得后退了几步,尤其是当她一边说着一边点着人头的时候,他们更是瞬间觉得脊背上一股透心的凉意直窜上大脑。 “啧啧啧……就这点本事也敢学着别人出来拦路抢劫,真不知你们爹娘把你们这群废物生出来是干嘛的!简直是浪费粮食!” 若非场地不对,气氛不对,潘慧当真想翻一个白眼,对于敖晴这种时刻不忘展现出来的吃货属性表示深深的无奈。 就在她们二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那个原先被五人围住的张大牛却是贴着墙根慢慢移动着往巷口走去,池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以为这位大叔只是害怕想要趁机溜走,便也没有出声,继续瞧着此刻威风凛凛的敖晴,觉得她刚才出手的那两下子超级霸气,让她在一时间以为看到了师父出手。 敖晴意犹未尽地活动着手腕,目光在剩余四人之间徘徊,显然是在琢磨着下一个该要收拾谁。 “行了,教训两下就好了。不过是要警告他们别打张大牛的主意而已。”潘慧连忙开口制止了敖晴已然活跃了起来的暴力情绪,这时才发现作为这个抢劫事件主角的张大牛竟然不知何时不见了,便连忙问道:“张大牛人呢?小晴你看到没有?” 敖晴回头转身,朝着潘慧身后努了努嘴,道:“不就在你身……” “后”字还没说出口,敖晴便直接变了颜色,一双眼眸之中冒出雄雄怒火,喝道:“张大牛!你想死吗!” 潘慧心中一惊,再回身却还是慢了半拍,回应她俩的只有池樆的一声尖叫和一把抵在小丫头脖子上的尖刀。 ------------ 第92章 嘴欠男子(一) “你……你们不要过来……” 张大牛持刀的手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着,确切的说,他现在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原本以为这三个清清秀秀、出手大方、一看就是富庶人家出生的小姐应该很容易便能绑架走,却没料到她们之中竟然有一个武林高手,就他们几个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连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那位白衣的小丫头此刻的神情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杀人都不会眨眼的主! 可是,他还不想死啊! 他只是想过个好年,没有想要谋财害命:“你……你们放俺们走……俺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她……” 张大牛哆嗦地嚷着,劫持着池樆不住后退。 双眸暗沉了几分,潘慧反而笑了起来,声音也异样轻柔:“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也难怪她未曾察觉到任何危险,这几人对她而言与蝼蚁毫无区别,都是轻轻一捏便能掐死。 可是今日她却在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让她怎么能不开怀! 简直是太痛快了! 痛快得让她忍不住想要动一动杀戒了! 她曾答应过某个人不会随意欺凌弱者,但也答应过他绝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哪怕那个对手很弱很弱,弱得让她提不起动手的兴趣。 就比如,现在在她眼前的这个张大牛。 “呵呵……” 潘慧的笑声很轻,却让张大牛感到毛骨悚然,小腿肚一阵哆嗦,连带这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你……你别过来……钱……钱俺们不要了……你放俺们走。” 池樆的又一声尖叫刺入他们的耳膜,让潘慧眼眸之中的冷意又浓了几分。 敖晴瞬时火冒三丈地咆哮了起来:“张大牛,你敢伤她!老娘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原来却是张大牛手抖地厉害,尖刀在池樆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口子,虽然只是划破了一层油皮,但已经沁出了一串血珠,小丫头疼得眼泪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 池樆很勇敢的,池樆绝对不能哭! 听了敖晴的话,张大牛却突然不哆嗦了,心中一横,便直接把刀子往池樆的脖子上捅去。 反正对方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们了,那干脆拉一个垫背一起死吧! 潘慧和敖晴心中一惊,同时扑了上去。 她们的身形移动飞快,又一道剑光却比她们的速度还要快。 一条飞到半空中的手臂。 一蓬飞溅的鲜血。 一声剧烈的惨叫。 一个倒地不起的废人。 池樆已被潘慧抢到了怀中,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在潘慧真气的催动下只剩下了极细的一条浅粉色疤痕。敖晴却是极快地回转身形,将试图逃跑的四人全部废得只剩下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不住抽搐。 而张大牛此时犹在尖叫着,左手抱住断了右臂的肩膀,不停在地上打滚,鲜血溅得到处不是。 潘慧只是冷眼看着,将池樆的头压在自己怀里不让小丫头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而后抬头望向那个倒挂在墙壁上的人,道:“阁下看了这么久的戏,不打算下来收个场?” “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呀!”那人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从半空中跃下,话语中虽带着半分遗憾却全无沮丧的感觉。 只见其落地后有模有样地整理几下衣服,这才拱手道:“在下漠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那个漠河,请教姑娘芳名。” “潘慧。” 许是巷子内光线较暗而漠河又背光而立的缘故,潘慧有些看不请此人的容貌,只觉得对方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过对方那约摸七尺的身量、挺拔的身形倒还是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了。 “潘慧?好名字!想必姑娘一定是聪慧过人,否则怎么会一早便能发现在下的存在!佩服佩服!”漠河继续笑嘻嘻的说着,分明是略带轻浮的口吻,被他用清爽明朗的声音说出,却让潘慧没法生出半点反感来。 就连池樆也被他的声音所吸引,怯怯地从潘慧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想要看看这个声音主人的样貌,却立马被眼前惨烈的情形给吓得低呼一声,本能地闭上双眼缩了缩脖子。 潘慧一边轻抚安慰她,一边对漠河说道:“方才多谢漠公子出手相救,潘慧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的时候,漠公子尽管开口,潘慧定当全力以赴。” 漠河却是一摆手,笑呵呵地走进了几步,低下身来凑到池樆的面前,道:“小姑娘刚才吓坏了吧!我看你也不是没有修为的人,怎么就那么轻易被人给抓住了呢?” 敖晴此时已走回了潘慧身旁,见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并未搭理自己,便也不主动开口搭话。反正这人身上并无恶意也无杀气,暂时没有威胁。 池樆显然是被这句话给问住了,不由揪起双眉凝神思索了起来,却是没看到眼前的男子嘴角勾出了一抹坏笑,扬眉说道:“下回再被人给抓住,你若是不想变成别人用来威胁自己人的筹码,哥哥教你一个好办法,怎么样?” 小丫头双眼一亮,连忙点头。 漠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许,连眼中都带着了几分邪气,只不过低着头,故而潘慧和敖晴看不到罢了。 他伸手摸了摸池樆的小脑袋,笑道:“下回再被人抓住,要是没办法自行脱身又不想拖累他人,你还可以选择自尽啊!” 话音刚落,他已是一个纵身跳开到了一丈之外,堪堪避开了袭来的两道劲气。 敖晴双手成爪,紧随他退开的身形跟了上去,竟是放弃了仙法直接用上了武艺,两人瞬间战在了一块。 一时间身形交错,爪影剑光缭乱,在阴暗的小巷内流窜。 “小子!仗着有几分功夫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老娘现在给你两条路!死在老娘手里,或是自尽!”敖晴存了要教训对方的心,便连冰雪都未曾召唤,一招一式全是实打实的肉搏。 漠河却是越打越心惊。 他虽是未调动真气,但手中长剑却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寻常人一双肉掌即便是练就了铁布衫一类的外家硬气功也不可能与他的长剑相抗衡而未有丝毫损伤。 ------------ 第93章 嘴欠男子(二) 这个白衣少女竟是如此厉害! 他当下心念一动,立马飞身退出战局四处游走起来。 敖晴哪里肯罢休,运着身法便追了上去,两人又是绕着巷子追逐缠斗了一番,直到漠河旧力刚卸新力未生的空隙被敖晴一爪子掀翻在地,然后又是一掌拍得他贴地滑出了数尺撞在墙壁上,这才罢手。 “就这点能耐也敢教人自杀?我看最该自杀的就是你了吧!”敖晴“嘁”了一声,撇嘴,倒是没有再走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拍了拍手,抱胸看着那位被她打飞到墙根底下的仁兄。 虽然她很清楚漠河说的话没错,要想不拖累他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尽。 但,这是在已经无路可走之下最后一个也是最无奈的法子,但凡有一点可能,谁也不愿意放弃希望。更何况,教人自尽,这小子不是明摆着在嘲笑她们无能么?! 这叫她如何能忍! 想她堂堂一条已应仙劫的冰螭竟然被一介凡人笑话无能,这叫她以后回了仙界还怎么混! 太伤害她的面子了! 漠河咳嗽了几声,慢慢爬起身来,背靠在墙上,一咧嘴却是先笑了起来:“姑娘好身手,在下自叹不如。不知姑娘师从何处,改日漠河定当登门拜访,届时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刚才对方的一掌看起来拍得极重,却意外的只是让他体内一阵气血翻腾,多余的掌力竟是通过滑行借由他的身体泄在了墙上,他身后那面墙的墙根现在应该已呈龟裂状。 “冰流集,敢来吗?”敖晴轻蔑一笑,道:“不过看你小子这点能耐,只怕是进了冰原便要死于那些凶兽爪下,应该是没办法活着找到冰流集了。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响哨,你到了冰原只要吹响它便会有人来接你,我给你三次挑战的机会,若是三次都败了,从今以后只要是我敖晴出现的地方,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千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身影,否则,我不会给你留全尸的!” 她说着便是从袖中掏出一个冰白色响哨丢了过去,见漠河伸手接住,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道:“原来你小子还是有点胆的嘛!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冰流集等着你!” 敖晴说完便转身走到潘慧身边身后把池樆拉了出来牵着往巷口走去,边走边数落道:“你都笨死了,竟然被会一个杂碎挟持了,你这说出去还不要把万生岛的脸丢光了。回去可不许告诉你师姐,不然连我都替你丢脸!” “知道了。”池樆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沮丧,还有一些伤心难过——为她成为了她们的后腿,为她自己的胆小怯懦。 潘慧只看了漠河一眼便连忙跟了上去,心中却不免觉得奇怪。 这个男人,素昧平生,便敢对人说出那样的话。可她偏偏觉得这人在说那句“你还可以选择自尽”的时候,话语之中好似带着些许伤感,让她无法因此对这个人心生厌恶。 或许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也明白,这个人说的话没有错,只是有些话用在自己身上合适,一旦开口说于别人听便会生生变了味。 比如,自尽…… 潘慧快走几步,赶上两人,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手舞足蹈地对着池樆比划自己方才那些勇猛无比的招式的敖晴,微微一笑,道:“那个人,他没有恶意。” “我知道啊!所以才我只是小小的教训他一下,不然他现在已经和那几个杂碎一样了。”敖晴停下了动作,依旧牵着池樆往家的方向走,好奇道:“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了很多,变得似乎容易接受别人了。” 敖晴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时,潘慧对她们是满满的戒备,明明她和小楚二人充满善意的嘛! 潘慧闻言轻笑,反问道:“怎么?这样不好么?” 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便没有必要再对他人提起。那些是她的执着,亦是她的心魔,困扰了她十年,却也成就了她的修为。如今回想起来,若那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依着他对自己的宠溺,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快练就五灯,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敖晴挠挠头,道:“我是觉得挺好的,就担心哪一天你又突然变回去了,那就不好了。” “应该……不会变回去了吧!”潘慧挑眉,神情略有夸张。 敖晴与她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笑了起来。心情不好的池樆小朋友好奇地左瞧瞧右瞅瞅,虽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何突然这般高兴,却也跟着吃吃笑了起来,刚才心底的难过也不觉消散了。 听到池樆银铃般的笑声,两人齐齐看着她,敖晴更是瞬时虎着一张脸来,佯怒道:“小笨蛋,你笑什么笑!回去给我好好修炼!” “嗯!”池樆这会儿倒是看出来敖晴只是在吓唬她,便点了点头冲着她甜甜一笑,让敖晴那张脸顿时绷不住笑了出来。 “小晴,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你今年多大了?”潘慧记得当初互报年龄的时候,楚星陨是十八,比她年长两岁,老板娘和林铃皆是五六百岁,只有敖晴一个人直接开溜了,后来也就忘了再问了。 “我十六啊!”某条冰螭恬不知耻地虚报了自己的年岁,还在心中腹诽着反正她的年龄按照龙族来算也确实是十六岁嘛。 潘慧道:“我问的可是你的真实年龄。” “呃……”敖晴支吾了一会儿,这才抽搐着嘴角说道:“怎么可以随意打听女儿家的年龄嘛!这可是秘密!秘密!” 脸皮素来极厚的冰螭直接耍起赖来,反正就是打死也不说! 潘慧无奈摇头。她其实也不过是听着敖晴一直在叫池樆小笨蛋,所以才突然好奇起敖晴的真实年龄来,老板娘和林铃在其面前都显然一副后生晚辈的模样,想来应该比她们还要大吧!不过既然敖晴不愿意说,她也就不再多问好了。 三人走出了约摸半里地,敖晴突然站住脚,盯着不远处的小贩,跺着脚哭丧了起来:“糟了……我把冰糖葫芦给忘了……我还想回去给小楚吃的。” 诶…… ------------ 第94章 嘴欠男子(三) 潘慧这才看见原来那个小贩肩上正扛着一个稻草靶子,靶子上插满了冰糖葫芦,在一路叫卖着。 “应该是落在了刚才的巷子里。”潘慧转念一想,刚才那个张大牛的血飞溅得到处都是,那个被敖晴搁在一旁的稻草靶子应该是未能幸免了吧!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离开的时候被她们给彻底遗忘了。 “呜呜呜,我的冰糖葫芦呀……”敖晴继续哀嚎。 “算了,即便是找回来也是不能吃了,重新买吧。” “浪费食物是要造天谴的!” 潘慧扶额,完全忘了对于敖晴来说食物是坚决不能浪费的,她现在在难过的根本不是白花了钱,而是那么多的冰糖葫芦都没能吃下肚子就这么给糟蹋了。 “那怎么办?你难道还想……”一想起那些冰糖葫芦沾染了血,外面那层红色的不知是糖衣还是鲜血,潘慧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她可不要吃。 “哼哼!我决定要买两靶子回去!把刚才没吃到的那些补回来!”敖晴松开牵着的小丫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小贩走去,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池樆连忙伸手牵住潘慧,一双大眼好奇地瞅着敖晴,问道:“潘姐姐,敖晴她很喜欢吃冰糖葫芦么?”明明那么酸,一点也不好吃呀。 “呃……也许吧……”潘慧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敖晴买糖葫芦,以往上街的时候也从未见她嘴馋过这东西,今天还真是奇怪了,竟然会对冰糖葫芦如此执着。 “那潘姐姐喜欢吃什么?”池樆抬头看着她。 “我?”潘慧一时愣住了,这才发现她好像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尤其是近两年,她渐渐不太会饿,便连吃饭的次数也减少了,有时候两三天也只吃一餐,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看着小丫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等待答案,潘慧不由弯下腰来问道:“那池樆喜欢吃什么呢?” “池樆最喜欢喝清晨的甘露了,尤其是师父酿制的‘阳春露’,甜甜的,可好喝了!”池樆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让潘慧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敖晴扛着两根稻草靶子走了回来,看了一眼起码还有一半的路程,苦着脸道:“好远啊!早知道应该把那个杂碎的平板车顺走的。” 潘慧轻叹一口气,认命地从其手中接过一根稻草靶子,道:“现在可以走吧。”再不回去可就要赶不上午饭了。 她倒是无所谓,本来对吃的就不在意,可敖晴就不一样了,错过了一顿饭她就要哭天抢地的好似饿了大半年一般,让她一直很好奇为何早已辟谷了的人会有食物如此执着,简直是巴不得全天下的美食都只为她一人准备。 敖晴一张脸立马多云转晴,牵住池樆的另外一只小手,道:“牵好了,可不许走丢了!不然我可不去找你的!” 池樆显然已经习惯了敖晴那副口硬心软的模样,连忙“哼哼”了两声,算是对其的回答,不过双手倒是紧紧牵着两人,跟着她们一起往家走去。 回到家时,潘慧意外的发现没有饭菜的香味飘出,以往这个时辰林铃早该做好了饭菜摆盘上桌了,莫非今日这两人还在客栈没回来? 三人绕过院内的水塘和桂花树,走到大厅门口才发现老板娘和林铃已经回来了,不过此时却是和楚星陨一起在八仙桌上鼓捣着面粉团子和一大盆肉末。 敖晴双眼一亮,留着口水就跑了过去:“今天中午吃饺子么?” “对啊!”林铃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了敖晴一眼,瞬间石化。 这插得满满当当糖葫芦的稻草靶子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们出去采买只带了两靶子冰糖葫芦回来,其他的东西呢?好像一样也没有。 楚星陨正在揉着面,冷不丁一个扭头看着敖晴肩膀上扛着的东西也是狠狠愣了一下,半晌才开口:“你买这么多回来是打算养蚂蚁么?” 这种又香又甜的东西最容易引来蚂蚁了,她可不想明儿一大早起来的时候发现院子被成群的蚂蚁围攻。 “买回来给你吃的啊!”敖晴将靶子杵在地上,伸手便拔了一根下来递到楚星陨嘴边,道:“你不是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了么?” 她昨晚一直在捣乱,把楚星陨和潘慧的棋局搅合得一塌糊涂。虽是知道小楚不会真正生她的气,但还是有必要顺顺毛的。 楚星陨眼角不可避免的抽搐了两下,却还是张嘴咬下了一颗山楂丸子,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你也没必要买这么多好不!就算是当饭吃也吃不完啊!” 更何况这种零嘴怎么能当饭吃?先且不说能否吃得饱,首先这牙就要酸得受不了。 “唔……”敖晴嘴里叼着一串,将两个稻草靶子找地方固定好了,又蹭回到楚星陨身边,道:“没关系,我肯定能全部吃掉的。” “……” 楚星陨默默看了她一眼,心道:没错,吃完估计你以后便再也不想碰冰糖葫芦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池樆已经爬上了八仙桌旁的长凳上坐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好奇地用小手一会儿戳戳面团,一会儿又去玩玩面粉,林铃一眨眼没瞧着她的功夫,小脸上就已经沾满了面粉,偏偏她还玩得不亦乐乎。 林铃只能无奈地用袖子把小丫头脸上的面粉擦干净,道:“梨儿别玩了,和你菩提子姐姐去池塘里捞几尾鲈鱼上来,待会儿师姐给你熬鱼汤喝。” 池樆开心地点头,又从长凳上爬了下来,跑去牵着老板娘的手往外走。 潘慧看着小丫头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走到林铃身旁坐下,问道:“今日怎么把东西都般回来了?” 她一进屋便看到角落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就连原先挂在客栈门口的大红灯笼也摘了回来。按说即便是后天关门歇业,这一对大红灯笼也该一直挂在客栈门前直到过完新年。 莫非…… “今日县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说四王爷谋反,被满门抄斩。”林铃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淡。她的双眼一直盯着手下的那盆肉馅,筷子在不停地将蘑菇、白菜、葱姜蒜末与肉馅搅拌均匀。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情。 潘慧默了默,道:“所以你们提前关门,将伙计全部遣散,东西也搬回来了?” ------------ 第95章 包饺子了(一) 林铃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扭头看向潘慧,道:“总不能连累他们吧……那个皇帝我见过,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身在那个位置的人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越是表面和善,内心便越是阴毒。是我当初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还以为左右不过是我一人得罪了他,反正我虽是学艺不精但对付那些普通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便也没给那个皇帝好脸子瞧。如今看来……” 林铃叹气,果然还是岛上的日子舒服自在,外面尔虞我诈的生活好累,真心不适合她这种大脑简单的人生存。 “那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潘慧问道。 林铃抬眼望了一下门外,道:“这件事情终归是因我而起,而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留在宋国,我和菩提子商量了一下,她若能放下宋国的买卖,我便陪她一起去其他地方,她若放不下,还想继续做些别的事情,那我也就带着梨儿回岛上去,以后帮不了她了。” 原本还在闹腾的敖晴此时也安静了下来,和楚星陨对视了一眼,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若老板娘不走,你们还能留下来过年么?” “嗯,过完年再说。反正我也算是体验了一把人的生活,没有遗憾了。”林铃笑了笑。她原本就是一口普通的平底锅,估计是久沐万生岛的灵气,有一日便突然开智成了精。对她来说还是烹饪各类美食最重要,什么修炼,什么赚钱,她根本便不热衷,如今若是能因此重回岛上,她也会很开心。 气氛一下子便沉重了起来,潘慧瞅了瞅三人的表情,摸着肚子叫道:“好饿,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做的饺子?” 她下山前倒是听任蓉提过饺子,所以其实她今天还是蛮期待的,终于可以见到真的饺子了。 “池樆不要吃猪肉馅儿的。”小丫头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众人扭头便见她拎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鲈鱼跑了进来,鱼尾甩出来的水珠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她也只是眨着眼咧着嘴地闪躲,却还好奇地看着鲈鱼不肯拎得离自己远一些。 池樆跑到林铃身旁,献宝似的将鱼拎给自家师姐看,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林铃莞尔一笑,心情好了许多,伸手将老板娘递来的几条鱼一并接过,拍了拍池樆的小脑袋,道:“池樆不吃猪肉馅儿的,师姐给池樆准备了白菜饺子,一会儿就着鱼汤一起吃。” 说完,林铃又叮嘱了老板娘几句,叫她帮忙将楚星陨和好的面团擀成饺子皮和大家一起将饺子包好,便提着那四条鲈鱼离开大厅去了厨房。她先前在灶上便烧了一锅水,现在正好先把鱼处理好用小火炖上,等一会儿饺子包好便能直接下锅了。 等她将鱼祛鳞开膛、取出鱼杂、在鱼肚子里塞满葱姜蒜下了锅再回到大厅的时候,厅内已是一团乱。 敖晴和池樆正追逐着用面粉互相砸着对方,两人如今已是白花花的面人,大厅内从八仙桌到茶几椅子再到地面上全是面粉的痕迹,就连在安静包饺子的三人众也不能幸免地被殃及,身上也沾染了不少面粉。 池樆边跑边回头看看敖晴是否有追上,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大厅,便一个猛子撞在了林铃身上。 林铃右脚后撤了一步方才稳住身形,却不料迎面便是一蓬白花花的面粉劈头盖脸地袭来,一时间面人又多了一个。 挥着手将眼前的粉末扇开,林铃方睁开眼便觉有面粉已随着自己的呼吸进入了鼻腔,连忙重重哼了几声才觉得鼻子舒服了一些,再抬眼看时,就见罪魁祸首已经滴溜溜地跑回到楚星陨身边装模作样地包起了饺子。而另外一位胡闹人士此时正缩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似乎随时便能蓄上眼泪。 林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自家师妹签回八仙桌旁坐着,出去打了一盆温水,找了几条手巾回来让大家一起擦擦脸上头上和身上的面粉。 池樆安静坐在长凳,看师姐绷着一张脸默不吭声地帮她擦去满头满脸的面粉,便扁了扁嘴,伸手揪住林铃的衣袖,道:“师姐不生气,池樆以后再也不胡闹了。” 林铃瞪了她一眼,把她收拾干净了这才开始整理自己的惨状,还不忘瞪着敖晴没好气地说道:“我说掌柜的,你不是一直说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那你今天还带头浪费粮食!” 敖晴闷声咳了一下,转过身去,直接假装没听见。 倒是楚星陨抬手对着闺蜜的脑门来了一个爆栗,算是对其胡闹的惩罚。 潘慧收拾妥当后,数了数桌上已成型的饺子,道:“已经有八十多只饺子了,够出了吧!” 一听到吃的,敖晴立马转过身来叫道:“不够不够!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 林铃随即轻哼一声,道:“谁包的谁吃,没有动手的没得吃!”大半个月相处下来,林铃也算是摸透这条冰螭的脾气了,与传说中的暴虐凶残根本大相径庭,完全就是一没长大的孩子,只不过是实力强横罢了。 “池樆也没有动手!凭什么她有饺子吃!”敖晴当即抗议林铃明显的偏心行为和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平待遇。 林铃将饺子一个个放入筛子中摆好,瞥了敖晴一眼,道:“梨儿有帮忙捞鱼,你做了什么?” “我……”敖晴一时语塞词穷,待看到角落中的冰糖葫芦便立马争辩道:“我有上街去采买!” “嗯,买了什么?”林铃这会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只是继续摆放饺子。 “冰糖葫芦!”敖晴回答得理直气壮。 楚星陨忍了半天的白眼终于翻了出来,手指又痒痒地曲出了一个弧度敲在了敖晴脑门上,惹得对方抱头一阵大叫。 “脑门打多了会笨的!”敖晴控诉着。 “本来就笨!多敲几下说不定还会变聪明一点。”楚星陨说得甚是理所当然,完全无视了闺蜜喷火的目光。 敖晴见发怒好似没有任何效果,立马小脸一垮,表情来了个翻天覆地大转变,声泪俱下地说道:“小楚,你不疼我……” “嗯,不疼了。”楚星陨目不斜视。 ------------ 第96章 包饺子了(二) 敖晴伸手去扯闺蜜的衣袖,继续可怜兮兮地说道:“小楚,你不爱我了……” 楚星陨登时炸毛,抽回袖子便跳离敖晴三尺之外,吼道:“滚犊子!爷什么时候爱过你了!爷自认对女人没兴趣!尤其你连女人都还算不上!” “扑哧”一声,潘慧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嘴里喷出的气流又吹得桌上的面粉飞了起来,连忙挥着手将粉末驱散开。 见闺蜜如此不给自己面子,敖晴再度咆哮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饺子!” 这时,老板娘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掌柜的,你去给鱼喂点鱼食吧!顺便……嗯,能把那些冰糖葫芦给处理了不?” 满满当当两稻草靶子的冰糖葫芦早已在敖晴与池樆的面粉大战中惨遭荼毒,此刻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清一色的变成了红白相间,有如雪花落在了上面,不过这雪不会化。 敖晴转身看了一眼冰糖葫芦,不由吐了吐舌头,起身扛起两根靶子便冲了出去。 大厅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林铃将饺子数清数目,又从桌子底下端出了一小碗白菜馅儿,叫老板娘擀皮给池樆包了十几个白菜饺子,个个都捏成了元宝形状以便区分开了,这才端着筛子去了厨房。 潘慧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厅,便出去院中拿来了笤帚和簸箕打扫了起来。楚星陨则是找来抹布和老板娘一起将桌椅长凳全部擦拭了一遍。 半晌,大厅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干净模样,几人长出一口气,甚是无奈地对视一眼,将清扫工具都放回远处。 池樆小心翼翼地瞅着大家,终于跟在潘慧屁股后面跑了出去,待看到潘姐姐将笤帚簸箕放在院子的角落里,小丫头心中记下了位置,决定下回闯了祸要自己来收拾。 潘慧转身看到不远处跟着的池樆,不由微笑着走了过去,俯身道:“怎么跑出来了?” “师姐……师姐生气了,不理池樆了。”小丫头抽了几下鼻子,很是难过。 潘慧揉了揉池樆的小脑袋,道:“这个时候呢,你应该去找林铃问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样你师姐才有台阶可以下,便不会不理你了。” “真的吗?”池樆眼眸一亮,满是期许地看着潘慧。 “当然了,潘姐姐怎么会骗你?你现在就可以去试试哦!”潘慧对其眨了眨眼。 “谢谢潘姐姐!”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地道了一声谢,转身往厨房跑去。 潘慧站直身来看着池樆欢乐的背影,双眼不觉模糊了起来。 她有多久未曾体会过这种简单的快乐。 心思越是单纯的人便越容易满足。 她很庆幸自己初次下山便能遇到这么一群人——明明性格迥异却都同样的心性纯良,正因为有了这群人,她才能够走出多年的心结,愿意放眼看看身边的一切美好,愿意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潘慧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至少这些年来她在长明轩中可谓是毫无人缘,若非修为不差,只怕是那些师弟们连敬畏都不可能有。 而敖晴和楚星陨,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从未在意过她的冷淡与疏离,更是在她中毒后如此关心。 潘慧承认,当初冰魄含春的事情上,她是存了私心的。她当时想着,既然敖晴出钱包了她的食宿,那她便帮敖晴找出茶叶的问题来,也算是还了对方的人情吧! 不过这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至少她是没想到自己会中了那么厉害的毒,也没想到敖晴和楚星陨会为了她寻龙血甚至因误解了杜大夫而大打出手,更没想到最后会是那个人救了自己。 那个人…… 潘慧摇摇头,将那道白色身影从脑海中驱散,抬脚往大厅走去。 热腾腾的饺子此时已上了桌,一盆鲜香的鱼汤摆在桌子正中间,敖晴与楚星陨同坐一旁,池樆跟着自家师姐坐在一侧,老板娘一人独霸一方,剩下一面没人坐的必然就是留给潘慧的了。 见到潘慧理了理衣摆入座,敖晴便迫不及待地拿着汤勺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一边叫着烫一边还不住往嘴里塞。 大家听着她含糊不清地那句“好好吃”,均不由摇头轻叹。 这人还真的是一点前辈高人的形象都没有啊! 池樆捞起一只元宝饺子,鼓着腮帮子吹凉,这才小口小口吃了起来。一口白菜馅儿下肚,她立马满足地眯了眯双眼,讨好地看着林铃,道:“师姐做的饺子最好吃了!” “马屁精!”回应池樆的是敖晴忿忿的声音。 池樆立马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冲其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继续吃着自己的白菜饺子。 敖晴见小丫头竟然不怕自己了,立马虎着一张脸想要找点什么东西丢去,被楚星陨冷冷地瞥了一眼,立马老实地继续吃了起来。 结果好景不长,等到喝鱼汤的时候,两个人又争了起来,池樆的勺子落在哪里,敖晴的便立马跟上,两人你来我往争斗了好半天,将汤都撒在了桌上。 最终这场争斗已敖晴被楚星陨提溜着衣领拽了回来而告终。 楚星陨戳着闺蜜的脑门便是一通数落:“是谁一天到晚说不能浪费粮食的?汤难道就不算是粮食了么?鱼的精华可是全在汤里!你看你搅合的!” 池樆美滋滋地喝着自己师姐给盛的鱼汤,一边看着敖晴吃瘪的样子,心中甚是得意。 敖晴偷眼瞧见池樆笑眯眯的模样,立马扮了鬼脸。 小丫头鼻子一皱,不甘示弱地回了一个。 潘慧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地斗气,不由轻笑一声,道:“好了。现在客栈被迫提前歇业,大家都在家呆着了,我们是否应该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了?” 任务? 几人齐齐看向潘慧,倒是林铃最先反应过来,说道:“我只负责吃食,其他的我可不管。” “诶……那我负责清扫好了,小梨儿跟我一起吧!”老板娘立马抢下了一个,连带着把池樆的份也算上了。 “嗯……”楚星陨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客栈被迫关门了,那你们俩确实不适合再出门去,以免被人发现了行踪,那上街采买的事儿就交给我和潘慧好了。” ------------ 第97章 包饺子了(三) “我也去!我也去!”敖晴立马跳出来让大家不要忽视了她的存在。 楚星陨斜眼:“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添乱就行了。” 出去买个年货,除了冰糖葫芦便什么都没带回来。她可不想等到大年夜的时候大家只能吃冰糖葫芦。 敖晴小脸一垮,哭丧道:“小楚,你嫌弃人家……” 楚星陨白眼一翻,很是不客气地反问道:“那请问你能干什么?” “我知道全城最美味的吃食在哪里!我还有钱!最主要的是跟着我绝对没人可以欺负你!”敖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嗯。还有呢?”楚星陨双手抱胸,戏谑地看着她。 敖晴眨了眨眼,疑惑道:“还有什么?没有啦……” “淘米洗菜,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收拾碗筷,请问你会哪一样?”楚星陨同样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最后五指收拢成拳,道:“池樆好歹还会乖乖跟着不添乱,你呢?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一刻安生的。” 敖晴立马跳脚:“她哪里没添乱了!今天若不是因为她,我们也不会落入圈套……” “小晴!”潘慧连忙打断她的话,却发现已经来不及。 楚星陨、老板娘和林铃齐刷刷地盯着她们俩,显然是一副不把事情问清楚便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潘慧无奈地瞥了敖晴一眼,见其已知失言地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便也无法去责备她,只能简单将事情交代了一遍,却下意识隐瞒了漠河对池樆说的那些话。 有些话虽说是事实,却因太过真实与残忍,反而会让人无法接受,尤其是事关至亲,潘慧不认为林铃能平静接受那句话,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果然,听到潘慧说池樆受了伤,林铃的脸色便已是有些难看,她不悦地看了潘慧和敖晴一眼,起身拉起自家师妹的手便带着池樆回房去了。 老板娘歉意地笑笑,追着两人而去,留下三人在大厅里相顾无言。 半晌,楚星陨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也忙了一上午,先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了。”说着,她便挽起衣袖开始收拾了碗筷端到厨房去。 敖晴难得安静地瞅了瞅潘慧,又瞧了瞧闺蜜的背影,终于是跟进了厨房。 不多时,潘慧便听得一阵“乒乒乓乓”地声音从厨房中传出,还伴随着楚星陨气急败坏地叫声:“你给我站一边!” 不一会儿,敖晴灰溜溜地从厨房跑了出来,看到潘慧仍旧呆在大厅内,便走了过去坐在其身旁,双手托腮杵在桌面上,沮丧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除了打架便什么也做不来,连帮小楚洗个碗都能砸得满地都是。” “不会啊!你很快乐。”潘慧微笑看着敖晴,回答得很认真。 从初次相见,潘慧便觉得自己无法拒绝这个精力极度旺盛的少女,敖晴给她的感觉就仿佛是一个永远不知疲惫的人,只要没有在睡觉便时刻都在活蹦乱跳之中,一会儿上房揭瓦,一会儿又下水摸鱼,时常能看到楚星陨跟在敖晴身后帮其收拾残局。 但是,饶是如此,家里却没有一人觉得她太过胡闹,只因为无论你如何数落她,她永远都是一张笑脸对着你,似乎从来便不会记仇,任何不开心的事情过脑即忘。 潘慧其实很羡慕敖晴,一个能活得如此开心的人,运气通常都不会太差,因为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将厄运一直积累在自己身边。 而且,敖晴的快乐总是能感染身边的人,至少,潘慧觉得自己有被她感染变得比从前开心了许多。 “是这样的么?”敖晴歪着脑袋,显然认为潘慧只是在安慰自己。 回答她的是楚星陨的声音:“还坐在那儿干嘛?跟我上街买碗去,刚被你一下子砸了那么多,晚上吃饭都不够用了。” 楚星陨整理好衣袖,又用绑带将袖口绑紧,站在大厅外看着敖晴的背影,话语之中虽满是嫌弃,但嘴角却隐着几分笑意。 敖晴跳起身来跑了过去,一把勾住楚星陨手臂,喜笑颜开:“走走走,我们快点去买,买好多好多回来。” “买那么多干嘛!给你砸着玩么?”楚星陨分明还是一副嫌弃的口吻,笑意却已渗透入眼底。她任由敖晴拽着往外走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潘慧,见其没事人似的对她们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去了。 潘慧踱着步子走到小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下,看着水里的鱼儿相互追逐着嬉戏,时不时地冒出水面吐几个水泡又潜回水中,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了下来。 若说上午发生的那件事对她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虽说池樆最后是有惊无险,但却让潘慧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保护别人的习惯。 明明小丫头就在她身边半尺的距离,可她却还是让其被人轻易掳了去,连张大牛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都没发觉。 潘慧自认对危险的感知很敏锐,但是这个敏锐却仅限于她自己。若对方的目标是她,她绝对能第一时间察觉,可一旦对方把目标放在她周遭的人身上,她就半点也察觉不了。 这便有了上午那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归根究底其实还是她独来独往惯了,并没有将身边人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习惯,也或许是这些年来她身边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个需要她保护的人。 长明轩素来严禁门下弟子斗殴,若是发现有人私下约战生死搏命,必将废黜功法、逐出师门,若因私怨伤及同门,必关入禁闭室,三年不得出门。上一次她与官钰辰的事情因为后果不严重,所以二师叔便也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若是他们二人中有一个生命受到了威胁,最终的结果必将是两人一同被罚禁闭。 即便是轩主的亲传弟子,在门派法规面前亦不能轻纵。 而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从未遇见过需要她出手保护的人,多年不曾有过同伴,自然便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就连任蓉上次被人击晕之事也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 ------------ 第98章 拜月之战(一) 有细碎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潘慧回头,看到老板娘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便站起身来对其笑了笑,道:“怎么出来了?”她还以为老板娘和林铃起码要陪着池樆一下午。 老板娘笑道:“没事不就出来了。中午的太阳这么好,不出来晒晒多可惜啊!” 作为一棵成精了的菩提树,虽然她平日里整天在客栈待着,但得空的时候她还是很喜欢出来晒晒太阳,尤其是冬日。 菩提子捡了潘慧近旁的石凳坐下,道:“林铃呢,是个护短的性子,方才听到池樆受了伤,所以脾气上来了,你莫要见怪。” 潘慧摇头,重新坐下,道:“我能理解,若是我在意的人受到伤害,我也已经会暴怒。” 这种感情她曾在大师兄身上看到过。 年幼时她和官钰辰贪玩,曾两人一起跑去后山禁地,最后弄得伤痕累累的回来,为此大师兄大发雷霆,将官钰辰狠狠训斥了一顿,说其作为师兄将师妹带去危险之地已是不该,未能保护师妹安全更是不对,直接把官钰辰丢去关了三日的禁闭。 其实那次本是她提的议,只是官钰辰不许她说话,最后一个人将责罚扛了下来。 如今想来,其实十一师兄从前对她挺好的,却不知究竟是何时两人便疏远了。 老板娘笑道:“刚才池樆说是个男人救了她,不过这小丫头今天倒是精灵了,将那个男人对她说的话学给了林铃听,这会儿林铃早已将怒气发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 潘慧微愣,对池樆的表现有些惊愕。她倒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甚是单纯的小丫头竟然也会耍个小心眼,不过也许池樆只是想把事情说全来也不一定。 老板娘低头将石凳旁的鱼食盒子打开,随手抓了一把撒进池塘中。看着鱼儿争先恐后地争抢起鱼食,她的嘴角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池樆这孩子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了,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踏入了仙途的生灵,你看今天的事情就将她的短板彻底暴露了。身为一个树精竟然会被一介凡人轻易掳了去,而且连逃脱的本能都忘记了,长此以往她将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老板娘的话不知不觉便说得重了几分,眼中沾染上浓浓的忧虑。 万生岛上一众生灵虽说向来随心所欲,岛主并无强制修行,但至少所有生灵都还保留着最为原始的求生本能。可是池樆却因为一直有人保护着,竟是将这种本能遗忘了,只要有人在她身旁,她便会习惯性的去依赖,而从不会自己去想办法,这样的她终有一日会被这个残酷的世道所抹杀。 林铃宠着池樆,所以看不清事情背后的残酷,而老板娘作为一棵生来悲天悯人的菩提树,却是第一时间将这一切看得通透。而池樆失去自保本能这件事情,绝不是老板娘愿意看到的。 看来该找机会好好和林铃谈谈了。 宠是一回事,却绝对不能宠得如此没有原则性。 潘慧一时也沉默了下来。她与池樆也不过接触了一日,倒是没有老板娘想得长远。不过老板娘说的话却是让她心惊不已。 若非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如今的她是否也会如池樆一般对大师兄过分依赖而丧失掉自保的本能? 一想到这种可能,潘慧便惊出一身冷汗。如此看来她倒是要好好感谢那个当初弃她而去的人,让她不得不从小便学会了自保和防备。 “对了。客栈的事情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潘慧学着老板娘的模样抓了一把鱼食抛入池塘,扭头问道。 老板娘摇头轻笑:“还能怎么办,客栈是开不下去了,但我还能做点别的吧!而且林铃势必是要回岛上去了。她不在客栈的生意必会大不如前,毕竟很多人便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所以我打算把客栈改成胭脂铺子,这姑娘家的买卖永远是最好做的。” “胭脂铺子?”潘慧微微蹙眉,显然是不明白这是卖什么东西的。 说起来她今日倒也看到了一家胭脂铺子,只不过一来对胭脂这种东西听都未曾听过,二来一直跟着敖晴的脚步,所以压根没进去瞧瞧。现在听老板娘提起,便起了丁点好奇。 老板娘见潘慧露出茫然的神色,便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恍然道:“你这一身不施粉黛的,你该不会不知道胭脂吧?” 潘慧点头。 她的确是从未听说过胭脂这种东西,不过方才听老板娘的口吻,莫非这还是只有女儿家才能用的东西?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姑娘家不识胭脂的,改明儿得空我带你上街去瞧瞧。”老板娘说着便是一拍脑门,道:“哎,瞧我这记性,我如今不方便出门,也不知过几日府衙是否会贴出我和林铃的画像全城缉拿,还是不要出去抛头露面的好,免得被发现了行踪,到时候连这儿都不能待了。你看,这尘世间的事儿可比修仙要复杂多了。” 潘慧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板娘或许是因着万生岛比较逍遥自在,所以才会觉得修仙很单纯,其实在潘慧的认知中,各大门派之间一直摩擦不断,便是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便经常斗得不可开交。修仙门派之间的那些尔虞我诈与尘世间的阴谋诡计相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才对。 不过万生岛远在海外,与三大玄门之一的仙灵岛同在望月海上,想来即便是中州大陆的各大门派打得一塌糊涂也很难会波及到海上去吧。 倒是有一件事情,潘慧有些好奇,便问道:“你们万生岛与拜月教比邻,可知当年拜月教突然没落是因何?” 她幼时分明记得拜月教才是魔门十二殿中的霸主,却不知为何于十年前突然没落,虽还能名列十二殿之一,却早已排在七八名开外,若非拜月教如传闻中那般真的是一座漂浮在空中行迹不定的岛屿,只怕早有其他门派前去落井下石了。 而十年前长明轩也正好门派内乱,便也没有精力去顾及原本一直交好的拜月教,待轩内事了再派人前去帮忙时,拜月教已是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得进出。 ------------ 第99章 拜月之战(二) 潘慧这十年来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即便是对拜月教没落之事有所耳闻,却也从来不曾去打听过什么。过了几年,拜月教的事情淡了,长明轩内也就不再有人议论了。 其实她今日也不过是想到老板娘是万生岛出生,应该对拜月教之事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便随嘴问了一句,也算是多了解一下与长明轩关系不错的门派。 老板娘抓向鱼食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伸入盒子内抓了一小把,一点一点地丢入池塘中。她双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目光却有些飘忽,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索。 半晌,老板娘坐直身子,叹了一口气,道:“当年的事情,还真是一个不好的回忆。” 当年老板娘正好回去岛上收集一些尘世间没有的食材,恰好目睹了当年的一战。 火光与月光在海面之上交相辉映,将湛蓝的海水都映衬出刺目的血色。 不,那些不是映衬出来的,那些是真实存在的鲜血,战死的修仙者尸体落入海中,将海水都尽数染成了红潮。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海面之上海风之中都充斥着死灵的气息,经久不散。 虽说修仙之人一旦身死,魂魄便会彻底消散重入混沌,但是如此多的死伤还是让一些怨怼之气滞留在了人间界。 那一年的万生岛若非有岛主的灵识笼罩,只怕也早已遭受了那些怨气侵袭。 “你可知火魔宫主有一女儿,乃世间罕见的纯阳之体。”老板娘扭头看向潘慧,双眼重新清澈了起来。 潘慧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这些年来她根本是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甚了解,所有的认知均停滞在了十年前。 老板娘颔首。 其实老板娘对火魔宫的事情也是来了西宋之后才打听到的。 毕竟当年拜月教之战甚是惨烈,就连岛主也很想弄清楚前因后果,便让她到了西宋之后顺便打听一些事情,好歹西宋皇室是背靠火魔宫立足天下的,想要知道火魔宫的情况,来西宋是最方便的。 “据闻火魔宫主的这个女儿因为天生纯阳体质,所以有人断言若无纯阴男子与其阴阳交合,其活不过十五岁便会被火毒焚烧致死。因此火魔宫主直接冲入拜月教大开杀戒,为的便是抢人。”老板娘的手抖了抖,显然是如今想到当年的情形依旧不寒而栗。 “抢人?抢什么人?”潘慧顿觉疑惑。拜月教因着吸取月之精华修炼的缘故,功法走纯阴一脉,教众历来只有女子,即便是要抢人,这纯阴女子抢了去也无用啊! 老板娘“嘿嘿”一笑,满是嘲弄:“自然是抢纯阴男子了。” 潘慧惊得张大檀口,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惊讶引来的颤音:“拜月教有纯阴男子……这怎么可能!” “岛主已确认过,确有一纯阴男子,已故前教主之子,乃已丑月、丁卯日、乙巳时出生的男子。这孩子出生之时便身负九阴玄脉,虽能长寿,却体弱多病。听闻前教主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将自己大半生的修为都传给了他,因此才会在十年前的那场血战之中不敌火魔宫的来袭而重伤,最后虽是将火魔宫逼退,却也因伤势过重而仙逝。” 后来的事情,老板娘便也不清楚了,火魔宫败退之后,拜月教便关闭山门休养生息,就连教主仙逝的消息也只是例行昭告天下山门,并称已有新教主得月神谕袭“月凝”之名继位。 至于那位新教主的来历,拜月教也只告知了万生岛主,以此秘密换万生岛主护拜月教十年安稳。 老板娘也是从那时起才知道了自家岛主的厉害,以一人之力击退了火魔宫数次偷袭,并将火魔宫主刑鹫重伤,使其至今都未曾恢复元气。 “那这么说来,火魔宫主所谓魔门第一的名头根本就是虚的,他当年击败的并非如日中天的魔门第一拜月教主,而是一个为了孩子舍去大半修为的母亲,饶是如此,依旧被拜月教主给逼退了,这个刑鹫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号称魔门第一,当真不要脸!”潘慧冷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 原本长明轩与火魔宫便势同水火,千百年来早已是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如今听闻了当年拜月教之事,让潘慧更是对这位火魔宫主刑鹫十分唾弃,只道是再未见过比他更无耻的人了。 老板娘耸了耸肩,摊手道:“所以说啊,那些什么天下第一都是虚名,有几个是真实的。别的不说,便是我家岛主就能完虐火魔宫主,而且连真身都无需出现。” 七年前,刑鹫最后一次出现在望月海上,便是被万生岛主隔空打成重伤,而岛主本人连居住的长生殿都尚未踏出过一步。 潘慧一张嘴瞬间定格成一个有如鹌鹑蛋大小的圆形,直接被老板娘口中所说的万生岛主那强横的实力给惊到了。 虽说她的确很鄙夷刑鹫的无耻,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力还是非常了得,至少长明轩与火魔宫摩擦多年却都奈何不得对方,两位掌门之间的实力相当也是一个很主要的原因。 可是万生岛主竟然连真身都不必出现便能让刑鹫重伤败退,这简直是太过夸张了。 “呃……那个,老板娘。你家岛主的实力与小晴比起来,如何?”潘慧弱弱地问上一句。 老板娘双眉蹙起,似乎在很努力地做着对比,过了许久才终于摇头道:“我看不出来。这两人的实力都太强,若真要对比还得让她们打上一架才能见分晓。” 不过依着她家岛主的脾气是绝对不会与人轻易动手的,除非那人伤害了万生岛的生灵。而且敖晴若真与岛主打起来,只怕会将整片望月海都掀了吧! 老板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想都觉得这个后果太过可怕,还是不要让这两人见面的好。 潘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对敖晴的实力又有了更好一层的估量。 她原本也不过就是随嘴这么一问,并没有想到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今日能搞清楚当年拜月教一事便已是足够了,以后她还要慢慢地将这十年中错过的事情全部了解清楚,尤其是各大门派之间的关系,这样才方便她日后游历天下嘛! ------------ 第100章 拜月之战(三) 潘慧将手中剩余的鱼食扔回盒子中,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顺便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日头晒得人都犯困了,我先回屋去睡一会儿。” 说着,她便是和老板娘笑着点点头,离开池塘边往卧房走去。 这个院子刚买下来的时候,院内布置得虽简单却不失精致。东南面有一个池塘,池塘边砌了一张石桌和几方石凳,几条曲折的石径小路将大门、池塘、大厅与东厢西厢连接起来,西南面则是一个凉亭,凉亭外错落有致地种着几棵月桂树,只可惜如今是隆冬时节,闻不到桂花香了。 潘慧沿着石径小路走回自己的卧房,才到门外便心有所感地回头,看到一只纸鹤在空中划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弧线飞到她面前。 她伸手接住,嘴角扬起了温和的笑容,推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纸鹤展开来,上面有几排清秀的小楷。 “潘师姐,见信佳。 师姐下山已有大半月,在外是否安好? 轩内一切如常,昨日方猇亭师兄练出两灯,跑来与我炫耀了一番,要我帮他谢谢你。任蓉定会加紧修炼,绝不辜负师姐的期望。对了,七日前,莫白师兄出关,称已是四灯大成,轩主欲让其拜入三师叔一脉,被莫白师兄婉拒了。 师姐什么时候回来呀?能不能给任蓉带点外面的东西呢?任蓉想要一只风筝。师姐最好了! 师妹任蓉字。” 潘慧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她能想象出任蓉在写这封信时的俏皮模样,这个小妮子似乎永远都是快乐的,看来有机会得让任蓉和敖晴认识一下,两个同样都是活泼的人应该能成为好朋友的吧! 潘慧如是想着,挥手抹去纸张上的字迹,真气凝于指尖以气代笔,琢磨了半晌,却最终只写下了一个“好”字。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同任蓉那般将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给别人听,不过对于任蓉,她倒是额外的纵容了一些,让任蓉能随时联络到她,已是她这些年来破天荒的一次改变。 潘慧将那张纸重新折叠好,开窗放飞回去。看着纸鹤带着淡淡的五彩虹光消失在天际,潘慧坐在窗前若有所思。 莫白…… 若非任蓉提起,她都已经快要忘了长明轩中还有这个人存在。 潘慧记得莫白排行第七,论资排辈的话,她得叫其一声七师兄。 这个七师兄从入门时似乎便没有受到过什么额外的关注,毕竟资质虽说不差,却也没有让长辈们惊艳的地方,唯一让大家记住他的是十年前的那件事。 十年前…… 潘慧轻笑一声,略带嘲弄。 似乎长明轩很多人和事都是从十年前开始改变的,包括她自己。 十年前因着大师兄被废黜,封姿师叔大闹长明轩,最后亲手剐去了其刻在须臾殿前那根通天长明灯柱上的名字,自行反出山门。 封姿离开之后,其名下诸多亲传弟子纷纷改拜入其他长老名下,只有莫白一直坚守着封姿一脉,不肯离开。 轩主因不忍莫白年少便失去师父,曾多次劝他也学诸位师弟重新择师,却不料此人甚是固执,多次拒绝了轩主的好意,最后便也不了了之了。 潘慧只记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七师兄比自己年长六七岁,不喜与人交谈,若有女子稍微亲近一些还会红着脸躲开。 幼时潘慧还曾奇怪,分明封姿师叔是个闹腾性子,长明轩大大小小的热闹事情就没缺过她的身影,怎么会收了这样一个闷葫芦的徒弟。现在想来,封姿师叔该不会就是喜欢没事戏弄戏弄这个爱脸红的徒弟吧! 不过,四灯大成的莫白…… 潘慧心头泛起几许疑惑。 在没有师父教导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修为,莫白师兄当真只是中等偏上的资质么? 看来长明轩内还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只不过都太过低调了些。 一股困意袭来,潘慧甩了甩头,揉着双眼走回床榻之上躺下歇息,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不知自己为何这两日会莫名其妙的总犯困,而且腰也会有些酸痛。 头刚挨着枕头,她便立马睡着了,却因为腰酸而在睡梦之中时不时翻转一下身子。 潘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拍着门叫她,便撑着身子站起来去开门。 才走出几步,她便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隐痛,有如刀绞一般疼得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她连忙站定身形,双手运气捂上小腹,暖意慢慢渗透进去,才终于好了一些。 她不由双眉紧蹙,心道莫不是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 可是她这几日三餐一直是和大家在一起的,就连早上的那碗豆花她也是给了敖晴,并未尝上一口。这要真是吃坏了肚子,那岂非大家都…… 潘慧连忙打开房门,见敖晴神色如常地看在门外,并无半分病痛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倒是敖晴瞧见潘慧苍白的脸色后,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么?” 潘慧愣了愣,倒是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她只知道下腹部又传来了一阵下坠感,新一轮的绞痛相随而来,让她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地晃了一晃。 敖晴急忙扶住潘慧,道:“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经过“三日绝”一事后,敖晴算是对杜若的医术有了认可,所以现下里看潘慧这样,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杜若瞧病。 此时已是酉时,林铃刚做完晚饭让敖晴来叫潘慧吃饭,大家都已在大厅内坐下了,听到敖晴的大呼小叫声立马齐齐奔了过来,见着潘慧的惨白脸色和淡无血色的双唇,皆是吓了一跳。 “别是当初的毒还没清完,现在又发作了吧!”老板娘看着潘慧一直捂着肚子不做声,便胡乱猜测道。 敖晴一听这话,当即背起潘慧便冲了出去,楚星陨不放心她莽莽撞撞的,立马跟了上去。 剩下老板娘和林铃对视一眼,觉得放心不下,便拉着池樆将大门锁好,也朝九尾巷走了去。 ------------ 第101章 正式成人(一) 九尾巷中,各家各户早已亮起了灯,一家几口人在灯火中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餐,青石板路面被街道两旁屋檐下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照耀成一片暗淡的橙红色。 夜幕中,敖晴背着潘慧在这样的青石板路上跑得飞快。 杜若刚从后堂掀了布帘出来便见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扑进了药庐,先是一愣,待看清来人身份后又是一怔,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药庐前厅内亮着几盏油灯,将整个大堂照的透亮,杜若也将潘慧的脸色看得清楚,连忙帮着敖晴一起将人放在了榻上。 潘慧此时只觉得腰酸腹痛,即便是真气汇聚丹田也依旧止不住那一阵一阵的绞痛侵袭,双手只能捂住肚子拼命按着,希望能用外力的按压去缓解内部的疼痛。 敖晴一把拉住杜若手臂,急切道:“你快看看她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还有毒药残留啊?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下午出门一趟回来她就变成这样了。” 杜若一边给潘慧把脉一边听着敖晴的叨唠,片刻后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她扭头看向门外跟进来的楚星陨,道:“没事,来癸水了。” 癸水…… 楚星陨一时也没了语言,只能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与杜若二人相顾无言。 癸水这东西,对于楚星陨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她好歹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历过初潮。只是这次恰巧潘慧前段时间刚中过剧毒,所以她一时还真没往癸水这方面想,也同老板娘一样以为是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发作了,才闹出了这么一个大乌龙。 杜若起身去后堂将自己暖手的汤婆子取来放在潘慧下腹部,并按压其右手合谷穴帮助暂时缓解疼痛。 敖晴瞧着两人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癸水……会疼成这样么?”怎么看着都像害了重病似的,太可怕了。 “呃……”杜若一时找不出确切解释的词语来,便含糊道:“等你到了年龄就知道了。她应该是前些日子中毒,身子亏了血气,才会痛成这样。我去给她开一副药缓缓吧!这么痛着也不是个事儿。” 说着杜若便到药柜前找起药来,不一会儿便寻出了川芎、当归、芍药、熟地、木香、玄胡索和苦楝,用戥子称好分量,再用油纸包成了四袋,麻绳绑好,递到了楚星陨手中,道:“每日文火煎服一贴,三碗水熬成一碗,食前服用。” 许是汤婆子的热度起了作用,潘慧终于觉得不似先前那般痛得厉害了,便缓了一口气,道:“我先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这……这可是得了什么病?” “这可不是病。这只是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事情,而且……”杜若故意拖了一个老长的音,看着潘慧的双眉因为担忧而揪起,这才续道:“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每次约摸四五日,正常女子大约要持续个几十年,至于你们这些修仙之人,寿元本就比一般人要长上许多,所以会不会更久,我就不得而知了。” 潘慧一听,放恢复了些许血色的俏脸瞬间又一片煞白。 这每个月都要痛上个四五日,而且还是连着几十年,潘慧想想都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要过得甚是凄苦。 老板娘和林铃带着池樆脚程不快,这时才方到达药庐,一听到杜若的话,老板娘便惊呼一声:“诶!是来癸水了么?倒是我大意了,我还只道是余毒未清呢。” 林铃也道:“吓我一跳。没事儿,待会儿回家我去给你熬点红糖姜汤,暖暖就好了。” 池樆这时候拽了拽两位姐姐的手,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问道:“癸水是什么呀?” 杜若看到小丫头瞬间双眼一亮,只觉得团团粉粉的甚是可爱,不觉弯下腰来身后刮了一下池樆的小鼻子,道:“癸水啊就是女儿家的成人礼,一旦癸水来了便表示你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嫁人了。” 池樆突然眉心一皱,摇着头道:“可是看潘姐姐的样子好难过,池樆不要那么难过。” 听到池樆的话,潘慧不觉眼前一亮,心道只要癸水不来不就不会痛了么?便不由问道:“有没有办法能让癸水永远不来?” 杜若闻言一愣,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目光炯炯的潘慧,又见其余几人都在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似乎都在等待答案,便苦笑一声,正色道:“办法有是有,可是,一旦断了癸水便无法生育,你可想清楚了。” 一时间众人皆陷入沉默,只有池樆依旧眨巴着大眼好奇地瞧瞧这位瞅瞅那位,却也很乖巧的没有出声。 良久,倒是潘慧先开口打破了寂静:“我感觉好些了,既然不是病,那我们先回去吧!”说着,她便爬起身来,将尚有余温的汤婆子递回给杜若,道:“多谢杜大夫照料。” 敖晴连忙过去扶住潘慧,生怕她又像先前那样站都站立不稳。 楚星陨道:“别忘了给诊金。”反正出门在外从来都是敖晴付钱,楚星陨身上可是半个铜子也没有。 “哦,对,差点忘了。诊金诊金。” 敖晴连忙将手往袖袋中掏去,被杜若出声阻止了:“不必了,上回你给的诊金还有得多,足够你们一人再病上一回的。夜里寒气重,还是快点回去吧!这几日小心别受了凉,不然可有得你痛的。” 最后一句自然是说给潘慧听的,潘慧连忙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这才和众人一起离开了杜若药庐。 一路上因着潘慧不舒服的缘故,大家的脚程都不快,临近南街时,楚星陨突然将药递给老板娘,拉着敖晴离开说去买点东西,让大家先回去不必等她们了。 于是剩余四人便慢悠悠地回到家中,让潘慧先回房去躺着,池樆在一旁陪着,老板娘便去烧水准备灌汤婆子,林铃则是去煮姜汤。 不多时,一碗飘着刺鼻辛辣味的红糖姜汤便送到了潘慧床前。 看着林铃坚定地不容拒绝的目光,潘慧只要强忍着那股辛辣味将整碗热腾腾的姜汤全部灌了下去,又缩进被窝之中躺着。 ------------ 第102章 正式成人(二) 很快楚星陨和敖晴便回来了,两人将大门拴好这才来到潘慧房中,将几根根形状奇怪的布条递给潘慧,道:“你将这个垫入亵裤内绑在身上,每日取下来更换清洗,我特意让胭脂铺子的老板娘做得厚实了一些。” 潘慧迟疑地接过布条,发现是个中空的造型,其中一个布袋之中还塞了一些如厕用的草纸。 她不由抬眼看向楚星陨,支吾道:“这个……呃……到底要怎么用?” 老板娘这时正好给潘慧送汤婆子来,见着潘慧手中的布条伸手便拿过一条,当场撩起自己裙摆示范了起来,待示范完后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气氛略微古怪,大家都一脸尴尬地看着她。 老板娘立马将布条和汤婆子一并递给潘慧,拉着少不更事依旧一脸懵懂模样的池樆匆匆离开了。 剩余的几人连忙咳嗽了几声,叮嘱了一句“好生休息”也相继走出房去,最后离开的楚星陨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潘慧一张脸此时已是燥得通红。她听着众人的脚步声都已渐渐远去消失,这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把染了血迹的裤子脱了,学着老板娘方才的模样将那条塞了草纸的布条绑好,这才去衣柜中找出一条干净亵裤穿上,又重新窝回了被铺中躺下,不多时,便抱着暖暖的汤婆子睡了过去。 待她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冰凉的汤婆子依旧贴在下副本,丝丝凉气透入体内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肚子又绞痛了起来。 潘慧连忙将汤婆子丢出被窝,接着被子里尚存的温度重新将身子暖了起来,这才耐着腰部的酸痛坐起身来穿衣下床,捡了昨晚落在一旁的裤子出门去洗。 她这边刚从水井中打了一桶水上来,便听到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着去!这几日可得好好养着。女子来癸水可干不得重活,下不得冷水,不然老了会落下病根子的。”老板娘说着便是从潘慧手中将水桶抢了下来。 “……”潘慧默了默,这才道:“我只是想洗个裤子而已,没多大点事儿。” 老板娘双手叉着腰便开始数落:“那也不行!这井水虽说冬日里是温的,但依旧有寒气,你还是给我老实回屋呆着去,要实在闷了我让小梨儿去陪着你。这裤子我帮你洗了。” “别!”潘慧惊叫一声,连忙将裤子往身后藏。 这沾了血的裤子怎么能让别人帮着洗! 潘慧藏裤子的动作快,可有另外一只手抢裤子的动作更快。 敖晴一把将裤子抢在手中,三下五除二地撕了,道:“不就一条脏裤子嘛!重新买便是了,何必麻烦去洗!正好我今天要和小楚上街去给大家买新衣裳,给你多买几条便好了。” 潘慧看着敖晴手中那只能称之为破布条的东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地回屋,过起了病人的日子。 不多时,老板娘便进屋来将冷掉的汤婆子取走又重新给灌了热水送过来,将潘慧重新赶上床躺着,又不放心地把池樆叫过来要其看着潘姐姐不许下床乱动,这才去做自己的事情。 池樆便当真听话地坐在潘慧床边一直盯着对方,小屁股动了不曾动一下。 面对着池樆那张纯真的面孔,潘慧只能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想着既然不能走动那便干脆练功好了,于是便闭上双眼,将真气运转大周天。 五盏长明灯随着潘慧真气的运转出现在其身旁,池樆好奇地看着这些漂浮在半空中半透明的灯,不时有手指去戳戳这个碰碰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潘慧运转了几个大周天,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经脉顺畅、浑身舒服,就连下腹部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睁开双眼便看到小丫头在和她的长明灯玩耍,潘慧不由轻笑出声。 池樆回头,眼中满是惊喜:“潘姐姐醒啦!潘姐姐,这些灯笼好漂亮,都是你变出来的么?” 潘慧撑着双臂坐起身来,靠在床头,伸手招来一盏长明灯落于掌心,递到池樆面前,道:“这些灯都是潘姐姐的真气所化。能幻化的灯越多,便代表着越厉害。” “那最多可以变出多少灯笼呀?”小丫头一边眨着眼睛问,一边抿着嘴唇偷偷戳了两下潘慧手心中的长明灯,见灯中的火焰似乎烧不到自己,不由越发好奇起来。 “最多……”潘慧眼神飘忽了起来。她抬眼望向窗棂,喃喃自语:“最多十二盏。可是没人能练到那个境界吧……” 至少她从未听说长明灯中有那位先祖练至过十二灯,大约是九灯圆满便能历天劫飞升仙界,至于入了仙界之后的事情,因六界重返人间界通道早已封闭,所以他们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那在微山见到的那位自称灯祖的老者,她总觉得其召唤出来的应该是天灯,可是老者并未承认,让她也无法确认。 天地人三灯,究竟有多大的威力,长明轩中无一人知晓。他们都只见过这三盏长明灯的本体,但无一人有能力有资格驱动这三盏灯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师父曾说,或许长明轩历代也只有开山灯祖才能使用这三灯之力,毕竟须臾殿内摆放着的十二长明主灯便是灯祖飞升之后留下来的法器,至今守护着长明轩的安定。 潘慧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突然泛起的惆怅和迷茫压下,笑道:“池樆想不想玩?” “可以吗?”小丫头双眼发亮,满是期待。 潘慧微笑着将手心中的长明灯放回半空中,用念力控制着五盏灯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池樆立马开心得满屋子追着灯跑,一时间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房间。 林铃端着药尚未走到房门口便听到了自家师妹的笑声,不由好奇地推开房门,却险些被冲将过来的小丫头撞到,连忙眼疾手快地护住手中的汤药,这才避免烫到对方。 池樆一见自己好似又闯祸了,连忙吐着小舌头跑回潘慧床边,学起敖晴当初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套装死技能。 看着自家师妹这般模样,林铃轻叹一口气,责备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感慨小丫头学坏了,看来以后不能让池樆跟敖晴太过接近。 ------------ 第103章 正式成人(三) 林铃将药端给潘慧,道:“来,这是昨晚杜大夫给的药,快趁热喝了,待会儿吃饭了我再来叫你。” 潘慧伸手接过,看着碗中浓黑的药汁,不觉眉头紧皱,捏着鼻子喝下了一口,这会儿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哇!好苦啊!”潘慧一口气将药汁全部喝下肚子,将碗递回林铃手中,连忙挥着手给嘴里扇风,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舌头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她眼睛猛地眨了几下,直接被满嘴满鼻腔的苦涩呛出了几滴眼泪来。 “良药苦口嘛!杜大夫说你上回中毒伤了元气,所以得补回来。还有三帖药,你就忍耐着吃完吧!”林铃看着潘慧的狼狈模样,很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反正她是从来不曾喝过这些苦涩的汤药。自化形以来,林铃便从未有过伤病,不过好歹在尘世间也呆了几年,这人间百态也算是见过不少,所以对煎药这种活儿还算是会的。 昨夜杜若捡药材的时候,潘慧在一旁已看清有几帖,不过倒是未曾想过会是如此苦涩,当下只觉得接下来的三天都要备受煎熬了。 林铃笑了一会儿,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探了出来,手中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只见里面包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蜜饯。 “嘴里觉得苦便含着一颗,不能吃多,以免损了药性。” 潘慧连忙捡了一颗往嘴里丢去,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一颗就够了,多的给池樆吧!好在这东西不酸,她能吃。” 池樆原本便是第一次见着这种棕黄色的零嘴,不过介于昨日冰糖葫芦的惨痛经历,小丫头倒也没有贪嘴,这会儿听到潘慧说零嘴不酸,方才伸手拿了一颗放入嘴里。 蜜糖一般的甜味入口,池樆立马开心得笑弯了眼。 林铃宠溺地拍了拍自家师妹的头,将多余的蜜饯连着油纸全部放入池樆手中,道:“不许贪吃,一会儿便要吃午饭了,到时候把嘴巴吃腻了,午饭你又吃不下去了。” “嗯嗯。”池樆连忙乖巧地点点头,将油纸重新包好贴身收着,道:“池樆只吃一颗,剩下都留着给潘姐姐明天吃。” “乖。”林铃表扬了一下自家师妹,又扭头对潘慧道:“待会儿穿得厚实点过来,你这一天到晚只穿两层薄纱,也难怪会受寒。”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铃便发现潘慧一直只穿着单衣,即便是下雪天都未曾添加过外套,偏生那手还一直透着点凉,偶尔提醒一次,潘慧只是摇头表示没事。 这会儿好了,疼得厉害了吧! 潘慧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没有厚实的衣服,但一想到铁定会挨说,便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有池樆陪着我就好了。” 林铃复又对着自家师妹叮嘱了一句,这才拿着空碗满意地走了。却没见着在她关上门的瞬间,池樆对着已经合拢的门做了一个鬼脸。 潘慧不觉莞尔,觉得果然还是个孩子,这才两天的功夫便将敖晴的顽皮给学了去,这要多相处些日子,家里不得出现两个小捣蛋了,到时候老板娘和林铃可要有得头疼的了。 “潘姐姐,潘姐姐,你什么时候能练出十二盏灯来啊!”池樆许是方才玩得累了,这会儿乖巧地坐在床边,双眼却依旧跟随着那五盏长明灯不停打转。 十二盏长明灯…… 潘慧哑然失笑。 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她从开始修炼“天地长明”,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快点追赶上大师兄的修为,然后与大师兄一起飞升仙界。至于天地人三灯,她幼时是不知道,因为大师兄从未对她提起过,害得她也以为只有九灯,等到大了她才明白,不是只有九灯,而是只要九灯圆满便能飞升,至于剩下的三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愿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十二盏灯圆满吧。”潘慧轻叹,却明白这只是一个奢望。 池樆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潘慧为何会突然感慨起来,便问道:“潘姐姐,我听师父说只要修成人仙便可以不必吃饭了,那为何敖晴还总是要吃个不停啊?” 小丫头昨日已是听师姐说起过敖晴的来历和修为,顿时对那条冰螭的古怪行为很是不解。 “呃……”小丫头的思维跳脱如此之快倒是让潘慧愣了会儿神,不过还是想了想,答道:“修成人仙只是可以不再需要吃食来维持生命,不过如若你对吃食有偏好的话,也是可以选择不辟谷的。” 至于敖晴,那应该已经不是单纯的没有辟谷,而是把美食当成了人生的一大乐趣了吧。 “哐当”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寒风一瞬间灌入了屋内,吹得潘慧不由打了个哆嗦。 潘慧却也是心生疑惑,怎生自己会突然怕冷了起来? 不过当她抬眼望去时,还是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唬了一跳。 屋外站着一个人,确切的说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只见着一堆红色的看似布料的东西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偏生还有声音传来。 “小丫头在我背后说什么坏话呢?你不知道美食才是活在世上最大的享受么?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所以将之化为美食存入腹中才是对其价值的最大体现!懂不懂,小丫头片子!” 敖晴抱着那堆红色的布料挪了进来,虽说看不见眼前的路,倒是很神奇没有被门槛给绊倒。 潘慧正想夸赞两句,便见楚星陨自敖晴身后闪出身形,比其快了一脚地坐到了床尾,一边挥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数落道:“别教坏了小孩子。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光吃东西不长肉的么?要说浪费粮食才是非你莫属!成天成天的吃,都不知道那些东西下了你肚子后去了哪里?一点效果都见不着!” 敖晴将手中的布料朝着楚星陨的方向丢了去,幸好楚星陨反应灵敏地闪了开来这才没有被盖得满头满脸。 就见敖晴一边双手叉腰装出很累的模样,一边大气都不喘一下地抗议道:“你这是羡慕嫉妒恨!本姑娘就是吃不胖!怎么着!” “池樆也要吃不胖!”小丫头跟着瞎起哄。 每次骑在芍药背上,总要被芍药嫌弃又胖有重,这已经成了池樆最忧伤的一件事情,没有之一。 ------------ 第104章 红装素裹(一) 敖晴立马开心地拍了拍池樆的头,称赞道:“有志气!以后就跟着我一起吃东西吧!” 潘慧和楚星陨心头一跳,待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就见池樆很欢乐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于是两人只剩下了深深地默哀。 敖晴哪里管这两人心中的想法,表扬完池樆后就凑到床边开始折腾那堆红色的布料。 直到她一件一件地全部区分开来,潘慧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一堆全是成衣,只不过被敖晴弄得一团乱罢了。 潘慧默了默,闷声道:“这些衣服不会全是给我的吧!” 这也太多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件了。 “对啊!我看你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几件,样式也都相同,太没有新意了,便给你多买了一些。虽说你喜欢穿红吧!但好歹换个样式啊!不然别人都要以为你一年到头都不换衣服的!” 敖晴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着床上的衣服,回答得甚是理直气壮。 潘慧只能木着一张脸求助地看向楚星陨,却见楚星陨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显然是在外已经劝阻过了,但是无效。 不多时,敖晴终于将那一大堆衣服全部整理出来了,确切的说是按照套装全部区分开来。她便抓着几条裤子对潘慧说:“看!我给你多买了好多条,足够你丢的了!” 潘慧此时已经不知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敖晴的热情,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敖晴看她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立马眉开眼笑地将裤子丢到床上的角落里,伸手又去拿起一套繁杂的套装,道:“你快起来试试这套。我早上和小楚出门的时候林铃特意吩咐我给你买几套厚实的,说你这几日不能受凉。这可是我挑选了很久的!” 潘慧看着敖晴那张洋溢着异样热情的脸,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又不由看向楚星陨。不过这会楚星陨倒是难得的没有反驳敖晴,而是帮着闺蜜一起起哄:“对啊对啊!快起来试试,反正一会儿也要开饭了,你先试试如果合身的话便直接穿着去吧!” 说着冰原二人组便一起上手将潘慧从床上扶了下来,将那套繁杂的衣服拆分开,按照内外顺序将潘慧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起来。 潘慧原本便是躺了一上午,这会儿还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只能迷迷糊糊地任由精力旺盛的二人摆布,到后来索性双眼一闭,心想反正家里也没有外人,就随便她们吧! 敖晴和楚星陨折腾了半晌,中途还因为从未穿过这类衣物而弄错了一次,又将潘慧已经穿上身了的中衣脱掉重穿。如此一来一回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两人终于收了手,纷纷退后一步看着被她们打扮出来的潘慧,甚是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 潘慧这是才从昏昏沉沉之中睁开双眼,还未来得及低头察看,便听得敖晴叫了一句:“等一下!”她立马不敢动弹,还以为又是什么地方没弄好。 敖晴上前拉着潘慧走到梳妆台前,将其按着坐下,捞起台面上的木梳便开始梳理起潘慧一头乌黑的长发。 因着这半日一直睡着,潘慧压根便没有盘发,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原本是打算中午去吃饭的时候随便用一条发带束起便好了。 看着铜镜之中的那张脸,潘慧发现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安静认真地看着自己。十年前的娃娃脸此时已成鹅卵型,原本丰盈的脸颊也变得消瘦了几许,幼时本就偏长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然定型成了丹凤眼。 潘慧微微一笑,这才明白为何轩内的师弟师妹们都会那般畏惧自己。 就在方才,她看着铜镜之中面无表情的自己都觉得双眼之中的神色似乎太过冷漠了。她自己都尚且有这样的感觉,也难怪那些年幼的孩子们了。 池樆好奇地在一旁看着敖晴双手飞快地将潘慧头顶的头发往后拢结,用丝线结扎,再分若干股,将多股的头发翻绾成花式,并在反绾的髻下留一发尾,使之垂在肩后,而后又将剩下的头发连着刚才留下的发束一起辫成了半截麻花辫,用丝带绑好,留下很长的一段黑发自然垂下,最后取来潘慧的那只绯色蝴蝶玉簪插入发髻之中。 敖晴在潘慧身后就着铜镜看了看正面的模样,突然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这是只听得池樆叫了一句:“耳坠!耳坠!池樆给潘姐姐的那对耳坠!” 敖晴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是潘慧的耳垂之上孤零零的没有任何装饰,所以才会让她总觉得整体有些突兀。她四下看了看,发现那对坠子好好地躺在梳妆台上,便立马捡起小心地帮潘慧带上。 “咦!平日从未见你带过耳坠,怎么你倒是有耳洞呀?”敖晴一边疑惑地问道,一边仔细揉了揉潘慧的耳垂,这才将耳坠的银针穿了过去。 一个从来不带耳坠的人有耳洞,且这个耳洞竟然还没有堵塞,倒是很奇怪的事情哦! “我……我也不知道,我不记得我有穿过耳洞。”潘慧抬手摸上自己的耳朵,心中同样不解。 长明轩中女弟子本就少,她又是自幼在大师兄身旁长大的,根本不曾有人帮她穿过耳洞。今日若非敖晴提起,她都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有耳洞! 这一对耳洞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她作为本人竟是完全不知! 敖晴和楚星陨听了潘慧的回答亦是愣了愣,不过好在两人都不是喜欢探听他人秘密之人,便也不再过问。倒是池樆见着敖晴帮潘慧戴好了耳坠,立马拍着手笑道:“潘姐姐好漂亮!” 楚星陨闻言走到梳妆台侧面一看,可不是很漂亮么! 原本潘慧便是一个能将绯色穿得很清冷艳丽的人,如今再配上一副淡绿色耳坠,万红之中一点绿,瞬间又多了几分清新淡雅的素净,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 潘慧惊讶地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脸上有一些惊讶和彷徨。 漂亮么…… 她从来未曾关心过自己的容貌,自有记忆开始她便只知道在修仙路上实力代表了一切,至于容貌皆是皮相,待练就地仙之境后便能驻颜不再老去,到时候谁又能凭一副外在的皮囊来判断这个人的修为和年岁? 而且,这样一张脸便能叫做漂亮了么? ------------ 第105章 红装素裹(二) 潘慧眼前突然就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她连忙闭上眼甩了甩头将那人从眼前驱散掉,心中却不免忖道:若自己这样便能算是漂亮了,那个人岂非得是天人之姿?! 可是貌似用这个词来形容男子的样貌有些不妥,潘慧不由轻笑了起来。 “好了,大功告成!我们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敖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忽而皱起小脸捂着肚子说道。 潘慧笑着看敖晴故意夸张的表情动作,摇着头站起身来,谁知方踏出一步便被裙摆绊着差点摔了一跤,幸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梳妆台,这才没有压到在敖晴身上。 旁人三人顿时惊呆地看着不会走路了的潘慧,表情各异。倒是潘慧伸手拍了拍突然竟然跳快了两下的心口,站直身来低头第一次好好打量起自己穿的衣服。 只见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外袍都似筒状,只在底部方有一些宽度,拖地的长裙从外袍的下摆探出,直将鞋面都全部盖住了。 她方才便是被这拖地的裙摆绊了一下。 潘慧抬起头来,满是疑惑地问道:“你这给我买的是什么衣裳呀?” 她还真从未穿过如此拘谨的衣物,以往为方便练功,虽说穿的不是劲装,但也以宽松流畅为主,这种让她迈不开步子的衣裳还真是头一回见。 “这是曲裾深衣呀!你没穿过么?”敖晴讶道。这是深闺女子最寻常的服饰了,不可能没穿过没见过吧。 潘慧甚是茫然地摇头,显然对这种在敖晴眼里很平常的服饰一点都不了解。 “呃……你以前不会真的从未换过衣裳款式吧?”见潘慧神情不似作假,敖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回答她的是潘慧依旧茫然地点头。 敖晴这回学起了闺蜜的经典动作,单手扶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竟然都不会穿衣打扮。没事!以后你跟着我,我已经把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保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她说着便是一拍胸脯,满脸的慷慨激昂,让三人都不觉颤了一颤。 楚星陨见再胡闹下去恐怕大厅那边要等急了,便打断道:“先别管什么花不花的了,你刚才不是还叫着要饿死了么?还有功夫在这磨蹭!池樆,你先过去大厅告诉你家师姐一声,说潘慧行动不便会来得慢一点,我和敖晴这边陪着你潘姐姐慢慢挪过去。” 还真是慢慢地挪过去的。 池樆听话地应了一声便先走了,剩下楚星陨和敖晴陪着潘慧小心地适应着新衣服。 待三人从潘慧房间走到大厅,已是过了起码一炷香的时间,老板娘和林铃早就在池樆的手忙脚乱的比划和辞不达意的描述中了解了大概的情况,不过等看到焕然一新的潘慧时,两人还是吃了一惊。 眼前的绯衣女子此时褪去了一身侠气,变成了一个恬淡的大家闺秀,眉间的温和与唇角的浅笑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她们都觉得赏心悦目。 “哟!想不到小晴的手倒是挺巧的嘛!这一会儿的工夫便将人变了个样儿,若非梨儿先要告诉我们,只怕都要认不出来了。”林铃如今也算是混熟了,同潘慧一样直接改口叫小晴,不再称呼其掌柜的。 敖晴下巴扬起,甚是得意:“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好歹也游历天下,这点小事儿哪里难得倒我呀!” 见闺蜜又开始尾巴翘上天了,楚星陨不由白眼一番,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在敖晴之前率先坐到了桌旁,道:“快来吃饭了,不然待会儿没吃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哦!” 楚星陨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眉毛抬了抬,对闺蜜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敖晴立马跳入长凳内,捞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若非楚星陨刚才故意提醒,敖晴都快要忘记了,身为她的闺蜜,楚星陨的食量可一直都不差,只不过这人素来只求维持日常所需的能量,所以并不在意一定要将肚子填满。 这要是真被敖晴惹毛了,楚星陨可一点也不介意当场上演一下美食争夺战,反正又不是吃不下。 见敖晴终于安静下来只吃不言了,楚星陨这才眯起双眼,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吃饭。 剩下几人已是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了,均是很淡定地开始就餐。 吃完午饭后,潘慧照旧被众人赶回房间去休息,池樆陪着她一同回去。 看着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绯色身影,林铃不由感慨了一句:“果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红衣穿出这种有如冬日红梅般清冷艳丽来!” 老板娘在一旁赞许地点头。 至少在遇见潘慧之前,她从未见过。 这世间喜着红衣的人本就不算多,有人能穿出红梅的清冷孤傲来,便也有人能穿出火焰般热烈与妖娆来。 在西宋京城皇宫的承乾宫内,便有着这样一位有如烈火的男子。 一身红衣上带着黑色纹理,竟有如红色与黑色的火焰在交相吞噬着,烧出了地狱般的惨烈。 男子慵懒地坐在一张雕花的紫檀木八仙椅上,左手执一只黑瓷茶盏,右手拇指与中指轻轻拎着杯盖在茶水之上刮了两下,将浮在水面上的茶末拨开,这才将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上一口,张嘴发出一声轻叹,回味道:“好茶!” 男子地左上方坐着的便是当今的宋国皇帝——赵炀。 只见他约摸五十岁模样,身穿一件明黄色玉锦鹤氅,腰间绑着一根黄色蟠离纹革带,一头鬓发已是斑白如云,却有着一双严峻的眸子,不怒自威,让人第一眼瞧去便知道此人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赵炀见下座的男子似乎对这茶还算满意,便道:“这是今年的‘冰魄含春’,刑公子若是喜欢,朕便吩咐内务府给刑公子送上一盒,也算是多谢刑公子此时相助之情。” 此番祸起萧墙,四王爷逼宫谋反,若无眼前这位火魔宫少主提前为之筹谋,赵炀只怕此时被屠戮满门的便是自己而不是他那个已被从皇室宗谱上除名的四弟了。 对此,宋国皇帝还是知恩图报的,毕竟他大宋自开国以来便与火魔宫交好,而如今有刑少宫主亲自前来相处,看来他大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这分崩离析了一千六百年的中州大陆也该迎来一位新主人了! ------------ 第106章 红装素裹(三) “多谢皇上美意,只可惜刑某不爱茶。” 刑真如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狭长的双眼眯起,让人看不清眼眸之中的情绪。他将黑瓷茶盏轻轻搁在一旁的茶案上,双手置于身前,用右手将左手指节挨个按了一遍。 黑瓷茶具。冰魄含春。 他最讨厌的便是有人将他的喜好泄露出去,当然,更讨厌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他的底线。 刑真如微眯的双眼之中有寒意闪过,再抬眼看向西宋皇帝时却又是一派清和。 赵炀心中一突,总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比其父火魔宫主刑鹫还要更难琢磨。 刑鹫虽说为人霸道,但正因如此他反倒会将一切阴谋都摆在明处。而刑真如却与其父相反,此子初次相见便让人感觉言谈举止甚是优雅,有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再接触便会感觉此人不温不火,语说三分,情差几许,分明和颜悦色,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幸而刑真如曾明确表示其只会为大宋培养精锐,绝对不会亲自插手人间界之事,否则赵炀绝对不会放心让此人进出宫闱,如此危险的人物不能为己所用,那便只有除掉! “朕分明记得令妹曾说过刑公子对名茶有偏好……”赵炀放缓了语速,将刑真如依旧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睑,便道:“看来朕真的老了,这记性大不如前了。” “皇上日理万机却还能如此在意在下,已是让刑某受宠若惊,许是舍妹顽劣,故意与皇上开了个小玩笑吧!”刑真如轻笑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之上,只有眼角略微向上抬了抬:“在下听闻皇上子嗣单薄,纵有后宫佳丽三千,奈何只得一双儿女。在下今日得皇上赐茶,无以为报,唯有一小礼物进献。” “哦?!”赵炀双眼微沉,不动声色道:“如此还要多谢刑公子。” 虽说西宋皇室一直背靠火魔宫,但此番被人直接干涉后宫之事,却还是让赵炀心有不悦。 刑真如抬眼,似是并未看出金座之上那人的情绪一般,只是站起身来微微欠身,道:“礼物在下已差人送入了御书房的东暖阁内,希望能够让皇上满意。在下,先行告退了。” 赵炀颔首,看着那道欣长的红黑色身影转身缓步离去,他的眼神不觉深邃了几分。 送入东暖阁的礼物…… 莫非…… 是个女人! 这个刑真如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炀右手紧紧扣住扶手上的龙头,直想将心中的愤怒倾泻出来,最终却还是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金銮殿之外,寒风凌冽,刮得刑真如衣袂猎猎飞扬如焚烧的火焰。他抬头望了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忽而弯起嘴角,笑容中带起几分邪气。 火红的真气在他身边隐隐发着亮光,那有如外焰一般空幻扭曲的热浪随着纷飞的衣袍在寒风之中飘舞,自他唇边低声溢出的话语也在冬风中飘散:“好戏……开始了……” 刑真如低声轻笑,沿着脚下的大道往皇城外走去。 带听到内侍回报说刑真如已出宫,赵炀这才往东暖阁而去。他如今暂且不管刑真如的目的为何,送上门来的礼物又岂有不要之理!即便真是一个女人,即便那个女人是一个修仙者,到了他手中也必须乖乖听话! 否则…… 赵炀双眼一眯,看来得加紧派人前去凉城将那个悦来客栈给清除掉。 东暖阁之内常年焚香,但此时自门缝之中飘出的香气却让赵炀不由放缓了脚步。 这个香气他不并陌生,这是每晚有后妃侍寝之时必点的助情香。若单单只是助情香还不足以让西宋皇帝放缓脚步,让他脚步变缓最终停下的原因是今日的香气之中好似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味道,有如甜腻的蜂蜜一般勾得他心中开始有些发痒。 赵炀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便有小黄门将门带上。他倒是丝毫不担心屋内的人会对他不利。刑真如此时羽翼尚未丰满,即便要图谋天下也绝不会在此时对他动手,所以屋内的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他缓步往床边走去,金色的龙床之上,床幔已被放下,半透明的纱幔之中有一具曼妙的少女身躯若隐若现。赵炀走得越近便觉得那股奇异的香味越发浓郁,心中越加的奇痒难耐。 他迫不及待地揭开床幔,却因为力道过大而将半片纱幔直接扯了下来。 轻纱飘着盖在了少女身上,更是将其玲珑有致的身材勾显了出来,让赵炀心口一阵燥热,不觉咽了一口口水。 待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轻纱看到少女的面容时,不由微微一愣,继而便是一阵狂喜,大笑了出来。 赵炀当真没想到刑真如竟会送上如此一份大礼!他若是不好好享用如何对不起对方的一番心意! 赵炀的笑声将龙床之上沉睡的少女惊醒。她先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随即动了动手指顿时心中一惊。 该死! 为何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她分明记得她将药下在的是大哥地那杯茶之中,为何现在却是自己中了迷药! 如今功力被封,真气全无,甚至连平时在她体内乱串的火毒似乎都隐匿起来了。 可是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刑巧茵只是想要让大哥服下迷药任由自己摆布,并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 而且要命的是,她当初给大哥下迷药的时候还一并加入了“七寸香”,这会儿药效竟然开始发作了,刑巧茵只觉得浑身无力却又燥热不已,丹田之内有一团火在烧,热得她想将身上的负累全部掀掉,可却是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睁大双眼喘息着。 这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从未有过,也让刑巧茵觉得很危险,好似下一刻她便要任人鱼肉一般。 床上女子的呻吟声让赵炀体内的邪火直往胸口窜,那迷人的馨香更是勾得他心痒不已,当下便是除去全身衣物扑了上去。 盖在身上的纱幔被人猛然掀开,刑巧茵从“七寸香”的药效之中暂时回过神来,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上方的男人吓得将一声惊呼憋了回去。 ------------ 第107章 身陷宫闱(一) 眼前之人,刑巧茵认得,正因为认得她才心惊。 她前日才对此人献策,说她大哥喜好名茶,若能寻来天下奇珍之茶再配上黑瓷茶具,定能让大哥感受到皇上的爱才之心。 “皇……皇上,您怎么会在奴家这儿?” 属于男人的精壮之气扑鼻而来,让刑巧茵更加燥热,却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地面对这位西宋皇帝。 她到现在都还未想通,这个人不应该是她的盟友么?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榻之上! 而且还是在她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 她虽说喜爱床笫之欢,可她喜欢的是将他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种欢愉,而不是被人掌控被人摆弄的境地。 只可惜,她如今强装镇定的声音到了赵炀耳中却成了软弱无力的呻吟。 赵炀眼中的邪气越发旺盛了起来。他俯下身去,伸手拍了拍刑巧茵泛红的脸颊,道:“小美人,令兄已将你当作礼物送予朕,从今往后,只要你乖乖的,朕定不会亏待你!” “不可能!”刑巧茵惊呼一声,心中已是一片黯然。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即便是不想要她也不必如此羞辱她! “皇上……皇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刑巧茵试图挣扎,无奈身体疲软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赵炀在自己身上四下摸索,到处点火,烧得她娇喘不已。 “小美人,你看清楚这是哪里!”赵炀急不可耐地将刑巧茵身上仅剩的遮羞布全部撕掉,掰开她的双腿便狠狠挤入她体内。 突如其来地猛烈撞击让刑巧茵惊呼出声,异样地满足感充斥全身,她只有死死咬住下唇才能阻止那些羞人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她努力抬眼望向四周,入眼一片金色让她瞬间绝望。 她的身体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开始迎合赵炀的动作,口中不断娇喘呻吟着,但心却不可避免地痛了起来。 她知道她这是被刑真如被卖了,卖给了西宋的皇帝,而且还是毫不犹豫地卖掉甚至可以说是……嫌弃。 刑巧茵缓缓闭上双眼,看到眼前这个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她会有一种想吐的冲动,可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张嘴只能吐出让男人气血的呻吟,所以她只能选择闭上双眼,任由对方糟践蹂躏她年轻的身子。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而后她便被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刺激和快感所吞没,随之沉浮。 不知过去了多久,刑巧茵从昏睡之中醒来,只觉全身酸痛,尤其是下身更是痛到发麻。她努力撑着双臂坐起身来,突然发现迷药的药效已经消退,她已经恢复了部分功力,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她翻身下床,刚落地便是双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不由愤恨地抓紧床沿勉力站起身来。 衣服早已被那个皇帝撕成了碎片,如今整个房间内并无多余的衣物,显然赵炀并不打算让她离开,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便会回来,刑巧茵转身看着床上的金色被单,上面那滩已经干涸了的污迹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厌恶地扭过头去重重喘息了几下,这才回头狠狠地把床单撕成两半将自己包裹住。 刑巧茵在床边站立了片刻,觉得适应了身体的不适,便立马推开窗跳了出去。 如今已入夜,宫里处处都点上了宫灯,东暖阁更是有多名小黄门伺候着,不时有皇城侍卫巡逻经过。刑巧茵翻墙而出时正好落在一个小黄门旁边,她眼疾手快地抱住那个小黄门的脑袋只那么一拧,便直接将对方脖子拧断了,并未让其发出一丝一毫的叫喊声。 刑巧茵此时已顾不得隐藏尸体,只是将人轻轻放下,瞅了一个被树木掩盖的阴暗空隙猫了过去。她在阴暗之中分辨了一下地形,却并不出宫,反而往东宫的方向狂奔过去。 看月头,此时应当是酉时三刻,正是各宫传晚膳之时,而据她这段时日里在宫中打听到的情况,刑巧茵估摸着赵炀应当是去陪他那的宝贝女儿“无尘”公主用膳去了,而此时太子应该也在一旁作陪,所以她现在的时间有限,必须在太子回宫之前潜伏进去,否则她今日便别想逃脱出去。 到了东宫之外,刑巧茵小心地避过一拨守卫,翻墙跳了进去,又小心地钻着阴影走,待走到太子就寝的卧房前,她猛然顿住身影,想了想又转身折往了书房。 她曾随着刑真如一起来过东宫,将地形记了个八成熟。 若是她今日贸然出现在太子寝宫内,只怕太子会生疑,所以还是书房安全一些,至少能让她周旋的余地更大一些,她记得太子每日都要研读到深夜,所以她的机会也只在书房那边。 在前往书房的路上,刑巧茵看着东宫之内的假山和树木,终于一咬牙蹲下身去在泥土之上翻滚了两下,又将脚狠狠地跺上两脚,直到脚掌之中陷入了几块锋利的碎石,这才忍着剧痛往书房走去。 此时太子不在东宫之内,书房自是无人,她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又找了书架旁边最阴暗隐秘的角落猫了起来,静静地等待太子回宫。 她知道那个小黄门的尸体很快便会被巡逻侍卫发现,而她失踪的消息也很快便会传到赵炀那里,届时赵炀定会关闭宫门查看出入宫禁的记录,一旦发现她并未出宫便会大举搜宫,而她躲在东宫暂时是安全的。 赵炀总归不会怀疑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头上去吧! 刑巧茵默默计算着时间,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书房之外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人影在灯火的照耀下投影在门窗之上。她向内缩了缩,将自己躲入角落的最深处,保证即便有人此时推门进来,只要不走到书架便就绝对看不到她。 书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走了进来,一个清雅淡然的声音响起:“你们先下去吧。” 刑巧茵认出了这是太子的声音,心中不由一定。 几个侍从“喏”了一声便将房门关上。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和椅子移动的声音,显然是太子已经坐在了书桌前,继而时不时传来纸张翻阅和和书写的声音。 除此之外,书房之内十分安静。 刑巧茵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轻轻合上双眼。方才一路东躲西藏地过来,她一直提心吊胆着,此刻安静了下来,她才能好好休息一阵。 ------------ 第108章 身陷宫闱(二) 但是事情终究是不能随着她的心愿走。 安静的书房内突然响起了太子疑惑的声音:“哪来的香气?” 刑巧茵猛然睁开双眼,心中已是一惊。 是“七寸香”! 她竟是忘了自己服下的是“七寸香”! 这种药物会让人在一日之内遍体生香,尤其是身体周围七寸的距离内香气最为浓郁。如此在这么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里,原本便因冬日天冷没有开窗透风,香气自然会慢慢弥漫整间屋子,最后只会越来越浓。 有椅子移动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太子搜寻的脚步声传来,刑巧茵眼珠转得飞快,只想着一会儿被发现了应当如何阻止太子叫人。 “好像是那边传来的。” 太子漫无方向地在书房内找寻了一遍,终于寻着香气朝着书架角落而来。 刑巧茵将脚往身下缩了缩,包着全身的床单顿时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响。 太子的脚步声没了。 “谁的哪里?”太子轻声喝道:“说话!否则孤要叫人了!” 回答他的只有悉悉索索的摩挲声,还有几不可闻的清泣,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太子眉心蹙起,心中已是起疑,不觉伸手去拿书架近旁墙壁上悬挂着的佩剑。 赵常作为西宋太子,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自从便跟随大内高手习练武艺,如今已身手不弱。正因如此他此时心中才会有所疑虑。 能避过他的感知潜伏在书房之内的绝对不是一般人,但这人却只是躲在角落之中而没有对他不利,究竟是处于何种目的? 轻弹机簧,剑已出鞘,在屋内划出一道亮光将阴暗的角落也照亮了一瞬。 仅此一瞬却足够赵常看清里面的人影。 那是一个全身缩做一团的人,包裹着脏兮兮的布料,布料的底色已然看不太清晰。许是被剑光惊吓,那个人惊呼一声,越发往墙角缩了一些。 书桌上的烛台已被赵常端了过来,他缓步走近那个角落,照出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一头长发散落在肩上,发丝和衣料上满是泥泞,脸已经深深埋在手臂之间,双臂上虽也沾染了些许泥土,但还能看出是一个姑娘家的手臂——细嫩白皙,不过手臂上的那些紫青痕迹却让赵常双眼微微眯起。 “你是哪个宫里的?”赵常问道。 后宫之中时常有嫔妃虐待宫娥的事情发生。主子不开心起来便会拿自己宫内的宫娥出气,被打得遍体鳞伤之人比比皆是,而父皇显然对这些事情丝毫不关心,只要不闹出人命来便可。 赵常估计这也许便是哪个宫中被虐待了的宫娥,偷偷跑了出来,却不明白为何会跑到东宫来了,而且竟然可以避开东宫的守卫。 刑巧茵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闪着怯懦的光。 “刑姑娘!”赵常大惊,却还是控制着没有大声叫出来,只是不明白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位明媚可人的女子怎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这里。 前几日火魔宫少主入宫与父皇会面,顺道也过来了东宫一趟,跟随一同前来的便是其妹刑巧茵。 赵常那日见时便觉得眼前一亮,此女彷如秋日盛开的菊花一般清新脱俗淡雅芬芳,瞬间将宫中那些整日里浓妆艳抹的妃嫔们统统比了下去。 只是那个淡雅脱俗的女子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赵常抛下手中的剑,蹲下身来将烛台搁在地上,关切地问道:“刑姑娘,你这是什么了?” “殿……殿下。”刑巧茵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已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甚至已有些干裂起皮,她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伸手拽住赵常的衣袖移交,哭泣道:“殿下,救我!” 赵常被她泪眼盈盈的模样搅得心里紧紧以揪,待还要询问便听得有嘈杂的喧闹声从外面传来,他只感到刑巧茵拽着他衣袖的手猛地一哆嗦,再看时,刑巧茵已满眼惊恐地望着房门,颤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赵常压下心中的疑惑,低声安稳道:“没事,交给我处理。” 他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火魔宫的大小姐在皇宫之内受人,此事一旦传出,只怕整个大宋皇室都将命在旦夕。 修仙之人其实他们这些凡人可以轻易招惹的! 许是赵常的声音太过温和让人心生安定,又许是赵常的眼中之中带着异样的坚毅,刑巧茵终于迟疑地松开手,看着这位年方弱冠的西宋太子微笑着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剑收入剑鞘挂回墙上,再将烛台摆回书桌,自己稳稳坐在桌前。 待一切回归原样,赵常回头给了刑巧茵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扬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刑巧茵缩回角落之中,再次将自己藏身在阴暗里,脸上依旧残存着泪痕,但眼眸之中哪里还有方才的怯懦。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却是残忍的笑意。 很好!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她应该就能安全出宫,然后…… 呵呵…… 刑巧茵咬牙切齿。 赵炀!本姑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你敢碰就得付出代价! 书房大门被人推开,太子的贴身侍从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太子爷,禁卫军在外搜宫,说宫内有刺客,皇上那边已有个小黄门殉职了。” “父皇呢?”赵常惊得站起身来,急切询问。 “皇上无恙,只是听闻皇上今日新收的美人儿不见了,恐是被刺客掳走了,这会儿正派人到处搜寻。”侍从靠近赵常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显然这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作为一个奴才也不敢高声宣扬。 赵常闻言点头道:“孤知道了!今日宫中多安排些人手加紧巡视,父皇那边应该也会加派人手过来,到时好好犒赏一下大家,你先下去吧!” “这……太子爷,您这儿可否需要加派人手,毕竟您的安危可是重中之重!” 香气在赵常鼻尖环绕,让他心神一荡,待看到侍从疑惑的眼神,连忙正色道:“那便多派在门外看着。你顺便去将素娘叫来。” “喏!”侍从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虽有些奇怪自家主子怎会破天荒的让姬妾前往书房陪夜,但还是没有多嘴的去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妥。 ------------ 第109章 身陷宫闱(三) 屋外顷刻间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人在指挥,有人在跑路,还有人在收拾兵甲。 书房门口屋檐下的宫灯将人影照在了窗纸上,刑巧茵默默数着窗外的人影,计算着一旦失败自己能有几成闯出去的几率。 赵常依旧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卷,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还在他的鼻尖环绕着,让他心神不宁。 若说一开始他还不知道这股清香是从何而来,那现在赵常便很清楚香气是由刑巧茵身上飘出的,方才凑近她身旁时,香味比现在更加浓郁。 不多时,有人敲了敲房门,道:“太子爷,素娘到了。” 赵常定了定神,道:“让她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走入房内。分明已是隆冬十分,她却只着轻纱薄裙,也不知是否因为太冷了,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是轻轻晃动着,仿佛随时会倒下的模样。 赵常双眉之间隐隐皱起,语调依旧平淡如常:“你先去内室等着,孤一会儿便来。” 素娘瞬间喜上眉梢,对着太子盈盈一拜,又轻晃着纤细的腰肢缓步往内室走去。 听着房门开了又关上,刑巧茵才知道原来这书房之内还备着让太子休息的内室,只是此时太子将平日侍寝的姬妾叫来作甚? 赵常这时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依旧缩在角落中抖得厉害的刑巧茵,低声道:“你在这稍等片刻,我一会儿便回来。” 刑巧茵双眼茫然,虽是不懂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倒还是点了点头。 待听到太子走入内室将房门关上,刑巧茵这才真气运转全身,活动了一下已经冻得麻木的手脚,开始盘算着若是太子不能为己所用,她接下来应该从哪里离开。 那个皇帝应该一时半会不会猜到她胆敢藏身于太子东宫之中,但随着搜宫的进行,东宫始终不是久留之地,她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将衣服脱了,上床去。” 太子淡然的声音从内室传出,虽说隔着门声量娇小,但还是让刑巧茵听了个真切。她不由心头一跳,心道这个太子原来也是饥色之辈,莫不是被她身上“七寸香”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所迷,竟是急不可耐地招来姬妾为自己败火。 刑巧茵嘴角一弯,低声讥笑。 就在这时,内室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有人走了出来,听脚步声竟是太子。刑巧茵连忙往墙上靠了靠,让墙上的寒气刺激得自己再次打起了哆嗦。 赵常走到刑巧茵身前,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女子,缓缓蹲下身来,将手伸到她面前,道:“来,跟我一起去内室。” 刑巧茵眼中却立马再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死命摇着头往后锁,只可惜后面已经一堵厚厚的粉墙,她在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赵常只觉得一股火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让他只想一拳砸在地面上。 方才见着刑巧茵手臂上的伤痕,他还在奇怪这个女子究竟是被谁伤成这样,待听到贴身侍从的话后,赵常方才恍然大悟,看来他父皇所说的那位被刺客掳走的美人儿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不止何时躲入他书房之中的女子。 只是,若当真是新收的美人儿,刑巧茵为何要逃?又为何会害怕成这般模样? 赵常不敢往坏处想,虽然他心中很明白,十有是父皇强行临幸,而对方根本便是不愿意。 他疲累地闭上双眼,暗道一声“糊涂”。 火魔宫的大小姐岂是可以随便动的,父皇还真的是…… 赵常只觉得为今之计便是自己悄悄将刑巧茵送出宫去安置妥当,希望这位大小姐至少看在他尽力相救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至于杀人灭口这种事情,若换了寻常人他也就做了,可是对方是魔门中人,他动不得! 据他所知,修仙之人在门派之中似乎都留有魂牌,一旦魂牌破碎便意味着此人横遭不测,魂牌会指引其师门寻到此人的下落。所以,即便他想杀人灭口也决计不能在皇宫之内,而一旦出了皇宫,赵常也不能保证刑巧茵不会立马联系火魔宫尚在京城之中的其他弟子,故而他从一开始便打消了此等年头。 还是将人平安送出去的好,一个活着的刑巧茵总比死了的有价值。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赵常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了些许,让刑巧茵眼中的戒备淡了一些。 “来,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出去。”赵常的手依旧停留在原处。他微笑看着眼前的女子,胸口的那团火却被愈发浓郁的香气勾得越来越旺。 刑巧茵迟疑地抬起右手,颤抖着往前探去,却在快要触碰到赵常掌心的时候似是又觉得害怕了,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赵常这次却是眼疾手快地将她的右手紧紧握住,感受到刑巧茵剧烈的挣扎后,他连忙柔声道:“别怕,别怕,没事的,相信我!” 刑巧茵双眼盈着泪,虽然因为对方的安慰而逐渐不再挣扎,却低声哽咽道:“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我……我自己能走。” 赵常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往后退开两步,看着眼前的女子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并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岂料这一步方走出,刑巧茵顿时发出抽泣声,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下去,赵常连忙上前一步将人扶住却被人慌乱地推了开来。 赵常双眉深蹙,问道:“哪里受了伤?” 刑巧茵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能走,不劳殿下费心。”说着便是忍着脚心的刺痛,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却是走一步全身都颤抖一下。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传来,刑巧茵只觉自己悬在了半空中,待定睛看时,她已被太子懒腰抱起,而素来文雅的太子此时已是满脸阴沉。 刑巧茵连忙挣扎起来:“殿下……殿下请放奴家下来……”看着赵常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刑巧茵心情瞬间大好。她知道这个男人此时被她身上的香气折磨得应该是快要忍耐不住了,但是又生怕惊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努力控制。 “七寸香”可不是一般的迷情药,这种药物不仅会让服用之人情迷当场,更会用香气勾引接近的异性,让对方情动不已,即便那不是真情,也足够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她知道太子此刻定然是不好受的,但她必须挣扎。她越是挣扎越是抗拒,便越会让太子觉得她可怜,而她只会更加安全。 ------------ 第110章 平安离开(一) 赵常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入内室,抬脚将门重重关上,走到床边后才将人轻轻放下。 刑巧茵刚坐到床榻上便连忙里面退缩,却被一个东西挡住了后退的趋势。她不由扭头一看,只见先前进屋的素娘此时正躺在被铺之中,看样子已是陷入了昏睡状态。她怔怔地将头一点一点扭转过去,一脸呆滞地看着赵常,显得茫然不知所措。 赵常后退几步,感觉香气稍微淡了一些,这才长出一口气,道:“素娘的衣物都在床上,你先换上,一会儿随我离开书房。她的身材与你相似,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刑巧茵在内室的圆桌旁坐下,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偷看。” 身后静寂了半晌方才传来刑巧茵低缓的声音:“多谢太子殿下。”赵常不觉微微一笑,只觉得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刑巧茵穿好衣服,将原来裹在身上的金色床单丢在地上,想了一想,终于侧过身子将双腿盘于一侧,伸手去拔那些嵌在脚掌之中的碎石,并咧嘴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果然,赵常听到她的吸气声连忙转过身来,待看到她的动作时便是不顾男女之防的凑上前去握住了她的脚腕。 刑巧茵身子一抖,低呼一声:“殿下……” 赵常却没有松开手,而是紧皱眉头缓缓弯下腰来,哑声问道:“这是逃出来的时候弄伤的?” 刑巧茵双脚收缩却没能挣开赵常的双手,只能低声道:“还请殿下给巧茵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放开双手,后退一步,赵常深呼吸,这才将心中泛起的异样压下,只觉得此时散落在地上的金色床单甚是刺眼,让他有一种想要暴走的冲动。 虽说宫中时常有女子被强幸,但那些女人最后都兴高采烈地加入了争宠的行列,从未有一人如眼前女子这般贞烈地只想要逃离,即便是已经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忘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样的女子让他突然有了一丝欣赏,也让他更加坚定地想要帮她离开皇宫。 赵常看刑巧茵忍着痛将脚掌上的碎石全部拔出,这才指了指地上的绣鞋,道:“你先将就穿着,若是不合脚也先忍耐一下,今日你先回素娘屋里歇息,待几日后风头过了,我再寻个机会将你送出去。可好?” 刑巧茵点了点,穿鞋下床,受了伤的双脚在接触到地面后便传来钻心的疼痛让她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了赵常怀里,她连忙手忙脚乱地挣扎出来站好,低下头来不住喘息着。 她第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下“七寸香”这种烈性迷情药,如今药效还没完全消散,一接触男人就开始手脚发软,这让她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手臂垂在身体两侧,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刑巧茵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突然泛起的狂躁压下,火毒竟然在此刻有些蠢蠢欲动,烧得她全身经脉都隐隐作疼,她只能强行将真气压回丹田之中,不再让火毒随着真气运转漫延全身。 “怎么样?能走么?”赵常这次却没有伸手去搀扶她,只是见她站稳身形后开口询问了一句,语气已恢复了往常的淡然。 刑巧茵点点头,却是侧转身子看向床榻之上的女子,问道:“她怎么办?”如今她既然是在假扮素娘,那这位真的素娘便成了她最大的威胁,一旦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不用担心。从现在开始东宫之内只有一个素娘,便是你。”赵常淡淡瞥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转身先行走了出去。 刑巧茵忍不住凑上前去再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床上的素娘已经没了呼吸。她心中猛然一跳,一股寒气直往背心窜,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一直温文儒雅的太子竟然下起杀手来会如此的果决。 果然皇室中人,即便是再年轻再儒雅,也终究是无情和冷血的! 如此看来,若无火魔宫的背景给她撑腰,她的遭遇定然会是杀人灭口! 刑巧茵最后深深地看了床上已然香消玉殒的女子一眼,转身离开,心中却并无太多怜惜。 入了宫的人便应该有这种随时会命丧黄泉的觉悟,除非你有一日能成为人上之人,否则永远不知道哪一天变成为了冤魂。 离开内室后,赵常将贴身侍从唤书房之中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刑巧茵离开了。 刑巧茵抬起眼眉的瞬间看到侍从十分从容地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内室,显然是去处理里面的那具尸体。刑巧茵虽是没兴趣,但还是对其习以为常的态度赶到有点小小的惊讶,看来这种突然消失的命案在宫中是时常发生的啊!即便不是在东宫,那也绝对是常有耳闻,不然怎会如此气定神闲好似不过只是帮主子整理一下欢愉之后的房间一般。 她低顺着眼眉跟在太子身后一路走着,直到走到一间略显偏僻的厢房才停了下来。 刑巧茵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此处离太子寝宫甚远,屋檐之下竟是只挂了两盏宫灯,连守夜的宫女都没有,心道难怪太子会让自己假扮素娘,原来不过是一名不受宠的姬妾,所以即便舍弃了也不会觉得可惜吧! 如是想着,刑巧茵不觉轻笑出声,觉得这样对自己身份的掩护反倒是最好的,越是不起眼的人被识破的可能性便越小,那她逃脱的几率也就越大。 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太子回头,笑道:“看来刑姑娘对此处很满意。” 他的笑如同他的人一般,看起来甚是温和淡雅,可是刑巧茵却知道在这样的笑容背后藏着是怎样的果断杀伐。 刑巧茵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今日相救之恩,日后巧茵定当厚报。”这个男人,只要不是敌人,她很乐意当作朋友,虽然说她刑巧茵从未有过任何朋友,而在从前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任何朋友。 可今日,她突然觉得,还是需要那么一两个可以在紧急关头帮得上忙的朋友,即便只是暂时的。 就比如,现在…… 在室外走了许久,刑巧茵身上的香气也终于在夜风之中被吹散了一些,如今只残留些许淡淡的香味依旧萦绕在赵常鼻端。他轻吸一口香气,笑道:“如此,我便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每日我都会安排小寺前来为你送上食物,你便在此多担待几日,如何?” “甚好!有劳太子费心了!” 刑巧茵的笑容亦是淡淡的,有如夜风之中飘来的香气,让赵常一瞬间有种心醉的感觉。 ------------ 第111章 平安离开(二) 第二日,太子身边的贴身侍从小寺便送来了一张人皮面具和两个小宫娥。 小宫娥的年龄看起来都不过十一二岁,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娘子”便站在原处等待吩咐。 刑巧茵挥手吩咐两人下去收拾一下屋子,这才捏起手中的人皮面具翻看着,似笑非笑:“这面具不会是真人的吧?” “姑娘请放心,奴才已经将面具清洗干净,绝对没有一丝血腥味。”小寺低顺着眼眉,仿佛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刑巧茵挑眉,掩口轻笑道:“你身为太子爷身边的人,做事自然是仔细的。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她停顿了片刻,见小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双眼微眯,弯下身来,压低声音道:“留还是不留?” 小寺一笑,显然是早已料到对方有此一问:“爷说了,全凭姑娘高兴。” 刑巧茵站直身来,甚是满意地点点头,道:“你先与我说说,这个素娘平日在府中究竟是做什么的?” 她左右瞧着屋内的陈设也不过比一般宫娥强上一些,切也绝对没到太子姬妾的程度,而且身边竟会连一名服侍的宫娥都没有,这地位还真是有些尴尬的模样。 听着小寺娓娓道来,刑巧茵才明白原来这个素娘也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宫娥,只因自幼服侍太子所以在东宫之中地位比一般宫娥要高上些许。太子顾惜她的资历便让她掌管东宫的采买事宜,只可惜这素娘心比天高,一次趁着太子酒醉自己爬上床。偏偏那日公主前来东宫寻太子玩耍,结果闹得整个后宫都知晓了此事,让太子很是难看!也难怪太子一直不肯给她任何名分,却又寻不着合适的理由除掉她,这次刚好便让她消失了。 刑巧茵嘴角噙着笑,甚是讥讽。 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啊!还真是无所事事!也难怪昨夜太子受了她身上“七寸香”的诱惑却还能有如此定力,原来是被女人弄怕了啊! 她转身挥了挥手中的面具,道:“你先回吧!替我谢过太子!” 小寺躬身作了一揖,退了出去,并细心的将房门合上。 刑巧茵施施然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铜镜之中的脸,笑道:“便要委屈你几日了,待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我们再好好的和他们算账!” 她捏起人皮面具仔细敷在自己脸上,待完全贴合后,一张还算是清秀的脸出现在铜镜之中。刑巧茵轻抚脸颊,摇头叹道:“啧啧啧,其实长得也不算难看,为何就这般想不开?男人嘛……也不过就是工具罢了。没有能力却还想要名分?!人心不足蛇吞象。活该!” 背后有声音传来,显然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桌椅。 刑巧茵回身,便看到一个小宫娥正惊慌失措地端着一个铜盆,盆中的水已在方才的碰撞中撒出了一些在地上。 她眼色一冷,寒声道:“看到了什么?” 小宫娥哆嗦得直摇头。 “那……你又听到了什么?” 小宫娥这会儿连铜盆都有些端不住了,又撒了一些水出来。 刑巧茵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着小宫娥走去,声音轻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不管你看了到什么,听到了什么,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记得,你……是个哑巴!懂了?” 小宫娥立马拼命点头。 “还不下去!”刑巧茵转身往床榻走去:“一会儿把地板给我收拾干净!” 小宫娥这才端着铜盆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刑巧茵微微扭头,看着其慌乱的背影,轻轻摇头。 原本还想着到时候带出宫去留在火魔宫内伺候自己算了,如今看来,还是不留了吧…… 六日后,小寺再次送来了一样东西,却是一方出宫腰牌。 刑巧茵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一边拿着手中把玩着一边听小寺汇报太子的安排。 “明儿便是大年初一,按照宫中的规矩,今日会由各宫亲自派人出去采买一些物件,往年都是素娘带人前去的,所以今日便要劳烦姑娘了。还请姑娘收拾一下随奴才一同去与太子爷请安。” 刑巧茵站起身来,抬手拢了拢发髻,道:“就这样吧!别让太子久等了。”说着便扭着腰肢往外走去。 这形如蒲柳的姿态,她做起来可比那位已经香消玉殒了的真素娘更娇媚三分,待太子看到时,也不觉蹙了蹙眉,但很快便恢复平常。 “奴婢素娘给太子请安……”刑巧茵的声音软绵绵的,连带着腰肢也如水蛇一般。 太子心中突然有些不悦,总觉得还是更喜欢那日坚强的刑巧茵,却不是眼前这个妩媚入骨的素娘。 他轻哼一声,道:“东宫之中需要采买的物事,孤已差小寺列出了详单,你且带人出宫去吧!” 刑巧茵轻柔一笑,呵气如兰:“奴婢告退。”说着便福了一福,转身带着前几日送来身边的小宫娥离开,小寺在后面跟上。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正眼对上赵常,即便是媚眼如丝的时候依旧看的是地面。 她知道,欲擒故纵的手段对于这种自幼在女人扎堆的后宫之中长大的太子是没用的,而那种真正不将男人放在眼中的高傲才能让对方念念不忘。 待上了马车,刑巧茵在转身的瞬间瞄到一眼,果然赵常一直站在正堂中未曾离开。她低眉轻笑,将眼中的嘲弄掩盖在了深长的睫毛之下。 男人……都一样。 刺客事件早已过去了七日,宫禁也没有当初那么森严,有东宫的出宫腰牌,禁卫也只是象征性的检查了一下便直接放行,马车顺利地出了皇城。 刑巧茵跟着小寺一道将东宫所需的年货采买完,这才将随行的两名小宫娥灭了口,将人丢入车厢内摆好坐姿,并与其中一人换了衣裳,再将人皮面具粘贴上。 于是小寺驾着马车回宫,刑巧茵则是避开人多的地方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看似荒芜的小院。 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却没有进屋而是从一口枯井之中一跃而下,井底是一条昏暗的通道。她沿着通道一路走,却完全不必分辨分岔口,不多时一个洞口便出现在她眼前,她拨开洞口的杂草钻了出去。 ------------ 第112章 平安离开(三)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刑巧茵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定了定神便朝着正中的大屋走去。 大堂之内,一个红黑色身影坐在精雕细刻的紫檀木靠椅之上,左手托着一个黑瓷茶盏,右手正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茶水之中的茶末。 刑巧茵走入大堂,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看着刑真如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不住的往心口窜,连带这火毒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回来了?”刑真如没有抬头,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双眼依旧看着自己手中的杯盏,似乎只是在与一个出门游玩归来的人打了一声再寻常不过的招呼。 刑巧茵冷哼一声,走到他身旁坐下,道:“原来你还希望我能回来!” 有低沉的笑声从刑真如唇瓣溢出,他的眼角略微抬起了一下,却依旧不看自家妹子,只是将杯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香茶。 “你若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当初又何来的胆子敢对我下药。”他将端了许久的杯盏落在了一旁的茶案上,活动了一下手腕,顺便瞥了刑巧茵一眼。 “所以你便这样算计我!”刑巧茵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刑真如大吼,终于还是怒了。 她一直以为大哥就算性子内敛让人捉摸不透,至少不会真的对她这个妹妹下手,而她也不过是想让大哥正视她的手段和能力,并非想过要对其怎样,就连“七寸香”的解药她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大哥服软她便一定会给其服下。虽然她的确对大哥垂涎三尺,但至少现在她还没有这个胆子去碰他,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刑真如的弱点。 可是…… 她算到了自己会失手,却没有算到刑真如会用如此手段对付她! 刑真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说道:“不过,我倒是真没想到赵炀有这个胆子,看样子他让你很不痛快。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杀了你么?” 他的嘴角分明在笑,眼角也微微上扬,刑巧茵却还是看清了他眼眸之中的寒意。 怒火在一瞬间被浇灭,刑巧茵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摸不透大哥的性子,但却第一次感到如此可怕。 “你不觉得杀了一个人是最简单的方法么?你既然让我不高兴了,我自然得好好折磨一下你才能一解心头之恨。你说,对么?”刑真如缓缓站起身来,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眼中的寒意也更浓了几分:“这都过去七天了,你的火毒应该要压制不住了吧!” 刑巧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啧啧啧,看来赵老头真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竟是把你弄伤了。”刑真如的目光停留在刑巧茵的脖子上,那里还有尚未消散的郁痕。 刑巧茵连忙抬起手来捂住脖子,心中头一次泛起屈辱感。 她胆敢一丝不挂地站在任何一个男人的面前,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男人如此同情和鄙夷的目光,让她觉得似乎自己在对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玩弄的女人。 刑真如往前走了一步,凑近身子,伸手拍了拍刑巧茵的脸颊,冷声道:“记住了,这就是胆敢算计我的下场!若还有下次,伺候你的便会是身份尊贵的皇上,而一群饥渴难耐的叫花子!” 刑巧茵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不同与七日前面对赵常时的颤抖,那时的她时在博同情,而现在,她却是被刑真如眼中裸的杀意刺得浑身发抖。 刑真如满意站直身,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将双手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一把火将帕子烧了,这才走回靠椅上坐下,瞥了刑巧茵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多叫了几个师弟过来,你自己去挑吧!我们还要在继续在外逗留一段时日,所以,别把自己烧死了。” 刑巧茵重重喘息了一下,才终于让心跳平稳了下来。她含恨看着刑真如,道:“我突然很想知道,你这一辈子究竟会不会栽在女人手中!” 刑真如笑道:“不劳你费心。” 他喜欢的女人,当然必须是独特的,最起码要让他能够藏在心中念念不忘。 就如同此刻,那道绯色身影又再次盘桓在他眼前,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如此真实可见。 大街上传来阵阵爆竹声,此起彼伏,那是店家关门歇业的爆竹声。 潘慧停下手上的活计,看了看天色,问道:“几时了?” “申时三刻了吧!”敖晴只瞄了一眼屋外的日头便随口答道。作为一个活了一千六百多年的生灵,计算时间已经成了她的一项技能,而且相当精准。她摸了摸肚子,讨好地看着林铃,道:“林铃,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年夜饭啊?” 众人习以为常地摇头。楚星陨毫不客气地按照惯例说了一声:“吃货!” 池樆这几日也和大家混熟了,听着楚星陨的话,连忙小应声虫似的跟着接了一句:“吃货!” “小丫头,你又皮痒痒了是不?”敖晴咬牙切齿着去抓池樆。楚星陨她不敢动,这个小丫头她还动不得么? 池樆立马躲到潘慧身旁,叫道:“潘姐姐救命呀!” “我是不管你们。”潘慧轻叹一口气,直接从位置上放开,不过移动的方向正好阻了阻敖晴的冲劲,让池樆有了逃跑的时间。 敖晴这是全部注意力都在池樆身上,哪里顾得潘慧耍的那点小伎俩,直接越过潘慧就奔着小丫头的身影而去。 潘慧轻笑摇头,做到楚星陨身边,抖了抖手中的红纸,问道:“小楚,你看我刚剪的怎样?” 今日大家闲来无事,年货也备齐了,潘慧的身子也利索了,于是便一群人窝在大厅里面剪窗花玩。反正也忘了是谁最先提议的,老板娘一听便觉得这主意不错,说民间确实有过年贴窗花的习俗,便从年货中翻出一堆红纸,然后又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堆花样,大家便照着花样剪着玩起来。 虽说这一群人平日里都是武把式,不过好在剪窗花似乎不需要什么女红底子,只要心细一些便也能粗粗剪出个样子来,好坏当然是不能过多去计较的,反正大家也就图个乐子。 楚星陨瞅了一眼潘慧手中的成品,立马丢下剪刀,凑了上去,惊喜道:“潘慧,你真的没学过么?比我剪得好太多了!” 林铃和老板娘一听也立马凑了过来,两人一对比图样,立马叫道:“真的诶!和花样上一点不差!潘慧你太厉害了!” ------------ 第113章 大年三十(一) 潘慧顿时被夸得脸红了起来,赶忙转移话题:“没有了。林铃,年夜饭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林铃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追逐打闹的敖晴和池樆,道:“看样子这两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歇息了,菩提,你去厨房帮我吧!” 老板娘点点头,将剩余的红纸全部推到楚星陨和潘慧面前,道:“你们俩再劳累一点,将每个屋子窗户上需要的份儿都剪出来,我和林铃去准备年夜饭,至于那两个家伙,随便她们了。” 自从池樆来了之后,敖晴是越来越疯了,两个人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动不动便能闹到一块儿去,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瞬间,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家六口人各有分工,两个去做饭,两个剪窗花,剩下的两个,貌似只需要好好玩闹就可以了。 池樆和敖晴打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是累了,便跑回潘慧身边寻求庇护。而敖晴此时也懒得去捉弄小丫头,开始在楚星陨身旁捣乱起来,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扯扯那个,只听得“刺啦”一声,一张剪好的窗花在敖晴手中被撕裂成了两半。 楚星陨丢下手中的红纸,眼疾手快地捞起那张已经变形破碎的窗花就往敖晴脸上糊,一时间又有人打闹了起来,不过这回换成了楚星陨和敖晴。 池樆小姑娘则是在一旁不时的帮楚星陨叫好,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 潘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瞅了瞅已经成型的花样,心想着看来今天是剪不完了,到时候象征性的一人屋子帖一张便好了。 那边两人还在打闹着,这边老板娘突然窜了出来,叫道:“哎呀,我都给忘了,快快快!别闹了,去把春联和门神贴上!” 几个人瞬间不闹了,找春联的找春联,收拾窗花的收拾窗花,捣浆糊的捣浆糊,不到片刻功夫准备工作便已完成,五个人浩浩荡荡往大门口走去。 到了门外一看,几人齐齐傻了眼。 好吧!门梁太高,这横幅好像够不着。 这时候倒是敖晴灵机一动,叫楚星陨放出了老大一个光球将大门与五人一起包围在内,然后让老板娘下半身化了原形,于是瞬间个子便高了起来。 反正光球七彩斑斓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老板娘在上面比对着横幅的位置,敖晴与池樆二人则是在下面瞎胡闹,一会儿说左边高了,一会儿又说右边高了,或者干脆便是横幅没在中间位置,最后潘慧忍无可忍的一人赏了一个爆栗,这才消停了下来。 待比对好位置,潘慧将浆糊举着方便老板娘粘贴,不一会儿横幅便完成了。然后又是一阵倒腾地将一左一右的对联贴好。这次老板娘直接不去听那两个捣蛋鬼的叫声,只问了问潘慧和楚星陨的意见,倒是很快就完成了,弄得敖晴一阵长吁短叹,直说老板娘不信任她。 对于敖晴的控诉,老板娘很直接的选择了无视。 最后贴门神的时候,潘慧疑惑了一下,问道:“我们修仙之人可是不拜仙神的,而且也从未听说过有门神啊!” 老板娘笑道:“门神不过是民间老百姓的心理安慰罢了。他们觉得将在冥界专门管鬼的神荼、郁垒兄弟二人贴在大门上,便不会有大鬼小鬼上门作恶。我们既然是要过年,就当那应应景好了。” 敖晴撇嘴,明显对这种做法嗤之以鼻:“就这俩冥界狱卒能有什么用?敢逗留在人间界不去冥界报道的孤魂野鬼们哪里会怕他们!” “这老百姓也不过就是图个念想,咱就当陪个热闹,也没啥损失不是?”老板娘笑了笑,重新化作人形,让楚星陨将光球收了,率先往门内走去:“回家吧!我去帮林铃下厨,你们先把窗花贴一贴,顺便拿一盘爆竹出来,待会儿要用。” 池樆兴高采烈地跟在老板娘身后进了院子。 潘慧则是在进门前最后瞧了大门上的那对鬼卒一眼,一双秀眉微微蹙起。虽说是应景,她终究对这些鬼怪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已经是踏入仙途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对这些东西产生畏惧! 敖晴轻哼一声,对闺蜜努嘴道:“贴这么难看的东西在门上,也不怕把好运都挡在门外了!真要避祸应该把我的真身贴上去的嘛!” 楚星陨白眼一翻,直接抓住敖晴的手臂便将人往家里拖去,顺便一脚把大门给踹得关上,敖晴则是配合默契地把门栓给勾上了。 待三人还没走到大厅,便见着池樆用自己那副小身板从储藏室中抱着一盘脸盆那么大的爆竹出来,潘慧连忙上前去帮忙。 见潘慧已将爆竹接过手,敖晴凑到池樆身旁道:“小笨蛋,这么重的东西,你哪里搬得动!也不会来叫姐姐帮忙!” 池樆小鼻子一抽,立马反驳:“池樆不是小笨蛋!池樆有帮大家做很多事情!敖晴才是笨蛋!一天到晚除了吃只知道玩!” 就听“扑哧”一声,楚星陨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上前摸了摸池樆的小脑袋,称赞道:“说得好!” 敖晴瞬间气得跳脚,偏偏现在闺蜜与池樆站在一头,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教训那个小丫头,只能在原地蹦着。 潘慧想着爆竹应该不会在院子中放,便将爆竹摆在了池塘旁边的石桌上,方便待会儿直接拎出门去。待她放好东西回身,看到三人还在原地斗气,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都快去把大堂内的窗花拿出来贴上,一会儿要吃饭了!若是有不想吃饭的人,我会去通知林铃把她的那份取消掉的。” 一阵风从院内刮过,再看时敖晴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大堂之外,楚星陨好笑地看着闺蜜摇手叫她们快点过来,与潘慧对视了一眼,一起牵着池樆走了过去。 果然,吃货的脉门永远是吃食,没有意外。 看来现在大家都已经将一点运用得非常到位了。 窗花在几人完全没有任何默契可言的配合下总算是贴好了,不过池樆和敖晴都在惨烈的战斗中挂了重彩,两人脸上身上沾满了浆糊。 ------------ 第114章 大年三十(二) 看着这二人的惨状,潘慧此时唯一感慨的就是,还好她先前很有先见之明的用米糊调制而成的浆糊,否则此时两人只怕是要彻底去洗头洗澡还不一定能把浆糊全部清洗干净,到时候就真的是赶不上年夜饭了。 池樆还好,这小丫头不贪吃,只是喜欢粘着人玩;敖晴可就绝对会哭天抢地的。 潘慧默默看了看天色,觉得应该时间能赶得及,便催着两人先去把衣服换掉再去把脸洗干净,不然不许上桌。于是,胡闹够了的两人赶紧去收拾形容,潘慧则是和楚星陨二人一起将大堂八仙桌上剩余的红纸和剪子收好,将纸屑丢到院内的竹篓之中,并把桌椅全部擦拭了一遍,这才歇息下来。 不多时,暮色降临,华灯初上,热腾腾的饭菜便上了桌。 油焖黄鸡,烤羊腿,糖醋鲈鱼,五辛盘,四喜丸子,豆腐羹,土豆炖牛肉,南瓜糯米鸡,最后上桌的便是一盘白糖桂花炒年糕和一碗八宝饭。 敖晴和池樆也已换好衣裳端坐在八仙桌旁,两人一起流着口水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 池樆还好,小丫头一直很乖巧,一家人没有全部上桌开饭是绝对不会先动筷子的。池樆只是坐在桌旁,晃着两条小短腿在炯炯有神地盯着每一道菜肴。 但是敖晴便不行了,若非楚星陨一直在旁边瞪着她,只怕现在每个菜都已经被她轮番尝了一遍。 眼看着已经没菜再上桌了,敖晴便开始嚷嚷起来:“好饿!好饿!好饿!” “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老板娘安抚了一句,扭头对潘慧道:“你等下和我一起去放爆竹吧!那东西要点火……” 剩下的话老板娘没有说出来,潘慧已经明白了。树精自然是离火越远越好,这样看来,今晚去帮忙林铃准备年夜饭还真是有够为难老板娘的。 潘慧点了点头,道:“好,是现在去么?” 老板娘四下看了看,见林铃已经重新回厨房去了,便道:“嗯,就现在。开饭前都要放一挂爆竹,告诉大家我们也开始过年了。”说着,她便起身往外走去,潘慧赶忙跟上。 敖晴一看她俩要出去放爆竹了,立马也从长凳上跳了起来追上前去,兴冲冲地说道:“我也要玩!” 大门刚被打开,敖晴便抢在潘慧前面将爆竹捧了出去展开来铺在地上,而后兴奋道:“火折子给我!” 老板娘瞬间沉默,看了一眼潘慧。作为树精,老板娘身上是从来不带火折子这种超级危险的东西。 潘慧愣了一愣,扭头看向敖晴。她在长明轩的房间里倒是有火折子,可以下山的时候她没带出来,想着反正有长明灯应该不需要点火照明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终于确认了谁身上都没有带,敖晴顿时跳脚:“你们俩太不专业了!竟然连火折子都不带出来!还怎么点爆竹啊!”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划着一道弧线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敖晴的脑门上,砸得她“哎呦”了一声,接着便掉在了地上还弹跳了两下。 潘慧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火折子。 而这边敖晴已经捂着脑门叫嚷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乱都东西!给老娘出来!” “我扔的,怎么着?” 楚星陨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东西,道:“你不是要火折子么?你给你送来了,你还有什么意见么?” 敖晴立马满脸堆笑,捡起火折子,凑到楚星陨身旁,道:“我就知道小楚最好了!” “是么?”楚星陨摸着下巴,斜眼瞅她:“我刚才好像听到有谁说我不长眼来着。你听到了么?” “谁?谁?谁敢说我家小楚不长眼!给我出来!看我不打死她!”敖晴张牙舞爪道。 楚星陨终于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对着敖晴的后脑勺便是拍了一巴掌,道:“别耍宝了,林铃催着吃饭呢?快点把爆竹点了。” 敖晴捏着火折子便去找引线。在引线被点着的瞬间,楚星陨已经张开了一个硕大的光弧将大家全部挡在后面,当然没有包括敖晴。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无数爆竹壳子四处飞溅,敖晴左蹦右跳地躲闪着,玩得不亦乐乎。 这盘爆竹原本便长,放了约摸半柱香的时候才结束,一时间大门之外全是红色的爆竹壳子,连先前刚贴好的春联都被打破了几个小洞,敖晴身上却愣是连一点硝烟纸屑都没沾到,一身冰白的衣服依旧干净清爽。 潘慧甚是意外地看了敖晴一眼,自认在这种情况下,她是绝对做不到不使用功法而在如此密集的硝烟爆竹之中安然无恙。 敖晴踢了踢地上的爆竹壳子,显然还没有玩尽兴,倒是楚星陨收起光弧叫了一句:“回去了,晚点再出来放烟花。再不回去,那一桌子的菜可就……” “嗖……”的一声,三人只觉得眼前刮过了一阵旋风,刮起硝烟呛得她们咳嗽了几声,定睛一眼,敖晴早已消失了踪影。 三人含笑对视,走进院子将大门拴好便立马往大堂走去。 八仙桌上此时多了六个酒杯,杯中装着棕黄色的酒水,飘出淡淡的药香。 敖晴闭上眼睛闻了一下,迫不及待地伸手去酒杯,手刚伸出一半便被林铃一巴掌打了回去,她不由叫道:“不让吃饭还不让我先喝点酒呀!” 林铃道:“这是屠苏酒,你确定你要先喝?” 敖晴讪讪地将手收回,端正坐好,不再多说什么。 潘慧见此模样,不觉好奇道:“屠苏酒是什么?为何小晴不能先喝?” 林铃抿嘴轻笑,道:“屠苏酒是岁酒,只在除夕夜才喝,可以预防瘟疫。不过嘛,这酒喝得是有规矩的,必须先从年少的小儿开始,年纪较长的在后。我们这里六个人,一圈算下来,怎么轮也轮不到小晴先喝啊!” 林铃抿嘴轻笑,道:“屠苏酒是岁酒,只在除夕夜才喝,可以预防瘟疫。不过嘛,这酒喝得是有规矩的,必须先从年少的小儿开始,年纪较长的在后。我们这里六个人,一圈算下来,怎么轮也轮不到小晴先喝啊!” “咳咳。”潘慧随即轻咳两声,道:“我也刚满十六。” ------------ 第115章 大年三十(三) 敖晴立马和潘慧大眼瞪小眼起来。瞪了一小会儿,敖晴委屈地扁扁嘴,道:“那便算你也比我小好了……” 老板娘“呵呵”笑了起来:“行了,我最后便是了。从梨儿开始,然后是小晴,接着潘慧、小楚,最后是林铃和我。没意见了吧?” 敖晴满意地点头。 楚星陨嗤之以鼻:“你还真好意思!” 敖晴直接装傻,当做没听到闺蜜的吐槽,只是催促池樆快点把屠苏酒喝掉。 小丫头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皱着一对眉毛,怯怯地问道:“池樆也可以喝酒么?芍药从来不让池樆喝的。” “没事。芍药现在又不在,我们不告诉他不就好了。”林铃揉了揉在家师妹的小脑袋,宽慰道:“而且这个酒喝了能更快的长大,小梨儿不是一直都想快些长大的么?” “真的吗?”池樆双眼一亮,这才端起酒杯小心的抿了一口,立马皱了皱眉头,道:“不甜。” 有点淡淡的苦味,虽说不难喝但也不好喝,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又不是米酒当然不是甜的了。”敖晴嘀咕了一声,继续催促着:“哎呀,你快点喝完啦!屠苏酒不能剩下的!” “为什么?”池樆端着杯子明显已经不想再喝了。她还是喜欢喝甜甜的甘露。 敖晴被问得愣住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道理,便虎着一张脸,道:“说了不许剩就是不许剩,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规矩!规矩!懂不懂!” “可是一点也不好喝。”池樆软着嗓子挣扎,求助地看向其他人,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声援。 潘慧和楚星陨均是第一次接触屠苏酒,对习俗本就不懂,便没有出声。老板娘看了林铃一眼,显然是在表示她不插手,让林铃来处理。 林铃只好摇着头对池樆解释道:“屠苏酒是合家欢聚的时候喝的,也是辞旧迎新的第一杯酒,所以必须喝完。” 小丫头见没有一个人帮着自己,只能苦着一张小脸将杯中酒水喝完,然后立马勺了一勺子豆腐羹塞进嘴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林铃摸了摸池樆的小脑袋,小丫头立马扬起头冲着自家师姐笑了起来。 敖晴见池樆喝完了,立马眼巴巴地看着潘慧。她知道,大多数时候潘慧其实是她们一群人当中最好说话的一个,只要你不触碰到她的底线。 潘慧这会儿却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故意将酒杯端起放置于鼻尖,先闻了闻香味,而后细细抿上一口,回味了片刻,待看到敖晴已经急不可耐的时候,她方才莞尔一笑,将屠苏酒一饮而尽,道:“该你了。” 小晴刚偷了一筷子菜,这会儿刚吃到嘴里,便被潘慧的声音惊得连味道还没尝出来就一口吞下了去。她甚是怨念地看着潘慧,倒是毫不含糊地便将酒给喝了,然后身后去拿酒壶,被林铃一巴掌拍了回去。 “别忘了屠苏酒的规矩!”林铃在其还没开口抗议之前便先丢过去一句话,将敖晴的大呼小叫瞬间堵在口中发不出来。 敖晴苦哈哈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试图和林铃打下商量:“就一杯!” “半杯都不行!”林铃护着酒壶,丝毫不让步。 敖晴目测了一下距离,觉得隔着一张八仙桌和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她好像没有办法在大家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抢到酒壶,只好作罢。最后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我能不能在最后再补一杯?” 林铃挑眉,完全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刚才是谁一直强调自己年纪小的,只有最年长的人才能在最后喝!” “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能让她耍赖成功。”楚星陨将屠苏酒饮下,面无表情地吐槽着:“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天天装二八年华。” “按我们龙族的年龄来算,我本来就十六岁嘛!”敖晴据理力争。 “嗯。”楚星陨点头,嘴角一弯,显然对自己的算计很是满意:“十八岁的人都已经喝完了,你这个十六岁还要继续抢么?” 敖晴鼓着腮帮子,瞬间没了说辞。 潘慧见敖晴一直执着地想要多喝一些,便往老板娘那边凑了凑,低声问道:“这个屠苏酒到底有什么功效?”她可不认为敖晴仅仅只是贪嘴。最为一个吃货,敖晴向来只会吃好吃的和吃了有好处的东西。 “功效?”老板娘回道:“不过就是延年益寿罢了。民间有个说法,说‘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所以老百姓都会在年夜饭上喝屠苏酒,一来预防瘟疫,二来祈求寿元。” “延年益寿?你需要?”楚星陨瞥了敖晴一眼,言语之中满是唾弃。 作为天生仙胎的冰螭,享受的是龙族近似于无尽的寿命,哪里还需要如同凡人那般祈求寿元。 这家伙分明就是贪吃而已! 敖晴高傲地仰起头,轻哼一声:“我龙族本是神女陛下的坐骑,早已与天地齐寿,凡人这点小把戏哪入得了我的眼。我不过是看这酒还有得多,所以不想浪费掉罢了。要知道……” “浪费食物是要遭天谴的。”楚星陨懒洋洋地补齐敖晴的话。每次一说到吃食的问题便是这句话,她们全都能背出来了。她摇着头翻了一个白眼,对林铃说道:“我看待会儿剩下的都给她吧!这酒对她来说没有意义,我估摸着也不过是对她的胃口罢了!” 听到闺蜜的仗义执言,敖晴立马点头如捣蒜,只差没有狗腿地抱住楚星陨的胳膊冒星星眼了。 林铃抬了抬双眉,将酒壶重新搁在桌上,叮嘱了一句:“现在不许喝!” “嗯嗯!”敖晴爽快地答应了。只要能让她喝到嘴里,晚上一些也没有关系,反正早晚都是她一个人的。 年夜饭在经过了这么一个小闹剧之后终于回归了正途。 六个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饭,听老板娘说起这些年来游历四方的经历。潘慧很感兴趣的不时问了问各处的习俗。敖晴刚一冒头表示自己最清楚便会楚星陨塞了一嘴的菜。林铃则是将池樆喜欢吃的拣出来夹入小丫头碗中,微笑地看着自家师妹吃得欢快。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外面响起了烟花的声音,她们才惊觉原来已经到将近亥时了。 敖晴最先跳了起来,叫道:“放烟花去咯!” “池樆也要去!”小丫头将筷子搁在桌上,便从长凳上跳下,追着敖晴跑了出去。 ------------ 第116章 烟火阑珊(一) “咻……啪!” 随着清亮的响声,一簇一簇烟花绽放在夜空之中,将蓝黑色的夜幕渲染成五光十色,有如繁星点点。 “好美啊……” 潘慧抬头仰望天空,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夜空的深邃与宽广。 星子似乎都被烟花的灿烂所掩盖,又或者是已然与之融为一体,完全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星子而哪些才是璀璨的烟花。 不时有尚未燃烧殆尽的烟花如流星一般带着长长的微光从天空滑落。潘慧不觉伸出手来,只想要握住一颗,便当成是流星也好。 她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每一颗滑落的流星便是一个消逝的生命,对着流星许愿,那个生命承载起别人的心愿便一定会在下一世活得更幸福。 潘慧看着漫天散落的烟花,只觉得最美的流星也不外如是,便悄然闭上双眼,双手合于胸前默默许下一个心愿。 不问是非,不寻对错,不忆往昔,不问前缘。只求穷此一生,了此一愿。 “潘姐姐在干嘛?”池樆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在烟花绽放的壮丽中断断续续。 “嘘……”老板娘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俯下身对池樆说道:“你潘姐姐在许愿呢!” “许愿?”小丫头歪着脑袋,闪亮的大眼中满是不解。 “我知道,我知道!传说对着流星许愿,只要在流星尚未消失之前将愿望许下便一定会实现!”敖晴摇头晃脑的说着,显然对自己能解答对方的问题很是得意。 “可是现在没有流星呀!” “笨!你看这漫天坠落的烟火不就和流星一样么?”敖晴拍了拍池樆的小脑袋。 小丫头眨巴两下眼睛,看着依旧没有停歇下来的烟花,突然跑到潘慧身旁,拽了拽对方的袖子,仰着脑袋问道:“潘姐姐,潘姐姐,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呀?” 潘慧微微一愣,看着一脸好奇的池樆轻笑出声,还未开口回答便听到一旁敖晴叫了起来:“哎呀!说你笨你还真的笨!愿望说出来就会不灵了,不能说的!” “是这样的吗?”池樆有些彷徨无措,一双大眼黯然失色。她拉着潘慧的袖子,轻喃道:“池樆不是故意的。” 潘慧笑着摇头,柔声道:“没有关系。潘姐姐呢,也不过是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只希望有一日能见到一个人,然后对他说一句话。” 对他说,她真的很想他…… 潘慧微微抬起下巴,让眼中突然涌出的泪珠不能轻易落下。 她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只知道每次一想起那个人,她便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泪流满面。从最初的彷徨无助到怨恨再到现在的伤心难过,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想着要依靠着他的小丫头,可是她还是想要遇见他,还是会想去追赶他的脚步,还是想要站在他的身旁。 夜空中的烟火那般绚烂,映着潘慧眼中的泪光莹莹闪闪,池樆乖巧地牵着潘慧的袖口不再追问,只是抬起头看陪着她一同欣赏着这片美景。 也不知道潘姐姐希望遇见的那个人是否也在同一片夜空下欣赏着这样一场烟火盛宴。 又是一朵五彩的烟火飞上了天空,流星散落成一片。 杜若抬头看着夜空,笑道:“难得你会来陪我过年。”虽然是有事前来,却也好过她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年。 “你我相识八载,这倒还是第一次在一起吃个年夜饭。”杜子昂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亦是望着天空,只不过却没有看着那些稍纵即逝的烟花,而是一直望向了最深远的黑夜。 愈是光亮便愈是黑暗,若无这些烟火,夜空也不过是一片深邃的暗蓝,但在烟火的映衬下便只剩下了深沉的黝黑。 “你小子将我至于何地了?”一个声音骂骂咧咧的响起,将原本舒适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杜若扭头,一眼瞪了过去,瞬间让跳脚的谢随心闭了嘴。 她就知道不能放谢随心一起进屋过年,这家伙向来打蛇随棍上,当真是给点颜色便敢开染坊。 杜子昂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难得没有去踩谢随心的痛脚,反倒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老谢,我明天就要离开凉城了。阿若的安危便交给你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谢随心有些意外。 这次杜子昂带来了一个消息,原本他以为杜子昂起码会多逗留几日,等阿若将其身上的药性给解了再走,没想到明日便要离开了。 “你有方向了?”杜若问道。 杜子昂说近段日子以来时常有年轻男女失踪,连尸骨都遍寻不到。先前还只是西南边境的几个小村庄里有人口失踪,如今已经有慢慢往大城镇漫延的趋势,听闻就连京城近郊的几个小镇上都有了类似的报案。 杜子昂便是担心好友的安危才特意回了凉城一趟,叮嘱他们最近小心一些。 “案子是一路由西南往北发展的。我想先入北齐,也许能早那些人一步做些部署。当然也不排除那些人便突然变幻方向,毕竟从当前的失踪人员来看,并不显著特征,只知道全部都是青年男女,十四到二十岁不等。”杜子昂依旧望着夜空,双眼之中却又厉色闪过。 他有一种直觉,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口失踪案,在案件的背后一定有修仙之人插手,只是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完全没有办法从那些已经消失了的人身上去寻找真相,那么只能靠救人来接近目标,若当真与修仙者有关,那整个中州大陆的各大山门只怕都要有所行动了。 从“三日绝”到青年男女失踪,杜子昂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想要搅乱人间界的一池春水,这或许会是一场比五百年前的动荡还要可怕的阴谋。 杜子昂自认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他只是一个一味追求仙途的人,他只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所以在那个人还没有能力在动荡之中保全自身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毁了人间界的安定! ------------ 第117章 烟火阑珊(二) “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么?”杜若迟疑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今日杜子昂前来,身上的气息分明和月初不一样了,她知道这是服药之后的状态,药效将杜子昂体内的修为通通封住,让他体内真气全无彻底变成一个普通人,除了武艺其他都无法施展。 杜子昂嘴角微微扬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照样活着。”自保的能力,他自认还是不差的。尤其是近两年,一直有人在追杀他,他还不依旧化险为夷,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行了!不说这些晦气话。走!陪哥哥我喝酒去!”谢随心豪爽的一挥手,左手拎着一坛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酒,右手直接揽上杜子昂的肩膀就把人拖着走,还不忘回头对杜若叫道:“你早点关门,我们俩应该会很晚回来。” 杜若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被街道两旁的红灯笼照成了一片朦胧的橙红色,心中突然多了一些惆怅,不由抬头望着夜空之中依旧未曾停歇的烟火盛宴,缓缓地长叹一口气。 有些人从一开始便不属于对方,有些人从一相遇就注定分离,可是那些人却依旧很努力想要同命运争取一个好的结局,哪怕跌跌撞撞,哪怕遍体鳞伤。 对于杜子昂,杜若是佩服的——一个连自己都能恨得下心来对待的人,也许命运对他而言就不过是一个玩笑,而他要做的就是讲这个玩笑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对于潘慧,杜若是羡慕的——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对她关注,为她付出,却从未想过捆绑她的脚步。 至于谢随心…… 杜若转身回屋,将大门关上。 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她生命之中的人,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她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让她想要割舍却又会在突然之间有点舍不得。所以,还是不要去多想的好,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谢随心带着杜子昂一路走到凉城最高的楼前方才停下。他指了指屋顶,问道:“敢上去不?” “有何不可?”杜子昂挑眉,笑容中带着几分狂傲不羁。 不过就是一处高楼,不过就是封了修为,难道还能让他害怕不成! “哈哈哈!好啊!我发现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谢随心抓着杜子昂的肩膀带着他一起跳上了屋顶。 杜子昂连身形都不曾晃动一下,稳如泰山地站立在倾斜的屋顶上,拍了拍被对方抓皱了的衣领,道:“还是别了,我对男人可不感兴趣。” 谢随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从房顶栽了下去。他挥着左手变向对着杜子昂来一下,却发现手中还提着酒坛子,便改为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杜子昂往一旁移动两步,轻松地躲开了谢随心的袭击,而后挑了一个方位坐下,继续欣赏着大年三十的例行烟火盛宴。 谢随心倍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在杜子昂身旁一尺坐下,看着漫天的烟火,不语。 一时间,屋顶之上寂静无声,只有两个各怀心事的大男人在对着璀璨的夜空出神。 “你说,如果哪天我死了,会有流星陨落么?” 谢随心拍开酒坛子的红泥封口,端起来猛地灌下一大口,双眼依旧盯着夜空。 杜子昂嗤笑一声,道:“你我又没有来世,何来的流星?” 流星陨落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与转生。他们这些踏入了仙途的人早已没有来生可言,人死便成灰烬,连完整的魂魄都不能保存,又怎么可能会化作流星给人世间带来最后一份精彩! “后悔了?”杜子昂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一尺外的那个男人,声音平淡:“后悔又能怎样!” “是啊!后悔了又能怎样!她早已不是她,而我却还是我。”谢随心又灌下一口酒,任由冰冷的酒水顺着嘴角滑落,第一次将沧桑展露在外人面前。 他对着苍穹大声吼叫:“果然天道有轮回!”所以他才会被如此惩罚。等待了五十年只为还那个女人前生的情分,却不料最终陷入的却是自己。 他爱的明明应该是亡妻,不是么?为何会移情别恋上了其他女人,而偏偏这个女人早已不饮下忘川之水忘却了前世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还深陷在前尘往事之中不能自拔。恨自己,也恨苍天! 杜子昂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惆怅起来的剑客,道:“不是请我喝酒的么?为何一人独饮?” 谢随心转头,盯着杜子昂看了良久,忽而大笑起来,将酒坛子递了过去,道:“好小子!” 杜子昂伸手接过,仰起头来灌下一大口又将酒坛丢了回去,笑道:“好酒!” “我看上的酒自然是好酒!若无好酒如何出剑!”他谢随心既然是一名锋利的剑客,必然也须是一名千杯不醉的酒客。酒越好,他的剑才越快! “只可惜,已有许久未曾有人陪你一同品尝美酒佳酿。”杜子昂轻笑,却是低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街角,在不知不觉中已是愣住了。 街角处,有一身绯衣在夜风中飘动,映衬着大街两旁的灯笼,鲜艳灵动。 分明隔了甚远,也看不真切那人的容貌,但是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小慧,除此之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将一身绯衣穿出那样的风姿。 “他们在放烟火。”谢随心随着杜子昂的目光望去,看清楚了街角的几人,便轻声笑了起来:“她过得很开心。” “嗯。”杜子昂点头,沉默。只要她开心就好,他想守护的便是她开心的笑容。 “这样好么?你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这么……大了。”谢随心夸张地用双手比出一段距离,道:“这今后,你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你还能确定她会回到你身边么?” “那又如何?”杜子昂笑得云淡风轻:“我会在原地等她。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即便是五十年上百年,我都会等她。我已有了两百年的寿元,如今我不过三十岁,用剩余的一百七十年来等待她的脚步又有何妨!” ------------ 第118章 烟火阑珊(三) 反正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着她,一如当年答应她的那样。 他比她年长十四,从一开始他们便没有站在同一位置,他离开之时已是弱冠,而她还不及髫年。他曾许诺过她的一切都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情而无法兑现。那么就让他一直站在原地等待她好了,不论多久,只要她来,他便将这些年来所有食言了的承诺全部补偿给她。 街角处有亮光闪烁了一下,一簇烟花从那里飞起升入夜空之中与璀璨的花火融为一体,夜风送来了几人欢快的笑声。 杜子昂听着散落的笑声,眼眸深邃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在投下了一颗石子后泛起了阵阵清波般的涟漪。 “你还有那么多年可以等待,而且以她的资质终有一日能追赶上你的脚步,可是,我的生命已过去将近一半,我还能等她几世?” 谢随心轻叹。 他只想还了杜若前世的情,可是她一直在拒绝,一直都在拒绝…… 所以,若是杜若能接受,是否他便不会一直执着的等待下去,就如同当年他的妻子,虽然不爱他却不忍拒绝他的情意而嫁给了他,最后为了他而死。 谢随心知道,亡妻只是用最后的死亡来了断他们之间的情债,从此两不相欠。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亡妻的遗体送去冰原封存,只是希望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而后便真的两不相欠了。 “那你便自在去修你的仙,放她过她的太平日子。我能等是因为我与小慧走的是同一条路,你与阿若从一开始便道不同,你还希望当年的惨剧再发生一次?”杜子昂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谢随心一眼,却说出了让谢随心心惊肉跳的话。 “你……你窥视了我的记忆!”老谢先生有些气急败坏。 “嘁……”杜子昂撇嘴:“我可没有兴趣去偷学绮魂巅的功法,费时费力又费脑。我不过是去过一趟莫名阁,听到了一些久远的传说罢了。那传说的主人应该是你吧!” “你去莫名阁作甚?”谢随心一脸的不信任。 杜子昂伸了一个懒腰,身体后倾躺在屋顶的青瓦上,慢条斯理道:“当然是去求兵刃,难道还能是去盗火种?!” 长明轩一脉修习的都是阴火,莫名阁的火种对他根本没有用处。 谢随心一拍屋顶,叫道:“你开什么玩笑!你有那么多盏长明灯还需要求兵刃?!这全天下的山门也就只有你长明轩从来不买我莫名阁的帐!” “我这不是还不能使用长明灯么?当然得去寻一件趁手的兵器了,不然岂非任人宰割。”杜子昂气定神闲地翘起二郎腿,回答出来的话怎么听都让谢随心觉得是在敷衍。 谢随心刚想反驳两句,眼角却在不经意见瞄到了潘慧所在的街角,另外几个人还在原地放着烟火,只有那道绯色的身影不见了行踪。 “喂喂喂,你家师妹不见了。”谢随心身子前倾再仔细看了一眼,终于笃定地告诉了杜子昂这个发现。 杜子昂翻身坐起,神情严肃:“我们快回去!” 他方才扫了一眼街面,并没有发现潘慧那身显眼的绯色衣裙,但他却能肯定,她一定在朝着他们这边过来,只不过是选择了隐秘的位置在靠近。 谢随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连忙抓着杜子昂便从屋顶跃下,连那一坛子的好酒都不要了。 两人并未从原路返回,而是特意绕道西北两条大街,穿过了几条小巷,这才重新回到东街之上。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在九尾巷与东街的交叉口,在杜若药庐不远处看到了那个绯衣女子徘徊在九尾巷的青石板街面上。 潘慧在九尾巷中晃荡着,不敢靠近药庐,怕惊扰了杜若,又不敢离药庐太远,怕那个人回来的时候她错过了。 刚才大家闹不过敖晴的要求,便一起到了较为开阔的地方去放烟火。谁知烟花还没放完,敖晴便告诉大家说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人在看着她们,其中一个是谢随心,另外一个是她从未遇见过的人,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潘慧没由来的便觉得敖晴口中的那个普通人一定是她想见的人,便和大家说了一声,自己寻了过来。 等她到了敖晴所指的屋顶时,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小半坛酒孤零零地搁在青瓦之上。 冷风中还有残留的他应该发现她过来了吧!所以才会那么着急的离开,连这半坛子美酒都没有带走。不过,她记得从前大师兄好似不爱喝酒的。 潘慧彷徨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拎起那剩下的小半坛子酒往杜若药庐走去。 她总觉得,若是那人还留在凉城之中,落脚的地方应该是杜若药庐吧!至少谢随心会回去,那么只要能拦住谢随心便一定能问出那个人的下落。 至于这坛酒…… 酒香闻着便有些微微醉人,反正她从未饮过酒,除了先前在年夜饭上尝过的屠苏酒之外,今日便当是品尝一下这种据说能解千愁的好东西吧! 潘慧站住脚步,端起酒坛子,看着在灯光下不甚明朗的液体,慢慢将酒坛凑到嘴边喝下一下口,顿时被辛辣的味道呛得咳嗽了起来。她不停地从手扇着风,试图将那股充斥了整个口腔和鼻腔的味道扇去,眼泪也在咳嗽中奔涌而出。 这酒,分明一点也不好喝嘛!为何却有那么多的人宁愿抱着它醉生梦死? 潘慧咳了好一会儿,这才又看着酒坛子,突然想要将剩余的黄汤全部喝掉。如是想着,她便真的端起坛子将辛辣的酒水大口大口地喝下了肚子。 小半坛子酒入腹,她觉得好似没有先前那般难喝的样子,只是有些微热的感觉,人也开始有点晕晕沉沉的,就连着街道两旁的大红灯笼也都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晃着。 潘慧慢悠悠地朝着九尾巷的方向走去,时而清醒,时而又有些迷糊。 大街之上还有不少孩子在玩耍,相互追逐着放着窜天猴等小型烟火,潘慧虽然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但还是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到处乱跑的孩子们,缓缓地走进了九尾巷。气息未散尽,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缭绕在她身旁,仿佛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 第119章 儿时约定(一) 九尾巷中也如同其他地方一般热闹,只是杜若药庐却关着门,连门口屋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都透出一股孤零零的味道。 潘慧愣愣地看了看已然关上的大门,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去敲响。 这周围并没有那个人的气息,应该是还没有回来吧! 潘慧这么想着,那便在一旁等着吧! 她晃晃悠悠地在药庐附近徘徊着,却并未想过那两个人都有可能不会回来。她只觉得,她要在这儿等着那个人,哪怕等来的只是一个消息也好。 杜子昂和谢随心回到药庐门口的时候,潘慧已经晃荡了有小一会儿了。她这时已经有些微醉,只是她从未喝过烈酒,不明白醉酒是个什么感觉,只以为是自己太过想念而出现的幻觉。 幻觉之中,那个人就站在她三丈之外,身上的白色外袍与记忆中的依旧,只是为何会变成了黑衣? 潘慧不开心地蹙起双眉,噘着嘴向那个白色身影走去。 杜子昂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回去吧!” 谢随心看了看缓步走来的潘慧,很是识相的往药庐后门绕去。不过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潘慧一眼,总觉得这个小丫头今晚有些不对劲,怎么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好像没睡醒一般。 不过这些都不是需要他来关心的事情,他对杜子昂丢去一个暧昧的眼神,连忙闪身走人。 杜子昂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搭理谢随心,他看着明显走路不稳当的潘慧,突然眉心一皱,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的身体捞进怀中,不悦道:“你喝酒了?” 微红的脸颊,迷离的眼神,还有带着酒气的呼吸,杜子昂根本不用靠近便能看出来这丫头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只是,方才街角的时候分明人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醉成了这样?她从哪里弄来的酒?难道是…… 杜子昂猛然想起他们离开的时候遗留在楼顶的那坛酒,不由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潘慧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双手撑住对方的胸膛让自己上身微微后仰,以便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还是记忆中那张脸,只是好像比十年前多了一些沧桑的痕迹。 皮肤不似从前那般白净了,也不知是不是多年风餐露宿的缘故,黑了一点点,不过依旧很好看! 潘慧满意地拍了拍杜子昂的脸,却摸到了他眼角的细纹——即便是没有笑容也依旧能摸出来的细纹。 她晃了晃有些犯晕的脑袋,踮起脚尖凑上前去仔细看着,突然就皱着鼻子不开心了起来。 大师兄还没有老,怎么可以就有皱纹了! 潘慧嘟着嘴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按住了杜子昂的眼角,似乎只要她这么做了,那几道细纹便会消失了一般。 少女已经趋显玲珑的身体靠了上来,淡淡的清香伴着酒气侵入他的鼻腔,让他眉心蹙得更深了几分。 “小慧!”眼见潘慧似乎还要再凑近一些,杜子昂终于深吸一口气,将对方的两只手一并抓住,让她离自己稍微远了一些。 潘慧听到大师兄轻声的呵斥,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起来,秀眉微微蹙起,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瞅着对方,只一瞬间便蓄上了泪,当初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似乎重新回来了。 杜子昂无奈地叹气,将这个自己一直放在手心上疼惜的女子拥入怀中,低声哄着:“乖,小慧不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声音,潘慧只觉鼻头一阵酸楚,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她伸手环住杜子昂的腰,紧紧抓住他的衣裳,低声哭泣了起来。 声音闷在杜子昂的胸前,便有如敲到了他的心上。杜子昂心口突然一疼,犹如千万根细针一同扎了上去一般,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只能慢慢收紧双臂,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过了约摸一刻钟,潘慧终于是哭累,这才从杜子昂胸前探出头来,吸了吸哭得通红的鼻子,脸颊上还挂着残余的泪痕。 杜子昂此时胸前的衣襟早已被眼泪浸透,他却顾不上衣服,只是抬起一只手将潘慧脸上的泪水抹去。 潘慧迷迷糊糊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朦胧一片,好不真切。她张了张嘴,带着哭泣过后的鼻音轻唤了一声:“大师兄……” “我在。” 潘慧微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回答自己。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开口叫唤了一声:“大师兄……” “大师兄在呢!”杜子昂轻柔地拥着她,低声回应着。 一串泪珠毫无先兆地从眼角滑落,让杜子昂的心又微微刺痛了一下,连忙抬手抹去。可是,眼泪此时有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地往下落,怎么也抹不干净。 “怎么又哭了?” 他分明记得潘慧从小虽说是爱哭,但每次只要他稍微哄一哄便好了,从未出现过今天这样的情况。而且小丫头素来都是哭得铿锵有力的,这般无声落泪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杜子昂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有些心慌。 “大师不要小慧了!”潘慧一边落泪一边控诉着,双眼半点不愿离开他的脸庞。 “傻丫头,大师兄怎么会不要你!”杜子昂连忙哄着。 “那你为什么不带小慧走!你把小慧一个人留在山上!”潘慧继续控诉着,似要将这十年来所有的委屈都接着酒劲倾倒出来。 杜子昂身子一僵,连带着手也顿住了,他闭上眼,露出了十年来从未表现出的痛苦神色,而后手指动了动,重新将潘慧揽入了怀中。 他当年何尝不想带她走。只是她还那么小,他又经脉尽断连自保都无能为力,又如何能保住她不受任何伤害! 长明轩虽然给了他今生最大的屈辱,却也曾经是他最坚实的后盾,那里还有他可以去信任的人,虽然只剩下那么一个人。所以他才会选择让潘慧继续留在上山,交由那个人代替他照顾只有六岁的她。他希望她能安然长大,而她也如他所期望的那般平安长大了,而且长得很好。 ------------ 第120章 儿时约定(二) 只是,他现在才发现,他好像算错了。 这十年来,潘慧过得并不快乐。 杜子昂知道潘慧的记忆被封印了,但是她虽然忘记了当年的那件事情,却依然固执地记住了他将她遗弃在长明轩内这件事情,并且耿耿于怀了十年。 所以,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错了。明明只是想要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却不曾想让她性子大变。他已经无法确定,若再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是否还能坚持将潘慧留在山上。 快乐与平安这两件事情,竟然会在潘慧身上无法共存。 若非看到潘慧身边出现了真心在意她的朋友,杜子昂觉得自己也许在潘慧解毒了之后带她走,再也不去管什么前路是非,只要她能开心便好。 原来她早已在时光的流逝深深融入了他的心里,不论何时情起,不论是何种情意,这个女子在很早以前便已经成为他生命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什么仇怨,什么仙途,远不及她的一颦一笑来得重要。 “抱歉……”杜子昂低下头,将脸埋入潘慧的颈项,轻声道:“大师兄不应该丢下你的。” 怀里的人身子猛然僵住,杜子昂抬起头来,稍微松开了手臂,看着潘慧那张呆住了脸还是一双空洞的眼眸。 “小慧?”杜子昂低声唤道,试图将对方的神智拉回。 眼眸之中渐渐有了神采,潘慧的眼珠子轻轻动了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杜子昂脸上,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就在杜子昂快要以为她已经失去了神智的时候,潘慧突然抬起右手,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杜子昂胸口。 杜子昂闷哼一声,被猝不及防的一拳砸得有些岔了气,连忙轻咳了两下。 岂料潘慧打了一拳之后并不收手,两只手都紧握成拳,一下接着一下地敲在了杜子昂身上,脸上却是一片漠然。 杜子昂闭上双眼,任由她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潘慧下手并不轻,若是往常倒是没什么,只是如今杜子昂服用了“匿气丹”,一身真气全部被封存在丹田之内无法调动,只能硬抗下这些重拳,任由体内气血翻腾也不吭声。 他知道,这些都是他欠她的,欠她十年的相互,欠她十年的陪伴,所以他受着,直到一口血再也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零星的血雾并没有落到潘慧脸上,杜子昂早在喉头一甜的时候便已用手嘴捂住,那口血只喷在了他自己的手掌中。 潘慧却顿时从失魂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拉过杜子昂的手,无措地看着他手上的鲜血和嘴角残留的血痕,整张脸上满是惊慌神色。 杜子昂又咳了两声方才觉得气顺了回来,虽然胸口还是生疼,但翻腾的气血已经被压下。他看着潘慧慌乱的模样,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发,轻笑道:“大师兄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你都吐血了!”潘慧慌忙不知所措,她甚至连自己为何会动手都记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刚才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然后就不管不顾了起来。 她伸手放在杜子昂胸襟处,紧张地看着他有些苍白的嘴唇,听到他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感受到他明显加快的心跳,不觉凝紧了双眉,自责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杜子昂的声音依旧平和。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他的小慧从小便不曾有过害人的心思,又怎么可能随意出手伤人。 岂料,他的这三个字瞬间让潘慧崩溃了。 她拼命摇着头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每次在梦里见到你离去的背影时有多惊恐!你不知道幻想了无数次你会突然出现说带我走!你不知道我每次午夜梦醒的时候都会流多少眼泪!你不知道每次二师叔回山时我有多期盼能听到关于你的消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通通都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杜子昂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竟是比方才潘慧的捶打还是更痛上些许,眼前女子那一脸的倔强让他感觉整颗心都犹如被一只手紧紧拽住,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双手一动,将人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拥住,仿佛这样便能让他的心痛缓解几分。 潘慧靠在他胸前,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听着他的心跳声,终于卸下了满身的疲惫缓缓闭上眼睛。 她沉默了良久,这才低声道:“其实,我只是很想你……很想你……” 想你想得开始怨天尤人,开始不愿意相信一切,开始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泣,开始学会了什么是心痛,开始恨你…… 她在情窦初开之时,便已将一颗心遗落在了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身上,她不懂得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只知道,在重新遇见他之前,她不想与任何男子太过亲近,在今日终于相遇到,她只想任性地跟随在他身旁,再也不分离。 杜子昂只能紧紧抱着她。有些话,他不开口回应,只是害怕自己会一时心软答应将她带在身边。 现在的她过得很好,有朋友,有笑容,也重新有了儿时俏皮的模样,若是可以,他希望她能多开心快乐几年,就当是他自私。他要自私地将她推回阳光下,而留他一个人活在阴暗之中便好了。 潘慧显然不打算让他这么做。 她见杜子昂一直不回应,便伸手掐上他腰间的软肉,痛得他杜子昂吸了一口凉气,而她则顺势从大师兄的怀中挣扎出来,虎着一张小脸,气呼呼地说道:“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又想偷偷丢下我了,是不是!” “小慧……”杜子昂无奈叹气。他发现自己好像一直以来就拿这个小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要她一哭一闹一赌气,他就只剩下乖乖妥协的份儿。所以上一次他才会选择在她苏醒之前离开,便是担心自己会被逼得就范。 “我不管!你休想再丢下我!”潘慧轻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 ------------ 第121章 儿时约定(三) “乖,不闹。”杜子昂只能哄着,回应他的依旧是潘慧的一声轻哼。 潘慧就是扭着头不理他,反正这回是说什么也不放手。 两人同时静默了下来,尚未停息的烟花声从远处不时传来,却将这里的安宁显得越发寂寞。 杜子昂无声地看着眼前薄怒的女子,慢慢松开了怀抱她的双手。 一阵风袭来,将他一头披散在肩的墨色长发吹得向后飞扬起来,也将潘慧的发丝吹到了他胸前。他伸手将其脸颊旁的几缕青丝顺到耳后,握住潘慧的右手,将之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潘慧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觉得他的双眸之中带着一些难以名状的痛苦和隐忍,便由着他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他跳动的脉搏上。 双眼骤然睁大,潘慧在一瞬间只觉如遭雷击,愣立当场。 她动了动手指,有点点痛楚从指尖随着血液传到心脏,又由心口漫延到全身各处,直痛得她头皮阵阵发麻,连嘴唇都不住在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杜子昂那张依旧云淡风轻的脸,脸上还挂着她熟悉的笑容,淡定从容。可是这样的笑却让她痛得无法呼吸,只能大口的喘息。她紧紧揪住杜子昂的前襟,叫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的修为!” 不可能!不可能的! 大师兄明明是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人,分明在二十岁之前便已修至人仙之境,怎么可能会经脉之内真气全无,空荡荡地好似一座空城! 潘慧双眼紧紧盯着杜子昂的一对眸子,期盼他能告诉自己是她弄错了,他依旧还是从前的那个天赋异禀的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 杜子昂却是勾了勾嘴角,手指轻触她的脸颊,柔声道:“忘记了么?我早已在十年前便被灯祖亲手废黜了全部功法。” 平淡的话语,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杜子昂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微笑看着她。 双手渐渐松开,手臂无力地垂下,潘慧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即便是当初杜子昂离开,即便是十年来再也没有人给予她同样的呵护,她也从来不曾绝望过。她一直固执地觉得大师兄一定过得很好。他应该是过得很好的呀……二师叔说过的呀!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废黜功法……十年前…… 为什么她会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潘慧抱住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张嘴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那段消失了的记忆在脑中坚固地封存着不愿意被她回忆起。 杜子昂蹲下身来,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道:“忘记了就别去想了。” 他原本也不过是想看一看那个人究竟将潘慧的记忆封存了多少,原来倒是将整件事情都全部封印了,只留下了他离开的那么一个小小片段。 杜子昂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有戾气闪过。 原来那个人竟是厌恶他到这般地步,连唯一会对他有所不舍的人都要去算计,让潘慧一直活在被抛弃的记忆中,让她对他心生恨意。 “大师兄……” 潘慧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痛苦和自责。杜子昂扯了扯嘴角,刚想出声劝慰,岂料潘慧双手一伸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半趴在他怀里,如小时候一般将整个脑袋埋在他颈间,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杜子昂上身一阵轻晃,直接坐在了地上。耳边没有哭泣声,他看不到潘慧的表情,只能从她微微颤抖的身子明白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安抚地轻轻拍着潘慧的后背,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潘慧摇头,将双臂揽得更紧了一些,闷声道:“小慧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大师兄!” 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即便当初大师兄真的犯了极其严重的门规又怎样!反正她不要再离开他身边,大不了一并被逐出师门! 她,不在乎! “小慧乖……”杜子昂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潘慧打断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潘慧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坚决不答应。 “小慧……”杜子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潘慧拉得坐直了身子。看着一脸倔强瞪着他的绯衣女子,他最终只能宠溺地抬手刮了一下她挺巧的鼻梁,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的约定?” 如果他转身离开的那段记忆没有被封存,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当初的那个约定也被保留在了潘慧的生命之中。 “约定……”潘慧歪了歪头,忽而又重新瞪着杜子昂,道:“不许赶我走!” 她当然记得那个约定。大师兄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敷衍她,说什么只要她成就“玉娘”了便会回来,还偏偏年幼的她就这么上了当! 这些年来她已经明白,长明轩开山到现在一千多年,每代弟子之中只会出现一名弟子有机会得到长明灯认可入主本命宫,而且必须是在人仙之境之前方可得到长明灯的认可,一旦步入人仙之境便再无可能。长明轩到现在一百二十七代却只有不到五十名弟子得本命长明灯,且那些弟子均为女子,所以才会有了“玉娘”这个称号。 一千六百多年,却只有不到五十名女弟子成就了“玉娘”,谈何容易! 大师兄当初分明就是在诓骗她! “反正你现在没有修为了!正好换我来保护你!”潘慧嘟嘴,说得理所当然。 “小慧,你不想让大师兄回去了么?”杜子昂继续诱哄她。 岂料潘慧丝毫不上当,直接撇嘴轻哼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怎么可以……”杜子昂轻叹,眼眸之中温柔如水。 “怎么不可以!”潘慧怒道。 杜子昂凝眸,轻笑,却在一瞬间仿若回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长明轩大弟子:“因为大师兄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去,想让那些人看清楚,当年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潘慧不由愣住了。 她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恢复了她记忆之中的模样,潇洒不羁,桀骜不驯,在这一瞬间,就连漫天的烟火和星光都不及他脸上的神采来得光芒耀眼。 ------------ 第122章 盖一个章(一) “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等小慧成就‘玉娘’那天,大师兄便回来了。” “好!一言为定!打勾勾!” 昔年的约定回荡在脑海之中,潘慧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之中不甚相同的脸,有了沧桑的痕迹,有了岁月的留影,唯一不变只有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依旧如当初那般……温暖。 大师兄说,他还想回去,所以十年前的那个约定不是敷衍,不是宽慰,而是真实的一个约定,所以,只要她能做到,便一定能让这个约定兑现,是么? “大师兄,小慧会努力的!” 潘慧知道,她现在是不能跟在杜子昂身边了,一如十年前,若不是经脉尽损、功法全废,他一定会带她走的吧!哪怕颠沛流离,哪怕风餐露宿。 他想要堂堂正正的回去,只因为他想要那些人认错,虽然潘慧还是记不起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认定了就好!只要她相信他就好!这个世间哪来那么多清晰的对错!黑白规则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制定。若有人将他们说成是黑,那她就将这个黑白颠倒了便好,只要她有这个能力!只要她有这个运气! 杜子昂嘴角含笑,双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将潘慧一并扶起,道:“小慧再耐心等待一段时日,也许再过个三年五载大师兄便能自己回去了。但是,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再不可以同以前那般任性。大师兄想看到的是从前那个开开心心、没心没肺的小慧,而不是一天到晚只会将自己伪装成刺猬的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最杰出的弟子。” 潘慧眼珠子一转,将目光落到旁处,只是抿着嘴笑得贼兮兮的。 杜子昂眉心不由一跳,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潘慧一个人偷笑了一阵子,忽而转眼瞅着他,道:“原来……大师兄一直都在偷偷摸摸地关注我啊!” 害她还一直以为自己被他遗弃了,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久好久。 她伸出右手用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杜子昂的胸口,道:“你让二师叔照顾我,却又从来不许二师叔告诉我你的行踪,你就这么害怕我会去粘着你啊!你说吧!你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在想,终于可以甩掉这个粘人的小牛皮糖了!” 杜子昂被她戳得后退了两步,看着她明显贼亮的双眼,知道她并没有在生气,不由微微放下心来,一把将她右手握在手中,无奈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嫌弃你粘人了?” “有啊!小时候每次都把我一个人丢屋里睡觉,从来不陪我。” 她可记仇的呢! 她自幼便怕冷,偏偏大师兄身上一直都是暖暖的,抱着很舒服,尤其是冬日里睡觉和一个暖炉似的,可是大师兄从来都把她赶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小慧……”杜子昂眉心抽动了一下,没由来觉得一阵头疼。 这丫头还真的是和小时候一样童言无忌,分明都已经是大人了,还丝毫不顾及这些话能不能说。 潘慧抬起下巴,半挑衅半撒娇地看着他,明明双眼都已经笑得眯成一条线了,鼻子里还不忘轻哼两声。 “不闹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杜子昂还握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帮她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深夜的寒风一吹,潘慧打了一个激灵,刚才已经下去了的酒劲又被风给吹上头了。 她揉了揉隐隐生疼的太阳穴,拉着杜子昂往回走,脚步却又开始晃晃悠悠起来。 杜子昂轻笑一声将人拉住,在潘慧疑惑的目光中弯腰蹲在了她身前,道:“上来。” 潘慧咧嘴一笑,连忙扑到杜子昂背上,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杜子昂背着她站起身来,缓步朝着潘慧指的方向走去,耳边是她轻浅的呼吸声,还有不时的低声轻笑。他就这么背着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肩上有着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只为了这个女子。 潘慧满意地靠在杜子昂坚实的后背上,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师兄……” “嗯?”杜子昂把她往上托了一托,让她不必那么费力。 “大师兄,小慧已经会成为‘玉娘’的!” 不管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就算再艰难她也一定要成为“玉娘”,只有这样她才能拥有与轩主一样的地位与权力。到时候若大师兄没能回来也没关系,他回不来,那么她就去接他好了。 “嗯。”杜子昂没有迟疑,低声回应了她的誓言,就如同从前一样,从未对她泼过一次冷水。 “所以,在小慧成功之前,大师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然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从前她努力修炼只不过是想尽力追赶他的脚步,即便那个距离很大,大得让她看不到希望,她也从未停歇。 而如今,这个她一心追赶的人却突然从云端跌落了下来。不过,没关系,她还好好的,她一定会将他重新拉回从前的辉煌中去。 她不知道这十年来,失去了一身修为的杜子昂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对于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他还活着,重要的是她还能重新见到他,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失去努力成长的意义。 “好。”杜子昂点头,将潘慧有些下滑的身子又往上托了托,继续稳步向前走着。 怎样都好。只要她还好好活着,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去找出当年的罪魁祸首,去报仇雪恨。 潘慧将双臂收紧了一些,下巴靠在杜子昂的肩膀上,满足地笑了起来。 大街上早已没有了那些追逐嬉闹得孩子们,一个个都被大人牵回家去守岁了,只有各家各户门前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潘慧看着青石板路面上那些还未清扫掉的烟花筒,想起今晚的烟火盛宴,不觉抬起头来看向夜空。 没了烟火的争艳,天空恢复成了一片深邃的蓝黑,因为没有月亮,星子闪耀着点缀在夜幕上,洒满了整片黑夜。 “大师兄,大师兄,你看天空好美。”潘慧拍着杜子昂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和她一起欣赏夜空的美景。 ------------ 第123章 盖一个章(二) 杜子昂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星空,眼神变得深邃了几分。 传说天上的一颗星子便对应了人间界的一个生命,若有流星陨落便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和重生,若有一个星突然消失不见了,那便是有人的魂魄消亡于七界重归于混沌之中。 他曾经也会在夜里仰望,想找出自己的那颗星,不过这个喜好在十年前便终止了。 找出来了又能如何?未能位列仙班的修仙者最后便只有消亡这一条路可以走,所以看与不看其实没有差别,命运从来不是由一颗悬挂在夜空的星子决定的,而是由自己。 他早已不会将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 潘慧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双眼,轻哼了两声。 “困了?”杜子昂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分明已经睡眼朦胧了,却强撑着眼皮看着遥远的夜空。 “困了就回去吧!”杜子昂低声说道。 潘慧继续揉了揉双眼,点头:“好。” “接下来往哪儿走?”他们其实已经快走到街道的尽头,前面是一个三岔路口。 潘慧定睛一看,又眯着双眼趴回杜子昂的肩膀上蹭了蹭,轻喃一句:“左边。” 杜子昂被她的动作弄得身子一僵,不多时便听到耳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潘慧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让他觉得有些微微发痒,却又不敢动弹,怕把背上的人给摔了下来。他只能摇头轻笑,继续背着她往前走去。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潘慧抬起头来,伸手指着前方的一个宅院,道:“就在那儿。” 杜子昂立马停下脚步,小心地将人从背上放下来,转身看她依旧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的几分,眼底渐渐有柔光化开。 “回去吧!我在这看着你。”他轻声道。 潘慧迷迷糊糊地点了一下头,越过他往宅院走去。走出丈远,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发现那人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一袭白色长袍在寒风中被吹得猎猎飞舞。 潘慧眼眸一亮,瞬间清醒了起来。她转身跑回杜子昂身前,伸手右手,道:“打勾勾!” 杜子昂微愣,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拳头和那根固执弯着的小指,再看了看紧张盯着他的潘慧,他笑着用自己的右手小指勾住了她的,道:“好,打勾勾。” 潘慧脸上瞬间漾开了笑。 这是她与他的约定方式,只要打了勾勾便绝对不许双方抵赖。 只要能换回他的身份,她愿意暂时离开他身边,愿意继续枯燥的修炼,但是她需要他的一个承诺,需要他答应再也不会将她轻易丢下。 “盖章!”潘慧揪起杜子昂的大拇指,将自己的印在他的指腹上,开心地说道:“好了!盖完章就不能反悔了!大师兄以后都不可以再抛下小慧!” 有清冽的笑声从杜子昂唇齿中溢出,继而笑声渐渐大了起来,空荡的大街上回荡着他爽朗的笑声,而夜空之中有一颗星子似乎也被他的心情所感染,闪亮了几分。 “不许笑,不许笑!”潘慧见他不回答,只是大笑,不由恼羞成怒地跺脚,跳将起来用另外一只手去捂他的嘴。 笑声瞬间小了下去,却还有零零星星的从潘慧的指缝间溢出。杜子昂扶住她的腰,任由她将自己难得的愉悦给捂住,笑意从漆黑的眼眸之中透了出来。 潘慧一时被他的眼神迷住了,心不由重重地跳动了几下。她立马讪讪地收回左手,一双眼睛开始到处乱瞟。 杜子昂却只作不察,顺着她的话说道:“好。盖了章便不会再丢下小慧了。” 潘慧下巴微微上扬,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表情。她看着两人依旧勾着的右手,眼珠子一转,将手收回,撅嘴道:“不行!以前也是这么盖章的,大师兄最后还是走了。” “那你想要怎样?”杜子昂宠溺地看着她,任由她对着自己胡搅蛮缠。 潘慧狡黠一笑,右手缓缓贴在了杜子昂心口的位置,掌心之下是他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刚劲有力的震动着,让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人鲜活地站在她身边,不再是每回梦中见到的那个求而不得的背影。 杜子昂没有出声,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将自己的生命放心地交予她手中。 有热气从他心口处慢慢晕开,还伴随着一点点的刺痛,杜子昂看着潘慧专注的神色,依旧什么都没有做。 他相信,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会伤害他,若真要伤害,他也必定会甘心受着。 良久,刺痛消失,杜子昂只觉心口处有一丝沁凉慢慢地直接透进了他心里。就在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之时,衣襟已被潘慧“呼啦”一下扯开,一个闪闪发亮的蝴蝶印记出现在他皮肤上。 潘慧笑颜如花,看着这个她亲手印上的痕迹,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右手覆了上去,道:“好了!在这里盖个章,你就要反悔不了了。” 这可是她某天闲来无事去藏经阁百~万\小!说时发现的一个小术法,能用自身真气在他人身上留下一个烙印,形状图形又自己决定,只要那个人修为不及她便无法将烙印消失。 原本也不过是哪位前辈自制的用来戏弄别人的小术法,今日倒是让她派上用场了。 潘慧双眼一眯,笑道:“若是以前,大师兄的修为比小慧高那么多,肯定印不上去。现在大师兄没有小慧厉害了,所以这个蝴蝶你是消不掉的。这样你就赖不掉了。” 她的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小得意,还有幼时惯有的调皮。 被潘慧微凉的手指触碰在心口,杜子昂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眼神顷刻间变得深邃了起来。 他的右手覆上潘慧的手背,紧紧握住,左手只是一带便将人拉进了怀中。 潘慧看着自己突然落入的胸膛,感觉到彼此之间只剩下一对被握紧的右手,再无其他空间,不由错愕地抬头,只看到大师兄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一个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然后,她便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 第124章 盖一个章(三) 杜子昂轻轻摩挲着她的双唇,一点一点地诱惑她张开唇瓣,温舌滑进她的檀口之间。 潘慧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觉得鼻间尽是他的气味,连唇舌之间也染上了他的气息,让她的心口有些微微疼痛。 他的右手已经扣在了她脑后,左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潘慧头晕脑胀地阖上眼帘,任由他带起两人的唇齿纠缠,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微微发热,身子软得完全站立不住,只能将双手攀附在他的肩上,紧紧依靠着他。 良久,唇分。潘慧微微喘息着,红晕布满了脸颊,连带着颈部的白玉皮肤也呈现出粉红瑰色。她依旧紧紧揪着杜子昂的外衣,一双眼中满是迷离神色。 好像,心口不再疼了。 这个男人,好像的确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记忆中的大师兄从来只会温柔地宠着她,无论她如何撒娇胡闹都淡然地微笑。 可是刚才…… 潘慧靠在他怀里,听到他明显比方才快了些许的心跳,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她再不谙世事也懂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般突然让她完全没有想到大师兄会有如此侵略的一面,使得她整颗心直到现在都还嘭嘭的乱跳。 脸颊贴着的是他裸露的胸膛,潘慧潮红的脸上变换了好几种表情,终于恨恨地一张嘴直接在他地胸口留下了一串牙印。 杜子昂猝不及防下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丫头还真舍得发狠。 听到他的抽气声,潘慧才从窘迫之中微微找回了一点脾气。她向后退了退,却不料对方双手依旧紧紧揽着她,让她丝毫动弹不得。她只能红着脸低声叫道:“放开了啦!” 双臂略微松开了一些,让她有了一个可以活动的空间。潘慧扬起头瞪着他,怒道:“大师兄是坏人!”薄怒的眼眸配上微红的脸颊,怎么看都觉得气势不足。 杜子昂蹙眉,摆出一副无辜地表情,问道:“我哪里坏人了?” 可怜的眼神和委屈的语气让潘慧心口又猛地重重跳动了几下,连忙鼓起腮帮子,控诉道:“你……你欺负小慧!” “哪有?”杜子昂眨了眨眼,将脸稍微凑近了一些,道:“不是你说要盖章的么?我便盖了一个。” 鼻息喷到她脸上,潘慧立马手忙脚乱地将他的俊颜推开几分,道:“哪有这样盖章的!你耍赖!” 杜子昂双眉一挑,又继续凑近了一点,道:“你都可以在我心口盖章,为何我不能在这里盖?” 潘慧只觉得脸颊一阵发烫,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更红了。她再接再厉地将人又推远了,跺着脚恼羞成怒道:“你再说我可不理你了!” 这人现在怎么变得这般无赖了嘛!把她以前那个温柔潇洒的大师兄还回来啦! 杜子昂见再逗下去,某人就得要暴跳如雷了,这才低声轻笑了起来,哄道:“好了好了,是大师兄错了,好不好?不生气了。” 潘慧扭头轻哼,想想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便不甘心地踩了他一脚。 什么嘛!亲都亲完了,又说做错了,当她是白菜梆子想啃便能随便啃的么! 潘慧越想越生气,抬脚又作势要踩,这回杜子昂倒是飞快地躲开了,换来潘慧气呼呼地瞪着他。 杜子昂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有些眷恋:“夜深了,快点回去歇息吧。” 潘慧支吾着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伸手再度覆上自己刻在他心口的那个蝴蝶印记,指尖有点贪恋他胸口的温度。 半晌,她轻声道:“不许让它消失了。” 即便是以后他恢复了一身修为,也不许让这个印记消失。这是她刻下的,所以必须伴随着他一生。 “好。”杜子昂应道。他明白她的意思,这样的要求和束缚,他甘之如饴。 潘慧嘴角漾开了笑。她抬起头来看着杜子昂,忽而垫着脚尖凑近他脸颊,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轻吻,而后立马转身跑远了。 杜子昂哑然失笑,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这丫头总能在不经意之间给他带来一丝惊喜,让他这颗阴霾了十年的心终于有了一线光芒照耀进来。既然她要让他重新走回阳光下,那他便走出阴霭又何妨? 看着潘慧飞快地跑进了宅院,杜子昂这才将衣襟拉拢,转身离开。 他的确应该好好地重新出现在一些人的视线之中,让他们明白,他杜子昂回来了! 十年前,他们既然没能将他彻底毁去,那就该做好准备承受他复仇的怒火。 戾气出现在眼眸之中,杜子昂嘴角扬起了一抹森冷的笑,一身黑衣白袍在深夜的寒风之中猎猎飞扬。 大堂之内,老板娘还在守岁,暖黄色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将人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她眼角看到一袭绯色衣裙出现在屋檐下,便招呼了一声:“回来了。” “嗯。”潘慧点点头,走了进去,坐在靠墙的八仙椅上看着烛火若有所思。 她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只是在想自己接下来应该这么做。长明轩的“玉娘”可不是光凭着努力修炼便能成就的,否则也不可能千百年来只出了不到五十人。她现在在犹豫着是回长明轩去闭关修炼还是继续游历天下增长见识。 “老板娘,你在人间待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对修炼有帮助么?”潘慧思索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一问见多识广的老板娘。 老板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是不明白为何潘慧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便变得深沉了起来,倒也没有多问,只是答道:“我在万生岛时便不爱修炼,不然也不会跑到尘世间来鬼混多年。虽说我无法告诉你四处游历对修炼会否有帮助,但我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让我的心境开阔了许多,不再是当初离岛之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老板娘的语气是平和的,让潘慧的心也渐渐明朗了起来。 修仙之人修的不就是一个开阔的心境么?只有心境开阔了,才能离天道更近一步。 “过完年我打算离开凉城。”潘慧右手虚握成拳,食指指节抵在鼻尖。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个决定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地问道:“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了么?” “我想往北走一走。”潘慧沉吟。 先去北边看一看敖晴口中的冰流集。 ------------ 第125章 连云小镇(一) 正月十八,瑞雪。 在西宋与北齐交界的连云小镇上,昔日的唐家大宅迎来了一位新主人。 好事的人此时看着在唐家大宅内进进出出的那些奴仆,在一旁议论纷纷。 连云镇因着处于交界的位置,历来治安就不是太好,时常有惯匪窃贼流窜。在这儿,律法还没有地头蛇来得有用。 而现在,连云镇的地头蛇风老大便踩着青石板路面上的残雪,走到了昔日的唐家大宅。 哦,不对,这座宅子如今也不叫唐家大宅,换了门头,改名为刑府,听闻新来的主人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 连云镇上大多是青壮男子,因为这地方实在不适合养老,而且这地方也没几个人能活到寿终正寝,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据说这唐家老太爷便是在睡梦之中死于仇家之手,但唐家护院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着。 镇子上的年轻女子也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已嫁人,即便是没有嫁人的那也是有凶悍爹娘护着的主。 这次冷不丁的从外面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女子还很有钱,否则怎么能直接将家底厚实的唐家给买了下来。这可让镇子上那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们顿时来了兴趣,却也有了几分忌惮。 一个敢只身在外的年轻漂亮的有钱女子,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寻常角色,最起码那样貌看着就不寻常。 谁都知道,要想在连云镇生存下来,你要么得有钱,要么得有势,不是官府的权势,而是拳头的大小。 风老大便是连云镇上如今拳头最大的那个人。 风老大其实并不老,至少来说比镇子上原来的老大要年轻得太多了。 他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已经在镇上摸爬滚打了小二十年。从八岁那年打死了那个控制他们的老乞丐,到十二岁杀死了一个流窜到连云镇来的采花淫贼,十六岁那年单枪匹马挑了前任连云镇老大的宅子,一年内将前老大手下的亲信全部肃清,十七岁那年,他便成为了连云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老大,一当便是十一年。 十一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明枪暗箭的想要杀掉他取而代之,但那些人最后都成了风老大后院的花肥。 风老大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喜好,那就是他很喜欢种花。他的后院之中种满了各色鲜花,每株鲜花底下都埋了一个死人,全是死在他手中的人。 而且风老大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他从来便对女人丝毫不感兴趣。他当上老大的十一年里,不少人为了巴结讨好他,送去了各色美女,都被他拒之门外。 而今天,现在,作为一个从来不近女色的男人,作为连云镇的老大,他竟然亲自登门拜访刑府的女主人,这让整个镇子都了。 这连云镇是要变天了么? 此时,风老大早已被刑府的管家请入了大宅。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院内的布置,嘴角微微一勾,心中已是明了。 这座宅子的新主人,果然不简单。 分明与从前的布置相似,只是稍微改动了几处,便形成了一个阵法,若是贸然闯入,只怕会被轰杀当场。 风老大心中冷笑,眼中却又嗜血的红芒一闪而过,待管家抬眼看来时,他依旧还是那个面容儒雅的男子。 管家将风老大毕恭毕敬的请到大堂内坐下,又唤来侍女上了茶,这才退往后院去请自家的女主人。 风老大悠闲地品着茶,四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分明只是正常的摆设,却因家具木质的不同而显出特别来。 整个大堂之内的桌椅竟然全部用的都是皇家特供的小叶紫檀!这已经不仅仅是钱可以办到的事情了,即便是权势也是整个宋国都不敢轻易得罪的权势。 不错,连云小镇虽然在交界处,实际上还是属于西宋的国土,只是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这份身份的概念而已。 可是他不同。 他,风念可,和这些俗人自然是不同的。 风老大笑得儒雅,让走进前厅的女子都不觉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兴趣。 盈盈的笑声传来,风老大站起身来,双眼微眯,而后笑了起来,只因他看到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这女子看起来约摸四十五岁光景,身穿一件粉橙色底滚边梅竹菊纹样直领偏襟上衣,逶迤拖地山茶黄印花四喜如意纹缎裙,乌黑发亮的披肩长发,在头上绾成别致的元宝髻,云鬓里斜插着一根花骨钿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绞丝银镯,腰带上面挂着一个绣双喜纹缎香袋,脚上穿的是绣玉兰花的绣鞋,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香娇玉嫩。 女子娉娉婷婷地走来,到风老大身前三尺处站定,福了一福,笑道:“想必公子便是连云镇的风老大,奴家姓刑,闺名巧茵。一早便听闻风老大侠肝义胆,对镇上的百姓多有照拂,以后奴才还得多仰仗风老大。” 眼前的男子,身穿一件鸦青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青色几何纹皮带,面色白净,体型挺直,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三教九流聚集的连云小镇上的老大,倒像一名儒雅的书生。 但是刑巧茵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深不可测,因为他有着一双犹如古潭般的眼眸和一张略显凉薄的唇。 风老大笑道:“在下风念可,承蒙镇上朋友不弃,叫在下一声风老大,自然是要对镇上的事情多上点心,姑娘客气了。” 侠肝义胆?! 呵,他风念可活了二十八个年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赞自己,还真的是十分……刺耳! 刑巧茵移步到主位坐下,右手轻抬,对风老大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见其顺着自己的手势坐下了,方才柔声笑道:“原本奴家是准备等家里收拾妥当了,再去谷风楼置办一桌好菜请风老大喝酒,却不曾想风老大如此瞧得起奴家,竟然亲自来了,当真让奴才受宠若惊。” 一旁有侍女上来奉茶,刑巧茵接过,微微敛了一下眼帘,便见侍女低着头退了下去。 ------------ 第126章 连云小镇(二) 刑巧茵抿上一口清茶,将茶盏搁在桌面上,续道:“风老大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吃一顿便饭再走。奴家让下人们多去准备一些好菜,就在家里讲究一下如何?”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正好将沾染了胭脂的杯沿一侧朝外,嫣红的胭脂落在青花瓷上,显得格外的诱人。 风老大的眼神不觉深沉了一瞬,快得让人无从捕捉。他左手轻敲扶手,道:“刑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比较恋家,一日三餐均在自家解决,便不讨饶刑姑娘了。如今既然刑姑娘来到连云镇,那便算是一家人,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姑娘自管开口,在下定当鼎力相助。” “如此便先谢过风老大。既然风老大将话都说得如此明白了,奴家自然不便强留。不过风老大日后得空还请多过来坐坐,奴家初来乍到,还望能多结识一些同风老大这样的豪杰。”刑巧茵掩口轻笑,眉目间满是妩媚。 风老大心头一跳,只觉得丹田之内有一丝异动,再探时却又毫无异常。他淡淡瞥了手边的茶盏一眼,又看了看低眉浅笑的刑巧茵,直觉这个女子不是善类,便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便不多讨饶,告辞!” 刑巧茵起身将风老大送出大门,在他的“姑娘留步”声中停下了脚步,道上一句:“风老大慢走。”她见那人快步流星地离开了,这才嘴角一勾,转身回屋,将门外一众好奇的大汉们甩在了身后,眼眉只见满是嘲讽。 刑巧茵走入后院,见东厢那边的门虚掩着,眉心不觉狠狠抽动了一下,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却又在阖上眼帘再睁开后恢复了惯有的风情万种。 她走到东厢前站住脚步,不多时便听到屋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饶是心中有所准备,刑巧茵的眼角依旧不可避免的抽搐了两下,这才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床榻之上,一道红黑色身影优雅地侧卧着,眼中带着惺忪睡意,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但是刑巧茵知道,一个刚睡醒的人是不可以穿戴得如此整齐,连发丝都不曾带有一星凌乱。 “大哥还真是好睡啊!将棘手的事情都全部丢给小妹来做了。”刑巧茵笑着抬手理了理鬓角,在床榻对面的长椅上坐下,还不忘整了整方才在外被风吹得翻起的衣袖。 横竖她现在都是斗不过刑真如的,而且如今又不在火魔宫,即便是想求父亲庇护都求不得,还不如依旧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活,反正只要她不去主动挑衅,对方好像也从来都是听之任之,就连她一口气烧死了好几名师兄弟,刑真如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地当作没看见。 刑真如阖着双眼侧卧在床榻之上,听了她的话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我听闻那个风念可皮相很不错,白面书生一个,不正合你的胃口?怎么?看不上?”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动作,但是刑巧茵却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神识笼罩之下,只要她胆敢靠近便绝对会身受重伤,而且还是内伤。她素来惜命,可不想没事自讨苦吃。 刑巧茵呵呵一笑,道:“此人……定力极高呢!” “哦?你给他下药了?” “不过是一点点魅香。”刑巧茵笑道。 刑真如轻哼一声,笑得不置可否。 一点点?刑巧茵口中的一点点从来都是能将人直接放倒的药量。不过如此看到,那个风念可倒是有些能耐,果然不愧是让他有点兴趣的人。 “他没有反应?” 刑巧茵嗤笑一声:“岂止是没有反应。他眼眸之中一片清明,看来应该是练过‘清心咒’,不过嘛……”她顿了顿,眼波轻转,低笑不语。 清心咒? 刑真如终于睁开双眼,却没有看向刑巧茵,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他没想到竟然会再次遇上清心咒,当初在微山之上,他早已见识过这个道家真言的威力,虽然他并不清楚身为长明轩弟子的潘慧为何能使用道家真言,但是清心咒的封印净化之力让他颇为震动,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 连魔界至尊血魔都能镇压封印的清心咒,若是修炼了,该会有怎样的威力? “你能确定是清心咒?”只片刻,刑真如的眼神便从飘忽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刑巧茵,双眸之中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胆敢给他下迷情药的妹妹,他还当真是消受不起。 刑巧茵扬眉轻笑,抓起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把玩着,漫不经心道:“不能确定,所以,我给他下了‘红豆’。” 红豆,却并不是那种寄情相思的孔雀豆,而是一只蛊虫。那是以自身精血所喂养出来的蛊虫,一旦下到别人身上,那个人会便有一缕相思时时刻刻想念着她,最后只想与她在一起。 刑巧茵因着火毒的缘故,一直对男女之事甚是喜好,故而也对那些魅香、迷情药之类的颇有研究。某一日心血来潮了便养了几只“红豆”,以便日后能用到那些遇上让她敲得顺眼又不是被她轻易烧死的人身上。 刑巧茵笑了笑,直觉风念可不会被她烧死,所以她便在给他的茶水中下了一只。算算时间,今晚应该便会发作一次。 如是想着,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眼眉之中尽是欢愉。她站起身来,理了理额前的发丝,道:“大哥若没什么事,小妹便先行告退了。” 刑真如唇角一勾,随即闭上双眼,又恢复了先前的慵懒模样:“别忘了我们的正事。虽说我素来不管你的事情,但是这次烧死了将近十个弟子,老爷子可是会心疼的。而且若是让老爷子发现他们是如何被你烧死的,你觉得你还能逍遥自在地跟在我身边么?” 刑巧茵全身一僵,良久才将心头的颤抖压下,活动了一下眼珠,定了定神,道:“我相信大哥不会让爹爹发现的,对么?若你还想让我帮你控制男人的话。” ------------ 第127章 连云小镇(三) 刑真如斜靠在枕上,嘴角的笑容优雅静谧,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但是刑巧茵却知道,这个笑起来温文儒雅的男人,一旦睁开双眼会是怎样的尖锐如刀,至少她如今还没有反抗他的能力,所以只能依附他生存。 “我要休息了。”刑真如并未再度睁开眼,只是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一口气堵在胸口,让刑巧茵突然有点难受,就好像是狠力一拳都砸在了虚空之中的失重感。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琢磨不透,明明前一刻笑得云淡风轻,下一瞬便能眼也不眨地将她丢到了赵炀的床上,却又在京城的落脚处等了她足足七天。 这样的一个人,她从小仰望的人,她曾经想一直陪伴的人,如今却让她觉得甚是陌生。 刑巧茵自认自己做事从不循礼法,随性而为,可她的大哥却让她看到了刑天一脉的疯狂——刑真如根本便不是不循礼法,而是根本便没有将任何天道放在眼中,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包括玩弄人心。 她没有扭头便也知道那个人的神识依旧锁在她身上,她分明记得半年前刑真如的修为还没有这么高深莫测,如今都让她完全探寻不到的感觉,这已经不是高出她一点半点,而是绝对的实力压制。 刑巧茵双手拢在袖中置于身前,她动了动手指,缓步走了出去,继续将门带得虚掩上。 她记得在京城的时候刑真如便从未锁过门,似乎完全不担心她会去暗算他一般,如此的有恃无恐才是真正让她害怕的原因。 直到刑巧茵彻底离开东厢,一个黑衣人方才从院子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往那扇虚掩的房门走去。 房间之内,刑真如依旧在闭目养神,气息平缓绵长,就彷如睡着了一般。 黑衣人却没有立即靠近他,只是进屋后将房门关上,于床头站立着。 这里是最接近刑真如脑袋的地方,他的一头黑丝也随意地铺开在枕边,完全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可是黑衣人没有动,如此一击必杀的好位置,她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候。 过了许久,刑真如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四品以下的官员有一大部分接受了馈赠。”黑衣人开口,声音有些粗糙低哑,如同是嗓子坏掉了一般。 刑真如“嗯”了一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去给我寻一个人,便按照小姐的模样去寻,寻到后把她送到太子东宫去做个粗使丫鬟,最好连体型都能想象。”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去把嗓子治好,别让我听着难受。” 黑衣人身子一僵,眼神之中有了闪烁,最终只是应了一声离开了房间,将房门虚掩上。 她的嗓子是被人毒哑的,在很小的时候。致使她成为了全家的笑柄,所有庶出的弟弟妹妹都嘲笑她羞辱她。她也曾经奋起反抗,得到的结果却是被父亲一顿毒打,而母亲只能无力地在一旁为她求饶。 后来她学会了隐忍,她以为只要忍到嫁人便好了,可是府内的那些姬妾们却不想等,她们害死了母亲,又将她赶了出去任她自生自灭。 她永远都记得母亲咽气前挣扎地告诉她:“秋儿,不要将真心交托给男人,他们只会让你受到伤害,要好好的爱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大雨滂沱中,她被丢弃在垃圾堆旁,没有人知道她是平南侯府家的嫡出小姐,没有人愿意帮她,只是惶恐地避开她伸出的手,直到有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个人一袭黑纹红衣,清秀的眉目,在阴暗的天里,在滂沱的雨下,毫不在意垃圾顺水横流的脏乱,没有一丝厌弃的神色,从垃圾堆旁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医馆救治。 她在那日之后便高烧昏迷了许久,再醒来时,那个少年还在身旁,托腮在病榻旁睡着,睡颜干净纯粹。 于是,她选择了跟他走,没有任何怀疑,没有任何询问,她不需要知道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没有关系。她只知道,这个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生的希望,这个人告诉她想要报仇便好好活下去亲自动手。 也许,这个人的睡颜在那一瞬间便已蛊惑了她,让她愿意一辈子跟随在他身旁,只做一个影子。 她舍弃了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赐予她的姓,被刑真如身边的另外一个影子认作了妹妹,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平南侯府的嫡出小姐余秋路,只有一个名叫唐秋陆的影子。 唐秋陆回头看了房门一眼,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泛起。她分明记得当初跟在他身边时,她表示她要留住这副嗓子,以便记住仇恨。而他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随她。可为何今日却突然要她去将嗓子治好,只是因为听着难受? 分明都听了这么多年了…… 她心中虽有不解,却秉着一个影子的原则没有开口去询问缘由。反正他要做什么,她便拼死去完成,反正这条命是他给的。 唐秋陆快速走入阴暗之中,经由密道离开了院子。 直到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刑真如这才睁开双眼,眼神却再度出现了飘忽迷茫。 他从前丝毫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却突然介意了起来,这样的情绪让他有些意外,不是意外自己的介意,而是意外自己的失控。 他的情绪失控了,就有如上次他将刑巧茵丢入皇宫之中一样。 如今的他越来越暴躁,不时还会有毁天灭地的疯狂想法,虽然他很满意这个想法,但是不代表他会愿意自己的心境不受控制的改变。 任何失控的背后隐藏着的都是绝对的危机,而他刑真如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自身出现危机的男人。 只是刚才那一瞬间,虽然阿秋说的话不多,却让他心头产生了狂躁的感觉,只想将这个人丢出去。而且,甚至在那一刻,他很想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仿佛只有她能慰藉他心中的狂暴,让他心神安宁。 这,究竟是哪里失控了? ------------ 第128章 微山灵脉(一) 夜幕渐渐降临,凉城的街道上却越发热闹了起来,沿街的小商贩们早已收了摊,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两旁满是拥挤的人,潘慧便在这些人潮之中被敖晴拉住穿梭着。 依着凉城的风俗,正月初八、十五、十八三日晚上都有闹龙灯和舞狮,今日正好是正月十八收灯日,也是三日闹龙灯之中最热闹的一次,因为在正月十八这一日再也不用担心龙灯会被损坏掉,可以尽情的玩闹。 凉城的龙灯和其他地方的还略有不同,并不是由布料做成的龙形布偶,而是真实的灯。 龙灯前面安置一个龙头形状的灯笼,尾部也是龙尾型的花灯,而龙身则是由一盏一盏被安置在条凳上的花灯组成,无数个条凳连接而起,成为一个真实的龙灯。当花灯全部点燃的时候,从远处看去便是一条闪亮燃烧着的火龙。 潘慧比较喜欢站在高处看着整条龙形,可是敖晴却喜欢接近了去观看各色组成龙灯的花灯。 龙灯舞起来的时候会有各种斗灯,有时候还会两条龙灯交缠在一起,热闹却也危险,大人们都将自家的孩子扛在肩上站得远远的观看,只有那些活跃的少年会追逐在龙灯身旁随着龙身舞动一起欢腾。 各色烟火伴随着热闹的锣鼓声在夜空绽放,潘慧抬头望了一眼璀璨的烟花,嘴角露出了一丝恬淡的微笑。 敖晴在人群之中追逐玩闹了许久这才回到潘慧身旁,看着她的笑容有一瞬间晃了神。她眨了眨眼,不明白方才突然在潘慧身上看到的柔和神光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好凑了过去,问道:“你在想什么?” 潘慧扭头看了敖晴一眼,又继续将目光投向夜空:“我在想,天究竟是什么?天道又是什么?为何我们追寻天道却成了逆天之行,连失败都不被允许。” 敖晴微微一愣,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天生仙胎,原本就是从仙界而来,她不需要追寻天道,因为天原本就是她的家。可是这些修仙的凡人们却从来不属于仙界,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属于人间界的生灵,或许这就是他们会受到天罚的原因吧! 魂飞魄散不正是天罚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何要修仙?”敖晴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说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深沉。 潘慧顿时怔住了。 为何修仙?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 她自有记忆开始便生活在长明轩,对她而言修仙似乎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可今日被敖晴这么一问,她才发现她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修仙。 从前只是为了追赶大师兄的脚步,可是如今大师兄已经失去全部修为了,她已经站在他前面了,她又想着要帮助大师兄回归长明轩。 但是她究竟为何要修仙,只因为她被长明轩养大?只因为她有一个引导她踏入仙途的大师兄? 潘慧忽而有些迷茫了起来。 “你知道吗?在我血脉传承的记忆里,神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仙魔妖佛几界都将成神当作修炼的最终目标。可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成神,好好的当个仙灵不好么?我就是我,我自出生是怎样便是怎样,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成神,我只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敖晴顿了顿,续道:“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你要什么样的人生。路永远是要你自己去走的,所以方向应该由你自己选择。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 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 潘慧忽而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为何要修仙,但是她却很清楚她其实一直都是在为自己而活,从前是为了让自己离大师兄更近一些,而今是为了让大师兄能够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她的确好像一直以来都在为着大师兄而活,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是在遵循了自己的真心而活,她的心在意那个人,所以她才会为了那个人而活。 潘慧在顷刻间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天道,仙途,这些都不是她想要追求的,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和自己在意的人生活在一起。 潘慧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她莞尔一笑,道:“小晴,明日我要离开凉城了。虽然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我为何要修仙,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我需要力量,所以我还要继续修炼,这样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绝度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梦幻泡影,不堪一击!” 敖晴双眼一亮,开心地拍着潘慧的肩膀道:“我终于知道为何我第一眼就觉得你很亲切了!你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啊!啊哈哈哈……” 她喜欢惹是生非是不错,可是从来不会肆意杀害弱小的凡人。在她看来,她的力量就是用来惩奸除恶的,而偶尔戏弄一下他人只是为了给自己找找乐子罢了。 她不喜欢修炼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可以伤害到她,若有一日出现了威胁,她一定会将自己的力量重新提升到一个他人无法匹敌的高度,这就是她血脉传承中所带来的傲气。 因为她是龙族! 敖晴大笑了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瞪着一双大眼道:“你说你要离开凉城?去哪儿?” “先往北走看看。我此次下山原本便是出来历练的,若能寻到机缘那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这等运气,能开开眼界也是好的。”潘慧笑道。 敖晴撇嘴,道:“机缘哪有那么好寻的。再说了,你身上不是已经有一条尚未炼化的灵脉了么?这么好的东西你不先去好好运用,还要去寻其他机缘?” “灵脉?!”潘慧错愕。她什么时候接触过灵脉了?而且即便是最低等的灵脉也不是她现在的修为可以收取的,她根本不可以有那种东西啊! 敖晴见潘慧的神情不似作假,这才看了看左右,拽着潘慧就往家走。 两人到了家后,敖晴这才指了指一直悬挂在潘慧腰间的那盏袖珍长明灯,道:“喏,你这灯里装着的不就是灵脉么?而且看气息应该还是一条接近上千年的灵脉。” ------------ 第129章 微山灵脉(二) 灵脉?! 潘慧将温着火种的长明灯取下来,看着灯内那个安静燃烧的冰蓝冥焰,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这颗火种竟然会是灵脉! 潘慧突然有了一种类似于抓狂的情绪,很想把去当初那个老者给找出来暴打一顿。现在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颗火种是大师兄拜托给那位老者交予自己的。 为什么一颗火种的原身会是灵脉!那是最起码修为要达到人仙后期才能炼化的东西!大师兄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骗子!一个大骗子!将如此危险的东西送给她!此人绝对居心不良! 早知道她大年夜的时候便应该问问大师兄的,不过…… 想起当夜的情形,潘慧的脸不由飞出两片红霞。她那夜喝醉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长明灯的事情。 敖晴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条灵脉倒是难得的温顺,想来应该是已经被人下了禁制,所以性子火爆不起来了。” 诶?!潘慧呆了呆,想起原先一直很乖巧听话的冰蓝冥焰,心中对敖晴所说的到底是信了几分。 只是那位老者为何要送她一条灵脉,而且既然是灵脉,那必然是微山的地脉,如今地脉被抽,原先郁郁葱葱的微山和有如小仙境一般的碧凌泉岂不是…… 在潘慧出神的时候,敖晴的小手小心翼翼伸了过来想去触碰一下那盏发着幽幽蓝光的袖珍长明灯,却不料长明灯顿时光芒大盛,直接将她弹飞了出去。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敖晴扁扁嘴,站起身来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愤愤道:“不就是碰一下么?还真小气!” 潘慧眼中满是莫名,都不知道在自己想事情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她周围的东西全部被刮倒了一片,而且是以她为中心四散开来的倒下,就连敖晴也明显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给吹飞了。 “发生什么事了?”潘慧问道。 敖晴扭着依旧隐隐作疼的屁股走过来,指一指那盏已经恢复如初的长明灯,撇嘴道:“那个给它下禁制的人只是针对你下的,所以其他人若是想未经你允许触碰它,便会被它强大的力量所伤。” 她刚才只是不小心才着了道,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个灵脉的威力极强,唤作往常恐怕得要地仙才能将其收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送了潘慧这份大礼。 她可不会傻得去相信这是潘慧自己收服的。一个人仙都未到的人怎么可能驾驭得了如此霸道的灵脉。不过送潘慧灵脉的那个人显然对其没有恶意,否则不会让灵脉有如此强烈的敌我辨识能力。 瞧着敖晴不自在的走路样子,潘慧默了默,道:“你……还好吧?” “不好!一点都不好!屁股疼死了!让它给我道歉!”敖晴顿时嚷嚷了起来,让一脚踏进家人的几人都顿住了。 她们原本在人群中没有找到敖晴和潘慧,估摸着这两人可能已经先回来了,便大家一起回家来看看,没想到刚进门便听到了敖晴暴跳如雷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楚星陨问道。 敖晴微微一窘,打死也不说她竟然被一条灵感给袭击了,而且竟然被那条灵脉给掀翻在地。 想她堂堂龙裔,在人间界根本便是无敌的存在,即便是被人偷袭也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落败,说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说!坚决不说! 楚星陨看着院子里满目狼藉,再看看敖晴那一脸纠结的模样,便自发的认为这妮子肯定又闯祸了,立马走上前去揪住敖晴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又做什么坏事了!嗯?把院子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痛痛痛痛痛!”敖晴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跳脚,眼睛眨巴眨巴地很快就挤出了两滴可怜巴巴地眼泪。 潘慧连忙在一旁说道:“没有没有,是小晴方才帮我查看长明灯里面的灵脉,不小心把院子弄乱了,待会儿我来收拾便好了。” 敖晴连忙点头如捣蒜。 楚星陨将信将疑地瞥了敖晴一眼,这才放手,却将注意力投到潘慧手中的那盏幽蓝长明灯上,不由惊叹道:“好纯正的地脉之力!” 潘慧:“你也能看得出来?” 她不明白为何修为与她相当的楚星陨都能看出这是地脉,可她自己却完全感受不到。莫非她天生便没有与灵脉沟通的能力么? 还是不对,若是楚星陨能察觉,现在便不会满脸的惊讶。所以,冰蓝冥焰的地脉之力是刚刚才散发出来的。可是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潘慧回忆起方才敖晴的狼狈模样,心念一转,问道:“小晴,你刚才碰过它?” 这不提还好,一提到这是敖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地撇嘴道:“还没碰到便被它弹开了!真是个小气的灵脉!本姑娘天生仙胎,来碰你是你的福气!一点都不识相!” 最后两句显然是对着长明灯内的火种说的,而火种明显也听懂了,直接挑衅地忽闪了几下。 敖晴立马七窍生烟,跳将起来便有冰雪凝结与掌心之中,若不是楚星陨在一旁眼疾手快地将她拉着,只怕这会儿已经仗着一身修为和天生控冰雪的能力去教训那盏长明灯了。 敖晴在原地蹦跶了几下,又怒气冲冲地吼了长明灯几句,这才消停下来。 岂料,她这边消停了,长明灯内的火种却突然光芒大盛地闪烁了几下,长明灯被它操控着飞到小晴面前还嘚瑟地摆动了几下,这才洋洋得意地飞回潘慧手中。 敖晴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点燃了,冲着长明灯便飞奔了过去。冰蓝冥焰明显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呼的”一下便飞到了半空中,就在敖晴头顶转悠着不下来。 “你你你!你给我下来!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敖晴登时吹胡子瞪眼,对着飘飞在半空中的长明灯大叫。 冰蓝冥焰操纵着长明灯飘飞在半空中得意得晃来晃去,还时不时落在敖晴触手可及的地方,带敖晴一爪子飞来的时候又忽的一下飞开了,气得敖晴在下面跳脚。 ------------ 第130章 微山灵脉(三) “你给我下来!”敖晴站在地面上咆哮着。 长明灯呼的从她头头顶飞过,还将院内的尘土带起洒在了敖晴身上。 敖晴伸手一把将脸上的灰尘抹去,提气跳到了半空中,叫道:“你以为就你能飞是吧!看我等下抓到你了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冰蓝冥焰许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也可以飞,灯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便又立马飞快地飘动了起来,各种线路各种角度的乱飞。 一时间,院子上空一人一灯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追逐。 地面上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立马又很有默契地错开眼来。 楚星陨仰头看着半空中的混乱,问道:“这地脉,为何会和以前不一样了?” 半空中的这盏灯她们都认识,是平时一直悬挂在潘慧腰间的那盏玉髓灯,可是原先也从未将灵力外泄,只是安静在灯内当一根灯芯,为何今日会突然活跃了起来? 潘慧沉默了片刻,道:“也许……它喜欢小晴吧!” 连她都是第一次看到冰蓝冥焰如此开心地戏弄人,这个状态连她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戏弄小晴?!这好像略微有点想不开啊! 果不其然,不多时就见敖晴一爪子下去直接把长明灯从半空中击落了下来。潘慧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敖晴已是身形一闪出现在长明灯下方将它抓在手中。 “怎么样?抓到你了吧!看你还怎么跑!”敖晴得意洋洋地说道。 长明灯猛然闪烁了两下,顿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众人都压得站不起身来,只有潘慧和敖晴可以站立不动。 潘慧是因为冰蓝冥焰被人下了不许伤害她的禁制。敖晴却是凭借自身强大的血脉之力抗衡着,一时间脸颊两侧出现了零星细碎的冰白色鳞片,让她整张脸在月色下闪耀着荧光。 冰蓝冥焰挣扎了半晌也未能从敖晴手中挣脱,却不料竟将敖晴的血脉之力给激发出来了,顿时光芒大盛,刺激得众人都睁不开眼。 这回连潘慧都不由将双眼眯起,方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可是敖晴却依旧圆瞪着双眼怒视着长明灯,眼眸之中一片赤红如血。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敖晴的声音之中满是失落。她原本不过是觉得好久没有可以与她匹敌的对手了,所以想和这条灵脉多戏耍一下,却不料竟然会将它逼得如此狂躁。 敖晴默默松开手,退开几步,任由长明灯依旧漂浮在半空之中发着灼眼的亮光。 潘慧眯着双眼走上前去,将手伸到长明灯底部,只这么一个动作,冰蓝冥焰便安静了下来,操纵着长明灯稳稳落到潘慧手中,恢复了先前的淡淡幽蓝。 在众人眼中,这盏长明灯此刻已经恢复如常,只有潘慧知道,冰蓝冥焰在瑟瑟发抖,但她并不清楚缘由,因为这孩子现在也才刚开智,只能简单的沟通,不能言语。 潘慧环视了一眼,发现大家都满脸沉重,便微微一笑,道:“本来还想说今晚早点睡,明儿才有精神头赶路,现在看来睡不了了。” 院子中的树木早在长明灯大放异彩的时候便已经全部倾倒,就连池塘中的鲈鱼此刻也已是翻白了肚子漂浮在水面上,显然是死透了。此外石桌上也有交错的裂痕,凉亭的一角被掀翻,原本好好的六角亭变成了五角残缺亭。 潘慧将长明灯重新挂入腰间,去寻来放置在角落之中有幸躲过来这一劫的笤帚和簸箕,开始打扫起院子来。 虽然这里只是暂时的居所,虽然只住了一个多月,但是却让她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很温馨很舒适。所以她没有办法在离开之前看到家里如遭大劫一般的狼藉,而且还是由她的那盏长明灯造型造成的局面。 一直很乖巧的看在姐姐们身后的池樆第一个跑了出来,帮着潘慧一起整理起了院落,然后老板娘、林铃和楚星陨都相继动起手,只有敖晴一个人神不守舍地站在一旁。 实在是冰蓝冥焰的挣扎和抗拒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其实很喜欢这条灵脉,因为在灵脉身上她感觉到了很亲切的气息,所以很想和它一起玩闹。她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讨厌她,甚至不惜靠泄露灵力的方式来迫使她放手。 看了看忙碌之中的大家,敖晴第一次没有加入进去,而是挪动着重如千钧的脚步回房去了。 楚星陨站起身来看着闺蜜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敖晴的失落她能理解。这妮子因为天生仙胎的缘故,万物生灵都很容易对其表示亲近,就连她那个一根筋的吃货老爹,只要敖晴不攻击她的时候,也会很乐意听从敖晴的吩咐。 这或许是敖晴第一次被一个开了智的富有灵气的生灵所抗拒吧!也难怪会如此失落。 院子在众人的努力之下终于勉强恢复了原样,倾倒的桂树因为树根未断,所以很快便会老板娘和池樆合理载种好了。池塘之中的鲈鱼是救不活了,只能交给林铃去收拾收拾,腌制一下明儿做菜。至于石桌石凳和断裂的凉亭一角,裂了便只能裂着了,大不多等以后大家回来的时候再重新做得了。 全部处理结束后,老板娘用手撑着有些发酸的腰,道:“行了,就先这样吧!时辰也不早了,都去休息吧!明儿你们该上路的上路,该回家的回家,只要记得时常回来看看我就好了。” 刚才忙活得那一阵子属老板娘最累,所有的桂树都要靠她撑着,然后池樆给培土顾根,所以她现在可是腰酸背痛,只差腿抽筋了。 潘慧却是在听了老板娘的话语之后微微一怔,问道:“还有谁要走么?” 林铃从厨房钻出来,答道:“我,还有梨儿。我们俩要回万生岛去了。” 既然菩提子决定继续留在人间界,而且将客栈改成了胭脂铺子,那她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她不在自然也不能放任池樆一个人在外面,到时候别的不说,芍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一想到那只小老虎,林铃就觉得胆都要颤两颤。 ------------ 第131章 分道扬镳(一) 第二日,潘慧起了个大早,她没有道别的习惯,因为十年前的离别太过伤感给她留下了一些伤疤。所以若要离开,她会提早说明,但是绝对不要和任何人临行道别。 但是当她走出凉城北门的时候,却还是看到了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站立在城外的官道上。 潘慧顿了一顿,便走上前去笑道:“你们这是也准备离开了么?” 这两人虽然没有带任何行李,但是看那架势也是要离开的样子。 楚星陨点点头,道:“我们就不陪你了,不过你以后若是去了北齐碰到那些横行霸道的人,可以报我极光宗的名号,自然不会有人敢胡来的。” 极光宗和冰流集一样在北齐有很高的威望,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两个门派都有一个非常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变态掌门,所以门下弟子在北齐还是无人敢惹的。 潘慧还未来得及道谢,就见着敖晴递了一片半透明的冰白色圆片过来,圆片上有一个类似于野兽爪印的图案,图案边上还有一串蛇形小字。 “若是遇上不识相的直接将这片令牌亮出来!在北齐那可是我的地盘!”敖晴骄傲地仰着脖子,满脸得瑟。 潘慧伸手接过圆片,还未开口道谢,便直接看着那串小字微微发愣。她分明记得自己不曾见过这种文字,却很莫名地能认出来。只是这一串字的内容实在是让她略微有些发窘。 敖晴见潘慧的神情便觉得对方一定看懂了自己刻上去的字,便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霸气吧!”她当初可以想了很久才想到在鳞片上刻上这句话的。 见此印者,通通跪下! 多符合她的王者霸气啊! 潘慧嘴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继而扯出一抹尴尬的笑,说道:“不错,很适合你。” 敖晴顿时眉开眼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楚星陨那无奈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我和小楚就先不陪你去玩啦!我准备去莫名阁转转,等我转完了再联系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冰原玩玩吧!那里冰天雪地很好玩的!” 她当然不能告诉潘慧她是打算去莫名阁偷盗火种的。昨日和潘慧的那盏长明灯闹了一番让敖晴很受打击,所以她决定去把莫名阁的火种偷来玩玩,据闻那颗火种也是一条灵脉所化。 敖晴现在对灵脉很是怨念。 “好。”潘慧应了一声,反正她从一开始便打算去北极冰原看看。听闻那里孕育了很多威猛的凶兽,有些修为甚至比人类修仙者还要强悍,正好可以帮她提升实战经验。 “一言为定,后会有期!打勾勾!”敖晴伸出右手小指,笑嘻嘻的看着潘慧。 潘慧却是心头一跳,直接敖晴的笑容之中藏着一丝狡黠,但还是伸出了右手和她勾了一下。 这时敖晴将大拇指凑了上来在潘慧的拇指上印了一下,笑道:“好了,再盖个章,就算约定好了!” 潘慧瞬间如五雷轰顶般愣立当场,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觉得敖晴的笑容不对劲了。 这分明就死大年夜的时候她与大师兄的约定方式,敖晴直接将之重现了一下,只是,潘慧完全没有想到敖晴会突然使坏的戏弄她。 “你……你都看见了?”潘慧迟疑了一下,支吾地开口。 敖晴笑嘻嘻地点头,仿若抓到对方小辫子似的甚是开心。 那日夜里,潘慧回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感受到气息了,只是因着潘慧身边跟着一个原本在屋顶上出现过的气息,所以她一时来了兴趣便偷偷去看了一下究竟是谁。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场好戏。 竟然让她看到了潘慧的心上人,而且还偷看到了奸情,如今想想,敖晴都觉得有点小兴奋呢!而且这个男人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样子,至少她看着觉得很舒服,所以她才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偷看。 敖晴拍了拍潘慧的肩膀,道:“放心,我只在你大拇指上盖了印章,不会在其他地方盖的。” 潘慧一张脸瞬间窘迫成霞红色。她方才还在自我安慰希望敖晴没有看到最后,现在看来,这丫头根本就是从头看到尾,而且还完全没有让他们俩发现,直到今天才来挤兑了她一把。 这两人私下里逗趣是一回事,被旁人看了去又是另外一回事。潘慧的脸皮尚薄,顿时轻咳一声,红着脸道:“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说着,她便急不可耐地快步离开,却听到身后楚星陨在疑惑地问敖晴:“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没有啊!只不过是一个约定嘛!” 敖晴的笑声传来,让潘慧不由加快了脚步,这会连耳朵和脖子都已经红了起来。 待走出两三里地,身后已经再看不见人影了,潘慧这才舒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不由想起大年三十那日夜里的事情,独自一人笑了起来。 凉城原本便是位于送过的西面,距离西宋北齐的交界处连云小镇并不算太远,潘慧一个人独行了几日便也到达了连云镇。 在一脚踏入这个小镇的时候,潘慧突然心生警惕,总觉得这个镇子不一般。 连云小镇依旧如往常一般混乱,各种小偷惯匪流窜,阿七便是镇子上土生土长的小扒手。 阿七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在镇子上的土地庙前晒着太阳,冷不丁瞧见一个陌生人走入了连云镇,而且还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人。 阿七今天也有二十了,自从跟了风老大之后,在连云镇上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过阿七这人素来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尤其喜好偷鸡摸狗,而且专门盯着有钱的富户和外乡人下手,所以在连云镇的混混中还算是名气不错的人物。 自从前些时日镇子上新来了一个刑姑娘,阿七便一直惦记着上刑府去摸一把,只可惜风老大这回儿提前知会了他,说千万不要去招惹刑府的人,所以阿七已是心痒加手痒许久了,如今一个新来的外乡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阿七那双贼眼瞬间亮了起来。 感受到连云镇上不同于凉城的气氛,潘慧不由放缓了脚步,双眼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 第132章 分道扬镳(二) 她虽说是初次下山,却也好歹在凉城中接触了蛮多人,对于良善的百姓和心怀不轨的恶徒还是能轻易区分出来的。可是连云镇给她的感觉却是,似乎整个镇子上就没有一个是好人,每个人的气息都是浑浑噩噩,完全没有凉城中那些清新的人气。 潘慧眉心渐渐蹙起,尤其是在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她撞过来的时候,她的眼中瞬间闪过厉色,左手已翻已是将那人的右手扣住扳到了那人身后背着,那人登时叽哇乱叫了起来。 阿七从未想过自己会失手。他从六岁当扒手开始便只失手过两次,第一次被人打了个半死,第二次在快被打死的时候被风老大救了下来,所以他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风老大。只是,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失过手,尤其是面对那些看起来十分良善好欺的外乡人。 只是他今日却失手了,而且是面对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 阿七分明记得自己下手很快,他接着摇晃的身体和阳光下的阴影将手伸向了这个绯衣女子的荷包,岂料尚未触及荷包这名女子便已经将他的手腕扣住反扭,顿时让他觉得自己的右手是要断掉了,不由大喊大叫起来。 阿七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疼啊!杀人啊!”阿七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反正这个女子是一个外乡人,就算功夫厉害一点又怎样,连云镇上虽然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无数,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护短,护本镇人的短。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身边半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看起来甚是热闹,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凶神恶煞地瞪着潘慧,七嘴八舌地叫着。 “你是何人?为何来连云镇上行凶!” “一个外乡人也敢在连云镇上撒野,你丫活腻了吧!” “哟!小丫头皮相不错嘛!就是这性子太辣了!不过爷喜欢!” “还不快把你家七爷给放开,你那爪子是不想要了是吧!” …… 话音刚落,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然后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再看时,包围圈之中哪还有那名绯衣女子的身影,众人四下一看,那女子早已走到了几丈开外,而且丝毫未理会他们是否会追上去,再继续慢步走着。 “哎哟!胡四哥,你这脸是怎么了?”有人突然叫了一句。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大家的左脸颊上全部多了一个通红的掌印,而阿七这会儿正抱着脱臼了的手腕坐在地上鬼哭狼嚎着:“啊啊啊!疼死小爷了!” 原本一群气势汹汹的恶徒在一瞬间心惊胆战,再看着那个绯衣的背影时只觉得脊背都在发凉。 潘慧并未逗留当地,直接穿过连云镇继续往北走去。 这个镇子让她感觉一片乌烟瘴气,镇上的人也是浑浊一片,她不担心自己被浊气污染,却是怕一时忍不住失手杀了人。她可没兴趣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这种不干净的血。 待得潘慧的身影已经从连云镇的北门离去时,刑巧茵也听说了镇子南门口发生的事情。她莞尔一笑,踩着细碎的莲步,扭着水蛇小腰便往后院走去。 东厢那边,刑真如的房门依旧虚掩着,刑巧茵这会儿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笼罩在她身上,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谁许你进来的?” 那个人依旧侧卧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一头墨黑长发披散在枕上,神情甚是宁静,瞧着像是睡着了,可是刑巧茵却知道,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真正睡着过,即便是半夜三更所有人都安睡的时候,因为他的房门从来不曾关上,一直都是虚掩着的。 刑巧茵顶着威压站在门边,倒也没有继续前进,只是笑盈盈地说道:“我刚听到一个好消息,所以着急着敢来说与大哥听,便忘了大哥的规矩了。不过大哥先听完我这消息再惩罚我也不迟。” 刑真如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是慵懒的模样,但是威压却不曾撤去,一双眸子随意地瞟了刑巧茵一眼,道:“说。” 刑巧茵掩着嘴自顾自的笑了一阵子,发现刑真如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后这才理了理衣袖,笑道:“小妹方才听下人来报,说一炷香之前有一个绯衣女子进了镇子,而且还将惯偷的阿七给打伤了。那女子看起来约摸十五六岁模样,长得眉清目秀甚是好看,就是冷着一张脸看着似乎不太好亲近。” “还有么?”刑真如淡淡瞥了她一眼,继续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 刑巧茵心头一跳,这才有些紧张了起来。 按说她先前私下里偷看了大哥画的画,画上的女子二八年华,一身绯衣,长得的确清丽,只是一双眸子透着冷若冰霜。她照着这个样子寻了许久才将目标最后锁定在了一个名叫潘慧的长明轩女弟子身上,实在是与大哥笔下的画中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那清清冷冷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她今日听着下人的描述,便觉得来人不离十应当是潘慧,即便不是,如此相似的形容也应该能勾起大哥的兴趣,却不料大哥冷漠得好似他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么一个女子一般,这实在是…… 刑巧茵僵硬地笑着,将心中的忐忑压下,继续腻着嗓子说道:“小妹私心想着,那女子是一外乡人,这连云镇龙蛇混杂的,她一个单身女子始终不安全,不如接来咱们这里落脚,说不定还能合了大哥的眼缘。大哥你如今也二十好几了,也当成家了。” 刑真如嘴角一勾,带着三分邪气七分笑意地说道:“倒是让小妹费心了,不过,无需多事,那女子此时早已出了镇子。”说罢便是阖上眼帘,再度闭目养神起来。 刑巧茵一张小嘴惊讶得张开,虽说四周的威压早已不在,可她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 自来了这连云镇,刑真如便从未离开过东厢,而方才的事情也不过发生了一炷香的时间,刑真如竟然就知道了,而且连那女子的行踪也一清二楚,这份修为实在是让刑巧茵头皮一阵发麻,也让她再度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 ------------ 第133章 分道扬镳(三) 似乎自从三个月前开始,刑真如便让她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越靠近越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直往她骨子里钻。 “还不出去。” 刑真如声音响起,分明淡淡的语气,却让刑巧茵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提着衣裙快步走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继续虚掩上。 等到刑巧茵完全离开了东厢,床榻之上的男人这才睁开双眼坐起身来,犹自看着北面出神。 自潘慧踏入连云镇的那一刻,他便发现了她的存在。他以为潘慧会留下来,却不曾想她只是路过。 刑真如的右手慢慢移至心口出捂住,掌心之下的心跳动得十分缓慢,完全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表达,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其实很渴望能够再次见到她。 眼眸之中有了一些渴望的神色,刑真如立马合上双眼,将泄露的情绪掩盖在眼帘之下,再睁开时依旧一片慵懒。 他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一挥,身上那套红底黑纹衣袍便已脱下,房中那个一直上着锁的衣柜此时大开,一套白色的男装被他抓在手上。再往前一步,白色衣服已穿在身上,他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平和了起来,依旧犹如当初在长明轩后山上与潘慧相遇时的模样。 带他走出房间时,房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唐秋陆从假山的阴影之中走出,看着他不说话。 “我要离开了,你继续盯紧那些人,不可出任何差池。”刑真如对着面无表情地女子笑道,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秋陆如同古井一般沉静的眼眸闪了一闪,而后便再度隐入阴影之中从密道离开,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知道,刑真如对她说他要离开了,其实只是在告诉她不需要继续守在这里等候命令了,她暂时是见不到他了。 刑真如走得极快,所以比不紧不慢行路的潘慧还要更早进入北齐境内,不过他在北齐依旧有房产,只需要住在自家宅院之中便好。 潘慧却只能投宿客栈了。 不过好在她也和菩提子接触了一段时间,对尘世间的物价也算是心里有数,而且敖晴曾经拍着胸脯告诉她,整个人间界里最童叟无欺的地方便是北齐,去了北齐绝对不会担心有奸商黑店。 潘慧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财不可露白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她只是挑了一家看起来不算很大的客栈,捡了一间十分普通的客房住了下来。 她虽然不怕那些普通人,但是她也不喜欢麻烦,先前在连云镇上便是因为不想麻烦缠身才干净利落地走人。 这家客栈虽说不是清河镇上最大的,倒也十分干净,房间内有一种阳光的味道,淡淡地很是舒服。 潘慧交代了店小二给她准备了浴桶和热水送上,好好的沐浴了一番,将连日赶路的风尘洗去,这才打开窗子坐在窗前仔细擦拭着浸湿了的头发。 下山后她便也染上了一些寻常人的习惯,比如不再喜欢用真气将头发蒸干,而是拿着干净脸巾慢慢擦干来。 如今已是申时三刻,北齐的白天似乎比西宋来得短,此时已是夕阳西照,金色的光芒斜斜地落在小镇上,将清河镇照的参差错落。 潘慧闭上眼,感觉傍晚的风从窗口飘进,带来了周围百姓家的饭菜香。她虽说对吃食没有太大需求,此刻闻着倒也觉得有些饿了。 她将脸巾挂在脸盆架上,把半湿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便离开房间往楼下走去。 一楼的大堂内早已有一些客人在吃着晚餐,店小二见潘慧下楼来,打着千儿凑上去问道:“姑娘这是要出门?” 潘慧微微一笑,摇头道:“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备两个小菜一碗汤,再来两个素面馒头。” “好嘞!您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厨房给您吩咐下去。”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应了,转身便往后厨走去。 潘慧瞅了瞅大堂内零星的几个客人,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行人,只觉得安静祥和。 这时,大堂之内有细碎的说话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老江头,你前段时日不是去宋国进货了么?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可有带来什么稀奇玩意?” “哎……别说了,真真晦气。我这次过去正好遇上宋国皇室同室操戈,对我们这些别国过来的生意人甚是严苛,就生怕我们是去打听他们情况的探子。这不,我只不过待了半月便被当地的捕快问了好几次话,货没寻着好的,银钱倒是送了不少出去。” 潘慧听了一耳朵,只是嘴角勾了勾,依旧望着窗外,却听得那个老江头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不过我这次过去倒是听说了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许是见老江头神色异常,他那朋友便也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两人声音虽是不大,不过潘慧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说啊,这宋国最近出了好多人口失踪案,失踪的全是青年男女,而且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有好几个甚至是大白天的变突然不见了人,听着怪吓人的。于是我买卖都不做,赶紧回来了。你看我这商队之中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抓一大把,万一被那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掳走,我可就没法同他们的父母交代了。” 老江头说着便是摇头叹息,自顾自地喝下一杯水酒压压惊。 “有这么吓人?”他那朋友半信半疑地问道。 “那是!你可不知道,刘员外家前去进货的商队之中可是缺了几个人,同样是大白天忽而就不见了,如今都还没有下落。”老江头心有余悸,他很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的提前离开了,不然指不定落得和刘员外家商队一样的下场。 这商队之中出力气活的都是年轻人,一个个都是家有老小的,这要是平白失踪了,一家子人可就没有活头了。老江头既然是带着他们出去的,自然也得负责将人安安全全的带回来。 许是想着刘员外家那几个生死不明的年轻人,老江头很是伤感的摇头叹气,又喝了一杯水酒下肚。 潘慧双眉蹙起,眼中已是一片凝重。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便不是寻常的失踪案。 这人间界内能将凡人彻底抹去的便只有那些步入了仙途的生灵。 ------------ 第134章 祁阳落脚(一) 潘慧在清河镇上住了几日,便离开了。 清河镇往北便是齐国的一个大城,祁阳城。 作为齐国的几大城池之一的祁阳城,其繁华程度自然是清河镇不能与之相比的,就连先前呆过的凉城县都显得萧条了许多。 潘慧原本还打算在清河镇上再多打听一些关于青年男女失踪的事情,结果却突然听说祁阳城近郊也出现了此类案件,便连忙动身赶了过来。 因着人口失踪案的缘故,祁阳城突然加强了城防和进出城查验,潘慧就因为没有相应的身份文牒而被城守士兵拦了下来。 潘慧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敖晴给自己的那个圆片,便取了出来递给城守士兵看。可那些只是下层的兵士,哪有见过这种东西,只当潘慧是在糊弄他们,就准备直接将人抓到牢里去审问。 潘慧打量着周围的人数,正在心中盘算着怎样才能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脱身离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咦”。 她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外的老百姓们此时均已让开了一条通道,一辆马车缓缓行了过来,刚才那个声音便是从马车中传来,听着像是一个年轻女子。 马车行到城门处停住,一个穿着藕色衣裳的女子从车内探出头来,对着城守兵士们叫道:“郡主交代,此人乃我大齐贵客,不得无礼!” 兵士们诚惶诚恐地退开,对着马车行礼,周围百姓亦是不敢抬头,独有潘慧一人站直着身子注视着这两马车。 马车上并无多余的配饰,看起来甚是简单,但是潘慧却一眼看出了这辆马车乃纯钢所制,而且还是双层钢板,钢板之间起码留有一寸的空隙。 潘慧看着这名女子,听声音显然不是方才出声的那位。藕色衣裳的女子冲着潘慧善意地笑了笑,便又退回了马车内,将布帘放下,马车继续缓缓往城中走去。 待马车离开后,城门守卫队长这才毕恭毕敬地走到潘慧身前,道:“先前不知是贵客,多有得罪。只是不知姑娘为何未曾带上文牒?” 潘慧道:“前几日从宋国的连云镇上过时被人偷了去,后来寻着那个贼子,他说已经丢掉了,所以便寻不着了。” 连云镇上的混乱情形她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在那里别说是丢了东西,她估计寻常的百姓去了那里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 其实潘慧下山之时压根便没有带什么身份文牒,而且二师叔也没有交代过这东西。先前在凉城和清河镇的时候也从未被人查问过,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原来进出大城市还需要身份文牒这种东西。 而这位队长显然是听说过连云镇的人。其实但凡是北齐的百姓便没有几人是不知连云镇的,只因北齐以经商为主,而商队最怕的便是那些恶徒,连云镇在北齐早已是恶名昭彰的存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便没有不知道的。 “竟然是连云镇的那帮恶徒所为!”队长眉心一皱,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万分唾弃。他一听潘慧说是在连云镇上丢了的,便笑道:“姑娘既然失了文牒,出行很是不便。不如姑娘先将姓名告知某,某上报于城守大人为姑娘先做一份临时的文牒,以便姑娘在我大齐境内行走。” 何浩其实也是个聪明人,他先前听了郡主的侍女说这位姑娘是大齐的贵客,便明白眼前的这位绯衣女子并非齐人,身份文牒丢了那自然齐国是无法帮她备案之后再做一份,不过弄来一个临时通行证还是没有问题的。 潘慧点头,算是接纳了对方的意见,便对着何浩一通前往城守府,先是见过了城守大人。而显然先前在城门处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到了城守耳中,城守大人自然是一阵恭维和客气,临时文牒很快边做好了交在潘慧手中。潘慧收好后,谢绝了城守大人的热情挽留,径直离开了。 不过她这边离开了,城守大人却是吩咐下人跟着她,看看她落脚在何处。 潘慧一出了城守府便感觉到有人跟踪,只是一来想着自己这一身绯衣本就是十分醒目的标识,便也没有甩掉尾巴,在城内转悠了半晌,冷不丁地看到一家“悦来客栈”,想起了老板娘,便走了进去。 客栈内的格局与凉城的那家几乎一模一样,让潘慧在一时间晃了晃神,直到小二前来问询这才说了要住店,挑了一间普通的客房住下了。 而城守大人派来跟随的尾巴见着潘慧住下了,便回城守府回话去了。 潘慧自然是发现跟踪的尾巴离开了,她在那人身上留了一个印记,便关上窗户休息去了。 这几日来了癸水,身体本就乏着,加上又是连日赶路,竟然第一次感觉十分的渴睡。她放出了一盏红玉长明灯便直接钻入被子中睡下了。 直到入了夜她才醒过来,而且是被脚步声唤醒的。潘慧凝神,察觉到是店小二的脚步声,这才翻身坐起,收了灯。 片刻,敲门声响起,潘慧已将衣服整理好,一头秀发随意用发簪盘起在脑后,走去开了门。 店小二打着千儿,道:“潘姑娘,您的晚餐已经备好了,请问您是要在房内用餐还是去大堂?” 潘慧心下有些诧异,瞧着店小二也不想是奸诈之人,便道:“我下去吃。” 店小二应了声便先行下楼去准备了,潘慧回屋将头发整理好,关上房门下楼去。 大堂之内早已是人满为患,只不过临窗的那张桌子倒是空着的,小二见潘慧下来了便立马迎上前去将她带到那张空桌旁坐下,不一会儿饭菜便上了桌。 潘慧瞧着一桌子全是自己爱吃的东西,立马问道:“你家老板娘在么?” 店小二笑着回道:“老板娘不在。” “那掌柜的可在?”潘慧此时可以确定这家客栈与凉城的那家应该都是菩提子的产业。 “掌柜的用餐去了,姑娘您稍等片刻,他一会儿便来。”店小二虽然不清楚这位绯衣女子究竟是何来头,但是掌柜的既然吩咐了这位是不可怠慢的贵客,那么他自然是有问必答,小心应对着。 ------------ 第135章 祁阳落脚(二) 潘慧微微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只说自己这边没有什么事了,让小二哥去忙他的,于是店小二又打了个千儿便重新在大堂内忙开了。 潘慧的饭量历来不大,尤其是如今修为渐长,连着一两天不吃东西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她随便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如今下山已有两个月,山下的月色与山上看起来并无不同,只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长明轩虽然弟子众多,但是终归是修仙山门,修炼才是顶要紧的事情,家长里短什么的与仙途没有任何关系。 潘慧早已习惯了山上那轮清清冷冷的月,也以为终其一生大抵便是如此了。可是那日敖晴的话却让她心中起了波澜。 为何而修仙? 以前不曾想过,如今却是不愿去想。因为她怕想出来的结果会让她的本心动摇。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枯燥的修炼,只不过是固执着想要追寻那个人的脚步,若说为何修仙,也大抵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已踏入仙途,若是她不跟上便必须离开长明轩。长明轩自然是不可能收留一个普通人,即便这个人是一名孤儿。这就是仙门的残酷。 而她只是不想离开那人身边,所以她选择了修炼。只是她没有想到,命运却将那人从她的生命之中拉开,她留下来了,那人却被抛弃了。若非当年的约定,她也许真的会追着那人离开,而不是继续在仙途上前行。 所以,为何要修仙?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答不出来,只是因为她知道这个答案很幼稚。 大堂之内分明十分嘈杂,潘慧却还是敏锐的在喧闹声中捕捉到了一缕细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身穿青灰色锦袍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摸而立之年的男人,头戴着一顶绒帽,帽檐之下是一对浓黑的剑眉和一双含笑的眼眸。 潘慧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头扭回,继续看着窗外的夜色。 这个男人的脚步声非常轻,每一步踩出的距离长短一致,他的呼吸轻浅绵长,显然是一名内家高手。这样一名高手朝着自己走来,潘慧却只是瞥了他一眼,这点倒是让男人有些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能让老板娘特意传信交代好生照顾的女子,若是太过普通反倒会让他觉得失望。 男人走到潘慧身旁,并未出声询问便直接捡了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瞧了瞧桌上那些并未动过几口的菜肴,笑道:“饭菜是否不合姑娘胃口?” 他分明是按照老板娘交代的安排下去的,按说老板娘应该不会记错了才对。难道是眼前的女子是吃惯了林姑娘做的饭菜,所以对其他人的厨艺瞧不上眼了? 男子觉得这个可能性倒是挺大的。 不过,若是如此,那他可就没有办法了。林姑娘从来都是跟在老板娘身边,除了每年前来查账的时候会呆在祁阳城内几日,其他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 听到男人的询问,潘慧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淡淡答道:“挺好,只是我刚睡醒,嘴里无味。” 这个男人有一双笑眼,却也有一双凉薄的唇,不知是否常年笑脸迎人的缘故,唇上的法令纹看起来略微明显。 男人依旧笑道:“姑娘可需要一些开胃的小菜?看这饭菜也凉了,在下叫后厨一并重新热了再给姑娘端来可好?” “不必了。”潘慧的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她原本便不太饿,加之并不喜欢被陌生男人无辜示好,虽然她明白这一切应该是菩提子托付的关系,于是她问道:“老板娘可好?” 她来开凉城的时候并未与菩提子道别,也不曾去过老板娘新开的胭脂铺子,所以并不清楚其近况。 “老板娘托人带了两盒上好的胭脂,让在下交予姑娘,一会儿在下会遣人送到姑娘房中。”男人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对眼前的女子有了一点兴趣,只觉得老板娘会给这样一个不施粉黛的女子送胭脂,也是够有意思的。 潘慧心下诧异,不明白为何老板娘会猜到她的行踪,在她到达祁阳城之前便送来了胭脂水粉。她却是不知道,菩提子听闻了她要往北走的消息,便直接给北齐境内所有的分店都带了消息和胭脂过去,完全是乱撒网的做法。 潘慧诧异归诧异,对老板娘的心意倒是很感激,她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其实也不过就是勾了一勾嘴角,道:“多谢。” 谈话进行到此处,男人也算是看出来眼前的女子并不想与他熟络起来,便笑着站起身来,道:“在下盖聂,姑娘若有需要可尽管来找在下,老板娘交代了姑娘是悦来客栈的贵客,不可怠慢。” 潘慧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依旧将目光投向窗外。 盖聂再看了她一眼,又踩着匀称的步子离开了。 潘慧直到男人的气息消失在了大堂只内,这才放松了全身的戒备,心中却在疑惑老板娘究竟是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一个好手当掌柜的,也难怪祁阳城内的悦来客栈可以开得如此大。 若说先前她只感觉到此人内功修为不错,那现在她却是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的剑芒。那是深藏在眼眸之中的剑芒,被他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泛着笑意的双眼掩饰得很好。 但是潘慧素来对危险的感知度极强,此人虽然将剑芒掩盖在笑眼之下,却并未将剑意收敛住。又或许是其实他收敛得很好,只是在他审视潘慧的时候被她察觉了出来罢了。 用一位内功修为极高的剑客来做掌柜,老板娘也是一神人尔。 潘慧看了看已经凉掉了的饭菜,突然觉得若是敖晴在此定然会大叫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不觉莞尔一笑,将店小二招呼过来,吩咐他将饭菜拿去重新热好送到她房里去,便起身上楼去了。 不多时,店小二便将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一同送来的还有两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有淡淡的花香从木盒的缝隙之中飘出。 ------------ 第136章 落脚祁阳(三) 店小二将东西都放好了,便哈着腰准备离开,却被潘慧叫住了。 潘慧方才将胭脂盒子往窗前桌案上方的时候,冷不丁地瞧见了自己搁在桌上的那张临时文牒,忽而想起了下午在城门处为自己解围的那名女子,便叫住店小二,问道:“小二哥,这祁阳城内是否有一位郡主?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 她下午听得那声音时觉得是个十分年轻的姑娘,应该比自己小一二岁的样子。 店小二连忙回道:“姑娘指的应该是白薇郡主!姑娘是来寻郡主的么?”店小二心中盘算着,若是眼前这位姑娘与郡主相熟,那自己小心伺候好了,应该能得些彩头吧! 潘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你可知郡主住在何处?” 她自然是不知道店小二心中的小九九,只是觉着今日那位小郡主帮了她一把,她自然得去回报一二。她历来不喜欠别人人情,而且师父从前便叮嘱过,修仙之人不得与皇室牵扯上关系。这个人情若是不去还掉,于她日后修行会有阻碍。 店小二见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心中不免产生了怀疑,还以为潘慧只是想去攀龙附凤,便问道:“姑娘与郡主可是旧识?” 潘慧摇头:“不曾相识,不过是今日她帮了我一把,所以去还个人情罢了。” 店小二微微一哂,道:“郡主自然是住在清王府内。这清王府可不是我等平头百姓可以随意进出的。郡主今日随手帮了姑娘一把,只怕转头便忘了,姑娘若是巴巴的寻上门去说要还什么人情只怕会被他人笑话。” 他其实也不过是因着潘慧是掌柜的亲自交代要好生伺候着的人,便好心提点一下,若要换了是旁人,他早就要耻笑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了。 郡主堂堂皇室贵胄,岂会需要他们这些老百姓去报恩,只怕就连帮忙也不过是随手施舍罢了。 潘慧虽说不知店小二在心中腹诽什么,但也听出了他口吻之中的轻视,倒也不屑与他计较,只是点头道:“清王府么?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店小二转身出门,将房门带上。 潘慧上前去将门栓插好,又走到窗前将窗户也扣好,这才开始将剩余的饭菜消灭掉。 她原也不过想要送那白薇郡主一个机缘。她今日听那女子声音,虽是清脆却中气不足,显然是胎中便带了病。她虽说并不擅长医术,但但凡修仙之人都要先去除体内的浊气方能踏入仙途,她自然有帮忙将白薇郡主的浊气祛除。 至于仙缘这种东西,潘慧却从来不会想着引人入仙途。若要她选择,如果没有大师兄,她可能从一开始便也不会踏上这条路。 世人都道人生苦短,却不想他们至少还有轮回,还能期盼来生能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而修仙之人从选择了这条路开始便只有今生,不成功便是灰飞烟灭,轮回也好,来生也好,与修仙者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东西。且千百年来,真正能经历仙劫而不死的修仙者如凤毛麟角一般,大多数人都死在了天劫之下,更有大部分修仙者连天仙的门槛都无法碰触便耗尽二百年寿元消散于天地间。 潘慧并不想灰飞烟灭,便也不想看着更多的人灰飞烟灭。她当初无法自己选择,但现在她至少还能选择不将仙缘交予普通人。 一顿饭菜下了肚子,潘慧只觉得有些撑了,连忙叫来店小二将碗盘收了去,自己关好房门离开了客栈出去走走,权当做是消食。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城内晃悠了半晌,见着祁阳城内一派祥和的繁华景象,忽而有些羡慕起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不觉摇头轻笑一声,捡了一个极高的楼跃上楼顶,坐在琉璃瓦上赏月。 自从那发现大师兄与谢随心坐在屋顶欣赏夜景之后,她便一直很想知道坐在屋顶看着夜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而今坐了上来才发现其实与站在山顶俯瞰山下的感觉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在你脚下,就仿佛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般,真实却也虚幻。 如今已是月末,半空之中挂着一弯残月,与大年夜那日的夜空感觉略有不同,也不知是否是云层偏低的原因,月亮看起来朦胧一片,隐晦不明。 潘慧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便收了赏月的心思,从屋顶跃下往回走去。 她回到客栈已是亥时三刻,大堂之中早已没了客人,店小二单手托腮坐在一张桌子前打着盹,掌柜的独自站在柜台内清着当日的帐,见潘慧回来了便招呼了一句:“潘姑娘回来了?” 潘慧点头应了一声,继续往楼上走去,却听得背后传来盖聂的声音。 “近几日祁阳城内多有飞贼出没,姑娘夜里将门窗锁好,小心一些。” 潘慧回头,见盖聂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双笑眼之中带着三分探究,便应道:“多谢掌柜的提醒,潘慧省得。”说着便直接回房去了。 盖聂摸着下巴,嘴角勾了勾,继续清帐。 他虽说对潘慧有些感兴趣,却也只是对这个女子的来历好奇。能让老板娘亲自叮嘱不得怠慢的人,一定身份不简单,而且说不定还是一名修仙者。 至少,今日观察下来,他完全看不透潘慧的深浅,而他并不认为一名胆敢自身在外的女子会是一个没有防身之力的人。 所以他才故意说上一句,却不是为了提醒,而是为了看看这个女子会不会忍不住出手。 不过盖聂却是盘算错了一点。他自以为自己经营客栈多年,南来北往的人看过太多,对人心已是把握得不离十,所以他认定年轻气盛的修仙者一定会自命不凡,自负修为而出手去管一些闲事。 而确实有太多初次下山的修仙之人热衷于除暴安良,但潘慧却不在其中。 潘慧只在乎自己关心的人,只在乎有修仙之人来捣乱人间界的安宁,若只是寻常的小偷小摸,她根本便不会插手。 就比如现在,她以为盖聂说的只是城中有飞贼,叫她小心门户不要被盗,所以压根没往心里去。 飞贼而已,哪能偷得了她的东西! ------------ 第137章 白薇郡主(一) 许是下午已经休息过的缘故,潘慧倒是不觉得困,便熄了灯直接盘腿坐在床榻之上开始调息。 天地长明心法依次运行了五个周天,五盏长明灯相继出现在她身旁,赤橙黄绿蓝五色灯光在房内相互交织成一幅幻彩琉璃般的画。 潘慧的心也随着光影的交织越来越沉静,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五盏灯有规律的在她四周绕着圈,光芒由一开始的渐强渐弱变成了越来越剔透的五彩虹光。 就在这时,红玉长明灯突然光芒大盛,红色灯光化作几道利箭刺向窗外,外面随即响起了几声惨叫还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潘慧双眼骤然睁开,眸中寒星点点。她一手扯过放在床边的绯色大氅,左手一挥窗户已然大开,身形随之翻出了窗外,窗户又在她身后瞬间合上。 楼下,早已没有偷袭者的身影,只有残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和风中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告诉她刚才红玉长明灯的警示不是幻觉。 潘慧蹲下身来伸手沾了一点血迹放在鼻尖嗅了嗅,便顺着风中的味道狂奔而去。 待追出了几条街,潘慧终于看到了一群黑衣人在集合,有几个人身上都扛着一个长条布包,看轮廓便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人。 潘慧双眼一眯,身形已晃进了人群之中,一个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接被她一掌拍飞到丈远之外,那人身上的布包被她抢在手中,她扫视了一眼,右手一扬便将布包丢上了屋顶,再次动手抢人。 不过此时黑衣人显然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之中反应了过来,迅速将劫来的人保护在身后,一群人将潘慧团团围住,手中亮起了弯刀。 月亮此时已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分明没有月光,但是弯刀却还是在黑夜之中闪出了冰冷的光芒。 潘慧双手慢慢紧握,气息却渐渐收敛了起来。 这种弯刀她曾在藏经阁的各大门派简史中见过,这不是任何一座修仙山门的兵器,而是属于尘世中的一个武学大派——西域千煌门。 西域千煌门处在西宋西北面的荒漠之中,那里人迹罕至,终年黄沙埋白骨,据说若是无向导指引,谁也别想从那片荒漠之中走出来。不过饶是如此,却也经常有商队穿越荒漠离开中州大陆前往另一块大陆去互通有无。 而千煌门就是在这么一个荒芜的地方发展了起来,并成了横行荒漠的沙匪,经常有商队陨落在他们手中。 虽说千煌门恶行昭彰,但是仙门有仙门的规矩,不能干扰尘世间的秩序,而千煌门也一直没有对任何一家修仙门派做出挑衅,所以便一直在火魔宫与落雁岭之间的那一片荒漠之中生存得很是惬意。 只是,为何从来只在西域荒漠流窜作恶的千煌门会突然出现在北齐境内,而且还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那是否意味着她今日有足够的理由可以将这些人直接肃清了呢? 这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千煌门挑衅长明轩了吧! 天地长明心法在体内运转起来,潘慧并未放出一盏长明灯,只是凝眸在一群人之中找寻方才出现在她窗外的人。她敏锐地在空气之中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嘴角一勾,人已出现在了包围圈之外。 她落在东南边最外围的那个黑衣人身后,轻声笑道:“原来,是你啊……” 那名黑衣人瞳孔瞬间张大,心中的恐惧在顷刻之间漫延,身体虽然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躲避,却还是被潘慧一掌拍飞进了包围圈内,落在地上时已经不能动弹,只是躺在冰凉的青石板地面上不停地抽搐着,眼中满是惊恐。 潘慧冷笑一声,道:“一起上吧!” 她可没有时间和这个人磨叽,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在其他地方掳人,解决掉他们,她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动静。 千煌门的人全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此时被潘慧一个照面就废掉了两人,剩下的人立马便咆哮着砍了过来。 数把弯刀劈到了面门前,潘慧嘴角勾起,大氅挥动将弯刀尽数卷住,手中发力震得他们齐齐送了手,左手掌力蓬勃将人一气扇飞,右手在一震一送的瞬间将大氅之中的弯刀反向射了回去,直接把那群黑衣人的右手全部齐腕隔断。 黑衣人方才便已被潘慧一掌震断了经脉,此时右手被切下,只能痛得在地上打着滚地鬼哭狼嚎着。 潘慧却已懒得去搭理他们。她将先前被自己抛上屋顶的那个布包救了下来,连带着剩下的布包一起解开,将那些中了迷香的年轻男女全部救星,这才转身离开,将那几人感激涕零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她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这几个人会再次遇上千煌门的人,若当真遇上了那只能说是他们命中当有此一劫,她能救他们一次性命却没有办法化解他们的劫难。 潘慧不紧不慢地走着,感受着夜晚之中风的流向,侧耳听着更夫的报时。如今已是丑时三刻,是人入睡之后睡得最沉稳的时刻,这个时候也是警惕性最差的时刻。潘慧不得不感慨千煌门的人果然是做惯了打家劫舍的山匪,对时辰的把握实在是太精准了。就连她若非是习惯性地留下长明灯预警,可能都会着了道。 潘慧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从丑时三刻走到了寅时一刻,其中避开了好几拨夜间巡守,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丝动静。 有几个黑衣人从一座极大的宅院之中翻墙而出,其中一人身上抗着一个硕大的布包,与她先前看到的情形完全一致。 潘慧冷不丁地抬头望了一眼宅院正门上悬挂着的匾额,上书“清王府”三个大字。 清王府? 不正是白薇郡主的父亲清王的府邸么?难道那个被掳走的人会是…… 潘慧心头一跳,追了上去。 直觉告诉她,那个布包之中装着的肯定是白薇郡主。 刚才救下那几个年轻男女时,她粗略看了一眼,男子均是二十左右,而女子也大多十五六岁的模样,想来千煌门掳人便是专门挑着刚成年的男人。 ------------ 第138章 白薇郡主(二) 而清王府之中,潘慧只知道一个白薇郡主,而且今日听着郡主的声音也应该是十四五岁的感觉。她素来不喜欠人情分,今日还了情,便可以两清了。 潘慧紧随着黑衣人跑过了两条长街,并未刻意隐匿身形和动静,对方终于是发现了她的存在,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戒备地看着潘慧呈半包围局势,抗着布包的那人被几人护在了身后。 “千煌门?”潘慧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之中不带一丝杀气。 黑衣人相互对视一眼,却没有一个人开腔。一个能追了他们一路还故意让他们发现其行踪的女子,一个面对着一群带刀凶徒却还依旧面带微笑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角色。至少他们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不需要他们回来,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其实,潘慧还真的就是在自言自语。 她原本还以为这些人可以更早的发现她,毕竟敢于流窜作案的人不可能警惕性如此的差。不过她却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在被她跟随了两条大街之后才有所察觉,果然是她太高估他们了么?还是说千煌门和原先那些人口失踪案其实没有关系? 就在潘慧还在思量的时候,几个黑衣人挥着弯刀便冲杀了过来。这次的几人却是比刚才的那些有章法了许多,其中两人强攻面门,另外几人左右分开,互成犄角。 潘慧右脚踏地,人已向前冲了上去,左手一捞,两把弯刀一齐落入手中,被她震断。正面攻来的两名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眼中便已先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在下一瞬两人便直接倒飞了出去。 左右两边的黑衣人招式落了空,他们的变招倒也快,挥着弯刀便对着潘慧的后背削了过来。潘慧并未转身,只是全身起劲翻涌,大氅无风自动向后翻飞而起,将四柄削铁如泥的弯刀挡了下来,而大氅上并未一丝一毫的损伤。 那四人均是一惊,立马向后击退,却还是慢了一步。 潘慧忽而受力,直接将四人的弯刀齐齐黏在了大氅之上。四人脚下踉跄,险些让弯刀脱手。 潘慧冷笑一声,向后一挥大氅,巨大的劲力震得那四人齐齐松了手,而弯刀在他们脱手之时便从大氅上弹射而起,直接将他们的右臂卸了下来。 惨叫声瞬间响起。 血液从切口处喷薄而出,空气之中瞬间弥漫出甜腥的味道,让人闻着几欲作呕。 潘慧在血雾出现之时便已往前走出了几步,鲜血并未落在大氅上。她可不想让自己身上染上一点点的血腥味,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没有打算杀人,只是将这个人废了而已。 她并不是什么天生慈悲的人,也并非不敢杀人,只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日后历劫时添加负担罢了。杀过的人越过,天劫便会越厉害,因为这是天罚,惩罚你的杀戮。 潘慧不愿意徒增杀戮,因为觉得不值得,不值得为这些人让自己平添心魔。 她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那名黑衣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连眼神都是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先前的冷意,却还是让那个黑衣人心中生出无边的恐惧。 黑衣人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岁光景的女子竟然会厉害如斯,不过一招便将他的同伴全部废了,而且未有受一丁点的伤。他也算是过了近十年刀头舔血日子的沙匪,平日里什么狠辣的角色没有见过,只是再凶狠的角色也无一例外的全部死在他们千煌门手上,只因那些人即便是狠辣也都不过是庸手,今日他总算是见到了一位高手,可是他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丝兴奋的感觉来。 他哆嗦着用手中的弯刀抵住了那个布包,喝道:“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潘慧依旧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只不过步子却是放慢了一些。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再不走慢一点,她很快就能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了。 黑衣人挟持着布包不断后退,同伴们的惨叫声如同敲打在他心脏上,让他心中的恐惧在逐渐加深。这个女子的武功高得让他心惊胆寒,完全就不想是人,而像是……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叫道:“你……你是修仙者!” 潘慧眼神终于有了轻微的变化,她稍稍一挑眉,笑道:“竟然被你猜到了。” 黑衣人手一抖,只觉得对方平淡的语调竟是比充满杀气的话语还要让人窒息。他只能硬着头皮叫道:“你,你既然是修仙者,怎么能对我们动手!” 潘慧莞尔一笑,道:“我也不想。谁让你们千煌门主动来招惹我?这东西是你们的吧!”她随手将一根细竹管丢到那人面前,这根竹管是先前她从那群人身上拿来的,竹管之中装着的是迷香。 黑衣人吓得再后退一步,心中升起了绝望。他知道不管是否是自己人先招惹的对方,至少这位绯衣女子现下里明显是不打算放过他了。他绝望之余登时恶向胆边生,心一横便直接将弯刀往布袋砍去,即便是死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更何况这个垫背的身份还不一般。北齐清王的女儿给他做陪葬,分量已是足够了。 但是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的弯刀不见了,他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又发现自己的手臂亦是不见了,这才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右边肩膀传来,他也惨叫着倒在了地上不住翻滚。 潘慧在一脚勾起地上的弯刀卸掉了最后一名黑衣人的手臂后便闪身将布袋抢了下来,瞬间远离在丈远之外。她看着七个黑衣人废的废,残的残,便再也不去搭理他们,直接抗着布袋就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不久,有一个白衣人出现在了刚才的位置,冷眼看着满地打滚的那些人,无视了他们求助的哀嚎声,直接将七个人全部灭口。 潘慧只是抗着布袋走出了一条街,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淡了,这才将布袋放在地上解开,把里面的人叫醒。 ------------ 第139章 白薇郡主(三) 姜白薇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叫自己,挣扎了半天才终于从噩梦之中挣扎出来。她睁开眼的瞬间只看到了漆黑的夜空和黑夜之中的一袭红衣,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子。 “你,是谁……”姜白薇呢喃着,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分明记得自己应该是在王府中自己的卧房内安寝,怎么现在会幕天席地? 幕天席地! 姜白薇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子,一阵眩晕却让她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还好这次被潘慧伸手接住了。 潘慧将真气缓缓输入姜白薇体内,将她体内残留的迷药全部肃清,这才稍微离开了一些,道:“郡主现在能走么?” 若说一开始潘慧还在怀疑救回来的这个女子是否是白薇郡主,那方才此女出声之时她便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今日下午在城门外帮她解围的那个人了。 姜白薇晃了晃脑袋,支撑着站起身来,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今日下午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个拿着冰流集掌门龙印的绯衣女子。 “我怎么会在这里?”姜白薇定了定神,问道。她其实也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布袋,方才那阵不同寻常的晕眩感也让她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毕竟是在王府长大的郡主,即便是被保护得再好也有对危险最起码的感知,更何况在很小的时候她便曾经被人绑架过一次,那种感觉记忆犹新。 对于眼前的绯衣女子,姜白薇还是放心的。她相信能得到冰流集主认可的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北齐皇室,不然冰流集第一个便不会放过她。 潘慧打量着这位金枝玉叶的白薇郡主,见她此刻淡定从容,似乎完全没有对自己处境的惊恐,心中顿时对其高看了一眼,便笑道:“郡主被歹人掳走了,正好我路过便把郡主抢了回来。” “那些人呢?”姜白薇问道。 “你想见他们?”潘慧有些疑惑。身为一个金枝玉叶,竟然会有这份胆量,倒是不同寻常。 姜白薇点了点头,道:“我只是想看一看是否是几年前绑架我的那群人。”当年那群人虽说尽数落网,却也有零星几人逃脱了,难保不会是那些人卷土重来,她记得那些人身上都有刺青为标记,所以非常好认。 潘慧见其神情坚定,便道:“你随我来。不过,先做好心理准备,场面不会很好看。”说着就转身朝着打斗的地点走去。 饶是姜白薇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血腥场面惊倒了,立马捂着口鼻跑开好远这才弯着腰呕吐了起来。 而潘慧心中通常震惊不已。眼前的青石板街面上全是残肢碎片,早已看不出人形,此时残月已从厚重的云层中挣脱了出来,借着朦胧的月光,潘慧只见得鲜血撒了一地,就连墙壁上亦是猩红的斑点,而在一堆残肢碎片之中却并没有那七个人的头颅,也就是说这七个人被灭口之后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住。 这究竟是谁?竟会如此残忍!便不怕遭天谴么! 潘慧闭上双眼,想从空气之中找寻出第八个人的气息,可惜浓浓的血腥味覆盖了一切,让她无迹可寻,只能作罢。 姜白薇吐了半晌,见缓缓走来的潘慧神情凝重,便瞬间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她杀的,而是在她离开后被人灭了口,只是即便是灭口也应该能找到线索,如果真是几年前的那群人。 “你还能找到他们的头么?我记得当初绑架我的那些人脸颊上都刺了一朵彼岸花。”姜白薇喘着气问道,虽说离得远了,但是她依旧能闻到那些血腥味,让她感觉很是难受。 潘慧摇头,道:“头已经被人拿走了。” “果然是他们!不然怎么会担心被我们发现了脸上的刺青!”姜白薇咬牙怒道。 潘慧凝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从一开始那些人还把注意打到了她身上,只不过是千煌门没有想到她是一名修仙者,这才被她打乱了他们今晚的行动。只是灭了口却又要把人头带回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害怕有人利用搜魂术找到线索么? 搜魂术乃是绮魂巅的高级术法,使用起来甚是浪费精神力,从来没有人会轻易使用,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一阵寒风吹来,将血腥味稍微吹散了一些,却也把姜白薇吹得打了一个喷嚏。 潘慧这才注意到小郡主只穿着一身中衣,早已在夜风之中瑟瑟发抖。她见大氅脱下披在了姜白薇身上,道:“我先送你回去。” 姜白薇裹紧大氅,终于觉得暖和了一点,便点点头跟着潘慧离开了血腥之地。 待走回清王府时,已是寅时将近,大街之上开始有挑夫在走动,姜白薇裹在绯色大氅之中,一头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倒是不担心被人认出来,而潘慧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更是没有人认得她。不过两名年轻女子在凌晨时分出现在清冷的大街上,还是让人纷纷侧目。 姜白薇抓着大氅,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时,便听到潘慧说道:“我住在悦来客栈,郡主先回去吧!凌晨露重,小心着凉了。” 姜白薇连忙笑着道了一声谢,裹着大氅跑去敲响了王府的大门。 守门的下人打开门来看到略显狼狈的郡主,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一边叫嚷着一边将郡主请了进去。 姜白薇一脚跨过门槛时心有所动地扭头一看,那个绯衣女子已经失去了踪影,空旷的大街上似乎从来就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潘慧在将姜白薇送回王府后突然想起了最早被自己废掉的那群人,便立马飞奔到现场,果不其然,也是一堆残肢碎片,头颅不见踪影,此时已有乌鸦盘桓在碎尸上,不时地叫唤两声。 潘慧的心突然重重地跳动了两下,只觉得整件事情与在清河镇上听说的人口失踪案有着必然的联系。 千煌门的人显然不是专门去掳白薇郡主的,不然不可能还要抓上其他的年轻男女。要知道,若是普通百姓失踪了,官府可能只是焦头烂额,但若是郡主失踪了,那便是倾全国之力都一定要找寻出来,这样做风险明显更大。 所以,如此看来,对方抓人完全是不看身份,只看年龄的。 可是,抓一群刚成年的年轻男女究竟是为何? ------------ 第140章 拜师不成(一) 祁阳城的清晨与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大街小巷之中各种店铺都已开了门,潘慧踩着黎明最黑暗的夜色回到了悦来客栈,此时客栈大门已开,盖聂依旧是一身青色锦袍站在门口,仿佛是在等她回来。 客栈大门外的两盏灯笼在冬日的寒风中晃悠,灯光将盖聂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潘慧走上前去,道:“掌柜的在等人?” 盖聂微微一笑,道:“左不过是在等姑娘回来,看到姑娘无碍,盖某便可放心了。” 潘慧淡淡瞥了他一眼,往客栈内走去。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太好,但也没有必要去计较,左右不过是一个功夫还不错的人,与她之间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便也没有必要去在意。 两人错身而过,盖聂微微侧身避让,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潘慧忽而想起了自己遛弯消食回来这个男人说过的话,便扭头问道:“掌柜的说的飞贼该不会是专门偷人的贼吧?” “姑娘能够全身而退,看来今日这贼已是空手而归了。”盖聂的声音之中依旧带着几分笑意。 潘慧不再多言,继续往楼上走去。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果然还是让她有些生厌的,即便这个人是菩提子的手下也是一样。 回到房内,潘慧将长明灯放出,继续回到床榻之上去修炼。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入定之中退出,听到楼下传来一些喧闹声,紧接着便是店小二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潘慧起身开门,便见着店小二谄媚地笑着,道:“潘姑娘,郡主找您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白薇郡主?潘慧略一沉吟便转身关门下楼去了。 看天光也不过是辰时一刻,这白薇郡主的速度倒是快,这么早便寻了过来,而且看样子是连她的名姓都已经打听到了。 潘慧甫下楼便看到大堂之内没有一个百姓,一群侍卫已将客栈清场,只有一俏生生的女子坐在椅子上翘首顾盼。 只见她身穿一件兰花紫提花彩凤纹立领琵琶襟变色长袍,逶迤拖地兰花紫印花团云纹湘裙,外面罩着墨色蝴蝶暗纹织金锦长衣,一头青丝盘成的芙蓉髻上插着一支镶珊瑚蔷薇形状的赤金步摇,额前还有一朵菱形花钿。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姜白薇抬起头来看到一身绯衣的潘慧走下楼来,连忙起身应了上去,嘴角漾起一抹甜笑,道:“潘姐姐,我来还你的斗篷了。”说着便是回身招手,她的贴身丫鬟小鲵便捧着已经折叠好的大氅递到了潘慧面前。 潘慧眉心不觉一跳,心道怎么是个姑娘都喜欢叫自己姐姐,先前池樆这样,现在一个白薇郡主也这样。 她伸手接下大氅,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白薇郡主已经自顾自地挽上了她的手臂,笑道:“潘姐姐是修仙之人吧!”她今早不过是一转身一回头的功夫,潘慧便没了人影,如此厉害的功夫应该是修仙者无异了吧! 潘慧迟疑了一下,点头,瞧着瞬间眉飞色舞起来的姜白薇,心中不由一跳,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已是来不及。 “那潘姐姐收徒么?你看我能修仙么?”姜白薇兴冲冲地问道。 潘慧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在山上的时候就经常听那些下山去游历回来的人抱怨,说尘世间的人都十分羡慕修仙之人,一旦被他们发现了身份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纠缠,非逼着你一定要收徒不可,弄得你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遁走。 她虽说没有见识过这种场景,但是每年上山来的师弟师妹们眼中流露出来的憧憬,潘慧却是看得真切的,所以她相信那些下山去游历归来的师兄弟们所言非虚。 而近日,终于是让她也遇上了这种事情,而且好像还是她自己招惹来的。 姜白薇此时睁着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期许。潘慧只能是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郡主的资质并不适合修仙,若要强身健体,还是练武比较好。” 人间界修仙山门之间的铁律便是修仙者不得干预尘世间的正常运转,自然也包括了不允许将皇室子弟收入山门。皇室中人若要修仙便必须得放弃自己的身份,而且此生不得再与皇室有任何牵扯。 且不说潘慧如今并无收徒的打算,她自觉自己都尚未修炼有成,又怎么可能浪费时间与精力到教导徒弟这件事情上去。即便是日后收徒,潘慧也绝对不会收一名皇室弟子为徒,因为太过麻烦了。 姜白薇咋听潘慧的话,眼中闪过失落,又随即闪亮着双眼问道:“不是说修仙看的是机缘的么?我觉得我能遇上你便是上天给我的机缘!一定是老天爷要我修仙的啊!你就收下我吧!” “郡主今天可是及笄?”潘慧问道,见姜白薇点头后,续道:“但凡有机缘之人在幼时便会显露出极高的天资,那时即便是不求仙缘也会有人指引其踏上仙途。郡主如今早已及笄,何来的机缘可言!” 潘慧说完,见姜白薇努了努嘴想要反驳,便又道:“齐国与北极冰原比邻,郡主应当知道冰流集与极光宗的存在。这么多年来,若郡主当真有机缘,便早已被这两大山门收了徒,又何须今日来找我?” 若当真有机缘,潘慧相信以敖晴的眼光绝对不可能随便放过一个好苗子。 “那或许是我的资质并不适合冰流集和极光宗呢?”姜白薇不甘心地继续努力。 潘慧轻笑:“也不适合我这边。”这白薇郡主的根骨别说是修炼了,即便是练武也难有成就,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皇家郡主比较妥当。 “那个……那个……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收我为徒,什么东西我都能给的!”姜白薇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其实姜白薇想修仙并非是为了成仙,而是为了能够自保。连续两次被人掳走让姜白薇深切的感受到了自身的羸弱,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有自保的能力,这样以后便可以不用再让自己成为别人用来威胁父王乃至整个齐国皇室的手段。 她实在是受够了没有一点能力的自己。 ------------ 第141章 拜师不成(二) 潘慧脸色一沉,已将手臂从姜白薇的双手之中抽出,冷声道:“郡主将修仙当做什么了?若为身外之物所祸,只会走入歧途。潘慧言尽于此,告辞!”说完便一甩手,转身上楼去了。 姜白薇愣立当场,神色黯然。 小鲵在一旁看不下去地叫了起来:“什么人嘛!我家郡主好声好气地来求你,还如此大的架子,当真给脸不要脸!” “闭嘴!”姜白薇轻喝一声,狠狠剐了小鲵一眼,道:“再让我听到你对潘姑娘有任何不敬,你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给我去伙房待着!”昨夜如没有潘慧相救,她今日只怕是生死未卜,哪里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和人说话,这个小鲵看来平时在她身边被宠坏了,越发没有规矩了起来。 小鲵被吓得立马噤了声,哆嗦着讨饶道:“奴婢知错了,郡主饶命。” 姜白薇冷哼一声,道:“回府。”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悦来客栈。 在走出客栈的一瞬间,姜白薇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客房,心中满是失落。 她知道潘慧说的都是事实。当年她曾经缠着大内总管单雄义想要学武功防身,那时候单公公便已婉转地告诉过她,说她的根骨不适合习武。她今日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可很显然,她没有这个运气。 姜白薇坐上马车时又回头吩咐了一句:“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告诉王爷,否则……” “喏。”侍卫长应了一声,便转身回客栈去处理。小鲵伺候着姜白薇上了马车坐好,等着侍卫长回来了这才让马车动身。 马车的纯钢轮子压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潘慧从窗口探出身来望去,却并非看马车而是在看那些围观的百姓。 千煌门的人昨夜全部被灭口,显然后续应该还会有其他动作。连王府郡主的主意都敢打,潘慧可不认为那些人会轻易收手,只怕下一次再动手会比昨夜的规模还要更大,来的人应该更厉害才对。 想着那些破碎的尸体,潘慧知道自己最先救下来的几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与那些人牵扯上什么联系,救他们不过是顺手,他们以后的命数如何也不是她能出手干涉的,就连救下姜白薇也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罢了。 看到马车渐渐走远了,潘慧将窗子放下,重新开始修炼。山下的灵气虽说比山上稀薄许多,但也聊胜于无。自从上次经脉拓宽之后,她的修炼速度也比从前快了许多,这点灵气上的差别对她来说没有多大影响。 潘慧以为她与白薇郡主之间的缘分已经清算了。没想到第二日,姜白薇竟然一个人乔装改扮偷偷摸摸地跑到客栈里来寻她,无外乎还是想要拜师学艺。潘慧被她磨得有些上了火气,又不能对她动手,便甩手出了门重新去找寻安静的地方。 如是几日下来,安静的地方没寻到,却听闻这两日近郊又有年轻男女失踪,而且不单单是夜里不见的,还有白天去下田务农突然不见了影踪的。官府此时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城门的门禁也加强了防范。 潘慧最后还是在将白薇郡主赶走的时候叮嘱了她几句,要她不要再一个人出门来,以免又被人掳了去。 是夜,潘慧照旧在房中修炼,忽而听到窗外又传来细碎的声响,一阵轻烟随即飘了进来。她立马屏住呼吸翻窗而出,就见几个黑色身影隐匿在黑夜之中向远处四散跑开。 潘慧双眼一眯,便追着其中一人而去。 待追出几条街,黑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潘慧,蒙面巾之下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刹那几十人一起出现在潘慧周围将她团团围住。 潘慧蹙眉,直觉今晚来的这群人比前几日要厉害许多,最起码方才她并没有那些有埋伏。 潘慧只听得有一人轻喝一声“上”,数十把弯刀齐刷刷亮了出来,依旧是千煌门的弯刀,但是刀刃之上却透出幽幽蓝光,显然是淬了毒。 就在她双手切掌之时,几十个黑衣人忽而齐齐抛出了白色的粉末,将她瞬间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潘慧即便是立马闭气也已来不及,有一些粉末顺着呼吸被她吸入了体内。一阵晕眩感袭来,她连忙甩了甩头,将不适压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破空声,潘慧旋身跃起,右手已是一掌拍向身后,掌风之中几人应声倒地,可危机却是此时才开始。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风,迷烟在空气之中一直无法消散,潘慧此时只能闭气才能避免吸入更多的迷烟,但是眼前被渐渐开始模糊,她完全是在靠着本能和直觉在躲避那些淬了毒的弯刀,并将黑衣人击倒。 饶是如此,她的动作还是开始跟不上反应,一个躲避不及便被人在左手臂上划了一刀,伤口处却不是火辣辣的疼,而是刺骨的冰凉直往血液之中钻。潘慧立马封住左手经脉,禁止血液回流将毒带入心脏,长明灯在此时终于被她放了出来,一时间五盏长明灯发出耀眼的光芒将黑衣人尽数击毙。 潘慧从迷烟之中窜出,跑到了通风透气的十字路口方才停住脚步,连忙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留着五盏灯在周围预警,席地而坐运功逼毒。 她原本并不想用长明灯来对付这些人,毕竟修仙之人不能轻易对尘世间的习武之人动用仙法,只是在方才性命危机的时刻,她只能破了惯例。毕竟她还不想死。 毒血从伤口缓缓流出,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出黑色,潘慧只觉得整条左臂都是冰凉发麻的,即便是一遍又一遍地运转天地长明功法,也依旧不能将刺骨的寒意驱散。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而且还不是一人。 潘慧猛然睁开双眼,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将长明灯尽数收入体内,站起身来戒备着。 虽说此时伤口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是鲜红,但是左臂的冰凉感觉依旧,就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就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 第142章 拜师不成(三) 不多时,五个黑衣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在漆黑的街道上与夜色浑然一体。潘慧也不过是仗着修为才能看清楚几人的身影。 许是发现了前面有人挡路,也实在是潘慧的一身绯衣在夜晚十分醒目,五个黑衣人齐齐停住了脚步,而后慢慢散开呈扇形小心谨慎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手中的弯刀已然亮起。 潘慧定睛看去,只见中间那人身上抗着一个硕大的布袋,与前几日夜里所见到的一样,不由冷笑一声,心道这些人果然又忍不住在城内犯案了。 左臂的症状依旧未有好转,潘慧此时只想早点回客栈去休息,便不待对方有任何动作直接先发制人,身形飞掠而出,顷刻间便到了五人身后,右手虚空一抓便将中间那人身上抗着的布袋吸了过来。 五个黑衣人先是觉得眼前一花便失去了目标踪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潘慧已是贴在了他们身侧,在眨眼间就将五人的脖子全部拧断,却还不忘揭了他们的蒙面巾,但是露出来的脸却是让她微微一愣。 这五个人脸上并没有姜白薇所说的彼岸花刺青,那显然就不是几年前绑架姜白薇的那群人。 潘慧没有多想,只觉得下次再遇见姜白薇将此事告诉她便好,于是又走回那个放置在地面上的布袋旁,伸手将袋口的麻绳解开,掀开袋子准备将里面的人叫醒。 就在她掀开袋口的刹那,袋子里的人突然睁开双眼,张嘴对着她胸口便是吐出了一枚细针。 潘慧瞳孔瞬间眯起,却已是躲避不及,细针瞬间没入她的胸口,痛得她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开去,直到碰上了墙壁方才止住了去势。 布袋中的男子猛然跃起,一把匕首从袖中划出对着潘慧刺了过去。 潘慧闷哼一声,却发现自己周身真气都无法调动,全身此时抽不出一丝力气,就连站立都开始吃力了起来,不由大惊失色。 只一瞬,男子便已离她只有两尺的距离,潘慧只能勉强支撑着身子往一旁滚开,堪堪躲过了那人的一刺。 她躲得快,那男子变招也快,手腕一翻便又是刺了过来。 潘慧只能急退,可是视线在这个时候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脚步已经轻浮不稳随时都能倒下。如今真气不能调动,她退开的速度并不算快,甚至比那男子的速度还要慢上几分,只能在一片模糊之中看着匕首尖上寒芒越来越近。 忽然,她被青石板的缝隙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便直接向后摔倒在地,寒芒紧随着她的倒下往下刺来。 就在快要刺进她胸口的时候,寒芒停顿住了,潘慧只在朦朦胧胧间看到那名男子软软倒下,匕首从其手中脱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 可是此时潘慧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那是一个欣长的身影和一袭白衣。 随后,她便昏死了过去。 杜子昂是被潘慧的灯光吸引过来的。 他追踪着人口失踪案来到祁阳城,今日方才入城,夜里并未发现有什么动静,却在后半夜发现了长明灯的灯光。 那么凛冽决绝的灯光,显然是长明灯的主人遇到了危险。杜子昂下意识便觉得应该是潘慧,虽然他今日入城后并未遇上过潘慧,但他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前来查看了一番。 他现在很庆幸,幸好自己来了,不然他可能会从此失去了潘慧。 杜子昂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绯衣女子抱起,抓起她的手腕查探了半晌,脸色瞬间凝重了起来,抱着人便飞掠而出。 走出不远,一个人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杜子昂双眼一眯,真气已然凝于掌心,却听得对面男人开口说道:“你可以潘慧的朋友?” “你是何人?”杜子昂冷声喝道。 “在下盖聂,乃城中悦来客栈的掌柜,潘姑娘近几日都在鄙人的客栈之中住宿。”盖聂回道,声音不大。 杜子昂眉心一皱,道:“带路!” 他自然知道悦来客栈,今日他入城之后有看到这家客栈,只是他不想与万生岛的人有任何联系,便直接避开了。如今既然潘慧投宿在悦来客栈,那他即便是不愿意接触也只能过去了。 盖聂的速度不慢,他看得出来那位抱着潘慧的白衣人此刻情绪很不稳定,所以他直接近道往悦来客栈赶。 他同杜子昂一样是被遮天的灯光所吸引来的,只不过他只是一个习武之人,脚程自然比杜子昂慢上了一些。 回到客栈,盖聂没有任何废话便带着杜子昂去了潘慧的房间。 门栓在杜子昂面前根本形同虚设,他只一抬手便将房门打开,抱着潘慧走了进去又反手将门关上扣死。 盖聂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直接被紧闭的房门拦在了外面,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了。 杜子昂将潘慧小心放在床榻之上,扶着她坐好,掌心贴在她后背,真气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送去。 不多时,一根极细的银针闪着幽蓝色光芒从潘慧体内被逼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光线落在了地板上。 杜子昂丝毫不敢松懈,继续运功催毒,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潘慧终于吐出了一摊黑血,软到在了他怀中,脸色也从方才的青黑变成了苍白。 杜子昂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潘慧体内已经没有余毒,这才将人放平躺下,扯了被子将潘慧盖好,坐在一旁看着潘慧的睡颜出神。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提前离开了凉城,离开了西宋,却会在北齐的祁阳城内再次遇上。 也许这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当初在凉城之时,正好遇上潘慧中毒,这次又碰上她生命垂危。这是老天爷在让他不停地补偿这十年来亏欠她的么?所以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下她,并且还都是在他功力恢复了的时候。 杜子昂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坐到了床头,将人小心地抱入怀中,让潘慧枕在他的胸前安睡。 ------------ 第143章 风烟翠(一) 任何一座繁华的城内都会有一大片的贫民区,在祁阳城中,贫民区分布在了西南面,那里几乎全是一切破旧的平房,还有一座不知废弃了多久的城隍庙。 这里的人每日的生计都成问题,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其他的事,即便街坊邻里之间也最多是相互帮忙照应一下孩子,互相接济这种事情根本便做不到。 或许是因为北极冰原那条冰螭的缘故,北齐皇室中人并不敬畏神明,渐渐的,北齐的百姓也不再求神拜佛,所以城隍庙也好、天帝祠也好,早就没了香火,废弃多年。 尤其是贫民区的这座破旧不堪的城隍庙,更是爬满了蜘蛛网。 但是近段时日,每日夜里都有人在城隍庙进出,更夫路过的时候偶尔看到黑影一闪而过,起初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次数多了便开始害怕起来,以为是城隍老爷显灵了,每日夜里都派出阴兵鬼将,便惊得再也不敢往城隍庙那边去敲更。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城隍庙便被人打扫一新,香炉贡品全部摆放稳妥,每日都有人前来上香祈愿,希望城隍老爷能不计较他们这些年来的不敬之罪。 只是,这地面上如今香火鼎盛了起来,可是地底下却有如人间地狱一般血腥残酷。 城隍庙底下不知何时被人挖空出了一间硕大的密室。密室的正中间是一个方形的池子,池子四角上均有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盆,借着火光才能看清池子之中全是鲜红的血水,血水里泡着的是一堆已经血肉模糊了的人体。 有黑气在血池之上慢慢凝聚,随着黑气越来越多,血水之中泡着的人逐渐干瘪下沉,最后只剩下一颗看不清面容的头颅漂浮在水面上,眼珠挂在眼眶中,显示着这个人死得有多痛苦和惊恐。 当黑气汇聚成了一个连光都无法透进去的圆球时,血池之中泡着的数十个人已经全部沉入了血水之中,就连头颅也一并沉了下去,池子之中只有一片鲜红。 血池四角火盆之中的火焰剧烈的跳动着,似乎想要将黑暗驱散。 在密室的北面是一张石床,石床之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垫子,而此时一个白衣男子慵懒地侧躺在石床上,一头黑发从床边滑落在地上,他也全然不在意,只有右手食指在空气之中轻晃着,将血池之上凝结而成的黑气慢慢牵引到自己眉心。 就这样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黑气终于彻底被他吸收进了体内,他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神情,就如同享受了绝味的美食一般很是舒畅。 他张开右手,一团火焰出现在掌心,火焰之中满是黑气环绕。他眉心一皱,眼眸之中有戾气闪现,全身真气急速运转了几个周天之后,火焰逐渐恢复成了如岩浆一般的赤红色,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密室之中显得耀眼夺目。 右手骤然握紧成拳,火焰被收回体内,刑真如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整座密室都似乎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密室的石门处传来一阵震动,随着石门的开启,一个身穿青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不急不缓地走入火光照耀的范围内,对着刑真如鞠躬道:“恭喜主人功法更进一步。” 男子说完话,不等刑真如开口便自行站直身子,一双笑眼毫无畏惧地迎向对方的目光。 来人却是悦来客栈的掌柜——盖聂! 刑真如扭了扭脖子,重新躺回石床之上,懒洋洋地瞥了盖聂一眼,道:“我不记得我有叫你来。所以,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 盖聂扬起嘴角,笑得很是开怀:“那是自然。在下是来告诉主人,您的狗开始乱咬人了。昨夜他们用风烟翠重伤了潘姑娘。潘姑娘如今还在昏迷之中。” 他离开客栈之前还特意去看了一眼,潘慧不仅仅是昏迷中,而且还发了高烧,郡主和昨夜那个不知名的白衣男人正在一旁照顾着她。 刑真如双眼之中射出骇人的凶光,他猛然翻身坐起,寒声道:“谁动的手!” 盖聂但笑不语。 刑真如双眼危险的眯起,杀意凌然。 风烟翠是他手中的一种剧毒,中毒之后毒会顺着血液流到全身各处,将血液乃至身体全部冰冻住,最后人会因为血液不再流动而死。 如今能从他手中拿到风烟翠的只有几个人,其中包括了盖聂和千煌门的门主。 既然盖聂敢主动跑来对他汇报这个消息,那么显然动手的人只剩下千煌门! “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的人!”刑真如暴喝一声,右手在石床上一拍,人已飞掠而出,石门自动打开又在他出去后合上。 盖聂只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完全没有捕捉到刑真如的身影,只有那突然坍塌了的石床告诉他,方才他家主人有多愤怒。 盖聂的嘴角裂得更大了一些,分明是一双笑眼,分明是灿烂的笑容,搭配在他的脸上却突然感觉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 他转身看着密室中央的血池,依旧笑着,然后施施然离开了密室。 待盖聂回道悦来客栈时,发现郡主的马车还在客栈外停放着,王府侍卫和郡主身边的小鲵都在马车旁候着。盖聂对几人抱拳作揖,便径直走进了客栈往楼上走去。 潘慧住的客房在二楼最东面,盖聂还未走到门口,房门便已被人打开,杜子昂很是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潘慧身上,自始至终没有起身。 盖聂心头一跳,直觉这个男人应该是个修仙高手,因为他完全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行走江湖多年,还不至于蠢到会相信一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可以从一堆凶徒手中将人救下。 就在盖聂想要多观察几下的时候,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出,姜白薇撅着嘴很是不开心地喝道:“你到底进不进来的?本郡主给你开门,你还敢如此磨蹭!找死么!” 盖聂硬生生地愣住了,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不过还是僵硬着身子走了进去,只因姜白薇那张小脸上的不满越来越明显了。 ------------ 第144章 风烟翠(二) 难道说房门并不是那个白衣男子打开了?盖聂看着一直稳稳当当坐在床边的杜子昂,一时之间对自己刚才的猜测产生的怀疑。 姜白薇十分不爽地把门“哐当”一声拍上,而后将门栓插好,这才走回床边的板凳上坐下,拿眼斜着盖聂道:“一个大男人做事磨磨唧唧的,也难怪长得如此娘娘腔!” 平心而论,盖聂长得其实还算俊俏,而且皮肤也略显白净,比齐国的大多数男子都要白上许多。若是往常姜白薇或许会觉得这是一个美男子,只是现下里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婆婆妈妈的,做事一点都不利爽,整个就一娘娘腔! 盖聂被姜白薇一句话呛得险些岔了气,争辩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心中只念叨着,不和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他抬了抬眉毛,对着姜白薇后脑勺翻了一个白眼,这才对杜子昂问道:“潘姑娘如何了?” “我已经让王府的大夫过来看过了,扎了针,开了几贴药,不会有事的。”姜白薇回答了盖聂的问题,但却是在对着杜子昂的方向说话,显然她根本就是在安慰杜子昂。 杜子昂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多谢郡主。” 姜白薇立马眉飞色舞起来:“那你是不是可以收我……” 话未说完,她冷不丁地瞧见盖聂还在屋里,便剩下的两个字吞了回去,对着盖聂皱眉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啊!你问潘姐姐的情况,我都告诉你了,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能让潘姐姐立马好起来?!” 此话一出,盖聂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了过来,他顺着感觉望去,只看到了杜子昂那张瞧不出任何神情的脸和脸上那双淡然的眼。 盖聂顿时心中一跳,原先想开玩笑对姜白薇说一句也许自己真的有能力,这时却不敢说出口了。 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从昨晚开始便一直都是一张冷脸示人,即便是他早上端着热腾腾的早餐前来敲门问好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待他一出房间便立马将房门合上了。 若说刑真如给他的感觉是阴冷,那么眼前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便是压抑,那种高高在上的压抑,仿佛他在对方眼中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错!应该是对方根本便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这样的气势,若要他相信眼前的这名男子不是修仙之人,盖聂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江湖真是白混了。 姜白薇见盖聂没有动静,只是一直盯着杜子昂出神,不由气结,张了张嘴便准备继续数落,却听到旁边传来杜子昂淡淡的声音。 “别打扰她休息。” 姜白薇立马噤了声,只是依旧气鼓鼓地瞪着盖聂,直想把这个一点眼力见的客栈掌柜身上瞪出两个大窟窿出来。 许是姜白薇的目光太过灼热了,盖聂终于轻笑一声,道:“盖某先告辞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楼下找我便是。” 姜白薇轻轻地“切”了一声,嘀咕道:“我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能有什么能耐!” 盖聂挑眉,完全没有将郡主的话放在心上,见杜子昂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他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在快要合上的时候,他从门缝之中看到郡主冲了过来将门推紧,而后他便只听到一个干净利落地声音,门栓被人扣上了。 这是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二次闭门羹了吧! 盖聂伸手摸了摸险些撞到门板上的鼻尖,突然觉得自己和潘慧是不是八字不合。自从潘慧来了之后,他的魅力简直是大打折扣。先不说潘慧对他一直爱理不理的,就连白薇郡主这么一个黄毛小丫头也无视了他俊朗的外表,还说他是娘娘腔?! 我去你大爷的娘娘腔! 你才娘娘腔! 你全家都娘娘腔! 盖聂吐出一口浊气,转身下楼,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就连最初从密室回来时压抑在胸口的那份阴寒都觉得散去了不少。 他跟随在刑真如身边已有几个年头,虽说从前刑真如便是一个阴冷的性子,但是这次相见盖聂只觉得刑真如似乎变了很多,不仅仅是性子方面的变化,而是整个人都感觉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改变,只能说,从前刑真如看他的眼光是下属,而如今却仿佛是在看死人,或者可以说,所有人在刑真如的眼中都是死人,只有在提到潘慧时,刑真如的眼神之中才会有短暂的神采出现。 若说心中没有忐忑那是不可能的,盖聂很庆幸自己一直很听话,一想到密室中的那个血池,他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听话,他可不想成为血池底下的白骨。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刑真如究竟在练的是什么功法,竟然走的是吸人精气的路子,而且还只吸那些刚成年了的男女。 一想到这一点,盖聂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本来这一次他不想落井下石,只是千煌门的人太没有规矩的,自以为劳苦功高便可以胡作非为,连他经营的悦来客栈都敢碰,而且瞄上的还是刑真如交代过必须好好伺候着的潘慧。 他虽说从未见过刑真如对哪个人如此上心,但是既然上心了那便是逆鳞。他可以预见千煌门的人这次是要全部被丢入血池了。 盖聂冷哼一声,忖道:这只能怪他们自作自受! 不过,一身白衣…… 盖聂抬头看了一眼楼上。不知为何,他有种错觉,只觉得刑真如穿上白衣之后与潘慧房中的那名男子颇为相像,与相貌不管,只是身量和背影十分相像。 他分明记得从前刑真如一直都是着红衣,而且还是黑色纹理的红衣。他曾经装作不经意的问过一次,只因他觉得男子着红衣太过张扬和妖孽了。而刑真如当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让他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人头落地的时候告诉他,这种红色才是熔岩火焰的颜色。 火魔宫的少主,自然得必须是火的使者! ------------ 第145章 风烟翠(三) 只是,一直自诩为火的使者的刑真如如今却换上了一袭白衣,这其中颇有深意。 盖聂这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莫非是因为潘慧喜欢的男子着白衣,所以刑真如才故意效仿之? 若当真如此,那此时在潘慧房中的那名白衣男子与其的关系便不言而喻了。只是…… 盖聂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密室之中并没有告诉刑真如关于这位白衣男子的事情,若一会儿刑真如处理完千煌门的那群狗之后突然冲到客栈来…… 似乎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盖聂嘿嘿一笑,往柜台走去,他决定今天一直都呆在大堂内坐等好戏上场。 房间之中,姜白薇一关上房门便凑到了杜子昂身边,讨好道:“大哥哥,你看到我对潘姐姐一番心意的份上,能不能收我为徒啊!” 她今天可以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厉害,只见他对着潘慧的背部那么推了几掌,潘慧就直接吐出了一大滩黑血,就连王府的老太医都说了,若是没有一个内力深厚的人先行将潘慧体内的毒逼出,只怕如今已是性命不保了。 所以,这么厉害的人物,姜白薇怎么舍得放过! 反正她纠缠了潘慧几日,发现潘慧是真的软硬不吃,说了不收徒便坚决不收徒,任凭她好话说尽就是不松口。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看起来比潘慧还要厉害的人,姜白薇自然得好好抓住。 杜子昂淡淡地看了姜白薇,唬得少女瞬间噤了声往后退开了几步,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潘慧身上,道:“你是清王府的白薇郡主?” 姜白薇连连点头,正准备再次凑上前去,却又想起这个白衣男子方才的眼神,只能老实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杜子昂伸手握住潘慧的柔荑,道:“潘慧应该告诉过你,你并无仙缘。” 半日接触下来,杜子昂也算是看出来了,姜白薇其实是来缠着潘慧拜师的。他一眼便能看出姜白薇并无仙缘,所以他相信潘慧不可能看不出来,而姜白薇纠缠到现在也应该是被潘慧拒绝后仍不死心所为。 姜白薇一听这话,瞬间泄了气,讪讪坐在凳子上,无精打采道:“我已经相信我没有仙缘了。我其实只是想学一点防身的术法,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单公公虽说教了她一些防身的功夫,但是王府中的侍卫没有一个人敢陪她练手的,所以她完全就没有学会。若是能和修仙之人学那么一两个小法术,至少危险的时候她能够自保呀! 她其实也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而已,却都因为没有仙缘而被人回绝得死死的。 杜子昂这才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能收徒,但我可以指引你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或许会教你一些术法。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姜白薇双眼瞬间一亮,急切道:“什么事情!别说是一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你不得将我会仙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潘慧也不可以。不,不要告诉她是我救了她,若她问起你就说不知道。”杜子昂现在还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不仅恢复了功法,而且修为比从前更为精深。再说他才刚骗了潘慧认为他经脉俱断,若是姜白薇说漏了嘴,只怕潘慧会不顾一切地来找他,这样他隐忍了十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就要功亏一篑了。 姜白薇显然不明白为何杜子昂会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要求,但她自幼在王府长大,懂得什么事情该问什么时候必须装傻,便点了点头,应道:“好!我一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潘慧我也不会说!我以我姜氏一族全族的性命起誓!” 杜子昂第一次认真看了姜白薇一眼,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道:“在你齐国最北面有一个雪树村,村中有一妇人,名叫封姿,你带着这块玉佩去找她,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至于她会不会教你,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她这人平日里虽是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实则非常精明,你可小心不要被她套出话来,若是泄露了我的消息,你自己发下的毒誓,你应该不希望应验吧!” 姜白薇接过玉佩的手不由得一抖,看向杜子昂的双眼之中也终于有了一丝惧色。她忐忑不安地站立半晌,这才定了定神,道:“你放心。我身为姜氏的女儿,绝对不会让全族因我而罔顾性命。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不然我到时候如何去找人。” “我叫杜桓,表字子昂,你去找封姿的时候最好跟她说,是杜桓让你来的,别说是杜子昂。”他记得从小姨母便从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叫自己子昂,一直都是叫桓儿。他今日既然答应了姜白薇让其去寻找封姿学艺,自然不能让姜白薇撞到封姿的逆鳞上。 姜白薇郑重地点头,将玉佩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道:“太医这几日都会上门来查看潘姐姐的情况,你不必太过担心。” 杜子昂深深看了一眼潘慧,眼眸之中满是柔光:“我要离开了。潘慧就拜托给你了。” 按照他的估计,大约晚上潘慧便会醒过来。他不能确定潘慧在昏迷之前是否有看到他的身影,所以他必须在她醒来之前离开,不然无法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 “你就这么走了?”姜白薇惊讶道。她还以为杜子昂最起码还会多陪潘慧一阵子的,看着他对待潘慧如此用心的模样,应该是放在心里的人吧! 怎么就会如此放心的将人交托给其他人,自己就这么离开了! “若是她知道是你怎么办?”姜白薇忽而想到这个可能性。毕竟修仙之人的五感应该比他们这些普通人强很多吧!说不定潘慧昏迷之中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呢? “你只说不知道就好了。反正你原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救的她。”杜子昂淡然道。 “诶?!”姜白薇瞬间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难道不是你么?” 就算她昨晚没有看到是谁救了潘慧,但是她直觉上就认为一定是杜子昂无疑,怎么现在听杜子昂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救人的不是他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 第146章 剧毒已解(一) 留下姜白薇在房中想破脑袋,杜子昂已经飘然离开了。 盖大掌柜的在楼下等了半天的好戏没有上场,却等来了小郡主下楼的身影。 姜白薇一边思索着问题一边走下楼来,便盖聂的恭维声都没有听到便径直走出了客栈,吩咐小鲵去楼上帮忙照顾潘慧,而后坐着马车先行回王府去了。 她还需要回去通知一下老太医,以免他一个不小心在潘慧面前说漏嘴了,到时候整个齐国都要易主了。 虽说其实她并不相信什么诅咒毒誓,但是发誓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心里上一把枷锁么?不论信与不信,这把锁是她自己锁上的,那么自然不能让别人来毁坏。 姜白薇走后不久,盖聂总算是等来了一袭白衣的刑真如,等他将刑真如带到潘慧房间时,房内只有白薇郡主的丫鬟小鲵,先前那个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盖聂微微一愣,失声问道:“怎么只你一人?那个男人呢?” “什么男人?哪有什么男人?”小鲵疑惑不解地看着盖聂。 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目光,盖聂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急道:“就是先前和郡主一起在房中的那个男人!” 小鲵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瞪大双眼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平白侮辱郡主的清白!你想诛九族么!” 虽说小鲵并不清楚为何郡主如何在意这位名叫潘慧的女子,但是那日被郡主呵斥了之后,小鲵也明白了自己不能对潘慧不敬,故而郡主要她好生伺候着,她便一直安分地在房中照看着依旧昏迷之中的潘慧。 先且不说她进来的时候并未看到什么男人,即便先前有男人那也绝对和郡主无关,只怕是和潘慧有关才对,既然郡主没有说,那她一个丫鬟自然不能多问。只是眼前的这位客栈掌柜竟敢如此信口雌黄,简直是可恶!等郡主回来了,她定要在郡主面前好好告上一状! 盖聂一时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只是还未等他将话圆回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什么男人?” 刑真如环视房间,除了床上的绯衣女子和一个小丫鬟,并无他人,不过房间之中倒是有一个他略微熟悉的气息,只是已经消散无几,无从辨别了。 盖聂心中咯噔一下,直道一声“完了!”他原先还打算看一场好戏的,他直觉刑真如绝对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否则怎么会改变了自己的穿着喜好,而且连气场便变得略为相似。 只是现在好戏没看着,他都快要变成好戏了。 他的脸色变幻了几下,终于回到了一开始的笑脸,转身对刑真如说道:“先前一直有一个人陪在这里帮潘姑娘疗伤,估计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吧!您也知道,若对方是修仙者,我是肯定拦不住的。” 修仙者? “长相如何?”刑真如蹙眉,一双黑眸深邃了几分,让人完全看不透里面的光芒。 盖聂连忙将杜子昂的外貌形容了一番,还特意强调了一下白色外袍,只是故意将杜子昂白色长袍之下罩着的黑衣给遗漏了。 果不其然,刑真如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过眼眸之中倒是看不出波澜。 待盖聂说完,刑真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潘慧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儿,冷声道:“出去!” 盖聂连忙转身走出房间,正准备将门带上,却发现小鲵依旧杵在房内一脸惊慌地看着刑真如,似乎还想留下来继续照看潘慧。他连忙叫了一声:“小鲵姑娘,快出来吧!” 小鲵扭头看了盖聂一眼,犹自挣扎着:“郡主要我好生照顾潘姑娘,不得离开她左右!”说是挣扎,其实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实在是床边的那个男人让她感觉太可怕了,分明并未看着她,却让她如坠冰窖,哪怕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的侧影都有种浑身发凉的感觉。 刑真如扭头,极不耐烦地瞥了小鲵一眼。 只这么一眼瞬间把小鲵所有的勇气全部看没了。小鲵这时哪里还顾得郡主的命令,只觉得小命都快要不保了,立马哆哆嗦嗦地跑了出去。 盖聂在小鲵跑出来的瞬间就将房门关上了,还不忘戏谑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小丫鬟,笑道:“小鲵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我珍藏的好茶。” 小鲵一张小脸已是煞白。她拍了拍胸口,完全没挺清楚盖聂说了什么,只是慌乱地点了点头便随着盖聂下楼去了。直到盖聂将茶泡好端到了小鲵面前,这小丫头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立马惨叫一声:“完了,郡主要杀了我的……” 盖聂这时才没心思去管白薇郡主会怎么处置小鲵,他只知道能从刑真如手中逃出来,这小丫头已经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了,毕竟和杀人不眨眼的火魔宫少主比起来,从未见识过江湖险恶的郡主实在是太嫩了。 他现在倒是很好奇刑真如把他们俩赶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要给潘慧解毒吧! 盖聂可是知道潘慧的毒已经解了,他先前看到潘慧的气色便明白风烟翠的毒已经被人全部逼了出去,所以若是刑真如打算给潘慧解毒,那又会是一场好戏咯! 他挑眉笑得狡黠。 刑真如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依旧在沉睡之中的绯衣女子,只觉得这几个月以来练功练出来的心浮气躁在一瞬间都平息了,就连心底那股时不时会突然暴动的戾气都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派平和。 他在床边缓缓坐下,伸手握住潘慧冰凉的小手,探了探她的脉象,眉头不由再次蹙起。 潘慧脉象甚是平和,只有失血过多的虚弱,并无任何风烟翠的残留,显然是有人强行将毒逼了出去,所以有些伤到气血了。 盖聂口中描述的那个人让他第一反应便是杜子昂,可是据他所知,杜子昂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怎么可能有能力救下潘慧还帮她解了毒。 但是,若当真是杜子昂…… 刑真如双眉之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素来知道杜子昂比他厉害许多,在从前两人还是挚友的时候,杜子昂的修为便已领先了他许多,可明明也不过只比他年长三岁。 ------------ 第147章 剧毒已解(二) 说不嫉妒那是假的,正因为嫉妒,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正因为嫉妒,他才会在知道十年前长明轩丑闻的真相之后选择了与那个人联手,只为了彻底将杜子昂踩到地底下,让其再也不能翻身。 只是,若盖聂所说的那个男人真的是杜子昂,那岂非他们苦心设计的一切都要徒劳无功。 心中的暴虐在一瞬间又翻腾了起来,刑真如周身散发出森森黑色的魔气,双手不觉握紧。直到潘慧的闷哼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连忙松开手,周身的魔气也在刹那间全部消散。 床榻之上,绯衣女子极其不舒服的紧蹙双眉,右手已经在沉睡之中缩了回去,显然方才被刑真如捏得疼了,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刑真如迟疑了片刻,终于伸手将她的柔荑重新握住,这回却是小心翼翼地控制好自己的心绪以免再次伤到她。 疼痛消失了,潘慧的眉心也舒展开了,轻哼几声,继续睡着,一张睡颜十分恬淡。 刑真如将她的右手执起,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嘴角漾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从来不相信缘分使然,毕竟从一开始他便是怀着目的去接近潘慧,只想让潘慧爱上他,然后再利用潘慧去设计杜子昂。 只是事情好像在不经意之间失了控。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看上了这个女子,但看上了就是看上了。他想让她身边只有他,心里和眼里也只有他,所以,不论是出于何种私心,与他而言,杜子昂都必须得死! 刑真如眼眸之中黝黑一片,似乎将房间之内的光芒都吸收了进去,让房内也变得暗了一点。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静默,房内悄无声息,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浅薄了,只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床边默默凝视着沉睡之中的绯衣女子。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潘慧翻动了一下身子,睁开迷蒙的睡眼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熟悉的白衣。 “大师兄?”潘慧呢喃一声,瞬间便觉得右手一紧。她顺着手臂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此时正窝在白衣人手里。她蹙着眉挣扎了一下,感觉对方又握紧了一下而后松了开来。 潘慧眨了两下眼睛,眼前的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待看清那位逆光坐在她床边的男子是谁后,她有些发愣,踌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是你啊……” 刑真如微微一笑,并未去在意潘慧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只是伸手帮她压了压被角,道:“还会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潘慧双手撑着上身坐起身来,靠在架子床的床头上,摇了摇头,道:“还好。是你……救了我么?” 她昨夜在昏迷之前只看到了一抹白色的欣长身影,却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貌。私心里,她还是希望那个人会是大师兄。 刑真如只是笑着,却不否认,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毒刚解,还是多休息比较好。等下我叫店家去给你准备一些清粥小菜,你吃过之后再睡一会儿,把气血给养回来。以后不要如此轻敌了。” 他今日赶到千煌门在祁阳城内的驻地时,还听到那些人筹谋着如何继续报仇,他将昨日的来龙去脉全部问清楚,便将那些人全部丢入了血池。 反正是个人都能帮他增加修为,只不过是刚成年的男女体内精气最为旺盛罢了。不听话的狗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今日他们敢来咬主人珍惜的人,那么明日就有可能反咬主人一口,所以还是尽早除掉的好。 他从来不担心找不到卖命的人。 这世间多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你能控制住他们的小命,他们自然会为你卖命。而他只需要听话的狗! 听到刑真如如是说,潘慧心里最后一丝奢望也别掐灭了。 是了,大师兄如今经脉俱断功法全无,怎么可能救得了她,她原本也不过就是一点痴心妄想,希望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刻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大师兄,就如同上次在凉城中毒的时候那样。 杜若说,大师兄一直衣不解带地在近旁照顾她,直到确认她安然无恙才离开的。 眼前这个男人眼里透出的柔光像极了大师兄看她的眼神,让潘慧在一瞬间有了一些错愕和失神。她连忙别开眼,道:“多谢刑公子相救,潘慧感激不尽。若日后……” 潘慧忽而顿住了。 她根本想不出来日后要怎样。 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的恩怨在她心中已然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从前她没有办法抛开这一层关系与刑真如平心静气地交谈,现在她依旧不能抛开一切对刑真如许下“若有差遣定当全力以赴”的回报。 听到潘慧的那句“日后”,刑真如双眼一亮,心中有了一丝期许,然后他等来的后半句话却是…… “若日后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再有冲突,潘慧定当还刑公子一命。” 潘慧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这样比较好。他救她一命,她还他一命,他们之间便两清了,不会牵扯到门派恩怨,也不必牵扯到个人感情。 刑真如顿时暴跳如雷:“你需要你还我一命做什么!若你日后要还,我昨日又何必救你!” 他只是希望两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拉近一些,就有这么难么?!他不过是希望日后她能陪在自己身边,就如此的难以实现么? “除此之外,潘慧无以为报!”潘慧盯着粉白的墙壁,不愿去看刑真如的神情。 有些事情既然是不可能化解的,那么从一开始便不要给对方希望。潘慧自认自己没有能力去化解两派直接上千年的仇怨,所以干脆不要与刑真如靠得太近比较好,若日后当真有了冲突,为难的只会是他们自己而绝对不是两派掌门和弟子。 刑真如在暴跳之后忽而平静了下来,他看着潘慧的侧颜,将心中泛起的暴躁压下,只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宁愿选择谎言也要让潘慧觉得欠他一份人情,左不过是想让潘慧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靠近,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果决,完全没有一丝动摇。 刑真如自嘲地笑笑。 呵,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还真是让他不停的在碰壁啊…… ------------ 第148章 剧毒已解(三) 刑真如轻叹一声,道:“潘姑娘,我不过是想与你交个朋友,抛开所有的一切,只是你我两个人。” “不可能的。”潘慧想都没有多想便直接开口否决了刑真如的说法。 在她看来,只要她还是长明轩的弟子,那她与长明轩便是一体,没有办法抛开门派之间的恩怨,只是两个人之间相交。这样做,太过任性了! 而这样的任性,她做不到! 刑真如猛然闭上双眼,这才将眼中开始凝聚的怒气掩饰下来,心中已经有怒吼声在咆哮。 他就这么闭着眼开了口,声音因为努力压抑着怒气而变得有些沙哑:“潘姑娘,为何你那般坚持你我之间不能为友?在下曾有一挚友,其师门亦是与我火魔宫敌对,但是却丝毫不能成为彼此相交的阻碍。潘姑娘,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执念了么?” “刑公子,于潘慧而言,执念便是信念。敢问一句,你与你那挚友现今如何?整个中州大陆又有哪个门派如你我师门这般积怨颇深?一千六百年的因果,潘慧是俗人,自认自己堪不破。” 潘慧平静的声音传来,让刑真如睁开了眼,眸中满是灼热的光芒,紧紧盯着潘慧的脸颊不肯移开视线。 他知道这个女子固执,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固执到如此地步。如此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连一点转寰的余地都不留。 许是感受了刑真如炙热的目光,潘慧终于将脸转了过来,双眼分毫不让地与他对视着,脸上逐渐露出戒备的神色。 潘慧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对上眼的那一刹那,似乎从刑真如眼眸之中看到了暴虐的戾气,只是对方隐藏得极深,她也只捕捉到了一瞬。 刑真如的呼吸重了几分。他看到了潘慧脸上不加掩饰的戒备,心中的暴躁不觉又开始肆虐,只是说话声音依旧压抑出沙哑。 “姑娘也说了因果,火魔宫与长明轩本是近邻,却因分歧而结上仇怨,你我身为门中弟子为何不能尽力去化解这个仇怨,而要任由事态肆意发展!” 他紧紧盯着潘慧的双眸,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自从几个月前他改练更为高深的魔功之后,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嗜血的念头也日益强烈。如今潘慧微微泛白的双唇就在他眼前,他很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一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此刻心中不断蔓延开来的狂暴。 但是潘慧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许是从刑真如身上察觉到了危险,潘慧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一下,左手已经背在身后掐起了一个法诀,只待对方有任何动作便直接放出长明灯。 潘慧的声音也因此冷了几分:“化解?谈何容易!你我人微言轻,有何能耐撼动这上千年来根深蒂固的怨仇?且不说我如今只不过是一名亲传弟子,在门中说话完全没有分量,即便是你,刑公子,你自认为自己是火魔宫少主,便一定可以在火魔宫一言九鼎么?刑鹫宫主便能放任你这般挑衅他的威严么?” 刑真如呼吸一滞,随即真气从体内暴虐而起,在房间内挂起了一阵飓风,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房内瞬间一片狼藉,只有架子床完好无损地立在墙边,连床上垂下的纱幔都未曾飘动一下。 潘慧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对方如今的功力竟然会比她高了这么多,如此强悍的气息绝对已是到达了人仙之境。只是,分明才三个月的时间,刑真如的修为怎么会精进得如此神速! 一瞬间,五盏长明灯尽数出现在了潘慧身旁,带着呼啸的风声旋转着将床幔吹得飞扬。潘慧眼中此时一片冷然,看向刑真如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戒备,而是有了森森战意。 刑真如将忽而暴起的戾气发泄了一通,冷静下来时便看到了潘慧那对发冷的眸子,心中一时凉了几分,也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已是将潘慧推远了一些。 他不由懊恼地别过头去,看了看乱得一塌糊涂的房间,转身开始收拾了起来。 潘慧一开始还在小心防备着刑真如,待看清楚他真的在收拾房间后,不由坐直身子,上身微微前倾,一时半会儿有些弄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刑真如收拾了大半,不经意回头间看到潘慧探究的目光,随即温和一笑,道:“你身体刚好,好好休息。” 潘慧瞅了他一眼,心中满是疑惑。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房间终于恢复了原样,只是那两个胭脂盒子因为砸落在地,此时已然开裂,里面的胭脂洒了满地都是。刑真如捡着胭脂盒子在手中,走到架子床旁坐下,说道:“这胭脂已经全洒了,用不得了。我明日给你送两盒新的过来吧!” 潘慧连忙回绝:“不用了。我用不来这些。”她活了十六个年头,还从未用过什么胭脂水粉,这次也不过是因为菩提子改行开了个胭脂铺子才得了两盒,饶是换了她自己选择,她宁可什么都不要,素面朝天的最好。 刑真如却仿若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掂了掂手中的胭脂盒子,打开来查看了里面残留的颜色,道:“这盒子我先拿走了,明日寻到颜色了再给你送来。你好好休息,我会吩咐掌柜的照顾好你的一日三餐。我先走了。” 说着便不等潘慧再次开口拒绝,直接拿着两只破损的盒子转身离开了,出去后还不忘将房门关好。 直到刑真如的脚步声从门外消失,潘慧才猛地坐直身子,双眉深深蹙起,脸上满是恼怒之色。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先是非逼着她与他交好,接着又是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火,然后又自顾自地将弄乱了的房间收拾妥当,最后竟然不顾她的意见直接就拍板说要给她买胭脂! 她从小到大便没有遇见过这么霸道且莫名其妙的男人,让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口有一口气堵得慌,而且是被这个男人堵住的。 ------------ 第149章 误会已成(一) 潘慧半天没顺过这口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砸得架子床不停摇晃,从床顶垂下的纱幔也跟着一阵沙沙作响。 甩了甩头,将五盏长明灯尽数收了,潘慧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地板上那一滩已经干涸了的乌黑色血迹,整个人不由呆住了。 上次的“三日绝”,她醒来之后并未有任何不适,虽说是昏迷了几日,但是其实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觉得是睡了两天。可这次中毒,她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毒在血液之中漫延,感觉到身体在一寸一寸的变冷,那种逐渐接近死亡的挣扎与绝望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仿佛是被地上的血迹刺痛了双眼,潘慧连忙阖上眼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无风自动,昭示着她此刻心中的不平静。 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小脑袋畏畏缩缩地探了进来。潘慧猛然睁眼望去,凌厉的目光将那人吓了一大跳,那颗脑袋“呼的”一声缩了回去。 “谁!”潘慧冷声轻喝,直觉方才那个人看着又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小鲵的一张脸现在已是惊得拧成了麻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只觉得自己前几天那么不知死活地在背后去呵斥潘慧,还真的是不知者无畏。 今日先是被那个看起来阴森森的白衣男子吓去了半条命,现在又见识到了潘慧犀利的一面,小鲵突然很感激那日郡主喝止了她,不然说不定那就已经惹怒了潘慧,到时候就算潘慧杀了她,只怕是郡主也没有办法保住她的小命吧! 听到房内传来潘慧的声音,小鲵哆哆嗦嗦地探出身子走了进去,双手在身后将房门关上,嘴角抽了抽,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潘慧看着她的表情,双眉不觉一蹙,脸上已有不耐,不过倒是认出了这个小丫头是谁。 “你是白薇郡主身边的人?”潘慧的情绪还没舒缓过来,声音依旧是冷的,但是已经没有了怒气。只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把小鲵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奴,奴婢叫小鲵,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小鲵结结巴巴地回应着。 她虽说是郡主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姜白薇见过很多达官贵人,但终究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没有见过生死,更没有见识过江湖险恶。她放下在楼下被盖聂一通连哄带吓的,早就已经失去了原先的嚣张,现在只求自己能活着见到郡主就好。 潘慧这会儿是终于看出来这个小丫头好似很怕她的模样,虽说心中有点纳闷,但她素来便是一个不喜欢去在意别人想法的人,便又问道:“你不跟在郡主身边,来我这儿做什么?” 见绯衣女子眉间的厉色渐渐褪去,小鲵咽下一口口水,舌头终于没有再打结,话也顺溜了一些:“郡主有事先回王府去了,要小鲵在这儿伺候姑娘等她回来。” “郡主……先回去了?”潘慧敏锐地捕捉到了小鲵话语之中的讯息,连忙问道:“郡主先前一直都在我这儿么?” 小鲵点头。 “什么时候来的?”潘慧再问。 小鲵歪着脑袋思索了一小会儿,方道:“巳时来的。” 巳时…… 潘慧沉吟。 若说当真是刑真如救了她并一直在这里照顾她,那么郡主来的时候一定见过了,到时候问问郡主便知。 “郡主可有说她何时回来。”潘慧站起身来,走到圆桌旁坐下,刚伸出手来便瞪着干干净净的桌面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桌上的茶具已经被刑真如方才莫名其妙的发疯给砸碎了,不过那人走的时候倒是顺手将碎瓷片一道捡走了。 小鲵倒也是个机灵的主。她看着潘慧的动作连忙问道:“姑娘可是要喝茶?小鲵去帮您准备。”说着便转身去开门,怎想门刚打开便看到掌柜的端着一套茶具从走廊另外一头走来。 盖聂显然也看到了半个身子探出房门来的小鲵,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小鲵,说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小鲵心头又是一阵猛跳,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惹得潘慧将目光投到了她身上,不过小姑娘本人并未察觉,只是虎着一张脸瞪着盖聂,道:“潘姑娘醒了,要喝茶!” 她分明记得先前房内是有一套青花瓷茶具的,怎么现在会不见了,而且是连一点残渣都不曾看见,直接凭空消失了,还真是奇了怪了。 盖聂笑着走了过来,右手抬了抬,道:“我这不是给送来了么?” 刑真如走的时候还特意将那套已经碎得拼不出原型的茶具碎片搁在了柜台内,盖聂一走进柜台便看到了,立马重新寻了一套一模一样的,沏好茶给送了上来。 “借过。” 盖聂笑着站在小鲵面前,小姑娘连忙侧着身子让开,看到盖聂走了进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嘛要让?他一个大男人不会绕过去走的么?房门那么宽,又不是没有路可以走,还非要挤她身边的细缝! 真是一个讨厌的男人! 小鲵对着盖聂的后背咬牙切齿地挥了挥自己那对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拳头。 “不知姑娘爱喝什么茶,便只备了温开水。若是姑娘有想喝的可以告诉盖某,只要是祁阳城内有的,盖某一定帮姑娘弄来。”盖聂眯着一双笑眼,将托盘搁置在圆桌上,退开到一旁,双手背负在身后,笑着说道。 “不必了。我只喝白水。掌柜的客气了。”潘慧自顾自的倒上一杯水,右手执起杯盏停在嘴边缓缓地转动了两下,斜眼看向盖聂,问道:“掌柜的可知昨夜是谁救我回来的?” 她昨夜到最后已经是昏迷不醒了,救她的人必然不可能知道她住在哪里,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盖聂给那个人带的路,所以,她就不信盖聂会没有见过救她的人! 盖聂眼角微微一抬,显然是料到了潘慧会有此一问,便也没有卖关子,只是笑道:“盖某确实见到了救姑娘的人,只是那人并未与盖某多说几句话,所以盖某并不知道对方名姓。让姑娘失望了。” ------------ 第150章 第149 误会已成(二) “那掌柜的可还记得那人的样貌与穿着如何?”潘慧这几日在祁阳城中闲逛之余发现,这里的男女穿白衣的几乎没有,即便是有的那也必然是配着一些花纹样式的,从来没有一袭白衣翩然无尘的存在。 她不经意时问过姜白薇一次,小郡主告诉她,因着齐国靠近北极冰原而且与冰流集素来交好,所以为了方便大家能够一眼认出冰流集的弟子来,没有人去穿与冰流集弟子颜色一致的白衣,即便是穿了也绝对不会是纯白。 所以若当真是刑真如救的他,就他那一身白衣便已是十足的醒目,盖聂断没有认错人的道理。 “此人约摸八尺身长,一袭白衣,一头长发披肩,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只是用一根黑色丝带随意绑着。哦,对了,他的眼神很锐利!”盖聂将杜子昂的外貌粗略描述了一番,却突然发现这一身装束竟是与刑真如今日的穿着一致,心中不由一突,好似抓到了什么关键。 显然潘慧也直接将这身装扮套在了刑真如身上,脸色不觉舒缓了一些。 “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那位公子走之前有交代盖某要好生照顾姑娘。”盖聂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潘慧的面容,希望能从这位绯衣女子脸上看出一些讯息来。 潘慧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有劳掌柜的。掌柜的可知道千煌门?” “千煌门?”盖聂略一沉吟,刚想糊弄两句,却看到潘慧那一对清澈得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心中咯噔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已然变成了“盖某倒是知道千煌门乃西域荒漠内的一个沙匪组织,听闻里面全是穷凶极恶的嗜血狂徒。只不过盖某此生并未有机会去往荒漠,所以并未较量过。” 他知道潘慧是修仙之人,自然也就明白自己这一身武功在她面前根本瞒不住。既然瞒不住,那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的好,这样潘慧至少会相信他的话。 “祁阳城内今日可有男女失踪的案子发生?”潘慧没有去计较盖聂所言的虚实。 关于千煌门的来历,盖聂说的与她知道的完全一致,至于盖聂是否有与千煌门交手过这一点,不是她在意的。她如今只想知道千煌门在祁阳城内究竟还有多少人!他们昨夜既然设下圈套想要除掉她,若是还有人在城中,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消停。 昨夜她是一时大意了,再有下次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今日倒是无人报案。”盖聂今日就压根没有听到城守府门前有鼓声传来,看来昨夜千煌门的那群人并没有掳到人。如今他们的办事效率越来越差,也难怪主人在知道他们对潘慧下手后会震怒。 作为主人的狗,要么听话,要么有能力,若是既不听话又废物,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想来主人今日来得晚了一些,应该是已经将那群杂碎料理到血池之中去了吧! 一想到这个,盖聂的笑眼又弯了一些,心情也好了起来。 潘慧此刻并没有注意到盖聂的神情,只是想着莫非是千煌门的人已经在昨晚全部死了,所以今日才没有失踪案来报。不过她心中总有一些不安,觉得此事的主谋绝非千煌门,特别是她昨夜中毒之后便越发肯定了这个想法。 能让修仙之人都无力抵抗的毒药,绝对不是尘世间的武林门派能有的,只可能是修仙者研制出来对付修仙者的。只是若现在千煌门真的全体覆灭了,那这个案子便算是断了线索,无从查起了。 潘慧只觉得一阵烦闷,将那杯把玩了许久的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 小鲵连忙凑到她身旁,小着声音说道:“我陪姑娘去吧!郡主吩咐了不得离开姑娘身旁的。” 就听得“扑哧”一声,盖聂极其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待接收到小鲵愤怒的目光之后,便摆摆手,道:“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跟在潘姑娘身边是要拖后腿么?” 小鲵立马鼓起腮帮子,气势却是弱了几分。想起先前刑真如和潘慧锐利的眼神,她立刻缩了缩肩膀,却固执道:“郡主交代了不得离开潘姑娘左右的。” 盖聂讪笑,刚想说一句“你方才不是已经离开过了么”,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蓝紫色身影出现在门外,还伴随着一个惊喜的笑声。 “潘姐姐醒啦!看来他还真没说错!”姜白薇开心地叫了一声,跑到潘慧近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只觉得潘慧的气色比上午瞧着要好了许多。 潘慧却是被姜白薇口中的那个“他”吸引去了注意力,便探究地看了姜白薇一眼,问道:“他是谁?” 先前小鲵说姜白薇上午便过来了,所以小郡主是一定见过帮她疗伤的人。 “胡太医啊!我今儿过来的时候看到潘姐姐昏着便叫小鲵回府去将胡太医请了来。”姜白薇回答得飞快,连一丝思索都不曾。 小鲵在一旁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胡太医确实是她回去请来的。 “除了胡太医,还有谁?”潘慧知道尘世间的大夫是没有可能解得了她所中的毒,而且她醒来之后便觉得体内气血亏虚得厉害,显然地上的那滩子毒血是被人强逼出来的。 姜白薇疑惑地看了潘慧一眼,道:“没有人了呀!我只叫了胡太医来。”她可是牢牢记得自己对杜子昂的承诺,所以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将说辞全部想好了,只要潘慧没有印象,她就坚决不提杜子昂的事。即便是潘慧有印象了,她也做好了打死都不承认的准备! 潘慧见姜白薇脸上神情不似作假,便换了一个说法:“我是说,你来的时候,我屋内可还有其他人。比如,一个白衣男子……” 姜白薇心头一跳,脸上立马露出惊讶的神情,却是想掩饰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潘姐姐见过那个人了?” “也就是说,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可是他救的我?”潘慧追问。 ------------ 第151章 误会已成(三) 虽说方才盖聂也已经说过了那人的形容样貌,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她就是没有办法信任这个双眼永远都在笑的男人,对他说出来的话,潘慧只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我不知道呀!”姜白薇连忙摇头道:“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而且看起来好吓人,一张脸阴沉沉的,我对他说话也爱理不理的,后来我请了胡太医来瞧你的伤,他起初还拦着不让。” “那你可有问出他的名字?”潘慧不死心地继续问了一句。 姜白薇摇头:“他一直未曾搭理我。他听到胡太医说,若非有人提前将潘姐姐体内的毒尽数逼出,只怕你已然性命不保,现在只许静养几日便能复原,他的脸色才舒缓了,不过我问什么他都一概不答。” 潘慧心头的疑虑渐渐去了。从盖聂所描述的样貌到姜白薇对这个人态度的评价,看来也的确是刑真如了。 虽说刑真如在她面前一直是温和的,但是他今日突然的爆发倒是让潘慧在心中肯定地明白了这个男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只不过是在她面前极力压制了自己的本性罢了。 还真是奇了怪了。 她当初是怎么会把这个男人错认成是大师兄的? 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即便是穿着相似,气质也是截然不同。 就这样她却也能在第一眼的时候认错,还真是不可原谅啊! 姜白薇偷眼看着潘慧似乎没有怀疑的模样,便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潘姐姐可是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他跟我说过,潘姐姐现在只能吃一些清淡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家饭庄的粥还不错……” 姜白薇一时说急了,便差点忘记了杜子昂的叮嘱,连忙刹住声音,却瞧见潘慧脸色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倒也没有再提起杜子昂。 她却是不知先前刑真如已经告诉过潘慧晚上只能吃一些清粥,所以便自发的将姜白薇口中说的那个人与刑真如对号入座了,所以并未有什么怀疑。 盖聂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却不是事情本身好玩,而是涉及入此事的三个人很好玩。 先且不说刑真如与昨夜的那个男子如何相似,便是潘慧当下的反应也说明了她已将这两个人男人彻底混淆。看昨夜那个男人的反应便可以知道他与潘慧的关系不一样,而且是将潘慧看得十分紧张的人。而刑真如能做到以假乱真,盖聂觉得自己是否可以认为刑真如对那个男人的一切都很清楚熟悉,甚至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两个男人之间相互都是十分熟悉的。 而显然潘慧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很自然地被刑真如误导了。 盖聂无声地笑了起来。 虽说没有看到一场好戏,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还是让他觉得好有趣。 真的很有趣呢! 所以,他并不介意插上一脚,让这个局面变得更混乱一点。 “郡主,那位公子离开的时候交代了草民晚餐给潘姑娘准备一些清粥小菜。如今厨房已经在准备了,而且潘姑娘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出去吹凉风的好,是否便直接在客栈内用餐?” 潘慧诧异地看了盖聂一眼,忽而觉得这位掌柜嘴角的笑容在这一刻仿佛真实了许多,可是这真实之中却总让她从心中泛起一丝被算计了的感受。 姜白薇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惊喜地看向盖聂,道:“原来他已经吩咐了呀!那正好,小鲵,你让人回府通报一声,就说我今儿晚上不回去用餐了,让他们不必等我开饭了。” 小鲵连忙应了一声,离开了房间。 盖聂微微欠身作了一揖,不等潘慧有任何拒绝的动作,抢先道:“草民这就下去让人准备着送上来。郡主请稍后。” 姜白薇不在意地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她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用餐呢!从小到大她便一直都被父王与皇帝大伯看得死死的,无论去了哪里都有一大群侍卫跟随着,每日用餐也是在一群人的伺候下进行。虽说那些奴才侍女们倒都是低眉顺眼的在一旁站着,没有一个人敢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进食,不过她素来不喜欢被人约束,所以即便是那些人伺候得很得体,她也会觉得十分不自在。 今日难得被她抓到了机会,能在外面吃一次饭的感觉真好啊!而且吃的还是普通的清粥小菜。 潘慧是不知道姜白薇此时的想法,若是知道了大抵也不会有什么看法。其实她早已没有将自己当做凡人来看待,或者说从骨子里她便觉得自己一定是能成仙的,自然也不是很在意尘世间那些人。 即便是此次下山,她所接触到的敖晴、楚星陨、老板娘、林铃和池樆也全都不是一般人,所以她便也没有执着于融入尘世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既然已经踏上了自己的道,那边没有必要再去纠结,只要一路走下去便好。 而她,也只是出来增加阅历的,并没有要融身于这尘世间的打算。 不多时,小鲵便回来了,后面跟着盖聂和端着一托盘东西的店小二。 店小二先把一个竹制的垫子搁在桌面上,而后将才一个紫砂锅摆在竹垫上,另外在一旁摆上几碟小菜,有凉拌土豆丝,浸渍嫩姜,辣酱拌牛肉还有一碟是蒜香卤肉香干。 两幅碗筷摆放在了潘慧和姜白薇面前,紫砂锅的盖子被店小二,一阵香气飘出惹得姜白薇食指大动,她瞅着店小二问道:“这是什么粥?好香!” 回答她的是盖聂的声音:“回郡主,这是香菇滑鸡粥。用香菇、鸡肉与小白菜合着米,小火慢炖而成,对病人恢复体力有很大的帮助。” 姜白薇不由满意地看了盖聂一眼,点头笑道:“赏。” 一旁候着的小鲵立马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搁在盖聂面前。盖聂倒也不推脱,笑着收下了,谢恩道:“草民谢郡主赏赐。郡主,您们请慢用,草民告退。” 说着,他便领着店小二一同走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 第152章 被迫逛街 两人很快就将一锅香菇滑鸡粥给消灭了。最后在潘慧的坚持下,姜白薇依依不舍地走了,而且还告诉潘慧她要离开祁阳城一段时间,明日开始便不能过来看她了,不过她会交代掌柜的好好照顾潘慧的。 潘慧微笑着将她送走,只觉得一阵轻松,终于可以不被人围追堵截了,又可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了。 待到姜白薇的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悦来客栈,潘慧便转身往回走,却冷不丁地瞅见盖聂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没由来的,这个男人就是让她看不惯。而她待人素来都是凭第一眼直觉,若是这个人在她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便是不喜的,那以后也很难改变对其的感观。 “晚饭可是合胃口?”盖聂笑着没话找话。 因着刑真如看重的缘故,他现在对潘慧可是充满了兴趣,很想知道自己那个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中的冷傲是如何会看上这样一个瞧起来十分平常的女子,虽说长得确实很不错,但性子明显不是很讨喜。冷淡不说,还总是对人爱理不理的,就这样的性子也能让刑真如当宝一样的护着,还真是有趣呢! 潘慧哪里知道盖聂此刻脑子里转悠的念头,只是她素来喜怒都形于色,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根本不会费那个心思去考虑别人的感觉,所以只是对着盖聂随意地点了两下头,便径直上楼去了。 盖聂自讨没趣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继续清理当日的账目。 许是身子尚虚的缘故,潘慧一回到房间就开始觉得犯困,只好将长明灯丢了一盏出来预警便爬回床上去睡觉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早已天大亮,潘慧出门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水漏,发现已是辰时三刻,不由感慨自己竟然也有睡过头的时候。 她的作息时间向来固定,无论是何时入睡,第二日卯时三刻一定会醒来。只是此次下山后,她发现自己有很多习惯都在不经意之间被改变了,比如从来不吃的鸡肉也似乎变得可以接受了,昨天她都将鸡肉粥吃了两碗。 有人上楼的声音传来,潘慧回神看去,一袭白衣骤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和温柔似水的眼眸。潘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秀眉已经微微蹙起。 刑真如似乎并未看到潘慧的神情一般走到她身旁三尺站定,道:“你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外面日头正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了。”潘慧回了一句便欲转身回房,却被刑真如凑上前来握住了右手。 潘慧将手往回抽一下竟未挣脱开了,不由秀眉一拧,口气也硬了几分:“刑真如!你放手!” 刑真如左手一扯便把人拉到了怀中扣住,并顺手封了潘慧的气脉,右手将房门关上,拉着她便往楼下走去。 潘慧挣扎了半晌,无奈气脉被封,真气一时半会儿无法调动,只能低声怒道:“你到底要干嘛!” “带你上街去转转。”刑真如回答得甚是理所当然,还不忘回头对潘慧微微一笑。 潘慧顿时气结。 她自出生以来便从未被人逼迫着做过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先且不说从前大师兄在的时候事事顺着她,即便是后来大师兄不在了,因着她是轩主亲传弟子而且又是同门师兄弟之中功法最高的一个,所以但凡是她不愿意的,便不会有人敢说一句闲话,更别说是强迫她为之。 这刑真如倒是将两样都做齐全了。 先是不顾她是否待见他便自顾自地凑到她面前来,而后又直接封了她的气脉强行带她上街。 潘慧暗地里憋着一股劲,只想赶紧将气脉冲开,然后好好教训这个男人一顿方能出了这口恶气。 两人下楼的架势引起了盖聂的注意。盖大掌柜的瞅了瞅潘慧一脸别扭加愤怒的神情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对着潘慧便是挤眉弄眼的暧昧一笑。 原本还是不时挣扎两下的潘慧瞬间站住脚,拉得刑真如也一并停了下来。 刑真如回身,只发现潘慧正冷眼瞧着盖聂,嘴角带着一抹时有时无的笑。刑真如了悟地松开手,果不其然就见到潘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柜台前面,捞起那方鎏金算盘,三下五除二地将算盘拆了,任由珠子洒落得满地都是,她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对着盖聂挑了一下秀眉,转身离开了柜台。 盖聂那双一直带笑的眼登时笑不出来了。他哭丧着脸看向刑真如,却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潘慧,眼眸之中满是宠溺。盖聂只能自认倒霉地开始收拾起散落了一地的鎏金珠子。 这可是他用自己的私房钱打造的啊! 把盖大掌柜的宝贝算盘拆了,潘慧瞬间觉得气顺了不少,也没在意一旁刑真如的表情,径直走出了客栈。直到冬末的暖阳照到了身上,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要出来逛街的,不由扭头狠狠地瞪着刑真如一眼,倒是没有返身回客栈。 刑真如却也不恼,只是微笑着走上前来又准备伸手拉住潘慧的小手。 这次潘慧倒是反应十分机敏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还不忘虎着脸瞪着刑真如,只待他再有多一点逾越的动作便要动手了。虽说她现在气脉还未冲开,真气还不能运转,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招式。她还就不信刑真如会放得下身段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一个女子动手了。 刑真如瞧着潘慧在他面前难得的鲜活神情,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倒也没有继续强求,只是对着潘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潘慧戒备地瞅着他往前走后,他才嘴角噙着笑跟在了潘慧身旁。 一路上潘慧闷不吭声,不过双眼倒是好奇地左边瞧瞧右边看看。祁阳城比凉城县要大上许多,也热闹繁华许多,这里有很多在凉城都看不到的东西,潘慧只觉得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刑真如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只觉得这样才该是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模样。从前他就觉得潘慧太过少年老成了,明明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却总将自己包裹成一个沧桑的河蚌模样,还是如今看起来鲜活一些。 ------------ 第153章 被迫逛街(二) 潘慧却哪里知道走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自己,她只是发现气脉已经快要冲开了,便欣喜地笑了起来,清丽的笑颜一时间迷了旁人的眼。 刑真如心中仿佛瞬间烧成了一团火,直烧得他体内一阵燥热,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右手手指在袖中动了动,最终还是碍于在大街上所以没敢直接动手将人揽到怀里来。 这边潘慧忽而被一个首饰摊子吸引去了目光,也没去管身旁男人的意愿,自顾自地便走上前去看着摊子上的那一片蝴蝶形状的发簪出神。 有银质的,有木雕的,还有琉璃的。各种各样的蝴蝶,侧翼的,展翅的,双蝶对飞的,还有蝶恋花的,让潘慧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摊主在一旁笑道:“姑娘看中了哪支可以试试。姑娘长相出挑,配上珊瑚的最好不过了。”说着便从存货之中找出了一支暗红色发簪递到潘慧面前。 潘慧好奇地接过,只觉这发簪的材质摸在手里似骨质又似岩石,和她平日里接触过的东西都很不一样,不由得双眼一亮,正想要询问一下价钱,就见斜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手中的发簪取走。 刑真如把玩着那支发簪,对着摊主嗤笑一声,道:“这哪是什么珊瑚!不过是用石英石打磨出来的赝品罢了。你倒也敢开口诓骗!我还道这北齐商贩真的是童叟无欺,原来也有奸商!” 说着,他便将那支赝品发簪丢回摊子上,拉起潘慧的手便走。一偏头,瞧见潘慧正满眼懵懂地看着他,刑真如心情瞬间大好,拉着潘慧便往一家玉石铺子走了去。 潘慧此前一直对刑真如心存偏见,也实在是刑真如对待她的态度让她很是不解。 一个火魔宫的少主,却让心思花在她身上,只因两年前见过一次背影,这样的说话实在是让她难以置信。 潘慧虽说并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但也从来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她并不相信刑真如所说的一面之缘而念念不忘,相反,她总是觉得这个男人接近自己是抱着某种目的,而且绝对不一般!所以她才会一直对刑真如很是戒备,就是生怕自己哪天被他算计了还不自知。 只是,潘慧却从未想过,原来和她一样生长于中州大陆西南边陲的火魔宫少主竟然会认识应该是沿海地带才有的珊瑚,而且看他那副自信的模样已经方才那位摊主心虚的神情,显然刑真如对珊瑚还有很深的研究,至少能一眼瞧出真假便已是很不容易了。 因此潘慧才会多看了刑真如两眼,却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此人在某些方面和大师兄真的很相似,尤其是自信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潘慧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双眉渐渐蹙起,心中开始有了疑惑。 这世上是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即便是双生子也必然有很明显的不同。而原本两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人却有了相同的神情和气质,这其中很是耐人寻味。 虽说昨日刑真如有对她提起过其有一名敌对门派的挚友,潘慧却压根没有往大师兄身上想。毕竟在她记忆之中,头六年大师兄一直在照顾她,后十年大师兄已经被废黜功法逐出师门了,根本便不可能与刑真如有交集。 可是现在她转念一想,莫非这两人其实是相识的? 刑真如这时正叫玉石铺子的掌柜将各色发簪拿出来供他挑选,冷不丁地听到边上传来潘慧的声音:“你认识杜子昂么?” 刑真如扭头,对上潘慧那双清亮的眸子,心中忽而一沉,眼神也深邃了几分。他轻轻一扯嘴角,口气在不经意之间傲慢了几分:“你长明轩昔日的第一天才杜子昂么?交过几次手。怎么?” “没事。”潘慧低头,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还真是会胡乱猜测。大师兄素来是长明轩弟子的典范,又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与敌对山门私下有来往的人,而且来往的对象还是对方的少主。 刑真如见着潘慧的神情,心头没由来的一阵烦闷,正巧这时掌柜的已将珍藏的玉簪都取了出来用托盘装着送到了他面前,他便随手挑了一支顺眼的递到潘慧面前,道:“试试看。可喜欢?” 潘慧随意瞟了一眼,见是一支绯色玛瑙双飞蝶形状的流苏玉簪,不由定睛瞧了一会儿,却又摇头道:“不用了。我已经有一支了。” 她一直将大师兄从前送的那支玉簪带在头上,尤其是失而复得之后更是从不离身,即便是晚上休息的时候发簪也是搁在她枕边,避免再次丢失。 刑真如双眼微微一眯又迅速睁开,直接将发簪插在了潘慧的发髻上,扭头对掌柜的道:“就这支了,多少钱?” 掌柜的登时眉开眼笑道:“纹银十两。” 潘慧先是一愣,而后急忙拔下簪子要递回给掌柜的,却被刑真如伸手拦下。刑真如掏出一个银锭丢到掌柜的手中,拉起潘慧就往外走去,连掌柜的在身后的欢送声都置之脑后。 潘慧被他拉得脚下一阵踉跄,连忙快走了几步才跟上了刑真如的脚步,不由一阵气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都说了不要了!干嘛还要浪费这个钱!” 刑真如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脸色阴沉得有几分吓人。 潘慧也连忙收住身形,皱着眉扭了扭手臂,想要将右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左手却固执地将玉簪递到刑真如眼前,道:“这东西不要!你爱送谁送谁去!” 刑真如冷着一张脸,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的,你若不想要便丢了!” 潘慧顿时气得双眼圆瞪,呼气也急促了起来。她左手抖了抖,玉簪上面的暗红流苏也随之颤了两下。她却只是冷眼看着刑真如,问道:“你真的不收回去?” “你爱要就要,不要就扔……”刑真如闷声回道。只是他话音未落便看到潘慧冷着一张俏脸扬手就将玉簪丢了出去。刑真如瞳孔猛然一阵收缩,放开潘慧的右手,身形飞掠了出去,待他接住发簪回头看时,发现潘慧已经自顾自地往回走了。 ------------ 第154章 被迫逛街(三) 潘慧此时哪里顾得刑真如的感受。 她被刑真如强迫着拉出来逛街本就不乐意,好不容易心情舒缓了一些,又被这个男人强行塞了一支玉簪过来,而且还偏偏是与她头上这支颜色相似的,让她瞬间有种这个男人想要替代大师兄在她心中位置的感觉,所以她现在心里很不舒服。 她气哼哼地往回走,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男人身边,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气脉尚未冲开,此时真气完全不能运转。待她听到身后有风声传来再警觉时已是来不及了,潘慧只觉得腰上一紧,她已被人带着飞掠了出去。 刑真如完全对于在大街上施展身造成何等惊世骇俗的影响完全不在乎。他将潘慧一路掳到了一个偏僻阴暗的小巷里,把人按在墙上,双手撑在墙上将人牢牢圈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深黑的眸子此刻暗沉得仿若可以滴出墨来。 潘慧眉心一皱,双手已经抵在了刑真如胸前,想要将这个男人推开几分。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男人怎么老是喜欢往她身边凑,完全是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丝毫没有尊重她的意思。她方才会觉得这个男人与大师兄有些许相似的地方,绝对是眼睛和脑子一起出问题了! 刑真如却哪里知道潘慧此时的想法,只觉得自己一片心意捧到她面前却被她当街给摔了,心中一股邪火噌噌地直往上冒,偏偏他也知道潘慧性子倔,面对着看得顺眼的人什么都好商量,对着瞧不对眼的人根本就是软硬不吃,所以他才总想着能多在她身旁待着,兴许哪里潘慧的态度就软化了。 如是想着,刑真如不觉又将身子往前靠了一些,惹得潘慧的眉心皱得愈发深了,眼中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你让开!”潘慧轻喝,丹田之内的真气越发拼命的冲击着被封住的气脉。 说来也奇怪,她分明记得先前刑真如封住她气脉的时候并没有用什么奇怪的手法,为何过了小半个时辰了,她却愣是没有冲开,丹田之上仿若堵着一团棉花似的,不管怎么用力都被卸了力道。 潘慧心中气恼,手下也用上了劲,硬生生将刑真如靠过来的身子又推开了寸许,一双眸子凉飕飕地看着他,里面虽没有明显的厌恶,但也有十足的不耐烦。 她素来讨厌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尤其是被人恃强凌弱的身不由己。 当初她因着年幼所以没能救下大师兄,如今她依旧因为修为不足地位不够,不能让大师兄名正言顺的回长明轩洗刷冤屈。这些就已经够让她心情烦闷的了,如今又遇上一个莫名其妙的火魔宫少主对她纠缠不休。她分明记得起初在微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明确的拒绝过刑真如了,怎想这人会如此的……没脸没皮! 刑真如双眉一挑,眼眸越发了深邃了起来,嘴角却是微微上扬,轻笑道:“不让!” 潘慧登时懒得与他废话,只当这人压根就听不懂人话,抬起右脚对着刑真如的下体便狠狠踹了过去。 刑真如瞳孔猛地收缩,左腿向后一撤,整个身子都侧了过来,躲开潘慧飞踢过来的脚,身子顺势前倾,整个人直接压在了对方身上,将潘慧双手扣住压在墙上,头只那么一低便直接把潘慧的双唇给堵住了。 潘慧瞪大双眼,眼眸之中满是怒火,霎时只觉得脑袋都要炸掉了,丹田之内一阵,硬生生地将封堵的气脉直接冲开。 奔涌的真气在全身经脉流窜,劲气直接放出体外将刑真如震开,趁着对方错愕之际,潘慧扬手便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刑真如脸上,直将他的左脸打得红肿了起来,声音在巷子之中回荡了两下。 潘慧抬手将嘴唇擦拭了几下,直到感觉没有了对方的气息这才后撤两步,一头长发连着衣摆无风自动,周身劲气翻滚,五盏长明灯尽数出现在她身侧,飞快地转着圈,映衬着她眼中的怒火,冰冷异常。 潘慧倒是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敢这般欺辱她,若说先前她只想着怎么远离这个男人,如今她却是想将刑真如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性子,正因为如此,长明轩内从来就没有人敢来轻易招惹她,尤其是上次她将官钰辰狠狠揍了一顿之后,那些素日里因着天赋不错为师门长辈所看重故而有些张扬的师弟们在她面前都相当的老实,生怕一个不注意惹得她教训他们。 即便是幼时顽劣,也素来只有她戏弄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被人这般欺负到头上来过,今日倒是头一遭被人给欺辱了。 潘慧怒极反笑,心中怒火越盛,表面却越是冷静了起来。 她虽说吃不准这个男人对她的态度,但就凭刑真如刚才敢对她动手动脚,就由不得她不给对方面子了。 只听得“噗噗”几声声响,五盏长明灯全部亮起了灯火,照得阴暗的巷子竟是五彩的绚烂光芒。 刑真如却知道这些光芒不单单是好看,而且还致命。 从前他就是因为小看了这些长明灯才会败在杜子昂手下,直到交手了几次之后他才明白,长明灯不是他正视了便可以敌得过的法器,因为这根本便不是法器,而是真气的实体化。 魔门十二殿之中唯有长明轩和极光宗两家能将真气实体化,只不过一个是化作了攻击法器,而另一家则是化作了防御阵法。 相较而言,自然是攻击法器更为厉害一些,毕竟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 潘慧没有给刑真如感慨的时间,五盏灯火亮起的瞬间她便已经操控着长明灯对着刑真如飞袭而去。长明轩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将潘慧的身形完全掩盖在灯光之下,让刑真如在一时间察觉不出她的位置。 刑真如不敢怠慢,火神殇心法在体内运转一个周天,护体真气尽数放出,全身仿若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只是这层火光却透出丝丝黑气,与他几个月之前的真气已是大相径庭。 ------------ 第155章 血魔入体(一) 红玉长明灯脱离开五盏灯的阵型,夹带着呼啸的风声侵袭向刑真如面门。 刑真如急退,右手一掌拍出,火神殇之下那赤焰如火的真气瞬间将红玉长明灯席卷。 却听得“嘭”的一声轻响,红灯在那一掌之下直接炸裂开了,刑真如一个应对不暇,被奔涌的气浪直接袭在了脸上,饶是他反应速度惊人也依旧感觉到眼角一热,似乎有血液留了下来。 潘慧早在自行引爆掉红玉灯的时候便已经退开了,五彩的灯光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阻碍视线,她清楚地看到了刑真如眼角留下来的鲜血,心中的怒气在一瞬间便消弭了。她停下身形站在原地,剩余的四盏长明灯在她身旁安静地绕着圈,灯光依旧。 她虽说存着教训一下刑真如的念头,但是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轻易的被她伤了。她昨日分明感受到刑真如的修为大涨,比她如今应该是强上不止一丁半点,怎么就被她打伤了呢? 眼前的光雾渐渐消散,刑真如抬手用食指划过眼角,双眼瞥到指腹上的那片猩红,心中已是感慨良多。 他平时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上心,却也第一次在女子手上伤了两回,微山一次,现在一次,全是同一个人。虽说明白潘慧对男子的戒备心很重,他却总想去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于是,显然他今日是做过头了。 但凡是女子,被人如此轻薄都应该是会发怒的吧!除了…… 想到自家的那个妹妹,刑真如在心底冷哼一声。 那就是一个不正常的女人! 刑真如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潘慧戒备地往后退开了两步,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便如此讨厌我么?” 潘慧冷眼瞧着他,原本爆掉的那盏红玉长明灯此时又出现在了她身旁,五盏灯呼呼地转着圈。 “我说过,你我之间隔着两派师门之间的恩怨,相交不得。” 潘慧的声音之中并无太多波澜。 毕竟这个男人救过她,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办法真的冷冰冰地去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只是不喜欢被人如此轻薄对待。 她如今既然决定了一定要成为长明轩的“玉娘”,那么自然不能因为旁的事情而被逐出师门。若她与刑真如相交的事情被人发现并传回长明轩,等待她的便只有惩罚。轻则去后山关个十年八载的禁闭,重则废黜功法逐出师门。不管是哪一种惩罚,她都承受不起,所以她不想冒险。 只是潘慧自认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但是到了刑真如耳中却成了别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只是碍于师门。”刑真如的脸上有了笑容,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潘慧秀眉不觉蹙起,瞬间有了一种鸡同鸭讲话的无力感,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脑子究竟是如何构造的,为何就是听不懂她说的话呢!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这会儿已经上火地继续和人理论起来了,可偏生潘慧不是一个喜欢与人纠缠解释的人,反正话她说了,理也讲明白了,至于能不能理解,要不要理解那便是刑真如的事情了,她不会再去费那个口舌计较。 她继续往后退开两步,道:“刑公子莫要再纠缠了。再有下次,潘慧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说着便直接转身飞快的离开了巷子,留下刑真如一人在原地。 刑真如嘴角的笑容在潘慧离开之后便消失了,整张脸上此刻只剩下狰狞,却不是气的而是痛的。 火神殇被他强行停止了运转,但是体内的魔气却此消彼长地开始侵袭他周身经脉。先前潘慧在近旁,他生怕出手伤了她便一直在克制,如今已是有些克制不住了,不由怒喝一声,火神殇再次飞快运转起来。 几个周天之后,属于火神殇的真气终于与魔气有了相抗衡的状态,刑真如全身笼罩在一片黑红交错的光雾当中,眉心处也不时有红色与黑色闪现。 他自从微山那次将潘慧体内的血魔引渡到自己体内之后,便一直在利用血魔的魔气修炼功法,更是迫得被再次封印的血魔将魔功传授给了他,如今他体内虽说魔气鼎盛,但是因着一直被火神殇心法所压制,所以还并未真正入魔。 刑真如却也知道,血魔将功法传授予他并非安得好心,而是想让他在入魔之后对他进行夺舍,所以他一直没有停止对火神殇的修炼,为的就是能够控制住魔气对自身心智的侵蚀。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血魔作为魔界的至尊,传予他的这套魔功的确极其了得。他如今的修炼速度比从前快了不止一倍两倍,先且不说原先的瓶颈不见了,他更是于月前便已到达了人仙之境,而且并未有雷劫降临。也就是说他如今修行已不再是逆天而行,而是在顺应天命! 或许是天地规则认为他的修炼旨在镇压体内血魔,所以才会对他网开一面。他原先将血魔引渡到体内不过是害怕潘慧日后会被血魔所害,于是想着自己如今知道了血魔的存在倒是能加以利用,也算是一举两得。如此看来,他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两股真气还在体内冲撞抗衡着,刑真如原本看起来还算白净的脸上此时已是一半通红一半发黑,红的那边有如火热的岩浆一般冒着滚滚热气,黑的那边却似透不进一丝光亮的黑暗深渊一般阴暗瘆人。 刑真如席地而坐,任由两股真气在体内不停的翻涌搅动,只在庆幸自己选择的位置不错,这个小巷隐僻阴暗,显然是不会有人经常进出。 如今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魔气终于被火神殇镇压下去,安稳地待在了丹田之内,刑真如体内的血魔不甘心地叫唤了两声便直接沉寂了。刑真如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他心智素来坚韧,当年与他一同进入火山地底熔岩之中修炼的火魔宫弟子最多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候便要出来休息,他却可以坚持半个时辰才出来,纵然是全身皮肤被滚烫的熔岩烧得气了泡,他也全然不在乎。 与那些随时可以将人烧成灰烬的熔岩想必,这点魔气又算得了什么! ------------ 第156章 血魔入体(二) 刑真如走出阴暗的巷子,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只觉得通体舒畅,方才那种经脉快要被挤裂了的感觉此刻已是荡然无存,不过全身依旧隐隐作痛。 他偏过头去看了看悦来客栈的方向,终于还是没有再去找潘慧,而是扭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经过一天的时间,想必血池之中泡着的那些人已经被池水侵蚀得差不多了,他也可以回去好好享受一番,正好借用那些新聚集起来的魔气修复一下有些生疼的经脉。至于潘慧那边,他到时候吩咐盖聂帮忙多照看一下便好了。 刑真如相信有了千煌门的前车之鉴,盖聂应该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才对。 如是想着,刑真如的嘴角微微扬起,勾起一抹冷笑,就连眼眸之中都带上了几分邪气。 一阵冷风吹过,盖聂不由打了一个喷嚏,正琢磨着是谁在背地里念叨自己,一抬头便看到潘慧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客栈,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盖聂心下纳闷,便开口叫住她准备问一问刑真如的去处:“潘姑娘……” 话音未落,盖聂就见潘慧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瞪着他,恶狠狠地问道:“干嘛!” 潘慧现在心情正不好,又被一个本来就看不大顺眼的人叫住,登时脾气就噌噌噌的上来了,开口时也直接没了平日里的冷静。 盖聂显然也被潘慧凶神恶煞的模样唬了一跳,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话头,只是和她大眼瞪小眼起来。 潘慧眼珠转动着将盖聂上下瞅了一番,道:“有事儿?!” “没,没有。”盖聂连忙摇头。 他好歹是江湖闯荡多年的人,如今又帮人经营着客栈,南来北往的人见过不少,看人脸色的活儿他可是十分精通。如今瞧着潘慧的神情便知道这姑娘先下了心情很是不好的模样,而她身后又没有刑真如的影子,指不定就是两人闹矛盾了。他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自己送上去给人当萝卜削了。 听了他的话,潘慧眉毛扬起,很是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便径直上楼去了。留下盖聂一个人站在柜台内迎着大堂之中那些客人好奇审视的目光哭笑不得。 这叫个什么事儿嘛!果然是练了武的姑娘都不好招惹,更别说这位还是直接修仙的了。他也真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自讨苦吃啊! 潘慧回了房便将门窗全部锁死,上了床直接开始修炼。 今日被刑真如轻薄之事,在她看来终归还是要怪她自己修为不够才会被人轻易封了气脉。她如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会怨天尤人的小孩子,修为不够被人欺辱了,那么就将修为练上去再将场子讨要回来便好了。犹自生闷气这种事情做起来本就没有意义,更别说气多还伤身,如此不划算的事情她才不要做呢! 潘慧这次练功直接便练到了第二天清晨。期间盖聂曾经上来敲过一次门,直接被守门的红玉长明灯给震开了老远,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楼下去了。 盖聂私心想着,虽说刑真如是要他好好照顾潘慧,那是这位大姑娘自己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出来吃饭,这好赖也算不到他头上来吧,便也不再来敲门,在下面等着潘慧自己下楼来吃饭。 结果等到子时打烊了,他也未曾看到潘慧下楼来,只能吩咐守夜的店小二警醒着一点,一旦潘慧下楼来了便立马去伺候着,不得怠慢了。 等到潘慧收功下楼的时候,已是日近午时。许是修炼了一夜出了一身汗,她觉得衣服黏在身上很是不舒服,这才想到下楼去叫店小二给她准备浴桶和热水,而后便又无视了盖聂殷勤的目光转身上楼去了。 面对着潘慧的反应,盖聂那叫一个郁闷啊! 想他虽说如今已是三十有五,但因着皮相还不错,所以混迹江湖以来从来没有在女人手上落过面子,如今潘慧从不主动与他攀谈不说,还直接将他视若无物,这可是让他大受打击。 不过好在他这人素来脸皮厚,打击归打击,郁闷归郁闷,倒是在热水准备好了之后亲手给潘慧送了上去。 潘慧一开门,瞅到盖聂那一双时刻带笑的眼,这会子不止觉得身上不舒服,连带着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她错身让过盖聂进屋,看着他将满满两大桶热水拎进房内,对着他的背影揶揄道:“盖掌柜很辛劳嘛!这种小事也要亲力亲为,看来你店里伙计的工钱拿得很是轻松啊!” 水桶刚搁在地上,盖聂直接被潘慧的话挤兑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栽倒进了水桶。他扶着水桶的提把顺了一口气,这才站直身子回头笑道:“姑娘是郡主吩咐过的贵客,盖某自然应当好生照顾的。” “哦……”潘慧斜靠在门框上,口中拖着长音似笑非笑地看着盖聂,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有劳盖掌柜的再辛苦一下。我这人喜欢坐在水里练功,可是如今天气凉,水冷得快,而你这客栈之中明显是没有温泉,所以还要劳烦掌柜的去给我寻一个姑娘过来在一旁帮忙看着换水,当然也要麻烦厨房多少几锅开水了。不麻烦吧?” 潘慧笑得一脸的纯良无害,但是眸子里透出的寒气却让盖聂打了一个哆嗦,总觉得自己只要敢说一声麻烦,这姑娘就能直接把客栈给拆了。 其实盖聂这次倒是想多了。 潘慧压根不知道他是刑真如的人,一直还把他当做是菩提子的手下,只不过单纯因为看他不顺眼所以只是想整治他一下罢了,并没有要拿菩提子的悦来客栈泄愤的打算。如若潘慧知道他的主子是谁,只怕现在就已经直接把他骨节给拆了。 盖聂点点头,笑道:“这倒是小事。客栈中原本便有一个打杂的小丫头,潘姑娘若是不嫌弃她粗苯,我这就叫她上来伺候你。” 潘慧挑眉,倒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歪打正着了。只是话是她说出去的,若是现在回绝了反倒显得她刚才的那番话别有用心了,便不在意地点点头往梳妆台走去。 盖聂见她同意了,立马出门去找人。 ------------ 第157章 血魔入体(三) 不多时,店小二便搬着一个浴桶送来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是一架屏风。 悦来客栈天字号房中都是有屏风的,方便客人洗浴换衣,潘慧这次住的只是普通客房,并没有这等待遇,所以盖聂干脆便叫人搬了一架过来。不过这房间原本便不算大,如今加上了浴桶和屏风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潘慧倒也不在意,犹自在梳妆台前面发呆,看着桌面上残余的那点胭脂出神。 店小二将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没多会儿,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站在了门外,看起来约摸十一二岁模样,穿着一套粗布褂子,浆洗得十分干净,头上绑着一对小小的对角髻,一排桃心刘海落在额前,淡淡的蛾眉下面是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正一眨一眨地小心看着潘慧,轻声道:“潘姑娘,掌柜的叫奴上来伺候您。” 潘慧扭头看到门外的小丫头,秀眉便不觉皱了起来。她方才听盖聂说有一个小丫头在客栈打杂,还以为最起码得是已经及笄了的女子吧!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同池樆一般大小的孩子。这不是虐待孩子么! 她却是不知,尘世间很多穷苦人家都会将女儿从小便卖给别人当丫鬟以换取一家老小的存活。她眼前的这个还算是好命的,只是在客栈中给人打打下手,但相对而言工钱也会少了许多。那些自小便被卖进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女娃娃,运气好的碰上一个好主子还能好好活着,若是运气不少遇上脾气暴躁还喜欢虐待下人的,那就整个一生不如死,有时候即便是死了也没人心疼,顶多就是给她家里多送一些银钱过去将此事摆平了。 小丫头站在门外,见潘慧只是瞅着她不做声,心中不免慌张了起来,还以为眼前这位看起来十分金贵的绯衣姑娘不满意她,双手不由不安地绞着衣摆,不敢吭声。 潘慧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道:“进来吧!你叫什么?” “奴叫盖怜。”小丫头轻着脚步走进房内,低声答道。她在客栈之中也见过一些富贵人家前来投宿的,那些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身边带着的丫鬟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惹得主子们不痛快。 “盖怜?你和盖掌柜的同姓?”潘慧看着小丫头那张脸,怎么瞅都觉得和盖聂长得一点也不像,而且这一身打扮看着也不会是盖聂的女儿。 盖怜连忙答道:“奴是盖掌柜的买下的丫鬟,这名儿是掌柜的赐的。” 买下来的?丫鬟! 潘慧随之一愣。她一直以为那些伺候人的丫鬟小厮们都应该是自由身,只是跟在大户人家里做工的罢了,没想到竟然是卖身为奴的! 她瞬间便不想让人伺候了,只觉得这样太过欺负人了,便道:“你出去吧!我不需要你伺候了。” 盖怜显然是没想到潘慧会赶她走,还以为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对方不开心了,立马就跪了下来求饶:“是不是奴哪里让姑娘不称意了,姑娘只管说,奴一定改!但求姑娘别把奴赶出去。奴要是这么出去了,掌柜的非要教训奴不可!” 潘慧双眉蹙起,冷声道:“他平日里对你不好么?” “没,没有……”盖怜连忙摇头,道:“掌柜的人很好,从来不叫奴干重活。姑娘若是嫌弃奴手脚粗苯,您只管说,奴一定做好!” 潘慧瞅着盖怜神情不似作假,虽是慌张,却并没有惧怕的神色,显然没有在说假话,便伸手拉起盖怜的右手将她扯起身来,道:“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人这双膝盖不是随便谁都能跪的。人立于天地间,只需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长。这跪得多了,命也就贱了。” 盖怜显然是没有听懂,但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道:“姑娘可是要洗浴,奴这就去帮您勺水。” 小丫头先去将房门关上,而后绕道屏风后面将水桶之中的热水一勺一勺舀入浴桶之中,待两桶水都全部舀了进去,她才又走回潘慧身旁,福了福身子道:“水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可以去洗浴了。” 潘慧将披肩的长发用簪子固定在头顶,这才走到屏风后面褪去衣物进了浴桶,闭上眼将全身都埋入了热水之中。 一进入热水之中,她便觉得全身都放松了开来,堵塞的毛孔在热水中被浸泡开,原先被汗水黏得有些难受的皮肤也舒服了,周身运转的真气送达全身每一处毛孔,十分的畅快。 盖怜取来搁置在一旁的瓜络,伸入水中浸湿,小手轻轻地帮着潘慧擦拭着后背。 潘慧双眼猛然睁开,身子先是一僵而后方才渐渐舒缓开来,只是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你不必这么伺候我的,只是一会儿水凉了帮我换换就好。” 盖怜住了手,将瓜络搁在木桶旁,盯着潘慧的后背愣愣出神。 “在想什么呢?”潘慧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了,便开口问道。 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她是不可能放任别人一直紧盯着自己后背不放的,即便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这是修仙者必须具备的警惕,否则什么时候死在别人的暗算之上都不知道。 盖怜回过神来,立马答道:“奴是觉得姑娘和奴平日里见过的大家小姐们都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潘慧浑然不在意盖怜的感慨,只是顺着小丫头的话问了一句。 她虽说并不是很清楚尘世间的富贵人家都是如何生活的,但是她清修多年,自认自己与山下的人必然是不同的,别说是大家小姐们,即便是一个平头百姓也不可能与她一般心性。 “她们对丫鬟们可没有姑娘这么好说话,若是有一丁点的错处都要重重的罚下去。像姑娘这样的,奴还是第一次见着。”盖怜嘴角带笑,不时将手指探入水中去试试水温。 潘慧嘴角一勾,笑容很淡:“你是……怎么被卖给盖聂的?” “奴家贫,家里尚有两个弟弟要抚养,爹娘见奴大了已经能做活了,又听闻盖掌柜的待伙计都不错,便将奴卖给了掌柜的。掌柜的说奴现在还小,跟着做一些杂活便好,等奴及笄了再收房做个小的,以后也就不用在外抛头露面伺候人了。” ------------ 第158章 弟 买个丫鬟(一) 盖怜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如同蚊子在哼叫一般,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羞涩不已。 潘慧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没明白“做小的”是什么意思,但直觉便认为不是什么好事。她扭头看看身后盖怜那张涨红的脸,还以为小丫头是难过成这副模样,不由问道:“你可愿随我走?跟着我自然便不会再有人强迫做这些事了。” 她原本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看着盖怜的模样总会让她想到池樆和任蓉,都是一般大的年纪却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遭遇,所以她没由来的想帮盖怜一把。 盖怜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潘慧,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可,可以么?奴能跟着姑娘走么?” 虽说掌柜的对她其实还算不错,但是因着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所以盖怜其实对盖聂还是有些畏惧的。但是潘慧给她的感觉却不一样,分明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是却会让她渐渐生出亲切感来,有如邻家大姐姐一般。 潘慧哪里知道这个小丫头脑子里转过的念头,只是点了点头后回过头去不再看她,道:“你若愿意跟我走,我便去同盖掌柜说说,相信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若是拒绝,她就正好有理由揍他一顿,反正她看那个盖聂不顺眼很久了。 潘慧自幼在山上长大,便是被杜子昂宠得有些无法无天,而后又是一个人孤僻了十年,对于各种人情世故其实真心不算大懂,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做事,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若是强行抢人,她才是理亏的那一方。 盖怜连忙“咚”的一声重重跪下,道:“奴愿意跟姑娘走。姑娘的大恩大德,奴一定会好好报答!” 潘慧坐在浴桶之中转过身子,没有看到盖怜的身形,又回想起刚才那个不小的声响,眉间立马皱起起来,冷声道:“方才刚说过不要随便下跪,怎么又跪下了!起来!” 盖怜听出潘慧言语之中的不快,立马站起身来,怯怯地看着潘慧那张薄怒的脸庞,道:“奴再也不敢了。” 潘慧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既然盖怜这个名字是盖聂给起的,那自然原先是有名字的。 “奴叫阿花。”盖怜双手绞着衣摆,低声回答。 阿花?! 潘慧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忽而觉得任蓉的父母实在是太负责任了,没有给任蓉取一个如此……庸俗的名字。她偏过头去看着一旁,伸手揉了揉眉心,这才道:“那你还是叫盖怜吧!这名字还不错!” 盖怜乖巧地点头,道:“奴去给姑娘换水。”说着便拎着一个空水桶走出了屏风。 潘慧此时已经重新闭上双眼,那盏红玉长明灯被放了出来围绕在她身边打转。 天地长明心法在体内不停运转,大约运转了十个大周天之后,她才重新睁开双眼,眼眸之中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浴桶之中炸出巨大的水浪,红木所制的浴桶顷刻间碎裂成无数张木片,喷洒出来的水直接将屏风推着倒了下去。 盖怜被吓得连连后退,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水打湿了全身,就连脸上头发上亦是水珠。待她站定身子拂去眼前的水珠定睛看时,潘慧早已穿戴整齐地坐在了床边,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两鬓垂下的发丝正好将容颜半遮半掩。 盖怜在一瞬间仿若见到了天人一般,只能张大嘴呆呆看着潘慧,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前如今已是泛滥成灾。 潘慧此时犹在方才练功时陷入的境界当中,之中闭着双眼感受着体内真气的运转流动,便好像是每处经脉都活过来了一般,说不出的舒适与畅快。 她的嘴角也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淡淡的微笑,优雅、高贵。 片刻便有人砰砰砰的跑来敲门,盖怜惊醒过来,也顾不得自身的窘迫连忙跑去开门。打开门来,她便看到店小二那张苦哈哈的脸,还有站在店小二身后无声无息的盖聂。 一看到盖聂,盖怜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细声细语道:“掌柜的。” “出什么事了?”盖聂看着小丫头湿透了的衣裳,眼中虽然还是带着笑,但是声音之中却全无笑意。 盖怜连忙答道:“姑娘刚才将浴桶炸了。”她还以为是楼上声音太大了,把掌柜的惊动上楼来了。 盖聂的目光这才越过盖怜望进屋子里,只见房中此刻一片狼藉,没有一处不是水,就连那架金描牡丹玉屏风此时也躺倒在地上,好在看起来并未有破损。而那位绯衣女子却安静坐在床边,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完全没有要搭理他们的意思。 他不由看向盖怜,此时眼中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只觉是不是这个小丫头惹怒了潘慧,所以才使得对方如此大发雷霆。 而店小二却哪里知道盖聂的想法,只是哀嚎着往房内扑去打算要收拾一下:“哎呦,我说姑娘。您就是不想住这房间说一声便是了,何苦水漫金山!如今这水都已经渗到楼下去了。” 潘慧平缓的气息忽而一沉,两鬓的发丝无风自动,她猛地睁开双眼,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店小二,伴随着的还有骇人的真气。 盖聂心头剧烈一跳,惊得立马出手将店小二拉扯了回来,这才堪堪避过潘慧的一击。然,凛冽的劲气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盖聂瞬间觉得一阵刺痛,而后就看到小丫头盖怜惊恐得睁大双眼,双手捂住嘴才将尖叫抑制在了嘴里。 刺痛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疼,盖聂抬手轻抚脸颊便立马明白这是被劲气给割破了皮,再看时,指尖上有几滴猩红的血,虽是不多却也十分醒目。 潘慧站起身来,缓步向前走着,眼中一片冷然:“谁许你进来的!”她方才练功正好在最紧要关头,若是被人打岔了只怕会立马走火入魔,轻则真气逆转伤及心肺,重则经脉俱断丹田被废。她分明记得一开始就有吩咐过只需要派一个小姑娘在一旁伺候着,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这店小二也倒是敢! ------------ 第159章 买个丫鬟(二) 劲气瞬间布满全身,一头青丝与绯色衣袂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而她的声音则是比她的双眼更要冷上几分:“想死么!” 店小二此时已是被潘慧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心中对掌柜的那叫一个万分感激,只知道方才若不是掌柜的眼疾手快,只怕他现在便已经没命了。 “潘姑娘,伙计不懂事,扰了你练功。都是盖某管教不严,盖某在此向你赔罪。你打人有大量便别和他一般计较了。”盖聂伸手将店小二拉扯到自己身后。 潘慧冷笑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得门外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如此不长眼的下人留着作甚?” 潘慧和盖聂皆是一惊,便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窜到了门前,盖聂再想护已是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个绯色身影也出现在了店小二旁边,一招便将那人格挡下来。两人碰撞时发出了强大劲气还是吹得盖聂和店小二不住后退。 刑真如嘴角带笑,看着将自己拦下的潘慧,柔声道:“他既让你不高兴了,你又护着他作甚?” 潘慧轻哼一声,道:“他让我不高兴了,那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要你管这闲事!” “旁人让你不快活了,我自然就要让旁人不快活。”刑真如答得理所当然,让潘慧直接翻了一记白眼。 她冷眼瞥了店小二,喝道:“真的想死么?还不快滚!” 店小二立马屁滚尿流地逃下了楼去。 潘慧这才松开手,正要抽身回房,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依旧被刑真如捉着,而对方促狭着双眼,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她当即俏脸微沉,道:“放手!” 刑真如嘴角一勾,双眉一挑,还真的依言放开了双手,将手臂背负于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潘慧。 潘慧才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回屋内,皱着眉看着地上的一片水渍,这才明白刚才那位小二哥在哀嚎些什么,立马双手运功开始烘烤起地面来。 一道赤红色真气出现在她旁边,潘慧侧头看去,只看到刑真如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理会他,直接将他当做了免费的劳动力。 不到片刻,屋内的水渍便全部消失,只残留着碎片的木板和倒塌的屏风散落在地上。 潘慧倒也懒得去管这些东西,只是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将盖怜唤到身旁,对盖聂说道:“盖掌柜,潘慧今日有一事要与你商量,还往盖掌柜割爱。” “割爱?”盖聂瞧了一眼盖怜的模样,见小丫头低眉顺眼地站在潘慧身旁,双手不安地绞着衣摆,完全不敢抬头来看人,便瞬间明白了一二,问道:“莫不是姑娘看上了这个丫头?” 潘慧点头。 “既然姑娘看上了,那也是这个丫头的福气,姑娘带她走便是。”盖聂笑了笑。他原本也不过就是收一个粗使丫头来暖床的,这小丫头如今还尚未及笄,留在身边看得吃不得,所以他也没有什么舍不得,既然潘慧要,那他就只当送一个顺水人情,在刑真如那边他也能留个好印象。 如是想着,盖聂便偷眼瞧了瞧刑真如,见自家公子气定神闲地坐在圆桌旁自顾自地隔着隔夜的凉茶,听了他的话似乎很是满意地微微点头,他立马觉得自己这个买卖做得很是划算。 潘慧见盖聂如此好说话,不觉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发现这人似乎一直都挺好说话的,只是她自己看他不顺眼所以才有了些偏见罢了,心中此时对盖聂稍微有了一些改观,便又道:“我听闻盖怜当初是卖给盖掌柜的,那我自然也不能让掌柜的吃亏,掌柜的还是出个价的好。” 盖聂右手握拳置于嘴前轻咳了一声,瞧见刑真如神色自然并无任何不悦,便道:“当初买她下来也不过花了十两银子,她在我这也只待了小半年,吃喝用度算起来顶多一两银子。潘姑娘,你还是按照当初的十两给盖某便好了。” 潘慧眼珠子一转,叫盖怜去柜子中帮她取来一个小荷包。她从荷包之中先是拿出了一小锭十两的元宝,而后又拿出了一块约摸一两轻重的碎银,将两块银子一并交到盖聂手中,道:“潘慧历来不爱占别人便宜,这十一两银子还请掌柜的收好,再将小怜的卖身契给我。” 盖聂瞧着掌心之中的大小两块银子,笑道:“就依姑娘的。盖某这就去取卖身契来,还请姑娘稍等片刻。”说着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潘慧看了看盖怜已经湿透了的一身,道:“你也先去换一身衣服,小心着凉了。我可不会照顾人,以后跟在我身边若是病了,我可没法照顾你的。” 盖怜立马福了福身子,也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潘慧与刑真如二人。 这边刑真如不说话,潘慧也就乐得将他当空气,完全没有主动搭理的意思。 待盖聂取了卖身契回来时,便觉得房间内的气氛很是微妙,两个人都是自顾自的坐着,谁也不搭理谁,却凭空多出了一点紧张来。 潘慧瞅着了他去而复返的身影,便先开口问道:“东西取来了?” 盖聂立马将卖身契送到她面前。 潘慧伸手接过,似模似样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其实半点也没看明白,只是看到了落款上面的一个小小的指印便满意地点点头,将卖身契折好收入荷包之中,道:“我还要在这祁阳城中盘桓几日,这几日小怜的住宿吃食都算上我账上,等我离开的时候一并与掌柜的结算。” 盖聂连忙笑道:“潘姑娘客气了。原本小丫头在我这儿也没用到一两银子,她这几日的食宿只算在刚才姑娘给的银子里便好了,不必再额外支付。” “随你了。”潘慧挑眉,也懒得去计较,只是瞅着盖聂一副说完了话还磨蹭着不打算离开的模样,便开口下逐客令:“掌柜的还有事儿?” 盖怜忙道:“没,没有。姑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盖某便先告退了。” “慢走。不送。”潘慧微微一笑,看着盖聂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给带上,眼中的神色渐渐锐利了起来。 ------------ 第160章 买个丫鬟(三) 她总觉得盖聂今日的态度很是不对。平日里虽说也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但完全没有低声下气的感觉,可今日却仿若俯首做小的模样,让她很是不习惯。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就想被人掐住了后颈的猫一样,如此温顺! 潘慧不由瞟了刑真如一眼,直觉和这个男人有关,但是却见刑真如正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茶,好似根本未曾注意过他们方才的交易一般。 许是感受到了潘慧的目光,刑真如放下杯子看着她温柔一笑,惹得潘慧轻哼一声,直接扭头不去理他。 一时间,屋内又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刑真如倒茶的声音。 潘慧自顾自地做到梳妆镜前,拿着木梳将长发分股拧盘,交叠于头顶,绾出一个朝云近香髻,再将发簪斜斜发在髻上,左右看了看,这才满意地放下梳子。 这时就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尚未来得及起身便从铜镜之中见到那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那人手一抬就将昨日的那支玛瑙双飞蝶玉簪插在了她头上,与原先的那只绯色蝴蝶玉簪上下对应,很是漂亮。 潘慧心头一跳,直觉就要伸手去拔,却被刑真如握住了右手。 刑真如将头凑到潘慧耳旁,笑道:“别拔。你带着很好看。” 潘慧看着铜镜之中靠得极近的两张脸,忽而将刑真如脸上的笑容错看成了大师兄,心头不由一阵恍惚。再定睛看时她眉心狠狠一跳,立马站起身来。 猝不及防之下,她的肩膀撞上了刑真如的下巴,两人一起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刑真如也被撞得倒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嘴角因为下巴被撞此时整个就一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难看。 潘慧看着刑真如如此狼狈模样,不由莞尔一笑,心情瞬间大好,就连肩膀上磕疼的地方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刑真如见到她如花的笑颜,眼眸之中瞬间似有化不开的温柔,只待潘慧笑够了,这才柔声道:“不生气了?” 潘慧抬眼,眼中带着些许不解。 她不记得刑真如今日有哪里惹得她不开心了。若说是方才他要杀那个店小二,最后也被她阻拦下来了,所以也没有生气的必要。 刑真如轻咳一声,道:“昨日是我鲁莽了,冒犯之处……” 话音未落,便被潘慧冷声打断:“出去!” 刑真如愕然,有些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潘慧只是冷着眸子瞪着他,心中恨不得直接将这个男人从楼上丢下,却也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伤不到他,昨日能让他破相也不过是仗着突然变招而已。 她原本昨天便已教训过他了,所以打算直接翻篇不提,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情,却不想这个男人如此不知好歹地来提醒她昨日之事,这不是故意来给她添堵么! 刑真如却是没想到潘慧早已将昨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他原本还想着自己放下身段好好来道个歉,免得潘慧一直生他的气。 只是他算对了常理却没有算准潘慧的心。 在潘慧心中,他们俩人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她自然没有必要和刑真如置气。她从来便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因为有仇直接当场就报了,比如上一次教训了官钰辰,昨日打伤了刑真如。对她来说,只要报了仇,那么恩怨就算是翻篇了,可以不去计较了,所以她根本便没有再去在意昨天的事情。 而若是朋友,潘慧自认为自己也不会与朋友置气,而是会直接将事情说开来。 于是,其实对于昨天的事情,一直在耿耿于怀的只有刑真如一人而已。 不过现在刑真如突然提起了昨日之事,却又惹得潘慧心中不痛快了。 潘慧双眼一瞪,再喝一声:“你给我出去!”她现在看到刑真如的那张脸就觉得体内真气蠢蠢欲动,再让这个男人继续在她面前晃悠的话,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出手。不过她并不想把这间客栈给拆了,好歹是菩提子的产业,她怎么能将朋友的产业给毁了呢?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推了开来,盖怜一脸无措地站在门外,正好赶上了潘慧的这一声怒吼,瞬间忐忑得进退不得,不知道潘慧究竟是在对她还是对着房间里的那位白衣公子说话。 刑真如看向盖怜,笑道:“进来吧!她不是在说你。” 所谓爱屋及乌,刑真如此刻算是体会到了。若是换了往常,这种小丫头片子他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因着潘慧的关系,反倒能和颜悦色地说话,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潘慧瞬间懊恼地扭过头去看着小丫头,平心静气道:“别多想。不管你的事。” 盖怜立马福了福身子,走进房间,对潘慧道:“姑娘,奴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了,奴今晚便在姑娘屋子里伺候!” 潘慧惊得一愣,眼睛不由睁大来,又眨了两下,这才急道:“不必了。你这两日还是住你原来的地方,我已经同掌柜的说好了,等我走的时候你再随我一起走便好了。我买你下来可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我又不需要人伺候,你便在我身边当个童子好了,若日后有机缘再说。” 她会动了收下盖怜的念头,左不过是看这丫头根骨不错,是个练武修仙的好材料,便不想让盖怜埋没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客栈之中。不过明显这丫头的机缘不是她,因为她并没有想要收她为徒的冲动。而且据她所知,菩提子那人自己对修炼都不敢兴趣,便更没有可能收徒了,所以她才想带着盖怜四处走走,也许能遇上属于这个小丫头的机缘也不一定。 盖怜闻言先是怔住,而后便红了眼眶,双眼顷刻间蓄满了泪,哽咽道:“奴多谢姑娘再造之恩,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姑娘。”说着便是作势欲跪。 潘慧一把拉住她,虎着一张脸道:“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盖怜连忙摇头道:“奴不敢忘,只是姑娘对奴恩同再造,还请姑娘受奴三拜,否则奴心难安。” 潘慧皱起眉头还想阻止,却听到一旁传来刑真如的声音:“你让她跪吧!否则她不敢跟在你身边。” 刑真如走到潘慧身旁,右手轻轻覆在潘慧手背上,让她松开了拉着盖怜的手。 ------------ 第161章 身份败露(一) 潘慧扭头看向刑真如,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有些发愣。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要么霸道,要么无赖,有时会很温和,有时又会突然暴怒,但是如今这种平和认真的模样,她倒还是第一次见着,不由得将方才的不快都遗忘在了脑后,任由刑真如抓着她的右手也忘记将手抽回来。 盖怜往后退开几步,对着潘慧盈盈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潘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挣脱开刑真如上前将人拉扯起来,道:“好了好了,这头也磕过了,以后不得随意对人下跪磕头了。我这不兴这一套,你若要跟在我身边,就得按照我的习惯来。知道了么?” 她这一辈子也就只跪过灯祖和师父,即便是当初因为大师兄的事情被关禁闭的时候,她也没有再下跪求饶过,更别说是要她跪其他人了,根本便是想都不用去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盖怜点头应了,对着潘慧福了福身子便去整理起房间内那些破碎的木板起来。 潘慧看着盖怜瘦弱的背影,心想若要一个人改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极其不易的,便也没有再多强调什么,只要这个小丫头别再动不动对自己下跪便成了。 她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准备等过些时日再将卖身契交给盖怜,免得这个小丫头多想以为她不想要她了。 再掂了两下,潘慧便打算先将荷包收起来,岂料一扭身直接撞在了刑真如身上。她瞬间大窘,顺着反弹的力道往后退开了两步,再绕过刑真如往柜子走去。 刑真如无声一笑,重新走回圆桌旁坐下,端起那杯不知道喝了多久却依旧没有喝完的茶,又轻轻抿上一口,神情之中满是回味。 潘慧放好荷包转过身来便看到刑真如那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不觉眉心轻蹙随即舒展开来,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到桌旁坐下,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若是你要为昨天的事情道歉,那么没必要了。” 没必要?! 刑真如闻言心中一喜,刚准备说话却又听得潘慧继续说道。 “我昨日已经打伤了你。”潘慧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眼角。昨日她用灯爆开了刑真如的右眼角,如今离得近了她还能清楚看到这个男人眼角那道淡淡的伤疤。若说愧疚,她还真没有,这纯粹是刑真如自找的。不过话她还是要说清楚的:“就算两清了,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原本便什么都不是,没必要如此亲近。” 刑真如原本欣喜的心随着潘慧的话一寸一寸凉了下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没有将手中杯子给捏碎,不过杯中的茶水倒是忽而了起来,“噗噗”的冒着热气和水泡。 他忽然觉得自己昨日是不是做得还不够,若是再过分一些,并且让潘慧根本伤不到他,是否他便可以借口道歉而一直留在她身边不走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便没有如果也没有早知道,所以他如今便只能在潘慧清冷而疏离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转身离去,连一句道别也不曾说。 他私心觉得,只要未曾道别,那便可以再相见。 潘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松了一口气。 每次看到刑真如的背影,她都会生出一种错乱的感觉来,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大师兄,可以如此相似的背影却总是让她想起十年前大师兄离开之时的场景。尤其是刑真如今日离开时,竟然有了一种落籍与萧条之感,和当年雪地之中离开的那个背影不知不觉吻合,潘慧只觉得在一瞬间她的错乱感越发深了。 她左手撑住额头,手肘撑在桌面上,闭上双眼想要将刚才的错觉消除,岂料,闭上眼后脑海之中尽是白色的背影,让她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大师兄还是刑真如。 一旁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潘慧扭头,只看到盖怜在很努力地想要将倒在地上的玉屏风扶起来,便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弯腰将屏风扶起立好,看了看已经满头大汗的小丫头,笑道:“你不必忙活了,一会儿让小二哥上来收拾便好。你也有许久未曾回家了吧!这几先回去与他们聚聚。我左不过还要在这里呆上几日,你如今既跟在我身边,日后与家人相见的机会便少之又少。” 盖怜似乎极其胆小爱哭的性子,潘慧只几句话,她眼中便又蓄上了泪,感激道:“奴多谢姑娘大恩。” 潘慧淡淡一笑,道:“去吧!” 盖怜福了福身子,走到门后又转身对潘慧施了一个礼,这才离开。 潘慧看着她喜不自禁的模样,便忽而心中生出一些感慨来,只觉得人生在世果然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她几日将盖怜带走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只是瞧着小丫头亦是很开心很满足,她便觉得对错又都无所谓了。 不多时店小二便上来将房间内的那些破碎木片全部收拾干净,因着先前被潘慧唬住了,店小二收拾起东西来速度极快,又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惹得这位姑娘不高兴而小命不保。掌柜的脸颊上那道血痕在十分醒目的提醒着他,眼前的这位绯衣女子要捏死他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店小二离开后,盖聂又上来了一趟,询问潘慧是否需要换一间房。毕竟如今地板虽说已经干了,而且也打扫过了,但是房间内依旧有一些水锈与木板被浸泡过后的味道。冬日里本来就不大开窗透风,所以味道一直徘徊在房间内经久不散。 潘慧倒是丝毫不在意这点味道,想着自己也待不长,便也懒得动弹,继续住着这间屋子。 如此无所事事的又呆了五天,潘慧每日都只在屋里修炼,连饭都懒得下去吃了,反正也不觉着饿。 而原先每日都要失踪上几个人的案子竟然也没了动静,这五日来祁阳城内十分太平,潘慧偶尔会在子时以后出去逛逛,也并未再瞧着有黑衣人出现。 ------------ 第162章 身份败露(二) 也不知是否她那日说的话起了作用,刑真如亦不曾再来找过她,让她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盖怜在第三日的时候便回来了,不过潘慧原本就不大爱与人交谈,尤其是在修炼的时候更是不能允许有人在一旁打扰,便叫小丫头自己待着,爱干嘛干嘛去。 不过小丫头倒也乖巧,回来后的两日里都会为潘慧准备好沐浴用的热水,而后便再也没有来打扰过潘慧。 直到第六日早晨,潘慧自入定中转醒,推开窗户看着蒙蒙亮的天,感受着初春寒风之中送来的花香,嘴角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 她将床头摆着的大氅拎过来披着,任由两个大水袖晃荡着也不穿上,就这么开门下了楼。 楼下此时已经开门营业了,盖聂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在大堂内无所事事地看着外面街上人来人往。他偷眼瞅见一个绯色身影自楼上下来,便立马站起身来,笑道:“潘姑娘今日得空下来了。” 潘慧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发现今日客栈之中的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 往日摆放着财神爷的阁子旁边多了一个纸糊的黄色黑斑纹老虎,口角画有一对狰狞的獠牙。店小二进进出出地将一些石灰撒在门槛和墙脚的细缝之中,动作十分仔细,生怕遗落了任何一个角落。 “这是在做什么?”潘慧走下楼梯,瞧着盖聂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摆着一筐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黄梨,便随手捡了一个啃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问道。 盖聂道:“今日惊蛰,这不在准备着祭白虎除虫蚁,一会儿还要驱小人儿。” 潘慧点着头又瞧了一眼那只纸糊的老虎,心道:这也不是白虎嘛!竟然是黄皮黑斑虎。 她虽说是知道惊蛰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却是不清楚民间还有这种习俗。不过她素来对祭祀这种事情也没多大兴趣,更何况祭的还是仙界四下神兽之一的白虎。潘慧眼珠子一转觉得今儿的事情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便也没有去掺和,只是再啃了一口梨,道:“掌柜的,你一会儿帮我结算一下这几日的食宿用度,我今儿要离开了。” 盖聂一愣,道:“潘姑娘这就要走了?” “嗯。”潘慧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三下五除二地将梨子啃干净,这才说道:“我先上去了。一会儿下来结账。”说着便施施然转身往楼上走去,大氅上两只硕大的袖子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阵甩开,险些扫到盖聂身上。 盖聂手脚麻利地闪了开来,却没有瞧见潘慧正盯着他的脸冷冷一笑。他的脸色变幻不停,凝眉左思右想了片刻,这才狠狠一咬后槽牙,叫来店小二吩咐了几句,然后出了门。 一路穿堂过巷走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盖聂在贫民区中难得完整的一座小楼前停住了脚步。他上前敲了敲那扇看起来斑斓陈旧的木门,待木门在“吱呀”的刺耳声音中打开来,他又四下看了看这才闪身走了进去。 一楼的窗户全部关着,而且糊上了厚厚的窗纸,即便如今外面艳阳高照,也依旧没有半点阳光能从窗户透进来。屋内没有点灯,昏暗一片,盖聂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黑暗便轻车熟路地拐到了角落一个暗门旁边,推开暗门走了进去,顺着门后的楼梯走上了二楼。 二楼依旧如同一楼一般,一片黑暗,但是黑暗之中却能隐约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侧卧在床榻上。盖聂对着那人作了一揖,恭声道:“主人。” 刑真如双眼霍然睁开,目光如电般射在盖聂身上,让这位青衣汉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坐直身来,叹道:“你还真是不小心,被人跟踪了一路都没有发现么?” 盖聂心头一跳,却听着刑真如的话语之中没有严厉感,便立马回过头去望向身后,只见到一袭绯衣顺着木质楼梯缓步走上楼来。这楼梯本就年久失修,即便是他方才轻手轻脚上来亦不免发出了“咯吱”的声响,但此时他见潘慧上楼来竟是悄无声息。 潘慧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径直将目光投到了刑真如身上,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她那身如火的绯衣,却全然瞧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刑真如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回去。” 盖聂连忙躬身作揖,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瞅潘慧,这才绕过她身旁离开了。 潘慧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好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她一直在躲避的人竟然在她身边安排了一个暗桩,而且她还傻傻的未曾发现,若不是那一日察觉盖聂在刑真如面前分外的小心谨慎,她还根本不会怀疑到这个男人身上。 毕竟一个让她第一眼就瞧不顺眼的人,她是不可能去仔细观察这个人的举动,所以反倒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你到底想要干嘛?”潘慧见刑真如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直接问道。 她素来不喜拐弯抹角,当然更不喜欢被人当傻子一样耍着玩。人是不来了,却留着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还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过这种用心,她自觉消受不起! 刑真如左手轻抬,一点火星从他指尖被弹射出去,瞬间点亮了书桌上的烛台,房间之内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潘慧的脸在这点忽明忽暗的亮光之中愈发显得冷冰。 刑真如站起身来,走到潘慧面前,道:“莫要恼我。我不过是想要保护你罢了。” 他现在十分庆幸自己这几日顾及潘慧在祁阳城中而让人停止了掳人的行动,否则若是潘慧跟着盖聂那个蠢货到了他练功所用的石室,看到那一池血水和池水之中的森森白骨,只怕他们之间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潘慧深吸一口气,道:“我不需要你来保护。” 刑真如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奄奄一息地躺在我面前,这样比让我自己死了还要难受。” 潘慧呼吸一滞,猛然将手抽了回来,后退两步,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你我本就素昧平生,我当初已经没有再计较你闯入我长明轩后山一事,便是不想与你之间还有什么牵扯。你这人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 第163章 身份败露(三) “只对你……”刑真如深情地看着她。 岂料潘慧却是一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冷道:“抱歉得很,我不需要。” 刑真如那日突然的发怒,潘慧还记忆犹新,她不想与这个情绪反复无常的人有太多的牵扯。先且不说她如今心中已有人了,即便只是和刑真如做一个普通朋友,她也要小心会不会有哪一天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此人所伤。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把危险带在身边的人,尤其还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危险。 刑真如瞬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忽而捂住心口往后推开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一头如墨的长发自鬓角垂下将脸遮住了大半。 潘慧登时唬了一跳,探究地看着他,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刑真如的声音极低,似乎压抑着难忍的痛楚。 就着微弱的灯光,潘慧才发现这个男人的左手上满是暴跳而起的青筋,指节已经泛白,低垂下来的发丝在轻轻抖动着,只因为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潘慧缓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放开时脸上已是一片震惊:“你……你走火入魔了!” 刑真如体内正有两股真气在打架,完全在伯仲之间,一时都奈何不了对方。黑色的魔气已经出现在他体外,时而浓郁时而淡薄。 他抬起头来看着潘慧一眼又低下头去咬着牙,道:“没事,不是走火入魔。只是最近练功太急,有点走岔了。火魔宫的人自然是极易入魔的,不过绝对不会被魔气所控,不必担心。” 潘慧见他极力隐忍的模样,忽而想到了什么,哑着声音问道:“你那日救我的时候,是否受了伤?” 她的手一直扣在刑真如手腕上,自然感觉到了刑真如身子一僵,却不想刑真如摇头道:“没有。那些人还伤不到我。” 潘慧双眼一眯,冰冷的脸色却缓和了几分。她松开右手,一声不吭地坐到刑真如身后,掌心贴在他后背上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还是刑真如这种她并不打算相交的人,更是不能欠下人情,否则便真的是要纠缠不清了。 刑真如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也似模似样地在潘慧的帮助之下调理起内息来。 这原本便不过是他故意不去压制体内魔气的结果,如今既然已经骗得潘慧的接近,那他自然不可能放任魔气肆虐,不多时便又将血魔给镇压了下去。 听着血魔在他体内不甘心的叫嚷,刑真如嘴角一勾,眼中已有邪气,不过很快便又隐没在了眼眸深处。 见刑真如内息已经平稳了,潘慧撤回手掌站起身来,顺便拍了拍衣裙上面沾染到的灰尘,这才抬眼看着已然长身而立的刑真如,道:“我还是那句话。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还你一次便是,只请你莫要再来纠缠。我与你本就不是同道中人,做不得朋友。” 说着,潘慧便径直离开了,再没有去在意这个男人会如何。 她从来就不笨,笨的人不可能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不弱的修为。也正因为她不笨,所以她看得出来自己刚才是被刑真如算计了。 她不过是帮刑真如护住心脉,并没有出其他的力,而刑真如控制体内的魔气速度却不慢,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既然压制魔气毫不费力,那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便让魔气漫延出来?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男人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要让她心生愧疚。 特别是她问话之后刑真如那短暂的身子一僵。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心智脆弱到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暴露,所以这显然又是有意为之,而且真的装得很像。 潘慧并不怀疑这个男人是否真的为她而受了伤。因为他救了她的命,所以无论刑真如有没有受伤,这份恩情她都是要还的。所以她刚刚才会懒得去揭穿对方的这点小把戏,就当是先还掉人情的利息好了。 刑真如推开二楼的窗户往下看,直到潘慧的身影消失在了贫民区,他才双眉紧皱地关上窗,吹熄烛台,将自己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这种黑暗的感觉,就仿佛他便是无边黑暗之中的主宰,他要带领着黑暗去吞噬整个世界,不仅仅是人间界,是整个七界! 不多时,又有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旧木楼梯的“吱呀”声传来,刑真如阖着双眼斜靠在床榻之上,并没有看看来人是谁便问道:“什么事?” 盖聂连忙答道:“潘姑娘说她今日要离开祁阳城。在下便是着急将这个消息来告知主人才没有发现被潘姑娘跟踪了。” 他方才并未离开贫民区,而且待在离小楼不远的一个破旧的小豆腐坊内等着,直到潘慧走了他才又跑回来。 刑真如冷笑一声,道:“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她若存了心的怀疑你,你以为你当真能躲过她的追踪?自不量力!” “是是是,是在下自不量力!”盖聂立马应道。 刑真如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滚吧!回去之后收拾好细软滚蛋吧!” 盖聂先是一愣,随后反应了过来。 如今潘慧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怕会将这事告诉老板娘。他虽说从未探出过老板娘的深浅,但是也清楚其是一名修仙者。老板娘自然脾气还不错,但是任何一个脾气不错的人也不可能容忍自己手下的人有二心,如果潘慧再加油添醋一下,只怕老板娘会废了他都不一定,所以还是自己跑路比较好。 反正现在他还算比较老实有用,他相信刑真如应该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果不其然,刑真如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连云镇上有一处府宅,你家大小姐住在那儿,你过去给她当管家吧!顺便告诉她一句,你是我的人!” 他如今用盖聂用得还顺手,暂时没打算让刑巧茵吃了盖聂。最主要的是这个人在江湖上人面甚广,他要收罗那些武林中人为他所用,自然是需要盖聂出马。 盖聂躬身拜谢,这才离开了小楼。 ------------ 第164章 心存疑虑(一) 潘慧回到悦来客栈时大堂内已经热闹了起来。 先前瞧见的那只黄皮黑斑虎此时已是一片猩红,虎口处看上去全是血,也不知是猪血还是狗血。 店小二正在给客栈内的客人们分食梨子,见潘慧回来了便凑了过来,道:“姑娘吃梨。” 潘慧摆摆手,道:“我今早已经吃过了,你给其他客人吧!惊蛰每个人都要吃梨的么?” 店小二笑道:“这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传说闻名海内的金商渠家,先祖渠济是我齐国长子县人,几百年前,他带着信、义两个儿子,用齐国的潞麻与梨倒换周国的粗布、红枣,往返两地间从中赢利,天长日久有了积蓄,在周国定居下来。又过了几百年,十四世渠百川去西宋经商,正是惊蛰之日,其父拿出梨让他吃后说,先祖贩梨创业,历经艰辛,定居周国,今日惊蛰你要去西宋,吃梨是让你不忘先祖,努力创业光宗耀祖。所以从那以后,在外经商的人便也效仿吃梨,多有‘离家创业’之意,再后来惊蛰日也吃梨,亦有‘努力荣祖’之念。” “那这白虎……又是怎么回事儿?”潘慧指了指财神爷边上的纸老虎,皱着眉头问道。 店小二连忙答道:“这个呀……用生猪血将白虎的嘴巴封住,这样它便不能张口说人是非阻人前程了。” 潘慧点头了悟,心想着不过都是尘世间老百姓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便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便又去给客人派梨。 潘慧四下瞧了瞧,没见着盖聂的身影,心中不觉一沉,却又看到小丫头盖怜挽着一个小篮子从后堂走了出来。 盖怜一眼就瞧见了潘慧那一身绯衣,眉开眼笑地走了过来。许是跟了潘慧的缘故,她如今在悦来客栈之中已不是下人的身份,不必去瞧着别人的脸色做事,自然也比往常开朗了一些。 小丫头走到潘慧身旁,笑道:“奴方才去寻姑娘,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寻思着姑娘兴许是出去了,便自己去准备了小人儿。姑娘瞧着挑一个?”说着便把篮子递到潘慧面前。 潘慧定睛一看,只见篮子里摆着好几个用黄纸剪出的小人儿,每只脸上都被涂上了朱砂,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惊蛰打‘小人儿’呀!在惊蛰里打打小人,驱赶身边的小人瘟神,祈求新的一年事事如意!”盖怜答道,双眼笑成了一条线。 潘慧迟疑着伸手取了一张纸人,又见盖怜递来一只纳好的鞋底,不由纳闷地看了小丫头一眼。 盖怜忙道:“用鞋底打它。”说着便也抽出一个纸人,拿着另一只鞋底拍了上去,边拍边道:“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有火没处发。打你个小人手!打到你有钱不能收。打你个小人脚!打到你有鞋穿不了。打你个小人口!让你有气喘不过来。打你个小人眼!让你眼红又眼发直。” 潘慧听着觉得好玩,不由笑了起来,这时正巧看见盖聂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便学着小丫头的也拍打了起来,不过却是时不时瞥上盖聂几眼,只看得盖大掌柜的脊背冒冷汗。 盖聂哪里不知道潘慧这是借机挤兑他,偏生他还不能拿这个姑奶奶怎么样,只好在一旁陪着笑。 一遍打完了,潘慧将鞋底和小人儿一并交回盖怜的手上,道:“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过午食了饭,我们便离开。” 盖怜乖巧地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多问,只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潘慧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扭头看向已经往柜台内躲去的盖聂,道:“盖掌柜可有空,去我房里聊聊?” 她的眼眸之中难得带着笑,却让盖聂心中一阵发毛,总觉得笑起来的潘慧比冷冰冰的潘慧更加可怕。 盖聂点点头,便和潘慧一同上了楼。 进了房间,潘慧也没有招呼他坐下,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倒上一杯茶喝完,这才看向依旧站在门口不动弹的盖聂,笑道:“盖掌柜这是打算罚站么?” 盖聂微微一哂,走了进来,就着圆桌在潘慧对面坐下,双手放置在膝盖之上,正襟危坐。 潘慧笑眼瞅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却是倒了一杯茶送到盖聂面前,方才笑嘻嘻地问道:“盖掌柜可知潘慧这一生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盖聂握着茶杯的右手一顿,杯中盛满了的茶水不觉洒了一些出来,落在他手上和桌上,他只做不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赔笑道:“盖某不知。” 潘慧莞尔一笑,道:“自是那种弄虚作假、阳奉阴违的人。” 她此时犹在笑着,可眼中已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森冷的寒光。 盖聂的心却忽而定了下来,觉得这样的潘慧才是他这几日来领教过的潘慧,比方才人面桃花的模样看起来好多了。 他定了定神,道:“盖某愚钝,还望姑娘赐教。” 潘慧淡淡道:“盖掌柜谦虚了。单凭你能够骗过老板娘这一点,掌柜的便不会是一个愚钝之人。” 菩提子入世已有上百年,游历尘世间各处,阅人可谓无数,却依旧能被盖聂给骗了,可想而知这个男人伪装的能力有多强。潘慧若非是入世未深,不懂得人情世故,做事看人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喜恶去判断,估计也要被盖聂给骗了过去。 有的时候,经验才是最能骗得人的东西,而经验越多的人却也越容易被人欺骗,因为他们太容易相信自己那些所谓的经验所得出来的判断和结论。 菩提子亦然,而盖聂亦然。 潘慧却恰恰赢在了毫无经验上。 盖聂的脸上没了笑容,直觉潘慧这是要和他摊牌。 潘慧把玩着手中那只青花瓷的杯子,双眼一直打量着杯壁上的那些蓝青色瓷釉,完全没有去在意盖聂在态度上的转变。她动了动右手食指,指腹在杯壁上轻弹着,分明没有多少声响,却让她嘴角漾开了丝丝笑容。 ------------ 第165章 心存疑虑(二) “盖掌柜可记得我那日醒来后问过你的话?”潘慧抬眼瞅着盖聂,眸中没有冷意,却也并不平和,而是深沉之中带着些许探究,好似能将人的灵魂一并看透了一般。 盖聂心头一跳,道:“不知潘姑娘说的是哪一句?” “我问过你,可知是谁救我回来的。”潘慧笑看着他,道:“掌柜的总不会忘了当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吧?” “自然记得……”盖聂硬着头皮答道,却丝毫不敢多说一句话。他现在摸不清潘慧到底知道了多少,是仅仅知道了他和刑真如的关系还是已经知晓了救她的人并非是刑真如? 若是前者,那他定多便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已,若是后者,那颗就是裸的欺瞒。潘慧或许不能将刑真如怎样,但是要收拾他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盖聂行走江湖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正因为多少次的死里逃生,他才更加的惜命,可不想就这么死掉,否则千辛万苦地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潘慧的右手依旧握着茶杯,左手却已从桌下拿了出来,托住腮帮倚靠在桌面上,饶有兴趣地瞧着盖聂满脸谨慎的模样,道:“那我今日再问盖掌柜的一句,你可知究竟是谁救我回来的?” 盖聂看向潘慧的眼眸,见其双眸之中依旧清澈,并无任何杀意,便镇定道:“是在下的公子——刑真如。” 潘慧瞳孔猛然一收缩,整张脸在一瞬间变得如刀风般锐利,直刺得盖聂心头急跳几下,还以为对方已然发觉了真相。但饶是如此,他也段段不敢将另外一人说出来。若是潘慧此番只是为了诈他,那他冒失地将真相说出,只怕就算潘慧能饶过他,刑真如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潘慧的手段他不清楚,但是刑真如的手段他却是早有见识。 潘慧就这么盯着盖聂看了半晌,心也一寸一寸地往下沉了去。 盖聂的反应实在是叫她难以相信救她的是刑真如。先且不说盖聂回答时那副郑重的模样,便是方才自己杀气外露时,盖聂突然加快的心跳也让她产生了怀疑。 一个人被问及同样的问题,若是心中无愧,自然当是轻松应答,怎么可能如此慎重? 只是若非刑真如,那又会是谁?大师兄么?经脉俱断的人怎么可能救得了她? 除非大师兄骗了她。 可是大师兄又为何要骗她? 潘慧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事情好似越来越复杂了。 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莫非大师兄只是害怕她坚持跟在其身边才故意骗她的! 潘慧双眼圆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忽而拍案而起,厉声道:“那人穿的是黑衣还是白衣?” 盖聂双眉微蹙,道:“公子穿得自然是白衣,盖某从未看过公子穿黑衣。” “我问的是救我那人!” “救姑娘的不就是我家公子么?自然是白衣。”盖聂此时已找回方寸,料定了潘慧不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他动手,便直接咬死不松口,反正唯一知道真相的白薇郡主已经离开祁阳城了,再也没有人能来和他当面对质了。 潘慧双眼一眯,只想用目光将盖聂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那人有多高?” “八尺有余。” “那人身量如何?” “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那人眉眼如何?”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潘慧“呵呵”笑出声来,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多问下来了。 盖聂明显就是按着刑真如的样貌在回答她,即便她多问下也是一样的结果。 她如今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唯一可能与盖聂对质的白薇郡主已经离开了祁阳城,她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证人,即便是怀疑也只能先压下。 虽然她私心里希望当时救她的人是大师兄,又固执着认为还是刑真如的好。 若当真是大师兄,这要她情何以堪! 大师兄经脉俱断又如何能救下她?若当真是大师兄所为,那岂非大师兄又骗了她两次? 若最后知道当真是大师兄,她要如何自处?若证实是她自己胡乱猜想冤枉了刑真如,她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救命恩人?! 还是不去追究的好。 潘慧自嘲地笑笑,道:“没事了。有劳盖掌柜为潘慧解惑。” 盖聂挑眉,终于是定下了心神,只觉得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好在当下时节穿得衣服很厚,所以汗渍还透不出来,不然就真要给潘慧发现异样了。 他笑道:“姑娘若是没事了,盖某便下去帮姑娘结账了?” 潘慧颔首,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坐下一直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盖聂赶忙离开,却为了不露怯而一直保持了脚步不轻不重,一直到走下了楼梯方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弛开来,不免一阵头重脚轻,连忙扶住墙壁方才稳住身形。 他不敢多做停留,立马回到柜台上去清算起潘慧的账目,却在想着该怎么通知刑真如,告诉自家主子潘慧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过他直到午时都不曾想到好的法子,因为自他下楼后不久,潘慧也收拾好东西下楼来了,一直就背对着他坐在临窗的角落里看街景。虽说看似并未在意过大堂内的一切,但是盖聂敢保证,这会儿即便是大堂之内多了一只苍蝇,潘慧都绝对能发现那只苍蝇是从哪里飞进来的! 午时三刻的时候,盖怜也拎着一个不大的粗布包裹走了出来,看到潘慧的身影便欢快地走了过去,笑道:“姑娘早。” 潘慧淡然一笑,道:“你要吃什么直接去与掌柜的说,吃完我们便上路。” 盖怜讶然:“姑娘不吃饭么?” 潘慧道:“我不需要,你去吃吧!”随着功法越来越精进,她如今已越来越不容易饿,分明离人仙之境还差两灯,她却好似已经提前进入了辟谷一般,不再需要过多的食物来补充体力了。 她今日通知盖怜吃过午饭才走便是为了迁就这个小丫头而已,毕竟肉身凡胎的还是需要五谷杂粮来维持生命。 ------------ 第166章 心存疑虑(三) 盖怜将信将疑地看着潘慧,见其神色淡然,并不似在说笑,便道:“奴有装备一些干粮在身上,既然姑娘不吃饭,奴也就随便吃点干粮便好了。” 潘慧细细看了盖怜一眼,见小丫头瞪大眼睛瞧着自己,显然不愿意做了累赘,心头不觉一暖,便半开玩笑道:“那就走吧!不过若是路上饿了吃不住苦,我可不会心疼你的。” 小丫头连忙摇头,道:“奴不怕吃苦!”说着便去帮忙拎潘慧的行礼包袱。 潘慧右手轻轻一挥,便将盖怜抚开,道:“不必了。我说过我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我不习惯被人伺候,你跟在我身边只要做好你自己便够了。”说着便背起行李往柜台走去。 盖怜看着潘慧的背影有些发愣,眼眶不觉又红了。 做好自己便够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家中只告诉她,女儿便是个赔钱货,大点了卖给大户人家做个丫头也好补贴家用,若是能被哪个老爷公子看中了收去做小的,以后家中两个弟弟便不愁没有银钱娶媳妇了。 她原本在被卖给盖聂之后便已经认命,觉得自己不必同那些丫鬟一样老是被主子们虐待便已经很不错了,好歹掌柜的脾气好,给他做了小的应该不会被欺负。 却不曾想,她竟会遇上一位比盖掌柜还是好的姑娘,将她买了去却只要她做好自己。她还记得潘慧对她说过的话——人这双膝盖不是随便谁都能跪的。后面的话她没听懂自然也没有记住,但是这句话她却听懂也记下了,心中充满了感激。 第一次有人将她当作是一个人在看待,而不是什么赔钱货,不是什么可以随意买卖的丫鬟。 如是想着,盖怜眼眶之中的泪水又落了下来,瞧见潘慧转身便赶忙擦掉,拎着自己那个小小包裹凑了过去。 潘慧结完账又看了盖聂一眼,见盖大掌柜的依旧笑眼如斯,忽而说道:“盖掌柜的一月薪饷多少?” 盖聂微愣,答道:“二十两银子。” 潘慧莞尔一笑,道:“老板娘挺大方的呀……”说着便不再看盖聂一眼,翩然离开。小丫头盖怜紧紧跟随。 盖聂被潘慧最后的这句话惊出了一头汗,心想着自己还是早点离开投奔刑大小姐去吧!于是便叫来店小二交代一下事宜,又写了一封请辞信用黄纸信封装好,红漆封了口托人送去宋国的凉城县,这才回去收拾包裹准备跑路。 潘慧自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盖聂的作为,她也不过是随口提点了一下,寻思着这人只要不是脑子不灵光便应该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 她待着盖怜一路慢行往北门走去,不过走出了几条街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看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潘慧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连带着秀眉只见也皱成了“川”字。 盖怜对着刑真如福了一福身子,道:“公子吉祥。” 潘慧冷眼瞟她,道:“你认得他?” 原说她今日发现了盖聂和刑真如之间的关系,便不免怀疑上了盖怜是否也同盖聂一样是刑真如的手下,但是瞧着这小丫头如此单纯的模样,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所以最后还是将盖怜带在了身边。 可现下里盖怜突然对刑真如行礼,不由将她心中的疑虑再次翻了出来。 盖怜睁大眼睛,疑道:“这位公子不是前几日到姑娘房中去的那位么?” 潘慧哑然,忽而就被小丫头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不由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近日来越发的疑神疑鬼起来。想着便狠狠瞪了刑真如一眼,都是这个男人给害的! 刑真如仿若没有看到潘慧的怒容,笑道:“好伶俐的小丫头!你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潘慧轻哼一声,依旧不搭理他。 刑真如却也没有尴尬,轻咳一声,道:“你准备去哪儿?我送你。” 潘慧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不必!我是出来历练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哪里需要人护送!” 这男人倒也奇怪。她分明都拒绝过这么多次了,他却依旧死皮赖脸地赖上来,好歹也是火魔宫的少主,怎生就如此的无赖!莫非火魔宫家学渊源?! 刑真如笑道:“你能走能飞。但是她总是跟不上你的脚程吧!” 潘慧立刻明白过来刑真如指的是谁,不由看了盖怜一眼。 盖怜赶忙保证道:“奴不怕吃苦的!” 潘慧瞧了一眼刑真如身旁不远处伫立着的那架马车,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心思细腻。 她从来不曾将一个普通人带在身旁过,原先遇上的敖晴等人也俱是有修为在身的人,根本不需要谁去刻意迁就,弄得她一时也忘了盖怜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她的速度。 潘慧踌躇了片刻,终于是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刑真如的做法。虽说这个男人一直让她琢磨不透,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刑真如并未真正伤害过她,当然撇开那日在小巷之中的事情不提,这个男人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是她自己瞧不上罢了。 瞧不上…… 潘慧忽而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一直不愿与刑真如太多接触。 这个男人平日里对待她的态度就如同大师兄一般,她可以轻易接受大师兄的一切却不能容忍刑真如那么多,只不过是因着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 即便这个男人与大师兄有些再多的相似之处,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因为他是旁人,不是大师兄! 潘慧心中豁然开朗,却又纠结了起来。 如此一个牛皮糖似的男人,她究竟要如何才能将其赶走啊! 刑真如将马车牵了过来,看到潘慧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头不由一跳,生怕她又反悔,便赶紧说道:“都上车吧!早点出城,也许还能在入夜前寻到落脚的村落。”说着便将手伸到潘慧面前,欲扶她上去。 岂料潘慧瞧也没瞧他一眼,撩起衣摆便直接跳了上去,又伸手将盖怜拉上了车,两人一同钻入车厢内,还不忘将布帘放下。 刑真如哑然失笑,不过难得看到潘慧如此赌气的模样,倒也心情不错,便自觉坐在了车厢前面的平板上当起了车把式。 ------------ 第167章 灰衣女子(一) 马车一路行进得十分平稳,即便是出了祁阳城也依旧稳稳当当,很少有摇晃的时候。 潘慧从行李中取出了一本书看了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些民间流传的妖精鬼怪小说,还是先前在凉城的时候敖晴买来给她打法时间用的。 盖怜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瞅着潘慧手中的书不吭声,一双水汪汪的圆眼中满是羡慕好奇之色。 “你识字?”潘慧瞧见她的模样,便问道。 盖怜轻咬唇瓣,摇了摇头,道:“奴不识字……” 她原本便家境贫寒,连两个弟弟都没有去上私塾,更别说是她这么一个女孩子了。 “可想识字?”潘慧又问道。 盖怜双眼一亮,又随即暗淡了下来,摇头道:“奴不想识字。娘亲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奴只需要学会如何伺候人以后安安稳稳嫁个人家过日子便够了。” 潘慧秀眉一蹙,不觉轻哼了一声,道:“荒谬!照你娘亲的说法,我们这些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岂非全是无德之人!” 盖怜打了个哆嗦,不敢吱声。 倒是车厢外传来了刑真如的声音:“你何苦与那些无知妇孺置气?她们本就是被这么养大的,能交给孩子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这天下迂腐之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我倒是想眼不见为净,可总有人一天到晚往我眼前窜,赶也赶不走,我能如何?”潘慧毫不客气地讽刺了回去,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刑真如的感受。 刑真如闻言一笑,却也没有计较,只知道潘慧现下里是不可能真正将他赶走的,便也乐得装傻。 潘慧见他不再说话,顿觉无趣,端起书又看了起来。 小丫头盖怜在车厢内干坐着,觉着有些无聊,便撩开车厢左侧的窗帘往外瞧去,只见得道路两旁的树木如电闪雷鸣般飞退,而马车后面祁阳城早已没了影踪,放眼瞧去只有一片片茂密的松树林。 车窗外呼啸的寒风刮得盖怜脸颊生疼,她赶紧将头缩了回来,双手捂住冰凉的脸颊,道:“姑娘,这车子跑得好快呢!” 潘慧抬眼,瞟向车门,显然是没有想到刑真如还有这种本事,驾车的水平委实不错的样子! 盖怜挪着屁股凑到潘慧身旁,瞧了瞧车门,压低声音道:“姑娘,让公子赶车,真的好么?” 潘慧不以为然地翻了一记白眼,继续看起书来,口中不咸不淡地说道:“没事。指不定他就有这样的喜好。” 反正这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她可不会好心地去为此人着想。刑真如既然不请车夫,自然就打了要亲自驾车的主意,少不得想要博一下她的心疼和同情,还真当她看不出来不成! 车外,刑真如苦笑摇头,倒是将缰绳拉得松了一些,车速也渐渐慢了下来,不过与其他马车比起来还算是很快了。 他撩开布帘,推开帘子后面的一侧车门,道:“你们座位左边有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些茶叶,还有一套茶具和几个牛皮水袋,水袋里面已经灌满了水。红泥炉子和火炭都在座位下面的暗格里面,觉得冷了可以自己烧茶喝。” 盖怜一听这话,立马欣喜地将东西全部翻找了出来,放在右面那个宽敞的角落里开始烧起水来。 潘慧也抬起头来,将目光从书页转移到了刑真如脸上,见他一张脸好似被寒风吹得有点肿了,心中不由又唾弃了一声,心知这个男人铁定是故意不用真气护体好让她看了心生溃决的,却还是不得不问道:“我们走了多远了?” “约摸一百里。”刑真如笑道。 潘慧凝神一算,发现他们出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竟然就走出了一百里,这速度的确很快了,便道:“你一会儿寻一个开阔点的地儿休息一下吧!” 刑真如笑着点头,又将车门拉上,转身挥了一记马鞭,马车又加快了速度。 潘慧这会儿便书也懒得看了,只是盯着那个红泥小火炉子愣愣出神,待马车轻晃了一下停了下来,她才反应过来,拉开车门便要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却直接和撩开布帘准备进来的刑真如撞了个满怀。 潘慧轻呼一声重新跌回了车厢内,定睛一看,便见着刑真如翻了一个筋斗,稳稳站在了地上。她不由眼珠子一转,脸上已有了笑意。 刑真如瞧着她那副得意的小模样,心情也好了起来,走上前去撩着布帘,笑道:“可要出来看看?” 她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一闪身便从车厢内蹦了出来。忽而平底风起,吹得她衣袍咧咧作响,一头青丝也在寒风中被吹散了些许,细碎的发丝轻抚在她脸颊之上,惹得刑真如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抚开。 潘慧微微一顿,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落入了刑真如怀中。 不过这次刑真如倒是学了个乖,只轻轻拥了一下便立马松开,站在上风的位置上帮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 潘慧俏脸一沉,还未来得及发作便已被人松开,只能冷着眸子狠狠剐了他一眼,转身往车尾走去。 刑真如选的这个停车的位置倒也不错,正好是道路变宽的地方,路边已不再是松树林,而是一棵棵楸树,虽说大多数都秃着树冠,却枝桠上却也已有细嫩的新叶在初春的寒风中偷偷冒了出来。 潘慧仰起头来左右瞧着,浑然没有注意到刑真如又走到了自己身旁,只是在心中犹自感慨着这些生生不息的生命,又不免对未知的仙途感到了一些迷茫。 她想,她终归还是羡慕旁人的。 因为虽说他们生命很短暂,却有了周而复始的轮回,能够不带任何前世记忆的去体验多种多样的人生。而她…… 她不知道自己前世如何,却知道自己已没有了来生,她今生的路子也已经选好了,即便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却必须走下去。 只有努力修炼她才能够对得起已经被拦腰斩断的轮回,也只有努力修炼,她才能算是将以后的轮回一并活了去,而不是彻底消失在混沌之中。 ------------ 第168章 灰衣女子(二) 潘慧缓缓阖上双眼,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生灵之气,如此的平和安稳,毫无怨怼之气,就仿佛是拂面的轻风一般让人沉醉。 她就这么闭着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渐渐走入树林之中,黑色的土壤之中还有一些残碎未化的枯叶,被她轻踩而过发出丁点声响。 她并没有走得太深,好歹还记得盖怜独自一人留在车内,若她走得远了,一个小丫头怕是不安全。 此时的风中已经带着了土壤的泥泞味还有新生嫩叶的清新,潘慧嘴角漾出了淡淡的笑。 刑真如从一旁看去,只觉得潘慧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一片柔光之中,周围的一切生灵都在为她轻叹。 刑真如快走两步,站到了潘慧身旁,伸手扶住她消瘦的肩膀。 就在方才一瞬间,他竟有了一种潘慧可能随时飞升而去的错觉,明明知道她连人仙之境都未及,心中却没由来的一阵恐慌,只要将她抓住才能平定下来。 潘慧抬眼看他,脸上已有不快,略微挣扎了一下。 刑真如立刻放手,脸上一派平静,却是指了指远处,道:“你看,那儿好像有个人!” 潘慧一口火气堵在喉咙,终于是没有发出来,只能顺着刑真如所指的方向凝眸望去,果然见到远处的黑土地上卧着一个不甚醒目的灰色,若不仔细看根本便发现不了,他俩也不过是仗着目力惊人才能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小怜!将火熄了,出来一下!”潘慧扭头叫了一句。那个灰色的人影离得甚远,她不放心将盖怜一人留在这里,还是将小丫头一起叫上比较好。 盖怜急匆匆地从车内笨了出来,双手在身上擦了两下,跑到潘慧身边,道:“姑娘,什么事?” “那边好像有个人,你随我过去看看。”潘慧指了指远处,见盖怜乖巧地点了点头,便又扭头对刑真如说道:“麻烦刑公子留下来照看一下马车上的东西。”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去,完全没去在意刑真如的反应。 反正车子总是要人看着的,留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总好过留下一个小丫头片子,而且她可不乐意被刑真如时时刻刻黏在身边,能支开一会儿也是好的。 刑真如这会儿正抬脚准备超远处走去,就听到潘慧的话,立马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不过看到潘慧带着盖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一下,认命地站在原地,一面看顾着马车,一面观察她们那边的动静。 他倒是明白潘慧的用意,不过就是不放心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盖怜留在这边,又不放心车子,便要他这个大男人守在这边,反正肯定是不会有人能轻易伤得到他的。 刑真如抬手揉了揉鼻尖,都不知道该感慨潘慧如此信任他,还是该遗憾这个女子完全没将他放在心上。 潘慧走得并不快,因着这片树林看起来荒无人烟,而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竟然会有一个昏倒在地的人,实在是有几分诡异,而且越是近了她就越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料价格不菲。 虽说是烟灰色的衣服,但是衣服上却用银线绣着团团朵朵的流云图案,只是银线本就不显亮,加之树林之中光线暗,所以站在原处根本瞧不出来。 一个能穿着如此华而不奢衣服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而且看这衣服的做工和纹理,怎么瞧着也应该是富贵人家出生,而且…… 流云追月的图案……这不是拜月教的标识么? 莫非此人竟是拜月教弟子?! 若当真是拜月教弟子,她便不能不管了。好歹拜月教与长明轩交好上千年,师父每每提及十年前未能相助拜月教一事便很是惋惜,她今日能遇上这位拜月教弟子也算是其运气使然,或者也是两派之间的缘分使然。 只是,拜月教分明已在十年前便已关闭山门休养生息,十年来并未见过有任何拜月教弟子入世走动,今日怎会有一人出现在远离拜月教不知几千里之外的齐国境内,而且还是倒在了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生死不明。 潘慧在三丈外站定,仔细察看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让盖怜踩着她的脚印跟上。 两人走到那个灰衣人身旁,盖怜大着胆子瞧了一眼,发现那人侧躺在地上,一头青丝已将面容全部遮住,裸露在外的双手倒是细嫩白皙,只不过此时仅仅扣在了黑土之中,指节已是发白。 潘慧右手一挥,一阵轻风将那人的发丝吹开,露出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虽说此刻双目紧闭,脸白如纸,却依旧宛如一株沉睡之中的水莲,姿色天然,般般入画。饶是潘慧和盖怜身为女子,也不由看得呆了片刻。 两人对视一眼,潘慧走上前去将人扶起,只觉得此人身上冷得仿若一方冰块。她不由眉心蹙起,伸手探上对方颈项,确认人还活着,这才叫盖怜帮着她一并将这人的双手从土里拔出。 潘慧一双秀眉微微蹙起,自顾自地说道:“她还没有死,必须救她!”说着扛起人来便往回走去。 盖怜先是见着这名灰衣女子苍白的脸颊,又接触到其冰冷刺骨的体温,已是吓得半死,待听得潘慧的话方才送了一口气,倒也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紧跟住潘慧一溜小跑地往回走。 刑真如远远看到立马迎了过来,伸手欲接。 潘慧却是错身避开,道:“男女授受不亲。” 刑真如微愣,倒是没想到救回来的竟然是一名女子。只是这里荒郊野岭、人烟荒芜,却出现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潘慧确实也够胆大的。 那边潘慧已经扛着人进了马车,刑真如只能叫住紧随其后的盖怜。 盖怜眨巴了两下眼睛,道:“那姑娘长得好美……奴一眼瞧过去还以为见着了下凡的仙子,不过全身冰冷得好像一个死人一般。潘姑娘说她还没有死,一定要带回来救活。” ------------ 第169章 灰衣女子(三) 仙子一般的女子?! 刑真如这会儿倒是有点懵了。 不是一般都说漂亮的女子之间会相看两厌的么?为何潘慧却总是能结交到美女,这次更是直接捡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回来。若不是知晓潘慧心中早已有了那个人,他都要怀疑…… 刑真如连忙轻咳几声打断自己的遐想,走到车外问道:“可要我帮忙?” 盖怜这会儿已经爬进了车厢内,坐在一旁看着潘慧施救。 潘慧此时已将灰衣女子那件绣着流云追月的外袍脱了,正在用真气为灰其调理经脉,听得刑真如话,直觉便假装没听到。火魔宫可是在十年前袭击过拜月教的,而且若非万生岛主出手,只怕拜月教这十年间都不知要被火魔宫骚扰多少次,所以她很自然地选择了不让刑真如发现这位女子的身份。她见到盖怜进来便指了指灰衣女子的那对纤纤玉手,盖怜便立马会意地取来一条汗巾,沾湿了开始将其擦拭手上和指甲缝隙之中的泥土。 刑真如等了片刻未曾听到潘慧的回答,便干脆撩起布帘也钻了进来。好在他买车的时候挑了一架足够大的,现下里四个人一并在车厢之中依旧不显拥挤,还有足够空余的空间。 潘慧眼角瞥到刑真如钻了进来,立马放出了一盏长明灯在外预警,此时已经没有闲暇的精力去应付他,只是专心地将真心缓缓输入灰衣女子体内,一边为其疏导堵塞的经脉,一边还要护住对方的心脉与丹田。 良久,两人头顶上都冒出了袅袅轻烟,潘慧额前满是汗珠。 刑真如示意盖怜重新取来一条干净的汗巾,小心谨慎地将潘慧擦去那些冷汗,不敢打扰到她运功。 半晌,潘慧收功,呼吸已有些粗重。她将那名灰衣女子扶着躺下,见其面上已有血色,身体也有了温度,这才放下心来,将自己的身子往后一趟,直接靠在了车厢侧壁上。 她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奇怪的伤势。这名女子全身经脉齐齐堵塞,丹田之中真气丰盈不停地冲击着那些堵塞住的经脉,而堵塞住经脉的竟然也是她自身的真气,不过是逆转的真气,所以两股本该是同源的真气在丹田与经脉之中争斗,势要分出一个进退来。 潘慧估计这个女子便是被体内不受控制的真气痛得闭过了气才会昏厥的。 刑真如看着潘慧有些苍白的脸色,伸手将她轻揽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 潘慧挣扎了一会儿,无奈对方力气比她大出不是一点半点,便只能抬起头来等着刑真如,却听得对方淡淡地说道:“好好休息。” 潘慧心中虽是气结,却也瞬间发作不得,只能忿忿地阖上双眼,不多时竟是直接睡着了。 刑真如嘴角含笑,小心地将潘慧抱入怀中,看着怀中女子的安静平和的睡颜,只觉得岁月静好,时光停驻。 盖怜一双圆溜溜地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着,目光中满是好奇,却是对着刑真如轻声道:“公子可要喝茶?”她知道潘姑娘如今需要休息,所以不敢大声,一是怕吵醒了潘姑娘,二是怕公子生气。而公子先前在外面驾车吹了许久的凉风,也需要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盖怜却是不知,其实那点寒风对修仙之人来说根本便算不得什么。刑真如不以护体真气抵御寒风也不过是为了让潘慧能有一点心疼罢了。 只可惜,显然事与愿违。 听到小丫头的话,刑真如颔首,并未看盖怜一眼,只是待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递到手边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怯生生的小姑娘,道:“做得不错!” 盖怜脸颊上登时飞红一片。她往后退开,道:“多谢公子夸赞。” 刑真如却早已将目光重新投回到潘慧脸上,左手指尖动了动,终于还是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只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便好。实在是,清醒时的潘慧总是要将他推开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让他束手无策。 潘慧没有睡多久便醒了过来。刑真如早在她有转醒迹象的时候便已将她重新挪到了自己肩膀上。潘慧眨了眨眼,又伸手揉了揉依旧有些朦胧的眼睛,这才睁开双眼坐直身子,好好地伸了一个懒腰。 一杯已经凉透了的递到了她面前。 潘慧愕然,扭头,看到的是刑真如淡淡的笑容和眼中浓得好似化不开的柔情,立马错开眼,伸手将茶杯接下,闷声道:“多谢。” 她仰头将茶水一口饮下,却疑惑地瞟了刑真如一眼,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会了解她喝茶的喜好。她素来只喜欢喝凉茶,不管是白水也好还是泡好的茶,她一般都喜欢放得凉透了才喝,尤其是下雪天的时候,她更是喜欢将一整壶茶水直接埋入皑皑白雪之中,冰得透透得再喝下去,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她这个习惯在幼时不知被大师兄数落了多少次,每次只要一被抓到便是虎着脸一通说教,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撒娇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大师兄说什么也绝对不容许她这么做。 想到杜子昂,潘慧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萧然了起来,她默默放下已空的杯盏,连盖怜将茶杯收了去都未曾察觉,只是撩开侧壁上的窗帘看着窗外依旧萧瑟的树林,眼中浮现过几许寂落。 刑真如的双手一瞬间紧握成拳,眼中有不甘一闪而过。他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潘慧的喜好去讨好她,为何却每次都能让她想起那个人?!分明已经是一个废人! 不对! 刑真如眉心紧皱,想起了盖聂的话。若当日救下潘慧的当真是杜子昂,那他绝对不是一个废人!不仅仅不是一个废人,修为还应该已是达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否则如何能瞒过所有的人,包括那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官菲儿…… 这个女人他并没有接触过,但是……能在陷害杜子昂后还被其强行带走的女人,想来也绝对是一个蠢货,连一直在身边的男人都抓不住。还好他从未认为这个女人能成事,所以每次官菲儿传回来的消息他也只是听得半真半假。 ------------ 第170章 公子观澜(一) 至于杜子昂…… 刑真如眸色微沉。 果然他还是需要亲自去察看一下对方的现状么?!官菲儿那个蠢女人看来早就已经被杜子昂耍得团团转了才是。 刑真如探出头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这一路看起来全是荒山野岭,要寻个落脚之处都难,脚程快一些的话兴许能在入夜前到达下一个城镇。” 潘慧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到了那名依旧沉睡不醒的女子身旁,探了探女子的脉象,而后便只安静坐着。 刑真如多看了潘慧一眼,见她一双眼睛只是盯着窗外,似乎完全不在意旁人。刑真如不由闭上眼,将眼眸之中泛起的不甘遮掩下,待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钻出车厢,将车门关好,再将挡风的布帘放下,这才挥着马鞭出发。 一路上,潘慧并未将窗帘放下,任由冷风灌入车厢内,好吹得她清醒一些。 身后传来盖怜的喷嚏声,潘慧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包裹内有件大氅,你拿出来穿上,免得一会儿着凉了。”她现在还没有将窗帘放下来的打算,还是让小丫头多穿件衣服好了。 盖怜悉悉索索地取出大氅穿好,又瞧了瞧依旧在沉睡的灰衣女子,想去把那件被潘慧脱了的外衣盖在女子身上,被潘慧只手拦了下来。 潘慧瞥了盖怜一眼,道:“不要碰她。” 小丫头立马畏畏缩缩地推开到一旁,似是被潘慧突然的冷漠给吓到了。 其实也不过是她一开始便将事情想得太过美好了,以为潘慧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才会被潘慧忽而转换的态度给惊到,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潘慧见盖怜缩在角落里,便也不去管她,只觉得小丫头还算机灵,挑选的位置挺不错,先且不说红泥炉子就在一旁温着水,就连从车窗灌进来的冷风也绝对吹不到那边。 她伸手再探了一下灰衣女子的脉搏,见脉象已经逐渐平稳了下来,这才放下心来,却是取来包裹,将女子的那件灰色银线流云追月外袍塞进了包裹内,又取出一件斗篷盖在了女子身上。 将包裹收拾好,潘慧抬眼,见小丫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便道:“我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若是这位姑娘醒了,一定要叫醒我。” 盖怜乖巧地点点头。 潘慧将行李包放回原处,放下窗帘,盘腿坐好,让后背靠在侧壁上,这才阖上双眼休息了起来。 先前虽说已经睡了一小会儿,但是因为刑真如就在旁边,所以她很快便惊醒了。她终究还是不想和这个男人有太多的接触,看来等到了下一个落脚处,还是分开的好。 只是不知道这位拜月教的弟子是因何来到北齐的? 她下山之时,二师叔曾经对她说过,这中州大陆最北面的便是靠近北极冰原的齐国了。这也是四国之中唯一没有更替过政权的国家,姜氏自一千六百年前建国至今一直国泰民安,虽因靠近极地而不易耕作,但是齐国的商贾却是全天下最精明的,也正是因为商贾的存在而使得齐国的国力一直得以保持。 北齐多商贾,北齐靠近北极冰原。 拜月教的弟子总不可能是为了经商而来,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为了北极冰原而来。 不过北极冰原上有两大宗门——魔门之中最大的集市冰流集与素来以最强防御著称的极光宗,这个女子又会是来找哪个门派的呢? 潘慧百思不得其解,决定还是先养精蓄锐,等这位灰衣女子醒了再说。 她睡得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听得耳旁好似有人轻声细语,便猛然睁开眼帘,骤然与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对视上。 潘慧唬了一跳,岂料对方比她还吃惊不小,直接抖了一抖。倒是盖怜在一旁喜道:“姑娘醒啦?奴刚正准备叫醒姑娘呢?” 潘慧片刻才缓过神来,瞧着坐在自己对面一尺外的女子,问道:“感觉如何?” 女子道:“已无大碍,多谢姑娘相救。”说着便是嘴角轻轻勾起,柔柔一笑,顿时让潘慧和盖怜都愣住了。 原本这位女子睡着的时候,她们便已觉得是惊为天人,如今醒来再一看,委实了不得。 只见其脸庞消瘦,皮肤白皙细嫩如温玉柔光;淡淡的峨眉,颇带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漆黑的眸子如一泓溪水般清澈,目光温婉柔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纯笑容宛如世间昙花,释放出幽静与绝美,倾入人心;樱桃小口不点而赤,嘴角处那抹浅浅的笑,有如飞雪般纯净。 许是被人直勾勾地盯着瞧让她有些不自在,女子连忙低下头来,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姓,在下日后定当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潘慧回过神来,连忙掩口轻咳一声来缓解方才的窘迫。她一时并未注意到女子话语之中的不寻常,只是回道:“吾乃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潘慧。救命之恩不敢当,左不过是姑娘命不该绝,所以上天才让我将你捡了回来,若当真要谢,你一会儿谢谢外面那位驾车的,一开始便是他发现了你的踪迹。哦,忘记为你介绍了,外面那位是火魔宫少主刑真如。” 灰衣女子似是没有从潘慧的话语之中回过神来,只愣愣盯着车门,眼中神色变幻不停。 潘慧心中登时了然。 从一开始她自报家门时,对方曾流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待听闻外面的人竟是火魔宫少主后,这位女子便面露几分谨慎,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几分奇怪起来。 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的恩怨,在整个魔门之间早已不算是辛秘,眼前的女子作为拜月教弟子肯定会有所耳闻,所以会觉得奇怪也是正常。任谁也不会想到长明轩弟子竟会与火魔宫少主相伴同行,只怕没有当场怀疑她是奸细或者叛徒便已经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很给她面子了。 潘慧莞尔一笑,道:“我与一名冰流集弟子有约,此次前往北极冰原去作客,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女子重新看向潘慧,剔透的眸子里满是探究。 ------------ 第171章 公子观澜(二) 潘慧却也不恼,只是微笑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片刻,女子颔首,道:“好。” 潘慧如此说,也不过是想告诉这位女子放宽心来。若她当真是长明轩的叛徒,那自然是不敢堂而皇之地与火魔宫少主一起出现在冰流集,到时候那么多人看到,铁定会将此事传回到长明轩中,介时她的身份岂非不保?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刑真如打开,他探进头来瞧了瞧车厢中的三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潘慧脸上,道:“如今天色渐暗,再往前走也不知何时能找到落脚的村镇。前面有一座庙宇,看上去似乎并无香火,你若是不在意的话,我们干脆先在那座庙里将就一晚上,明日再走?” 潘慧撩开身后的窗帘望了望天色,见天果然已经开始暗了下来,而且外面云层压得极低,寒风一阵紧过一阵的,只怕晚上会有雨,便道:“也好。那就在前面落脚吧!” 刑真如关上车门,这才缓缓驾车施了过去。 待到了庙外,刑真如先稳住马车,进入庙内去查看了一番,这才走回马车,撩了帘子开门,道:“我查看过了,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庙,里面没有异常,可以安心休息。只不过有些破旧,灰尘比较大,还需要稍微收拾一下。” 盖怜忙道:“奴先去收拾收拾吧!”说完,她见潘慧点了头,便立马跳下车子往庙里走去。 潘慧瞅着盖怜瘦小的身躯,道:“麻烦刑公子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小丫头,她一个人过去,我着实不放心。” 刑真如看了看潘慧,没有多问什么,离开了马车径直往旧庙走去,却也没有走入庙内,只是在大门外站着,这样既能看到盖怜的身影,也能看住马车。 潘慧一见刑真如离开,二话不说便将车门关上,将食指压在嘴上,对那名女子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这才取来包裹,从里面拿出了先前从女子身上脱下来的灰色外袍递给她。 女子惊讶地看了潘慧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激。她脱了斗篷,将外袍穿上,复又用斗篷将全身包裹住,这才微微一笑。 潘慧不免又被她的微笑闪了神,连忙轻咳一声,道:“我们出去吧!”潘慧对着女子笑了笑,转身便欲开门,却被女子拉住了衣袖,不由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女子。 女子立马有些无措地松开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尴尬。她那双剪水凝眸转了两下,好似在犹豫着什么事情,迟疑了片刻方才直视潘慧,道:“在下表字观澜。” “观澜……”潘慧看着她,听了听车外动静,这才轻声笑道:“素闻拜月教的弟子风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凭窗远望,临海观澜。姑娘这观澜二字倒是极合望月海的风光。” 听了对方的赞赏,女子脸上却丝毫没有欣喜之色,反倒是笑容僵了一下,道:“在下……在下乃男子!” 潘慧前去拉门的右手一个失力直接重重地拍在了车厢底板上,震得整个马车都晃动了起来,车外立马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和刑真如的脚步声。 车门被推开,刑真如扫了观澜一眼,将目光落在了潘慧身上,见其正身子前倾单膝跪在车厢内,右手撑住底板,低垂下来的长发将脸盖住了大半,让人看不请脸上的神色。 刑真如心头一跳,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潘慧往后退开几分,抬起上身,神情木然,恍若有几分神游太虚魂魄尚未回体的感觉。片刻,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将目光落在了刑真如脸上,道:“没事。都准备好了么?” 刑真如见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道:“盖怜已经收拾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可以过去了。” 潘慧回身取了行李,二话没说,飞快从车厢内窜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庙里走去。 刑真如瞧见潘慧急匆匆的模样,心中一沉,将观澜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姑娘请下车。” 观澜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从车里走了出来,在与刑真如错身而过的时候还不忘对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刑真如亦是微笑点头,却在观澜走过身旁后双眼一眯,右手已快如闪电般朝着观澜身上的绯色斗篷抓去。 分明是无声的招式,观澜却好似脑后长眼一般身子往左侧平移开一尺,并未回头,直接足尖点地,身形向前弹射而出,一眨眼的功夫,人也落在了旧庙之外的台阶上。 刑真如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心道:好强的修为! 能在如此近的距离躲开他的突然发难,修为绝对在他之上。刑真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救回来的竟然会是一个连他都控制不了的厉害角色,这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刑真如沉吟片刻,见那人已经闪身进了旧庙,这才牵着马车走过去,准备将马车拴在大殿之前的屋檐下,好避风雨。 大殿之内已被盖怜整理得差不多了,小丫头这会儿不知是否跑到哪里去了。 潘慧却是意外地没有去找寻盖怜的行踪,只是抱膝坐在一个破旧得蒲团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大门口的那道一尺高的红漆门槛,心神早就飞到了千里之外。 她方才提到拜月教的时候,观澜眼神平静,显然不会有错,而且那一身流云追月的衣服也断断做不得假,若他是杀了拜月教弟子抢下的衣服,那衣服绝对不会如此崭新。 但是这魔门十二殿之中有两家是历来只收女弟子的,一个是与长明轩比邻的绮魂巅,另外一个便是拜月教了。 这拜月教中怎会有男弟子出现?! 潘慧双眉紧蹙,百思不得其解。 忽而,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月前菩提子说过的话。她隐约记得老板娘当时说,拜月教前教主生有一子,一直将养在教中,莫非……就是观澜? 潘慧抬头,正巧观澜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两人直接瞧了个对眼,均是一愣,而后笑了出来。 观澜走到潘慧身旁,抽过来一只蒲团盘腿坐下,用斗篷小心将里面的灰色衣袍遮掩住,方道:“观澜失礼,未能及早告知姑娘真相。姑娘若是恼怒,只管惩罚观澜便是。” ------------ 第172章 公子观澜(三) 潘慧原本还想着自己眼神不好将人看错了,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才好,却不想对方竟然主动对来化解,便摇着头“扑哧”一笑,道:“我倒也不恼,只不过是一时没缓过神来罢了。我原先还以为捡了一个天仙大美人儿回来,却没想到这位美人儿竟然是男儿身,实在是让我自愧不如啊!” 观澜笑道:“姑娘不必自谦。姑娘的样貌也算是一等一的,再过上几年定能风华绝代。” 两人如此一言一语来去,方才在车厢之中的尴尬也已消弭。潘慧此时只觉得这人的性子不错,淡雅如水。先前她还寻思着这姑娘的声音为何会略显低沉,现在明白了观澜是男子,反倒有一种亲切悦耳之感,当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潘慧摆手轻笑。她原本便不是一个在意自身样貌的人,不过是随口调侃一下观澜罢了。听了观澜的话,她故作自嘲道:“你也不必宽慰我了,反正终归是美不过你的。不过,你这样貌……委实太过柔美,出门在外不知会惹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遮掩起来比较好。” 观澜答得毫不在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必遮掩?皮相也不过是有如障眼法一般的外物,世人如何看待,那是世人的眼光,我自在做自己便可。” “也是。”潘慧点头,深有同感。她便也不是一个喜欢在意他人眼光的人,做自己才是最好的。不过她想起自己先前将观澜性别错认之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多说了一句:“若是每个人都如同我这般将你错认成了女子怎办?” 观澜一时被她问得怔住了,顿了一顿,方道:“不,不会吧……应该不会有人再认错了吧!”他自幼在拜月教中长大,便也没人将他错认过啊! 不过他却是忘了,拜月教弟子对他的身份早已知晓,自然是不可能将他错认成女子。 潘慧狡黠一笑,道:“怎么就不会了?我自认眼神不错,不也照样叫你认作是女子了?” 观澜小小的挣扎了一下,道:“可在下所穿得分明是男子的衣物,就算错看了面容,总不会将衣物一并看错了吧!” “那可不一定!”潘慧见他略显窘迫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先前在车厢之中所受到的惊吓已算是扯平了,心情也不觉好了起来,便又道:“我听闻尘世间有许多千金小姐羡慕江湖中人的气魄,经常女扮男装出外混迹。你这样子,指不定就让别人以为是哪家的千金扮了男装出来的。” 观澜默了一默,只能无奈道:“若当真发生了这种事情,便只能去一一解释清楚了。原也是我这副皮相让人产生了误解,自然当主动解释以免造成旁人的困扰。” 潘慧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此人心性平和唯世间罕见,不免在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看着身后神坛上摆着的那尊山神,叹道:“都说世人多清苦,原也不过是看不透,放不下,庸人自扰之。若不是因为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将自己活在了他人的口舌之中,本也可以活得自在潇洒。人生短短数十载,不过眨眼逝,何必啊何必……” “原不过便是这个理。看来姑娘与在下也是同道中人,倒是缘分。”观澜亦站起身来,拍了拍斗篷上沾染到的尘土,双手抱拳对着那尊金漆山神深深作了一揖,恭声道:“先辈在上,吾等四人今夜在先辈的府邸借宿一宿,若有讨扰之处,还望先辈见谅。” 潘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我都是印证天道之人,既已走上仙途,又何必同普通人一般跪拜这些神明,祈求他们保佑。” 观澜又拜上两拜,这才站直身来,微微一笑,道:“家母曾经说过,任何得道印证之人都是值得尊敬的。跪拜他们并不是为了祈福,而是对这些已然得道的先辈们表示尊敬。” 潘慧歪着脑袋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方道:“令堂果然是心胸开阔有大智慧之人,潘慧拜服。若有缘能见上她老人家一面,当面听她耳提面命一番,定能在修为上有长足的进步。观澜公子还真是好福气。” 原本还微微浅笑的观澜忽而没了笑容,眼中多了一点哀伤,却很快地将忧思收起,强撑起嘴角的一丝笑,淡淡道:“家母早已辞世。” 潘慧脸色一僵,片刻才道:“抱歉……” “无妨。”观澜摇头轻笑。 他自然知道潘慧是在试探他的身份,而他又何尝不是在观察潘慧。 他此次原本就是偷偷溜出门,一路上还算是谨慎,未曾被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今日若不是阴煞之气突然发作也不会晕倒在那片山林之中。 对于潘慧细心地将他的外衣收起,他自是很感激,而且原先在车内,潘慧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对他表明了立场,也是为了消除他的顾忌。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晓潘慧本是初次下山,阅历不够,所以潘慧如此着急地态度反倒让他起了疑。虽说他自己亦是初出山门,却因着自幼在拜月教中长大,拜月教旁的没有,女人却是多的。平日里见多了那些拜月教长老在他面前争权夺利,所以他对于女人反倒比对男人了解得更多。 一个人的城府即便再深,表面即便再能糊弄人,他的眼睛却绝对是骗不了人的。无论掩饰得有多好,心智有多坚韧,他的眼中总会出现一丝破绽,哪怕只是转瞬即逝。 可是他与潘慧说了如此多的话,却从未见到潘慧眼中出现过破绽。此女一直将心中所想完完本本地摆在脸上,那双眼睛甚是灵动,而灵动之中透出来的则是单纯。 她的单纯并非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而是将名利阴谋都抛之脑后的剔透。 她要求证他的身份,便在眼中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她认为他是拜月教前教主之子。而如此拐弯抹角地询问也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因为刑真如早已在门外听了很长时间的壁角了。 而自从刑真如站在门外后,潘慧的身子便一直紧绷着,仿佛很是忌惮这个男人。 ------------ 第173章 山魅作祟(一) 刑真如见两人都不再出声,方才负手走入庙内,却也没有走到两人近旁,而是捡了一处干净的角落坐下,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 如今虽已是二月初,但因着齐国在中州大陆的北端,白天依旧很短,入夜比宋国要早上一些。如今申时才过,刚入酉时,天便已全黑了下来。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开的不止是杨柳叶,还有人心。 大殿之中的三人各怀心思,却都在一时间没了言语,站的站,坐的坐,直到盖怜抱着一堆木柴从后面走了出来。 小丫头看了看大殿之中的三人,虽是很不解气氛为何如此怪异,却也伶俐地没有多问,只是将木柴抛在地上,对着潘慧说道:“姑娘,奴在后门外发现了一个柴棚,还有一个水井,我们今晚可以烧水煮饭了。” 盖怜话语中满是愉悦,却没想到三人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堆木柴,齐齐蹙起了眉头。 柴棚?水井? 在这样一座显然已经废弃很久的山神庙后面竟然会有现成的干柴?!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难道说……这里平日也经常会有人来住宿的么?但,若当真时常会有人前来歇脚,大殿之内应该不至于落满了灰尘才是! 这其中必有蹊跷! 刑真如猛然站起身来看向潘慧二人。三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与自己同样的疑虑。 潘慧当机立断,道:“刑公子随我一起去后面看看。观澜,麻烦你照顾一下盖怜。”说着,她便将小丫头推到了观澜身旁。 观澜郑重地点头应了,道:“放心。我会看顾好她。” 刑真如快步走到潘慧身旁,两人对视点头,一并往山神金像身后的那扇后门走去。 刚一走出门外,两人都直觉山风有些不对劲,立马进入了戒备状态。两人小心谨慎地往前走着,均将自己得后背留给了对方。 在这个时候潘慧已经顾不得和刑真如拉开距离,与其将后背暴露给为止的危险,还是交给刑真如妥当一点。 天色此时已是全黑,却不是那种透着幽蓝的黑,而是漆黑如墨,连星子都不曾出现一颗,更别说是月亮了。庙外的确如盖怜所说的一般有着一座柴棚和一口水井。柴棚之中的柴火堆码得整整齐齐,每一根都劈开得一般粗细长短,看木质十分新鲜,应该就是这几日劈好的干柴。水井旁搁着两只木桶,手摇木轴上的吊绳在山风的吹动下轻轻摇晃着。 潘慧冷眼瞧着吊绳下端绑着的那个墨色铁钩,心中的疑虑越来越重,分明觉得其中有诈,目光却好似黏在了那铁钩之上,眼珠随着那只铁钩来回转动,不多时便感到了一阵眩晕。 她心下骇然,连忙闭上双眼甩了甩头,再睁开眼时放觉得好受了一些,却也不敢再去看那只铁钩,而是继续小心地往前走着。 刑真如与潘慧本是背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并无柴棚和水井,有的只是一片看起来透着十分诡异的山林。 分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却能看到那片山林好似在往前移动,虽然很是缓慢,但是在他一双肉眼之中还是能看出那片山林在慢慢压进,而且山林之中还时不时冒出一缕缕的轻烟。轻烟分明虚无缥缈,又会时而凝结成一张张怪异的人脸,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哭的人脸十分凄凉,笑的人脸却比哭还难看。 他不由边走边往后退。他知道潘慧就在他身后,他从一开始就分了一缕灵识在潘慧身上,为了确保她安全无恙。 潘慧的脚步不快。她如今不去看水井,眼前除了柴棚便只剩下一片荒芜的黑暗,那种仿佛连光都透不进来的黑暗让她心中很是压抑,几欲将长明灯放出来驱散掉周围的黑暗,却又不敢轻易将身形暴露出来,只能忍下。 忽而,背后被人靠了上来,潘慧一惊,直觉是刑真如撞到了她的后背,连忙转过头去,却被眼前所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同样是白色长衣,同样的飘逸长发,可却是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潘慧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眨了眨眼,岂料还是杜子昂的那张脸。她不由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你是谁!” 她不相信这个人会是大师兄。她分明记得大师兄早已是黑衣白袍,只有刑真如才是一身全白。而且若这人真是大师兄,那刑真如又去了哪里?她方才分明一直感觉到刑真如就在自己身旁并未离开。 面对潘慧的突然发问,刑真如疑道:“你不认得我了?” 他并不知道潘慧如今眼中看到的其实是另外一张脸,可他却很清楚自己眼里看到的潘慧也有些奇怪。 明明还是那袭绯衣似火,但是发髻却已松散开来,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还有些许发丝在山风之中胡乱飞舞,时而落在潘慧脸颊上,时而飘到他嘴边惹得他心头轻痒。就连眸中也没有往日里的疏离,一双剪水凝眸里带着三分羞涩,七分妩媚,脸颊上飞红的两朵霞云更是让人一阵口干舌燥。 潘慧听到对方的声音亦是一愣。这是大师兄的声音没有错,而且这张脸也的确是大师兄的没有错,可是她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让她感觉不对了,只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奇怪了。 她此时也懒得去纠结衣服的问题了。 她只见过一次大师兄,虽说那次穿的是黑衣,并不能说明大师兄便一定只穿黑衣了,毕竟在她多年的印象之中大师兄一直是一袭白衣,翩然出尘的,上次看到其穿黑衣,她还略有些不习惯。 只是,潘慧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秀眉微蹙,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刑真如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潘慧心中讶然,心中那一丝不安越来越重。她很想问一句大师兄方才在哪里,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在抬眼间见到大师兄的脸离得越来越近,鼻息已然喷在了她脸颊之上。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小鹿乱跳,一时间连脑子也停止了转动。 ------------ 第174章 山魅作祟(二) 山神庙内的两人面面相觑。 观澜虽说自幼在女子堆中长大,但是因着身体的缘故,一直都是别人在照顾他,他还从未照顾过人,尤其还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盖怜已是怯生生地看着观澜,总觉得这个姑娘看起来与她家潘姑娘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观澜终于先开了口:“可有火折子?外面天也黑了,先将火堆点上吧!” 他自是能在夜间视物,但是盖怜明显是一个普通人,还是需要照明的。 盖怜慌忙点头,从身上摸索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朝着先前搁放了干柴的地方,却在看到地上的那堆干柴后直接吓得大叫一声,人仓惶地往后退。 忽而脚下不知绊住了什么东西,盖怜又是惊呼一声,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了去,连着手中的火折子都一并跌落在地。 火折子在地上滚了两滚,瞬间熄了。 观澜接住盖怜跌落的身子,感觉到小丫头在瑟瑟发抖。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观澜还是先安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你看到什么了?” 盖怜抖得越发厉害了起来。她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向方才搁放干柴的位置,牙根不住在打架,连声音都险些发不出来了。 “骨……骨头……好多……骨头……” 她分明记得她抱回来的是干柴,为何刚才一眼看过去竟然全部变成了白骨,而且还有一个骷髅头杵在地上冷森森地对着她笑。 观澜心头一跳,顺着盖怜所指的方向看去,双眼骤然睁大,瞳孔一缩,一个弯月形的法器便已经飞了过去,直接将那一堆白骨打碎。 只有那个阴测测的骷髅头飞到了半空中,分明是空陷的眼眶之中闪烁着幽绿色火焰,在漆黑一片的大殿之内倍显诡异。 突然间,大殿之内出现了许多莹莹闪闪的绿色光点,观澜凝神探去,发现竟是那些被打碎的骨粉。如今骨粉布满了整个大殿,将他们二人紧紧包围。 盖怜在瑟瑟发抖。 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场面,先前那一堆白骨便已经吓得她险些魂飞魄散,如今一眼瞧见满目的鬼火,只觉得自己近日恐怕要小命不保了,不由得“嘤嘤”的抽泣了起来。 幽月轮此时已经飞回了观澜手中。他握住轮盘的一角,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只骷髅头上。见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飘来飘去,所到之处骨粉全部消失不见,观澜不禁面色一沉,幽月轮再度飞出。 骷髅头发出了“桀桀桀桀”的笑声,吓得小丫头抖得越发厉害了。 观澜单手将盖怜护在怀中,右手掐住法诀,幽月轮停留在了半空中开始打起转来,有淡淡的光华从轮盘上发出,有如一轮初升的明月开始照耀着漆黑的夜空。幽月轮旋转着越升越高,最后达到了大殿顶部,皎洁的月光先是洒在了观澜头上,继而慢慢扩大,最后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了一片柔和的光之光华下。 布满大殿内的骨粉在幽月轮的照耀下纷纷消散,就连骷髅头亦发出不甘的刺耳尖叫开始在大殿之中四处乱串,只想躲避开这些光华。 观澜显然不打算让它逃走。他单手抱住盖怜,人已追着骷髅头而去,势要将其堵死在大殿之中。 拜月教的心法名为“月华清影”,原本便是一切阴魂魔物的克星,如今这个骷髅头上面的鬼气已经被幽月轮净化去了大半,只要再过半柱香的时间,骷髅头便会直接消散,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不多时,便见骷髅头开始剧烈抖动了起来,空洞的眼眶之中那两团幽绿色火焰不住跳动,还想做最后的抗争。 观澜黑眸一凝,右手法诀瞬间掐破。就听得“噗”的一声轻响,骷髅头终于炸成了粉末,而后在幽月轮的照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 整个大殿恢复了平静,幽月轮依旧盘旋在上空,往下倾洒着柔和的月光。 观澜落地,将小丫头放下,仍是不放心地看了看大殿之内的物事,又见着山神庙外依旧是一片透不出光亮的黑暗,心中不觉一沉,道:“我们去看下他们俩吧?”说着,他便是低头准备征求一下盖怜的意见,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盖怜站在月光之中,右手指尖上有一点光华闪耀。她好奇地有左手触碰了一下右手食指上的光点,不想光点晃动了一下,又多出了几颗。渐渐地,光点越来越多,落在了盖怜的鼻尖、发梢,最后全身都被光点所笼罩。 小丫头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些光点让她感觉很舒服很亲切,便不由“咯咯”地轻笑了起来。 观澜目不转睛地盯着盖怜,心中满是震惊。 他自然知道这些光点是什么。那都是幽月轮散发出来的月之光华。 拜月教心法原本便是吸收月之光华来修炼,久而久之,不然人体内经脉各处都布满了光华转化而成的真气,就连幽月轮之中也会吸收进去大量月华。在没有月光的时候,幽月轮则会将所吸收的月华转化成纯净的月光。 而盖怜,竟然可以将这些月华吸引过来,莫非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纯阴体质? 若当真如此,那便是修习拜月教心法“月华清影”的最佳体质! 观澜一时沉静在盖怜所带来的震撼之中,将潘慧和刑真如暂时抛之脑后了。 此时在刑真如眼中,潘慧那一蹙眉一颔首已是风情万种,尤其是那双不时转动着的眼珠,更是勾得他只余三魂丢了七魄,双手直接将人揽进了怀中,头已俯了下去。 方一触及那对柔软的唇瓣,刑真如心神便是一荡,呼吸越发重了,双手不由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禁了一些。 潘慧此时脑中一片混沌,心中虽也疑惑大师兄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莫非当真已经恢复了功法,可是既然恢复了功法又为何不同她说清楚? 只是现下里她心中想着,人却动弹不得,只能闭着眼任由对方将灼热的唇舌直直探入她微张的口唇,勾住了她的舌头,缱绻用力吸允着,久久的都不肯放开。 ------------ 第175章 山魅作祟(三) 对方的吻来得太用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软了,只能双手攀住面前这人的双肩,才没有滑落下地。 刑真如见潘慧不但没有反抗,而且竟主动攀附在自己身上,丹田之内的邪火一时间烧得更旺了几分。 他大肆在潘慧的檀口之中掠夺着馨香,左手紧紧揽住她的纤腰,右手已然悄悄爬了上来覆在了潘慧胸前。 潘慧忽而有了一丝清醒,双眼登时睁开,双手正想将人推开,却在看到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时恍惚了一下,继而又被火热的吻给吞食了意志。 刑真如轻轻搓揉着少女胸前的圆润,吻已从双唇转移到了对方的耳坠。温热的气息吹得潘慧微微颤抖。刑真如哑声低笑,继而吻上了她纤长的玉颈。 潘慧神识已然不清,从未体验过的舒麻感由耳垂、颈子还有胸前漫延到全身,只觉得自己此时好似一片浮萍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只是随着水波起伏,不停喘息着。 周围的环境在悄然之间发生了变化,两人却浑然未觉。原本一片漆黑的山野渐渐变成了一间新房,两人此时正站立在床边,架子床上铺着一床大红色喜被,床边的烛台上,一对大红蜡烛在爆着灯花。 刑真如似乎被忽而跳动了一下的灯花闪红了眼,只觉得不满足于现状,又听得耳边不知是谁在轻声说着话:“要了她吧!要了她吧……” 他呼吸渐重,直接将潘慧抱起丢在床榻上,脱去外衣便压了上去。 发了疯般的狂吻席卷而至,缱绻着她的舌,将她吻得快要没有了呼吸,双手不甘心只隔着衣服抚摸她,又伸向了她的腰带。 潘慧双眼半睁半闭之中好似看到了对方衣襟渐开,心头猛然一动,也顾不得马上要被解开的衣服,伸手忽而拉开了对方的前襟,随即瞳孔一缩,顿时清醒了过来。 五盏长明灯骤然出现在她身旁,暴虐的气息瞬间将眼前的男人推开丈远,潘慧翻身坐起,将已经松散的腰带重新系紧,一扬手便操控起长明灯对着那人袭去。 此时的潘慧双眸之中一片森冷,直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她方才掀开对方衣襟时并未在胸前看到自己亲手刻上去的蝴蝶印记,便瞬间了然这个人并不是大师兄。大师兄曾经答应过她绝对不会将那个印记消去,即便是日后恢复了功法亦不会,所以这个人是假的! 而她竟然被这个人轻薄亵渎了,若不将此人杀了,难消她心头之恨。 原本莫名出现的新房在潘慧清醒之后便已消失,四周又重新恢复成了原来的一片黑暗,刑真如在这片黑暗中只看到一个绯色身影和五盏长明灯瞬间掠到自己面前,紧接着便是胸口一疼,人已被对方一掌拍得倒飞了开去。 潘慧一击得手,却也看清楚了方才被自己震飞的人究竟是谁,心中怒火更盛。 刑真如此时仅着一件单衣,衣襟敞开,不正是方才对她轻薄的那人么! 她原本还奇怪自己怎么会忽然迷失了心智,弄了半天竟然着了此人的道!如此心术不正之人,着实可恶! 该杀! 刑真如终是被潘慧一掌打得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女子目露凶光却穿戴整齐,瞬间明白自己方才竟是失了魂,立马叫道:“你听我解释!” 潘慧冷冷一瞥,懒得与他废话,一掌带着凌冽的杀气又袭了过去。 刑真如只好退,却又感觉到身后山林在加速靠近,如此进退不得让他不由心下一沉,随即右脚后撤刹住身形,足尖在地上轻点,人已旋身而起,直接一个筋斗跃过潘慧头顶落在其身后。 潘慧一掌落空,正欲转身,却在抬头的刹那看到了对方黑压压靠近的山林,不由微愣,面露骇然。 她方才未觉,此时静下心来才发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有如灰尘一般却又带着丁点腐臭,还有些许腥甜。多闻几下,她竟又有些恍惚了起来,连忙狠狠咬了舌尖一下,将自己痛醒,心中已对方才发生的事情有了判断。 她向后退开两步,回头看了刑真如一眼,道:“你可有闻到什么?” 刑真如脸色微沉,点点头,道:“很淡的味道。应该从一开始就在,只是原先我们太过注意周围的环境而将这个气味忽略了。” 所以,方才两人之间产生的错觉以及发生了一切都是拜这个气味所赐。 刑真如眸中满是阴狠。他虽说很想得到潘慧,却最恨被人操控。他今日被人莫名阴了一道,只想将背后之人挖出来陵迟已解恨。 前方的山林还在不断压进,两人只能继续后退。黑暗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柴棚和水井悄然发生了变化。水井之上的吊钩竟然化作了一只利爪对着潘慧的后心侵袭而去。 蓝玉长明灯骤然大亮,光芒照在那只只剩白骨的利爪上,骨头上瞬间冒出了一阵焦黑的轻烟,骨爪吃痛地发出一声怪叫,缩了回去。 两人急忙回头,却见身后哪里还有什么柴棚和水井,满目皆是森森白骨,还有十几只骷髅头飘飞在空中,空洞的眼眶内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磷火。 刑真如掌心之中冒出赤红的火焰,炙热的掌风掀起一阵热浪对着那些白骨席卷而去。 骷髅头发出几声怪叫,四散开来,眼眶之中的磷火跳动得越发剧烈起来,仿佛很忌惮那些火红的气浪,却不甘心就此离开。 潘慧的长明灯已在这个时候飞散在半空中,五色灯光在空中大放光芒,但凡接触到灯光的白骨全都冒出焦黑的轻烟在逐渐融化。 刺耳的尖叫声络绎不绝地传来,一声比一声尖锐,直接穿透耳膜刺进两人的脑海之中,震得两人一阵恍惚。火神殇也好,天地长明也好,均停滞了片刻的运转。 翻滚的灼热气浪在一时间后继无力,而长明灯也灰暗了一瞬。 虽然仅只一瞬却也给了那些白骨喘息的时间。 它们不甘心地往骷髅头凑去,待潘慧与刑真如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出现的已不再是散落的骷髅头和白骨,而是十几个骨架,每一个均有成年男子的身高。这些骷髅一步一步地向着他们二人逼近过来。 ------------ 第176章 山魅作祟(四) 随着骷髅的组合与靠近,空气之中弥漫出来的腐朽气味越发浓郁了。 两人刚刚清醒过来的神识又有些模糊了起来,再看向对方时又仿佛变成了先前的模样。 刑真如在潘慧的眼中成了杜子昂,而潘慧在刑真如眼中变得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妩媚模样。 而这次因着有了教训,他二人连忙互相退开了几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这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长明灯的灯火暴跳了几下,刺眼的光芒照得那些骷髅不敢靠近,只能徘徊在潘慧身旁,时进时退,似乎很不甘心就此放过她。 潘慧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上臂内侧,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双眼一眯,五盏长明灯带着呼啸的风声对着骷髅奔袭而去,灯火照耀之处,森森白骨上无不冒出焦黑的轻烟。 骷髅们挥动着不甚灵活的枯骨双臂一面驱赶着长明灯一面拼命躲避着灯光。 潘慧没有丝毫松懈,分神操纵着五盏长明灯直接盯住了五架骷髅,势要将它们身上的鬼气全部驱散。只要没了这些鬼气,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堆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白骨。 就在这个时候,一团黑气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接近了潘慧身旁,待她察觉到有异时,黑气已将她团团包住。 五盏长明灯瞬间失去了控制,灯光只跳动了两下便逐渐消失,连灯体的形状都无法保持,顷刻间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而那五个一直被长明灯照耀着的骷髅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各种活动着迟钝的骨节,发出阵阵刺耳的怪叫。 刑真如只见得潘慧忽然失去了踪影,等他飞扑到潘慧方才站立的位置时,他只摸到了一把空气,剩下的什么都没有,连一丝气息都感受不到。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没由来的多了些许恐慌,只怕从此以后都再也见不着潘慧了,一时间内息大乱,真气在丹田之内,魔气开始漫延全身。 他不甘心!怎能甘心! 在微山之时,他宁愿忍受弑心的痛苦恳求那位老者将潘慧体内的血魔转移到他体内,为了便是能让潘慧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再为血魔所伤。他拼命修炼虽说有他自己的野心,但在认识了潘慧之后,又何尝不是想能够保护她。 可如今,就在他身旁,就在他眼前,人硬生生地便消失不见了。这让他如何能甘心!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没用的笑话! 十几个骷髅还在对着他走来,分明只剩下骨架,却还能发出“桀桀桀桀”的刺耳笑声。而另一边,山林也在不断压近,誓要将他逼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刑真如嘴角一勾,眼眸之中满是邪魅之气。火神殇已在体内运转到极致,血魔亦在体内疯狂运转开来。此时的他看起来一半是赤红如火,一半是黑气缠绕,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魔。 原本不断靠近的十几个骷髅在这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仿佛很是忌惮刑真如身上的那些黑气,不住地放出刺耳的尖叫声,并开始后退了起来,骨节直接摩擦出来的迟钝感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刑真如冷笑一声,身体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弹飞出去,左手包裹着赤色火焰,右手为黑气所缠绕,对着那些仓惶后退的骷髅穷追不舍。 他终究还是将心分了一半给血魔控制。 若要将血魔与火神殇融合为一体,他便必须接纳血魔在体内。原先他是不愿,可现在为了潘慧,他早已不管不顾。他相信潘慧没有消失,只是被这些作祟的邪物捉了去,那么只要把它们全部杀光便好了! 火神殇原本便是吸纳地火熔岩所修炼而成,但凡阴邪之物必是怕火,他的火神殇本就可以将这些骷髅震住。但是明显对这些骷髅而言,他的修为还是偏低,所以他们虽说怕火却并不是很忌惮,直到他将魔血运转起来…… 自从血魔封印在他体内之后,他便也明白了为何血魔会是魔界的至尊,只因这只魔是噬血而生,它噬的不仅仅是世间万物的血,而且还有精气,一旦被它盯上,管你是人还是鬼,通通都要被它吸食干净。 而眼前的这些阴邪之物对血魔而言正是上佳的食物,一群鬼气缠绕的食物! 原本不断压近的山林在此时已经停止了向前,而且隐隐有向后撤退的迹象。但是刑真如此时只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这十几个骷髅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事情。他只想先解决到眼前这些恶心的生物再去将潘慧解救出来。 刑真如双手做爪状,一手扣住一个骷髅的喉骨,左手那只被烈火烧得发出惊天惨叫,犹在拼命挣扎,骨爪不停对着他袭来,被他轻松躲过。而右手那只发出的却是惊恐的叫声,只想拼命逃离,只见着森森鬼气不停地从它身上涌入刑真如右手,融入在了他右半边身子的黑气之中。 他嘴角的冷笑更深,眼中邪火愈烧愈旺,暴喝一声,右手直接将已经失去鬼气、白骨散落了一地、只剩下一枚骷髅头的阴邪捏成了粉碎,那两团磷火亦被他捞在掌心之中,只一捏便直接灰飞烟灭。 他身上的黑气厚重了几分,就连额头与眉心之中亦有黑气在流窜,若非左半身的火神殇在剧烈运转,只怕此时黑气已然覆盖在了左边身体上。 轻而易举地拆掉了一架骷髅,刑真如只觉得通体畅快,不由转动了一下脖子,轻笑出声。 他倒是没想到这些阴邪之物上所蕴藏的鬼气竟是比平日里吸食的年轻男女精气还要旺盛,果然不愧是上佳的补品,看来他今日又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左手之中扣住的那架骷髅还在挣扎着,刑真如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已然直接扣上了头盖骨,指节发力,硬生生将头盖骨捏碎,散落在空气之中的鬼气瞬间被他凝聚成团,只刹那便灌入了眉心之中。 一头长发无风自动,束发的发带早已不知所踪,衣袍已是翻飞得咧咧作响,一双眸子在黑暗之中透着精亮,森冷且邪魅,嘴角勾出来的那抹笑意残忍而决绝! 既然都已经死了,竟然还敢为祸世间!那便怪不得他将它们全部销毁!永远消失在七界六道轮回之中吧! ------------ 第177章 山魅作祟(五) 潘慧猛然睁开眼,却只看到团团黑气绕在自己身旁飘来飘去。她尝试调动了一下内息,感觉到内息正常没有被人封住的迹象,心中方才安定了一点,只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气,直觉这里与方才自己所待着的地方应该在同一空间,只不过是进入了一个类似于阵法的存在。 只不过,这明显是一个困阵,至于困阵之中是否还蕴藏着杀阵,她便不得而知了。 她双眼警惕地左顾右盼,头却没有转动,只是尝试着想要将长明灯放出来,发现内息虽然正常,与长明灯之间的联系却已被阻断。 她,已然无法借用主灯的力量了! 潘慧不由心中大骇,知道自己这回是遇到了厉害对手。 失了与主灯之间的联系,她的修为虽说不会有丝毫耗损,但是那些必须借助长明灯方能施展的招式却是已然用不上了,她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双肉掌与一身修为。 周围传来呼啸的风声,无法辨明方向,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似就环绕在她身边。 再如此漆黑一片的地方,放眼望去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光透不进来,就连声音都让人无从捉摸。潘慧索性直接闭上眼,不去看不去听,只凭着感觉去寻找风来的方向。 忽然,她手指轻动,将一律风缠绕在指尖顺势一扯,睁开眼来只见一团看不出形态的黑气跌落在她面前,比四周的暗色还要黑上几分,有如化不开的墨一般。 那团黑气怪叫一声,只瞬间便脱离了潘慧的掌控重新融入到环境之中。 潘慧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步,却不料直接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掉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洞之中,周围看不出任何变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 她轻哼一声,只觉得心口被这种下坠感闷得有些难受,不由直接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方才自己站立的位置周围都有些什么。细细想了一遍只觉得应该全是平地,不可能有什么莫名的空洞,即便是那口奇怪的水井亦离她起码有几丈的距离,分明就不是她一步便能跨过的。 潘慧心中一定,立马明白过来这急速的下坠感不过是对方故弄玄虚做出来的幻境,她若相信了这种感觉,便真的会一直处在这种下坠之中,而若她不相信…… 她冷笑,只刹那那股感觉变消失不见了,她脚下踩着的依旧是先前那块土地,没有什么空洞,周围依旧环绕着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风声。 “嘎嘎嘎,有趣!真真有趣!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看破我的幻境!”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却异常的刺耳尖锐,有如被人割过一刀的漏风破嗓子发出来的声音,简直比钝了的锯条拉锯木头的声音还要难听。 潘慧转头,发现这个声音与先前的风声一样,完全找不出来路和方向,只是环绕在她身旁,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哈哈哈,别找了……你是找不到我的!还是乖乖去死吧!看到你这么好玩的份上,我可能还会留你一具全尸哦!”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笑着,仿佛已将潘慧的小命掌控在他手中一般自信且张狂。 潘慧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她也懒得去再寻找那人的位置,只是笑道:“你以为,你奈何得了我?” “嘎嘎嘎嘎!进了我的阵法之中,便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去!你……也绝对不会是特例!”那人好似起了猫捉耗子一般的玩弄之心,却也并不着急着出手,反倒是想借着言语将潘慧心中的希望一点一点消磨掉。 潘慧轻哼一声,道:“藏头露尾的东西!想必是长得无法见人,所以才只敢将自己躲在黑暗之中。还想为我留个全尸?!我只怕你连人形都没有吧!” 那人仿佛被潘慧一句话戳到心中的痛处,大声怪叫了起来。音波震得潘慧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将心法运转了几个周天方才阻挡住了对方的这阵攻击,心中已是骇然。 不管对方究竟是人是鬼,能用音波震得她气血翻腾,修为便已然不弱,而且对方还一直藏身于其所制造出来的黑暗之中,如此敌在明我在暗,对她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潘慧眉心紧蹙,只恨对方制造出来的这个阵法直接切断了她与十二主灯之间的联系,不然单凭长明灯的光亮便足够将那人逼出原型不可。 似乎察觉到了潘慧的难处,那人叫了一阵之后便又大笑了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嗓音有多难听,犹自笑着自得:“哈哈哈哈,别白费功夫了。到了我的困阵之中,任何仙法都是发挥不出来的!不然你以为外面的那些白骨都是普通人么?!我可没兴趣留着那些杂碎的骨头玩!只有你们这些修仙者的骨头我才有兴趣收藏,实在是太好用了!” 潘慧眉心一跳,终于明白为何方才所见到的那一些白骨竟会鬼气森然。 修仙之人身死之后灵魂早已破碎重回混沌之中,但是一身修为却会被保留在了尸体上,若是有人将那些尸体加以提炼,虽说不能将修为化为自身所有,却能将那些尸体炼制成功法极高的傀儡。但,修仙者从未有完整的尸身遗留下来,只因为但凡身死十有皆是他人之中,敌人是绝对不可能留下他的完整尸骸,而即便是寿元尽而亡也一定会嘱咐旁人将自己的尸身毁去,绝对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但凡修仙之人,皆有一身傲气,岂能容忍自己死后尸骸为他人所糟践! 方才的那些白骨,想来应是极不甘心为人所困吧! 潘慧闭上双眼,觉得依旧使用感觉来找出那人的所在。她总觉得,方才拉扯出来的那一团黑气应该与那人有关联。 忽而,她右手手腕翻转,真气凝于掌心,对着西南方向便是一掌拍去。呼啸的掌风将黑暗也吹开了一瞬,只听一声闷响传来,继而便是一声愤怒的尖叫直接穿刺了她的耳膜。 她痛苦地往后退了两步,心法再度运转了几个周天,这才将翻腾的气血压下,明白自己方才一掌已经打中了那个人。 就在此时,无数黑气席卷而至,直接将她吞没。 ------------ 第178章 山魅作祟(六) 刑真如将十几架骷髅全部吸收干净了,只觉得巨大的力量充斥全身,魔气此时已将他全部覆盖,他却浑然不知,只是任由魔气在他的经脉之中一遍又一遍的游走。 血魔在他体内冷笑着打算趁他心神失守的时刻直接夺舍,却不料尚未来得及出手便有一道纯净的月光照耀过来,刺得血魔一阵惊天咆哮,魔气开始在刑真如体内肆虐。 刑真如也终于在此刻找回了失守的心神,心中不由大骇,心中戾气大盛,对体内的血魔又恨上了几分。只可惜这个时候他完全没有精力去教训血魔。 幽月轮在半空之中盘旋着,轮盘之中散发出来的纯净光华散落满地,观澜带着盖怜站在山神庙后门,冷眼看着被魔气包围住的刑真如,无悲无喜。 他是被外面越来越盛的魔气吸引出来的。原本在大殿之中他见盖怜体质难得,已动了收徒的念头,还未来得及询问小丫头是否愿意便察觉到庙外出现了大量的魔气,待他将盖怜从与光之光华的感应之中叫醒并带着小丫头走出来时,便只看到了一个被浓黑魔气包围住的人。丝丝魔气之中偶尔露出了那人的纯白色衣袂,观澜已明了此人的身份,便不假思索地将幽月轮抛掷到空中。 刑真如只觉得全身有如被火焰燃烧一般的疼,比他从前浸泡在火山熔岩之中还要疼,刚吸收到身上的魔气竟好似遇上了克星一般在逐渐消散,就连正在经脉之中运转的魔气亦有消融的迹象。 他连忙运起心法将一身魔气全部收回入丹田之中,又将火神殇运转到极致,这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一些,不过那些未能来得及被他收为己用的魔气已然在月光的照耀下消散去了七八,只有一些还若隐若现地环绕在他周围。 他狠狠瞪着月光之下那张绝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只恨不得将之撕裂成碎片!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如此美食,竟然就这样被对方剥夺了,让他岂能不恨。 刑真如猛然发力,双手化掌直接对着观澜袭去,掌心之中尽是燃烧的火焰。 观澜左手将盖怜轻轻送出战局,右脚踏地,人已飘飞而起横在半空中,右手二指直接点上了刑真如眉心,一道真气贯穿而过,直接将震得刑真如倒退了一丈,而后翩然落地,还不忘理了理翻飞的斗篷。 刑真如站定身形,心下骇然。 他原本还想着这人看起来年纪尚轻,即便修为比自己高深也断然不会高许多,如今他吸食了诸多鬼气应该能与之有一战之力,却不想竟是被对方一击败退。 不过,他倒是没有料到观澜竟会是拜月教的人。拜月教何时开始收了男弟子了? “你已入魔?”观澜淡淡开口,虽说询问的口吻,心中却早已有了肯定的答案。若未入魔,何来的魔气绕体?火魔宫的心法果然了得,只不过是人仙之境便已练就出了魔气,待日后白日飞升之时,只怕已是真正成魔了吧! 观澜素来对仙魔没有喜恶,在他看来无论是成仙还是成魔,均不过是印证得道罢了。只不过刚才刑真如显然是要被魔气所控失了本心,他不得已之下才出手将他身上的魔气消去些许。 而最主来的是,他从一出来便发现自己探查不到潘慧的踪迹。先前潘慧分明是与刑真如一同出来的,如今刑真如险些魔化,那么潘慧究竟去了哪里?! 观澜心中不觉一沉,急急问道:“潘姑娘哪里去了?” 刑真如原本被观澜一招击退之后还想继续出手,却被观澜这一句话问得仿佛被冷水浇得透心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他回身看向潘慧先前消失的地方,喘息声也不觉重了起来。 “她,她站在那里边突然消失了……” 刑真如的声音在颤抖,连指向黑暗之中的右手亦在颤抖。 观澜心头一动,已然催动幽月轮照向了潘慧消失处的那一片黑暗。 “死吧!” 那人大声咆哮着,似乎已经对捉弄潘慧失去了兴致,只想将她碎尸万段。 它成型以来,借由此处不知是何人遗留下来的陷阱捕猎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伤过。这个女娃娃的看起来修为不高,却竟然能伤到它,简直是不可饶恕。 就在黑气将潘慧淹没掉的一瞬间,一个蓝白色的亮光忽然闪现,黑气直接被亮光切割成了无数块,而后在光芒的照耀下消散。 那人痛得大叫,只觉得全身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光亮照得升腾,就好像是要被燃烧殆尽了一般。 刺耳的叫声回荡在空旷之中。 潘慧看着腰间那盏袖珍长明灯,忽而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原来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这盏灯,自从上次与敖晴嬉闹了一番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每日每日只安静悬挂在她腰间,就仿若一个小小的灯型吊坠。她自知自己如今修为不足以驾驭这盏灯,所以也从来没主动去碰过它,却不想在关键时候,竟是这盏灯救了她一命。 黑暗之中的那人已经在灯光的照耀之下露出了原型,青面獠牙,头生四角,身长不过四尺,全身青黑,骨瘦如柴,四肢均是爪状,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潘慧双眼一眯,倒是没想到竟是一只山魅。她心下一沉,直觉这只山魅绝对有问题。 任何山魅都不过是山林之中的精怪所化,智商虽有,却也绝对不可能有能力布下阵法,除非这是一只被人所控的山魅,在它身后还另有高人。 如是想着,她便直接一掌压在了山魅面前,用真气压迫得起动弹不得,冷声道:“说!谁叫你在此处害人的!” 山魅怪叫着,却是不说话,只不断挣扎,试图从潘慧的压制之下脱身。 潘慧怒目圆睁,不觉又加强了力道。那只山魅直接惨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袖珍长明灯在此刻已然离开了潘慧腰间,飘飞在半空中,灯光将周围的黑暗一寸一寸照亮。潘慧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空旷,仿佛这个空间之中除了他们一人一灯一山魅便再无其他生灵,就连先前的那座山神庙都不见了踪影。 ------------ 第179章 脱困而出(一) 随着灯光一点一点照亮周围的一切,潘慧的心也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她明白自己依然处在困阵之中,所以却也从另外一个方面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只山魅果然不是这座困阵的施术者。 但奇怪的是,自从山魅被她一掌击晕之后,阵法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变换,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不透光亮却也再无黑气环绕。 潘慧眉心轻蹙,望着在长明灯照耀之下越来越广阔的黑暗,心中忽而有了计较。她对着长明灯扬声道:“你去找寻一下阵法的尽头,不要跑太远,一炷香的时候,若是未能寻到便立马回来!” 灯火闪烁了一下,长明灯呼的一声飘飞出了老远,潘慧所站立的位置也在转瞬间恢复成了一片黑暗。她将灵识锁定了一缕在那只昏迷的山魅身上,一面这家伙突然醒来又消失在阵法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便过,远处一个光亮极快靠近,如流星一般落在了潘慧面前。看着去而复返的长明灯闪了两下火光,潘慧脸色也随着心一并沉了下来——竟是没有尽头么? 没有尽头的困阵,看起来除了黑暗便一无是处的困阵,阵眼究竟会在哪里? 潘慧凝神思索了片刻,终于将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只山魅身上。 这只山魅可以操控困阵,那么自然是知道阵法在何处。且从一开始山魅便没有离她多远,不然又怎会被她一掌便击中?所以…… 阵眼必定就在山魅栖身的附近! 就在潘慧琢磨着应该怎么讲这只山魅弄醒时,对方已经挣扎了一下自己醒了过来。 山魅在睁开眼的第一时刻便招来漫天黑气将自己掩盖住,试图再次逃匿,却被长明灯直接照出了身形。 潘慧双眼一眯,一道真气从指尖打出,直接贯穿了山魅的左肩将其钉在了地上。 山魅痛得叽哇乱叫却又不敢挣扎,只能拼命嘶吼着。 潘慧这回长了心,在出手之后便将耳朵捂上了,任由山魅怎么叫唤,她自是云淡风轻。待山魅终于不再叫了,她方才将双手放下,看着躺在地上闭目装死的山魅,撇嘴讥笑道:“早安静了不就少遭罪了么?说!阵眼在哪!” 山魅此时打定了主意便是装死不吭声,听到潘慧的问话,它连眼皮都懒得动弹一下,继续四平八稳地躺着,那骨瘦如柴的四肢此刻即便是躺平了看起来依旧带着扭曲。 潘慧见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却也不恼,绕着它转了两圈,方才说道:“你以为不开口我便找不到了么?这困阵的精髓绝对不是你能掌握的,而你却能将阵法玩得如此炉火纯青,看来,这阵眼……该是已经与你合二为一了吧!” 山魅原来还是轻哼着赖在地上装死,一听到潘慧最后的那句话,直接就从地上弹跳而起,全然不顾先前被潘慧用真气钉住的左肩,拼着撕裂半边身子也要逃离。 潘慧原本也不过是猜测,想着这个明显智商不够的山魅怎么可能完全领悟到困阵的精髓,却不想竟是被她给歪打正着了。当下她嘴角一勾,对着远逃的背影便是一掌拍去。 她这一掌原本便已经够快了的,但是还有比她掌风更快的存在——长明灯在山魅逃窜而出时便已直接追了上去,赫然一击硬生生将山魅胸前洞穿,就见山魅摇晃着身子尖叫跑出了几尺,终于哄然倒地,砸出了一片尘土。潘慧奔到近前时,山魅的身子已经开始腐化消散,团团黑气从它体内冒出。 山魅原本便是山中精怪所化成型,一旦生死自然是重新化作山间精气,不过随着山魅逐渐消失,一个清亮的圆球闪了光从它心口飘出,晃呀晃的就要往外飘去。潘慧尚未来得及伸出抓住那个圆球,就见长明灯忽闪一下直接将圆球吞进了灯芯之中,随即还甚是开怀地闪烁了几下。 潘慧愣在原地,看着一边闪耀一边围着自己绕圈的长明灯,心中有了一点无奈,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不明白这个小家伙竟然会抢着吃东西!而且她都未曾看清楚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长明灯将那个光球吞了之后,兴奋了好一阵子,这才飘着落在潘慧眼前闪了一下。 潘慧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由问道:“你吞下去的可是阵眼?” 长明灯歪了歪,好似没有听懂一般晃了一晃,又忽而快速地闪烁了一下,在潘慧面前上蹿下跳起来。 潘慧被它晃得眼前一花,只觉得有几分晕眩,连忙叫道:“停!” 长明灯乖乖停了下来,却又闪烁了几下。 潘慧敏锐地发现了四周的变化。 原本一片贫瘠的山野之中出现了几座茅草屋,茅草屋旁边是一个猪圈,猪圈一旁还有几个鸡舍,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拍打着尾巴。 潘慧先是怔了怔,随即心头一喜,笑道:“你能控制这个阵法了?!那我们快出去吧!”她从未想过这个并没有被自己炼化的灵脉竟然会有如此大的作用,原本也只想着不过就当作腰坠带在身上好了,却不曾想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却反倒是这个已然开智的灵脉,心中欣喜之余,却也开始感激起那位不知名姓的老者来。 长明灯随即闪了一下,开始调动阵法。 而此时在困阵之外,观澜催动着幽月轮不遗余力地往那片黑暗之中照射绝对纯净的月之光华,黑气在照耀之下翻滚着不断抗衡。刑真如早已坐在了一旁,一面任由自己沐浴在刺骨的月光之下,一面将手伸入了黑气之中吞噬着这些不知道是鬼气还是魔气的东西。 看着这些黑气似乎很恐惧幽月轮的照耀,刑真如便明白他的血魔心法是可以吞噬掉这些东西了。此时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比救出潘慧更为重要,即便是一身魔功被幽月轮毁去大半他也不在乎,只要能将潘慧从黑气之中救出来便好。 两人各自凭着自己的功法对抗着黑气,却在两柱香的时间后发现黑气好似不再翻滚抵抗,而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就好像是被人被撤了回去一般。 ------------ 第180章 脱困而出(二) 一个绯色身影在迅速稀薄的黑气之中浮现出来,正翘首顾盼,好似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观澜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未开口说话,便见到刑真如一蹦三尺高,直接冲了过去将那个绯衣女子抱入了怀中。观澜迈出的左脚堪堪收了回来,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没有出声。 他虽说因为修炼功法的缘故,对满身魔气的刑真如很是排斥,但是刑真如对潘慧的心,他却还是能看得明白。这个男人分明知道拜月教功法是一切魔气的克星,为了救出潘慧已然将自己暴露在幽月轮的光芒之下,若不是真的在意,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声打扰的比较好。 潘慧甫从困阵之中出来,还未来得及观察清楚自己落脚何处,便被人抱了个满怀。腰肢被人紧紧勒住,头也被人按着后脑勺死死扣在了那人胸前,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鼻子还能灵敏地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 她呼吸了一口气,本能地便想将人挣开,却意外地发现刑真如抱着她的双手竟然在颤抖。不,不仅仅是双手,连着全身都在颤抖,而且身上温度低得吓人,就好像是死人一般。 她如此被刑真如扣在怀中自然是看不到男人满身的魔气。而刑真如一面在害怕再次失去潘慧的踪迹,一面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只是紧紧抱住她,连声音都带着轻颤:“还好……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潘慧素来坚韧的心在此刻仿若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风直往空洞里灌,眼睛也莫名地有了几分酸涩。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重新见到大师兄一般。她等了十年,等到绝望,等到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相见,却在大年夜的时候赫然遇上。那时候的她,除了不敢置信,更多的其实还是对上苍的感激——感谢老天爷终于没有让她错付感情,没有让她枯等多年,没有让她……再继续苦等下去。 此刻刑真如这般,让她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即便先前两人之间有再多的猜疑和算计,在真情面前好像都已经不重要。可正因为明白了,她却更想离这个男人远一些。 他的感情,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回应! 潘慧眨了眨双眼,艰难地抬起手来推了推刑真如,却不料对方依旧死死抱着不肯松开。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我快要被你闷死了。” 刑真如赶忙松开手,双手扶住潘慧肩头,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到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他此时一身魔气已然收回丹田之中,潘慧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的白衣男子。不过他这样敞着衣襟却还是让潘慧回避地将头扭到一旁,低下眼眉道:“我没事。你快去衣裳穿起来。” 虽说修仙之人不拘小节,但潘慧好歹也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一个,实在是没有办法正视刑真如这番模样。 刑真如这才讪讪地松开手,四处去找寻那件先前不知道被自己丢在了何处的外衣。 潘慧趁着这会子功夫快步走到观澜面前,问道:“你们都还好么?” 观澜微微一笑,道:“没事。我原本该早些出来援助你们的。那样你或许便不会被困住了。”说到底,他还是在自责自己先前因为盖怜体质失神所错过的时机,那中间起码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看起来不长,却也足够发生和改变许多事情了。 潘慧摇了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一双眼睛骤然睁大。 观澜也察觉到身后有异,霍然转身,只见得他们落脚的山神庙扭曲成了一团,好似一副被水晕开了的水墨画。水墨画不断扭曲变形,连朱红的墙壁都变成了一团黑迹,而后慢慢变淡,最终消失不见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坟地,无数墓碑立在漆黑的土地上,墓碑之后便是高耸的坟冢,他们带来的那架马车正被拴在不远处的一块墓碑上。 原先被刑真如击碎的那些骷髅,此时正东边一截西边一段的散落在坟地上,还有几个尚且完整的骷髅头歪倒在一旁,空洞的眼眶直愣愣地对着他们,开裂的嘴骨好似在嘲笑一般。 盖怜惊叫一声,直接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昏了过去,被观澜一把捞住了。 观澜自幼在女人堆中长大,对着男女之防倒是没有什么概念。潘慧瞧着觉得有几分不妥,却也明白观澜生长的环境之中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对他提及这些,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不做声地伸手将盖怜接了过来。 待刑真如寻着外衣穿好奔回来时,潘慧与观澜已经将马车从墓碑上解了下来。潘慧察看了一下车厢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将盖怜抱了进去。观澜则是去将落在地上的包裹捡了回来,递给了已经坐入了车厢之中的潘慧。 见到刑真如回来,潘慧顿了一顿,没有着急将车门关上,而是坐在门边对他说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我总觉得此处透着些许诡异,一会儿会有其他变故也说不定。” 长明灯现在不能说话,而她如今修为不够还不能炼化这条灵脉为自己所用,还不能通过灵识与灵脉交流,故而无法询问一下这附近的异变是否与先前被长明灯吞掉的那个阵眼有关心。她想着长明灯既然没有预警,自然是暂时没有危险,不过她此时依旧有些不放心,觉得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反正他们一行四人之中有三人都是修仙之人,自然是不惧怕走夜路的。 刑真如对潘慧先前的突然消失依旧心有余悸,听到潘慧如此说,他自然是没有半点异议,直接跳上车辕便要驾车离开,却冷不丁见着观澜撩了衣袍正准备往车厢内钻,立马伸手一把抓住,脸色难看了几分:“你身为男子,岂可与女子共处一室!” 观澜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道:“先前不是没有问题的么?” 他此刻有点纳闷。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车厢内,而且还裹着潘慧的斗篷,不也没见刑真如说什么?为何早先没事,现在却不行了? ------------ 第181章 脱困而出(三) 刑真如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只当观澜是故意装傻,便冷道:“先前不知你是男子,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让你随便坏了别人姑娘的名节!”说着他便直接将车门拉上,又将帘子放下,冷冷瞥了观澜一眼,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坐稳,直接一甩马鞭催促着马儿上路。 观澜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下车去,还好手忙脚乱地抓住了车厢边框,这才稳着身子坐在车辕另一边,心中泛起了嘀咕:在教中时也从未有哪个人对他说过要与女子保持距离啊! 潘慧此时在车内已然笑得是人仰马翻,想着方才看到观澜一脸纯良无害的懵懂模样,突然觉得这个男子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有趣许多,便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介绍他与大师兄认识一下,不然岂不可惜了。 至此,车厢之外,两个男人静默无语,车厢之内,一人昏睡,一人闭目养神。 盖怜好似被方才的坟地白骨吓得不轻,一直在做噩梦,双手时不时在半空中胡乱抓着,小嘴之中含糊不清地溢出几个声音:“不要来抓我……不要来抓我……” 潘慧睁开眼,见到小丫头这番模样,一时开始怀疑自己将她带走究竟是对还是错。 跟在她身边自然是不必再去做那些打杂丫鬟所做的苦差事,但是必然也会遇上很有从前肯定是见不到的古怪事情,就比如今夜发生的一切,若不是她将盖怜带了出来,只怕小丫头这辈子都不会遇上, 潘慧轻声叹息,伸出手来握住了盖怜胡乱挥动的双手,真气缓缓输入其体内,让小丫头慢慢安静了下来。 见盖怜紧蹙的眉头终于是松开了,潘慧这才将手抽了回来,撩起窗帘看了看车厢外依旧漆黑一片的夜色,心中忽而有了一丝不安。 她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又未曾察觉到四周有什么异样,只是心跳得尤为厉害。 就在这时,观澜的声音就着夜风从外面传来:“潘姑娘,观澜有一事相求。” 潘慧定了定神,道:“公子但说无妨。”从第一眼相见,她对观澜的印象是很好,尤其是对方淡雅如菊的气质让她感觉很舒服,便连防备都不曾生起。 观澜似是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观澜方才察觉盖怜根骨奇特,与我拜月教心法甚是相合,不知潘姑娘可否割爱?”他原本见盖怜只是一个普通小丫头,并没有修习任何仙法,便以为潘慧这是下山来收徒的。 虽说他是看中了盖怜的根骨,若小丫头已经是潘慧的徒弟了,那他一声不吭地便将人带走实在是太过不仗义,所以还是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比较好。 潘慧咋听观澜的话,先是一愣,随之便是一喜。 她自是知道盖怜身上有仙缘,所以才想带着小丫头四处走走,却不想机缘来得竟是如此之快!今日不过才出城便给盖怜直接捡了一个师父回来!看来这丫头天生便不是会被随意埋没了的命! 观澜半晌没有听到潘慧回应,还以为对方生气了,便忙道:“在下也不过是爱惜盖怜天赋,若是潘姑娘实在为难便当观澜不曾说过先前的话。” 潘慧一时之顾着为小丫头高兴忘记搭理了观澜,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方才回过神来,立马笑道:“哪里的话!观澜公子若是能看上盖怜,自然是这丫头的福气。不过我虽说是买下了她,终究还是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待她醒来,我便帮公子问问。” “如此,观澜便先谢过姑娘了。” 观澜的声音依旧清雅,其中并无笑意,却还是让潘慧听出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潘慧微微一笑,将窗帘放下,看了一眼依旧沉睡之中盖怜,只觉得上天还是公平的,让一个人贫苦之后必定会被她留下一条机缘,至于能不能把握便要看那个人自己的慧根了。 马车在夜色之中行进了半个时辰,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村落,放眼望去,四周只有漆黑得透着几分诡异的山林。 刑真如和观澜二人均不做声,一面感受着深夜呼啸的寒风,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盖怜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睁开眼只看得漆黑一片,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不由得又叫了一声,直到潘慧的声音传来,小丫头方才安定了下来。 潘慧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盖怜,道:“醒了?” 盖怜点点头,在一片漆黑之中看到一丝光亮——那是潘慧的双眼,连忙爬到潘慧身边,怯生生地问道:“姑娘,我们这是在哪儿?” “不用怕。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潘慧直接撩开窗帘,让寒风灌了进来。 感受到刺骨的凉意,小丫头这才真正镇定了下来,明白自己这是在马车里,便伸手到怀里去摸火折子。岂料直接扑了个空,她这才想起来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已经掉落在山神庙之中了。只是一想起山神庙,她便又想到那一堆白骨和两眼冒着绿光的骷髅头,直接打了一个寒颤,连牙根都不自觉地磨了一下。 潘慧感受到盖怜的害怕,心道也不过是个孩子,便直接将五盏长明灯全部放出。 一时间,车厢之内亮起了五色光芒。 盖怜瞬间被灯光迷了眼,伸手就向去触摸一下长明灯,却在快要碰触到的时候将手指缩了回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这几盏灯弄坏了。 潘慧微笑看着她,忽而柔声问道:“小怜,方才观澜公子与我提到想要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盖怜怔了一怔,木然转头看着潘慧,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脑袋发昏。 她自从看到观澜轻而易举地将那些白骨和骷髅头消灭之后,便一直将对方视若天人,只觉得观澜不仅仅是人长得极美,就连本事也如此厉害,肯定是天上下凡的仙子! 盖怜原本觉得自己此生能见到仙子一面已是三生有幸,却不曾想仙子竟是要收自己为徒。她一时之间被这个好事冲昏了头,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便直接对着车厢侧壁撞了过去。 潘慧看到盖怜的动作再要阻拦时已是来不及,就听得“咚”的一声,连马车都被撞得晃了两下。盖怜抱着撞得生疼的脑门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 第182章 血染纸鹤(一) 夜晚的长明轩从来都是宁静的,戌时一过,所有弟子做完晚课便自行回房去打坐练功,只有每日例行轮值的巡逻弟子在长明轩内四处走动。 在如今安静的夜里,有一个黑影偷偷摸摸地避过了巡逻小队,望着藏经阁的方向窜去。 藏经阁是长明轩收藏各类书籍的地方,一楼不过是一些奇闻异事,还有各大门派的典籍,上面记载的是大陆上千年来发生过的事情和各大门派一些鲜为人知的辛秘。 二楼则是长明轩各位先辈们遗留下来的练功心得,长明轩弟子可以随意借阅,以从中获取适合自己修炼的宝贵经验。 而三楼却是从来不对外开放的。传闻里面只摆放了一部功法典籍,却是长明轩最高心法秘籍——灯典。 在长明轩之中,素来只有轩主才有资格修习灯典。所以虽说灯典摆放在藏经阁的三楼,不过却有一个法阵将二楼通往楼上的楼梯给封锁住了。只有在下一任轩主被选定之后,那个人才有资格得到进入法阵的法门,进入藏经阁的第三层修习灯典,且只能在三楼阅读,待将功法烂熟于心之后便必须离开,不得将灯典带出藏经阁三楼。 如今已是戌时三刻,向来在入夜之后便关闭大门的藏经阁内却破天荒地亮着灯,只不过这灯火亮在二楼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从藏经阁之外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任蓉今日刚求得二师叔答应,许了她留在藏经阁内翻阅先辈们留下来的心得体会,自然是格外勤勉。她还想着能多学习一些先辈们留下来的宝贵经验,好更快提升自己的修为,这样才能尽快练就三灯跟随潘师姐一同下山。 她就着一盏油灯很认真地研读着,连有人偷偷摸进了藏经阁都未曾发现。 黑影蹑手蹑脚地打开藏经阁大门,又四下看了看,确认的确没有人,这才一个闪身溜了进去,又悄然将大门关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一楼此时一片漆黑,就连几扇窗户都被木板遮挡严实,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 藏经阁的窗户与寻常窗子不同,分为两层,外面一层是普通的直棂窗,里面一层是两片木板。白天时将木板打开,任由光从直棂窗透进来,入夜之后便将木板合上,这样藏经阁内便是漆黑一片,任何人在不点灯的情况下进来都是两眼一摸黑,什么都瞧不见。 可是那个黑影却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楼摆放错乱的书架,直接奔上了二楼。在进入二楼之后,他又飞快绕过了一排排书架往三楼奔去。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巧合,任蓉所在的位置正好是离楼梯最远的地方,两个人竟是连照面都没有碰上。 直到三楼的那个阵法发出了刺目的亮光之后,任蓉方才惊觉。她连忙跑到楼梯口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正站在阵法前试图破阵。 任蓉一直缩在二楼的角落里,所以此人上楼来时她并未发现。可是今晚她会呆在藏经阁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是知道的,这个人究竟是为何会选了今晚过来偷盗灯典! 她敢肯定这个人绝对是长明轩中人。能轻易避开长明轩内毫无规则可言的巡逻小队行进路线,并且不触动一楼与二楼的警报便直接潜入到三楼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外人,而且必须是在长明轩中呆了很长时间的老人,否则不可能如此清楚! 任蓉当下毫不迟疑地一掌拍出,却不是对着那名黑衣人,而是冲着二楼的警钟而去。一时间,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到了长明轩的每个角落。 藏经阁作为长明轩内重点保护的地方,所安置的警钟自然不会是凡品,必须保证一击之下能将钟声传遍整个长明轩。 黑衣人眼见行迹败露,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拍了过来,直接将任蓉打得倒飞了出去。 任蓉只觉得气血不止,一口血雾便“呼”的喷了出来,如一个破碎的布偶一般摔倒在了地板上。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心中却是焦急万分,不明白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巡逻小队为何在听到警报声之后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按说这个黑衣人既是避开了巡逻弟子潜入藏经阁的,那么自然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如此算来,下一列小队早该已经到藏经阁外面了啊! 那人一击得手却并不罢休,追上前去又是一掌直接印在了任蓉心口上。 任蓉赫然睁大双眼,痛得连呼喊都做不到了,心中分明是有着无数的愤怒与不甘,可是身体已然不能动弹。她只觉得全身有如被撕裂了一般,经脉也在对方的一击之下寸寸断裂,心头传来的已经不是疼痛,而是透着凉气的风。她知道,自己心脏恐怕已经被对方洞穿了。 此时的她,出气比进气要多得多。她只能张大嘴努力喘息着,血沫不断从嘴里涌出,却倔强着不肯闭上双眼。 黑衣人轻哼一声,挥手抹去了自己留在任蓉身上的气息,转身往三楼走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衣袂翩飞而起,任蓉忽而抬手将他的衣摆撕下了一小片藏入了袖中。 黑衣人惊觉回头,看到任蓉已经阖上了双眼,就连呼吸都弱不可闻,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冷哼一声,快速破开三楼的阵法冲进去拿了灯典便跑,连三楼的大门都忘了关上。 待到黑衣人消失了踪影,任蓉放开睁开双眼,继续大口喘着气,左手努力探入怀中,将那只已经被鲜血染透了的纸鹤取出,轻轻在上面点了一下。纸鹤划出一道微光飞出了藏经阁,朝着正北方向飞去,只一瞬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任蓉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却因为张大了嘴而显得十分狰狞。她目送纸鹤远走消失,左手终于无力地落在了身旁,断了呼吸。 致死双眼都没有阖上。 待听到警报的长明轩众人赶到藏经阁时,只看到了洞开的三楼大门和横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死不瞑目的任蓉。 方猇亭猛然扑倒在任蓉面前,鲜血瞬间将他的衣摆染透,他也浑然不觉,只是颤抖着双手抱起任蓉尚有余温的尸体,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只可惜事与愿违…… ------------ 第183章 血染纸鹤(二) 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盖怜傻呵呵地笑着,只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撞过这么大的好运。 可以跟着仙子学习仙法诶……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从前的她只想着能吃饱饭就好,后来被爹娘卖了便又想着能卖到一户好人家便好,再后来跟着掌柜的又想着只要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如今跟着潘姑娘,她觉得只要好好跟在姑娘身边便可以了,潘姑娘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再有什么人可以欺负她。 她其实并不敢对潘慧说实话。她自幼便经常被爹娘打骂,说她是个没有用的赔钱货,就算卖也卖不出好价钱,还不如直接打死了的好,免得浪费粮食。正巧掌柜的碰巧路过,见她可怜便出钱将她买了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必被人责打了,却不想在客栈之中偶尔会遇上一些刁蛮的客人,尤其是那些别国来游玩的富家公子千金,制药稍有不顺心的地方便对着他们这些打杂的伙计出气,掌柜的在时还能救下他们,掌柜的不在时,他们便只能忍气吞声地受着。 她虽说因着一直在后厨帮忙,所以被刁难的次数并不多,但是那些人刁难起人来确实是丝毫不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只觉得只要出了钱便可以肆意羞辱他们。 盖怜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等及笄之后给掌柜的收房做了小的,也便不再出来抛头露面地伺候这些人了,却不曾想竟然会遇上了潘姑娘。潘姑娘不然没有欺负她,还要将她带在身边保护她,并且不许她再对任何人下跪。今日又遇上一个仙子一般的人儿,说要收她为徒! 这些都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而今却生生砸在了她面前,让她喜不自禁。 现在她除了傻笑,便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潘慧伸手抚上盖怜已经红肿了的额头,用真气为其消肿止痛,心中直叹气,以为这孩子被吓傻了。 先前的撞击声将车外的两人唬了一大跳,见潘慧没有说话,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观澜在外面等了许久只听到盖怜的笑声不断传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出声问道:“潘姑娘,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潘慧道:“没事。盖怜只怕是一时惊喜过头了,公子再稍等片刻。” 观澜默了默,不再出声。 盖怜傻傻笑了许久方才清醒过来,睁着一双清凉的眸子看向潘慧,不确定地问道:“姑娘,观澜公子真的有说要收奴为徒么?” 潘慧点头。 盖怜低下头来沉吟了片刻,眼珠转了又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车外的观澜都快等得沉不住气了,她才又开口问道:“是否跟着观澜公子学了本事,奴便也可以同你们一样了?” 一样不再害怕那些东西,一样可以轻松将那些可怕的东西消灭。 潘慧嘴角一勾,有柔和的笑意漾开。她又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可以与我们一样了。” 她知道小丫头问的是什么,便也只回答了这句话,剩下的就看盖怜自己的抉择了。机缘已经摆在了盖怜面前,能不能抓住便是小丫头自己的事情,她能做的也不过是牵线搭桥而已。 毕竟,修仙从来讲求的便是缘分,有缘无分也是正常的。 盖怜低着一颗小脑袋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鼓着勇气道:“奴要学本事!奴不想给姑娘拖后腿!” 她知道先前若非为了保护她,观澜公子应该是要和潘姑娘以及刑公子一并出去的。就因为少了一人,才使得潘姑娘身陷险境。盖怜虽然一直未说话,可心中还是有着懊恼——如果,如果说她也能保护自己,那么是不是便不会让潘姑娘出现危险了? 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如是想着,盖怜又重重点了一下头,道:“奴要跟着观澜公子学本事!” 观澜顿时喜笑颜开,差点便从车辕上蹦了起来。倒是一旁的刑真如淡淡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潘慧轻笑道:“甚好。待日后分别时,你便跟着观澜公子走吧!”说着她便取来行李,从包裹之中取出那个精致的荷包,将荷包中的卖身契拿了出来递到盖怜面前,续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你且自行收好。从今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你呼来喝去的了。” 盖怜一张小脸瞬间煞白。她睁着双眼看向潘慧,眼眸之中满是无助。 潘慧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心中生疑,问道:“怎么了?” 盖怜哆嗦着双唇,泫然欲泣:“姑娘……姑娘这是不要奴了么?” 潘慧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便笑道:“瞎想什么呢?你如今既已拜师,自然是要跟着师父走的。这卖身契再留在我这里已是不合适。更何况我打一开始便说过,我买你来可不是让你伺候我的,是要还你自由身的。你莫非还想伺候别人一辈子么?” 说道最后,潘慧的语气不由得重了起来,隐隐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吓得盖怜连连摇头,喃声道:“奴,奴舍不得姑娘……” 潘慧伸手揉了揉盖怜的头发,道:“傻丫头,跟着你师父学了本事再来找我。你不是不想给我拖后腿么?” 盖怜重重点头。 潘慧笑道:“那便将本事学好,学得比你师父还要厉害,然后再来找我。以后可得换你来保护我了。” 盖怜板着一张小脸,郑重地承诺道:“奴一定会把本事学好的!奴以后会保护好姑娘的!” 潘慧将卖身契塞到盖怜手中,笑得开怀:“快把这个收好。以后可不能再轻易将自己卖给别人了。知道了不?” “嗯!”盖怜连忙应了,小心将卖身契整齐贴好,塞进自己贴身小袄的内袋中,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笑了。 观澜在车外听得盖怜先前说的话,还以为到手的徒弟要飞了,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尘埃落定,他方才长出一口气,轻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而从风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不由扭头看了刑真如一眼,见对方也正看向自己,眼中有着同样的凝重,心下了然。 ------------ 第184章 血染纸鹤(三) 两人相互点头,刑真如勒停了马车,观澜刚掀开帘子便见车门被人拉开,潘慧将头探了出来,问道:“怎么停车了?” 观澜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得潘慧皱着双眉,道:“哪来的血腥味!” 刑真如跳下车辕,将两匹拉车的马儿牵住,道:“就在这一会儿,而且很浓。” 潘慧双手在门框上一撑,跳出马车,迎风而立,缓缓闭上了双眼。 观澜站在潘慧身旁,对探出身子准备爬出马车的盖怜摆了摆手。小丫头立马乖巧地坐了回去,生怕打扰了外面的三个人。 三人凝神辨别了一会儿,终于齐齐将头转向了西南方。风分明是从正北方向南吹,血腥味却是从西南方逆风飘来,着实透着些许诡异。 潘慧却不知为何心头一阵猛跳,先前的不安再次泛起,只觉得将要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寻常。 片刻,一颗流星从西南方向落下。光点越来越大,离三人越来越近,潘慧的双眼也渐渐睁大,整个人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 她看见了什么? 一只纸鹤。 那是她留给任蓉的纸鹤,上面有着她当初下山时点上的印记,纸鹤只要被放出便能自行前来寻她。 过年的时候她便曾经用这只纸鹤与任蓉通过一回信。 那一次,纸鹤还是好好的,任蓉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话,话语之中洋溢着快乐。 可为何……为何这次飞来的纸鹤上却一片暗红! 纸鹤转瞬间落在了潘慧面前,忽闪着翅膀停留在空中。潘慧没有伸手去接,它便也不曾主动落下。 刑真如与观澜二人吃惊地看着这只暗红色的纸鹤,心中有了几分判断。 这暗红色绝非是纸张的颜色!如今离得近了,他二人分明嗅到纸鹤上散发出的浓浓血腥味。 这只纸鹤竟是被鲜血染红的!而且因为飞了太远的路,如今鲜血早已干涸,失去了鲜亮的大红色,变成了一片暗红。 潘慧失神地盯着这只纸鹤半晌,终于缓缓抬起了右手。纸鹤轻飘飘地落在她手心中,闪亮了一下,顿时失去了活力,软软倒在潘慧掌心。 潘慧的双眼从纸鹤出现时便一直圆睁着,知道纸鹤失去了灵力,她才轻颤了一下眼皮,慢慢将双眼阖上,两行清泪在闭眼的顺眼滑落脸颊。 她僵直了半天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被人抽空了所有力气,弯下了腰背,只是将握住纸鹤的右手紧紧贴在心口,眼眉之间深深蹙起,满脸痛苦之色。 刑真如往前走了一步便被一旁的观澜伸手拦下。观澜对他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潘慧。 潘慧就这样弯着腰背站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直起身来,再睁开眼时,眼眸之中满是滔天的恨意,周身不满肃杀之气。 她终于知道自己先前的不安究竟是为何! 她将纸鹤留在了任蓉身边,为了不仅仅是让这个小师妹能够随时联络上自己。纸鹤上有她落下的印记,只要纸鹤一直被任蓉带在身上,那么任蓉有了危险,她这边自然是会感应到一丝不安。只是她这是第一次给人纸鹤,所以并未将那一许不安联系到任蓉身上。只是,现在…… 任蓉修为不足三灯,是没有资格下山走动的,那么自然便是在长明轩内遇了害! 潘慧咬紧牙关,一张俏脸竟是比二月里的夜风还要冷冽上几分。她扭头往上两人,道:“抱歉!我不能随你们一同北上了。我要马上赶回长明轩!” 她必须回去!即便现在回去已然救不得任蓉,至少她要赶回去见上任蓉最后一面。她相信任蓉既然可以将纸鹤放出,那么自然还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让她查询到线索。 她绝对不要放过杀害了任蓉的凶手! 刑真如急道:“可是长明轩出事了?” 潘慧冷眼瞧着他,不语。 观澜淡淡瞥了刑真如一眼,心道这人怎生如此鲁莽,长明轩与火魔宫原本便是上千年的死仇,如今潘慧已然没有对他抱有明显的敌意,他却还能明目张胆地去询问对方的门派之事,这人到底是真性情还是有意为之? 刑真如一句话问出便已知失言,幸而潘慧此时一颗心全在任蓉遇害这件事情上,所以并未乐意搭理他。他连忙补救:“你要我送你回去?” “你想害死我么?”潘慧终于忍无可忍地冷冷回了他一句,便再也不看刑真如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观澜。 观澜点了点头,道:“姑娘尽管放心,在下一定会照顾好盖怜。” 潘慧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抱拳,道:“如此,潘慧便告辞了。后会有期!” 观澜见她转身欲走,连忙叫道:“潘姑娘且慢!此地距离长明轩甚远,姑娘即便是卯足全力也起码要用上两天两夜。在下有一核舟,可御风而行,今日借予姑娘,望能助姑娘一臂之力。”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舟型桃核,将之递到了潘慧面前。 潘慧此时也顾不上客气,伸手接过,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观澜公子若有吩咐,潘慧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公子今日相助之情!” 观澜淡淡一笑,道:“潘姑娘言重了。你我既是朋友,朋友有难,自当鼎力相助。日后若还有用得上观澜的地方,姑娘自可前去拜月教,观澜绝不负今日誓言。” 潘慧深深望了观澜一眼,这才重重点头,又对着已从车厢之中探出脑袋的盖怜吩咐道:“好好听你师父的话!” 盖怜连忙应道:“奴省得!请姑娘放心!”说着便手脚并用地爬出车厢,将潘慧的包袱递到了她身前。 与观澜说了几句话,潘慧此时心情已然平静了不少。她伸手接下包袱背在身后,破天荒地摸了摸盖怜的脑袋,再看了看三人,最后依旧没有回应刑真如期许的目光,直接转身离开了。 漆黑的夜幕之下,一艘放大的核舟御风而行,只眨眼间便已至千里之外。 三人目送潘慧离开,这才互相对视一眼。 观澜直接说道:“既然潘姑娘已经离开,在下便带小徒回拜月教去了。告辞。” 他对刑真如抱了抱拳,又叫盖怜去将自己的行李取出,便直接弃了马车带着小丫头离开了。 刑真如瞧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眼神中渐现阴鸷,却是没有追寻观澜的脚步,而是驾着马车往回走了。 ------------ 第185章 二月初四(一) 癸巳年二月初四清晨,雪。 宜:出行,嫁娶;忌:动土,祭祀。 分明已是仲春,长明轩却迎来了一场大雪。 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将整座长明轩都覆盖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不论是前殿还是后山,就连刚刚抽出嫩叶的枫树都被大雪打成了霜。 卯时二刻,须臾殿外,乌压压地站着一排排弟子,统一的蓝色法衣,男子头戴荷叶巾,女子梳丱发。 这原本是长明轩弟子晨起的时分,因为每日的早课会在辰时开始。但是今日,所有人都齐聚在殿前广场上,包括了每月初一十五才会露面为弟子指点迷津的轩主。 一张草席铺在须臾殿的屋檐下,草席上躺着的人已经被一张白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但是身量还是能出来,分明不过是一个四尺孩童。 一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在白雪之中,足足站立了有半个时辰。 “咣……” 振聋发聩的钟声响起,所有人神情一震,明白这是辰时已到,藏经阁的警钟被敲响了。 长明轩内有三口巨大的警钟,一口在后山禁地,一口在山门口,剩下的一口便是在藏经阁了。 而今日,他们在此送任蓉上路,敲响的自然是藏经阁的那口大钟。 “咣……” 钟声远远传开,震得鸟儿飞起,震得树枝上积压的白雪也落下,震得那些修为尚浅的弟子们脸上露出了悲痛之色。 任蓉在长明轩内的人缘素来极好,不论是师兄师姐还是师弟们都很喜欢她,只因她性情开朗,活泼爱笑,经常给肃静的长明轩带来许多欢声笑语,让枯燥烦闷的修仙之路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平日里与她亲近交好的师兄弟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明媚的小姑娘竟然就突然离开了,而且还是为奸人所害,惨遭毒手!更可恶的是,待大家都感到藏经阁的时候,凶手早已不见了影踪,他们只看到了横死的任蓉。 死不瞑目! “咣……” 又是一声钟响。 长明轩作为修仙山门,讲究的是随缘随命。虽说修仙原本便是逆天而行,生死早已有命数定下,但,任何一位弟子离世后,长明轩均会被其敲上九九八十一下警钟,以示其此生完结,九九归一之意。 钟声还在继续着,每一响之间都隔了十息的时间。 素来大雪之后必是晴天,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太阳迟迟不肯露面,只有冷风一阵紧过一阵的刮着,风中带来的寒意竟是比隆冬时节还是刺骨几分。三灯未到的那些小弟子们早已耐不住严寒,却依旧坚持站在冰天雪地中,咬着牙打着寒颤,没有一人退缩。 “哐……” 一个有别于藏经阁警钟的声音响起。众人精神一紧,齐齐抬头看向一直伫立在须臾殿前的轩主。 这不是一般的钟声! 为了让大家能尽快辨别出事地点,长明轩内三口警钟所发出的钟声均是不同。 而这一次响起的分明不是藏经阁的钟声!这是山门口的那口警钟发出的声音! 杜贺神情肃然,丝毫不为这异样的钟声所动。直到山门口传来的钟声响过九下,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众位弟子顺着轩主的目光回头,只看到一身绯衣出现在了素白的雪地上。 那人拾阶而上,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甚是稳重但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尚未被清扫的积雪在她脚边溅开,却没有一丁点落在她的衣袂与鞋面上。她的一身绯衣干净得不带一丝风尘,一张素净的脸上也不带一丝情绪,一双眼睛淡淡地望着前方,眸中没有任何人的倒影,仿若所有人在她眼中与空气尘土无恙。 她就这样安静地往前走着,没有一个人敢去出声打扰她。众人自觉为她让开了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便是躺在草席之上被白布遮掩住的任蓉。 “潘师姐……”终于,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突兀的响起,分明不大,但在此时的一片安静之中异常清晰。 潘慧停下脚步,缓缓扭转脖子,将目光定在了声音发出的位置。 方猇亭原本不过是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只觉得潘慧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大抵太过凑巧了。昨夜任蓉才遭人迫害,今日潘慧便踏着宿夜的积雪回来了。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希望——或许任蓉可以不必枉死,或许潘师姐能够找寻出杀人凶手。所以他便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虽然他隐隐看出来潘慧此时情绪极不稳定。 潘慧就这么静静看着方猇亭,不开口,脸上神情淡淡的,就连一双眼眸之中亦是淡淡的,并没有因为有人出声唤住她而出现哪怕是一丁点的情绪波动。 看到潘慧淡淡的目光投了过来,方猇亭满腹的话忽而没了影踪,只能紧紧握住拳头,恨声道:“潘师姐,请一定为任蓉报仇!” 潘慧平静的眼眸之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不过稍纵即逝。她看着这位只是偶然提点过一次的少年,却从其眼中看到了一份与自己相同的执着,那是失去至亲之人才会有的滔天恨意。 她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抹算不上的微笑的笑容,道:“好。” 方猇亭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在瞬间松弛了下来,竟是晃了一晃,险些没有站住,幸而身旁的师兄弟搀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他跌落在雪地上。 潘慧说完这个“好”字,便再也没有看着方猇亭。她又缓缓将脖子转回,嘴角的笑容已然隐去,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就好像方才并未和任何人发生过交谈,也没有听到任何能让她产生情绪的话语一般。 她一步一步朝着须臾殿的方向走去,分明走得极慢极静,却让站立在须臾殿屋檐下的几人露出了一丝异色。 积雪在她脚边散开,并非是被她踩踏开来,而是在她落脚下去的瞬间为真气扫开。每一步迈出的距离一致,每一脚落下时所扫开的积雪不差分毫。她这一路走来,竟是直接在雪地之中扫出了一道一尺宽的干净道路。 杜贺眼中有了赞许。 这孩子的修为又精深了! ------------ 第186章 二月初四(二) 潘慧走到众弟子前方三尺处停下了脚步,并未看着任蓉,而是望向轩主,眼中有了神采。 她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潘慧外出游历归来,拜见师父,拜见各位长老、各位师叔。” 杜贺轻拈斑白的胡须,道:“起来吧。回来便好。” 潘慧起身,又行一礼,便站立在原处,动也不曾多动一下。 杜贺居高看着潘慧如此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模样,总算是满意地轻轻点头,方道:“来与你任蓉师妹道个别。” 潘慧依言走到屋檐下,低头看着那一张素淡得没有丁点杂色的白布,眼眸之中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哀伤,不过被低垂的眼帘遮挡住了。 她缓缓蹲下身来,左手拈住白布一角掀了开来。白布之下露出了任蓉那张比积雪还要苍白几分的小脸,双眼倔强地睁着,似乎还在盯着凶手离去的方向。 潘慧心中一痛,闭上双眼,藏在袖中的右手已然紧握成拳,气血在体内翻转,全身骨肉都在紧绷着。若非她此时努力控制着,只怕下一刻便会将暴虐的气息散发出来。 “师父,凶手可有找到?” 潘慧伸手盖上任蓉圆睁的双眼,轻轻抚过,任蓉竟然便奇迹地闭上了眼。 杜贺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却道一声奇怪。昨夜到现在,不管他们何人来尝试,任蓉始终不肯闭目,就好像真的是因为被人谋害,心有不甘,所以怎样都不愿意闭目离开。可现在潘慧却做到了,轻易地便让任蓉终于愿意安息了。 他沉声道:“不曾。” 杜贺的脸上并未太大的情绪变化,但是潘慧还是从师父的眼眸之中看到了痛心。 潘慧心中的悲愤忽而被冲淡了一些,或许是因为终于看到了师父难得流露出来的真情。她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大殿广场上的一众师兄弟们,忽而开口叫道:“方猇亭!出列!” 方猇亭立马站了出来,抱拳拱手道:“潘师姐有何吩咐?” 潘慧道:“你要我为任蓉报仇,是与不是?” 方猇亭重重点头,道:“是!” “那好,现在我问你话,你须如实回答!”潘慧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再站在杜贺身旁,而是走到了须臾殿前的台阶上,让自己比轩主和诸位长老师叔们低上了一级台阶。 方猇亭道:“师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潘慧长出一口气,目光骤然一变,眼眸之中满是锐利。她冷声道:“任蓉的尸体是何时在何处被谁发现的?” 方猇亭答道:“是亥时在藏百~万#^^小!说二楼被人发现的。我们赶到之时,任蓉的身体尚有余温。” 潘慧扫视了广场上的众人一眼,继续问道:“藏百~万#^^小!说夜间从来不会开放,任蓉为何会能在夜间进入藏百~万#^^小!说?你们又为何会在她刚死不久便找到了藏百~万#^^小!说?” 方猇亭还未开口,潘慧便听到身后传来二师叔秦或的声音:“任蓉昨日央求留在藏百~万#^^小!说内参读先辈留下来的修行心得,是我准许她在藏百~万#^^小!说内留夜的。” 潘慧心头一跳,忽而转身看向杜贺与秦或等人,急道:“可是三楼的东西丢了!” 藏百~万#^^小!说三楼收放着长明轩最高典籍“灯典”,这在长明轩内并非人尽皆知的事情,唯有轩主与各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知道这件事。寻常弟子虽说知道藏经阁三楼从不允许弟子借阅,却并不清楚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更何况,三楼大门处有一个封印阵法,传闻是灯祖留下的,寻常弟子根本便无法破除,只有了解解法的人才能解开阵法封印。 潘慧一听闻任蓉死在藏百~万#^^小!说二楼,下意识便想到了三楼的灯典。莫非歹人的目标其实是灯典,而任蓉正巧不过是因为昨夜留在了藏经阁,所以才遭了毒手。 秦或的点头印证了潘慧的猜测。 潘慧骤然睁大双眼,瞳孔微缩,一步跨过台阶来到任蓉身旁,俯身一扬手便直接将白布整个掀了去。任蓉的尸身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 似是明白潘慧想要做什么,秦或道:“没用的,昨夜我与你师父已经探查过了。那人早已将自己的气息抹去,我们未能追查到对方的踪影。” “不!”潘慧曲着单膝蹲下,仔细查看了任蓉胸前的伤口,道:“行凶之人手法干净利落,一掌便直接击碎了任蓉的心脏。而且就我方才看到任蓉死时的神情看来,她当时并非毫无防备。以任蓉如今的修为,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能被对方一击毙命,那人的修为绝对不会比我弱!” 潘慧站起身来,一扬手,松开,手中的白布顿时被寒风吹出了老远,她也懒得去管,而是继续看向方猇亭,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们如何能在任蓉刚死不久便找到了她的尸体?” 方猇亭道:“我们在约摸戌时三刻时听到了藏经阁二楼警钟大作,便赶了过去。” “戌时三刻?”潘慧沉吟,忽道:“不对!从无渊殿到藏经阁并不需要一刻钟的时间!你们既然是亥时才在藏经阁二楼发现了任蓉的尸体,那么警钟被敲响的时间绝对不会是戌时三刻!究竟是几时?你想仔细了!” “的确不是戌时三刻,是三刻半以后,距离亥时有两柱香的时间。”秦或及时解围。 他们几个长老平日里都是住在自己的山峰之上,他虽说掌管新进弟子的教习之事,夜里还会是住回自己的住所。每座山峰距离长明轩的主殿须臾殿都很远,距离藏经阁便更是不近,所以昨夜他们赶到的时候也已是亥时。 只是…… 秦或皱眉。他总觉得昨夜的事情有蹊跷,而此时,潘慧已将他心中的猜疑问了出来。 “两柱香的时间!你们竟然给凶徒留下了整整两柱香的时间!这两柱香内,巡逻弟子都干什么去了!” 潘慧目光霍然转冷,看得一众弟子纷纷低下了头,都不敢去接触她的目光。 “昨夜值守巡逻的弟子都有哪些?”潘慧一个一个望去,直看得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地主动站了出来。 一旦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人便也陆陆续续走出了人群。 ------------ 第187章 二月初四(三) 就在这时,官钰辰冲到潘慧面前,怒道:“潘慧!你不要越俎代庖!我才是负责管理安排巡逻弟子的人!” “我自然不会忘了你。”潘慧冷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藏经阁作为我长明轩的机要重地,历来都是巡逻值守的重中之重,昨夜却出现了起码两柱香时间的空档。你作为负责人,原本便是难辞其咎!” “你……”官钰辰一时理屈词穷,连忙对着赏罚长老乙玄的方向抱拳,道:“此事师父早已交由五师叔全权处理,你如今在此颐指气使,究竟有没有讲各位长辈放在眼里。” 乙玄在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之中排行第五,早在杜贺袭承轩主之位后便成为了赏罚堂长老。在众多弟子眼中,轩主严苛,二师叔秦或亲和,三师叔夏之初孤僻,五师叔乙玄则是冷酷。只要触犯了长明轩的门规,不论你是何等身份都一定要接受相应的惩罚,即便是轩主也不例外。 十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便是乙玄一应坚持必须严惩不贷。 潘慧亦转身面对乙玄,道:“弟子逾越,只因念及同门惨死,心有不忍,还往师叔见谅。” 乙玄不动声色地看着潘慧,很是例外的没有动怒,而是盯着潘慧看了良久,方才淡淡道:“你继续。” 十一年前,他力主将杜子昂逐出山门,虽说是为了维护长明轩的门规森严,却不曾想差点毁掉一个天资卓越的弟子。若要问他是否后悔,乙玄必定会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心智才是修仙的最主要因素。若是心智不够坚韧,一点小事便能打击得一蹶不振,那么天赋再高,根骨再好,也不过是徒然。故而当初杜贺将潘慧丢去关紧闭的时候,他也只是冷眼旁观。即便是门中仅次于杜子昂的修仙天赋,若是心性不足,便极易走了歪路,所以还是严厉一些的好。他可不希望长明轩内出现第二个杜子昂! 幸好潘慧在被放出来之后便放下了杜子昂的事情,只是日夜勤加修炼,如今已成为了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的翘楚,倒当真是天不亡我长明轩! 乙玄今日原本便打算在仪式过后便去审问昨夜的巡逻弟子。藏经阁的巡守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这背后绝对有问题!却不曾想,他还没开始问,潘慧便已先行发难了。 他如今对这孩子倒是有了几分兴趣,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能找出全部的问题。 听到乙玄的回答,官钰辰呼吸一滞,面有不甘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梗着脖子站在潘慧身边,动也不动一下。 “弟子多谢师叔!”潘慧对乙玄抱拳行礼,又看似随意地瞥了官钰辰一眼,不动声色地往一旁走开两步,离他远了一些,这才又转身面向殿前广场上的一众师兄弟们,道:“若我没有记错,夜间巡逻从来是分为二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之间的路线互为交错,也就是说,每个小队在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内便会遇上另外一支小队。我说的没错吧!” 官钰辰心中一惊,却是没想到潘慧素来深居简出的人,竟是对巡逻的时间与路线安排了解得如此清楚。 他自是不知道,潘慧经常会在夜间修炼遇上瓶颈之时出来走动,久而久之便也慢慢看出了巡逻的规则。只不过她见每次夜间巡逻的路线都会有所不同,便也明白当夜的路线都是当天制定的,怕的便是被人寻到了轨迹。 “不,不错……”最先站出来的那名弟子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 潘慧紧盯住这个师弟,道:“藏经阁作为巡守的重中之重,平均一炷香便会有两队巡逻经过,是也不是!” “是……” 潘慧点了点头,续道:“凶徒昨夜潜入藏经阁之前肯定是先避过了一队巡逻弟子,而后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开藏经阁大门潜了进去。而且这人修为绝对不低,否则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躲过巡逻弟子的勘察。可是现在,问题来了……” “我们先且不管那个人是如何做到悄然潜入藏经阁,又是如何破开三楼阵法的。只一点,从任蓉发现那人敲响警钟到最后你们赶到,这两柱香的时间内,巡逻弟子都到哪里去了!两柱香的时间,起码应该有四队巡逻弟子经过藏经阁。我想请问,这四队人都到哪里去了!” 她最后一句话喝出时已然带上了劲力,磅礴的真气而出,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一头长发也径自飞扬。众人看起只觉那一袭绯衣翩若惊鸿,却又冷若寒梅。 在人群前面站成一团的巡逻弟子们个个一头冷汗,偏又有苦难言。 “没人说么?”潘慧显然不打算放任他们这般沉默下去,轻轻一笑,道:“若当真没人主动坦白,那我也就只好请乙玄师叔出来主持公道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对乙玄师叔说实话的,对么?” 乙玄不动声色地瞟了潘慧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会将自己搬出来当作吓唬师弟们的工具。只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他倒也懒得去计较了。只是素来冷酷惯了的赏罚长老竟然破天荒的开始反思,自己平日里对这些弟子们是不是真的太过凶残了,所以一个个竟然会在听到他的时候吓成这个样子。 放眼望去,那一众巡逻弟子们此时均在瑟瑟发抖,似乎很怕潘慧将他们移交到他手上一般。 看到这般情形,乙玄很不爽地轻哼了一声,心道这些小兔崽子们还真是心智脆弱,他平日里都不过是按照门规去处置他们,从未额外增加惩处,他们竟然也能吓成这样,当真无用! 他这边轻哼了一声,却不料落在那些弟子们口中却成了乙玄长老打算要好好教训他们了,立马一个个哆嗦着开口说了起来。 只是这七嘴八舌地声音甚是杂乱,让潘慧一时半会的什么也没听清楚。她不由眉心一蹙,喝道:“停!” 众人立马安静了下来,忐忑地看着绯衣师姐,不敢有半点异议,只生怕一个表现不好便直接落到乙玄长老手中。 潘慧纤纤素手一挑,直接点向了最开始站出来的那名弟子,道:“你说!” ------------ 第188章 殿前审问(一) “我……我?” 胡鸣沙惊得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双眼望向潘慧,却是没有想到潘师姐竟然会直接点上自己,此时已是连哭的心都有了。虽说方才的确是他第一个站出来的,但潘师姐也没必要一直盯着他来问吧……早知道他就不做这个出头鸟了。 潘慧哪里管得他如今在想什么,一指点了过去便直接盯住胡鸣沙不放,全然没有注意到在远处早已有人变了颜色。 方猇亭倒是一直注意着那人的神情,在那人神色微变之时,他心中便已是一沉。不过这少年心性倒是坚韧,知道此时不能惊扰了潘慧的思路,且在没有切实证据仅凭他猜测的情况下,谁也不会相信他的话,说不定到最后还会把自己搭了进去。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死掉,即便是要死,他也必须先为任蓉报了仇。 那一边,方猇亭将自己小心藏匿在人群之中,开始小心留神起那人的神色,而这边,胡鸣沙被潘慧一指点得支撑不下去了,只能硬起头皮说道:“师姐,我并不清除那四支小队去了哪里,但这一年来,巡逻的事宜都是交由十一师兄安排的……” 胡鸣沙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经如蚊子哼叫一般。他在接收到官钰辰愤怒的眼神后,连忙将头低下,不敢去看十一师兄,就连双脚都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潘慧缓缓侧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满脸愤然的官钰辰,道:“官师兄方才还在责怪小妹越俎代庖,原来竟是想掩人耳目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官钰辰暴跳如雷,若不是身旁有轩主与各位长老镇住,只怕他现在已经冲到潘慧面前动起手来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指着潘慧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潘慧!别以为师父看中你,你便可以胡言乱语、含血喷人!我官钰辰担当巡逻首座弟子到现在一年有余,从未出过任何纰漏!这一点,任何人都是无法否认的!” 潘慧轻轻一笑,道:“官师兄何必动怒?小妹并没有要抹杀掉你从前的功绩,只是想要询问一下你昨夜的巡逻安排罢了。毕竟藏经阁的巡守的确出现了两柱香的空当,不然凶徒怎么可能如此轻松地杀人偷盗,最后还抹去了气息顺利逃离。” 她抬手一指那群在雪地之中站成一团的巡逻弟子,道:“我可不相信他们在听到警报钟声之后胆敢有所延误。即便他们的修为有强弱之分,身法有快慢之别,若是巡逻的路线时机安排没出纰漏,最迟半柱香的时间便应该有人到达藏经阁了!你如此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错误,莫非,心中有鬼不成!” “你……”官钰辰登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怒视潘慧,深呼吸了几下,方道:“我不必对你说明那些。介时我自会去向五师叔请罪。你没有这个资格查问我!” 潘慧但笑不语,眼眸之中满是冷意。 官钰辰却是挑衅地看着她,偏就是不愿意配合。 他与潘慧年岁相仿,两人同时拜于轩主杜贺门下成为亲传,仅只因为潘慧天赋比他高,所以所有人都喜欢拿潘慧来与他做对比,而后便会说他哪里都比不上潘慧。 分明他比潘慧大一岁,入门比潘慧早,偏偏潘慧从来只将他当成是玩伴,就连练功比试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谦让他,每次都要将他毫无悬念的击败才算完事。 他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得到大家的关注,可总是事与愿违。 那时候,大师兄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将所有弟子都掩盖在他的光芒之下,没有人有机会挑战这座大山的山巅,哪怕是一丁点的可能性也没有。所有师兄弟们都喜欢围在大师兄身旁,希望能得到大师兄的指点和帮助。大师兄待人倒也亲和,有问必答,从来不会藏私,但也没有和谁特别亲近过。 只有一人是例外。 潘慧,这个和他一样的孤儿,却意外地得到了大师兄无微不至地照顾。大师兄到哪里都会将她带上,无论她想要什么,大师兄都会帮她得到,即便是无休止的撒娇胡闹,大师兄也总是面带笑容地安抚她,从来没有对她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 官钰辰那时候便开始有些恨。为何同样都是孤儿,大师兄就偏心至此,只对潘慧一人宠溺,对着他时便一直很严厉,而且事超乎寻常的严厉。他便从未见过大师兄对任何师弟如此严厉过,只有对他,格外不留情面。只要他在练功时有一丝懈怠,大师兄便会将他训斥一番。 他那时候好恨,但又明白能得到大师兄的指点对修炼会有极大的帮助,便还是每日去找潘慧玩耍。他知道,只有与潘慧处好关系,大师兄才会愿意多分一些心思出来教导他。幸而潘慧幼时对谁都没有戒心,只要你主动示好,她便也会对你很好。久而久之相处下来,他对潘慧的感观倒是好了许多,知道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对谁都没有坏心,只不过是也从未去考虑过别人的感受罢了,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潘慧手中。 直到……直到是一年前冬天发生的那件事情。 那座一直遮掩过所有人光芒的大山轰然倒塌,潘慧也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屏障。他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不曾想,潘慧竟然在消沉了一段时日之后突然沉默地爆发了。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从小就只知道嬉笑打闹的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天赋。 潘慧四岁时便感应到了第一盏长明灯,从那以后修为便一直没有多大进展。可是在杜子昂被废黜功法逐出师门之后,潘慧的修为竟然突飞猛进,半年不到的时间便凝成第二盏灯,而后九岁成三灯,十二岁成四灯,最后在十六岁生日未到之时成就了五灯修为,成为了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修行速度仅次于杜子昂的弟子。 如今潘慧虽然在门派之中并没有担任什么主要职务,但是谁都明白,她首席亲传弟子的地位已然是不可撼动,即便是二师兄在她面前也必须是客客气气的。 ------------ 第189章 殿前审问(二) 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毕竟在修仙之人的世界里,天赋和实力才是身份的象征,你若是这两样上都比不过旁人,那自然也怨不得别人的地位比你高。 力量才是真正的硬道理! 官钰辰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他这个人天生脑后有反骨,可以认输、认栽,就是不肯认命! 原本从来都是由修为第一的弟子来管理长明轩以及后山的巡逻守卫事宜,但是潘慧对这些事情浑然不在意,修为第二的二师兄为人素来谦和,要他照顾人还好,要他管理人,那可就真真难为他了。所以到最后,这件事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官钰辰身上。 官钰辰在接下这个位置之后便暗自得意了很久。 成为巡逻首座弟子便意味着今后整个长明轩的安危都掌控在他手中,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现在…… 从来不关心轩内事务的潘慧竟然会在任蓉的事情上横插一脚,让他在所有师兄弟面前落了面子,实在是可恶! 潘慧并不知道官钰辰此时心中百转千回,她只是冷眼看着他,不言不语,嘴角勾起的那抹笑一直没有消失。 官钰辰被他盯得有些沉不住气,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到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我也想听听昨夜的巡逻路线安排,不知轩主意下如何?” 官钰辰猛然回头,瞬间接触到的是赏罚长老乙玄锐利的目光。他心头登时一阵急跳,觉得自己险些被五师叔这一眼便望穿了心事。 乙玄作为赏罚长老,赏罚分明这一点在长明轩内是有目共睹的。一般情况下,他很少主动开口,但,一旦他开了口,便代表着这件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任何人都抵抗不得,除非轩主愿意直接废去那位弟子所触犯的那条门规。 杜贺微微颔首,道:“正有此意。” 官钰辰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随之破灭。他呼吸粗重了几分,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潘慧伸手感受了一下风中的寒意,嗤笑一声,道:“官师兄还是不打算说么?你这究竟是不愿意说,还是不敢说?!”她双眼一眯,将眼眸之中的厉色掩住,续道:“你这样很难让小妹相信你是无辜的。我想,现在有人应该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官师兄你,究竟是安排时一个不小心出现了纰漏,还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潘慧!你勿要咄咄逼人!欺人太甚!”官钰辰咆哮一声,道:“这一年来,长明轩在我的安排之下从未出现了任何问题,这一点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得到,岂容你在这里质疑我别有用心!” “那你为何不敢说?”潘慧轻笑一声,抬了抬眉眼,好笑地看着官钰辰,忽而假作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莫非,官师兄是舍不得这首座弟子的位置,生怕自己一旦承认了失误便要别人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 官钰辰一时气短,冷汗直接爬满了脊背。这一回,他是连反驳的话语都找不出来了。 潘慧说得没错。即便是动作再慢,若非他的安排出了问题,不可能在两柱香的时间内都没有一个巡逻小队赶到藏经阁,只是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何处安排出现了纰漏,这实在是,让他被人打落牙也只能往肚里咽。 “跪下!” 杜贺森严的声音响起,透着一股让人无力反抗的威压。 官钰辰膝盖一软,直接“噗咚”一声跪倒在师父面前,被庞大的威压直接压得直不起腰背。 乙玄此时也已来到了杜贺身旁,冷眼看着跪倒在地的官钰辰,眼中满是失望。 这个弟子,他从前是看好的。 在他看来,官钰辰虽说资质比不过从前的杜子昂,也比不过现在的潘慧,但此子胜在心思细腻,尤其是官钰辰担任巡逻首座弟子以来的表现让他很是满意。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却能将偌大的长明轩防卫得滴水不漏,如此细腻的心思和判断,不容小觑。 只可惜……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乙玄没有想到官钰辰竟然是一个不敢承认错误的人。 一个人若是连正视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欠缺,此人难堪大仁! 在杜贺与乙玄的双重压力下,官钰辰终于将昨夜的巡守部署娓娓道来,却是越说自己越心惊。说了一半他便已说不下去,原本还是跪在地上的他此时全然扑倒在杜贺脚边,不住发抖。 杜贺失望得直摇头,转眼望向殿前广场上的一众弟子,扬声道:“今日废去官钰辰巡逻首座弟子身份,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将所有弟子扫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潘慧身上。 潘慧立马拱手行礼道:“师父明察,弟子深居简出多年,对众位师兄弟的修为并不了解,实在不能担此重任。” 杜贺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移到了秦或身上,道:“二师弟,这个苦差事便暂时劳你受累了。” “不敢。”秦或忙道:“轩主吩咐,秦或定当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怠慢。” 杜贺点头,又侧过身来对着乙玄,叹道:“五师弟,我这不成器的弟子便交由你处置了。” 乙玄对着匍匐在地的官钰辰只要头,亦是叹道:“这孩子……太让人失望了!”说着便俯下身去将官钰辰提溜起来,封了气脉,没有再多说什么。 潘慧在一旁冷眼看着,虽说对官钰辰满是恨意,心中却有了一丝悲凉。 她的确恨官钰辰玩忽职守,害得任蓉错失了被人救援的最佳时机最终惨死。但,她也明白,即便是五师叔最后严惩了官钰辰,任蓉也依旧是回不来了,甚至连回轮再见都已是不可能了。 修仙之人,一旦身死便是灰飞烟灭。 这才是让潘慧觉得最为悲凉的地方——为何会没有来生?为何死得如此干净? 乙玄看了潘慧一眼,指着雪地上那些弟子,问道:“慧儿,你可还有什么需要问他们?” 潘慧尚未回答,便听到一旁的官钰辰大叫了一声:“我有线索!我昨日发现了线索!” 众人皆惊,齐齐望向官钰辰。 ------------ 第190章 殿前审问(三) 众人皆惊,齐齐望向官钰辰。 潘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官钰辰面前,沉声道:“什么线索!” 官钰辰呵呵一笑,自袖中拿出了一小块碎布,递到了潘慧面前。 潘慧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却是向后推了一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官钰辰此时却好似重新找回了生气。潘慧向后退了一步,他便往前走上一步,扬着手里的布片,笑道:“你不是要为任蓉报仇么?现在有线索了,你为何不接?你在害怕什么?” 潘慧瞬间回过神来,腰背渐渐挺直,方才心中泛起的那一丝莫名慌乱瞬间平息了。她冷眼看着官钰辰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轻哼一声,道:“既然有线索,你为何一早不拿出来?非要等到现在!莫非你一早便已明白了自己难辞其咎,所以干脆将这个线索压下不说,想留着将功折罪么?” 官钰辰注意到杜贺的目光随着潘慧的话变得更冷了,心中不由大为火光,恼羞成怒道:“我不过是想将证物交由五师叔掌管,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徇私将这个证物偷偷销毁掉!”说着,他便是直接手腕一翻就要将布片塞回袖中。 一只手忽而出现将那块布片抽走。 官钰辰惊得扭头,见是乙玄师叔,这才安静下来,却是斜眼瞟了潘慧一下,显得有几分得意。 潘慧却是眉心一跳,只觉得这块布片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不由多看了官钰辰几眼,发现官钰辰眼中分明有着几分算计和狡黠。潘慧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甲直接掐进了掌心。 “这块布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乙玄将那块白色布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才问道。 官钰辰立马恭声道:“这是弟子昨日检查任蓉师妹遗体时,在她右手掌心之中发现的。” “哦?”乙玄抬了抬眼角,忽而目光如炬,冷道:“那为何这布片上没有血祭?!”昨日任蓉全身都浸泡在鲜血之中,就连双手都一并沉在血泊里,怎么可能手心中握着的东西会没有被染上血迹? 任蓉既是被人一掌毙命,能在弥留时撕下凶徒衣服上的布料已是不易,又哪里还有再有力气将布片紧紧攥在手心里不露出一分一毫来。更何况,这块布料完全没有被人攥紧搓揉过的痕迹,根本就不可能会是被任蓉握在掌心之中的布片。 先且不说任蓉究竟有没有撕下凶徒身上的衣料,即便是有,也绝对不会是这块! 乙玄抖着手中这块布片,喝道:“说!这块布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若说先前他对官钰辰还只是失望,那他现在则是开始对这个弟子的品性产生了怀疑。官钰辰既然会拿出一个伪造的证据,那么自然是要陷害什么人了。将心思放在了这种事情上,也难怪会在布置安排夜巡时出现纰漏! 潘慧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仔细看着乙玄师叔手中的那块布料,忽而双眼圆睁,又立马将自己的神色调整过来,心中已是明了。 那块布料……竟然是刑真如身上的! 她第二次在长明轩后山遇上刑真如时,他穿的那件白衣上便是这样的花纹。 她素来对衣服花样不是很在意,但对白衣却会格外留意。因为大师兄穿的便是白衣,所以她才会用心去记,将大师兄每一件衣服上面的纹理花样都记下来,这样才不会认错。 刑真如那日所穿的衣服,乍一看的确与大师兄的纹理相同,不过袖口上的花样却是不同的,于是她便在不经意间记了下来,没想到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乙玄师叔手中所拿着的,便是刑真如袖口上的一片碎布。 只是,官钰辰是何时从刑真如身上撕下这块布料的?而且她分明记得官钰辰不是刑真如的对手,又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撕下对方袖口! 潘慧秀眉一蹙,眼珠左右转动着,心中在思量着官钰辰的目的。 而这边,官钰辰已经乙玄师叔的威压之下跪倒在地,低声道:“这是弟子昨夜追击一个白衣人时从他身上撕下来的。” 白衣人? 潘慧心头一跳,忽而明白了过来——官钰辰这是要陷害刑真如! 虽说她不知道官钰辰究竟是合适从刑真如身上撕下这片碎布的,但是绝对不会是昨夜,因为昨夜刑真如与她和观澜在一起。只是,现在她却不能说出这个事实…… 长明轩与火魔宫上千年的仇怨,岂容门下弟子私交!她若替刑真如作证开拓,最先倒霉的绝对不会是陷害刑真如的官钰辰,而是她这个与仇敌私相授受的叛徒! “哦?”乙玄双眼微眯,显然已经不太相信官钰辰的话了:“那人身量长相如何?” 官钰辰道:“那人身长约摸八尺,与弟子一般胖瘦,脸上带着一张面具,所以并未看清长相。不过那人功法比弟子高上一些。弟子最后未能将他拦下,只能扯下一片衣角,还是让那人给逃了。” 杜贺神色一冷,喝道:“如此重要的线索,昨夜为何不讲?” 官钰辰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时,潘慧冷不丁瞧见方猇亭轻手轻脚溜出人群去,将那块被寒风吹得好远的老布捡了回来,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任蓉盖好。 “谢谢。”潘慧轻声说道。她方才为了方便查看任蓉身上的痕迹将白布给掀了,又因一时气愤填膺将这块布随手扬了出去,却是忘记了捡回来。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少年竟然会如此细心,也显然方猇亭对任蓉是真的上了心的。 她见方猇亭一直蹲在任蓉身旁不说话,便也蹲下身来,掀起白布一角,低声道:“人死……果真如灯灭……” 她离开之前还和任蓉约定好了,待其日后修炼出三灯便可随她一同下山,没想到不过短短两个月的光景,竟是天人永隔。 任蓉是十年来第一个被她接纳的师妹。对她来说,这孩子不仅仅是可爱的小师妹,更是妹妹。她原本还以为老天爷决定补偿她十年的空缺,才将任蓉送到了她面前,却不曾想…… 潘慧扭头,冷冷望着官钰辰的侧脸,心中已是恨不得让他现在就为任蓉偿命! ------------ 第191章 白色布片(一) “弟子已知是自己安排出了纰漏,只是想亲自追查出那个可疑人,将功折罪。”官钰辰这会儿好似平心静气了一般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全盘托出。 岂料杜贺却是一道威压直接迫在他身上,逼得他再次匍匐在地。 长明轩主的声音冷得仿若千年寒冰,透出无上威严:“你既早已知晓自己所犯之事,却在方才百般抵赖,直到最后抵赖不得了才俯首认罪。我看你并非是昨夜想要将功折罪,而是今日!” 最后一句话直接压得官钰辰全身颤抖,冷汗又下来了一层。官钰辰气脉被乙玄师叔所封,无真气可用,根本无法抵抗瑟瑟寒风。如今冷汗一层又一层,被刺骨的寒风吹过,更是抖得厉害了。 可是,他此时心中却并无太多害怕。他知道,“白衣人”三个字已经深深刺到师父心底,而他暂时已是安全的了。 自从十一年冬日发生的那件事情后,白衣在长明轩已成禁忌,再也无人可以穿白衣,甚至于只允许穿着门派法衣,当然,潘慧除外。 官钰辰双眼一眯,因着身子匍匐在地,倒是没人看见他眼中的神色。他虽是偶尔心有不忿,却也明白潘慧的特权是师父对其失去记忆的补偿,没有人可以剥夺,除非…… 果然,他不多时便听得师父冷哼一声,道:“乙玄师弟,还要劳烦你去将每位弟子的房间搜查一遍,一定要将白衣查出来。” 乙玄长老应了,便立马准备动手。 潘慧忙道:“师父,五师叔,弟子有话要说。” 杜贺道:“但说无妨。” 潘慧躬身行礼,起身道:“能将任蓉一击毙命的人,修为即便是弱于弟子,也绝对不会低于四灯。”她冷冷瞥了官钰辰一眼,续道:“弟子方才私下询问了方师弟,他说大家赶到时藏经阁的一楼并未有灯火且书架均是整整齐齐,书册未有一丝散落和移位。可见此人是摸黑上楼,而且对一楼书架的摆放位置极其熟悉,否则怎么能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不碰触到一个书架一本书册?” 官钰辰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如何能确定不是那人在离开时将灯火熄了!” 潘慧嗤笑:“他若是要熄灯,为何二楼不灭,单单熄灭一楼的?难道只是为了要让大家在上楼之后第一时间发现任蓉的位置么?” 方猇亭告诉她,任蓉死时,离她最近的那个书架旁边的烛台是燃着的。虽说不清楚究竟是任蓉点燃的还是那个凶徒,但是很明显,凶徒并没有熄灯的打算。既然连二楼的灯火都未灭,又怎么可能多此一举去将一楼的灭了! 官钰辰道:“也许那人就是要故布疑阵,借此误导你!” 潘慧嘴角带笑,眼神却是极冷:“藏经阁白日里何时需要亮灯?我看大多数人连一楼的烛台在哪里都不知道吧!你知道么?” 官钰辰一愣,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是从未留意过一楼的烛台位置,别说一楼,就算是二楼的他也从未六一。毕竟藏经阁从来只有白天开放,一到掌灯时辰便关门。白天时窗门全部大开,室内光线充足,完全不知道灯火,入夜之后无人能进入,自然也不需要掌灯。 潘慧看向轩主与乙玄长老,目光灼灼,神情严肃,双手抱拳道:“弟子斗胆猜测。行凶之人不仅修为不低,且是经常出入藏经阁之人,否则决然不会将藏经阁一楼书架的位置烂熟于心。” 杜贺与乙玄均是脸色微微一沉,没有再望向大殿广场上站着的一众弟子,而是低敛了眼眉,不言不语。 潘慧的修为放在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确实已是翘楚,但在长明轩之中却只是中等。长明轩之中各位长老的修为都在地仙之境,甚至还有半步天仙的存在。潘慧的一番分析不无道理,也正因如此,长明轩主与赏罚长老反倒沉默了。 若当真是众位长老之中的一人,那这件事情可就难办得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 杜贺扬声道:“此事交由赏罚长老全权处理。今日,先散了吧!” 众人齐齐抱拳行礼,道:“弟子告退!” 一众弟子有条不紊地离开了殿前广场。不多时,须臾殿前便一片冷清,只有寒风吹过枫叶沙沙作响,还有那被踩踏成一片狼藉的雪地。 潘慧低头看了看依旧蹲在任蓉身旁的方猇亭,轻叹道:“你也先回去吧!我既答应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方猇亭这才站起身来,对着轩主与一众长老们抱拳行弟子礼,恭声道:“弟子告退!”而后转身离开。 潘慧望着方师弟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感慨。 她想,她应该是能理解方猇亭的感受,毕竟她也曾在十一年前失去了生命之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同的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如今还活着,既然是活着那便还有希望,可是任蓉却已经死了,永远的消失了。 潘慧微微抬起下巴,仰头看着灰白的天空。 大雪之后竟是没有带来晴好的天气,云层依旧压得极低,灰白一片,还隐隐透出一些阴沉。 她心中也随之阴沉了几许,总觉得事情还有后续,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藏经阁三楼的封印阵法,除了轩主和继任轩主,按理说不应该有其他人会知晓,那为何三楼的东西还会失窃?而且那人显然是算准了昨夜的巡逻漏洞,所以那人应该对官钰辰昨夜的安排了若指掌。 这究竟会是什么人?! 直到杜贺的声音响起,潘慧才回过神来,连忙看向长明轩主,恭声道:“师父?” 杜贺神情依然严肃,不过声音之中倒是没有斥责:“在想什么呢?叫你三遍也没反应。” 潘慧道:“徒儿在想,这件事情,不简单。”任蓉身死,她的确很愤怒,但她更清楚,与《灯典》比起来,任蓉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此刻她越俎代庖主动追查凶徒的举动没有让众位长老反对,也是因为只要抓到凶徒便一定能找出《灯典》的下落。 如是想着,潘慧不由压低声音问道:“师父,《灯典》是否真的……” 杜贺眼神一黯,点了点头。 ------------ 第192章 白色布片(二) 潘慧面色一沉,忽而向后退了一步,对着长明轩主以及各位长老抱拳行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杜贺伸手捋了捋胡须,算是默许了。 潘慧再行一礼,这才离开了须臾殿。在走出丈远的时候,她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再看了被白布遮盖住的人任蓉一眼,双眼之中似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她并未停留太久,只是默默看了约摸十息的功夫,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潘慧身影消失不见了,乙玄长老这才轻叹一声,赞许道:“这孩子,心性不错。” 作为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修为最高的弟子,她全然对权力和地位没有野心,一直都只是潜心修炼。她分明有十分聪颖,仅凭几句问话便能将事情推断出来,而且连藏经阁中让人忽略了的细节都了然于心,却偏偏能说放手便放手,着实不容易。 只是…… 乙玄看着目露赞许之色的轩主,疑道:“这孩子昨日夜里不还在北齐境内遇险了么?怎么今早便赶了回来?速度之快先且不说,且看她的架势显然是已经知道任蓉的事情,根本便没有露出惊讶。” 每一位弟子进入长明轩之后,门派都会为其制作一块魂牌,魂牌与本人魂魄相连,一旦此人遭遇不测,魂牌上必会出现警示,连带着会将此人的大概位置显示出来。昨夜正是在清凉阁内守夜的弟子发现潘慧魂牌有异,他们才知道了潘慧的所在位置。 杜贺下巴微收,眼中也透着不解。从北齐到长明轩,少说上万里的路程,以潘慧如今的修为,即便是一路不喘息,也绝对不可能在四个时辰内赶回长明轩。莫非是她的魂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这次有了什么奇遇,修为大增? 秦或在一旁说道:“我寻个时间去问问她便是。” 杜贺与乙玄二人思量片刻,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做法。 秦或作为教习长老,原本便是与弟子们接触最多的人,由他去同潘慧沟通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方便也更容易一些。 这边潘慧的事情解决了,乙玄便带着官钰辰去赏罚堂;杜贺将任蓉的遗体送入清凉阁内与她那块已经破碎了的魂牌放在一起,便又去藏经阁看看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其他人则是各回各山峰,在《灯典》下落未被查出之前,均不得离开长明轩。 潘慧哪里知道自己如此着急赶回来却引起了乙玄长老的怀疑。她自须臾殿离开后便一直阴沉着一张脸,虽说已无太多阴骘之气,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强大的威压环绕在她身旁。一众弟子们均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触她的霉头。 他们都知道潘师姐对任蓉师妹另眼相待,如今任蓉师妹惨遭不测,潘师姐想必是极其愤怒,在真相未被察明之前,他们还是乖觉一点的好。 潘慧并未在意一众师弟们对她的态度,也实在是她现在心思便根本没在外界上面,她还在思索着那个凶徒的目的究竟为何? 《灯典》是失窃了没错。可那人竟然可以在两柱香的时间内破开封印阵法并安然离去没有留下一丝气息,自然是可以做到不惊动任蓉的。可这人故意惊动任蓉,让其放出警报,又将其杀害,最后竟然还任由任蓉将纸鹤放出来找她报信! 没错!她思前想后,总觉得那人定是故意让任蓉将纸鹤放走的。那人既然可以一掌将任蓉毙命,又怎么可能留下如此大的漏洞?!所以纸鹤绝对是那人故意放走的,为的便是引她赶回来! 如此看来,那个人对她与任蓉之间的关系了若指掌,才会算准她在接到纸鹤后一定会星夜赶回。只是她却还是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让她赶回来?难道就只为了让她回来揭露昨夜巡逻之中的纰漏么?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潘慧秀眉紧蹙,满脸肃然,眼中还有深深的疑惑不解。 她只觉得,长明轩十年来的平静日子要被打破了,事情绝对没有完结,应该还有后续! 她抬起头来,看着无渊殿内满地的皑皑白雪和那棵上百年的枫树。雪景依旧,可两个月前央着她一起出来堆雪人的孩子却已不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只有她一人绯衣依旧,再无其他。 潘慧闭上眼,身上尽是隐隐透出一些苍凉来。她就这样闭目站在庭院之中,动也不动。 忽然,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潘慧睁开眼,看到的是小心翼翼的方猇亭。她探究地望着这位少年,心头不由一跳,道:“去我屋里说。” 说着,她便是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去。方猇亭赶紧跟上。 两人进屋后,潘慧先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探听,而后将门关上,却是直接站在门后,方便随时发现屋外的动静。 再转过身看到屋内的陈设后,她却是狠狠愣住了。 屋内的一切与她离开之时并无分别。她离开已有两个多月,屋内竟是没有落下一丝灰尘。 方猇亭显然发现了潘师姐的异样,幽然道:“师姐下山后,任蓉每隔两日便会来打扫一次。就连昨日求得二师叔应允可以到藏经阁内夜读,她也是打扫完再去的。” 潘慧不喜人打扰这一点习惯,在长明轩中算是人尽皆知,因此她的房间从未有弟子敢随意靠近,更别说是前来帮她清扫了。 这十年多来,任蓉算是第一个被允许随意出入她房间的人,正因如此,她才会在看到屋内一尘不染后愣了神,心中涌出无限伤悲。 老天爷为何会这般不公!如此乖巧的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没了! 潘慧眨了眨眼,硬生生将泪意逼了回去,看着眼前这位虎目含泪的少年,问道:“你找我可是有什么线索?方才在大殿前你便想告诉我了吧!后来为何又不说了?” 少年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物递到潘慧面前,道:“这是我昨夜在任蓉右手之中发现的。我当时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瞒了大家将这个东西偷偷藏了起来。” 潘慧定睛一看,随即菱口微张,双眼之中已有遮掩不住的惊讶。 这……这竟是一块染血的白色衣料! ------------ 第193章 白色布片(三) 潘慧飞快将那块布料扯到手中,仔细翻看了一遍,这才紧张地问:“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方猇亭摇了摇头。 潘慧右手一翻,将布料收在袖中,慎重道:“此事你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些事情。” 方猇亭郑重其事地应了,又问道:“潘师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吧!即便暂时找不出那个凶手,我也绝对要将那人的目的给挖出来!”潘慧说得咬牙切齿,双眼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 方猇亭交给她的这块白色衣料虽是染了血,鲜红一片,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也正因她认了出来,心中才会有了难以言喻的愤怒。 她现在只想赶快去证实一下这块衣料的出处是否与她猜测的一致。 “你先回去吧!”潘慧说着便将行李丢到桌上,径直走到镜前,将一路风尘仆仆赶回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挽好,从梳妆台的抽屉之中拿出一个锦盒。 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良久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躺着的那把铜质钥匙。 那把钥匙显然已经陈放了许久,早已不是黄铜特有的明亮,呈现出来的是沉积下来的暗黄色。潘慧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微微扬起下巴,抿住双唇,眼中有了些许悲伤。 “潘师姐,我也想要帮忙。” 身后传来方猇亭的声音,潘慧回头起身,看着这位满脸倔强的少年,轻叹一声,道:“你如今修为还不足以自保。这次的事情不简单,即便是我亦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任蓉已经搭进去了,我不想再平白牺牲掉任何一个人。” 方猇亭沉默了一会儿,忽而说道:“别人都说潘师姐性子冷漠,不好亲近,其实是他们不了解师姐。师姐一直都很关心大家的吧!” 潘慧闻言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心道这少年竟然心思细腻,也难怪知道将如此重要的证据留下来偷偷交给她。不过她如是想着,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是:“别想太多了,你先回去吧!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继续保持悲伤难过,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发现破绽,即便你已经对谁起了怀疑……” 她总觉得方猇亭应该是心中已有怀疑,所以才会私下里将这块染血的布料交给她,而不是在须臾殿前公诸于众。若当真如此,这孩子的心性便的确十分了得。她相信方猇亭应该不会是一个横冲直撞的少年。 方猇亭在这个时候终于点了点头,道:“猇亭知道了。请潘师姐放心!” 他明白,接下去的事情应该会比任蓉遇害还要复杂和危险,因为,先前在须臾殿前,他一耳朵听出来藏经阁三楼的东西,虽然他并不知道三楼失窃的那件东西是什么,但很明显绝对是很重要的东西,甚至可能比任蓉被杀还要重要。 他上山已有几个年头,早已非当年那般懵懂。修仙之人看起来好似比寻常人要风光,可这风光背后所要付出的努力和汗血其实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而许多人修为高深了,便也不再将人命看得贵重了。在他们眼里,力量才是最要紧的,为了得到力量去残害或者牺牲他人的性命根本便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而,其实任蓉的姓名在那个凶徒眼中应该不过是顺手就能碾死的蚂蚁,而在轩主以及各位长老看来,长明轩的守卫漏洞和藏经阁三楼失窃的东西才更重要。 方猇亭很害怕自己有一日也会变成这样,也害怕任蓉的仇无人能报,所以他在第一眼看到满身风尘的潘慧时便将赌注压在了这位师姐身上。他要赌的是,潘慧一定会为任蓉报仇! 虽说他现在依旧没有把握,但他知道,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可以信任之人,因此他对了潘慧抱拳行礼之后,选择了离开。 方猇亭离开不久,潘慧便也出了门。 她小心谨慎地注意着是否有人跟随,偷偷摸摸地去了无渊殿之内一个荒废依旧的小院落。 无渊殿之内有两个单独的小院落,一个是教习长老秦或在无渊殿内的住所,而另外一处却早已荒废,连远门之上的铜锁都落满了灰尘与蛛网,平日里没有任何一位弟子敢靠近。 只因这里是被轩主下令封存的院落,谁都不允许进入。 潘慧来到院子前,看着那个依旧布满着灰尘的铜锁,眉心一皱。她四下瞧了瞧,见无人经过,这才长身而已,一个筋斗翻过院墙进入到院内。 小院之中一片萧条景象,因着久无人打扫,落叶满地不说,还隐隐弥漫着一些腐朽的味道。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着,终于是发现了一些异常,随即眼眸一亮,窜到了一间屋子前面。 看着门上那把已经被人破坏了的铜锁,潘慧双眼霎时危险地眯起,已是冷笑了出来。 这个院落是从前大师兄住的地方,十一年前冬日那件她已经不记得的事情后,这个院子便被师父下令封存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允许进入院子一步。而她在院子被封得头一天将大师兄的东西全部整理了一遍,并在这间屋子前面落了锁,铜锁唯一的钥匙便只在她自己手中。如今她亲手落的锁竟是被认为破坏了,看来,她的猜测当真没有错。 潘慧从身上抽出一方丝帕,将坏了的铜锁仔细包起收在怀中,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原本是大师兄的卧室,虽说此时已是一片尘埃,但是熟悉的场景还是让潘慧瞬间有了泪意,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使得眼泪没有夺眶而出。 房间之内看似没有任何变动,潘慧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衣柜那里的灰尘比起其他地方要少了一些。她目光凝结,快步走了过去,将衣柜一把拉开,双眼随即整得溜圆。 衣柜之中有一件白衣被人团成一团丢在折叠整齐的衣物上,潘慧“呼”的将那件白衣扯了出来抖开,果不其然见着衣服的下摆上有一个缺口。她把方猇亭交给她的那块染血布料取出拼凑上去一看。 呵呵…… 潘慧轻嗤一声,眸中已是冰冷的滔天怒气。 ------------ 第194章 师叔询问(一) 潘慧回到自己屋子时发现二师叔秦或和五师叔乙玄竟是坐在里面等着她。她不由微愣,连忙行礼道:“弟子拜见二位师叔。” 秦或点头,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潘慧道:“弟子心中烦闷,出去走了走,透透气。” 她自然是不能将她的去处告诉眼前的二人。若只有二师叔在的话,她倒是可以说说刚才在大师兄院内看到的事情,但此时五师叔也在…… 她如今对各位长老师叔都不是很信任,毕竟这次《灯典》失窃、任蓉身死事件,修为越是高深之人,嫌疑便越大。她现在还无法将目标锁定在哪个人身上,因此并不想过早将线索交出去。 秦或见她神色自然,并无一丝慌乱,心中一定,道:“你五师叔有话要问你。” 他原本是过来询问潘慧突然赶回来之事,在遍寻潘慧不得的情况下又遇上了乙玄师弟,乙玄告诉他官钰辰招认昨夜遇上的人看身形好似火魔宫少主刑真如! 秦或本是一惊,随即问道为何官钰辰能如此肯定那人的身份,乙玄说官钰辰表示曾在长明轩后山遇上过刑真如并交手,而且那次刑真如是与潘慧在一块儿。 此话一出,秦或立马表示不信。潘慧在长明轩内深居简出多年,怎么可能会与火魔宫少主相识?!乙玄原也不信,但奈何官钰辰一口咬定,并说那日是潘慧亲口对他说那人是刑真如,且他原本是要伤在刑真如手上,只因潘慧在一旁瞧着,刑真如才放过了他一马。 官钰辰如此言辞恳切,便也由不得乙玄不信了。 乙玄将官钰辰关入禁闭室内叫弟子好生看管着,他便直接赶到无渊殿来找潘慧求证是否有此事。 他掌管赏罚堂多年,审讯过的弟子不知几许,自然是有把握能当面分辨出潘慧所言是真是假。 潘慧乍听秦或的话,便对着乙玄师叔道:“师叔请说,弟子丁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乙玄点头,淡淡道:“你与那火魔宫少主刑真如可是旧识?” 潘慧心头一跳,顿时明白是谁将此事捅给了乙玄师叔,当即脸色一变,倒也没有试图掩饰什么,直接爽快地承认道:“弟子与刑真如的确相识。” 秦或讶然望着潘慧,却是不知这孩子竟然果真与敌对门派的少主认识,且他素来关心潘慧的一举一动,竟是没有发现这件事情,更是不知他二人究竟是何时认识的。 乙玄倒是没想到潘慧竟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心中虽是气愤潘慧与刑真如有私交,却对她的坦荡很是赞许,原本严肃的神色便也不觉缓和了一些,再开口时言语之中已带有几分责怪:“你可知火魔宫与我长明轩是上千年的仇敌,你竟然与对方少主有私交!你这是将师门置于何地?!” 潘慧忙道:“弟子早已严词拒绝,只是此人功法比弟子高出许多,弟子打不过他却也赶不走,很是头痛。” 乙玄闻言轻哼一声,满脸不屑:“这火魔宫之人果然都是不知廉耻之辈!下回你若再被他纠缠,自可向师叔求救,师叔定要他有来无回!” “不可!”潘慧急道:“师叔,我长明轩与火魔宫明争暗斗上千年,均奈何不得对方,即便是几百年前那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最终也只是两败俱伤收场,倒险些让其他门派坐收渔翁之利。弟子之所以一直未将刑真如之事说出,不过是想,这件事情不说出来便只是我和他二人之间的纠葛,若是说了出来便会成为两派之间的事情,介时若因此再发生一场恶斗,只怕长明轩如今受不得这样的元气大伤……” 乙玄原本在潘慧喊出那句“不可”之时已是脸色微沉,此时听潘慧这番说道方才有了一些缓和。 潘慧顿了顿,见乙玄师叔没有当场发作,便续道:“况且,弟子第一次遇见刑真如时便是在我长明轩后山。此人修为虽是比弟子高深一些,但我长明轩守卫森严,料他也不可能进出后山如入无人之境。弟子那时便大胆猜想,会否是我长明轩内有人与他勾结,才使得他对后山地图了若指掌,轻易避开了守卫巡逻。弟子不将他的事情上报,便也是不想打草惊蛇,以免让内奸有所察觉。” 秦或与乙玄此时已是面色不愈,显然是听得潘慧说门派之内恐有内奸而开始盘算起来。潘慧便也不再言语,只是在一旁静静坐着。 半晌,乙玄寒声道:“难得你这般心思。不过官钰辰说他昨夜遇上的那名男子便是刑真如,看来此事已非你与他二人之间的私事。” 潘慧神色一变,脱口而出:“不可能!昨夜之人绝对不可能是刑真如!” “为何!”乙玄目光如炬直逼潘慧。 潘慧顿了顿,脸色也不觉变幻了两下,终于说道:“刑真如昨夜与弟子在一处。” 磅礴的威压瞬间落在她身上,直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冷汗立时爬满了她的额头与脊背。 乙玄一双鹰眸之中满是肃杀之气,显然一副潘慧不将此事解释清楚便绝不罢休的架势。 秦或伸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骇人的威压在一瞬间消逝。乙玄不由诧异地看向秦或,便听得对方淡淡问道:“慧儿。昨夜你的魂牌有异样,可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潘慧缓了一口气,也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答道:“昨夜,弟子遇上一只已经成精的山魅,不甚遭其暗算,险些丧命,幸得刑真如相救方才脱困。” 虽说她脱困是因着长明轩吸收了困阵阵眼,但此时她若不将事情圆过去,只怕得关禁闭去了。 如今凶徒尚未查出,她可不想被限制了行动自由,况且让刑真如被官钰辰陷害,对长明轩来说并非好事。若乙玄师叔相信了官钰辰的陷害,长明轩势必要去找火魔宫开战。伤亡暂且不说,只怕是偷盗《灯典》杀害任蓉的元凶便真就要自此逍遥,再也无人能找出他的踪迹了。 这样的结果,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事。 ------------ 第195章 师叔询问(二) 潘慧此时想不明白的却是,官钰辰为何一口咬定是刑真如,而且还拿出了一片衣料作为证据,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单纯是为了帮自己的疏于职守开脱还是为了混淆视听? 若是因为前者,潘慧只能对其人品表示唾弃;若是因为后者…… 潘慧心头一跳,突然觉得这件事情变得可怕了起来。 昨夜巡逻路线出现了漏洞,而凶徒恰恰抓住了这个漏洞,且将时间计算得那般精妙,不禁偷走了《灯典》,还杀人灭口后抹去了自身气息,最后全身而退。 官钰辰此时一口咬定昨夜他追击最后没能拦下的人便是刑真如,恰巧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去了火魔宫,那个真正的凶徒便正好…… 这一切与其说是巧合,倒更像是刻意安排好的。若非她清楚昨夜刑真如不可能出现在长明轩,只怕便真要让那人阴谋得逞了。 若是那人知道她能证明刑真如的清白,不知其是否会后悔将那只染血的纸鹤放行到她身边。 潘慧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纸鹤绝对是对方故意放走的,为的便是让她回来,至于为何一定要让她回来,她却还是没有想明白。 乙玄听了潘慧的话,神情一片肃然,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道:“可有人证?” “有!”潘慧道:“昨夜与弟子一道的还有一位拜月教弟子,名叫观澜,他可以为弟子作证。” “观澜?”秦或插了一句:“莫非是前教主之子?” 当年拜月教前教主生子之时,他于轩主曾前去道贺,倒是知道那孩子的表字。 潘慧见二师叔竟是知道观澜身份,心中一喜,道:“正是!昨夜弟子接到下山时交予任蓉的纸鹤后心急如焚,是观澜公子借给弟子一条核舟,弟子才能星夜兼程地赶回。” 说着,她便将恢复原状的核舟取出递到了秦或面前。秦或接过,道:“我与你乙玄师叔会亲自前去拜月教求证。先且不论此事是否属实,你私下与火魔宫少主有交集本就不对,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便留在屋内闭门思过吧!” 潘慧知道二师叔这样做已是在保护她了,便也不敢有异议,恭声应了。 而这边,乙玄长老在听了潘慧的话后便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忽然叫道:“等等!你是说,你昨夜接到了任蓉的纸鹤传信?” “不错。弟子正是接到了一只染血的纸鹤方才知道任蓉出了意外,便连夜赶了回来。”潘慧回道。 乙玄缓缓摇着头,道:“不对……不对啊!” 秦或不由诧异道:“哪里不对了?” 乙玄左手扣在桌面上,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道:“你想,那人竟然能将任蓉一击毙命,又怎么可能放任一只纸鹤离去报信却没有察觉?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留下任蓉一口气让她给慧儿报信,并且故意放走纸鹤的。慧儿,你当初给任蓉纸鹤一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潘慧摇头,道:“弟子下山之前是私下里交予任蓉的,不过月前我与她有过一次通信,不排除那个时候被人发现了纸鹤的存在。” “有可能。”秦或肃然道:“只是那人放任纸鹤离开究竟是为何?难道仅仅只是想要将你叫回来?!” 潘慧道:“弟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那人应该不会做此等徒劳无功之事,一定还另有阴谋,只是弟子暂时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间,屋内三人齐齐陷入了沉思。 乙玄却在沉默之后幽幽开口:“或许,还有什么线索没有被我们找到,所以才会无法明确那人的目的。不过那人偷盗《灯典》却是不假,难说他留下线索不是为了故布疑阵。我们先要明白他到底想要将我们的目光带到哪里去,才能知道他的目的究竟为何,这样方能寻出那人的踪迹。” 潘慧心头一跳,脸上不露声色,却是明白也许真正关键的线索便是此时藏在她袖中的那片染血布料。只是她尚未理清头绪,所以还不敢贸然将布料交出。 秦或状似无意地深深看了潘慧一眼,只是淡淡道:“五师弟,我们还是尽快起身前往拜月教的好,越早排除刑真如的嫌疑,便能越快找出真凶。” 乙玄摸着下巴沉吟,道:“好!我回去安排一下,一会儿过来寻你。”他顿了顿,又对潘慧道:“你这几日便在屋里静心思过,待我与你二师叔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潘慧抱拳应了:“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乙玄满意地点头,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见秦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秦或嘴角一勾,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容,道:“你的话问完了,我还有事要与她说。你先去做你的事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乙玄心头不免有了几分疑问,不过他素来清楚秦或的脾气。这位二师兄看起来最为随和,其实却是一个极有原则之人,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想说,谁也问不出来。乙玄自是知道秦或的性子,便也没有多问,直接离开了。 待得乙玄走出房间,秦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确认乙玄离开了无渊殿,这才将门关上,还特意布下了一个隔音结界,这才问道:“慧儿,你那里可是还有什么重要线索?” 乙玄与潘慧相处次数少,故而看不出潘慧刚才一瞬间的异常,但他却是瞧了出来,即便是转瞬即逝,但以他对潘慧的了解,知道这小丫头定是隐瞒了什么事情。不过潘慧既然不打算告诉乙玄,他自然也不会在方才询问,是以等到五师弟离开了,他才决定好好问一问。 潘慧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能瞒过秦或,尤其是在知道了秦或与大师兄之间关系匪浅后,她对二师叔已经没了多少戒心。 她将那块布料从袖中取出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秦或瞳孔猛然收缩,右手伸出到一半忽而顿住了,停在半空中颤抖着,就是再难前进半分。 若说长明轩之中还有谁能第一时间内一眼认出这块布料的来历,绝对不会是长明轩主杜贺,而是教习长老秦或! ------------ 第196章 师叔询问(三) 杜子昂虽说是长明轩主杜贺的独子,但因着杜贺一直忙于门派之事,所以杜子昂自幼是被二师叔秦或带大,就连功法亦是由秦或教授。只是杜子昂即为杜贺之子,自然是挂在杜贺名下,因此其虽于秦或有师徒之实,却并无师徒之名。 不过秦或素来不在意这些,对这个自幼教养在自己膝下的孩子倒是十分用心。 杜子昂在饮食起居上自有姨母封姿照料,那么练功修行上,就由秦或监督着了。好在这孩子天资聪颖,在修炼上竟是从未走过岔路,在十八岁之时便直接一脚踏入了人仙之境,成为长明轩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人仙修者,这样的成就即便是放在整个修仙界亦是不逞多让的。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谁也不会料到,十一年前的那件事情,竟是直接将杜子昂给毁了。 秦或看着桌上这片被鲜血染红的衣料,右手颤抖了半晌才一把将之握在了手中,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潘慧道:“自然是有人给我的,说是从任蓉手中发现的。不过他担心被人毁灭证据,便私下里交给了我。” 秦或顿了顿,轻笑道:“是方猇亭吧!昨夜第一个接触任蓉的人便是他,除了他,我再也想不出还有别人。” 潘慧沉默,却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将这块衣料拿出来。 二师叔既然能猜到是谁交给她的,难保其他人不会猜测到。知道的人越多,方猇亭便越是危险。 这一点,潘慧能想到,秦或自然也能想到。像是为了打消潘慧的顾忌,秦或笑道:“这几会让他按一日三餐来给你送饭。待我从拜月教回来后,他的安危便交给我来负责。” 潘慧顿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了下来。 她一直觉得任蓉遇害应是与她有关,然而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她也仅仅只能是猜测。即便是猜测,她也不希望再有人遭遇不测。如今二师叔既然答允会照看方猇亭的安危,她便也可以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秦或将衣料递回给潘慧,道:“这东西还是先收在你这里,待我从拜月教回来之后,我们再行探讨。” 潘慧点头,重新收回袖中。 不多时,乙玄便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个封条。 长明轩内惩罚弟子关禁闭有三种方式,一是去后山寒池思过,二是关入禁闭室,三是在该弟子的房间内加持封印,使其不能外出。 而这封条便是加持封印的符咒。 乙玄将封条往潘慧房门上一贴,道:“我已将官钰辰关入后山寒池之中,为了公平起见,你这几日亦不能外出,便好生在屋里修行思过吧!” 潘慧不敢有异议,躬身领罚。 乙玄此番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据官钰辰的说法,潘慧先前与刑真如有交往的事情不止他一人瞧见,还有当天一起巡逻的弟子。因此乙玄只能罚潘慧闭门思过几日,一来也算是小惩大诫,二来在他们从拜月教回来之前,也能避免潘慧出逃。 作为赏罚长老,乙玄做事倒是一直讲求一碗水端平,绝对不会因为私心喜恶去对别人做出判断。 秦或对潘慧打了一个眼色,要其稍安勿躁。 潘慧暗暗点头,并没有任何不满,明白乙玄师叔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 乙玄将封条再检查了一遍,对秦或问道:“二师兄可否动身了?” 秦或这才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淡淡道:“走吧。” 待得二人离开后,潘慧尝试性往外走了几步,岂止刚碰到房门便被一阵大力弹开。她思索了一下方才两位师叔离开时的轻松模样,心道莫非这道封印只是针对她的么? 她想了想,又移步到窗前,伸手想要去推窗,依旧被弹了开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她在长明轩内呆了十几年,虽说一直深居简出不喜与旁人接触,但这还是第一次被迫留在屋子里不能外出,却也新鲜。 不过虽说乙玄师叔要她闭门思过,可她现在却是一点修炼的想法也没有,又拿出了那块染血的衣料端详了起来。 她先前去大师兄小院察看时,已经将这片衣角与那件被人翻动过的衣服比对了一番,确实是那件衣服上面的布料,就连边缘都能与衣服上的缺角对应起来。 这片衣角既然是从任蓉手中发现的,那么自然是从凶徒身上撕下来的。只不过…… 能将任蓉一击毙命,凶徒的修为必然不低。既然不低又怎么可能被任蓉撕去衣角都未曾发现?除非…… 那人根本便是故意的! 故意让任蓉撕去衣角,故意放走纸鹤,故意不熄灭二楼的灯火让别人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任蓉。 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潘慧瞳孔猛然收缩,双手已是紧紧攥住了那片衣角,心头狂跳不止。 她想,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 那人可以抹去自身气息不让别人从任蓉身上追寻出他的身份,却又偏偏留下一片衣角,而且还是大师兄的衣角,只因那人想要陷害的其实是杜子昂! 她早该想到的。 那人从一开始的目的便只是《灯典》,杀掉任蓉只是为了留下一个线索——将凶徒指示为杜子昂的线索。 毕竟,知道藏经阁三楼所藏书籍为何的人本就不多,而且能轻易破开那道封印阵法的人必是轩主及其指定的继任之人。轩主早就已经修习过《灯典》自然是不需要偷盗,那么唯一的可能便只剩下那位继任者。而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也只有当年的杜子昂有这个资格。 且行凶之人必是熟悉长明轩内一切构造,更是对藏经阁一楼书架的摆放位置烂熟于心,若是再加上这片染血的白色衣角。 种种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人,那便是十一年前触犯门规被废黜功法逐出师门的长明轩弃徒——杜子昂。 潘慧的心在一瞬间凉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呆了十几年的长明轩在一时间变得如此陌生。十一年前,大师兄便已经被人赶出了长明轩,为何十一年后的今天,那个人依然不肯放过他,还要如此赶尽杀绝! ------------ 第197章 变成兔子(一) 方猇亭前来送饭的时候,看到潘慧房门上的封条愣了愣,不过依旧敲了敲门直到听到里面传来潘师姐的声音方才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看到方师弟如此畅通无阻地走了进来,潘慧心中越发肯定门外的封条只对她一个人有用。 食盒打开来,里面只有一碗云吞和几个凉菜。潘慧微微一笑,将云吞端了出来慢慢吃着。 她如今对吃食已是不大计较,唯一会有些兴趣便只有云吞。她倒是没想到今日厨房给她准备的便是云吞,原先有些烦闷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一点。 方猇亭默默坐在一旁看潘慧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直到一碗云吞见了底,连汤都已经全部被潘慧喝完了,他才问道:“师姐为何会被关在这里,难道是他们不许师姐再插手任蓉的事情了么?” 潘慧将碗搁在桌上,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方才说道:“不用担心,任蓉的事情我会继续查下去的。不过你也要明白,对于长明轩而言,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死了一名弟子,而在于长明轩的守卫是否出现了万无一失,护山大阵是否安然无恙。” 方猇亭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是个聪明人,潘慧话中的道理他自然也能理解,只不过因为死的是任蓉,他才分外在意了一些。 潘慧续道:“若凶手是外人,那也必然是一个极其熟悉长明轩内部构造的外人。我问你,你花了多长时间才将长明轩每一栋屋子、每一条小路甚至于每一棵枫树的位置都记清楚?” 方猇亭愣一愣,细细盘算了一会儿,方道:“三个月。” 长明轩的内部构造乍一看并不复杂,复杂的只是道路和枫树的位置。这些东西与屋子结合起来其实是一个错综复杂的阵法,而阵法的核心便是须臾殿内的那十二盏长明主灯。外人前来长明轩必定是有长明弟子陪同的,否则绝对会迷失在枫树之中。 方猇亭在一瞬间明白了潘慧的意思。 若是凶徒是个外人,轩内必然有弟子与其勾结,否则凶徒不会如此清楚长明轩的内部阵法走向。而若不是外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若不是外人,那岂非轩内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不!不是每一个人!按照潘慧今日的分析,凶手的修为绝对不弱于潘慧。可是,长明轩内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已经无人的修为能高于潘慧,于是,凶手的范围……便只剩下那一群长老! 方猇亭霍然瞪大双眼,心中满是震惊。 也难怪轩主与长老们会如此紧张,若当真是自己人所为,那岂非是长明轩要大祸将至了。 因为,谁都有可能,而他们又不敢随意猜忌,只能暗中调查。 潘慧颔首,眼中满是赞许。她看得出来这位方师弟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倒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孩子。 她等着方猇亭将这个消息消化了,方才说道:“方师弟,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方猇亭道:“师姐请说。” “十一年前的冬日,长明轩曾发生过一件大事,只不过我那是年幼,所以记不大清了。我今日总觉得任蓉被害一事与当年那件事情有着极大的关联。你可否帮我去将当年记录那件大事的卷宗找来?”潘慧并未将杜子昂的名字告诉他,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便越好,她如今都不能确定自己那部分缺失的记忆究竟是因为伤心过度而自行遗忘,还是被人强行洗去了。 若是后者…… 潘慧双眼一眯,心中冷笑。 看来有人十分惧怕她会去找寻真相啊! 既然如此,她若不去将真相寻出,岂非对不起那人的良苦用心! “十一年前冬日么?”方猇亭偏了偏头,将这个时间牢牢记下,这才将碗筷碟子收拾进食盒,站起身来,道:“我记住了。请师姐放心,我一定将那册卷宗找出来。” 潘慧点点头,淡淡笑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鸣锣声,那是须臾殿前的传声锣被人敲响了。 两人俱是一惊,对视一眼。潘慧点了点头,方猇亭便立马开门窜了出去,连食盒都没有带走。 潘慧将挥袖房门甩上,安静坐在桌旁,心中却满是忐忑,一双眼睛滴溜溜直转,总觉得会否是任蓉的遗体出现了什么意外。 鸣锣声响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停止。潘慧走回床榻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打坐修炼。如今她不能离开屋子,即便是再着急亦是无用,还不如好好修炼,等待方猇亭将消息给她带回来。 她一等便等到了掌灯时分。方猇亭回来时满是失魂落魄,整个人没有一分神气,就像是一棵被大雪压垮了小树苗一般毫无生机。 潘慧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她瞧着双眼无神的方猇亭,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猇亭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就是不说话。 潘慧从床上起身,缓步走到桌旁坐下,看着神情木然的师弟,道:“可是任蓉那边出了什么事?” 方猇亭瞳孔猛然收缩,双眸之中总算有了一点神色,却又立马恢复了黯淡无光,整个人依旧蔫蔫的。 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潘慧顿时来了脾气,轻喝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不说?不说就快点给我走人!在这里装死装活的给谁看!” 她原本被限制了自由便已经有些不痛快了,如今见着方猇亭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男子汉大丈夫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做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来作甚!即便是天被捅了个窟窿塌下来了好赖也有个儿高的人顶着,这世上有很多过不去的坎儿,但是绝对没有跌倒了爬不起来的人。 方猇亭显然是没想到潘慧竟然会发脾气,顿时愣了一愣,抬起头来呆呆看着潘师姐,终于开了口,却说出了一句让潘慧有如五雷轰顶的话。 “潘师姐,任蓉……我方才见着任蓉变成了一只兔子……” ------------ 第198章 变成兔子(二) 兔子?! 潘慧愣立当场。 为何会是兔子?怎么会变成了兔子?莫不是有人将任蓉的尸体调包了? 方猇亭一旦开了口,便好似找到了宣泄的渠道,不停地说了下去:“我赶到的时候,就见着任蓉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兔子的后腿,所有人都围在一旁,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同我一样的震惊和不解。” 他说着说着便站起身来,双手不住比划着,眼睛整得溜圆,脸上一片茫然不解,便好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来都会觉得惊恐。 他继续喃喃自语道:“我在那里整整站立了有一个时辰,看到任蓉的上身也慢慢变成了兔子的躯体,双手变成了前爪,然后是脖子,最后是头……” “潘师姐!”方猇亭猛地冲到潘慧身前,双眼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愤怒,已然是一片通红。他喘着粗气大声叫道:“我真的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任蓉就在我们面前变成了一只兔子!她变成了一只兔子!” 潘慧似是被他突然亢奋的情绪给惊到了,不由往后退开了两步。看着已然有些失控的方猇亭,她秀眉轻蹙,伸手一指点上了对方的眉心。 真气缓缓注入,方猇亭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呆若木鸡地看着潘慧,忽而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他们说,他们说任蓉是个兔精,不知道她混入长明轩之内究竟有何目的?如今阴差阳错被人杀了,也算是天理昭昭,自食恶果。他们还说,兴许任蓉就是那名凶徒的帮凶,只不过是那人觉得任蓉无用了,所以才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 方猇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让潘慧在一时间红了眼眶。 她想她知道为何这个少年会突然失控了。 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突然被人全盘否定,而且他还是亲眼所见,即便想要为其开脱亦是无能为力。这孩子其实是在难过自己的人微言轻吧! 只是,兔子…… 潘慧眉心一阵狂跳,连太阳穴都突突地抽跳了几下。 她一把将方猇亭从地上拎起身来,急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只兔子的模样?它的尾巴有多长?” 方猇亭被她问得直发愣,歪着脑袋思索了半晌,方才不确定地说道:“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挺长的……” “走!快带我去看看!”没由来的,潘慧竟是想到了当年那只突然失踪了的长尾兔。 方猇亭立马点头,转身便拉开门往外跑去。 潘慧此时却是将乙玄师叔留下来的那道符咒给忘记了,直直撞到了封印上,瞬间被大力弹得倒退了几步,险些没有站稳。 方猇亭回头看到潘慧这般模样,显然也想起了她门上的封条,顿时泄了气,颓废地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若说先前潘慧只是觉得行动受制有些不自在,现在的她便是动了怒。她将五盏长明灯尽数招出,对着门口的封印便是直接轰杀过去。只听得一声巨响,五盏长明灯全部炸开,整间屋子都震动不已,而门上贴着的那张封条骤然发出七彩光亮,照得潘慧一时间睁不开眼。 潘慧在屋内看不清楚封印的情况,但是屋外的方猇亭却看得真切。 他只发现原本无形的结界在被攻击的一刹那闪现出了七彩流光,光晕将整个小屋全部笼罩在内,让外面的人都完全看不清屋内的情况。 方猇亭往回冲了几步,即可被强大的威压逼得倒退开来。他一时之间没了注意,只能站在屋外着急得乱转。 屋内,七彩光芒还在不住照耀着潘慧。潘慧此时已然睁不开眼,只能运起全身真气勉力抵抗这股渗人的威压。但是,磅礴的威压之下,她全身骨头一寸一寸痛了起来,经脉也被压迫得仿佛要开裂了一般,最恐怖的还是灵识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攻击,似是要狠狠惩罚她方才的不敬。 就在这时,潘慧腰间悬挂着的那盏袖珍长明灯亮了起来,而潘慧只感觉全身一轻,所有的压力在转瞬间消失不见,她直接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她睁开双眼,看到眼前这片熟悉的黑暗,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这里是被冰蓝冥焰吞噬掉的那个困阵,不过她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困阵竟然可以阻隔封印的威压。到底是因为这个阵法比乙玄师叔留下的封印更为高级,还是因为冰蓝冥焰的灵力更强? 她此时没有功夫去研究这个。冰蓝冥焰已经操控着那盏袖珍长明灯在前面飞着带路,她赶忙跟上。 如此一灯一人跑了片刻,长明灯重新回到潘慧腰间,困阵被其收了起来,黑暗也随之消失。 潘慧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已经出了屋子,就站在方猇亭身后不远处。 她心中不由一喜,轻抚了一下腰间的长明灯,将方才被封印压迫得疼痛不已的筋骨活动开来,这才走到方猇亭身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方猇亭转头看到潘慧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不由满脸惊愕。他木然抬起手指着那座依旧闪了七彩流光的小屋,又愣愣地望着潘慧,完全不明白师姐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潘慧现下里还不想将冰蓝冥焰暴露出来,便莞尔一笑,道:“还愣着干嘛?赶快走!” 如今她已不再屋内,封印一会儿找不到她,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平常。反正她屋子里本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算有人进去了也不会找到什么。更何况,她这些年来一直冷漠示人,整个无渊殿之中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偷偷摸摸进她的屋子。 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了须臾殿前。 此时的须臾殿外依旧有很多人围着不肯离去,有眼尖的瞧见潘慧来了,连忙招呼了一声,大家赶紧让开了一条路方便潘慧进去。 长明轩主早已赶到了须臾殿,而殿外围观的这些弟子边上被杜贺呵斥出去却又不肯离开的。此时他们瞧见潘慧来了,便赶紧让她进去。 谁都知道潘慧是轩主最得意的亲传弟子,没有之一,轩主应该不会将潘慧也赶出来才对。 而且在一堆师弟师妹里面,潘慧只对任蓉一人另眼相待。所以他们现在其实很想知道的是,潘师姐若是看到了变成兔子的任蓉,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 第199章 变成兔子(三) 潘慧一脚踏入须臾殿中,忽而转过身去,看着身后那群师弟们脸上或是好奇或是担忧或是幸灾乐祸的神情,便是直接冷冷一笑,道:“一群人围在这里做什么?晚课都做了么!还是说你们都觉得自己现在修为足够高深,可以不需要做晚课了,嗯?!” 一众弟子面面相觑,这才发现竟是已经到了做晚课的时辰,只是因着这一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已然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 潘慧一双清亮的眸子扫视过众人,看得他们一个个都惭愧地低下头去,这才重新转身走进须臾殿内,留下一群人在殿外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倒是方猇亭走到平日里自己做待的位置上,将石刻台子上面的积雪扫落,盘腿坐下开始运行心法。 众人见到方猇亭这般模样,便也只要各人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块台子上做起了晚课。 潘慧原本就只是想教训一下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如今训斥过了便也不去管他们在外面究竟有没有乖乖做晚课,径直走入了清凉阁内。 杜贺在里面早已听到潘慧在训斥众人,知道她因为任蓉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便也由着她。不过他此时奇怪的是,他分明记得乙玄师弟临走时已将潘慧关了禁闭,她又是如何出来的? 潘慧走入清凉阁内,看到杜贺竟然也在,赶紧行礼道了一声“师父”。 杜贺颔首,侧过身去看着潘慧,指了指一旁草席上的那只兔子,道:“你可是来见它的?” 潘慧顺着杜贺的手指看去,就见一只纯白色的长尾兔侧躺在草席上,毛色早已失去了光泽,腹部有着深褐色的血迹,早已干涸,一条长长的兔尾卷曲在身旁。 潘慧有如遭遇雷击般愣立当场,尘封的记忆有如奔涌的洪水顷刻间涌入脑海之中。她静静看着那只长尾兔,缓缓俯下身去,却是伸手覆上了兔子已经合上的双眼。 她在恍然之间明白了任蓉为何在死后不肯闭眼,原来竟是害怕自己在恢复原身之后不会被她认出来。 潘慧忽而紧闭双目,脸上露出不忍神色,似乎想要求证什么却又在害怕真相。 半晌,她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猛然睁开眼,轻轻将兔子的眼皮拉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对阴阳眼,一只血红,一只灰黑。只不过此时的这对阴阳眼已经瞳孔涣散,毫无神采。 潘慧扬起头,拼命眨了眨眼,依旧没能把泪水挤回去。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她紧紧咬住下唇才算是没有呜咽出声。 这只小兔子,分明就是她年幼之时大师兄送给她的那只,只不过她并不明白为何大师兄离开长明轩之后这只长尾兔便失踪了,也不清楚为何大家都忘记了它的存在。可是,方才看到师父神情的一瞬间,她忽而明白了过来。 并不是大家都忘记了这只兔子,而是所有人被被要求三缄其口,就如同大师兄离开的原因一样,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及,即便被她问起也必须说不知道。这才是她以为自己记忆出错的真正原因吧! “师父……”潘慧站起身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杜贺,呢喃道:“它是来找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它如何能瞒过大家变成了人,但是,我不相信它会是内奸。它只是来找我的,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小兔子……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将脏水泼在它身上!” 杜贺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潘慧因为悲愤而颤抖的肩膀,道:“为师知道。明日,绝对不会再有一个人说出那样的话!” 潘慧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杜贺又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才负手而立,道:“你先回去。这几日不可再随意出来了,否则你乙玄师叔那里可不好交代。” 他没有问潘慧究竟是如何出来的。他知道潘慧身上应该有着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对于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选择了相信,就像当初他也相信杜子昂一样。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儿子绝对没有做那种事情,但是那孩子性子太硬,面对众人的指责和官菲儿无声的控诉,杜子昂愣是一句辩解都没有,最后逼得灯祖和他不得不将那孩子逐出师门。原本他是想着让杜子昂去尘世间磨砺一番也好,岂料灯祖竟然在一怒之下直接废去了那孩子一身修为,让其变成了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废人。 看着自己的孩子遭受如此罪过,作为父亲,杜贺不可能不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杜子昂头也不会地离开了长明轩,从此再也没有传回一丝消息和行踪。 杜贺知道,二师弟那边一定会有杜子昂的消息,但是二师弟不说,他便也不去问。因为倘若那孩子真的有难,二师弟绝对不会安心留在长明轩之中教导新弟子,所以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他明白那孩子无恙。 “去吧……”杜贺又淡淡吩咐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面对杜贺难得的慈祥模样,潘慧愣了愣,不由得多看了师父几眼,总觉得师父眼中好似带着几许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只在这一刻,她才忽然发现师父真的老了。 潘慧鼻头一酸,险些又哭了出来,只能生生忍住。 她伸手摸去脸上的泪痕,抱拳行礼道:“多谢师父成全。弟子先行告退。”说着便退出了清凉阁。 再离开的瞬间,她再次回头看了长尾兔一眼,眼前浮现出任蓉的音容笑貌,眼眶瞬间又湿了。她却是笑了笑,对着早已没有了呼吸和生命的长尾兔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谢谢你让我走出了多年的阴霾,谢谢你让我明白了风雪之后必有晴天。 看到潘慧大步走出须臾殿,那一群正在殿前打坐的弟子们纷纷好奇地将目光投在了潘慧身上,很想知道那只兔子最后的结局是怎样。 一双丹凤眼速度瞪起,潘慧轻喝一声:“看什么看!做晚课都如此不用心!全部留下来多练一个时辰!”说着便是一甩头,大步流星地走了,一头长发在夜风之中飞扬飘逸。 ------------ 第200章 再次失窃(一) 二月仲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长明轩在经历了一场大雪和连续几日的阴天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潘慧在初四那日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小屋,虽说她很是好奇冰蓝冥焰吞下的那个困阵是否能悄无声息地随意出入任何地方,但她如此修为不足,本就无法驾驭冰蓝冥焰,故不敢轻易尝试。 方猇亭也每日按时送来三餐以报平安,并告诉潘慧因着藏经阁三楼书册失窃一事,最近他们都不得进入藏经阁翻阅卷宗,因此他还未能有机会去查找十一年前的真相。 潘慧倒是不急,正好平心静气地修炼功法。 她反复思量了几日,总觉得凶徒一定是十分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在意什么,知道谁是她的逆鳞,所以才会杀了任蓉。为的不仅仅是触怒她,更重要的是——要让她与大师兄反目成仇。 那人故意留下一片衣角作为指认大师兄的证据,又将她十分看重的任蓉杀了诬陷于大师兄,要的便是让她憎恨! 显然那人并不知道她与大师兄已经见过面并和好如初,也不知道她很清楚大师兄功法全无根本杀不了任蓉,才会设下如此歹毒的圈套。看来此人与十一年前的事情绝对有关联,说不定当年害得大师兄被灯祖废黜功法逐出师门便是此人所为! 如此看来,官钰辰倒是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了,否则他怎会不知道凶徒的目的而反去陷害刑真如? 只是,引起长明轩与火魔宫两派之间的争斗,与官钰辰而言,又有何好处? 潘慧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无法推测出凶徒的身份。毕竟当年杜子昂被废之事她已全然不记得了,如若能够将那段记忆找回,也许她才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所在。如今…… 夜幕无声无息地降临了,潘慧准时从入定之中醒来,却发现方猇亭今日没有来送晚餐。 她霍然起身,凝神去听屋外的声音,无渊殿之中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轻响,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再远了也是悄无声息。 潘慧将窗户打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仔细算算时辰倒是弟子们做晚课的时间。如今长明轩内只剩下一众未及三灯修为的弟子,三灯以上的全部跟着二师兄下山历练去了,也难怪无渊殿内会如此冷气。 不过,潘慧却觉得今日冷清得有点奇怪。 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偷偷出去看一看的时候,两道人影出现在无渊殿内,在月色之下神色匆匆,就好像是刚从远处赶回来一般。 潘慧定睛一看,已是笑了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离开长明轩去拜月教求证的秦或与乙玄二人。 二人显然也瞧见了窗前的潘慧。秦或对她微微点了下头,让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乙玄二话没说便解除了房门上的封印,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外说道:“我与你二师叔拜访了拜月教,那位观澜公子也已证实你所言非虚,如此便再没有理由关你的紧闭。不过,我长明轩与火魔宫实乃宿敌,切记日后不得与那刑真如再有瓜葛,否则严惩不贷!” 潘慧忙道:“弟子谨遵师叔教诲!” 乙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忽而听见一阵急促的钟声传来。三人均是神色大变,立马运气身法便朝着山门的方向飞掠而去。 这是山门那口警钟发出来的声响,如此紧促必是有强敌来袭! 三人赶到山门时,就见得一群女子齐刷刷地立在长明轩山门之外,每个人都是黑衣黑发,黑衣之上有金丝阴线勾勒出来的朵朵彼岸花,黑发之上用来束发的却是一根青青的树枝。 这是…… 绮魂巅的人! 魔门十二殿之中为数不多的两个纯女子门派——拜月教与绮魂巅。 拜月教中人穿得均是流云追月的灰色衣服,而绮魂巅则是清一色的彼岸花黑衣,束发所用的更是绮魂巅内独一无二的梦魂枝。 传闻这种梦魂枝可以控制生人的魂魄与亡者的亡灵,因此人间界内早有流言猜测,说冥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便在绮魂巅之内,为绮魂巅所把守着。 潘慧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来历,只因绮魂巅与长明轩本就是邻居且一直交好,偶尔也会有绮魂巅的弟子来长明轩内作客。不过瞧着今日的架势分明是很不友善,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琢磨,难道说绮魂巅与长明轩之间发现了什么摩擦不成? 显然秦或与乙玄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了一眼,秦或扬声道:“不知绮魂巅的诸位道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如今天色已晚,风寒露重,诸位不如去我须臾殿内一叙?” “哼!不必了!”领头的那名女子冷哼一声,道:“我等今日前来是来找你们长明轩要人的?!” 秦或疑道:“要人?不知冼玫长老所要是何人?” 两派比邻已有上千年,彼此之间也甚是了解,秦或虽说不认识后面那些小辈,不过绮魂巅的演武堂长老冼玫,他倒是认得的。正因认得,他才觉得奇怪。 冼玫与他一样都是负责教习弟子的长老,轻易不会离开绮魂巅,今日怎么会突然率众前来,而且还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冼玫怒道:“今日有人潜入我绮魂巅偷盗,使得正是你长明轩的功法。我们一路尾随那人到此,就见那人钻入山门之后便不见了踪影。你们快点将人给我交出来!不然休怪我不顾两派多年情分!” 潘慧心头猛然一跳,忽而觉得绮魂巅失窃的不会是《魂典》吧! 数日前,长明轩的《灯典》刚刚被盗,他们到现在都没能找出凶徒行踪。今日绮魂巅又找上门来说长明轩之中有人前去她们那边偷盗。 莫非竟是同一人所为? 若当真是一人所为,那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在如此风口上,他不好好藏匿踪迹,却还前去绮魂巅偷窃,当真是将两派都不放在眼中了! ------------ 第201章 再次失窃(二) 秦或眉头随即深深蹙起,道:“不知那个窃贼身形样貌如何?还请冼长老形容一番,我们也好比对着将那人寻出来。” “哼!这才像句人话!”冼玫又是一声冷声,浑然没有正眼瞧向秦或,傲慢道:“那人身高八尺左右,一身白衣,长发披肩,戴着一张面具让人看不清长相。不过,他放出的长明灯足有五盏!” 八尺!白衣! 潘慧急急转身往无渊殿奔去。 钟声响起至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人动作再快也绝对来不及将衣服放回去。她现在只消去大师兄的小院瞧上一眼便知是否有人又要栽赃陷害了! 就在此时,冼玫双眼一眯,喝道:“哪里去!” 庞大的威压直接朝着潘慧侵袭而去,震得她大脑一阵剧痛,险些瘫倒在地上。幸而秦或动作快,直接窜到潘慧身边将她托住。 但此刻潘慧却没有精力来道谢。她只觉得脑海之中有如被万千根细针扎入,疼得她连呼吸都困难,魂魄好似在体内不停咆哮,亦是痛不欲生。 “冼玫,你竟敢以大欺小!”秦或怒火中烧,对着冼玫便是一掌拍去,掌风之中夹带着滔天的怒气。 绮魂巅功法修炼的是魂识而非,冼玫自然不敢硬抗秦或这一掌,赶忙侧身避开。但她身后的弟子却因为一时闪避不及,直接被掌风击得倒飞出去,瞬间滚落下长明轩山门前的那条长阶。 冼玫却是丝毫不顾及自家弟子死活,只是冷笑一声,道:“她若非做贼心虚,逃什么?!”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过对潘慧的攻击,说着便又是双眼一眯,加大了对潘慧魂识的压迫。 潘慧立时惨叫一声,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全身都在颤抖了起来。那种魂魄被硬生生刺穿的感觉,实在不是外伤可以比拟的。 八盏长明灯出现在身旁,乙玄双手做爪状,直接对着冼玫抓去。 长明灯的炫目威能使得冼玫不得不运起身法闪身躲避,倒也没有办法再继续攻击潘慧的魂识,只能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乙玄身上。 冼玫的攻击刚一撤离,潘慧便恍恍惚惚地软倒在了秦或臂弯之中,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仿若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全身还在不住地颤抖。 她现在意识已是一片模糊,魂识好似筛子一般千疮百孔,剧烈的疼痛让她睁不开眼,只能咬紧牙关才能阻止呻吟溢出。她重重喘着粗气,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开始努力运转功法,想要用真气将魂识修复。 可是真气方一开始运转,原本有如蚂蚁啃食一般的疼痛顿时加剧,使得她忍不住痛呼一声,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寒意一阵接着一阵袭来,直接将她的神经都冷得麻木了。 就在这时,一股暖流从背后缓缓注入她体内,潘慧只觉得全身经脉又痒又痛又麻,即便闭着眼睛,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天旋地转,整个人呈现出头重脚轻的状态。 秦或见她这般模样,不由自责了起来。 他曾经答应过杜子昂要好好照顾潘慧,可如今潘慧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重伤,他实在是有负杜子昂的重托! 他为今能做的便只有帮助潘慧疗伤,否则魂识一旦受损严重,以后都将难以恢复。 而另一边,冼玫已经将全部心神放在了乙玄身上,不敢有丝毫马虎。 绮魂巅的功法只修炼精神力,注重灵魂攻击,故而近战能力十分弱,一旦遇上精神力高于自己的人那便十分危险,介时不但伤不到对方还有被人近身的危险。因此绮魂巅弟子在修习精神力之外还要勤加修炼身法,使得自己可以随时逃脱。 面对冼玫的全力攻击,乙玄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身体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泥沼之中,全身经脉似乎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般,真气运行起来也有了怠滞之感。 他不由暴喝一声,真气自丹田之内奔涌而出,瞬间将阻塞的经脉冲开,反噬之力直接震得冼玫身形一顿,从半空之中跌落。 绮魂巅演武堂另外一名长老吕方仪连忙冲了过去将冼玫接住,一扭头便是直接对着乙玄发出了攻击。 就在这时,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落下,将众人笼罩在内。吕方仪一时感觉脑海如遭重击,连忙将精神力收回守住魂识,这才好受了一些。 而乙玄则是被一阵大力拉扯着后退到了秦或身旁。 一名老者凌空飞渡而来,在皎洁的月光下如苍鹰一般凌厉。他在半空蓦然诡异地停滞住身形,将冷厉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向众人,莫名地让人呼吸忍不住一沉,连心跳都变得吃力起来。直到绮魂巅一众女子齐齐后退了几步,他才状似无意的轻哼一声,缓缓落在了秦或身前,将长明轩弟子尽数挡在了身后。 只见他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整盘在头顶,一根黑玉簪子固定住发髻。此时的他一双鹰眸竟是比头上的黑玉还是深邃几分,只淡淡一眼就好似比长明轩的护山大阵还要厉害几分,愣是骇得对面没有一人敢往前走上一步。三寸长须随着他浅薄的呼吸轻动,分明无风,褐色衣袍却鼓动得猎猎作响。 “杜贺!”冼玫在师妹吕方仪的搀扶下站稳身形,定了定心神,对着姗姗来迟的长明轩主冷喝一声,努力让自己显得有几分气势:“你来得正好!你长明轩弟子偷盗我绮魂巅功法秘籍!你今日若是不能将人交出,我等势必与你没完!” 杜贺淡淡撇了她一眼,道:“就凭你?这话顾秀华可以说,你……没有这个资格!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演武堂长老,也敢在老夫面前放肆!顾秀华平日便是如此教导你们的?!” “你……”冼玫被他轻蔑的态度激得怒气直往后脑窜,一时间忘记了对方是长明轩主,就连她们绮魂巅尊主顾秀华亦直言不是其对手。她右手怒指杜贺,喝道:“你,你莫要欺人太甚!” 杜贺轻轻捋了捋胡子,冷笑一声,道:“欺人太甚的是老夫么?你身为绮魂巅演武堂长老,却自降辈分对一名小辈动手,羞耻二字你可还会写?!” 冼玫顿时理屈词穷,老脸涨得通红。 ------------ 第202章 再次失窃(三) 吕方仪连忙说道:“杜轩主,你莫要转移话题!我等追踪那名窃贼到此,分明见到那人进入了长明轩。那人在绮魂巅时已与我门下弟子有过短暂交手,使的确是你长明轩的功法,且起码有五灯之能!” “哦?!你们亲眼所见?”杜贺神情自若,丝毫不为所动。 自《灯典》失窃以后,长明轩内所有长老为了避嫌,每日均无外出,而秦或与乙玄两人虽说前往拜月教,却也是同去同回,更不可能是他们。如此算下来,那就只有长明轩一众弟子有这个可能前去偷盗。只可惜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只有潘慧一人修得五灯,潘慧连日来被关禁闭与自己屋内,又怎么可能出去行窃。 绮魂巅一口咬定窃贼是出自长明轩门下,简直是荒谬至极! 有了冼玫的先例,明白杜贺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吕方仪倒也收敛了许多,语气虽说未有多少恭敬却也不似冼玫那般盛气凌人:“自然是有人亲眼所见。青狐,你出来!” 随着吕方仪的叫唤,一名看起来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子从人群中走出,长得还想清秀,就是眼角有些飞翘,在低头的瞬间让人恍若看到了一只狐狸。 杜贺眉心轻蹙,对这个女子直觉上便是不喜,尤其是此女眼神闪烁一直不敢与人对视,即便是低着头一双眼珠子依旧滴溜溜的乱转,更是显得有几分狡诈。 “杜轩主,此乃我门下弟子谷青狐,便是她第一个发现那名窃贼。”吕方仪对杜贺解释完后又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弟子,道:“你将今日所见如实告知长明轩主,不得有半句谎言。” 谷青狐恭声应道:“弟子遵命。” “且慢。”杜贺却在此时阻止了谷青狐开口。他看似无意地扫了那名低眉顺眼的女子一眼,转身对秦或说道:“二师弟,你先带慧儿回去疗伤,切莫留下病根。若有难处便去找三师弟帮忙。” 长明轩执灯长老夏之初在一众师兄弟之中排行第三,乃是门派中公认的武痴。他此生最大的喜好便是追求武道与仙道的最高境界,因此在修为达到了半步天仙之时他便直接停止了“天地长明”的修炼,而是将精力放在了强化肉身与精神力之上,力图在将这两者也修炼成巅峰。 如若说长明轩之中还有一人可以轻松与绮魂巅功法抗衡的话,便是夏之初了。 今日如此大的动静都未见夏之初出现,看来他是算准了杜贺作为长明轩主绝对不会容忍他人在自家门口撒野,便也懒得现身继续闭关修炼。 对于这位师弟的癖好,杜贺向来是听之任之,毕竟长明轩中确实也需要有一位专注与修炼的长老给一众弟子作好榜样。 秦或点了点,抱着潘慧便直接往夏之初独居的那座山峰走去。他是完全没有把握能将潘慧受损的魂识修复完全,还是干脆一点去找三师弟比较好,也省去他浪费修为的麻烦。 待得秦或走远了,杜贺方才转回神来看向一直低眉顺眼不说话的谷青狐,淡淡道:“说吧。” 谷青狐忙道:“晚辈今日路过藏百~万#^^小!说之时见负责登记录入的两位师妹全部晕倒在桌案前,晚辈还未来得及冲入藏百~万#^^小!说内,就见一名白衣人从顶楼跃下。晚辈赶忙发出警报便追了上去。但可惜晚辈不是那人对手,最后虽说有姐妹前来相助,还是让那人逃脱了。” 杜贺淡然道:“也就是说,你并未看到那人拿走《魂典》。” “晚辈确实未曾亲眼所见。但负责看守藏百~万#^^小!说、记录书册借阅事宜的姐妹们每日都会都会在晨昏时讲顶楼检查一遍。今日那名白衣人出现之后,赶到的姐妹们发现放置在顶楼的《魂典》已然不见,不是那人偷去的又会是何人?”谷青狐恨声说道,一脸的倔强。 杜贺神情依旧淡淡的,却让绮魂巅众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不同于尊主顾秀华的魂力压迫,而是全身筋骨都被巨大的力量所挤压的痛苦。 绮魂巅功法只修精神力不修体魄,因此她们的修为强弱与体内真气全无关系,至于魂识强弱有关。如此悍然遭遇杜贺的重压,一个个已是抵抗不住,浑身都是冷汗。 乙玄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大师兄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竟是已迈入地仙大成之境,也难怪绮魂巅众人会被其压迫得如此难受不堪。 杜贺就这般安静站在长明轩山门口看着绮魂巅那一群相互扶持站立的女子,半晌方才开口道:“你且说说说男人年岁几何?” 谷青狐此时已被杜贺的威压震得站立不稳,若非吕方仪在背后托住她,只怕她已经瘫倒在地了。她努力吞咽下一口口水,这才颤抖着声音说道:“那人带着面具,晚辈并未看见那人的容貌。不过缠斗之时晚辈倒是瞧见了那人的一双手……” 谷青狐顿了顿,良久为听到杜贺发问,便只能硬着头皮续道:“他的手看起来十分干净细腻,并无苍老的痕迹。一个人不论面容如何年轻,手却绝对是能准确地暴露出他的真实年龄。那位白衣人的手甚是年轻,晚辈斗胆猜测,那人年岁绝对不会超过三十。” 杜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可确定自己未曾看错?” 谷青狐忙道:“晚辈可以确定!绝对没有看错!” “好!”杜贺忽而轻笑一声,将威压撤去,道:“你能确定便好。你们都可以回去了。那名行窃之人绝非我长明轩弟子。” 冼玫方从威压之中缓过劲来,听到杜贺的话立马跳将起来,大声叫道:“怎么可能!一众弟子全部看得真切,那人的的确确使用的是你长明轩的功法,并且还放出了五盏长明灯!这世上除了你长明轩的弟子,还有谁能够动用得了长明灯的力量?!” 绮魂巅与长明轩好歹比邻上千年,自是清楚长明轩的功法与别家的不同——只有修习了“天地长明”,才能从十二盏长明主灯那里借到力量。 别家的法器或许还能伪造,只有长明灯是任何人都伪造不出来的! ------------ 第203章 封闭山门(一) 杜贺冷笑一声,道:“五灯以上的修为,我长明轩之中只有一名年轻的女弟子,其余的都是老夫这样的糟老头子。老夫实在找不出一位符合尔等所描述的身长八尺修为已达五灯的白衣年轻人。” “怎……怎么可能!”谷青狐惊呼一声,脸上满是震惊:“晚辈亲眼所见,绝对不可能有错的!” “难道还是老夫在说谎!”杜贺轻哼一声,冷冷一眼瞪去,庞大的威压立时让谷青狐站立不稳连连倒退。 吕方仪赶忙上前将弟子护在身后,硬扛着地仙的强大压力,道:“杜轩主息怒,小徒绝无此等冒犯之意。只是《魂典》关系到我绮魂巅存亡,还请杜轩主见谅。不知能否将贵派五灯修为以上的弟子全部请来,我绮魂巅功法练习精神力,只要那人站在我们面前,就算他乔装改扮过,我等绝对能辨认出来。” 吕方仪原本以为自己这般说法合情合理,为了长明轩的清白,杜贺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岂料她话音未落便瞧见杜贺一双黑眸之中的寒气更甚。吕方仪一时摸不透对方的想法,又总觉得杜贺一直在庇护着什么,便更加肯定窃贼就在长明轩内。 她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激将,却看见对方一甩手袖,淡然道:“老夫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再有疑问,让顾秀华自己来!” 说完,杜贺便再也懒得多说一句,直接掠起身形离开了,留下绮魂巅众人在山门之外面面相觑。 乙玄笑道:“我长明轩内并无客房方便客人留宿。夜里更深露重的,你们一群女子也实在不好露宿荒野山林,诸位还是请回吧!” 他方才一时不慎险些着了冼玫的道,如今场子被杜贺拿了回来,乙玄分外觉得解气。 冼玫顿时暴跳而起,刚要说话便被吕方仪一把拉住。 吕方仪被她摇了摇头,要其稍安勿躁。她们这般前来确实是鲁莽了一些,先且不说没有切实的证据,即便是有,若是对方咬死不松口就是不肯将人交出来,她们也是没辙。毕竟杜贺的修为摆在那里,她们完全不是对手,更别说长明轩之内还有一名传闻之中的武痴,听说那人的修为比杜贺还要高上许多。 她们一群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地仙初成的冼玫长老,这放在绮魂巅之中已算是高手,但在长明轩面前还是不够分量的。 吕方仪心下轻叹:看来还是得回去请尊主出面了。 如是想着,她随意对着乙玄拱了拱手,道:“告辞!”说完便拉住冼玫带着一众弟子离开了长明轩。 乙玄看着对方的身影全部消失在石阶上,这才哂笑一声,转身往后山寒池走去。官钰辰已经被关在里面多日,他需要去看一下对方的情况如何。 潘慧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虽说秦或第一时间便带着她去找夏之初疗伤,但她此刻依旧觉得整个脑袋都是疼的,只要稍微动一动魂识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秦或见她这般模样,赶忙走上前去一指点住她眉心,真气缓缓输入帮助她缓解痛苦。 半晌,潘慧终于感觉稍有缓和。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奔到桌前倒了一杯隔夜的凉茶灌下,方才长出一口气,重重喘息了起来。 秦或在一旁关切地问道:“可还有哪里难受?” “就是脑袋还有一点疼。”潘慧抬头揉了揉人太阳穴,恨声道:“好不要脸的老太婆,竟然直接偷袭!” 看来她有必要去向三师叔讨教一下精神力的修炼法门了。她可不想被人直接攻击到魂识之中。魂识一旦受创,轻者头痛欲裂痛不欲生,重者直接成为白痴。那人实在狠毒,一上来便直接对她这么一个小辈下手,看来绮魂巅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师父已经教训过她们了。”秦或明白潘慧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去劝解。作为长明轩教习长老,他的护短早已出名。昨日潘慧被冼玫不顾身份的偷袭暗算,这笔账他迟早要讨回来。别说对方只是一名演武堂长老,即便是绮魂巅的掌门顾秀华做了这样下作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潘慧冷笑一声,道:“师父教训过她们那是师父的事,我被人偷袭暗算了那是我的事。”她为人素来不喜记仇,只因有仇当场便会报了,如若是无法当场报仇,那么她一定会狠狠记下,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她如今不是那冼玫长老的对手,但不代表她永远都超越不了对方的修为。那老女人看起来已经年逾半百,却不过地仙初成的修为,显然资质平庸。潘慧素来自负,也知道自己的天赋极高,那她要想超越冼玫也最多就是十年左右的功夫。 不过屈屈十年,她还等得起! 秦或道:“慧儿,我与你三师叔已经说好了,这几日都要去他那里疗伤。如今《灯典》一事尚无眉目,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照顾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他与乙玄此次前去拜月教求证刑真如是否与潘慧和观澜同行一事,确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与火魔宫脱不开关系。 且官钰辰为何会无缘无故去陷害刑真如?这也是关键所在,虽然那小子昨夜对乙玄承认,说他此举只是想给长明轩一个名正言顺打压火魔宫的理由。 但以秦或对官钰辰的了解,这小子从来就不是鲁莽之人。先且不说这一年多来他将长明轩巡逻守卫之事安排得甚是严密妥当,就说十一年前他在天禄山脚下跪了足足七日只是为了让杜贺答应封印潘慧对杜子昂那件丑事的记忆。如此的隐忍和坚韧,这孩子的心性绝不一般,又岂会在陷害刑真如一事上故意露出破绽让人一眼识破。 秦或拍了怕潘慧的肩膀,道:“你先好好休息,晚点自己去你三十岁那里。我先去……” 他忽而脸色一变,急急止住话头,冲出房间,站在无渊殿的空地上望着山门方向,神色肃然。 一个清雅的女音突兀地飘荡在长明轩上空,恬淡却又带着几分空灵。 “绮魂巅顾秀华前来拜访长明轩主!” ------------ 第204章 封闭山门(二) 伴随着清雅嗓音一同出现的还有绵绵不绝的魂力。 潘慧心头狂跳不止,直觉这位自称顾秀华的女子比昨日见到的冼玫不止厉害几许。这人的魂力并未攻击任何人,却让人感觉到了魂识都在剧烈的颤抖,就仿佛是一个柔弱的孩子遇上了猛虎野兽一般瑟瑟发抖。 那是在绝对力量面前的屈服。 秦或心中骇然,暗道一声:好强! 他分明记得顾秀华与冼玫同岁,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地仙大成,倒是比冼玫不知道高明多少。单她此刻露出来这一手便足以震慑长明轩一众弟子的心神。 顾秀华站立在长明轩山门外,分明瘦弱的身子端庄地站着,却让一众守卫弟子均不敢上前。 她淡淡一笑,早已不再年轻的面容顿时显得雍容华贵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霸道异常的魂力将长明轩覆盖,竟是隐隐有压过顾秀华一头的趋势,将那些修为尚浅此时已然在顾秀华魂力压迫下呆若木鸡的长明轩弟子解救了出来。 顾秀华立时将魂力撤去,轻笑道:“素闻长明轩执灯长老夏之初是一名体魂气三修的强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魂力之强让老身都自叹不如!” “顾尊主客气了。论魂力强大,绮魂巅若是自认第二,这世上恐怕无人敢自称第一!” 杜贺凌空而立,一身褐色衣袍被春日的山风吹得上下翻飞咧咧作响。他依旧是惯有的冷漠模样,朗声道:“顾尊主远来是客,还请入门一叙。” “正有此意。”顾秀华倒也不推辞,直接一脚踏进山门,一步一步踩过石阶走上青石板大道,朝着须臾殿的方向走去。 杜贺已经站在了须臾殿前,静静等待对方到来。 秦或回身看了站在门口的潘慧一眼,道:“我过去看看。你快去找你三师叔。” 顾秀华方才的魂力压迫虽说没有任何攻击性,但潘慧昨日魂识已经受损,今日再被顾秀华这么一压,伤势恐怕又加重了几分。 杜贺方才已经传音让他前去须臾殿,应该是为了昨日绮魂巅《魂典》被盗一事。他此时无暇顾及潘慧的伤势,便催促她去找夏之初。 潘慧此时已是脸色惨白,脑中更是疼痛欲裂,却倔强着不肯出声,只紧紧咬住下唇,一双眼眸透出灼热的光芒。 原来这才是绮魂巅功法的真正威力。直接能影响别人的灵魂之力,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看到潘慧这般模样,秦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又叫了一句:“慧儿?” 潘慧深吸一口气,虚弱着声音答道:“慧儿听见了。师叔不必担心,慧儿马上去寻三师叔疗伤。” 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受如此重的创伤。以往的那些内伤外伤只要调息吃药便能痊愈,可这次的魂识受损她却没有办法自行调理,只能求助于三师叔强大的魂力。 潘慧死死咬住后槽牙才让自己没有痛呼出口,额头与背脊上早已爬满了冷汗,两个太阳穴撕裂般的痛,就好似要被什么东西劈来一样,青筋暴起,突突突地直跳。 秦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走过来一把搀住潘慧便掠起身形往夏之初的住处飞去。 将潘慧交托到三师弟手上,秦或这才敢去须臾殿。而潘慧早在来的路上便痛晕了过去,却一直没有呼喊一声,连呻吟都不曾。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她躺在自己小屋的床榻上,方猇亭单手托腮杵在桌上打着盹,脑袋时不时往下磕一下又抬起来。 潘慧忽而就想起了任蓉,想着从前她半夜修炼的时候,任蓉便也是这般坐在桌旁打瞌睡,明明困得不行了却坚持不肯回房睡觉,一定要整夜整夜地陪着她。 泪水在瞬间涌了出来,潘慧努力地眨眼,直到最后双眼泛红一片都还是未能将眼泪被挤回去。她连忙狠狠咬住右手食指,方才将哽咽声抑制在喉咙,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流入她的鬓发,浸染在枕头上。 良久,她才止住哭泣,翻身坐起,原本已经舒缓了的神经又痛了起来。她赶紧揉了揉太阳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茶。 细碎的声响瞬间将方猇亭惊醒。他猛然睁开眼,神情之中仍旧带着几分恍惚,不过倒是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是谁,连忙站起身来接过潘慧手中的杯盏给她倒上一杯凉茶,说道:“师姐你怎么起来了!二师叔说你要多休息。你快回去躺着,有事叫我便好。” 潘慧将茶水一饮而尽,轻笑摇头,道:“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少年倔强地摇摇头,又坐了下来,道:“二师叔命我照顾你,说你在痊愈之前必须寸步不离。我知道二师叔其实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那块布料的事情,师姐有告诉二师叔吧!” 潘慧点了点头,随之坐下,道:“二师叔是我在长明轩内最信任的人,而且那块布料也关乎到一个我和认识上都很在乎的人。对了,今日那位绮魂巅的顾尊主来所谓何事?” 方猇亭摇头:“不知道。二师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吩咐我好生照顾你。不过那个顾尊主离开之后,轩主倒是下令将在外历练的弟子全部召回,并且要封闭山门。” “封闭山门?!”潘慧忽的站起身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记得长明轩千百年来便从未封闭过山门,即便是几百年前与火魔宫那场不死不休的恶斗之后也不曾封闭山门休养生息。这次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到了需要封闭山门的地步! 方猇亭重重点头,再次肯定道:“轩主下令封闭山门,并且没有说明期限,只勒令大家均不得以任何缘由请命外出。” 潘慧愣了愣,默默坐下。 原本突然封闭山门便已经让她惊讶,还不得外出…… 莫非……《魂典》的确是长明轩之中某个人所盗取,甚至有可能连着《灯典》都在那人手上。 师父突然下令禁止任何人外出,为的应该便是能封闭观察每个人的修为长进。 若那个人当真在长明轩之内,他一连偷盗了两部宝典当然不可能不修炼。杜贺没有给出封闭山门的期限,为了便是要将那人逼出来! ------------ 第205章 封闭山门(三) 果然,还是要出大事了么? 自从接到任蓉发出的那只纸鹤后,她便隐隐觉得长明轩要变天了。 如今《灯典》被盗,藏经阁三楼的封印阵法已被轩主以外的人知道,似乎每一个修为高于五灯的人都有嫌疑。而长明轩内五以上的除了当时在外游历的她便只剩下一众长老了。 相较之下似乎长老们的嫌疑确实更大。 《灯典》作为长明轩功法的最高典籍,只有步入人仙之境之后方能修炼,而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修炼速度。要说千百年来长明轩弟子之中没有出过那么一两个心术不正之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不过因着有灯祖亲自布下的封印阵法,那些人便也只有在心中肖想一番,谁也奈何不得灯祖定下的铁律。 只是现在阵法竟然被人给破了!而且还是在短短两柱香的时间内! 潘慧双眉紧蹙,忽而想到一旦山门被封,她便在短时间内很难再见到大师兄,更别说将有人妄图陷害他的事情告知他,一时间心急如焚。 “方师弟,我上次拜托你帮忙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方猇亭脸色微微一变,支吾道:“查是查到一点事情。不过……” “不过什么?”潘慧急切问道。 她心中一直觉得这次发生的事情与十一年前那件事情息息相关,或许根本便是同一个人所为。只可惜她到现在依旧回忆不起当年之事,只是知道了大师兄经脉俱损且是灯祖亲自动手废黜的。 长明轩门规森严,但大多都是入寒池受罚,短则数日,长则数十年。只有那些背叛师门做出了欺师灭祖之事的人才会被废黜功法逐出师门。 潘慧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一直为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翘楚的大师兄会被处以此等惩处,而且还是灯祖亲自动的手。 一日之间从天之骄子变成门派弃徒,先且不说变成废人的痛苦,就是那种心理上的落差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最起码潘慧自认自己绝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绝对没有可能如大师兄一般继续活得潇洒。 方猇亭支吾了半天,道:“我……我查到了一件门派丑闻,是关于那位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 他入门虽说时日不长,但私下里也曾听师兄们说过那位大师兄的事情。 据说那是一位比潘师姐天赋还要高上许多的天才,十八岁便修成人仙,被灯祖钦定为长明轩下一任的轩主。而且此人风度翩翩,为人最是潇洒不羁,对师弟师妹们也颇多关照。 二师兄说,有一年大师兄带新近领悟长明灯的几名师弟下山去找寻火种,遭遇了火魔宫一支三十人编制的精英小队,大师兄拼得重伤垂死愣是全歼了对方三十人,并将剩余的两名师弟带回了长明轩才倒下。 从那以后大师兄在长明轩中的声望愈发高了,师弟师妹们都十分敬爱他,为自己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大师兄感觉自然。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十一年前竟然会发生了一件丑闻,直接将大师兄打入了无间地狱之中,从此长明轩失去了一位天资卓越的弟子,而幼时甚是可爱活泼的潘慧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告诉他这些事情的师兄还曾经慎重叮嘱过他,千万不可在潘师姐面前提起大师兄的事情。任何有关大师兄的消息都不得透露给潘师姐,这是轩主下令三缄其口的。 因此,方猇亭此时很是纠结。一方面潘师姐对他有嘱托,而另一方面又是轩主的禁令。他都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说出来了。他可是听不知道哪位师兄说漏嘴,说潘师姐之所以不记得当年的事情是因为轩主将她的记忆洗掉了。 若是日后轩主知道他私下里帮助潘师姐恢复记忆,还不知道会怎么惩罚他呢! 想想后山那个千年不化的寒池,方猇亭就觉得一股冷意直往骨髓里窜,骇得他一阵哆嗦。 潘慧见方猇亭神情有异,便忽然明白了过来。 难怪她会莫名其妙地失去有关十一年前那件事情的记忆。她从来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受不了刺激而选择性遗忘了,现在看来根本是有人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而且还不让任何人对她提起当年之事。 也难怪她不论问谁都问不出答案来。 潘慧心中忽而有了一些凄凉。 她想,她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在长明轩中能封住所有弟子口舌的便只有那个人。她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这么做?大师兄不是他的独子么?他怎么就忍心让大师兄漂泊在外,而且还要将她的记忆夺去,不让她记得那日的事情,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潘慧闭上双眼,平白生出一点绝望的神情来。 若是连身为长明轩主的师父都已将大师兄隔绝在了长明轩之外,那么是否意味着大师兄真的再无回来的可能了? 所以大师兄才会和她有一个“玉娘”之约吧!因为大师兄知道师父首先是长明轩内威严肃然从不徇私的轩主,其次才是他的父亲。他知道在森严的门规面前,师父绝对不会帮他,他需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回来。而那个所谓的“玉娘”之约也不过是给年幼的她一些念想,让她明白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大师兄都一定会回来的! 潘慧沉默良久方才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急切与忧伤,平静得犹如一池波澜不惊的春水。她淡淡看了方猇亭一眼,问道:“大师兄的丑闻是什么?” 方猇亭唬得差点跳将起来,直觉就想忽悠过去,但在接触到潘慧和缓又不失坚定的目光之后,他顿时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一定得将事情说清楚的,不然潘师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轩主的惩处固然可怕,可眼前这个沉默不语只是安静看着他的潘师姐也同样可怕。两厢权衡之下,方猇亭终于还是觉得告诉潘慧,大不了说完之后央求潘师姐不要让轩主知道是他告的密便好了。 方猇亭硬着头皮说道:“卷宗上只草草记载了一句话——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官菲儿与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杜子昂,罔顾伦常,不拘礼法,通奸。今废除功法,逐出师门!” 潘慧双眼霍然睁大,瞳孔一阵收缩,已是愣立当场。 ------------ 第206章 记忆恢复(一) “潘……潘师姐。” 方猇亭显然被潘慧的模样吓到了。他见潘慧半天没有动静,只是维持着那副惊呆的模样,便忍不住低声叫唤了一句。 潘慧眼珠子动了动,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你先回去吧……” 方猇亭迟疑道:“二师叔叫我必须寸步不离地照顾师姐。” 潘慧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看都不曾多看忐忑不安的少年一眼,淡淡道:“那是因为我当时没醒。现在我既然已经醒了,你便可以回去了。明日我还要去三师叔那里疗伤,你明日再来吧。” 方猇亭这才磨磨唧唧地站起身来,挪着步子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潘慧,欲言又止。 潘慧似是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你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 “多谢师姐。”方猇亭顿时松了一口气。 潘慧终于将目光投向他,道:“是我应该谢你才对。若非你帮忙,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中,永远都想不起来当年的事情。待我伤好之后,你便跟着我修炼吧。” 原本她是想要培养任蓉的,只可惜现在任蓉已经不在了,而且凶手还未找出,只是能肯定那人绝对是长明轩之人。 此次若非方猇亭机敏,只怕那人陷害大师兄的计谋便要得逞了。如今那人阴谋失败,肯定是要追查是谁破坏了他的计划,方猇亭的处境便十分危险。虽说二师叔已经答应保护方猇亭的安全,但二师叔平日本就繁忙,她岂可再给二师叔增添麻烦,还是让方师弟跟在她身边比较好。 任何与大师兄有关的事情便是她的事,她又怎能袖手旁观。 听了潘慧的话,方猇亭喜出望外,当即兴奋道:“多谢师姐!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绝对不会让师姐失望!”说着他便对着潘慧深深作上一揖,这才离开了房间,并将房门关好。 潘慧继续呆呆坐在桌旁,动也不动一下。 她在找寻回忆,找寻那段不知是被尘封还是被洗去的回忆。 方猇亭的话隐隐让她有些印象,而她这十一年来反复做的那个梦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从前她每次醒来便只记得梦中大师兄离去时的背影,至于其他的,她完全没有记忆,醒来时脑海之中便是一片模糊,只知道大师兄离开了她,离开了长明轩,并在离开之时和她有过一个约定。除此之外,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过现在有了方猇亭带来的消息,原先那些怎样都回想不起来的记忆在一时间纷纷涌入脑海之中,一大堆支离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不停闪现,只是尚未拼凑完全。 记忆之中还是那一片皑皑白雪,有将落未落的红色枫叶,有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围观些什么,还有…… 一个白衣人孑然一身,冷漠地面对着所有人! 头在这个时候猛烈的疼了起来,原本便没有痊愈的旧伤在大量记忆的翻涌下再次发作,潘慧禁不住惨叫一声,双手抱头从凳子上滚落下地,全身抽搐着不停打滚。 她紧紧咬住牙关才将后面的痛呼全部抑制在口中,只有几缕低低的呻吟断断续续溢出。冷汗再次爬满全身。剧烈的疼痛让她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强忍着痛楚犹自不肯放弃那些记忆。她很怕如果现在放弃了,以后便再也找不回这些零落的记忆。 一个小小的绯衣女孩出现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奔跑着,却好似怎么努力就追不上想要追寻的东西。 厚重的白雪在此时显得额外刺眼,雪地之上却有很多散乱的脚印让原本无暇的洁白变得一片狼藉,就好像在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将会发生。 潘慧不时重重地拍打太阳穴,想借此缓解脑中剧烈的疼痛,却仍旧无济于事。她便只能侧躺在地上,任由这种快要撕裂魂魄的痛楚充斥着自己的大脑。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撕裂般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潘慧依旧抱头侧身卷曲着躺在地上,开始慢慢拼凑那些残碎的记忆。 她合上双眼,任由冷汗将全身衣服浸湿也不去在意,只是专心地找寻那些碎片的踪影。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烁出耀眼的光芒。 她想起来了!她通通想起来了! 她记得那一天自己应该是在无渊殿的院子里堆雪人,堆完雪人之后她等了好久都不见大师兄的身影便一直在雪地里等着,直到…… 她抬头看到一朵祥云向长明轩的方向飘来,不禁眨巴了一下大眼睛,仔细想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云朵。 片刻,她一拍脑门,想起前年大师兄渡劫后也有这么一朵祥云飘到了长明轩,当下撒开小短腿向着祥云停留的方向跑去。 当她兴冲冲地跑到殿前广场,只见大师兄正傲立在众人面前,一脸倔强并着不屑地看着师父,小师叔官菲儿抽泣着站在师父身后,衣冠不整。 她心中正好奇,刚准备挤进人群去找大师兄,便被二师叔秦或一把抱了起来,还对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她那时见满场肃静,便也安静地呆在二师叔怀里,一动不动地看向怒发冲冠的师父,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乙玄师叔在大声地训斥着大师兄,她却一句也听不明白,只听清了最后一句:“逆徒!你做下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今日若不依照门规将你废除功法逐出师门,如何对得起长明轩的列祖列宗!” 而大师兄冷笑地看着乙玄师叔和躲在其身后的小师叔官菲儿,一言不发,眼中是浓浓的不屑。 她就看见小师叔好像颤抖了起来,还不住地往乙玄师叔身后躲。 乙玄师叔见大师兄这般模样,又断喝道:“今日对你的惩处,你服是不服?!” “服当如何?不服又当如何?左右你是认定了这桩事是我做下的,那又何必再白费唇舌!”大师兄的声音冷冷的,比他的眼神还要冷上几分。 她不由扯了扯二师叔的衣袖,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师叔却只是沉默着。 ------------ 第207章 记忆恢复(二)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就看到乙玄师叔暴喝了一声“逆徒”,伸手招出长明灯对着大师兄砸了过去。她惊呼出声,却被二师叔立马捂住了小嘴。 这是,冬日晴空中忽而一声霹雳,一道雷光自祥云中划过,硬生生的将那盏长明灯砸飞了开去。 云层之上传出一个清凉的女音:“杜子昂,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灯祖!”乙玄师叔急道:“人证物证俱在,这等逆徒……” 话还未说完,一道巨大的威压直接将长明轩覆盖,所有人都被镇得说不出话来,乙玄师叔更是被压得摇晃不已,呼吸都加重了几分,分明是用着功法全力抵抗才免去了当众下跪的丑态。 她因为一直被二师叔护着,反倒没有什么感觉。 “本尊问的是杜子昂,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插嘴!” 灯祖的声音依旧清凉,不怒自威,让一干人等全部紧了声。 她只听到大师兄凉薄的声音响起:“弟子,无话可说……” 小师叔官菲儿愣愣地看着杜子昂,眼神之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而大师兄亦在看着小师叔,眼中除了不屑,还分明带着一丝残忍和痛快。 祥云之上传来灯祖威严的声音:“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官菲儿与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杜子昂,罔顾伦常,不拘礼法,私通!今废除功法,逐出师门!” 小师叔刹那间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只是眼中的恐惧渐渐深了。 如今想来,小师叔或许怎么也没想到灯祖竟然会把她一起逐出师门,而且还安上了私通的罪名,这等于是将她的清白名节在一瞬间全部抹杀! “灯祖!小师妹她是被这个逆徒……”原本被灯祖压得无法说话的乙玄师叔大喊了起来,想为官菲儿争辩。 却不想灯祖冷哼一声,威压更盛:“乙玄,你真当本尊不在人间界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乙玄师叔呼吸一滞,歉意地看了官菲儿一眼,便不再开口,只是额头两侧青筋暴起。 杜子昂冷眼看着两人,嘴角出现残忍的笑意,渐渐有笑声溢出,终于放声大笑了起来,将杜贺与官菲儿的愤怒视而不见,只是畅快地笑着。 半晌,他笑够了,走到官菲儿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官菲儿不觉缩了缩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杜子昂的声音已不复方才那般凉薄,似还带着些许温情。他只是看着官菲儿,道:“小师叔,师侄既然与你已有夫妻之实,今后自当护你周全,只是你我毕竟辈分有差,这夫妻的名分师侄怕是不能给师叔了。不知师叔是否愿意跟随师侄一辈子!” 官菲儿张大嘴,眼中满是惊悚,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颤抖着。 杜子昂此时却似一个体贴妻子的丈夫一般,脱下外袍将衣衫不整的官菲儿包住打横抱起,转身看向天空中的祥云,朗声道:“灯祖……弟子谢灯祖成全!” 祥云之上落下两道法诀打到杜子昂与官菲儿身上。 两人均是一阵颤抖,杜子昂强忍住才让自己由始至终一直站着,未曾倒下,倒是官菲儿忍不住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良久,等疼痛逐渐退去,杜子昂已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全身都被汗浸透。 此时,众人皆震惊的看着他,无一人出声,满场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一道雷光在此时划出祥云,重重地劈在了殿前那棵粗壮的枫树上,火瞬间着了起来,众人皆惊,却不敢动手灭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棵几百年的枫树在灼灼燃烧。 杜子昂抬起头看向天空,潘慧真真切切地从他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他抬脚,艰难地一步步向山门走去。分明痛得全身都在颤抖,他却始终面带微笑,连哼都没哼一声。 她挣扎着从二师叔怀里下来,直接冲着大师兄的背影跑去,边跑边叫唤着:“大师兄,你又要下山了么?” 大师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将已经转醒的官菲儿放下,蹲下身来接住奔到身前的潘慧,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她紧紧抓着杜子昂的衣袖,睁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地问道:“大师兄又要下山了么?这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是啊!大师兄又要下山了,这次要很久呢!小慧想要什么?大师兄帮你带。”杜子昂微笑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闻言一喜,开始掰着手指数自己想要的东西:“糖葫芦两串,还要上次大师兄买的那种!” “好!”杜子昂笑意不减。 “还要一个风筝,这次不要燕子的了,换一种,大师兄帮小慧选。”潘慧眨巴着双眼,满脸期待。 “好!”杜子昂笑意加深了几分。 “唔……小慧再想想……”潘慧挠了挠头,突然睁大双眼急道:“大师兄等小慧一下,就一下哦!”说罢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她飞快地跑回无渊殿内,去了大师兄的小院收拾了很多衣服。全部都是白色的,大师兄向来只穿白色。 她捡了起码有七八套衣服出来,这才寻出一块粗布将衣服全部打包起来。想了想,她又将自己最大的琥珀放入了包裹内。眼泪在一瞬间奔涌而出,她分明是知道大师兄再也没有可能回来了,却还在努力地欺骗自己,想多将大师兄留下片刻也是好的。 她哭了半晌,这才抹去眼泪,抱着那个硕大的包裹飞奔出去。 她飞快跑到杜子昂面前,献宝似的将包裹递到杜子昂手中,道:“大师兄的衣服!大师兄这次要下山好久,小慧特意多装了几件呢!”一双眼睛弯弯的,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杜子昂看着她一副“小慧很聪明”的表情,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抬手擦去潘慧额角的汗珠,揉了揉她绑着两个小包子的头,道:“小慧最乖了!平日里要乖乖听师兄们的话,好好练功,知道了么?” 潘慧乖巧地点点头,在杜子昂将要起身时突然再次抓住他衣角,问道:“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杜子昂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双拳紧紧握起又松开,笑道:“等小慧成就‘玉娘’那天,大师兄便回来了。” “好!一言为定!打勾勾!”潘慧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上杜子昂的,小脸上一派肃然。 杜子昂揉了揉她的头,终于转身离开了,给潘慧,给长明轩的众人留下了一道坚毅的背影。 潘慧脸颊之上早已爬满了泪水。 原来有的时候记忆的丧失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能让她不必去面对这个惨烈的现实。 她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却又希望自己没有记起。 她不相信大师兄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却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会放弃辩解,即便他是一个高傲到不屑争辩的人,但是面对着自己的清白,灯祖已经将机会给了他,他为何会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记得当日师父一直站在一旁,眼中分明满是悲痛,却只是任由乙玄师叔行使门规,半句话都没有说。 她想,师父应该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开口吧! 师父素来以身作则,严格遵守门规。只是在这件事情上,面对着异常骄傲的儿子,面对着衣衫不整的小师妹,面对着一众围观弟子,面对着亲自现身的灯祖,他是长明轩主,却也是一名父亲。谁都可以开口为杜子昂求情,唯独他不可以;谁都可以不相信杜子昂,厉声质问杜子昂,只有他什么都说不得。 潘慧双手撑地,缓缓坐起身来,深呼吸了几下,开始打坐。 她的气息早在记忆恢复的那一瞬乱了。她分明是愿意去相信大师兄的,但是还是被那个残酷的事实扰乱了心神。 大年夜的那次相遇,大师兄分明知道她丧失了那日的记忆,却也并不告诉她真相,想来也是怕她会不相信他吧! 只是,她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大师兄呢! 她从记事开始便一直跟在大师兄身旁,再也没有人比大师兄更重要。只要是他说的,她便会信。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说他是错的,只要他一句话,她便绝对不会有任何怀疑。 更何况,大师兄当年与她定下“玉娘”之约,这次还特意对她强调了这一点,她便更不可能去怀疑大师兄真的有做过那种事情。 这十年来,没了大师兄的保护,她在长明轩之中一直生活得很孤立。她不喜欢去主动接近任何人,也是在保护着自己不被别人陷害利用。或许即便是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她在冥冥之中依旧相信是有人陷害了大师兄,所以才会如此严密地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如今,她全部想起来了,却也明白了大师兄的苦心。 长明轩的“玉娘”有着等同轩主的权利,只要她不触犯,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她,即便是那些长老亦是不能。 大师兄恐怕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陷害他的人绝对不是当时的他可以抗衡的,于是才干脆选择了离开长明轩的吧! ------------ 第208章 七月半(一) 七月半,大开,人间鬼途。 长明轩须臾殿内传出轻微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值夜的弟子奔至清凉阁内一看,发现竟然有一块摆放在高位上的魂牌出现了一道极深的裂缝,顿时大惊失色! 潘慧接到消息赶来时,只见师父与二师叔均是神情严肃地站在清凉阁内,两人的眼眸之中还隐隐透着担忧。 见到她过来,杜贺将手中那块满是裂缝的魂牌交给她,道:“北齐以北,速去!” 潘慧接过魂牌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封姿。她不觉一惊,只对着杜贺与秦或二人行了礼便要转身离开,又被秦或叫住。 秦或自袖中取出一只纸鹤交给她,道:“用这个赶路。” 潘慧虽说惊讶,却也明白此刻不易多问,立马道了谢,拿起纸鹤便离开了。 魂牌之上的名字此时已被几道裂缝分割得四分五裂,就好似一张被划破了的脸庞显出几许狰狞。 潘慧此时丝毫不敢懈怠,出了山门后便放出纸鹤将真气注入其中。纸鹤瞬间变成真鹤一般大小,迎风而已,一双翅膀扇得尘土一阵飞扬。潘慧跳了上去,操控着纸鹤朝魂牌所指引的方向奔去。 长明轩封闭山门至今已有三年半。这段时间内她一直勤加修炼,终于在年初突破到六灯修为,离人仙之境只差一灯之遥了。不过她很清楚,这最后一灯才是最难修炼的,作为人仙之境的门槛,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跨过去的。至少这一千六百年来,除了灯祖便也只有一个杜子昂在二十岁之前成就了人仙。 如今她已二十,却也不过是刚成六灯,虽说已是长明轩弟子中的第一任,却比当年大师兄的成就要差了许多。 想到杜子昂,潘慧眼中闪过一丝惆然。她如今修为渐深,却始终无法得到十二盏长明主灯的认可。无法得到认可便表示没有一盏长明主灯愿意成为她的本命灯,而没有本命灯,她便不可能成为“玉娘”。 长明轩历代“玉娘”皆是在步入人仙之境前得到主灯认可的,也有一种说法是,只有赤橙黄绿蓝青紫七盏玉灯才能成为本命灯,也就是说一旦没能在人仙之前得到主灯的认可,那便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再获得本命长明灯了。 这一点让她很是担忧。 她长出一口气,将这件事情暂时抛之脑后。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快些赶去救援封姿师叔。魂牌已经碎裂到如此,显然封姿师叔已经遭受重创,而且是命在旦夕。 潘慧将“天地长明”功法在体内运转到极致,纸鹤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待她赶到魂牌所指引的位置时,她的真气已经消耗过半,幸好如今她的修为已经比三年前更为深厚,倒也没有多少疲累。只不过,这里却分明已经没有人影,只有残留的满地枯骨和浓浓死气昭示着不久前曾经发生过恶灵袭击。 潘慧心头一跳,已有不祥的预感。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魂牌,双眼骤然睁大——魂牌上的裂缝不知何时有增多了几条,封姿师叔的名字早已在裂痕之中支离破碎。 这是…… 莫非是她方才着急赶路,竟然对此毫无察觉。如此大意实在是不该! 潘慧定了定神,开始放出神识查找此地残留的气息。 纸鹤的速度很快,她从长明轩赶到北齐以北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内就算封姿师叔转移了地方,也应该不会离得太远。一个重伤之人行进绝对不会很快,除非有人将她救走了。 借着魂牌的指引和残留当地的气息,潘慧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正北方,当下操纵着纸鹤飞了过去。 一路上布满了森森枯骨,分明都是一些已经死去多时的人,不知为何却鬼气环绕。 不多时,层层叠叠的刺耳尖叫声从远处传来,尖锐的声音让潘慧心头一阵发麻,不由得想起当年在北齐境内遇上的那些骷髅和山魅。她立即加快速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月色之下,一群冒着森森鬼气的骷髅在围着什么人,包围圈之内时不时有零落断裂的枯骨飞出,打在不知痛楚的骷髅身上,完全不能阻碍那些阴物的靠近。 潘慧蹙起眉心,六盏长明灯尽数亮起,对着地上那些骷髅砸了过去。 长明灯本就是指引阴魂往生的灯火,此时用来对付阴物最是合适不过。 那一群密密麻麻的骷髅在长明灯的照耀下瞬间发出痛苦的叫声,挥舞着僵硬枯涩的关节想要将长明灯击落,却最终在灯光的照耀下失去了护身的鬼气,纷纷倒在地上,散落成一地枯骨。 潘慧一心二用,一面操纵着纸鹤飞在半空中,一面用长明灯驱散这些阴物。 分明都不过是一些鬼气环绕的枯骨,连怨气都不曾凝聚,怎么会有如此的规模?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操控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有十分罕见的阴煞之力,这些阴物全都是被美食吸引而来的。 “潘姐姐!” 就在潘慧寻思之时,一个声音突然从骷髅的包围之中传来,带着三分惊讶和七分欢喜。 潘慧定睛看去,只见一名年轻女子借着骷髅包围圈的空隙钻了出来,还搀扶着一位白发老者。 那名年轻女子边走边对她挥着手,叫道:“潘姐姐,我是姜白薇啊!” 姜白薇! 潘慧一阵恍然,愣了片刻之后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连忙跳下纸鹤奔了过去。 她倒是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北齐的小郡主,只是三年多未见,姜白薇的气质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若说从前只是一个贵气的小姑娘,现在的姜白薇身上多了几分优雅,即便是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这位郡主依然笑得恬淡。 “走!” 潘慧来不及多言,只是伸手接过那名白发老者,左手向后便是一掌拍出,将身后围上来的那些骷髅全部击退,这才背起老人转身往纸鹤跑去。 姜白薇紧随其后。 白发老者忽然挣扎了一下,就要从潘慧背上下来,幸而姜白薇在后面托了一把,老人才没有跌下地来。 潘慧连忙低喝一声:“别动,我先带你们离开!” 这一下,老人的动作更大了。 ------------ 第209章 七月半(二) 潘慧眉心刚刚蹙起,便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异常虚弱的声音:“去……去北面,救人……” 她脚下一顿,回过身去才发现那群骷髅竟然并未追上来,而是继续朝着北方移动。 夜幕黑成一片,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阴风阵阵。然而这样的夜里却有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二三岁光景的小男孩在荒郊野岭独立奔跑着。 泥泞的土路在这样的夜里显得越发难走,封清已完全顾不得这些,只是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右手紧紧捏住一张符,左手放在前襟内不知抓着什么东西,从胸口处透出微弱的黄光。 “桀桀桀桀……”怪异的声音在身后飘着如蚀骨般阴魂不散,封清一张脸煞白,全身因恐惧已是冷汗淋淋,却还倔强地咬紧牙不停跑着。他只知道必须跑,必须努力跑,一旦被那些东西追上便剩下死路一条。 突然,似乎有声音从脚底传来,封清低头一看,一个惨白的骷髅头就在脚边,无论怎么移动,那一双空洞的眼眶总是直勾勾盯着他,开裂的嘴骨似乎带着笑,声音便是从那里发出。 封清顿时吓得大叫一声,一脚将骷髅头踢开,立马加快了脚步继续跑,岂料那骷髅头滚出去丈远又滴溜溜地自行滚了回来,继续跟在他脚边“嘁嘁嘁”的怪笑着,嘴骨似乎开裂得更大了些。 封清瞬间汗毛倒竖,寒气直往背心窜。他哆嗦地咬住下唇,又起脚踹了出去,果不其然那个骷髅头又滴溜溜地滚了一圈回到他脚边,继续盯着他,只是怪笑声大了几分,下颚骨却在滚动中有了松动的迹象,开始轻微的一张一合,似乎在嘲笑他又似乎在说着什么,让他看着不寒而栗。 他忍住心底越来越盛的恐惧,准备再次将这个阴森的骷髅头踹开,可就在他抬脚的刹那,骷髅头空洞的眼眶中绿光一闪,随即那颗头从地上弹起狠狠咬住他右腿。封清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怀里护着的东西险些滚落出去,他下意识的抓住却忍不住疼痛在地上翻滚起来。 骷髅头一口咬住便不松口,下颚骨逐渐收紧,似要将咬住的这块肉直接撕裂下来。封清只能翻身仰面朝天,不停将右腿向地面砸去,希望能将它砸碎。岂料,骷髅头直接松口对着他的手臂咬去,吓得他连忙翻滚开来,却依旧没有躲开,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臀部传来,让他不禁痛呼一声,扭头看时就见那个骷髅头正死死咬住,空洞的眼眶此时闪烁着幽绿的鬼火,似笑非笑。 封清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再被咬,只想着把这个东西赶走,便伸出右手向臀部打去,浑然忘记了手中还捏着一张破旧的符。 就在碰到骷髅头的刹那,符纸“噗”的一声燃烧了起来,明黄色火焰自指尖漫延到骷髅头上,直接将它全部包裹住。骷髅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松开口,飞到半空中不停滚动叫唤着,可惜它的同伴此时却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它被那团明黄色火焰烧成了灰烬。 封清惊恐得瞪大双眼,忘记了逃跑,只呆呆看着那颗头骨在眼前消失,直到手上的热度变弱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也顾不得右腿和臀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再次拔腿奔跑。 忽然,他重重地撞上了一堵墙,猛地跌坐在地上,脑门一阵疼痛袭来,瞬间疼得他睁不开眼,只感到天旋地转得恶心想吐,就连耳中也是嗡嗡作响。待他勉强睁开双眼时,便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正对着他袭来,两颗獠牙在这无月的黑夜里闪着暗光,腥臭味迎面扑来,封清顿时吓得尖叫一声,双手抱头,全然忘记了怀里揣着的那个发光的圆球,亦没有注意到圆球随着他的动作已然滚落在地上。 小球在泥地上滚了两滚停了下来,刹那间光芒万丈将封清包围,橙黄色的光芒射穿恶鬼的魂魄,浓烈的腥臭味充斥了口鼻,让他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就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便只剩下不停干呕。 光芒依旧闪亮着,使得不远处的恶鬼全部停住了身形,口中不住发出阴森刺耳的怪叫,却半步也不敢靠近,似乎在等着这道光熄灭。 封清痛苦地捂住肚子,胃因为方才的呕吐而剧烈抽痛着,他只是咬紧牙关伸手向小球抓去。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圆球能护住自己多久,但是他知道那些脏东西根本没有耐心等待。 甫碰到圆球,封清便惨叫一声将手缩了回来,灼热的烧伤让他的手指有如被针穿透,疼痛难耐。冷汗密密实实的在额头排了一层,封清狠狠咬住嘴唇,伸手向圆球抱去,他不清楚母亲交给他的东西为何会变成这样,他只牢牢记住了母亲最后的话:“清儿,万不能让此物落入阴魂之手!” 想到生死未卜的母亲,封清便再也顾不得疼痛,双手死死抱住圆球便又向前跑去,紧接着便再次狠狠地撞上了一面墙。 封清被撞得倒退了几步,双手险些抱不住圆球,当即下意识把东西往怀里再攥紧,甩了甩发晕的脑袋看向前方,这才发现前方竟然空无一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毛,试探地往前快跑了几步,果不其然再次撞上,依旧空空如也,却让他怎么都无法继续向前。 恐惧再次漫延开来,封清颤抖地缓缓蹲下,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今能做的只剩下死死抱住怀里的圆球,已然察觉不到炙热的温度,只是感到空寂的绝望。 封清终于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哭声渐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他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拽住衣襟,不住颤抖着,仿若要将这一生的恐惧和委屈全部哭出来,而后彻底得到解脱。 他猛然躺倒在地,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漆黑一片的苍穹,口中却不住大喊着:“来啊!你们都来啊!来吃了我吧!” 圆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光芒跳了两跳,逐渐微弱了起来,四周的阴魂再次蠢蠢欲动,发出“桀桀桀桀”的声响,也不知是在笑还是在闹,只是声音愈来愈大,似乎整个天际都被刺耳的怪叫声弥漫包围。 封清的声音逐渐被淹没,最后只是安静地平躺在地上,有如一具死尸般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起来。 圆球似乎在努力挣扎着想要重获光亮,一直在不安地跳动着,却终究无能为力地最后闪烁了一下,不甘心地熄灭了。 一阵浓烈的腥臭味传来,封清闭上眼睛,准备承受被撕裂的痛苦。原先留下的伤口在此刻又剧烈疼痛了起来,一下,一下,一下,抽痛着,让他突然又不敢死了。 他无法想象这般的痛苦若是加注全身会是怎样,他只知道他不想死了,他真的很怕疼! 封清猛然睁开眼,却见一道蓝色的光芒划过天空,眼前豁然开朗,月亮出来了,星子也闪耀了,原本刺鼻的腥臭似乎在消散,那些面目狰狞的阴魂竟是一个也寻不见了,只看得一个窈窕的身影在月色中从天而降,一盏小小的长明灯围绕在那人身旁,带着幽幽蓝光。 “仙子……”封清呢喃着,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道身影,仿佛自己一眨眼便又会回到那个恐怖的世界。 潘慧落地,抬手将长明灯放入空中,暗蓝的灯光洒下将两人笼罩,这才看向躺在地上的封清,一招手便将其身旁的圆球拿捏在手中,道:“你叫什么名字?” 封清动了动双唇,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感觉到眼前的那道身影渐渐模糊,最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潘慧两步跃到他身边,伸手一探鼻息,微弱却急促,再摸了摸脑门,滚热烫手,眉心不觉微蹙,当下拎起其瘦小的身子飞掠出去,长明灯如同护航般紧随其后。 她方才带着姜白薇和那名白发老者往北面赶,才知道自己背着的这位竟然就是封姿师叔,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叔竟然会变成了这幅模样,身受重伤不说,却已是鸡皮鹤发,完全想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妇人,一双眼睛之中早已没有了神采,只是顽强的透着些许坚持。 姜白薇告诉她,封姿师叔担心的是逃往北极冰原而去的封清师弟,今晚的这些骷髅全是冲着封清师弟来的,她们俩一路阻挡着这些阴魂不散的骷髅,封姿师叔早已经精疲力尽了。 潘慧将两人安置在两人安置在一棵大树之下,并将装着冰蓝冥焰的那盏长明灯留下,这才朝着封姿师叔所指得方向奔了过去。 一路上的骷髅均被她消灭了,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这个孩子能在一片鬼气之中支撑这么久。 她赶到的时候便已发现这里被一片鬼气所笼罩,若非长明灯乃是一切鬼物的克星,她恐怕都没有办法很快将鬼打墙突破,更别提救人了。 不过这孩子显然已被鬼气所伤,而且还被骷髅咬了,尸毒已经在他体内漫延开来。潘慧只能暂时将他的经脉全部封住,带回到了封姿师叔身边。 ------------ 第210章 七月半(三) 高大的楸树下,一名白发老人依靠在树干上,半垂的长发将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只半闭着的眼睛和苍老的皮肤。老人形容枯槁,身子异常单薄,一身灰白色衣袍如同破旧的帆布一般挂在身上,那双裸露在外的手更是已成骨爪,只有一层薄皮包裹着。 姜白薇在一旁寸步不离地照看着老人,脸上满是焦虑神色。她时不时四处张望,一方面看看潘慧何时回来,一方面也提防着会有旁的东西前来袭击。 有微弱的蓝色光亮从北面飘来,速度极快。光亮越来越大,姜白薇心中一喜,立马站起身来,就看见一袭绯衣出现在夜幕下,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人。 潘慧从纸鹤上跳下,将纸鹤收起,这才走到姜白薇身旁,问道:“可有意外?” 姜白薇忙道:“没有,只是,师父她……她快不行了。” 潘慧闻言一震,立马将姜白薇手中抱着的魂牌取来一看,愣立当场。 她临走之时有将魂牌交给姜白薇保管,便是要其看顾封姿师叔的情况,只要魂牌不再出现裂缝那便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回到长明轩,一切就还有救。当年大师兄的魂牌裂得比封姿师叔的还要厉害,最后也痊愈了。可是现在…… 魂牌已经碎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粉碎,但已然碎裂成了几片,七零八落地躺在那块包裹魂牌的蓝布上,显得格外的凄凉。 潘慧心口如遭重击,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的。她跌跌撞撞走到封姿面前半跪着,轻声唤道:“师叔,慧儿回来了,清师弟救回来了。” 老人身子轻轻动弹了两下,头缓缓抬起,双眼依旧是半闭着,连声音都格外虚无缥缈:“清儿……清儿可还活着?” 潘慧道:“活着,只是受了伤。没关系的,我一定会治好他。” 老人挣扎了一下,终于将耷拉着的眼皮撑了上去,一双浑浊的眼珠中有了些许神采。她朝着封清的方向伸出了右手,枯骨一般的手在不住颤抖着。 潘慧连忙将封清放在了老人身边。 老人呵呵笑了几声,又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清儿……我的清儿。我可怜的儿啊……娘再也不能保护你了,从今以后你就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这个污浊的世上了……叫娘怎么放心得下啊!” 姜白薇鼻子一阵发酸,连忙扭过脸去仰起头来,不让老人看到自己的泪水,可是心中的悲伤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最终只能无声地哭泣。 她跟在封姿身边三年有余,虽说对方从未教过她任何仙法,但一直将她视若亲子。在修身习武上对她一直严苛,在平日生活里给予的关照绝对不比对封清的少。虽说师父是个怪脾气,偶尔会对着封清发疯,但正常的时候绝对是一个严师慈母。 姜白薇原本还想带着师父回去清王府颐养天年,却未曾想竟会遭此劫难,当真是天不遂人愿。 潘慧看着老人如此模样,心中回想到的是幼时见到的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分明记得封姿师叔离开长明轩的时候不过三十岁,正是一个女子风韵卓然的年华,为何不过十四年光景,竟会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这十四年里,封姿师叔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劫难! 老人又哭又笑着,脸上老泪纵横,双手更是颤抖着温柔抚摸着自己的孩子,好似怎样都看不够一般。 潘慧心中酸楚,虽说早已将生死看淡,但真正面对亲人即将离世时,她终究还是倍感伤怀。 她安抚老人道:“师叔,慧儿一定会好好照顾清师弟的,就像你当年照顾慧儿那般。” 老人哭了半晌,这才将目光投在了潘慧身上,叹道:“慧儿,你如今长大了,怎么反倒没有小时候聪明了。是谁将你的灵气封闭了?这世上没有谁能照顾谁一辈子,即便是当初桓儿有一个当轩主的老爹,有我这个在长明轩内横行无阻的姨母,他还不照样被人陷害废去了一身修为,成为废人一个。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正途。你如今的修为还不及桓儿当初,又拿什么说照顾清儿?” “我……”潘慧一时语塞。 老人“咯咯咯”地直笑,笑声之中却满是嘲讽与无奈。她续道:“我已命不久矣,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桓儿和清儿。只是桓儿如今四处漂泊,已然找到了他所追寻的道,我即便想要去管亦是有心无力。我只求他能重新踏上仙途,否则那断了的轮回岂非失去了意义?但是清儿……我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让他修仙,怎想造化弄人。我再难护他长大,现在唯有让他学会保护自己了。” 老人一双眼睛中突然透出了万分光彩。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潘慧,道:“慧儿,师叔求你一件事。只要你答应了,师叔便送你一份大礼!” 潘慧急忙应道:“师叔莫说求,只要您吩咐,慧儿一定照办!” “你且说你答不答应!”老人坚持着。 潘慧只能点头道:“慧儿答应。” “好,好,好……”老人松下一口气,道:“我要你以心魔发誓,照顾清儿六年,保他六年无虞!” 潘慧道:“莫说六年,只要慧儿活着便一定会保护清师弟!” 老人坚持道:“不!只要六年!六年就好!你快发誓!” 六年足够了。封清如今十四岁,六年之后刚好弱冠。男子成年之后便不再需要任何人保护,天地该由他自己去闯荡,介时是生是死、时好时坏都该由他自己承担,不得再依靠旁人! 潘慧一时不明白为何师叔会这般坚持,却也不好拂逆她,便赶忙道:“潘慧今日以心魔为誓,全心全力保护封清师弟六年,确保他安全无虞。若有违此誓,必衍生心魔,走火入魔而亡!” 修仙之人最忌心魔,一旦生出心魔便会误入歧途,最终万劫不复。 老人见潘慧许下了誓言,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既已立誓,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现在就将长明轩玉娘的秘密说与你听。” ------------ 第211章 七月半(四) 长明轩“玉娘”的秘密?! 潘慧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里面竟然会有秘密,就连二师叔也不知道其中还会另有捷径。 当年她曾询问过二师叔关于历代“玉娘”之间的共同点,二师叔只说历代“玉娘”皆是灯祖后裔,因此所有人都以为只有封氏女子方能成为“玉娘”。为此她还曾经沮丧过,一度认为大师兄与自己定下的那个约定就是在欺骗她而已。 可如今,封姿师叔竟然说这其中有秘密!莫非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辛密,任何人都有可能得到主灯的认可入主本命宫么? 封姿道:“你过来,将那个黄色的圆球给我。” 潘慧连忙凑近一些,将自己方才解救封清时一并捡回来的那个小球交到师叔手中。 封姿“嘿嘿”地笑了两声,右手结出一个法印,口中轻声念念有词。片刻便见得那个小球发出万丈光芒,竟似将夜空都映照成了橙黄色。 一个巨大的灯影出现在半空中,大小与主灯一致,只不过这是一个虚影罢了。 “没有人告诉过你,长明轩当代的玉娘是我吧……”封姿的声音依旧虚弱。她冷笑一声,道:“当年我不忿灯祖的裁决,自行将名字从长明灯柱上剐了去,从此我便再也无法修习长明轩心法,不过我这一身修为却还在,本命长明灯也还在,倒也没几人可以奈何得了我,只不过是不能成仙罢了!” 潘慧默了默,没有答话。 她想,她断然是做不了封姿师叔这般阔达的。光是那被斩断了的轮回便让她不甘心只活一世,又怎么可能放弃仙途。 封姿未加停顿,继续说道:“不过不能成仙又有何妨……我活着只不过是图个开心安乐,若是不开心了,即便是成了仙也不会快活,那我还不如就这么过一辈子。没有来生便没有来生吧!若是今生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你又如何能保证来生便一定能称心如意?我这人啊……就是这么一个怪脾气,只求今生,不问前尘往事,不求来世因果。前世种种有如前世因,今世不可问;来世种种便如来世果,今生不可追。” 潘慧和姜白薇都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一声轻响将三人惊醒。 潘慧低头看下自己怀中抱着的魂牌,只见原本便已经碎成几片的魂牌又裂开了几块,如今支离破碎得更严重了。 封姿虚弱得咳上几声,丝毫未去在意魂牌的动静,笑道:“你将这个带来了倒是挺好,让我看到自己还有多久能活。也罢,不说废话了。我时日无多,还是快些将事情交代了的好。” 说着,她便是将橙黄色圆球递给潘慧,道:“我现在就将玉娘的传承印记传给你。长明轩的玉娘也不是光靠修炼便能成就的,若无这世代传承的印记,任凭你天赋再高也是枉然。此印记乃灯祖所传,因灯祖为女子,故而只适合女子传承,再加之这原本便是灯祖精血所化,自然封氏嫡传子孙才能将此印记的威能发挥到最大。” 潘慧瞬间了悟。难怪从来只有封氏女子才能成为长明轩“玉娘”,原来不过是血脉传承罢了,而且似乎只能传一人。 封姿又重重咳了几声,已有血沫随着剧烈的咳嗽喷出,顺嘴角流下,她却浑然不在乎,只是握住潘慧的手,闭上了双眼。 有一个印记在她眉心处闪现,隐约能看清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长明灯。半空中那个硕大的长明灯虚影渐渐落了下来,停留在封姿头顶,而后光芒逐渐消散,虚影也慢慢融入了封姿体内。 封姿眉心处的那个灯型印记越来越亮,最后猛然跃出,在空中一闪而过便直接没入了潘慧眉间。 潘慧身体一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量从双眉之间涌出,瞬间奔涌至全身各处经脉,最后直接灌入了丹田之中。内息在一瞬间被调动了起来,她分明没有催动真气,可此刻体内真气竟自行运转。 一个大周天,两个大周天,三个大周天…… 直到十个大周天之后,内息才逐渐平稳了下来,真气安静地回到了丹田之中。潘慧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的修为竟是又提升了不少,年前方才突破了六灯修为,此刻已经隐隐有往七灯发展的趋势。 封姿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笑意:“怎样?是否觉得修为大有增进?有了这个传承之后,你的修炼速度当比从前快上一倍有余。只可惜你不是我封氏子孙,灯祖的传承印记对的帮助也只有这么多了。” 潘慧大吃一惊,再看向封姿时发现眼前的老人比方才越发虚弱了,可她的眼眉之间却满是轻松与洒脱。 封姿松开双手向后靠去,潘慧和姜白薇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让她可以靠得舒服一些。 老人含笑拍了拍二人的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眼中带着浓浓的不舍:“我封氏一脉传到现在也只剩下桓儿和清儿了。桓儿被人害了,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清儿尚未成年,我便要撒手而去,再也不能陪伴他左右。我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潘慧,道:“慧儿,我知你与桓儿有约,所以我才将印记传与你。如今我将桓儿和清儿都托付给你了。你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我这一生我行我素惯了,如今想来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真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当初实在不该负气出走。若我留在了长明轩,桓儿也许早就能回去,清儿也不必受这么多苦了。只不过啊……” 封姿笑了笑,忽而有些开心了起来,连疲累与虚弱都一扫而空,好像有了些精神:“桓儿该是早就摸透了我的脾气,知道我一定会盛怒之下离开长明轩,所以才会直接与你定下了那个誓约。这孩子从一开始便没有指望过我,而是将希望放在了你身上。看来,他果然很在意你啊……竟是用这种方式逼着我必须将传承交给你。他应该也料到了我是打定了主意要让长明轩没落下去,准备将这个传承直接带到混沌中去。” 潘慧与姜白薇一直没有出声。封姿如今突然的精神好转,让二人知道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真的是快要走了,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二人心中凄苦,却不敢露在面上,只能安静陪在一旁,听她说着生命尽头的嘱托。 封姿好似说累了一般忽然住了口,只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握住少年的双手,缓缓闭上眼。 又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潘慧与姜白薇二人瞪大双眼盯着不断碎裂的魂牌,心中泛起了无限恐慌。 魂牌破碎得极快,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直接变成了一堆碎石,却毫无停止的势头,依旧不断地在变小变碎。 潘慧抱着魂牌的手已经颤抖了起来,目光在魂牌与封姿的脸上流转不停,就见得随着魂牌的不断碎裂,老人原本已经出现了丁点血色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片刻便被一片死气所笼罩。 姜白薇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无助地看向潘慧,只希望对方有办法能够挽留住老人的生命。 潘慧却只能看着封姿师叔脸上与身上的死气越来越浓,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知道,一旦魂牌变成了粉末,封姿师叔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魂魄会如同魂牌一般破碎消散最后融入混沌之中。 一炷香过后,老人终于松开双手,再难支撑自己的身体,直接倒了下去。 潘慧二人连忙将其接住,看着老人灰败的脸色,却意外发现其脸上带着异样的满足。 封姿此时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她努力微笑着对潘慧说道:“我……我已将全部修为都传给了清儿……你只消保住他六年……六年便好……让他在这六年中……能将我传给他的修为……化为己用便好……拜……拜托了……” 潘慧双目含泪,重重点头,哽咽道:“我一定保护好他!你放心!” “谢……谢谢……”封姿声音越来越轻,脸上的微笑却越来越真实。 她这一生之中从未求过任何人,也未对任何人说过一句感谢,如今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为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放下了倔强,第一次开口求人,也第一次对人说了谢谢。 她此时忽而就觉得安心了,却在努力挣扎着想要再看儿子一眼。 潘慧二人赶忙将她扶起。 封姿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力气最后抚摸少年一下。她只能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缓缓阖上了眼帘。 最后一声轻响从潘慧怀中传出,潘慧与姜白薇瞬间屏住了呼吸,两人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先是看了看已然碎成一堆粉末的魂牌,而后才看向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老人。 “师父……”姜白薇大呼一声,直接将老人抱如怀中痛哭了起来。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潘慧闭上双眼,任由悲伤将心口揪得隐隐作痛,却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 第212章 望月海、拜月教(一) 明月当空,一只纸鹤承载着两个人朝着中州大陆南面飞去。 纸鹤之上的自然是潘慧,还有一个便是昏迷不醒的少年封清。 封姿的遗体最后被火化了,骨灰连着魂牌粉末一并装进了姜白薇寻来的陶罐之中,由潘慧带回长明轩去。 封清体内尸毒暂缓不得,必须尽快救治,潘慧因此犯了难。 因着少年身上的尸毒唯有海外的仙灵岛所炼制的丹药方能彻底根治,潘慧便打算带着封清前去求药。但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姜白薇,担心这姑娘只身一人是否还会遇上什么意外。 姜白薇在得知潘慧的用意后便表示自己随着师父学武,已经能保护自身安全了。如今师父不在了,她也已有三年多未曾归家,现在正好回去祁阳城家中陪伴家人。 潘慧思虑再三,还是放弃护送姜白薇回去的念头,毕竟祁阳城与望月海在两个方向,若要先送姜白薇回家势必要绕一个弯路,多耽搁一时,封清体内的尸毒便多一分扩散的危险。潘慧将自己那盏袖珍长明灯留给了姜白薇,让冰蓝冥焰护送郡主回家后再来找她。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姜白薇往祁阳城而去,潘慧则是带着封清往望月海飞去。 虽说仙灵岛乃三大玄门之一,但素来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但对登岛求药之人却是一视同仁,只要你能到达仙灵岛,他们便一定赐予你所需丹药,除非你对仙灵岛心怀恶意。 潘慧原也不过是听说过仙灵岛的所在,这二十年来她只在四年前下过一次山,更别说出海了。她并不知道那座传说之中葫芦形状的岛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大约在北齐以东、万生岛以北,岛屿四周均有翻天巨浪,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即便是修仙之人,也依旧只能凭借机缘。 机缘这东西原本便是世上最玄妙之物,潘慧此次前去也不过是去碰碰运气,若实在找寻不到或者找到了也过不得那翻天巨浪,她便只能就近去求助万生岛了。 她记得池樆一直专研草药医术,即便不能将尸毒全部拔出,应该也能清除掉一些吧!就是不知道小丫头此刻有没有出岛,若是池樆不在万生岛上,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介时她只好用真气将尸毒继续抑制在封清体内阻止毒性扩散,然后再去重新找寻救治之法。 纸鹤速度极快,即便是载着两个人依旧在小半个时辰内便出了海。潘慧定了定神,将纸鹤驱停,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面,她心中忽而有些打鼓。 一早便听闻大海比陆地要不知凶险多少倍,旁的不说,便是望月海上的飓风和惊涛骇浪就不知有多惊险。据说当年火魔宫进攻拜月教之时,有不少弟子根本不是死在拜月教之手,而是被大海所吞没。 潘慧看了看昏迷中的少年,重重吐出一口气,再次操纵着纸鹤往前飞去,心中开始盘算起来。 北齐以东,万生岛以北。 她现在从北齐出海,一路往东行,应该就能遇上了吧! 如今天色昏暗,月亮早已不知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海面之上无从辨别方向,潘慧又是第一次出海,完全不敢四处闯荡,只是盯着一个方向飞去,只希望自己运气好一些,能早些发现传说之中仙灵岛附近的翻天巨浪。 就这样飞了良久,潘慧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起来,隐隐之中仿佛有什么危险在靠近。 她连忙停下纸鹤,四处张望了起来。就见出海之时看似平静的海面好像开始有了不停翻滚的迹象,四周流动着的风骤然变大并且越来越猛烈,就连纸鹤都开始在风中不住晃动了起来。 潘慧此时却完全没有在意纸鹤的动静,只是睁大了双眼盯着远处一团不断压近的神色物体。 那东西靠近得极快,与海面似乎自成一体却又高耸上天。 风刮得越来越急,纸鹤开始被风吹得向那团物体靠近。潘慧连忙催动真气将纸鹤稳住,心头没由来地一阵狂跳,总觉得那越来越近的东西很是危险。 待那物体近了,潘慧才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顿时大惊失色,当下不遗余力地将真气注入纸鹤之内,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海便会遇上这么大的风浪,虽说她要找寻仙灵岛必然要先找到岛屿四周的巨浪,但是她也得先保证自己不会被浪头给卷入深海之中没了性命才行。她如今连人仙之境都尚未修成,直接重入海浪之中根本就是找死的行径,她才不会去冒这个险。 她这边逃得快,那边海浪飞卷得更快,不到片刻就已离她不过十丈远。潘慧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这般抱头鼠窜实在不是办法,迟早会被浪头追上然后拍入深海之中。她心想着这海浪再大也终究会有边际,她只要找到边际便好。当即心下一横,开始朝着侧前方飞去。 如是这般不知飞了多久,就在快要被海浪拍到的时候,她终于觉得眼前霍然开朗,看到了一片平静无垠的海面。 潘慧心中一喜,连忙操纵着纸鹤躲过临近的一个浪头,飞快逃离了海浪的范围。 她一鼓作气飞出了数十丈方才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见风浪并没有朝着自己这边席卷过来,方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如今暂时脱离的危险,潘慧又立马犯了难。 原本她是朝着东面飞的,现在被海浪一搅合,她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方向。如今月亮依旧被层层云雾所遮挡,夜幕一片漆黑,显然离天明日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无法辨别东西南北,这要往何处去才好?难不成只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太阳出来了么? 她如今真气未竭,要支撑到天亮绝对没有问题,只是怕到时候风浪忽然改变了方向朝着这里而来,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她踌躇不安的时候,远处有一个飞梭在靠近。等到潘慧有所察觉之时,飞梭离她已经不过是五十丈不到的距离了。 潘慧眉心一蹙,戒备了起来。 她如今真气耗损过半,若是遇上什么厉害角色就危险了。 ------------ 第213章 望月海、拜月教(二) 飞梭上的人好似也明白潘慧的顾及一般,在距离潘慧三十丈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一个声音传来:“可是潘慧潘姑娘?” 潘慧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来人竟然认得自己。不过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明确,她并不敢贸然回答,只是扬声反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听到潘慧的声音,顿时一喜,连忙叫道:“潘姑娘,我是盖怜呀!姑娘可还记得我?” 潘慧这时才发现那人的声音的确耳熟,只是她素来对声音不太敏感,所以方才未能听出来。如今知道了对方身份,她便主动操纵着纸鹤飞了过去,道:“原来是小怜。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盖怜赶紧让人将飞梭靠了过去,把潘慧和少年一并接了上来,方道:“劳姑娘挂心,盖怜一切都好。方才师父察觉到姑娘的气息,便让人带我过来接你。” 潘慧将纸鹤收起,瞧了瞧飞梭上的人,发觉除了盖怜之外还有两名女子,均是人仙以上修为。她心中了然,明白观澜对这个弟子还是很上心的,害怕盖怜修为不足,便差人一同前来。而且观澜估计也怕随意派人前来,她会疑心,因此便叫了盖怜过来接她。 如此这般细心,倒的确是她所认识的观澜。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被海浪迫到了拜月教附近,看来一会儿见了观澜得向他请教一下仙灵岛怎么去了。 “你师父如今可好?”潘慧将封清放平躺在飞梭之上,检查了一下少年体内的尸毒情况,这才对着盖怜问道。 盖怜闻言一笑,道:“师父一切安好,只不过与姑娘先前认识的不大一样了。” “哦?”潘慧奇道:“有何不同?” 盖怜掩口轻笑,道:“姑娘一会儿见了便知。盖怜可不敢在背后编排师父。” 潘慧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小丫头跟了观澜之后变得有几分古灵精怪了,比三年前见到的时候机灵了不少,单单往那里一坐,便已经有了几分修仙之人的气度模样。 她暗暗点头,觉得自己当初将盖怜带走的举动到底还是对的,这丫头如今可是鲜活想多了。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很快边到了一片迷雾之中。 潘慧瞧着环绕在四周的迷雾,不由诧异道:“这是要到了么?” “是啊!”盖怜笑道:“姑娘是不是也觉得很神奇?盖怜跟着师父回来的时候可是受了很大惊吓的呢!当时我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拜月教竟然在天上,而且还是一座飘浮不定的空中岛屿。刚来那段时日,我是天天担心这座岛会不会突然从天上掉下去,为此整夜整夜都睡不好觉。” 盖怜说得咯咯直笑,显然是想到自己当初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玩。 潘慧也是淡淡一笑,到底比盖怜淡定许多。 她原本便知道拜月教是一座浮空的岛屿,只是从未想过这座岛屿原来还是藏在一片云雾之中,也难怪当年火魔宫前来侵袭的时候也找寻了许久。她只是有些好奇,这座岛究竟是如何浮于空中的,莫非也有什么阵法之类的不成。 飞梭很快穿过云雾,潘慧眼前随之一亮。 她原本还一直在想岛屿该是什么模样的,会不会是怪石林立,砂砾横生。如今瞧见了,只觉得和大陆上的景致一般无二。有丛林,有山川,甚至还有湖泊。 一轮圆月悬挂与空中,分明是一样的月,在此处却总比别处更清晰更明显也更接近。想来是与天空离得更近了,所以才会有如此的感觉吧! 飞梭经过那些山林之时,便又无数飞鸟从其中被惊起,一时间树叶沙沙作响,鸟鸣声不绝于耳,还有那潺潺的流水声也若隐若现。 潘慧恍然有了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只觉得仙境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飞梭继续前行,越过外围的景致直往岛屿中心飞去。 一个硕大的庭院出现在了潘慧的视线中。 错落有致的阁楼被无数廊桥连接起来,阁楼之间种满了月桂树,淡淡桂花香弥漫在空气之中,沁人心脾。 飞梭在一块空地上落下,盖怜率先跳下地,道:“姑娘请跟我来,师父等候多时了。” 潘慧点了点头,背起少年从飞梭上跃下,转身对另外两名女子说道:“有劳二位,潘慧在此谢过。” 两人盈盈一笑,道:“潘姑娘客气了。你是教主的贵客,我姐妹二人自当效劳。” 教主?! 潘慧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多问一句,那两名女子便操纵着飞梭离开了。她只能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盖怜,边走边问:“她们说的教主是谁?莫非……” 盖怜点头道:“正是师父。姑娘没有想到吧!当初被你捡了回去的会是拜月教主。”她当初跟着师父回来拜月教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虽说她那时并不明白拜月教究竟有多大的来头,但是师父作为教主那必然是拜月教之中最大的了,她竟然可以拜一名老大为师,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潘慧默了默,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有些奇怪。 拜月教素来只有女弟子,先前知道观澜是前教主之子,所以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毕竟作为教主之子而成为拜月教唯一的男弟子也是正常的。只是现在乍闻观澜竟然是现任教主,潘慧便有些不解了。 拜月教之所以只招女弟子,便是因为心法只适合女子修炼,观澜虽是九阴玄脉,但毕竟是男子,于心法之上总归是会有些冲突的吧!他原本便男生女相,一直修炼下去的话,岂非会变得越发像女子一般阴柔了? 潘慧跟着盖怜一路走过蜿蜒曲折的廊桥,风中带来淡淡桂花香,让她的心平静下来,深锁的眉心不觉缓缓松开。廊桥的尽头是一座三层的小阁楼,楼旁种着桂花树,分明没有土,却依旧长得招摇。 侍女对盖怜施了礼也不通传便将大门打开,盖怜轻点头,走了进去,错开身子让过潘慧的目光。潘慧顺着盖怜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站立在窗下望月。 ------------ 第214章 望月海、拜月教(三) “观澜?” 潘慧迟疑地轻唤一声,有些不敢确定。 窗前的那人施施然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绝美的容貌,只是气质却与从前看起来略有不同。 潘慧只觉得若说三年前的观澜还能看出一些男儿气度,此时的他看起来委实便是一名女子模样,不过就是身材比寻常女子高挑了许多。 再看了看观澜身上穿着的那套流云追月的衣裳,潘慧更是惊愕地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样的衣料,一样的纹理,却已然不是从前的男装。从中衣到华裙再到襦衫,分明就是一套女子襦裙样式,再加上他头上挽着的垂云髻,活脱脱就是一深闺女子的打扮! 观澜却好似完全没有在意潘慧惊悚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道:“来了。我已命人为你准备了客房,你要不要先去歇息?” 潘慧连忙摆手,道:“不忙!我这次出海是为了给我这位小师弟求取丹药解毒的。你先告诉我仙灵岛该怎么去,待我为他解了毒再回来与你把酒言欢不迟。” 观澜莲步轻移来到潘慧身旁,伸出右手三指探上少年的手腕,眼波轻转。少顷,她眉心微蹙又随即展开来,笑道:“不必去仙灵岛了。他所中尸毒虽深,但我拜月教内有一月华池,池水能解百毒,正好可以祛除尸毒。跟我来吧!”说着,他便直接走了出去。 潘慧连忙背着封清跟了上去。 盖怜却在一旁愣了一愣。她分明记得月华池是教主专用的洗浴温泉,平日里从未有教众敢前去使用,今日教主竟然会……直接让一名外人去月华池解毒!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盖怜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发现二人已经走去很远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跟上去了。也许师父这般安排有他的用意也不得而知,她还是不要去旁听的好。 潘慧一路跟着观澜走了很远才走到一处水汽环绕的地方,四周纱幔环绕,还有一圈月桂树围绕在近旁。 观澜撩开纱幔让潘慧先进去,而后自己才走入纱幔内,指了指地上一个硕大的圆形水池,道:“这便是月华池,乃是引紫月山上的温泉水而成。你快将那孩子放进去吧!” 潘慧直接就把封清丢入了池水之中,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赶忙将人捞了起来,在一片水雾之中将少年的衣物尽数出去,并让他靠坐在池子的石壁上,确认他不会滑落在池水之中溺毙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敲了敲四周,这才发现这月华池所建的位置竟然是依靠着山壁,有一排竹管从山壁上将泉水引入水池之中,也难怪池水雾气缭绕,原来都是鲜活的温泉水,倒是用心。 观澜道:“这池水解毒的功效比仙灵岛的丹药倒是要慢上些许,你且让他在这儿泡着就好,我会叫人在一旁看着。你难得来一趟,我带你四下走走如何?” 潘慧闻言望去,见观澜神色淡然,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她直觉观澜是有话要对她说。 两人走出去不远,便有侍女走了过来。观澜吩咐了几句,侍女便望着月华池走了过去。 潘慧在一旁瞧着,也不说话,待观澜重新动身了,她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观澜对她介绍了各处阁楼的名字和来历。潘慧这才知道原来月华池竟是拜月教的圣地,历来只有教主能在此沐浴。她不由暗暗吃惊,忽而明白观澜要与自己说的事情只怕是非比寻常。 她忙道:“既然月华池是圣地,我岂可让你为了那小子破例,我还是带他去仙灵岛求药吧!” 观澜微微一笑,道:“无碍。他与我同是男子,无妨的。更何况,这个季节,你也找不到仙灵岛。” 潘慧惊道:“为何?” 观澜道淡淡:“每年七八月间皆是海上惊雷纷繁的时节,如今海面上时不时都是飓风与惊涛骇浪,莫说你如今修为尚浅,即便是我也无法安然无恙地通过那些雷雨风暴到达仙灵岛,更莫说仙灵岛之外还有他们自行用阵法激起的滔天巨浪。那巨浪在惊雷与飓风的帮助下,此时更是汹涌澎湃,就连他们岛上的弟子都禁止在此时外出,外人更是进不去了。” 潘慧沉默。 从前她便知晓观澜的修为比她高上许多,这次相见更觉深不可测,隐隐已有地仙强者的气势。如今观澜都坦言无法进入仙灵岛,看来她便更是不可能做到了。 如此看来,要救封清的性命,果然还是只能依靠那月华池水的功效了。 观澜看了看潘慧的神色,道:“可是累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潘慧摇了摇头,心中放不下封清的安慰,便也了无睡意。 他们此时已经走回了观澜先前所在的那个三层阁楼中,盖怜早已不知去向。观澜走到茶案旁斟了一杯桂花茶递到潘慧面前,道:“那便喝点茶坐下来歇一歇。我瞧你真气耗损严重,还是莫要强撑着的好。” “我省得。”潘慧接过花茶一饮而尽,将茶杯握在手中把玩着,却是将目光投在了观澜身上,若有所思。 观澜好似未曾感受到潘慧探究的目光,只是施施然地给自己也倒上一杯桂花茶,细细品着,神情一派淡然。 两人就这般相顾无言地坐着,半晌,潘慧才将茶杯搁在桌上,问道:“观澜,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观澜挑眉抬眼,轻笑道:“哪副模样?” 潘慧眉心轻蹙,面带不解:“一副女子模样。” 观澜笑得云淡风轻:“自然需是女子模样。我拜月教原本便只收女子,如今教主若是男儿,岂非与教规相悖。更何况,当年拜月教惨遭火魔宫荼毒,便是因为我是纯阴经脉的男子,如今拜月教已重新大开山门招收教众,自然不能让人知道那名纯阴男子尚在拜月教之中,我的下落若是传到了火魔宫,拜月教只怕又是一场浩劫。” ------------ 第215章 长廊月桂(一) 观澜轻笑着,笑容之中却满是苦涩:“如今的拜月教……战不起。” 十四年前那场争斗让拜月教元气大伤,若非占着地利人和,只怕损耗会更严重。 拜月教的功法原本便不是为了争斗而生,只为了净化世间一切罪恶,是魔功与鬼气的克星。而火魔宫虽说名为魔,但功法走的却是地火洗脉的正统霸道路子。真要对战起来,拜月教绝对处在下风。当年若非有万生岛主相助,只怕拜月教无法休养生息十余年,更别提恢复元气了。 当年的那场浩劫,他记忆犹新。那时他不过七岁,却明白了生命的残酷。 在这个世上,永恒的只有利益,最奸险的是人心,而最脆弱的便是生命。 火魔宫主刑鹫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女儿治病便要将拜月教满门屠尽,这是何等的凶残,但这在修仙之人眼中却不过是最为简单的弱肉强食而已。更莫说魔门的生存法则便是强者为尊。 观澜曾经多次去探寻拜月教的起源,想知道魔门第一的称谓究竟是因何而来,最后才发现,拜月教当年之所以被魔门尊为第一门派,不过是因为一千六百年前的仙魔之战时,拜月教先祖仗着功法优势重创了大量入侵的魔族,因此才被人称颂。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改良拜月教的功法,却无奈身为男儿终究不能完全悟得功法精髓,虽说他如今早已是人仙大成,但真要对敌的话,他恐怕只能应对人仙小成之下的人,一旦遇上人仙大成之上的高手,他便只有防御和逃命的份。 观澜捏着茶杯的右手渐渐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杯中茶水一言不发。 潘慧动了动手指,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观澜应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宽慰的人,便将空了的茶杯往前推了推,道:“这茶不错。” 观澜淡淡一笑,取过茶壶将空杯斟满,又将茶杯推了回去,道:“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那孩子身上的尸毒没有两三个时辰无法解除干净,反正那边有人在守着,一会儿那孩子醒了自然会有人来通知你我,不必担忧。” “现在……几十了?”潘慧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忽而觉得有些许困意,尤其是在紧张了一整夜之后骤然放松下来,直接便哈欠连连,眼泪都出来了。 观澜笑看着她那副睡眼惺忪却又强撑着不困去休息的模样,道:“寅时三刻。我这儿太阳起得早,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天亮了,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你如今离人仙之境还差几步,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修炼方式。” 潘慧努力睁着双眼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坚持,站起身来随着观澜走了出去。 门外的侍女听到二人谈话便立马走上前来准备带路,被观澜稍稍摆手拦下,又退回到望月亭外守着。 观澜亲自带着潘慧一路拐过曲折繁复的廊桥,指了指廊桥两侧种着的月桂树,道:“每段廊桥上面的桂树数量均不同,我望月亭前面的桂树是最多的,足有百株,往外逐渐递减,你所著的那边往东是七十六株,往西是七十四株。” “哦,我知道了。要当望月亭来找你便要往东走。”潘慧强睁着睡眼回了一句,不由多打量了一下廊桥两旁的那些月桂树,心中暗暗称奇。 她所见过的桂树一般均有两个成年男子一般高,怎么眼前的这些却小得可怜,一棵一棵全部种在花盆之中,若不仔细去瞧还以为都是一些小花。她眨了眨有些打架的眼皮,道:“你们这儿的桂树好生奇怪,长得如此……袖珍。” 观澜低声浅笑,道:“这些都不过是培育出来的盆栽,从一开始便是用来识别廊桥的。” “若是有人不小心将这些盆栽挪了地方怎么办?”潘慧又打了一个哈欠,心道,这拜月教的廊桥也未免太过错综复杂了,走了这许久都还未到客房。 观澜但笑不语,只是在听到潘慧的哈欠声后加快了脚步。 两人又走了一炷香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一个空中楼阁前,观澜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将潘慧让了进去,道:“你好好休息。醒了可以来寻我,若是不放心你那位小师弟也可自己前去月华池看看。月华池前的廊桥是五十株。” 潘慧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看着观澜转身离开了,这才关上房门去床上躺下,不到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加之如今身处拜月教之中,她也无需有太多防备,因此连长明灯都未有召唤出一盏出来戒备。直到有一个东西破窗而立,她才猛然惊醒,对自己忽然的放松赶到有些后怕。 这好得是在拜月教,若是在长明轩…… 潘慧眉心轻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将长明轩视为比拜月教还要危险的地方,分明那里才是她自幼生长之处。 不过她此时也没有精力深究,只是对着那个破窗而立的小东西招了招手。 装着冰蓝冥焰的袖珍长明灯闪着幽幽蓝光便“咻”的一声窜到了潘慧面前,讨好似的在她面前蹦来蹦去,灯光一闪一闪地显得十分开心。 潘慧莞尔一笑,道:“可是将郡主送回去了?一路上可好?” 冰蓝冥焰飞快闪烁了一下,随即发动阵法将潘慧收入了困阵之中。潘慧的身形瞬间从房间内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盏修真长明灯。 潘慧修为尚不足以炼化冰蓝冥焰,无法正常交流,以往都是她询问,长明灯闪烁来回来她的问题。自从三年前吞噬了那个困阵阵眼之后,他们之间便找到了沟通的方式,冰蓝冥焰时不时将潘慧收到阵法之中,将需要表达的东西用困阵幻化出来,一人一灯之间也算是沟通愉快。 如今冰蓝冥焰便是要对她交代一下姜白薇回家路上发生的事情。 潘慧心中不免一紧,还以为小郡主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但又想着长明灯看起来完全无恙,应该是她多虑了才是。 如是想着,一人一灯的幻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人是姜白薇,灯则是她留下的袖珍长明灯。 ------------ 第216章 长廊月桂(二) 姜白薇一路走得飞快,也不知是着急赶路还是在害怕着什么。她原本还有在对长明灯询问一些关于潘慧的近况,待发现完全无法沟通之后便放弃了,只是安心赶路。 长明灯一路跟随在她后方,忽左忽右地飘着,幽幽蓝光直接将方圆一丈地全部照得透亮,让姜白薇可以很方便地看清前方道路。 如此走了半刻钟左右,一人一灯到达了一个被冰雪覆盖的小村落。姜白薇径直走到村落中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瓦房前,牵着拴在树上的一匹白马,翻身骑了上去,拍马便走。 潘慧瞧着这匹未加马鞍的马完全不需要驯服便听话的走了,看来应该是姜白薇自己的马。而这个地方看来应该是姜白薇与封姿师叔和封清师弟三人平日里居住的地方。 她不由赞许地点点头,想不到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竟然能在这等苦寒之地待了三年多,也难怪封姿师叔会愿意手下这个徒弟。 姜白薇马不停蹄地往祁阳城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并未停歇。好在这匹白马脚程极快,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直接已经到了当初潘慧他们遇险的那块坟地。姜白薇显然对这片坟地有些畏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挥动马鞭的频率也比先前快了一些。 潘慧记得过了那片坟地,距离祁阳城也不过一百五十里左右,按照这匹马的脚程,估摸着一个时辰便能到了。 姜白薇又继续往前行进了约摸半个时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前方的路上,在此时灰暗的天色下看起来竟好似幽灵一般。 姜白薇惊得一把将马勒得停住,就着月色和灯光看向那人,心中暗自戒备着。 她跟着封姿修行以来,虽说从未学过仙法,却也将封姿的武道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是平日里封姿体弱、封清年幼,因而陪她练手的次数不多,她的临敌经验尚浅,但身手绝对不差。就连封姿都说她悟性不错很适合习武,不过不适合修仙,因而从未教授过她任何仙法。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不时嘶鸣两声,有些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着步,将官道上的黑土踢踏得一片尘土飞扬。 姜白薇安抚地拍了拍白马颈项上的鬃毛,一时也不知是继续站在原地还是驱马上前。 长明灯在她身后飘飞了片刻,终于自发地将光亮又提高了一些,渐渐将那人的身形样貌都照了出来。 就在这时,对方忽而有了动作,在灯光照出他脸庞的时候,他已经驱马朝着姜白薇走了过来。 姜白薇双眼猛然睁大,竟是拉紧了缰绳往后倒退了几步,显然是没有想到竟然会遇见这个人。 潘慧站在一旁瞧去,因着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旁观者,虽然能看到那人的样貌,却也无从得知这人与姜白薇之间的关系。只是从姜白薇的脸色看来应该对这人并没有害怕和敌意,倒是惊讶更多一些。 那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得文质彬彬,分明穿着一身素淡的儒衫,却难掩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他控马缓缓走到姜白薇身前三尺处,道:“回来了。” 姜白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的?” 男子淡然道:“你的行踪我何时不知。” 姜白薇眉心微微蹙起又随即舒展开来,显然不愿意再多对那男子多说什么,只是扭头对身后的长明灯说道:“你回去吧!告诉潘姐姐我已经安全了。” 长明灯闪烁了两下,待姜白薇微笑地点了点头,它又绕着二人转了两圈方才离开。 姜白薇与那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淡去,困阵之中恢复成一片贫瘠的黑暗。 潘慧扭头看向自己身旁的长明灯,笑道:“辛苦了。我们出去吧!” 长明灯闪烁了一下,带着潘慧一起退出了困阵,而后自发自觉地重新挂回到潘慧腰间,灯光忽闪了一下便熄灭了,只有弱不可视的一点点蓝白色火焰在跳动着,在剔透的玉髓长明灯之内看起来飘忽得有几分不真切。 潘慧一退出困阵便听到屋外的争吵声,不由皱了皱眉,从床榻之上起身,将衣服整理了一遍方才去开门。她在这片争吵声中听到了盖怜的声音。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堵在房间外面争吵的众人一时间全部静了下来。倒是盖怜最先反应过来,冲到潘慧面前喜道:“姑娘,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方才?我方才一直在屋内啊……”潘慧看着分明带着几分激动的盖怜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这个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胡说!我们方才从窗子往里看过,里面分明没有人!” 潘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看起来约摸二八年华的女子被一群人簇拥着,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横眉怒目的样子倒是将那份清秀破坏得半点不剩,只有剩下满满的泼辣和眼中未曾掩饰的怨毒。 “她是谁?”潘慧却是理也不理,扭头问了盖怜一句。 她一眼便瞧出这个女子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人站在她身旁,而且完全是一副对着盖怜兴师问罪的架势。要知道盖怜如今可是教主的嫡传弟子,这等身份放在拜月教内还能被人如此对待,看来这人是敢不将教主放在眼中啊! 盖怜答道:“她叫桃溪,是赏罚长老的关门弟子,按辈分算,我得叫她一声师叔。” “哦……”潘慧拖了一个甚是婉转的长音,了悟道:“原来如此!她与你师父,谁大?” “啊?!”盖怜一时有点懵了,不太明白潘慧这句话的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自然是师父比她大。” 潘慧抬手揉了揉盖怜的头发,虽说这丫头现在已经长得同她一般高了,在她眼里却还依旧是当年那个胆小懵懂的小丫头。 她笑了笑,道:“我可是你师父请来的客人。她既然没有你师父大,又有什么资格来责问我?你们在这儿闹了很久吧!为何你师父还未出现?” 盖怜面色微红,道:“师父前去月华池了,我听得有人前来这边闹事便先过来了。不过我有遣人过去月华池请师父的。” ------------ 第217章 长廊月桂(三) 潘慧秀眉一挑,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边她们二人若无旁人的对话直接将一众女子冷落在一旁,那名唤作桃溪的女子顿时火气更甚,指着潘慧的鼻子便开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是教主的客人!谁知道你是不是盖怜这个不要脸的小妮子带进来的奸细!还敢拿教主来吓唬我!你当本姑娘是被吓大的!” 潘慧哂笑一声,却也不恼,继续无视那名女子,扭头对盖怜说道:“你师父平日在教中的地位很差么?你身为他的嫡传弟子怎么也有人敢这样骂你?” 盖怜微微低下头,道:“她是师叔,是长辈。” 潘慧的笑容之中满是讥讽:“也是。如此口无遮拦的无德之人,也不过仗着是你师叔才敢这般对你大呼小叫。难为你了。要不要我去与你师父说一声,让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好了。至少跟在我身边没有人敢对你如此无礼。” 盖怜身子一抖,忙道:“姑娘好意,盖怜心领了。姑娘对盖怜有再造之恩,师父对盖怜有养育之恩,盖怜实在是……” 潘慧察觉到盖怜那一下颤抖,忽而有些奇怪,不明白自己要将她带走,这个小丫头在害怕什么,好似十分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结果还未等她细细寻思,那边桃溪便已经叫了起来:“你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你想呆在教主身边不就是想勾引他当上教主夫人么!你也不好好去照照镜子,就你那张鞋拔子脸也敢去勾引教主!若不是看在教主平日里疼惜你的份上,我早就把你那双狐媚眼珠子给挖出来埋在月桂树下当肥料了!” 潘慧眉心深蹙,瞬间明白这个叫桃溪的女子为何会针对自己了。原来不过是因为爱慕观澜,而观澜今日对她颇为照顾,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也难怪这个桃溪会突然跑来跳脚。 想到这一层,潘慧的脸色瞬间便拉了下来。她冷冷瞥了桃溪一眼,对盖怜问道:“你师父呢?怎么还没来?” 她可没有兴趣当这个冤大头。她一直将观澜视作知己好友,如今突然被人这般敌视,让她心中很是不痛快。若非因为这里的拜月教,若非怕自己走后这些人会越发为难盖怜,她早就动手教训桃溪了。 如今她自己不能动手,自然也不会让当事人快活。身为这个乌龙事件的中心人物,观澜必须负起主要责任。 盖怜一张小脸有些泛白。她也不明白为何师父到现在还未出现,她分明一早接到消息时便已遣人去请师父了。 桃溪冷笑一声,道:“还想让教主来解救你们么?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那小妮子派去的人早就被我拦下来了,教主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你们最好识相一点,马上给我滚出拜月教!” 潘慧双眼一眯,正在考虑要不要教训一下这个飞扬跋扈的女人再带着盖怜离开,忽而又笑了起来,并且拉着盖怜往后退开了两步。 桃溪看到潘慧的笑容只觉得异常刺眼,认为对方这是在嘲笑她。她顿时怒上心头,单手叉腰往前走上两步,右手一挥对着潘慧便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盖怜惊呼一声,刚想去挡却被潘慧使了暗劲拽出,完全动弹不得。她只能讶然看着潘慧,不明就里。 潘慧稳稳当当站着,对袭来的那个巴掌完全不避让。 就在桃溪的手快要扇到潘慧脸上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袭来,将众人均震得无法动弹。 潘慧心下吃惊不已。她先前是察觉到观澜来了才不做任何避让的。她算准了这个巴掌绝对落不到自己脸上,即便观澜不呵斥住桃溪,她也绝对会在最后关头躲开让这一巴掌落空。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如此高手跟着观澜一同前来。如此强的威压,即便是师父也不能匹敌吧! 桃溪此时早已没了先前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眼眸之中满是惊恐,连身子也在不住颤抖着。而剩下的一众拜月教弟子早已跪倒在地,无一人敢出声。 一个中年妇人跟在观澜身后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 潘慧越过桃溪的头顶看去,只见那妇人双目清明,气息内敛,气度优雅华贵,一头青丝盘成一个别致的惊鹄髻,发髻纸扇插着一支鎏金猫眼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石榴镯子,身上穿着的却不是拜月教教众贯穿的烟灰色流云追月衣衫,而是一件水绿色盘金仙鹤纹平素绡夹衫,下身是浅褐色暗纹刻丝月季花缎裙,身披山茶灰刺绣镶边团云纹花软缎。 那妇人显然瞧见潘慧在打量着自己,却是对着潘慧浅浅一笑,甚是雍容高雅、仪态万千。 潘慧心中惊愕,见那妇人对她明显十分友善,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那妇人走到潘慧近前,见桃溪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维持着一开始地掌掴姿势,便淡淡扫了跪倒在地的一众教众,道:“还不快将你们桃师姐扶开。” 一群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桃溪拉走,却只站在原地不敢动。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嫌方才丢人丢得不够么?”妇人施施然转身,神情之中一派淡然。她分明未有冷言冷语,却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见众人都没有动静,妇人也不发怒,只是将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桃溪身上。 桃溪被她的目光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师叔,弟子……弟子先前瞧见有不明之物飞到这边进了客人的房间,方才前来询问的。却不想竟然遭到了盖怜的阻拦,弟子心系拜月教安危,一时情急方才……” 妇人随即冷哼一声,道:“这位潘姑娘是教主的救命恩人,岂是尔等可以怠慢的!从今日起,若有谁敢对潘姑娘不敬,那便是对本座不敬!” 桃溪原本煞白的小脸又白上了几分。她狠狠剐了潘慧一眼,却又冷不丁瞧见了妇人那一对寒眸,终于不甘心地道了声“弟子告退”便直接甩手离开了。原本跟在她身旁的那些教众也连忙告退跟着她飞快离去。 不到片刻的功夫,原地便只剩下了潘慧。盖怜、观澜和那名妇人。 ------------ 第218章 三阴绝脉(一) 潘慧对着那名妇人躬身施礼道:“潘慧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她虽说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从众人毕恭毕敬到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能看出来,此人在拜月教中的地位绝对很高,她叫一声前辈也是理所应当。 妇人神色依旧淡淡的,眼中虽有几分赞许,却并无亲近之意。她看到潘慧站之身后,方才说道:“潘姑娘客气了。你既是教主的救命恩人便当是我拜月教贵客。今日是我教中弟子无礼冲撞了姑娘,让姑娘奸笑了,还请姑娘勿要放在心上。” 潘慧连忙表示自己无碍。 妇人又道:“潘姑娘难得来拜月教一次,请多盘桓几日,也好让让我拜月教一尽地主之谊。只不过老身职责所在,不能轻易离开祭月台,无法陪同贵客了,还望姑娘见谅。老身先行告罪,失陪了。” 说着那妇人又对观澜欠身施礼,而后便直接离开了。 潘慧见其只是小小跨出几步,便直接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心中不觉惊异,心想这莫非便是传说中的“缩地成寸”术法?她扭头看向观澜,问道:“那位前辈是何人?” 观澜道:“她是我师伯,乃是我拜月教的大祭司月霭。” “月霭?”潘慧细细念着这两个字,道:“可是暮霭的霭?” 观澜点头:“不错。” 潘慧望着大祭司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月霭……环绕在月亮旁边的水雾……看来这位大祭司的职责便是终其一生守护拜月教的安危啊! 潘慧心中不由暗暗佩服了起来。能愿意将一生无私都奉献给门派的人,不论那人的年岁几何、修为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 直到妇人离开后,盖怜方才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对观澜施礼,道:“师父,是弟子没有照顾好潘姑娘,还请师父责罚。” 观澜淡淡道:“今日之事怪不得你,你先下去吧!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去找我便好,她们不是你可以应付的。” 盖怜应了一声,又对着潘慧行了一礼,方才离开。 潘慧瞧着多余的人都走了,便笑道:“可是有话要对我说?那也莫在这儿站着说,进屋吧!” 观澜点点头,没有否认潘慧的说法,率先进了房间。 潘慧随后跟进,见观澜神色之中有几分凝重,便将房门关上,又去把先前被长明灯撞开的窗子也一并合上,这才走到八仙椅前坐下,道:“怎么了?小怜说你先去月华池了。可是我那师弟出了什么意外?” 观澜摇头,道:“意外倒是没有。尸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再有小半个时辰也就好了。只不过我在他体内发现了大量真元,可从他的经脉探来,他根本便没有修炼任何功法。” 潘慧道:“那是我封姿师叔在归元前将自己毕生修为强行注入他体内所留下的真元。可有什么不妥?” 观澜道:“倒无不妥。你师叔也算是奇人了。她将真元全部注入你师弟体内,并分散封存在丹田和各处经脉,因此你那小师弟才没有爆体而亡。不过这些真元十分浑厚,想来你师叔的修为极高,你那小师弟没个三年五载地是无法将这些强行注入的真元化为己用。” “这倒也无碍。”潘慧笑了笑,道:“待他尸毒清除干净后,我会将他带回长明轩。以我长明轩的功法去引导调理这些真元,绝对没有问题的。” 观澜默了默,似乎想要提什么意见,最后还是放弃了,只能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要说潘慧若是到现在都没发现观澜的情绪不太对劲,她就真的是太迟钝了。观澜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今日不知因何事而显得有几分急躁。潘慧总觉得原因定是在封清身上,只是她想不出来封清那孩子身上有什么能让观澜如此在意的。 观澜顿了顿,似乎有些踌躇,一副不知该说不该说的模样。潘慧却也不去催他,只在一旁安静等着。 半晌,观澜方才好似下定决心,道:“我想将这孩子留在拜月教中。” “为何?!”潘慧大惊,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她可是答应了封姿师叔要好好照顾封清六年的,岂可将封清流落在外! 观澜见潘慧神情激动,也知道自己这般太过唐突了,连忙安抚道:“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诶,算了,你还是先跟我来看看吧!” 说着,他便离开房间,带着潘慧直往月华池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走得飞快。 潘慧在忧心封清的情况。她虽说与观澜不过两面之缘,但一直感觉很是投缘,且她总觉得观澜作为一派掌教,为人处世上面应当是比她更为稳重一些才是,今日怎会突然提出这种意见来?原因肯定在封清身上! 她这位小师弟身上还真是有一个大秘密啊! 会那么多的恶灵和骷髅追逐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两人来到月华池,观澜挥手让侍女们退下,他则是亲自带着潘慧走入了纱幔之中。 封清此时已非坐靠在池壁,而是漂浮在水面上,虽说缭绕的雾气将他的身体遮挡住了大半,但还是能偶尔看清他此番赤身的模样。 潘慧连忙将脸转开来。这孩子毕竟是个男孩,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终究看着还是会有几分尴尬。 观澜却是抬手将封清身上的雾气驱散一些,指着其的上身,道:“你看他左侧腋下三分处有一个猩红的咒印。” 潘慧一愣,随即扭头看了过去,果然在封清的腋下有一个小小的咒印,不过米粒般大小,却是猩红有如一滴沉积的血珠一般。她不由惊愕,脱口而出:“封魔血咒!” 观澜道:“你长明轩的封魔血咒,我想应该不比我多说吧!” 潘慧凝神看他,疑道:“什么意思?”长明轩的封魔血咒她自然是知道,那是封印一切妖魔鬼怪所用,不过她也只在书上看到过,并没有见谁真正施展过,毕竟但凡为祸苍生的妖魔,长明轩都是直接击杀,不可能留下活口并用封魔血咒进行封印。 ------------ 第219章 三阴绝脉(二) 这倒不是说这血咒有何不妥之处,只是要施展封魔血咒,必须用施术者自身鲜血为媒,以血在欲封印之人身上画下整张咒符,最后当咒符完全隐没如那人体内只在其腋下三分处留下一个猩红的咒印,方才算是大功告成。如此耗损自身精血与修为的咒法,根本没有几人会去施展,除非是真的遇上无法降服之妖魔,才会合几人之力一同镇压。 只是,今日为何会在封清身上看到了咒印。难道说这孩子体内封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当封清再次张开双眼时看到的是一片雾蒙蒙,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处很温暖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很舒服,便不觉发出了几声呻吟。 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看到有一个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那人俯下身来看着他,声音略带清冷:“醒了?”他下意识的点头,这才想起对方可能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又“嗯”了一声。 潘慧挥挥右手,将眼前的水雾散去,道:“你体内的尸毒已经拔除,还要继续在这池子里泡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衣服在你右手边的台子上,待会儿自己换上。”说罢转身就走,却在走了几步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多大了?” “十……十三。” 潘慧略一迟疑:“你如今感觉如何?” “很舒服……”封清微愣,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置身何处。他只记得自己被那些脏东西追逐,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是眼前这位仙子姐姐救了他。他看着潘慧的身影,发现对方已经抬脚又走,这才叫道:“仙子……” 潘慧转身:“我叫潘慧,长你七岁,你可唤我一声师姐。睡吧。” 封清愣愣地点头,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便又昏昏沉沉地躺入了水中。 潘慧看了一眼池水中的孩子,这才示意侍从将月华池周围的纱幔放下,她神色淡然却又弱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十三岁……这孩子今年十三岁,那该是封姿师叔离开长明轩后所生,只是…… 当年大师兄被逐出师门后,封师叔也随之离开了,十四年间音信全无,不想再次相见却是这般情景。 潘慧再叹一口气。 十四年了……不觉间竟然十四年过去了,自己也已从六岁变为了二十。时光还真是走得毫不留情啊! 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潘慧抬头望向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分明是一样的月,在此处却总比别处更清晰更明显也更接近。风中带来淡淡桂花香,让她的心平静下来,深锁的眉心不觉缓缓松开。 她走得极慢,心中还是思索封清体内那个封魔血咒的事情。观澜早已再将血咒之事告诉她之后便回了望月亭,让她一个人慢慢思索封清接下来的去处。 待她走到望月亭时,侍女远远看到她便已将房门打开,潘慧对她们点了点头,缓步走了进去。 那个纤细的身影依旧斜斜倚靠着窗棂前,也不知是在望月还是在出神,连潘慧走了进来都未曾有一丝反应。 “凝儿。”潘慧嘴角噙着笑,走到茶案边为自己斟上一杯桂花茶,细细品着,心中在想象着此人听到这个称呼时的表情。 果不其然,那人在转身的瞬间右手于袖中轻叹,一道真气快速射向杯盏。潘慧右手遮挡,左右依旧将茶往嘴边送。那道真气似乎长了眼般绕了个弯,躲开其右手再次向茶水射去,潘慧双眉轻挑,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尽这才右手食指点出,将那道真气化作无形,而后笑盈盈地望向窗边的人,不语。 窗下之人终于没有再动手,只是一脸气恼地瞪向她,道:“都说了不许叫我’凝儿’!” 自从潘慧知道了大祭司的月霭和他的月凝一样是承袭下来的称号,并且是由月神钦定的,她便开始对着观澜叫凝儿。观澜分明已经恼羞成怒的抗拒过,现在看来,好像抗议无效的样子。 “那我该叫你什么?拜月教主?月凝尊者?来,挑一个你喜欢的告诉我。”潘慧右手托腮,左手把玩着精巧的杯盏,笑得狡黠:“或者,你想让我叫你月妹妹?!” 观澜轻哼一声,走到茶案旁坐下,一把捞过潘慧手中的杯子,满脸不快:“你才月妹妹!” “哦……”潘慧拖了个长音,道:“也对,我倒是忘了你比我还年长一岁,的确不是月妹妹,该是月姐姐才对。”说罢,便一个闪身躲开飞来的茶水,看着观澜一脸的气急败坏,放声大笑起来,方才心中的一丝沉重也随之消散。 观澜手腕轻动,将茶杯放回桌案之上,方才飞射出去的茶水此时已然原路返回安静躺在杯中。她理了理袖口,眉心恢复清冷:“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既是我封师叔的遗孤,那我自然要将他带回长明轩。”潘慧收敛笑声坐下,伸手探向桌案上的琉璃花瓶。瓶中常年插着几枝月桂,清新淡雅,从不凋零。 观澜扭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明月:“可是,他身上的血咒……” 潘慧挑眉,一脸的不以为意,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几枝月桂上,只是触及花瓣的指尖轻颤了一瞬,便有几片细小的花瓣凋零落入瓶中,在观澜回头的那一刹那已然化成花泥。 她低头,轻笑出声:“长明轩的封魔血咒……我倒是没有想到师叔竟然学会了,而且还让这个血咒存在了十三年之久。” “怎么?”拜月教主凝眉,看向潘慧,那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疑虑。 潘慧依旧笑着:“也没什么。不过是这封魔血咒即便是施展成功了,也大多只能封印五年,若是修为高深之人倒也能达到七年,只是再长就不可能了。所以这十三年着实让我惊讶,还真不知我这人称’疯子’的师叔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她刚说完便是一愣,忽而想到封姿那形同枯槁的模样,顿时明白了过来。 原来封姿师叔竟是每年都用自身精血将咒印加强一遍,因此才会让自己气血亏空,异常苍老。 ------------ 第220章 三阴绝脉(三) 潘慧脸上不觉露出悲痛之色。 这世上能如此付出的便只有母亲了吧!封姿师叔那般风姿卓越的人,为了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更别说是一副皮囊了。其情可悯,其心可叹。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又随即笑了起来:“十三年!呵呵!用封魔血咒来封印区区三阴绝脉,这般的大材小用,倒是符合她的风格。不过倒是让我明白了,为何那些阴物那般想吃他,原来是喜欢他的味道。” 观澜端着茶盏的右手抖了抖,有几滴茶水飞溅出落在袖口也未觉,只是默默重复:“三阴绝脉!” “怎么,动心了?我说难怪你一开始便想要将他留下来,原来是觉着同命相连么?虽说三阴绝脉确实少有,但与你的九阴玄脉相较,不是区区又是什么?”潘慧回答得风轻云淡,却让观澜心中起了波澜。 世人皆知当今的拜月教主是拜月教有史以来修行速度最快的的一任,二十一岁的骨龄便已修习到了继望之境,离月华不过是两境之遥。虽说月华之境便是登仙,故而极难到达,但是未满三十便至继望,在拜月教已然是前无古人的成就。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能有这般成就全因体内的九阴玄脉。此乃至阴之脉,配合至阴功法自然事半功倍,但是修行之人也会因此脉而周身冰冷,常年如坠冰窟。 观澜原以为这世上只他一人受这般苦楚,却不料上天竟然又送了一人到其面前,而且还是三阴绝脉! “观澜,虽说他是三阴绝脉,但是长明轩亦能保他,更何况他也算是我长明轩门下。”潘慧神情肃然地看着拜月教主,语气中带着些许沉重。 观澜回过神来,轻轻点头,算是应了。 他的确从一开始便单纯地想要帮忙清除那个孩子身上的尸毒。他从一开始探出那孩子脉象的时候便已明白,原来在这个世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受苦,他还有同伴,他并不是异类。他也知道,于潘慧而言,即便是整个世间都视那孩子为异端,她依旧会保他,甚至不惜动用长明轩的力量。 只可惜…… “如今长明轩并非你说了算,你说保他便能保么?”观澜轻笑:“倒不如将他留给我,这世间既然有了一个观澜,也便不在乎再多一个封清!” 潘慧亦笑了笑,神情笃定:“我说能保便能保,今日我用他的姓保他,明日我用我的名保他!终有一要让世人不仅仅是唤我潘慧!” 观澜眼中笑意闪现,已不再反对。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被茶水沾湿的衣袖,道:“走吧,该去看看你那个名义上的小师弟了。” 看着观澜俯首之间那张明媚无双的脸,潘慧心中不免感慨,当真是造化弄人,可以让一个人生得这般美却又这般命运苦楚。随即又笑开了,道:“只是不知道我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待会儿看到美人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观澜眉心一蹙,眼中闪过薄怒,对着她便是一脚飞起。潘慧嘻嘻一笑扭身躲过,手袖带风将门吹开,下一瞬已然出现在回廊之上。观澜紧跟上,右手做拈花状,一道光华闪现在指尖。潘慧连忙运起功法向月华池疾奔而是,同时双手结印,一个小小的灯影出现在背后挡下了那道光华。 …… 封清不知自己何时醒来的,也不知现在究竟是何时辰。他任由身体漂浮在温暖的池水中,呆呆看着雕花的屋顶,不免想起了今夜那场惊魂。 他知道体质特殊,自幼便吸引各种阴魂。 他记得母亲说过,他出生的那一日,亦是七月半,分明是正午时分,却是乌云遮日,没有一丝人气,刚生产完的母亲撑着虚弱的身子用鲜血在他身上画下血咒封印住他的气息,并在每年的七月半带他上北极冰原,用冰魄加固血咒。 不过随着年月的流逝,血咒越来越弱,到了今年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他的气息,这才引来大批阴魂,而母亲和白薇师姐拖住了阴魂换来了他的逃亡。 从记事起便从未同正常人一般生活,这些年来虽有母亲的保护和照拂,但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累赘。若不是为他,母亲不是一夕白头,更不会与白薇师姐一道生死未卜。 想到母亲和白薇师姐,封清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奔到池边穿衣。他要去找那位仙子姐姐问问有没有救下母亲和姜白薇,或者能不能帮他去找寻他们。他自幼便没有父亲,不能失去母亲的! 就在他穿起衣服的瞬间有风吹上后背,封清转身,只看到一道残影自不远处划过,下一刻右手已被人扣住。他顿时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安静看着面前那张冷漠的脸。 片刻,潘慧指尖轻动,以真气为刃划开封清手腕,殷红色的血液流出,封清立刻痛得大叫一声,却无奈右手被人扣住动弹不得,只能扭曲着一张脸死死咬住嘴唇发出痛苦的呻吟。 潘慧看清血液中已不带一丝异色,这才松了口气,手指抚过伤口便不再有鲜血流出,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带着淡淡的粉色。 封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方才还是血流如注,现在竟然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若不是那道浅粉色的痕迹,他都要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其实是自己在做梦。他狠狠的捶打了几下,依旧没有刚才那般撕裂的疼痛,这才抬头看向潘慧。 他自然是知道这是仙法所谓。他因着自身体质的缘故,自幼便经常出血不止,每次都是母亲使用仙法才能让他的伤口愈合。母亲为了他已是红颜未老先白头了,他又怎么可以再让母亲经常劳心劳力,因此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将自己弄伤了又要平白消耗母亲的真气。 潘慧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沉默下来的孩子,心中忽而明白了些什么,只是她素来不太会安抚人,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对已经在身后站立许久的观澜说道:“尸毒已经全部肃清,我该带他回去了。” 观澜走上前来,扣住封清的右手探了片刻,方道:“他如今气虚体弱,此去路途遥远,你修为耗损严重,亦不能带着他操纵纸鹤飞行,还不如多停留几日待身体复原了再走。我看你对缩地成寸的术法好似有点兴趣,反正也是一个赶路用的法门,不如这几交给你。” ------------ 第221章 大发雷霆(一) 潘慧怪异地看了观澜一眼,见对方完全一派谈笑的做派,不觉哑然失笑,心中忖道:这家伙还真是狡猾得紧!她先前分明不过只是多瞧了两眼,竟然就被他看出了端倪。这家伙的眼神如此鬼精,属猫的吧! 不过她看封清现在确实身体还没完全复原,便也接受了观澜的好意,同意暂时留下来修养几日。 观澜自是将封清安排在了潘慧隔壁的屋子里住下,并表示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前去月华池。 对于观澜的用意,潘慧心知肚明,却也没有说破,只是任由观澜每日带着封清在拜月教中游逛,她则是安心在房中练习观澜教给她的“缩地成寸”术法。 不得不说,这个术法看起来简单,学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容易。她足足练习了有五天的时间方才初步掌握了技巧,可以做到缩地成尺,但是离缩地成寸还远着呢。 这五日里,封清每日都会在晚饭之后跑来找她,也不说话,就是默默坐在一旁看她练功,等困了便回房去睡觉,第二日又跟着观澜四处走,夜里继续来找她。 直到第六日,潘慧感觉自己已将术法基本掌握,剩下的便只有勤加练习以达到精深,这才出门去找寻观澜和封清。 她找到二人时,他们正站在拜月教最高的观月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察觉到潘慧靠近,观澜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练成了,倒是比我当初还快上几天。” 潘慧飞身跃上观月台,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旁,笑得不置可否。 她可是知道观澜只比她年长一岁,可如今观澜的修为早就已经是人仙大成,真要论起修炼速度,她哪里比得上观澜。不过既然对方要谦虚一下,她也犯不着去说破。 封清一见到潘慧出现便立马凑到师姐身边,伸手拽住潘慧的衣袖不肯松开,双唇紧紧抿着,一脸的倔强。 潘慧低头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经明白了个大概,便问道:“身子可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封清摇了摇头,不说话。 潘慧又问道:“那……可要跟我回家?” 封清点了点头,依然不说话。 潘慧扭头看向观澜,见其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沮丧,便笑了笑,道:“我给了你五天的时间,现在可不是我拦着了,是他自己不愿意留下来。你总该尊重他的意愿吧!” 观澜有一瞬间的泄气,而后很快调整好心情,笑道:“可需要我派人送你们?” 潘慧眼珠子转了转,道:“也好。就送我们到大陆吧!在这海上我还真没办法辨别方向。” 她此番第一次出海,若不是运气好被海浪驱赶到了拜月教附近,当真就要迷失在茫茫大海之中了。现在想来她都觉得自己实在是胆大得紧,没有任何指向的情况下也敢冒然出海,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 观澜道:“我还是让盖怜送你们吧!其他人,我不是很放心。” 自从前几天桃溪带人在潘慧客房前大闹了一次后,他便明白整个拜月教之中还是有一股势力不在他掌控之中,而且很明显桃溪将所有与他关系亲密的女子都视为仇敌,未免这丫头在背后捣鬼,他还是让与潘慧熟悉的盖怜去亲自送他们离开比较好。 想到桃溪那个丫头,他就觉得头痛不已。原本当初也不过是赏罚长老开的一个玩笑,说是要将其亲传弟子桃溪与他定个娃娃亲。他当初分明已经借着大祭司的口明确拒绝了,可从那以后桃溪便开始以他的未婚妻自命之,闹得整个拜月教人尽皆知。赏罚长老明显乐见其成。而他因着羽翼未丰也不能明着驳了赏罚长老的面子,只能由大祭司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并处罚了桃溪一番。 可有赏罚长老在背后撑腰,桃溪并没有多少收敛,还时不时的去寻盖怜的麻烦。赏罚长老每次都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敷衍盖过,使得他没有办法追究,也因此让桃溪在拜月教之中越来越飞扬跋扈起来,这次竟然直接闹到了潘慧那边,让他觉得分外难堪。 也好在潘慧没有去追究,他也总算是没有将这件压根就不存在的亲事暴露出来。 潘慧听了观澜的话,忽而就想起来几日前在她屋外大吵大闹的那个桃溪,心中顿时明白了他的顾忌。不过她倒也不想去探听拜月教的秘密,便点头道:“我先带他回去收拾东西。一会儿……我到哪儿找你?” “待会儿还是我和盖怜去找你们好了。”观澜说完又看向封清,迟疑了片刻,方道:“你日后若是想通了,自可回来找我,拜月教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终究还是舍不下封清的三阴绝脉。 他原本想着拜月教心法“月华清影”走的是纯阴路子,将封清留在拜月教之中,他还可以帮助这孩子克制三阴绝脉,只可惜对方不原因,他也无法强求。 对于观澜的建议,封清好似充耳不闻一般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固执地拽着潘慧的衣袖。 看到好友如此不给面子的当面挖墙脚,潘慧忍不住仰起头来翻了一个白眼,倒是对封清的表现很是满意。她对着观澜无声地咧嘴一笑,拉着封清便离开了观月台。 “那我们姐弟俩就在客房等你们了。” 潘慧的声音合着微风轻飘飘地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观澜只能叹了口气,也离开了观月台。 待潘慧带着封清回到客房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的房门大开着,有人在他们房间里翻找东西。潘慧敏锐地发现这些人都是几日前在她房外闹事的那群人,桃溪就在其中。 她立马双眼一眯,直接就往封清住的那间房里走去。 她的房间里本就没有东西,她此次出来什么都没带,二师叔给的纸鹤她一直收在袖中,而封姿师叔那块已经破碎成粉末的魂牌,她早已合着骨灰一起装在了一个陶罐之中。而那个陶罐,她早在六天前便已交给了封清保管。 此时,她需要担心的便是那个陶罐会不会被这些家伙给摔了。 ------------ 第222章 大发雷霆(二) 待看到一片狼藉的屋子后,潘慧的手在瞬间紧握成拳,暴虐的气息不可控制地如风暴版席卷了这个房间,直接将屋内的人震得东倒西歪。 那个落入桃溪手中的陶罐也在一眨眼的功夫便回到了潘慧手中,她冷眼瞥了瞥屋内的拜月教弟子,小心翼翼地将陶罐递给封清。 少年赶忙紧紧抱在怀中,眼中满是悲愤。 就在这时,一个幽月轮带着呼啸的风声对着潘慧二人砸了过来。潘慧斜眼瞧去,眼眸之中冷冽一片,她只是屈指一弹便直接将那个幽月轮弹得倒飞回去。 桃溪许是未曾想到对方实力竟然比自己高出这么多,一时间连自己的兵器都忘了伸手去接,被倒飞回来的幽月轮砸得镶在了墙上,整个房间都被震得晃了两晃。 屋里的其他弟子原本还想出手,见到桃溪那副模样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纷纷奔了过去将桃溪解救出来,缩在桃溪身旁一起戒备地看着潘慧。 桃溪身为赏罚长老的关门弟子,几十被人这般羞辱过,当下气得两眼通红,面目又狰狞了起来。她捡起掉落在地的幽月轮,指着潘慧喝道:“你个贱人!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盖怜那个小浪蹄子带回来的奸细!偏偏教主还被你们两个贱人所欺骗,那么信任你们。今天被我搜出来了吧!大家一起上!把那个破罐子夺过来交给教主看!那里面一定是她带来的什么准备祸害我们拜月教的东西!” 潘慧秀眉一拧,右手一操便直接将封清护在了身后,心想这个桃溪的脑袋还真的就是一个增加身高的摆设!她原本看在观澜的面子上,并不打算在拜月教惹事,可如今对方这般胡搅蛮缠,即便是拜月教与长明轩交好,她也不能忍气吞声了! 有了桃溪的带领,剩下的几名弟子也似壮了胆一般一起将幽月轮祭了出来,齐齐对着潘慧砸了过去。 潘慧气息微敛,六盏长明灯骤然亮起,已是动了真怒。 就在这时,房外忽而出现了耀眼的光亮,伴随着光亮而来的还有一个高速旋转着的幽月轮。这个幽月轮载着璀璨的月光飞入了房内,顷刻间便将桃溪等人的兵刃全部击落,便绕着房间的四壁不住旋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前一刻还嚣张异常的桃溪在见到这个轮子后立马收敛了气焰,神情之中满是恐惧。 拜月教大祭司月霭就踩在这般纯净皎洁的月光中走入了房间,衣袂无风自动,右边脸颊上一弯银色月牙在闪烁着,不怒自威。 “如此丢人现眼!自己前去赏罚堂领罚。若是我一会儿过去发现你师父胆敢徇私,她这个赏罚长老也别做了!” 大祭司心中满是失望。 桃溪这孩子,她从前看着还觉得挺伶俐,因此当初赏罚长老有意将其培养成继承人的时候,她也是默许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年的光景,这孩子竟是被赏罚长老宠得如此无法无天,俨然失了最初的灵性,只剩下刁蛮任性。当真是让她失望至极。 桃溪听到大祭司的话,一张小脸已经吓得煞白,却还在哆哆嗦嗦地想要抗争一下。她鼓起勇气指着潘慧,道:“师伯!这个女人是奸细!我上次的确亲眼看到有东西飞进她屋子里的!谁知道她混进我们拜月教是不是打了教主纯阴血脉的主意!” 刚刚赶到的观澜与盖怜俱是一愣。 盖怜望着观澜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她从不知道原来师父竟然也是纯阴经脉。从前她还在好奇为何师父身为男子却会被月神钦点为拜月教主,如今倒是明白了。纯阴经脉的男子,又是前教主之子,这份血脉造就了他如今的地位。 观澜脸色微沉,难得的动了怒气。 他的纯阴之体在从前的拜月教并非秘密,但是经过是十四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这件事情便成了教内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更别说现在拜月教重新大开山门收纳新教众,任何人都不得将此事外泄,以免被火魔宫查出蛛丝马迹。可今日桃溪竟敢当众将此事说出来!实在是…… 如此没有脑子的人,岂可再放她随意走动! 观澜一脚踏入房内,沉声道:“师伯,我看还是将桃溪关入祭月塔中思过吧!如此心性,以后如何能有担当?” 桃溪顿时满眼惊恐地望向大祭司,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大祭司淡然道:“也好,便关入祭月塔中思过,未等我允可不得外出。” 桃溪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眼中空洞无神,就仿佛丢了魂魄一般失去了神采。 周围的教众无一人胆敢出声,只是唯唯诺诺地欠身行礼,纷纷自觉前去赏罚堂领罚了。还有几人在大祭司的授意下驾着桃溪一并离开了。 待人都散了,大祭司这才将幽月轮收回,对潘慧道:“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让客人见笑了。此乃我教信物,日后客人若有差遣,我拜月教定当全力以赴。”说着便将一块弯月形玉玦递到潘慧面前。 潘慧依言接过,俯身道谢:“潘慧多谢大祭司盛意。长明轩与拜月教交好上千年,今日潘慧虽无资格替长明轩应承,仅能代表自己一人承诺,日后必与拜月教同进退!” 大祭司赞许地点点头,道:“君子一诺,一诺千金。月霭信潘姑娘所言。今日别过,后会有期。好自珍重!” 潘慧抱拳,道:“后会有期!” 这边观澜已经遣人操纵着飞梭在外等候,盖怜站在飞梭上帮助潘慧将封清接了上去。 潘慧跳上飞梭,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观澜,拍了拍身旁的小师弟,道:“拜月教主盛情款待多日,如今我们就要走了。你也不与他道个谢?” 封清抱着陶罐,小脸上忽而有了一些不自然。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教主姐姐,我不是不喜欢拜月教,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不要做你徒弟,徒弟是不能娶师父的。我这次跟师姐回去后一定学好功夫,等我日后能配上你了再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 第223章 大发雷霆(三) 封清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拜月教主时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即便是娘亲和仙子姐姐也不能相比。在月华池朦胧的水雾中,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亭亭玉立,一袭烟灰色长衫,如墨的长发披在单薄的肩背之上,飘渺的雾气却也遮不住明媚的双眼,一双眸子中竟是如月华般的水色,让他不觉就被吸引了进去再也不想自拔! 他当时就在想,若是日后自己的妻子会是这个仙子姐姐,便是让他为此付出生命他都在所不惜。 这几日来,他一直都在犹豫究竟是留在拜月教还是和师姐一同回去娘亲的长明轩,尤其是在师姐将装有娘亲骨灰的陶罐交到他手上时,他更是踌躇起来。他知道师姐什么都不说便是要让他自己做决定,他相信即便是他要留在长明轩,师姐应该也不会为难他,因为师姐说她答应过会照顾他六年,这六年到底要怎么活,在哪里活,却是要由他自己决定。 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和师姐回去长明轩。那里既然是娘亲长大的地方,他自然想要去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能让娘亲即便离开了依旧念念不忘。这个想法在观澜问他要不要做拜其为师时尤为恳切。 他才不要拜教主姐姐为师。拜了师便只能是师徒,那他以后还怎么可以娶教主姐姐为妻?所以,他要回去长明轩,他要将本事练好然后来迎娶教主姐姐。不过他倒是也怕教主姐姐不等他,毕竟他今年才不过十三岁,教主姐姐比他大好多,若是在他还没将本事练好之前便嫁人了,那他岂不是要哭死。于是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在离开时先同教主姐姐约定好! 封清哪里想到,他这些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如遭雷击一般愣立当场,就连经历过大风大浪早已恬淡处世波澜不惊的大祭司此时亦是满脸惊愕,更别说是作为当事人的观澜了。 观澜直接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说出惊人话语的封清,半晌没回过神来,一张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很是精彩。 潘慧在惊愣之后首先清醒过来,看着众人的反应和观澜的脸色,她很不给面子的大笑了起来,她自是知道观澜姿色惊人,就连她在第一次见到时也不免惊呆住了,但是她委实不曾想到观澜的容貌竟是让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深深迷住以致动了这般心思,倒是小瞧了这孩子的心智。 观澜在潘慧的笑声中回过神来,又是尴尬又是恼怒。他原本穿着女装便是要将自己的性别掩饰不被别人发现,没想到如今竟会闹出这样一个大乌龙来,让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可偏生知晓真相的潘慧半点也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他顿时有些不爽地瞪了潘慧一眼,对盖怜道:“快走!” 盖怜这时也明白过来,立马催促那两名操纵飞梭的拜月教弟子起行。 飞梭在拜月教弟子忐忑的心情下颤抖着飞了起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飞出了廊桥环绕的阁楼群,飞行在了岛屿的上空。 看到飞梭离开,观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去却是冷不丁地瞧见素来严肃的大祭司那副忍俊不禁的神情,脸又不觉垮了下来,狠狠咬住后槽牙,只想把封清抓回来打上一顿方才能解气。 大祭司轻咳了两声,终于不再取笑观澜,正色道:“这个孩子离开了也好。我一早便对你说过,这个孩子留不得,他今后会成为你命中的劫难。如今他不在你身边,我或许还能想办法将这个劫难化解。” 观澜缓缓摇头,道:“师伯,您的占卜历来不会出错。那孩子既然会是我的劫难,又岂是能轻易化解的?我最初想将他留在身边便是已经做好了承受劫难的准备。若是日后他选择回来,我依旧会让他留在身边。” 只是…… 一想到封清方才说的那些话,观澜便觉得耳根一阵发烫。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十三岁的小屁孩懂的什么叫娶妻啊!而且他可是个男人!他是个男人啊! 若是下回再遇见,这孩子还敢说这番话,他一定要将封清的屁股打开花! 绝不手下留情! 观澜心中满是怨念。 飞梭带着几人很快地离开了拜月教所在的空中岛屿。操纵和飞梭的两名拜月教弟子此时正用一种惊悚加崇拜的眼神看着那名抱着陶罐的少年。 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教主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少年竟然说长大了要娶她们教主!这话别说是想了,就是听着都让她们觉得胆在颤。虽说她们也很清楚教主的……美貌,教内不知有多少弟子做梦都想着能嫁给教主。 可是……娶教主!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而且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多么骇人听闻啊! 封清此时哪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在适应了飞梭的速度之后便一直懵懂地看着潘慧,问道:“师姐,教主姐姐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啊?” 飞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封清一个站立不稳险些从飞梭上栽下去,幸而盖怜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扶住方才有惊无险。 不过盖怜此时的心情与那两名弟子无异。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封清一眼,默默送开了双手,走到了飞梭的一端。 潘慧心中早已笑翻了,面上却还强忍着。她拉着封清坐下,以免等会儿他又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将操控飞梭的那两名拜月教弟子吓到。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清,道:“你如今才多大?凭什么要教主姐姐等你?待你及冠后再说吧!而且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都做不到,难道你要去拖他的后腿么?你现在最主要的便是练好本事,男儿当顶天立地!懂了不?” 封清一时被潘慧的话激起了心中的斗志,连忙郑重地点了点头,严肃道:“我一定会努力的!绝对不会让教主姐姐失望!” 飞梭又是一阵摇晃,只不过这次有了盖怜的帮助,比方才那次要轻微了一些。 潘慧一口气被呛,直接一个爆栗便敲到了封清头上,轻声斥道:“你就知道教主姐姐!你这是把你娘给忘了么?” ------------ 第224章 长明疯子(一) 封清紧紧抱着怀中的陶罐,小脸上透着倔强:“清儿一定不会给娘亲丢脸的!” 虽然他并不清楚当年娘亲为何要离开,娘亲从来不许他多问。有一次他问及父亲是谁时,娘亲毫无先兆地便疯魔了起来,将家里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稀烂,还说要将他掐死,清醒过来后便是抱着他嚎啕大哭,让他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敢去问什么,只是每日陪着娘亲看她时而清醒时而疯魔。清醒的时候会对他说,他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痴迷武道仙道的人,他还有一个表哥天纵英才,只可惜为人所害如今下落不明。疯魔的时候娘亲便会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喝个伶仃大醉,任他如何叫唤都不予理睬。 娘亲告诉他,这世上没有谁算计谁,也没有谁负了谁,只有谁的野心得不到满足罢了。他一直懵懵懂懂地没听明白,却也知道娘亲说过的话一定要记住。 只是现如今……他再想看娘亲疯魔的样子已是不能了。 封清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了回去。他记得娘亲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是他敢哭,娘亲铁定饶不了他。 飞梭的速度极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到达了中州边缘,一名拜月教弟子说道:“潘姑娘,我们已经到了周国边境。” 潘慧笑道:“有劳了。多谢两位相送。小怜,你回去后替我谢谢你师父。你就说……若日后封清改变了主意,我一定亲自将他送来拜月教。”虽说观澜一直在打封清的主意,但这相救之恩还是必须铭记的。不过就是六年,她答应了封姿师叔照顾封清六年,六年之后封清如何抉择她都不会再去过问。 说着,她便将纸鹤放出,自己先坐了上去,再将封清接了过来,对着盖怜道:“回去吧!” 这到了陆地,她便可以分辨方向了,自然也不再需要她们相送。 盖怜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姑娘慢走。”有些话,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也不知道说了之后会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于是选择了不说,让潘慧自己去发现好了。 潘慧不由多看了盖怜一眼。这次过来,她总觉得这个小丫头有心事,只是盖怜分明不愿说,她也不知从何问起。不过瞧着那日桃溪骂得那么难听,莫非这丫头的心事是与观澜有关?还是说……盖怜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师父了? 潘慧对着盖怜点点头,坐着纸鹤便离开了。 修仙之路上,原本便是大小劫难无数,盖怜此番究竟是缘还是劫,又有谁能说得清楚。一切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封清见飞梭已经远远不见了,方才问道:“师姐,我娘亲……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他一直觉得娘亲绝对不会从一开始便是那般疯魔的,娘亲不愿意他询问父亲的事情,想必是被父亲伤害过吧! 潘慧低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倒也机敏,知道不在陌生人面前询问娘亲的事情。 她稍稍扬起下巴,看着天空中漂浮着的云朵,感受着午后温和的阳光,嘴角的弧度不觉又深了一些。她拍了拍封清的脑袋,陷入了回忆之中:“你娘亲啊……是整个长明轩中最自在的人了吧……” 她打从记事起便是跟在大师兄身旁,而大师兄身边则一直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姨母。整个长明轩中就没有这位师叔不敢惹的人,也没有其不敢去的地方。大家甚至在偷偷地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疯子”。 幼时她不懂,很奇怪为何大家都很纵容封姿师叔的胡闹。现在想想她却有些明白了——不过就是因为封姿师叔的身份吧! 长明轩“玉娘”原本便有等同于轩主的权利,更何况封姿师叔还是灯祖的嫡传血脉。这两点相加,不就成了封姿在长明轩内横行无忌的根本了么? 她在三岁之时便被封姿师叔带进了后山寒池,并指着那一潭冰封的池水告诉她那是处罚犯错弟子的地方,这千年寒冰能将人的魂魄都一并冻伤。 她哪里会想到,前一刻还在告诉她那个寒池有多恐怖的封姿师叔,下一刻便将她直接丢了进去。三岁的她连功法都刚刚开始接触,哪里能受得住千年寒池的冰冻伤害,立时便不省人事。待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三师叔的住处,她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休息,封姿师叔完全没有管她,在一旁缠着木讷的三师叔不知说些什么。 大师兄因着这件事情对着封姿师叔发了好大一通火,谁知师叔只是嬉皮笑脸的表示其这么做是为了帮助她打通周身经脉。 虽说她的经脉确实是被全部打通了,但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单独跟着封姿师叔出去了。她可不想什么时候又被这位不能以常理较之的师叔给丢到什么恐怖的地方去。 封姿师叔发现捉弄不到她了,在好生叹息了一日后便又将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去了。于是长明轩内其他人每日都被其弄得鸡飞狗跳却又无可奈何。就连大师兄偶尔也会被师叔捉弄一番,不是今日的白衣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片墨染丹青,便是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发现脸上被人画了一直大王八。 饶是素日里洒脱的大师兄也经常被封姿师叔弄得暴跳如雷,偏又拿自己这个修为高深的师叔加姨母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是将小潘慧护得牢牢的,避免她也惨遭毒手。 这样的日子直到大师兄及冠那一年突然便消失了。 潘慧记得大师兄及冠那一日,封姿师叔难得正经地告诉他们,她封姿终于完成了姐姐的嘱托,现在可以去找寻自己想要的幸福了! 大师兄那日一直臭着脸,却难掩眼中的笑意。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师娘过逝得早,封姿师叔一直将大师兄视作自己亲生骨肉抚养。只不过封姿师叔疯魔惯了,自然是没办法定下心来养孩子,加之其一直觉得男孩子必须活泼好动才好,便时常带着大师兄到处捣乱,希望能将这个孩子养得皮实一些。只可惜后来大师兄潜心修炼不再陪着她胡闹,她才百无聊赖将精力落到了别人身上。 ------------ 第225章 长明疯子(二) 潘慧一直都记得封姿师叔那日对大师兄说的话。 她说:“这一世,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只可惜我的姓氏注定了我必须为所有人而活。人这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若是不能为自己真正切切活上一回,那岂非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我不过是希望你能率性而为,即便日后你承袭了你爹的位置,也别被尘世的种种所束缚。成仙也好,入魔也罢,首先,你得是一个人,你得懂的去为自己争取,你才能活下去。野心不可怕,怕的是没有野心。” 很长一段时间潘慧都在想,封姿师叔的野心究竟是什么?只可惜,她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知道了。 大师兄成人礼之时被灯祖钦定为长明轩下一任轩主。可谁知半年之后便发生了那件事情,也是灯祖亲自下令将大师兄废黜功法逐出师门。这一起一落也不过半载,人生便是如此反复无常。 就在大师兄被废黜的前一天,封姿师叔还眉开眼笑地告诉他们,她要成亲了,她要嫁给她这一生最看重的男人了。谁知第二日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封姿师叔在与灯祖沟通无效之后便自行剐去了长明灯柱上的名字,反出了长明轩,从此销声匿迹。 潘慧看了封清一眼,心头忽而一动,问道:“你生辰何时?” 封清回道:“七月半。” 七月半…… 潘慧细细一算,大师兄被废黜发生在十一月间,封清却是次年七月半所生,难道封姿师叔在离开长明轩的时候便已是有孕在身!在她的记忆之中,封姿师叔在此前从未下过山,难道封清的父亲竟是长明轩之中的某一位! 虽说封姿师叔素来做事随性,未婚先孕这种事情在其眼中恐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能让封姿师叔看重的男人,会是谁呢? 潘慧道:“你娘可有对你提过你父亲是谁?” 封清摇头:“娘亲从来不肯说,我问过一次,娘亲便发了好大一通火,有一次她喝醉酒了便说父亲是最痴迷武道仙道之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修仙了。” 最痴迷武道仙道之人…… 潘慧默了默。她想她知道是谁了。整个长明轩中除了三师叔恐怕再也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武痴了。也难怪当初封姿师叔经常带着她往三师叔那里跑,原来不过是借着给她调理身体的名义去找三师叔来着。 封清偷眼瞧着潘慧的神情,忽而怯怯问道:“师姐,你可是知道我父亲是谁?” 潘慧看了封清一眼,见他眼眸之中带着期许又有一些挣扎,便问道:“你想知道?” 封清低下头去,让潘慧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也无从探究他究竟在想着什么。半晌他才又抬起头来,摇了摇头道:“我不想。” 十三年了,娘亲从来不许他问任何父亲的事情,却总是在喝醉酒后抱着他又哭又笑地说父亲的事情,告诉他父亲的性子是怎样的,父亲喜欢哪些东西,父亲平素里待人如何,父亲的眉眼长相。其实在他心中早已有了父亲的轮廓,只不过还缺了一个名字罢了。 幼时他不懂,渐渐长大后他才明白了一些。其实娘亲对父亲应该是又爱又恨的吧!因此才会不许他问及,却又害怕他日后相见时不认得才会喋喋不休地对他说那些事情。他想,父亲应该是将娘亲伤害得很深才对。既然娘亲从未告诉他父亲的名姓,那么他也就不要去问别人了。 他只要日后能认得那个人便好,至于那个人姓甚名谁,他不想知道。他既然随着娘亲姓封,那么便一辈子都姓封,绝不更改! 潘慧淡淡一笑,道:“那就别想这么多了。如今你奇经八脉未通,体内却被你娘封入了她毕生修为,如今尚无异常,但日后你若要开始修炼仙法,经脉必会承受不住如此浑厚的修为,介时便会觉得痛苦难耐。这次回去后,我会去向轩主请求让你进入后山寒池修炼一段时日,待经脉彻底打通将你娘亲的修为全部纳为己用了再出来。” 官钰辰在后山寒池之中思过两年,早已被放了出来,如今并没有其他人在寒池之中受过,此时借用一下那个千年寒冰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封清年幼,虽说体内有封姿师叔毕生修为应该也耐不住寒池的苦楚,她倒是需要去请人帮忙才行。 潘慧眼珠子一转,突然便想到了一个人,只不过要请动那个人,只怕需要由二师叔出面了。 封清双臂紧了紧,将怀中的陶罐抱得更贴近了些,问道:“师姐,我娘的修为是不是很厉害?” “你娘的修为啊……”潘慧鼓起腮帮子吐了一口气,道:“反正我是比不上的。等你日后将你娘留在你体内的修为全部吸收了,你也能成为一位高手了。” 也许会比封姿师叔还要厉害,毕竟这孩子身负三阴绝脉。 虽说三阴绝脉已然决定了他的命格,必定是人生坎坷,若有不慎更是有转变为天煞孤星的危险,但也同样决定了他的资质会比寻常人好上很多,只要勤加修炼,必定成仙有望。 封清闻言面上一喜,问道:“那我到时候可是能比教主姐姐更厉害?” 潘慧忍不住白眼一翻,一个爆栗便直接落在了少年的脑门上:“再让我听到你提起教主姐姐,我便将你从这纸鹤上丢下去!既然这么不舍得人家干嘛还要坚持离开!正好他们家大祭司还给我留了一块玉玦,我看可以给你当信物了。我就将你送回去丢给他们可好?!” 封清揉着生疼的脑门,闷声道:“我不要回去,回去了只能当她的徒弟。师姐莫要生气,我以后不提便是了。”说着他便在心中暗暗下决定,在功夫没有练好之前都绝对不会再提及此事了。 潘慧轻轻摇头,只觉得这孩子将来必定与封姿师叔一样是个情种,只希望他不要与师叔一样陷得太深以至于不能忘怀的好。 就在这时,她透过稀薄的云雾看到了长明轩若隐若现的山门,便连忙调整了纸鹤飞行的高度缓缓降落在了一溜长阶之下。 ------------ 第226章 长明疯子(三) 潘慧自纸鹤上跃下,道:“下来吧。已经到了。” 封清从纸鹤上跳下,看了看眼前那高耸地看不见尽头的石阶,心中有些打鼓。他弱弱地看了潘慧一眼,见师姐只是将纸鹤收好并把他怀里的陶罐取了过去便一言不发地往上走去,他便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安静地跟在潘慧身后踏上了石阶。 长明轩位处西陲深山之中,山门之下有一道悠长的石阶,足有一千级之多,每级石阶却是平常石阶的二倍之高,寻常人若要拜入山门便需走过这一千石阶。潘慧自幼在长明轩长大,此次回山门却也不施法疾行,只是带着封清一步一步走上去,她要看看这位小师弟究竟能不能通过这道人人必须经历的考验。 封清紧紧跟随着潘慧,虽然台阶对他来说略高,但他一开始还能轻松地走着,毕竟他也是个男孩子,自幼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的事儿干过不少,所以身子骨较一般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确实强壮不少。 行至五百百阶,封清开始觉得两条腿发软。他抬眼看向前方的潘慧,发现师姐依然不急不缓地走着,腰背依然坚挺,双脚扎实得连晃动都不曾有。他当下一咬牙,继续抬腿往上走。 再过两百阶,潘慧回头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十三岁的孩子个头还未及她肩膀,明显双腿已在晃晃悠悠地打颤,却仍然倔强地坚持着,连哼都未曾哼过一声。她眼中闪过赞许,依旧未出声,只是继续往上走。 封清此刻觉得两腿如灌了铅水一般沉重,脑袋已经开始发晕,胸口一团火辣辣,眼前恍惚得什么都看不真切,只知道还未走到头,还有石阶在前方,他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往上挪动着。待听到一个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到了。”他终于坚持不住趴到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似乎要将空气全部吸入肺中才罢休。 潘慧蹲下身来,抬手按在他背上为他输入一股真气,道:“再坚持一会儿,等见过轩主你便可以休息了。” 封清挣扎着爬起身来,甩了甩依旧发晕的脑袋,感觉身子已不似方才那般沉重。于是感激地看向潘慧,却见她将一个圆球递到自己面前,细看之下才发觉那是母亲交给自己的圆球,此时已不再发亮,密封的球体中有些许透明的液体在晃动着,一根类似灯芯的东西漂浮其中。 “待会儿见到师尊,你什么话都不必说,等到师尊问你要此物时呈上与他便好。”潘慧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吩咐着。 封清点点头,也不多问。母亲的亡故让他在瞬间似乎长大了许多,也变得一无所有。他只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自己,所以现在他只需要听从她的话就好了。 潘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前走去。 封清这才发现他们竟然是在一座硕大的古墓面前,墓碑上两个黑色的大字,书写着“长明”。 潘慧走到墓碑后,拿出一块玉牌镶入墓碑背面的凹槽内。一阵山体晃动后,墓室大门打开,潘慧率先走入,封清连忙跟上,在走过一段不长的暗道后,眼前霍然开朗,山青水绿,鸟鸣声不绝于耳。 潘慧拉过他的手,道了一声“抓紧了”便直接运气功法一路疾行至被云雾缭绕的天禄山之下,扬声道:“弟子潘慧拜见师尊!” 片刻,一道石阶从云雾中伸长出来落在两人脚边,潘慧拉起封清站了上去,石阶又收回穿过云雾到达一座大殿之前,殿内传出一道深沉厚重的声音:“进来吧!” 封清随着潘慧走入殿内,就见一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端坐在蒲团之上,一头白发有如霜雪,一双眼眸如鹰般注视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觉得有如一座大山压倒在身上,顿时吃不住力地跪倒在地,发出“嘭”的巨大声响,膝盖瞬间刺痛到麻木,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惨叫出声。 潘慧惊讶地望向师父,不明白他为何要对一个毫无法力的人这般严酷,却又不好询问,只是开口道:“弟子奉命追查封姿师叔的行踪,未能赶上师叔最后一面,只来得及救下师叔遗孤封清,以及橙玉长明灯芯的下落。封清言,其母临终前嘱咐其将灯芯送回长明轩。” 长明轩主杜贺这才将目光投向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灯芯在何处?” 封清顿觉压力消减,抬眼望向潘慧,发现师姐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惊觉,立马自怀中掏出圆球递了出去。 杜贺伸出右手将圆球吸入手中,再次扫了封清一眼,道:“既是封姿之子,便是我长明轩弟子,纳入封姿一脉,由你二师叔秦或教习。下去吧!” 封清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感到一股大力传来,将他送出了大殿,殿门在下一刻关闭。 殿内,杜贺看着潘慧,收起方才的威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既知你封师叔当年是自行离开师门的,便已然不算是我长明轩的弟子,如今为何又要将其子带回。你若是再改不掉这种多余的慈悲,对你修行大大不利!” “师父明鉴,弟子不过是不想让灯芯流落在外。封师叔既然命其子将灯芯送回,便是存了要让长明轩保住其子的想法。逝者已逝!弟子怜悯的不是封清的孤苦伶仃,而是封师叔的慈母之心。”潘慧毫不避讳地回视杜贺,一派坦然。 “罢了。你既已将他带回,归还灯芯也算是功德一件,便让他留下。”杜贺挥挥手,自蒲团之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潘慧身体,抬手抚上了陶罐的封口,终于是轻叹一声,道:“你任性至此,最终还是回家了。你当初若是肯听了我的话留下,你与桓儿皆不会落得这步田地,你的孩子也不会变得孤苦无依。封姿,你可曾后悔?” 潘慧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老人,忽而又想起了封姿师叔离开时的模样,亦是白发苍苍,亦是凄苦悲凉,带着对心中舍弃不下之人浓浓牵挂,即便是忧伤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含笑离开了。 她不知道师叔离开的时候是否后悔了,但她想,师父此刻肯定是已经后悔了吧…… 后悔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后悔将长明轩看得比骨肉至亲更为重要…… ------------ 第227章 闭关修炼(一) “你师叔……走得可安详?” “师叔是含笑离开的。” “她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师叔只要我照顾好她的孩子。” 杜贺缓缓阖上眼,有如一个真正的花甲老人一般透出几分沧桑。 潘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陪着这位老人。在这一刻她觉得眼前的不再是那位严肃冷峻的长明轩主,而是一个平凡的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一个失去了亲人的老人。这样的杜贺,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真实。 杜贺静默了片刻,睁开眼将手从陶罐上移开,道:“将她的骨灰撒入后山吧……” 长明轩每一名仙逝的弟子骨灰均会被撒入后山,让他们落叶归根一同继续守卫长明轩的安宁。 潘慧点头应了,见师父好似有些疲累了的模样,便略微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师父,封姿师叔仙逝前将其毕生功力全部传给了封清,可是……封清经脉未通,并没有修炼过任何仙家法门……” “你想让他去寒池修炼?”杜贺凝神看向潘慧,斩钉截铁道:“不行!他如今尚未筑基,魂魄根本承受不住寒池的威力,先让他自行修习两年,待两年之后根基稳固了再打通经脉不迟。你别忘了,你当初便差点被那千年寒池给废了!” 他对当年因为封姿任性胡闹害得潘慧险些便直接冻死在寒池中这件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当年幸而三师弟出手才将潘慧小命抱住,不过倒也因祸得福让其在三岁时便奇经八脉全部畅通,从此修习起来事半功倍。只不过因着年纪尚幼,因此经脉并不宽敞,过了十岁便开始不再在经脉上占据优势,也还好这孩子资质本就极好,才弥补了经脉狭窄的缺失。 这样算来,过早打通奇经八脉对潘慧而言根本就是福祸掺半,今后是否会有弊端还犹未可知。 潘慧想起自己幼时的遭遇便也了然师父这是在担心那个孩子的资质不够,便不再坚持,恭顺道:“弟子知道了。弟子还有一事要禀告师父。” “说。”面对潘慧,杜贺一向是比较宽容的,否则就凭潘慧从前那般孤冷的性子,即便是修为再高,在门派中依旧是难有威信。也正因为他这个轩主的纵容,才使得所有人都知道不论潘慧做什么,所有人都不得轻易动她分毫,因此那些弟子们才会对潘慧比较敬畏。 长明轩虽说是修仙山门,但与尘世间又有何不同?人性的贪婪和趋炎附势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拜高踩低便是人之本性。 杜子昂已经不在长明轩中了,那么他作为父亲唯一能帮儿子做的便是保护好儿子一直所珍视的师妹。 潘慧道:“弟子此番下山得封姿师叔指点,于修行上有了很大的领悟,弟子打算从明日起便闭关修炼,不成人仙之境绝不出关!” 潘慧微微仰起头,神情之中一片傲然自信。 杜贺朗朗一笑,连灰白的胡须都似飞扬起来,看起来异常开怀:“好!慧儿有此志气是我长明轩之福!你便安心闭关,师父请你三师叔为你守关!” “多谢师父!弟子告退!”潘慧行了一礼,便也退出了大殿,甚至未来得及看清师父最后的神情。 她出来时便见封清依旧安安稳稳地站在大殿外。此番看来这孩子的性子还是挺稳重的,完全没有一丝不安与焦躁,只是静静站在外面等着她出来。 潘慧浅浅一笑,将陶罐递还给封清,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封清结果陶罐,依旧紧紧抱在怀中,很自然地牵住潘慧的衣角,跟着她离开了天禄山。 如今正是日近黄昏,分明已是戌时,天色已经透着昏黄得光亮。虽说已入秋,但暑意并未散去,秋老虎一直顽强地将阵阵炎热洒向人间。 潘慧领着封清走进无渊殿时,一众刚下晚课的弟子正在院子里纳凉,见着归来的潘师姐和她身旁跟着的那个陌生少年,均是愣了一愣,心中不由猜测起来。 不过自从三年前任蓉那件事情发生后,所有人都明白潘慧在长明轩中的地位非凡,连日常管理巡守事宜的官钰辰师兄都被她几句话夺去了职务,而露了原型的兔妖任蓉亦好好的按照长明轩弟子归天后的礼数火烧焚化骨灰撒入后山。如今还有谁敢去得罪潘慧? 再加上修仙门派自然还是要用功法一较高下,如今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的翘楚依旧是潘慧,自然一众师弟师妹们对她也是敬重的,只不过这敬重之中还多了一些畏惧罢了。 潘慧敲了敲大家的模样,很显然都对自己带回来的少年有着好奇,却又不敢问她。她便干脆往院子中间一站,扬声道:“这位是新来的小师弟封清,乃是封姿师叔名下弟子。你们日后要好好相处。封清,这些都是你的师兄师姐,以后多多向他们讨教。” 封清立马会意,抱着陶罐对众人鞠躬道:“封清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众人连忙回礼,却在心里翻起了嘀咕:封姿师叔?没听说过这一位啊! 他们大多都是杜子昂那件事情后方才入门的弟子,没人见过封姿师叔,而且封姿离开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大家似乎都选择性遗忘了。 而难得知道封姿的弟子此时不是在闭关修炼便是在自己的亲传师父处讨教功法,好像都没有在无渊殿内。潘慧粗粗看了一眼,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已经略显生疏的面孔。 毕竟多年未见,虽说两人同在长明轩内,却也同是深居简出之人。她喜欢闷在自己的房内修炼,而他则一直闭关不出。今日能见到他,潘慧已是觉得意外的惊喜了。 那人与潘慧四目相对之后便快速移了开来,将目光投向了潘慧身侧的少年,只一眼便瞬间露出了惊愕的神色,猛然站起身子快步走了过来,先前还只是在走着,走出了两步便直接跑了起来。 潘慧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她往后退了两步,将封清稍微让上前去,正好迎向了飞奔过来的那个男子。 ------------ 第228章 闭关修炼(二) 那人走到封清身前三尺处急急刹住脚步,他低下头来看着眼前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少年,忽而不敢再靠近。 潘慧的声音淡淡的:“莫白师兄,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应该说自从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关于莫白的消息,她也只是从师父和二师叔那里听到一点而已。 昔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八尺男儿,从前那副稚气未脱的面容如今已是有如刀刻般透出棱角分明的冷峻,常年的闭关却让他的皮肤透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或许因着不爱笑的缘故,他的眼角和唇边没有一丝细纹,便是连法令纹都瞧不出来。即便是此刻,他眼中分明激动异常,脸上依旧僵硬得扯不出一个微笑。 “他……你说他叫什么?”莫白依旧盯着封清不放,使得封清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潘慧单手托住封清后背,安抚地拍了拍他。虽说这孩子性子沉稳,但毕竟新到一个地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便被人如此热切的盯着,心里会有些打鼓亦是正常的。 莫白见少年戒备地看着自己,不由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突兀了,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潘慧,道:“你说他叫封清?他为何姓封?” 潘慧道:“他是封姿师叔的孩子,自然是姓封。他今年十三岁,刚过生辰没几日。” 封清的生辰倒是好记,七月半。只不过潘慧估计这孩子以后都不会希望过生辰的。 “师……师父的孩子……”莫白木然将头扭向封清。眼前这张脸分明与封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由不得他不相信这个孩子的身份。只是,这孩子回来了,那师父呢? 潘慧揉了揉封清的脑袋。这孩子不知是三阴绝脉的缘故还是封魔血咒的关系,比同龄人偏矮,都已经十三岁了,还比她矮了半个头。 封清转过头来看着潘慧,眼中分明有些不解。 潘慧温和一笑,道:“这是你娘的大弟子,名叫莫白。如今也是你娘名下唯一的弟子了,不过现在你被归于你娘一脉,你们便是嫡传的师兄弟。以后功法上有不懂的地方多请教莫白师兄。” 封清迟疑了片刻,问道:“那师姐呢?” 潘慧道:“我与你表哥一脉,不过你表哥现在不在长明轩中。你娘应该跟你提过吧!” “嗯。”封清点了点头。他自然是听娘亲提及过表哥。娘亲说他表哥叫杜子昂,是长明轩千百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只可惜为奸人所害被逐出了师门。 他一直以为娘亲是因为表哥才离开师门的,岂知娘亲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叫他不要再多问了。 莫白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方才注意到了封清一直紧紧抱着的那个陶罐。那个陶罐很小,小得根本装不了多少东西,但是要装下一个人的骨灰却是绰绰有余的。他颤抖地指着那个陶罐,问道:“这里面……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封清的身子猛然僵住,若非潘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要一直这样僵硬下去。 潘慧见莫白的脸色比方才还是惨白几分,不由深深叹一口气,终于说道:“我原本是带清儿来见二师叔的,倒是没想到会见到你。不过既然你今日在此,说不定也是师叔冥冥之中的安排。你便随我们一起去后山吧!也算是……送师叔最后一程。” 莫白师兄作为封姿师叔名下唯一的弟子,潘慧想,他应该对这个师父有很深的执念,否则怎会在明知其不可能再回来的情况下依旧坚持留在其名下不肯转寰。这样的执念,她若将封清托付给他,应该比托付于二师叔更好一些吧! 潘慧说完便不再看莫白的反应,只是偏过头来看着封清,轻声道:“走吧。我们去让你娘落叶归根。” 封清倔强地抿着双唇,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就是不落下。他重重点了下头,紧紧抱着陶罐跟着潘慧一起走了出去。 莫白没有说话,一步一随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深秋的后山,枫叶已经开始微红,那些夹杂着红黄绿三色的枫叶在初秋的风中打着旋的落下,将整个后山铺成了一片霞光。 潘慧一路走到了落木崖上方才停下脚步,看着那架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的秋千,呢喃道:“大师兄,你知道吗?封姿师叔走了。你代你送了她最后一程。她走得很安详,她……她希望我能将你带回来。” 她缓缓合上双眼再睁开,心中忽而有了一丝疼痛。她想,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她始终还是不能平静地面对生离死别,当初任蓉之事如是,今日面对封姿师叔亦然。 她转过头看着封清,伸手将陶罐的封口打开,道:“迎着风的方向,让你娘随风飞散到整个后山吧!长明轩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她让我讲你带回来,便也是自己想回来吧……” 封清吸了吸鼻子,泪水已经止不住留了下来,却依旧倔强着不肯哭出声来。他往上站了站,寻着了风口处方才将陶罐缓缓倾倒,任由里面骨灰和魂牌粉末随着秋风四散飘落。 潘慧一时被风沙眯了眼,视线竟也模糊了起来。 莫白却是死死盯着那些飘散开的灰烬,红着眼眶一声不吭,只有那紧绷着的脸颊让人明白他有多努力才忍住了心中的伤痛。 骨灰逐渐散尽,秋风之中再也没有粉尘的气息,潘慧忽而拉过封清走到莫白面前,将少年的手递到了这位八尺男儿手中,道:“莫白师兄,我明日起便要闭关,这段时日烦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封清。这孩子,是封姿师叔用尽一生心血保下来的。” 封清身负三阴绝脉一事,她暂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反正在长明轩内,有护山大阵罩着,那些阴物是断然不敢前来侵袭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次闭关需要多久,所以必须将封清暂时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耐的人,而显然莫白便是最好的选择。 莫白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泪痕的倔强少年,那般相似的面容让他恍如重新见到了师父。他不由心头一软,点头应道:“好。” ------------ 第229章 闭关修炼(三) 经过了一个秋冬春夏,长明轩内的枫叶绿了又红,红了又落,众人依旧晨起练功,夜间吐纳,陆陆续续有弟子下山历练又回来,一切平静如常,只有一座小屋在这一年内从未开启过。 转眼间,又是一个秋冬春夏。这年的夏异常酷热,似乎在昭示着什么,让人的心也跟着焦躁起来。就在最为严酷的三伏之日,长明轩上空突然乌云压顶,层层密布。蓝色雷光在云层中翻滚,却是不急着落下,只是越聚越多让人看着惊心动魄。 杜贺踱出殿外,看着厚重的雷云,心中却是十分舒畅。他呵呵一笑,自天禄山巅走下:“灯祖保佑,我长明轩将再出一位人仙!” 雷云继续翻滚着漫延开来,已由灰白彻底转为乌黑,雷光变得深紫,其中夹带着丝丝金黄色闪烁,不是有几道极细的雷光从云层中落下,劈得山间的树木冒出青烟噼里啪啦的燃烧了起来。 此时已有长明轩弟子在山林中扑灭这些明火,并将各类珍禽异兽驱赶到安全的地方,以免被雷光直接劈到鬼界去了。 杜贺站在须臾殿前看着低沉的雷云,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原本以为只是潘慧成就人仙之境的天劫,却不想这雷云较人仙之劫还要厚重上几分,分明直追当年他所渡的地仙之劫。 秦或站在其身旁,眉头深锁,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将担忧深藏其中。潘慧虽是大师兄名下弟子,却是由他一手带大。在当下这个生死关头,他不免想到的是当年尚在襁褓中被师兄带回山门的那个女婴,那般弱小似乎随时就要消亡的生命一转眼便已长大成人,成为了长明轩此代最出类拔萃的弟子。 天空中的劫云越来越低,却是继续翻腾着不肯将雷光落下,厚重的云层已将长明轩的上空完全遮掩,原本艳阳高照的午后已然变成了如深夜般阴暗,就连空气都带上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留在山门中的弟子此时已全部聚集在了须臾殿前广场上,集体端坐着没有一丝声响。他们都在等待着雷劫的降落。 突然,一道蛇形的紫金色电光自云层中窜出,扭曲着带上犀利的雷声划破漆黑的天空向无渊殿落去。无渊殿是长明轩弟子的住所,此时那里只有两个人——尚未出关的潘慧和为其守关的赏罚长老夏之初。 夏之初只是看了一眼飞驰而来的雷光便闭上了双眼,双手稳稳放在双膝之上,似乎这道雷光劈向的并不是长明轩的弟子一般。 雷光速度极快,只一瞬便由天空中落在了屋顶之上十丈之远,夏之初依旧安静打坐,连眉心都不曾颤抖一下。 就在此时,一道红色的光华从屋内飞射而出引向空中的雷电,两道光在空中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气浪合着光晕向四周迅速漫延开来,让黑如午夜的天地间亮出一片白。 黑云继续翻滚着,似乎又压低了些许,云团中的电光越发的多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绯红的身影自厢房内走出,六盏各色长明灯围绕在其身旁,在黑暗中发出赤橙黄绿蓝青六色光芒,却将其脸色映衬出异样的冷清。 夏之初睁开双眼,看了师侄一眼,又闭目不言,只是周身的气劲似乎增加了些许,显出淡淡的光晕。 潘慧抬眼看向空中的黑云,嘴角弯出一抹冷漠的弧度,左手猛然指向天空,原本围绕在其周身的长明灯突然急速旋转起来,六色光芒越来越明亮,竟是在这满目的黑暗中撑起了一片色彩斑斓。 雷云中传出一声怒吼,数道蛇形雷电划出云层,在半空中汇集成一股水桶般粗细的电流对着潘慧急速劈下。 潘慧眼中傲气乍现,飞身引向雷电,长明灯在她身旁围出一层光芒,硬生生将雷电抗了下来,咆哮的雷声中传出她爽朗的笑声,响彻山林。 黑云不甘的闪动着雷光,却又似乎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潘慧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 一时间,天地间一片静寂,一人傲立于劫云之下,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和傲然! 而黑云依旧在酝酿着,只一眨眼的功夫,闪电便再次降落,却已不再是方才的紫金色,而是阴暗的紫黑色。蛇形的电光甚是密集,仿若下雨一般。 潘慧双眸眯起,再次飞身引向雷光,六盏长明灯化作六芒星光盾稳稳接住了电雷。光盾之下,潘慧嘴角的冷笑更盛。她双手飞快结印,周身隐隐出现青紫色光芒。 就这样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潘慧眼中一亮,双手打开指向天空,一盏长明灯出现在其天灵之上,透出幽暗的紫光,紫色光芒将五色光芒缓慢包裹,一时间七色光芒汇聚成一道彩虹向着天空的雷云飞射而去。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连咆哮的雷声也被吞噬掩盖,黑云在巨响中被彩虹打得消散,只有几道微弱的电光不甘心的闪现了片刻亦消失得没了踪影。 绯红色的身影自空中飘落,稳稳站在夏之初面前施礼,朗声道:“弟子潘慧多谢师叔守关之助!” 夏之初睁眼,却是望向天际,雷云消散后有一朵金色的祥云飘来,停在了长明轩上空,云中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宣灯祖法旨:今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潘慧引紫玉长明灯入本命宫,特赐号‘玉娘’,迁居天都峰玉明殿,入主紫玉阁。” 潘慧单膝跪下,扬声道:“弟子领命!”一道金光自祥云中飞出落入潘慧手中,她定睛一看,是一块玉玦,一面刻着“长明”,另一面则刻写“紫玉”二字。 待她抬眼望去时,祥云已经退去,只剩下万里无云的晴空,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方才还是黑云密布的压抑。 潘慧默默望着天际,半晌方才站起身来,将玉玦挂在腰间朝着殿前广场走去。而此时,夏之初已失去了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一尘不染的痕迹。 须臾殿前,原本出去安抚山林的弟子也已回来了,一个个都稳妥地站着,巴巴注视着无渊殿的方向,只想看看那位闭关两年的师姐妹如今是何模样。虽然方才雷劫之中看她似乎游刃有余,但是自古哪位修仙之人在渡劫时不被天雷轰得焦头烂额的,只盼着她能稍微好些。 ------------ 第230章 当众打脸(一) 不多时,绯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近了,再近了,殿前广场上的弟子全都一脸惊悚地望着那道身影,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谁曾想,那个人竟然是一身清爽,连发丝似乎都不曾乱上一分,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一双眼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彩,赤橙黄绿蓝青六盏长明灯围绕在其身侧,独独一盏紫灯停留在其天灵,散发出隐隐威严。 潘慧走到众弟子前方站定,七色长明灯已然收起,对着须臾殿内那根通天的长明灯柱行礼,恭声道:“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潘慧,不辱师命,已成人仙之位!百拜灯祖!” “百拜灯祖!” 整齐洪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对着长明灯柱齐齐施礼,欢喜之色溢于言表。 杜贺朗声大笑,甚是欢愉:“好!我长明轩再出一位‘玉娘’,实乃我长明轩之幸!尔等要多向潘玉娘讨教,光大师门!” “弟子受教!”众人齐声答应,神色肃然,只有几位新进弟子因从未见过这位师姐,在偷眼打量着潘慧的背影,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就在此时,一个厚重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声音中满是笑意:“长明轩终于又出一位人仙,当真可喜可贺!老夫携犬子前来恭贺!” “刑鹫!”杜贺的老脸阴了阴,话语中略带咬牙切齿的味道,随即扬声道:“刑宫主大驾光临,老夫未曾出门相迎,当真失礼,还望见谅!” 说罢一挥手,打开了山门的禁制,不多时众人便见到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此人身材粗壮,皮肤黝黑,身着一件火红长袍,一头火红长发束于脑后,就连眉毛胡须都是火红色,一双虎目不怒自威。 再看时,那人身后又进来一男子,看起来约摸三十岁光景,长得甚是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中含着笑,让人望着便如沐春风,立刻将他身后的其他人全都忽视了。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见到潘慧的一刹那,那男子眼中已满是笑意,嘴角微微勾起的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已然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刑鹫脚下步步生风,走到杜贺近前大笑一声,声如洪钟:“杜老儿,你我二人也许久未见了。今日这般大事,火魔宫作为几百年的老邻居不登门道贺实在是说不过去,老夫便带着小儿前来,顺带让他涨涨见识,免得闭门造车!” 杜贺脸上已无笑意,只是冷眼看向刑鹫身后的男子,道:“想必这就是少宫主了,倒也一表人才!” 男子谦逊一笑,施礼道:“晚辈刑真如见过杜轩主。久仰前辈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得见前辈真颜实乃晚辈三生有幸!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杜贺脸色略有缓和,正当开口却见刑鹫已移到潘慧面前,目光灼灼:“哟,这就是你们的新玉娘,不错不错!比老夫想象中年轻不少!” 潘慧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硬生生止住被威压逼迫着险些后退的脚步,恭声道:“晚辈潘慧见过刑宫主!”淡淡的冷意瞬间从她周身散发出来,本命宫内的紫玉长明灯兴奋地回应着刑鹫带来的威压,催促着潘慧将它放出来。 刑鹫双眼一眯,探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他倒是没想到长明轩竟然藏着一位天赋如此高的弟子,不过桃李年华便已达人仙之境。虽说他刚才试探只用了七分功力,而这女子竟能不被压制,当真让他起了爱才之心,不过可惜……她不是本门弟子!只能杀之以除后患! 杜贺冷哼一声,瞬间挡在了潘慧身前。潘慧只觉压力顿减,连忙后退两步。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嘻嘻,红毛老怪以大欺小,真不要脸!”接着便是一块冰晶从天而降,扎实地砸在了刑鹫头上,顿时将他那张黑脸冰得更黑了几分。 抬头望去,便见两名女子站在须臾殿屋顶之上,其中那名圆脸白衣小姑娘正用右手刮着脸颊,一脸笑嘻嘻地望着刑鹫,左手抛玩着一块晶莹的冰块,似乎随时要再丢下。 杜贺与秦或心中皆惊,完全不知道此二女究竟是何时潜入的,竟然这般悄无声息可以视长明轩的护山大阵若无物,心下不觉一沉,暗暗防备起来。 这边刑鹫一看偷袭自己的竟是个从未见过的小姑娘,当下心中大怒,对着须臾殿屋顶便是一掌拍出,火红真力混杂在掌力之中对着二女席卷而去。 刑真如在见到二女之时瞳孔猛然一阵收缩。虽说只是在六年前见过一次,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却是异常深刻,尤其是那名圆脸小姑娘强大的冰雪之力让他现在想起都不觉冷到了骨髓之中。那可是直接将自己投身到熔岩之中才将冰雪化开,但经脉依旧被冻伤了。 只是…… 刑真如双眼一眯,看向二女的眼中满是探究。 那名蓝衣女子倒是有了一些变化,六年的光阴在她身上还是有留下一些痕迹,可那名圆脸小姑娘……为何瞧上去依旧是十五六岁模样,和当年看起来没有丁点变化。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莫非,那人早已修成地仙?! 刑真如心中一惊,立马将这个念头压下。十五六岁的地仙,整个中州大陆都未曾听说过。 面对迎面而来的掌力,敖晴依旧嬉笑抛玩着冰晶,完全将之视而不见。楚星陨忍不住对着同伴翻了一记白眼,右手已经伸出,一面圆弧状的光盾挡在了两人面前,流光溢彩! 光盾在挡下一掌后便消失无踪,却给人留下了刹那光华,无法磨灭。 “光影结界!极光宗!”秦或惊讶看着楚星陨,能随手就将刑老怪的掌力当下,绝对不是极光宗一般弟子。 楚星陨无奈地看了敖晴一眼,她就知道身份要暴露,每次只要让敖晴遇到了感兴趣的事情,她俩就绝对要把宗门的面子全部丢尽了。 敖晴却是无所谓的皱皱小鼻子,一脸讨好地看着楚星陨,直到同伴无奈的叹气摇头,这才扭头对着刑鹫那张黑脸扮了个鬼脸,银铃般的笑声倾泻而出。 ------------ 第231章 当众打脸(二) “红毛老怪,你那个看起来烈烈生风的掌法也不过如此嘛,不过呢,你们火魔宫的地火倒是不错,拿来烤红薯刚刚好!”敖晴说罢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当着众人的面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喋喋不休:“地火烤出来的红薯就是香啊!只是好像火气大了一点,难怪你这一头的毛全都变成红色了,肯定是地火烤多了!不过你那么黑不溜秋的,就算你把自己当红薯去烤也肯定不好吃!” 潘慧听着登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要紧,瞬间广场上众人笑成一片,就连杜贺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只有刑真如眼中有煞气一闪而逝。 刑鹫一脸戾气却不敢轻举妄动,这次毕竟是长明轩,若真要开打自己必定讨不得好,更何况还有个功法不知深浅的极光宗弟子在近旁,他到底是没把握能在一击之下便将二人一同毙命。 敖晴三下五除二将红薯解决了,一个纵身蹦到潘慧身旁绕着她转了一圈,然后一把拽住她衣袖,兴奋道:“快快快,把你的长明灯给我看下!我还没见过本命长明灯呢!” 潘慧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此话一出,长明轩众人不由多看了潘慧两眼,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与这位小姑娘相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杜贺与秦或对视一眼,倒是没想到潘慧下山两次竟然交上了这般了得的朋友。 敖晴道:“我和小楚看到这边有雷云,就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是你呀!快点快点,给我看看嘛!” 潘慧嘴角咧开,扬起一个极假的笑容,“嗖”的一下就将袖子拽了回来,道:“我是问你怎么又跑到火魔宫后山去烤红薯了?嗯?!” 她分明记得与敖晴和楚星陨相识之初便是在火魔宫山脚下。敖晴那时候很得意地说她们刚在火魔宫后山的火山口烤红薯,而且还将一队火魔宫弟子教训了一番,为此楚星陨可没少拧敖晴的耳朵。她却没想到六年过去了,竟然又是因为烤红薯相见。 敖晴支吾了一会儿,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她反手一指依旧在屋脊上蹲着的楚星陨,道:“小楚说要吃烤红薯,我们就来了。” 这边话音刚落,屋顶上的楚星陨便蹲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来跳脚:“敖晴!你又皮痒是了吧!明明是你自己嘴馋,别赖到我头上来!”屋顶的瓦片被她踩得一阵脆响,也幸而这琉璃瓦上加持了阵法,不然早就被踩碎好几片了。 然而,饶是如此,长明轩内此刻的气氛却有些怪异。硕大的长明轩内顿时无一人开口,只有吹过枫叶的风声在众人耳边划过。 敖晴! 方才那位蓝衣女子唤这个小姑娘敖晴! 长明轩众弟子皆怪异地看着这位圆脸姑娘。他们都知道这天下只有一人姓敖,只有一人叫敖晴,那便是北极冰原的霸主,冰流集领主敖晴! 杜贺、秦或心中亦是震惊,却不是因为小瞧了这个姑娘,而是——他们刚入长明轩时便对魔门十二殿的格局牢记了一番,那时的冰流集领主便是敖晴! 他们记得师父曾经说过,这位领主比他的年岁都长,已无人知晓她到底多大,只因北极冰原地势险恶,且冰流集每年只开集市两次,故而见过其真容的人并不多。 却不曾想五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领主,竟会是这般年轻!虽说到达地仙之境便能让容颜永驻不再衰老,但他们从未听说过魔门十二殿中曾有人在十几岁便达到地仙之境! 眼前这个敖晴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莫非冰流集也与那拜月教一样,一派掌门承袭同一名字? 杜贺看着这位躲到了潘慧身后的姑娘,探试道:“姑娘可是冰流集主敖晴?” 敖晴抬眼,双手攀在潘慧肩膀上看着杜贺,眼中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回道:“自然是我。难道这人间界中还有第二个叫敖晴的人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敖是他们龙族专用的姓氏,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后,龙族早已撤回了仙界,只留下她镇守在北极冰原,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条龙出现。况且就算是她也不是真龙,只是一条尚未修成龙形的冰螭而已。龙族怎么可能放任真龙来人间界破坏七界规则嘛! 杜贺与秦或均是默然,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一旁传来刑鹫的声音。 刑鹫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后便也回味过来,当下冷哼一声:“荒谬!敖晴前辈至少上百岁年纪,岂是你这黄毛丫头可以冒充的!” 敖晴猛然转身,向前踏出一步,眼中凶光乍现,左手中的冰晶已然飞出对着刑鹫面门直射而去。 刑鹫冷冷一笑,掌心燃起稀薄的火焰对着冰晶抓去。岂料那块冰晶竟似长了眼一般在空中转了个弯避开刑鹫左手,绕着他手臂一路向心口袭去。刑鹫顿时大惊,身体急速后退,右手对着冰晶就是一掌拍下。 敖晴吃吃一笑,极冷。她双眼随之一眯,就见那块冰晶再次避开刑鹫手掌,直接一个弯绕到了其身后,对着他后脑狠狠砸去。 刑鹫只来得及运气护住后脑,却仍感到一股寒流窜入脑中,瞬间冷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当下看向敖晴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敖晴再向前跨出一步,衣袂无风自动,有气流开始飞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冰晶凝结在其身旁,绕着她上下漂浮。她只是冷冷看着刑鹫,便让人觉出了傲视天下的气势:“我说是,那便是,岂容你一个后生小辈来质疑!” 众人默然无语,此时皆大气不敢出,生怕再次惹恼了这位看起来甚是年轻的前辈。 就在此时,刑真如突然窜出,挡在了父亲身前,对敖晴施了一礼,恭声道:“晚辈刑真如代父赔罪,还望前辈能看到十二殿同属魔门,饶恕家父不敬之失!来日定当亲自登门谢罪!” ------------ 第232章 当众打脸(三) 这边刑真如说得恳切,那边敖晴却是分明不买账。她冷眼瞟去,只是从鼻子中哼出了一个音,也不搭腔,就这样继续看着刑鹫,身旁的冰晶倒是越聚越多,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 刑真如依旧稳稳挡在父亲身前,双方便这般僵持了起来。刑鹫老脸一红,感觉颜面尽失,不由将儿子一把拉扯到身后,恼羞成怒道:“何必对这个身份不明的黄毛丫头如此客气!为父当年有幸见过敖集主一面,完全不是这副奶娃子的模样!” “嘁……”敖晴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你当年见到的是这副模样吧!” 众人愣愣看着这位圆脸小姑娘忽然变成了中年少妇的模样,依旧是那身冰白色的衣服,发型却悄然间变换成了朝阳五凤髻,原本那张肉呼呼的圆脸此时已变成了鹅蛋形,双眼狭长,眼角飞翘,唇瓣微微抿起尽显凉薄之意。 敖晴冷冷瞥着刑鹫,讥讽道:“不过就是一个障眼法而已。看来你的道行也不过如此,竟然连障眼法都看不破。啧啧啧,火魔宫没落到此还敢自称什么魔门第一么?简直荒诞可笑!我要是祝融,还真得被你们这群不肖子孙给气得七窍生烟不可!” 刑鹫那张黑脸不觉又沉了几分,倒是着实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看走眼的时候。他当年见到的确实是敖晴如今的模样,只不过当初他便觉得这位冰流集主修为深不可测,他完全无法与之抗衡,也幸好冰流集从来无意于那些虚名,只是一门心思的做生意,因此火魔宫才得以继续在魔门之中称王称霸。 如今,被人如此当众打脸,而且还是一个自己无法对付的人,让他着实进退两难。 敖晴显然并不喜欢自己这般少妇打扮,立马又恢复了本来面貌,却是理也不理刑鹫一行人,继续缠着潘慧要看本命长明灯。 潘慧无奈之下只好将已经收入本命宫中的长明灯召唤了出来,一盏晶莹剔透的紫色长明灯随即出现在她掌心之中,那似玉非玉、似水非水的光泽,让敖晴瞬间睁大双眼欢笑了起来:“咦……这个好可爱!” 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倾泻而出,敖晴用手戳了戳那盏袖珍紫玉长明灯,抬眼看向潘慧,道:“这个可以拿来烤红薯么?” 众人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怪异了起来,就连一直在屋顶的楚星陨也终于忍无可忍地飞身跃下,伸手提住敖晴的衣领将其拖开,恨声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潘慧好笑地看着敖晴一脸的委屈和不甘,道:“长明灯可不是明火,没法用来烤红薯的。不过你上次不是说要去莫名阁的么?怎么?没偷到?” 方才还在楚星陨手中挣扎的敖晴顿时安静了下来,双眼巴巴地看着潘慧,一脸的委屈。 潘慧不觉好奇地多看了敖晴一眼,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平素里天不怕地不怕到无法无天的人不应该会有这么憋屈的表情啊! 楚星陨在一旁轻咳一声,道:“她的确没偷到。”话语间还有刻意隐忍着的笑意,让敖晴不满地撇了撇嘴。 潘慧随即轻笑了起来,倒是对这个魔门第一炼器大家莫名阁产生了一点兴趣。能让敖晴吃瘪的地方应该不多了吧!看来这个莫名阁应该是有其过人之处方才能在魔门十二殿之中屹立不倒。 敖晴立马挥舞着双手叫了起来:“哎呀!不要说这件事情了啦!我难得来长明轩一趟,你也带我好好玩一玩嘛!”说着,她便是可怜兮兮地瞅着潘慧,作势还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潘慧无奈摇头,只能望向杜贺。 敖晴与楚星陨算是不请不来,而且先前还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护山大阵,这对长明轩来说本就是奇耻大辱,偏生她知道这二人心性绝对不会是心怀不轨之人,此时她要让二人留下来做客,还是得征求杜贺的同意。 杜贺在明白了敖晴身份之后便也没有太多计较,毕竟冰流集主的强横实力在整个人间修仙界早已是人尽皆知,更何况她如今与潘慧交好,对长明轩来说也是幸事一件,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他对着潘慧点了点头,道:“去吧!” 敖晴顿时眉开眼笑,拉着潘慧便要走。方走出一步,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事情,折返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杜贺面前,笑道:“你倒是比那个红毛老怪通情达理多了。既然如此,初次登门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就当作见面礼,你姑且收下。下回我再来的时候给你们补上就是了。” 说着,她便将东西直接往杜贺手中一塞,转身拉过楚星陨和潘慧一起欢天喜地的走了,留下一众人在殿前广场上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杜贺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方,直接送了他们长明轩一块冰魄。 刑鹫眼尖的瞧见杜贺手中那块三寸见方的冰魄,水蓝的底色让人一看便明白这是一块上品冰魄,绝对是价值连城之物!他不由眸色一沉,双眼已经微微眯起。 杜贺转眼看向刑鹫,笑道:“方才敖晴前辈突然到访,让老朽受宠若惊,因而怠慢了刑宫主,实在是过意不去。也不知刑宫主为我这徒儿准备了何等贺礼,想必以您一宫之主的地位,决计该不会比这块冰魄次上些许的!” 刑鹫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只能冷哼一声,道了句“告辞!”便一甩手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刑真如歉意地对杜贺作揖,招呼随行弟子将礼物放下,这才追着父亲的脚步离开。 秦或将一众弟子全部遣散,这才对杜贺说道:“师兄。你看今日敖前辈破入我护山大阵……” 杜贺道:“应该不是她的手笔。我护山大阵乃是灯祖所设,即便敖晴修为再高深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破开此阵,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她身边那个极光宗弟子。极光宗专精的便是各种防御阵法并将之实体化。看来慧儿当年下山结识了一些了不得的人。” 这对她来说,当真是好事! ------------ 第233章 封魔血咒(一) 潘慧带着敖晴与楚星陨二人直接去了后山。她知道敖晴方才也不过是不想与人再继续纠缠所以才找了借口拉着她们一同离开了。若是回了无渊殿,指不定一会儿那些师弟们回来时要围观,还是直接去后山比较好些。 如今正是三伏天里最为酷热的中伏,后山因着枫树茂盛倒也没有那么暑意盎然,只不过并没有风,显得有些闷躁。 敖晴随手招了几块冰出来就往二人身上丢,直到楚星陨拉下脸上作势要打,她才嘿嘿直笑,一瞬间便跑得老远,还不忘叫道:“我这不是看天气热,给你们降降暑气嘛!” 楚星陨咬牙切齿道:“那要不要我帮你松松筋骨啊!”她闭关多日,难得和老爹聚一聚便又被这条冰螭拖了出来,说是要继续去偷莫名阁的火种,也真是够了! 分明就偷不到! 她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对方完全没有任何防备,敖晴直接就没能将那颗火种带走,还差点被火种将护体真气全部烧了。第二次去莫名阁已经有所防备了,火种没碰到,倒是被对方用剑阵讨教了一番,也幸好某条冰螭皮糙肉厚鳞甲结实,便也全身而退了。 她原本以为吃瘪了两次,敖晴好歹要消停一下了吧。没想到,又抓着她要去莫名阁再偷一次,还说什么事不过三,这次一定能偷到! 她当时只想对着敖晴一通咆哮——我去你大爷的事不过三!哪有人做个坏事还做得如此得意洋洋的!还一副不让我偷到都是对方的错的模样! 误交损友啊! 敖晴继续嬉皮笑脸着往前跑,完全没有在意楚星陨的愤怒。潘慧一个没注意便看到敖晴正对着落木崖的方向跑了去,再想叫时已然来不及,就听到敖晴欢叫一声:“诶!有秋千!”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影踪。 潘慧只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就见敖晴正掐着一个法诀准备破开秋千上面的法阵。她立马惊呼一声:“别动!”人已经扑了过去。待发现法阵完好无损时,她方才送了一口气,道:“这架秋千是大师兄留给我的,上面被他加持了阵法,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坐不上去。” 敖晴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道:“做了个秋千为何不让别人一起玩?哎呀,他的功力不如我,我帮你把阵法破掉吧!我们一起玩好啦!” 楚星陨白眼一翻便是一个爆栗落在了敖晴脑门上,换来敖晴揉着脑门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装哭:“小楚,你干嘛打我?” 楚星陨戳着敖晴的脑门数落道:“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啊!潘慧大师兄落了一个阵法在这个秋千上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碰,这明显是她大师兄留给她一个人的东西!你去把阵法破掉了,那以后岂不是每个人都能随便动这架秋千了!秋千的意义何在!” 敖晴扁了扁嘴,道:“可是我想玩啊!” 楚星陨继续戳着她的脑门一通数落:“想玩你就可以抢别人的东西了?想玩你就可以把别人的东西破坏掉?!” 这家伙真是无法无天到可以!对莫名阁的火种也是一样,就因为第一次没偷到便一直耿耿于怀,一定要偷到手才肯罢休,也不想想那颗火种对炼器大家来说有多么重要。若是没了那颗火种,莫名阁锻造出来的法器怎么可能还有那般威力,又怎么可能继续成为独一无二的莫名阁! 楚星陨随即冷哼一声,决定离开长明轩后便直接回北极冰原去,再也不陪这家伙胡闹了! 敖晴小心翼翼地瞧着闺蜜的神情,伸手拉住对方衣袖,轻轻晃着:“那你回去后给我也做一架吧!” 楚星陨登时炸毛,将袖子呼的一下抽了回来,一跳三尺远:“我又不是你未婚夫!要玩找你未婚夫给你做去!” 敖晴努力眨眼,作势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来:“小楚最好了!” 楚星陨看都没看她便直接一扭头,哼道:“门都没有!” 敖晴张大嘴刚准备开始哭号便听到一旁的潘慧问了一句:“小晴有未婚夫了?”她心头瞬间警铃大作,待要开口否认已是来不及。 楚星陨在一旁摇头晃脑地说道:“对啊!她还没出生便已经被家里人定下一桩婚事了。而且据说她那个未婚夫啊……” 敖晴气急败坏地跳了过去一把将楚星陨嘴捂住,让她剩下的话全部堵在了口中没能说出来。 楚星陨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完全一副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只是故意逗逗敖晴罢了。 潘慧难得见到敖晴这般模样,便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再去追问。她终究不是一个喜欢探听他人私隐的人,既然敖晴明摆着不想被人提及此事,她便也不去好奇了。 楚星陨将敖晴的手扯了下来,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你自己的事情不想被别人知道,那同样很多东西别人也不希望被其他人触碰。你别总是自己想一出就是一出。” “哦……”敖晴应了一声,明显被说得有些不开心。但她素来心大,很多事情都不大往心里去,这边刚被闺蜜数落了一通,转头便忘到脑后去了,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秋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潘慧此时已经转身握住了秋千的缰绳,嘴角缓缓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好像有许久不曾来荡秋千了。想一想好似五年前她赶回长明轩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后山,一直就在闭关修炼。如今五年半的时间,她从当初的五灯修为变成了人仙之境,还得到长明灯的认可成为了长明轩第四十八位玉娘。驱使她一直努力的信念不就是为大师兄洗刷冤屈,助他重新回返长明轩么? 如今,她成功了,也是时候下山去接大师兄回来了。 敖晴看着潘慧脸上柔化的神情,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便问道:“你说的那个大师兄,该不会就是我那年在凉城见到的那位吧?!” 潘慧愣了愣,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当初她和大师兄半夜相见的事情可是被敖晴全部看了去,不由脸颊微红,颇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 第234章 封魔血咒(二) “嘿嘿!”敖晴笑得促狭:“你那个大师兄,嗯……长得还是蛮好看的嘛!配你刚刚好!嗯嗯!刚刚好!” 楚星陨在一旁奇道:“你何时见到的?为何我不知道?” “嘘……”敖晴连忙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分毫没有压低声音地说道:“那是我偷偷看到的!偷壁脚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要一个人偷偷的听才有意思嘛!” 楚星陨顿时再翻一级白眼,直接懒得理会她而是望向潘慧,道:“我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长明轩这一代弟子之中出了一个绝世天才,却在如日中天之时犯了大错被扫地出门。莫非就是你那位大师兄?” “嗯。”潘慧点头,没有声辩。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众口铄金,争辩无意。虽然她知道眼前这两位一定会相信她说的话,但是她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朋友的相信,而是要让全天下都相信大师兄是无辜的。在没有替大师兄洗刷冤屈之前,她不会多说什么。 楚星陨嗤笑道:“如此看来,这传言有误。” “哦?!”潘慧惊讶地看着楚星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此感慨。 楚星陨笑道:“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的人,我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奸恶之徒吧!”会被逐出师门那得是犯了多大的过错?若当真是罪不可赦,潘慧又怎么可能如此牵挂,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大师兄对潘慧很好? 她倒是觉得不尽然。以她对潘慧的了解,这个人对黑白的界限看得很清,若当真是打错,潘慧绝对不会帮亲不帮理。这其中只怕是有曲折才对。 不过这原本便是长明轩门派内部的事情,她作为一个外人听听便罢。 潘慧微微一笑,回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算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敖晴这边见秋千没得玩了,连叫无聊,拽着潘慧的手臂便晃了起来:“这里不好玩,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玩的啊?” 潘慧被她晃得无奈,只能叹气道:“这长明轩后山大着呢!你要想玩随便你跑,只不要去禁地便可以了。” “禁地?”敖晴双眼瞬间亮了起来,追问道:“在哪里在哪里?” “敖!晴!”楚星陨拉下脸来,沉声道:“你又忘记我刚才说的了?” 敖晴立马挤眉弄眼道:“我只是有点兴趣想去看看而已嘛!放心,我绝对不会闯进去的。我保证!” 楚星陨嗤之以鼻,明显不相信她。 潘慧笑着解围:“没事,她进不去的。禁地的法阵是灯祖飞升之前亲自布下的,据说即便是天仙都不能轻易破开。” “怎么可能?你家灯祖飞升的时候不过也是天仙,怎么可能布下这么厉害的法阵?”敖晴顿时不服气。她如今已经应了天劫,理应算是天仙,只不过封印未开还是保持着半步天仙的实力罢了。但想想以她强横的攻击力,这天底下哪里会有她破不开的法阵! 潘慧摇头:“灯祖飞升之时可不是天仙,而是上仙。我长明轩传承至今已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只不过当年七界还没有修仙者飞升之后不得回返人间界的规则,因此灯祖在成就天仙之后依旧留在了人间界,直到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后才被规则之力送离了人间界。她在离开之前因为看中后山的那个天然寒冰池,便将长明轩搬到了如今的断牙山脉,并将自己十二盏长明灯留下布做护山大阵。” “诶……”敖晴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想到长明轩灯祖竟然是以上仙之身飞升仙界的,看来这人留下来的法阵她还真心是破不了的。然而她却终究心有不甘,扭头望向楚星陨,眼中满是期许。 楚星陨断然拒绝:“别看我,我可没这本事。方才如果不是趁着他们护山大阵开启的一瞬间,我也没有办法借着光影结界潜进来。” 敖晴泄气,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其实她只是对潘慧口中的那个天然寒冰池比较感兴趣罢了。她作为天生控冰雪的仙胎冰螭,对一切冰雪之物都尤为亲近,因此才想去看一下。不过看来这个心愿是达成不了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一个人。潘慧定睛一看,立马迎了上去,心中有些奇怪地问道:“莫白师兄,你怎么来了?”她分明记得方才在大殿广场上没有看到莫白和封清的身影,还以为这两人都闭关去了。 莫白依旧是一张木讷的脸,但眼中的焦虑分明:“我找你许久,他们说你来了后山,应该会在落木崖。快随我回去看看,封清的情况不对。” 潘慧心中一惊,赶忙跟着莫白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问道:“出什么事了?”她不过闭关两年,莫非封清那孩子的三阴绝脉出现异变了? 敖晴与楚星陨二人见潘慧行色匆匆,便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她们此行其实也不过是路过长明轩,正好碰上潘慧渡劫这才过来瞧瞧。既然来了,能帮上的忙自然还是要帮的。 莫白道:“当年师父留在他身上的封魔血咒已经将近崩溃。丹田与经脉之中封存的那些修为没有了封魔血咒的控制,开始有翻腾的迹象。若是此时修为暴起,只怕别说是经脉断裂,就连丹田都有废掉的可能。” 潘慧眉心深深蹙起。她千算万算,倒是忽略了封魔血咒。只是封清身上的血咒是以封姿师叔的鲜血所画,此时若是贸然加入其他人的鲜血,只怕会适得其反。看来为今之计便是赶紧将封清丢入寒池之中才行。 敖晴在二人后面听到莫白说的话,先是疑惑了片刻,只觉得这个封魔血咒怎么听着如此熟悉,再细细一想,顿时惊呼一声:“你们说的什么封魔血咒,什么封清,是不是一个男孩子?今年算起来应该有十五岁了。” 莫白猛然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看着敖晴,眼中满是惊愕:“你怎么知道?” 敖晴眨了眨眼,回答得甚是理所应当:“我当然知道了。他身上的封魔血咒一直是我帮他加固的啊!” ------------ 第235章 封魔血咒(三) “我答应过他娘,会一直帮他加固封魔血咒的。” 敖晴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七月半,一个头发斑白的妇人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来北极冰原求取冰魄为那孩子续命。她当时对那孩子身上的封魔血咒很感兴趣,便要那个妇人用封魔血咒交换冰魄,她也答应会一直帮那孩子续命,即便是那妇人亡故。 从那以后,不论她在外面玩得多疯,一到七月半必定会回去北极冰原等那妇人带着孩子上门,年年如此。直到两年前,那妇人和孩子都没有再出现,她还特意去雪树村找寻了一下,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就连那妇人后来收的一个女弟子也不在了。她便以为是妇人和那孩子都已经毙命,便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方才听潘慧二人提到封魔血咒,她才终于想了起来。 潘慧听闻了敖晴说的话,心中一喜,当下拉起她的手,道:“太好了。快跟我一起去看看。” 当下四人再无迟疑,赶紧朝着无渊殿敢去。 待他们赶到封清房间时,只见少年身上的血咒已经浮现了出来,点点血光若隐若现。封清双眉紧蹙,眉心之间血色与青色交错浮现。血色便是血咒,青色则是三阴绝脉的缘故。 敖晴当即一指点上封清眉心,一块白色冰魄自袖中滑落掌心,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情。 “退后!”她断喝一声,左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支两尺长的大勺子,勺子通体冰白,还带着些许淡蓝,幽幽往外冒着丝丝冷气。勺子长柄在她手中飞旋着,不多时勺内便出现了一碗冰晶。她将这碗冰晶缓缓倒在封清头上。就见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沉入了封清头顶,少年的脸在一瞬间变成了冰色,透出阵阵寒气。 敖晴却是双眉一皱,道:“不行!现在天气太热,周围水汽太少,冰晶完全不够,必须将他移至极寒之处,否则他吸收不了冰魄。” 因着封魔血咒会在快要失效时自行吸收被封印之人的气血,因此必须先将被封印之人冰封住方能让血咒的威力降到最低。这也是封魔血咒最强悍的地方——即便是失效也会将被封印之人的气血全部吸收殆尽,这样便不会出现血咒失效致使被封印之人逃脱的情况。 潘慧当机立断道:“顾不得那许多了,我带你们去后山寒池!莫白师兄,劳烦你去将三师叔请来。就告诉他封清是封姿师叔的儿子,今年十五岁,七月半出生。” 说着,她便上前去直接将少年背起冲了出去。敖晴和楚星陨连忙跟上。 莫白愣了愣,没有明白过来潘慧的用意,却也还是依言前去找寻夏之初。再走到夏之初所居住的山头后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七月半出生,十五岁,那岂非师父在离开长明轩之时便已有孕!潘师妹要他前去请夏师伯,莫非……封清竟是夏师伯的孩子! 莫白愣立当场。 潘慧背着封清一路疾行到后山禁地,却被看守禁地的弟子拦了下来。她二话不说便直接将本命宫中的紫玉长明灯放了出来,道:“我如今已是玉娘,进出禁地无需任何人许可。放行!”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将通行玉牌插入了机括之中。 门立刻被打开,潘慧闪身而进,敖晴和楚星陨却被拦在了门外。敖晴登时跳脚:“干什么!我可是来帮她救人的!” 潘慧回头,道:“放她们进来!” 两名弟子道:“她二人非我长明轩弟子,不得入内。” 潘慧心中担忧封清的安危,不觉口气便有些强硬了起来:“救人要紧,放她们进来!有事我担着!莫非这寒池已经成了五师叔一人的禁地了么!” 这两名看守禁地的弟子均是赏罚长老乙玄门下,平日里看管禁地,是个人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如今却是第一次被同辈弟子呵斥,不觉有些拉不下脸来,心中顿觉不快,又碍于潘慧如今的身份地位,便只能将敖晴与楚星陨放了进去。 四人方进入禁地,外面的两名弟子中便有一人急匆匆地跑去向乙玄长老汇报情况。 一走进来,潘慧便感觉到了寒气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幼时那刻骨铭心的记忆瞬间如噬骨般侵入脑海之中,让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她心道一声不好,连忙将心脉护住,这才将那刺骨的寒意从体内祛除。 她小心翼翼地把封清放在寒池旁的土地上,道:“封清如今身体虚弱,怕是挨不住这寒冰池中的寒气,就在一旁吧!” “不行!”敖晴断然拒绝:“必须把他丢进去。他身上的封魔血咒如今已经变得极弱,三阴绝脉已经开始有反噬的迹象,必须用这寒冰将三阴绝脉全部镇压方才能加固封印。” 潘慧急道:“可这寒池威力惊人,会将他的魂魄一起冻伤的。” “有我在。”敖晴说着便是挥手将封清扇入了寒池之中,身形跃起瞬间化作原型,一条十丈长的冰螭出现在寒池之上,将封清的身体团团卷住。 一人一螭便这样停留在了寒冰池的上方。 潘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敖晴的真身,惊愕不已,怎么也没想到敖晴竟然就是北极冰原那条传说中的冰螭,却也骤然间明白为何对方的修为如此高深。 天生仙胎的龙种自然是要比他们这些人间界刻苦修炼的其他种族更为厉害,而且是天生属性上的压制。 天然寒池的透骨寒意让敖晴愉悦地放声长啸。她本便是龙族中的异类,天生控冰雪,对任何冰雪之力都会感觉尤为亲近。如今能在这般燥热的地方感受到飒爽凉意,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她开心地在上空翻卷了一会儿,这才口吐人言:“小楚,用你的光影结界将这孩子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全部护住,我要开始放寒气冰冻他的身体了。” 楚星陨不敢迟疑,立马催动心法,霎时便见无数张指甲盖大小的光盾漂浮在她身体周围,每张光盾上面都流溢着耀目的光彩。片刻便听她轻喝一声:“让开!”敖晴猛然松开封清的身体,一百零八张光盾在眨眼间便全部打上了封清的穴道。敖晴再一动,又将封清的身体卷住。 这一串动作也不过在一息之内便完成,速度之快让潘慧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 第236章 后山寒池(一) 敖晴小心将寒气放入慢慢冰冻住封清的身体,而后卷着少年落在了寒池旁边。甫落地,她便在封清对面盘膝坐下,冰魄在右手掌心融化将手掌覆上了一层薄冰。她一掌直接印在了封清心口处,催动着掌中的冰魄融入封魔血咒。 冰魄一点一点沉入封清体内,他身上那若隐若现的血线逐渐清晰了起来,先是心口附近,而后由心口漫延至全身,不多时,整个人都好似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敖晴掌心之中的冰魄早已全部消失。她撤掌,站起身来,问道:“他体内什么时候封存了大量修为?” 潘慧道:“两年前封姿师叔仙逝时,将毕生修为全部传给了他。” “这就难怪了。”敖晴恍然大悟,继而又皱了皱眉头,担忧道:“他如今经脉隐隐有畅通之势,到时候修为必定会肆虐而出,恐怕连封魔血咒都镇压不住,一旦失控,他会直接变成废人而且被血咒吸尽精血而亡。” 潘慧大惊,忙道:“那当如何?”当初封姿师叔将封清托付给她,她答应了照顾这孩子六年。这两年里她忙于闭关修炼已是疏忽了,若是再让封清出现意外,她如何对得起将灯祖传承交给她的封姿师叔! 敖晴道:“为今之计,只有将他身上的血咒解去。不过我当初从他娘那里学了封魔血咒却从来没有使用过,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你……你决定吧!” 潘慧一时沉默了下来。她如今也不敢轻易做决定。若是不解,封清一定会有危险,若是解了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危险,这当真是两难。 就在这时,禁地大门再次打开,乙玄长老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他瞧见禁地之内的四人,当即怒目圆瞪,暴喝一声:“潘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地,还将外人带进来。” 潘慧这会儿正因为封清的事情心烦,被人忽然打搅,火气噌的一下便窜上了脑门,直接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如今进出任何地方都无人能阻。乙玄师叔若有异议,可让灯祖废了我这玉娘。” “你……”乙玄登时气得右手直接掐起了法诀。他倒是没想到潘慧今日刚成就“玉娘”便敢不将他放在眼中,假以时日岂非要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潘慧双眼一眯,冷道:“你敢对我动手?!想要以下犯上么!” 她如今在长明轩中的地位等同于轩主,即便是轩主亦不能对她进行惩处,只有灯祖才能裁断她的是非对错。乙玄作为长明轩的赏罚长老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乙玄师叔竟然敢明知故犯。 乙玄冷哼一声,道:“你如此目无尊长,老夫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晓何为尊师重道!介时灯祖若是怪罪下来,老夫一应承担便是!”说着便是直接一掌拍了过去。 “我只怕你承担不起!”潘慧眸中冷意森然,在乙玄一掌袭来之时,本命宫中的长明灯嗡嗡作响,磅礴的威压直接将乙玄震得倒退出去三丈远。 她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素来长明轩弟子皆只能借用到主灯三四成威力,但她如今已有本命灯,自然是能借用对应主灯的十成威力。若非如此,“玉娘”在长明轩中的地位也不可能会等同于轩主,只因“玉娘”可以直接驱动灯祖留下来的主灯,哪怕只有其中一盏,也是比其他弟子都要厉害太多。 乙玄却是没想到潘慧竟然能挡下他这一掌并且还能将他击退,心中骇然的同时眼中怒气更甚,八盏长明灯尽数亮起,气势在一瞬间提升了上来。 敖晴瞳孔蓦然收缩,怒道:“地仙小成!臭不要脸的老东西!以下犯上也就算了,还敢以大欺小!”说着她便是挥起一掌,掌风之中夹带着凌厉的冰晶对着乙玄袭去。 乙玄连忙闪身避让,却还是被掌风拍中了左半边身子,一时间寒气直接窜入骨髓之中让他左手和左腿都动弹不得。 潘慧叫道:“小晴,你莫要出手。这是我长明轩内部之事,你是外人不便插手。你只需帮我护住封清便好。” 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成就人仙之后第一动手应战的竟然会是本门的长老,当真是讽刺至极。不过乙玄长老今日的举措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总觉得这个人是否平日里都在掩饰着什么。 乙玄被敖晴一掌打得半边身子冷麻,心中已是震惊,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修为竟然如此了得。今日潘慧成就人仙并得本命长明灯成为本门第四十八位玉娘的时候,他并没有前去殿前广场,因而自然也不知道敖晴的身份。不过他此时心想的却是不知潘慧从何处结识来如此厉害的朋友,当真小觑不得。 如是想着,他一面暗暗催动真气缓解身上的冰冻,一面冷笑道:“你勾结外人擅闯禁地究竟意欲何为!莫要以为你如今已是玉娘便可以为所欲为,长明轩之中可容不得你这般居心叵测的弟子!老夫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老夫尚能在灯祖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否则你便等着废黜功法逐出师门吧!” 潘慧心下一沉,莫名地想起大师兄当年被逐时发生的事情。同样的话也是出自乙玄师叔之口,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句话,陌生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为何她突然便觉得当真大师兄为人陷害之事会与眼前这位素来执法公正严明的乙玄长老有关系?!这种感觉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师叔来。 这边潘慧陷入沉思没有反驳乙玄的话,可那边敖晴却听不下去了,当即叫了起来:“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东西!本姑娘纵横人间界上千年,若要废你一个长明轩何须偷偷摸摸地来勾搭你们的弟子!要不是看在潘慧和封清的面子上,我早把你打成猪头了!打不过就打不过,还要说得好像是你故意要放别人一马似的,你要不要脸了?!” 她最烦的就是这种道貌盎然的老家伙,一个个看起来好像特别刚直不阿,实际上谁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是些什么坏水!潘慧不让她出手,那她骂骂总可以吧! ------------ 第237章 后山寒池(二) 乙玄登时气结。这会儿左边身子的冷麻也缓解得差不多了,他便立马操控着八盏长明灯对着潘慧侵袭而去。 潘慧这边一时反应不及,只能飞退,一面退一面将长明灯尽数招出。眼见快要与对方的长明灯应对上了,禁地的大门却在此时再度开启,人还未走进来,巨大的威压便已先至,直接便将乙玄连人带灯掀翻去了老远。 夏之初缓步走了进来,分明气息内敛,眼神和缓,却还是让人感觉到了莫名的压力。 敖晴轻“咦”了一声,不由多看了来人几眼,只觉得这人比她今日见过的那个长明轩主还要厉害几分,而且厉害的不仅仅是修为,连体魄和魂力都已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地步。 莫白跟在夏之初身后走了进来。他亲眼瞧见三师伯随手一挥便将乙玄师伯扇飞去了老远,心中震惊之余不免也有了一些羡慕。只是他素来情绪内敛,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只是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 乙玄狼狈站起身来,怒视着夏之初,道:“三师兄,你……”他话尚未说完,便看到夏之初漠然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便让他噤了声。乙玄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之中无法纾解。 他自然知道自己远非夏之初对手。夏之初早在几年前便已达到了地仙大成,只不过一直修炼体魄与魂力方才让修为停滞不前。然,这人是标准的武痴,从来不主动插手门派之事,即便是面对火魔宫,夏之初也完全不在乎,只表示若是火魔宫来袭,其自会护住长明轩周全便是。 这样的一个人今日竟然会主动前来后山禁地,而且还明显是护着潘慧!这让乙玄不得不开始怀疑起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来。 潘慧在二十二年前初冬之时忽然出现在长明轩山门口的雪地上,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没有人在她附近发现任何脚印痕迹,轩主只道这是上天赐予长明轩的弟子便直接将潘慧收入其名字做亲传弟子。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被轩主和当时身为大师兄的杜子昂一直护在掌心之中,身份委实让人猜疑。 如今素来不关心轩内事务的夏之初竟然也出手护她!乙玄心念一转——莫非潘慧竟然是这个武痴的孩子不成?! 他算了算夏之初与潘慧的年岁,越想越觉得可疑,目光不觉在二人身上流转起来。 潘慧哪里知道乙玄心中在猜疑什么,她只是见到夏之初赶到,便立马道:“三师叔,清儿如今受封魔血咒所困,命在旦夕,这咒是加固还是解除,请师叔定夺。” 她原本不敢下决定便是不敢拿封清的性命冒险,如今人亲爹来了,自然是要让亲爹来做主。 夏之初看了一眼全身依旧处在冰冻之中的封清,虽说全身被冰霜所覆盖,但还是依稀能看出脸型轮廓来。他的神情未有变化,却是破天荒的多看了两眼,方道:“都出去。” 潘慧闻言一喜,知道三师叔这是决定亲自出手了,不由心下大定。她原本也在想三师叔竟然已将长明轩功法练得通透,应该对封魔血咒也有涉猎才对,如今看来她倒是猜对了。 她连忙招呼敖晴和楚星陨,道:“走走走,我们出去,把封清交给三师叔便好了!” 楚星陨不以为意,率先朝着大门走了过去。反正她过来只是给敖晴帮忙的,如今有人接手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敖晴却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他一个人能行么?而且当初封清他娘告诉我,若要强行解除血咒,那人必须在修为比施术者高上一个境界,而且还得是对封魔血咒十分了解才行。” 潘慧笑道:“放心啦!我三师叔的修为是整个长明轩之中最高的,而且封魔血咒对他来说肯定不是问题的啦!” 若不是碍着乙玄师叔还在,潘慧都想直接告诉敖晴,人家那是亲爹!亲爹!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孩子嘛! 敖晴迟疑了一下,想着自己和这个孩子缘分匪浅,而且这孩子现在没了娘,她作为一直帮助封清加固血咒之人,应该算是对其体内血咒最为了解之人,便道:“要不,我还是留下来吧!我修为高,留下来也能帮上忙。” 夏之初此时方才看了敖晴一眼,心中忽而升腾起无限战意,只觉得这个看起来平凡得紧的小姑娘修为竟然比他还要高上些许,让他体内的真气翻涌不息。 敖晴身为仙胎龙种,对外界的气息变化本就异常敏感,如今夏之初方露出丁点战意,她便有所察觉,巨大的威压顿时被对方激得外放而出,竟是将整个禁地都震得摇晃了起来。 楚星陨遽然回首,见敖晴双眸已经变成了赤金色,不由惊得大叫一声:“敖晴!” 敖晴瞬间清醒过来,看向夏之初的眼神都变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激得动用了本源之力,若是她方才直接化形为龙的话,只怕会李氏被天劫劈回仙界去了。她如今任务还没有完成,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仙界恐怕要被那个人教训才是。想到那个人的厉害,敖晴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觉得还是留在人间界比较好。 夏之初也阖上双眼感受着自己体内的气息。方才不过对视一眼便让他感觉好似与高手争斗了一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淋漓,心中不由对敖晴多了几分赞许。多年未逢敌手,他其实还是很渴望能与高手一战,这样方能在武道与仙道上更上一层楼。 楚星陨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敖晴便往外拖,还不忘数落道:“你这是想直接把长明轩的禁地给劈了么?” 敖晴讨好地笑着:“我这不是不小心嘛!我哪里知道那个大叔修为竟然那么厉害,我一直都没有遇到过可以当我对手的人呢!刚才只是有点兴奋了嘛!” 龙族血脉之中的好战让她兴奋得都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人间界,忘记了人间界的规则之力,若是可以她是真的很想和对方大战一场。只不过这里是长明轩禁地,拆人房子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如是想着,敖晴扭过头去对着夏之初叫道:“那位大叔,有时间我们切磋一下吧!挑一个空旷没人的地方!” ------------ 第238章 后山寒池(三) 楚星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禁地大门上,幸而被敖晴拉着方才没有出丑。她站稳身子,转过头去刚才数落一通,便听到夏之初淡漠的声音传来。 “好。” 一个字,一如既往的干净利索,他甚至连看都没有再多看敖晴一眼,只是闭着双眼站在原地,依旧在从方才的对决之中找寻领悟。 敖晴嘻嘻一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便反过手去拉着楚星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潘慧看了看夏之初,恭声道:“三师叔,弟子先行告退。” 夏之初依旧没有说话,仿佛未曾听到一般。 潘慧倒是早已知晓了对方的习惯,便招呼着莫白一同离开。在走到禁地大门时却听到乙玄师叔的声音响起:“长明轩门规第一百二十三条,后山禁地未得轩主与赏罚长老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 乙玄瞪视着夏之初,显然是想讲对方和封清驱赶出去。 无奈夏之初却是理也不理睬他,继续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潘慧不觉轻笑出声,道:“乙玄师叔,我劝你还是一同离开的好。封清是我带进来的,现在再多一个三师叔算到我头上也无妨。三师叔的脾气你应该知道,若是他不想做,任何人都为难不了他。身为赏罚长老,你莫非是想明知故犯,再次在这禁地之内大打出手么?” 自从怀疑当年大师兄一事与乙玄有关联后,潘慧再看这位师叔便觉得横竖不顺眼,总觉得这人道貌岸然之下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于这秘密便藏在禁地寒池之中,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反常地不许任何人留在禁地内。 乙玄冷哼一声,道:“你擅自带外人进入门派禁地,这件事情老夫自然不会放过你!只是老夫身为赏罚长老掌管这后山禁地,自然不能允许人随意进出,坏了门派规矩!” 潘慧但笑不语,只在一旁瞧着,看乙玄如何能将三师叔从禁地内请出去。 乙玄狠狠瞪了潘慧一眼,方才继续对夏之初说道:“三师兄,还请莫要让小弟为难。否则……莫怪小弟不客气了。” 他这般说着,却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想激得夏之初先动手,这样他才能有理有据。 夏之初这时方才睁开眼,仍旧是那副漠然的神情,仿佛世间万物都未曾入得了他的眼中。他缓步走向封清,将手放置在少年头上,淡淡道:“出去。” 潘慧哑然失笑,只觉得三师叔这般实在是比敖晴方才一通谩骂还要伤筋动骨。敖晴骂人的时候好歹自己也是动了情绪的,可三师叔压根便没有将乙玄师叔放在眼中,只是简简单单地让人出去,委实太不给赏罚长老面子了。 乙玄脸上不由一阵青白,终于拂袖而去,离去时还不忘丢下一句“你等着!” 潘慧最后对着夏之初的背影行了一礼,这才对着莫白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莫白有些莫名地瞧了瞧潘慧的背影,最终什么话都没有问,跟了出去。 禁地之外,乙玄气势汹汹地和敖晴对视着,一副随时能动起手来的模样。 潘慧一脚踏出禁地,随意瞟了一眼,便凉飕飕地说道:“五师叔,你眼前这位的身份可是你得罪不起的。你也不过是我长明轩一名长老而已,可这位却是一派掌门——冰流集集主。” 乙玄愣了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来头这般了得。冰流集主在他眼中看来其实并不觉得可怕,可是冰流集背后有一条仙界下凡的千年冰螭这件事情却是人尽皆知。若是对方在长明轩遭了难,只怕那条冰螭会来将长明轩整个覆灭了吧! 他方才在禁地之内并未仔细听敖晴说的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敖晴所说的纵横人间界上千年,当然便没有猜到敖晴其实便是那条千年冰螭。 乙玄一愣过后便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潘慧:“你!随我去见轩主!” 潘慧微微一笑,道:“我也正要去找师父请示一下,是否我这个玉娘名不副实。” 乙玄随即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敖晴一听有热闹,当即跳了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潘慧这回却是没有同意。她摇头道:“我此番前去拜见师父不知要多久,封清这边还需要你帮我照料一下。你若是觉得烦闷,便让莫白师兄带你四处走走。” 敖晴了然,知道应该是不能让外人参与的事情,便点了点头,道:“好,我在这帮你看着。” 潘慧笑了笑,和莫白与楚星陨一并道了别,这才离开了后山禁地。 待她来到须臾殿时,乙玄早已在杜贺面前加油添醋地说了一番,潘慧只听到了尾音,也不外是乙玄表示一定要严惩不贷之类的话。她淡淡笑着,瞧了瞧大殿之内的人,除了师父之外,二师叔秦或也在,而许久未见的方猇亭师弟竟然也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在二师叔身后。 发现潘慧瞧了过来,方猇亭连忙对她抱拳,并用眼睛瞟了瞟脸色难看的乙玄长老,无声询问着潘慧。 潘慧只是露齿一笑,对他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 若是从前她可能还会有几分顾忌,然,从今日开始,她的身份地位已经截然不同,并不是随便谁都能动得了她的。若要动她,还得问问灯祖答不答应。 果不其然,杜贺在听完乙玄一番控诉之后完全面无表情,而是看向潘慧,道:“慧儿,你如今虽已是我长明轩玉娘,但乙玄长老好歹也是你长辈,以后断不可这般出言不逊,还不快向你师叔倒个不是。” 潘慧依言抱拳行礼,道:“弟子方才多有冒犯,还请五师叔见谅。” 乙玄轻哼一声,只是用鼻孔对着潘慧,却是半点也不买账。 杜贺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你今日方渡人仙之劫,境界不甚稳固,当好生修炼,不得急躁!”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潘慧不敢轻慢,连忙应道。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有事,当年封姿师叔将长明轩闹得是鸡犬不宁人仰马翻,也没有人可以将其怎么样,只因为封姿乃是长明轩第四十七位玉娘。 乙玄脸色大变,急道:“轩主,你便如此放过她了么?!” ------------ 第239章 赏罚长老(一) 杜贺淡淡道:“乙玄师弟,如今慧儿与我地位相当。莫说她随意进出禁地,即便是她想要修习灯典,整个长明轩中也无人可说一句不是。只可惜如今灯典依旧下落不明……”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五年前《灯典》失盗后长明轩便封闭山门,但依旧未能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修为精进最快的依旧是潘慧。 当初潘慧修成六灯时,乙玄便怀疑过盗窃之人其实是潘慧的同党,窃取《灯典》后交给了潘慧习练,否则潘慧的修行速度怎么可能较从前更快了。 为此他们几人还特地检查了一遍潘慧的修为与经脉,发现其修行精进的原因是经脉比从前扩张了一倍有余,这个速度实属正常。但从那时开始乙玄便总是盯着潘慧的修为,似乎认定了《灯典》一定在她身上一般。 如今杜贺提及已失窃的《灯典》,乙玄便是随即冷哼了一声,显然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他这次是为着后山禁地一事而来,自然是盯着禁地之事说话:“可她竟然带外人进入禁地之内……” 此话一出,杜贺还未说什么,秦或却先笑了起来:“五师弟,当年你不也曾带外人进入禁地么?为何这事你做得,慧儿便做不得了?”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二十二年前,乙玄曾经私自带了一名女子进入禁地之内,并且将那女子藏在里面有小半个月,最主要的是…… 那名女子修习的竟然是火魔宫心法——火神殇! 以长明轩与火魔宫上千年势如水火的关系,乙玄此举已是触犯了门规。不过当年大家均怜悯那女子孤苦,便将此事揭过不提了。 乙玄忽而被人提及当年之事,脸上不免一阵青白,刚想矢口否认,但瞧见秦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不由心中一咯噔,说出来的话变成了:“可……可我当年是为助人避祸,我那是救人。她今日带进去的可是冰流集主,修为堪比夏师兄,究竟是何居心?” 他将后槽牙都直接咬疼了。 当年之事因着那女子身份特殊,原本便已经说好了不再对任何人提起。他却是没想到自己为了维护潘慧,秦或竟然会旧事重提,完全不顾及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情分。 潘慧眉心一皱,越发觉得乙玄师叔有问题,当即回道:“五师叔是助人避祸,而弟子则是请人相助救治本门弟子。同样都是救人,有差别么?” “你……”乙玄许是未曾料到潘慧竟然会这般回他,一时未能想到合适的借口,只能怒道:“你强词夺理!救治本门弟子何须请外人出手!” 潘慧还欲再争辩,却被秦或按住了肩头。她回过头去看向二师叔,只见秦或对她微微摇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她瞬间平静了下来,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平日里几位长辈之前从来不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即便要额外偏袒哪位弟子也是他们私下里达成的共识,若要惩处谁也会事先商量过后再行处置。今日乙玄师叔这般胡搅蛮缠已是奇怪,但师父与二师叔的态度却更发奇怪,尤其是二师叔,不仅将方猇亭带在身边,还意外地当着小辈的面拆了赏罚长老的台,这在从前是断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潘慧一双眼睛在杜贺和乙玄之间转来转去,总觉得二师叔制止她是因为师父要出手了。 果不其然,杜贺在听了乙玄的话后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长明轩从轩主到诸位长老都不爱笑,也唯有秦或师叔如同一尊笑面佛一般对谁都是面带三分笑,再加之其又是教习长老,因此弟子们偏爱围着秦或问询功法。 可如今,素来严谨的轩主竟然笑了,而且还笑得很是温和,让潘慧受惊不小,就连乙玄都微微露出了惊讶之色。 杜贺笑道:“乙玄师弟,你今日为何如此心浮气躁?莫非是修炼之中遇上了瓶颈?这些年来也难为你了,让你为本门劳心劳力,竟是耽搁了你的修行。” 乙玄在惊愕之后,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便探试地再问一句:“轩主这是执意不处罚潘慧了?” 杜贺虽然在笑,笑容却是淡淡的,就好似他此刻的语气一般清淡:“慧儿无错,如何罚?更何况,除了灯祖,你我皆无资格惩处她的过失。” 乙玄心中一跳,明白自己想要惩处潘慧已是再无可能。 他忽而有些不明白。当年他先行下手处罚杜子昂的时候,身为亲生父亲的杜贺都没有说半句话,为何在潘慧的事情上,素来公正的杜贺却如此偏袒。他看了看杜贺与秦或二人的神情,见二人分明一前一后将潘慧保护在中间,便也明白了二人的立场。 他当即拱手道:“轩主既然执意偏袒,乙玄也无话可说。乙玄自觉能力有限,还请轩主允许乙玄辞去赏罚长老之位,交由更适合的人来担当。” 他还要赌一次,看看这二人对他的态度究竟是如何! 杜贺颇为意外地看了乙玄一眼,眼中竟似有了些许惋惜。就在乙玄以为事情将要有转机的时候,杜贺忽而叹息一声,道:“也罢。你也确实为长明轩耽搁了不少修行,既然你不想当,那……秦师弟,辛苦了。” 乙玄愣立当场,心绪一时未能回转,竟是连杜贺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他只是没有想到杜贺竟然真的没有挽留他,反而顺水推舟地卸去了他赏罚长老的职位!这让他根本始料未及! 就连潘慧都傻傻地看着杜贺,完全没有想到平素里看起来那般严谨的师父竟然会这般地……狡猾! 是的,就是狡猾!此刻除了这个词,她实在想不到应该怎样来形容杜贺了。 分明是与秦或二人算计好了的,分明是将乙玄的性子与情绪都拿捏得十拿九稳,却偏偏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这不是狡猾是什么! 莫非……师父其实一直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么?! ------------ 第240章 赏罚长老(二) 潘慧此时很想大笑出声,但碍于杜贺与秦或在场这才忍了下来,嘴角却已经无法控制地微微上扬,眯起的双眼之中泄露出来的笑意昭示了她如今的好心情。 她终于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乙玄师父分明是想威胁一下师父与二师叔,却没想到竟会被师父顺水推舟,如今话已经说出了,还要他如何收回,真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咽。 这边秦或显然也不打算给乙玄任何反悔的机会,直接对着杜贺抱拳道:“师兄言重了。能为师兄分担,师弟自当效劳。猇亭,待会儿你便去通知你三师兄挑选几名牢靠点的弟子前去禁地,将你五师叔的那些亲传弟子替换下来吧!他们也随着你五师叔一起劳累多年,该安心修炼了。” “弟子领命。”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方猇亭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便抽身离开了,好似他从一开始便已经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局,因此也没有任何惊讶。 潘慧不免对看了这位师弟几眼,只觉得方猇亭如今越发的沉稳了起来,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她一句话便问得抓耳挠腮的小子了。不过,瞧着他跟在二师叔身边的架势,莫非…… 她对着秦或问道:“二师叔,方师弟这是当了您的亲传弟子了么?” 秦或道:“不错,我看这小子隐忍踏实,虽说天赋不及你,倒也不差,可以好好栽培,以后定会成为一把好手。” 潘慧闻言一喜,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那可是我发现的好苗子!当初是我要他去多向您讨教的!” “是么?!”秦或哑然失笑,发现潘慧自从头次下山回来之后好似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宽慰,便道:“那便算上你的一份功劳吧!不过你如今已是玉娘,以后自然会是我长明轩的执灯长老,应该不需要我给你什么好处吧!” 潘慧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那她岂不是白白给二师叔送去了一个好弟子么?这样算起来貌似有些不划算呀! 只是,这执灯长老……听二师叔言下之意,莫非长明轩的执灯长老必须是“玉娘”才行么?那为何这一代的执灯长老竟然会是三师叔?!她可是记得在封姿师叔出走之前,长明轩的执灯长老便已是夏师叔。 当初封姿师叔将传承印记交给她的时候说过这印记是代代传承的,那便是说明长明轩的玉娘在封姿师叔出走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断层,那又怎么会是三师叔当了执灯长老? 这还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呀! 潘慧这边还在琢磨执灯长老的事情,那边乙玄终于是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杜贺,想要从他眼神之中看出一丁点的不寻常来,但可惜,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甚至连笑意都不曾发现,倒是发现了些许惋惜。 惋惜? 乙玄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平平常常的大师兄。 杜贺在他们这代弟子之中其实并不算拔尖,天赋之上不及封氏姐妹与秦或,悟性上比不过夏之初,为人老实严谨,唯一让师父称赞的便是其身为大师兄从来都恪守本分,未曾触犯过任何门规,更是对每位师弟师妹非常有爱,是一众师弟师妹们的表率。 就这样的一个人,乙玄一直认为杜贺可以当上轩主也不过是因为他取了师父的大女儿封韵。原本长明轩历代轩主都必须是灯祖后裔,然,师父幼女封姿性情顽劣,并且已经成就“玉娘”,便不可能再当轩主,那自然便该由长女封韵继位,只可惜封韵自幼体弱,加之当年生杜子昂时难产,险些去掉半条命,便直接让贤给了杜贺,由杜贺先代替尚未成年的杜子昂接任轩主之位,待日后杜子昂练就地仙之境再行继任。 只不过十六年前的那场祸事让杜子昂从此离开了长明轩,也就是说长明轩此时已经后继无人。 当年驱逐杜子昂便是由乙玄裁决的,那时候杜贺便一直是冷眼旁观未曾为自己的儿子说上只言片语。当时乙玄便对杜贺中庸的性子更加鄙夷——连自己孩子都保不住的人,能有何建树?!他一直觉得长明轩交到杜贺手中便是要毁了的。 可是今天,他忽而发现自己也许从来就不曾了解过这位大师兄。杜贺这般四两拨千斤的架势,分明就是一个老狐狸!他竟然错将起当成了一只伏蛰的兔子,而且一错便错了几十年!这只老狐狸隐忍了多年,莫非是准备出手了么?! 乙玄冷哼一声,道:“多谢轩主体恤。乙玄告退。”说着,他便是一拱手,直接甩袖离开了。 看到乙玄如此干净利落地离开,潘慧倒是有了些许意外,她以为五师叔应该还要继续纠缠才对。当年乙玄袒护官菲儿的时候可是敢直接在灯祖面前争辩的。 等等! 潘慧眉心一蹙,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当初乙玄师叔是在袒护官菲儿。 自从那段尘封的记忆重新回到她脑海之后,她便一直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先且不说那日大师兄原本便与她约定好回无渊殿堆雪人的,便是当日那么多围观弟子也不对,更何况她并未听到警钟响起而是直接看到了灯祖的祥云。 不错!这才是关键! 任何弟子犯了打错都会被带到须臾殿前接受惩处,但在惩处之前赏罚长老会用警钟将众人全部聚集到殿前广场观看,以儆效尤。可是那一分明没有听到警钟,可是大家都已经聚集在了殿前广场,而且连师父与二师叔还有一众不轻易出关的长老们都在。这样大的举措,偏偏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是有意隐瞒还是在很久以前她便已经被众人排斥在外? 没有警钟却能将整个长明轩的人全部聚集起来,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分明灯祖都已经定下了裁决,乙玄师叔却还要为官菲儿争辩,这不是偏袒……那就是他根本就是知道真相的! ------------ 第241章 赏罚长老(三) 潘慧显然也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乙玄身为赏罚长老这些年来,其公正严明在长明轩之内有目共睹,若非今日被他这般刁难,潘慧也不会去对他产生怀疑。很显然,寒池以内应该是藏有乙玄什么不愿意被人发现的秘密,因此他才会如此激动地想要将他们全部从禁地内赶出去,以至于忘记了潘慧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他可以撼动的了。 他以为杜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弟子与他这个赏罚长老闹翻脸,就如同当年杜子昂的事情一样,所以才想着通过惩处潘慧来保全住寒池以内的秘密。 潘慧越想便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即对着杜贺与秦或二人说道:“师父,二师叔,弟子觉得寒池之内应该藏有乙玄师叔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 或许与六年前《灯典》失窃有关…… 六年前行窃之人是故意穿着了大师兄的衣服,想要栽赃陷害,幸而那片衣料被方猇亭提前发现交予她才免得大师兄再次遭人暗算。如果说十六年前的事情当真与乙玄师叔有关,那么六年前的事情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听了潘慧的话,杜贺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离开了须臾殿往他的天禄山而去。 潘慧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师父此举意欲何为。 秦或轻笑道:“你呀!还是太年轻了。现在你三师叔正在禁地之内,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又何须我们去操心。你以为乙玄那般火急火燎地前来找我们是为了什么?惩处你带外人进入禁地是一件,另外一件则是要你师父以轩主的身份命令老夏从禁地内出来。他说后山禁地是惩处关押触犯门规的弟子,并不是给人修炼疗伤用的,任何人都不能坏了规矩。” 潘慧咋舌。 这借口……也未免太蹩脚了吧!若是从前,或许他们都会相信了乙玄师叔如此义正言辞说的话,只可惜,好像师父和二师叔都已经对乙玄师叔有了猜疑,他此番言语反倒是让人不免多心细想了。 潘慧疑道:“二师叔,你和师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乙玄师叔的?”她分明记得师父与众位长老之间的关系一直很融洽,每位长老对他们这位大师兄也是十分敬重,尤其是乙玄师叔与师父和二师叔三人更是和睦,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之间起了间隙。 秦或妆模作样地抬头望天,伸手挠了挠下巴,皱着眉头道:“我想想哦……应该是从两年前你将封清带回来之后吧!” 潘慧秀眉蹙起,道:“他对封清做了什么?” 她可是答应了封姿师叔要照顾好封清的,虽说她闭关了两年,但也不是说毫无成果。如今她成为“玉娘”自然可以更好的保护那个孩子,从此以后只要她还活着便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封清。 不过她分明记得封清这孩子隐忍乖巧,又怎么会去招惹上乙玄师叔? 秦或笑了笑,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又格外好笑的事情一般:“也没做什么。只是听说封清是封姿的孩子,便坚持说当年封姿叛离长明轩,其子没有资格留在长明轩内,必须驱逐出去。然后还顺带着把莫白贬斥了一顿,说封姿早已不是长明轩弟子,其名下弟子若是坚持封姿一脉便是叛徒。” 潘慧大惑不解:“莫白师兄这些年来一直坚持在封姿师叔名下也未见他有何意义,为何封清回来了他却突然大做文章?” 秦或撇嘴轻笑,道:“自然是……来,和我一起去见见历代祖师爷,你便明白了。”说着他便率先往须臾殿内的清平阁走去。 须臾殿清凉阁内摆放的是生人的魂牌,清平阁内祭拜的便是诸位祖师爷,不论是飞升还是已仙逝的,均有对应的灵位和画像。 从前祭祖之时均是由轩主进入清平阁内,众位弟子只能站在殿前广场上祭拜。潘慧这还是第一次进入清平阁内,便也是第一次看到诸位祖师爷的画像,好奇之余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觉一个个仙风道骨。 “诶诶诶”秦或见她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各位先祖的样貌看,便叫了起来:“你别光看人长什么模样!看清楚他们的名讳!样貌这东西都是后人画出来的,做不得数的。” 潘慧“哦”了一声,依言对着每位轩主的灵位看去,终于瞧出了端倪。 长明轩一百二十五代轩主的灵位上霍然都是同一姓氏——封! 她扭头看向秦或,双唇因为惊讶已是微微张开,眼眸之中满是探究。 “没错。”秦或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长明轩历代轩主全是灯祖后裔,无一人例外。你师父也只是暂代轩主之位,待日后杜子昂练就地仙之后便传位与他,只可惜……” “只可惜有人觊觎这轩主之位,妄图染指。见大师兄修为精进非常,便动了念想,设计陷害将他逐出师门。”潘慧冷冷地将秦或的话接完,双手已在袖中紧握成拳。 她从一开始便怀疑大师兄是被人陷害,但却想不明白那人究竟为何要陷害。若只是嫉妒大师兄天赋极高,乃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的翘楚,那也不必在十年之后再陷害一次,而且是明显要将大师兄置于死地。 如今见到这一堆灵位,听了二师叔的话,她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原做不过是贪念权势地位。那人应该是以为只要将大师兄除去,灯祖血脉便已算是后继无人,这轩主之位必然是能者居之。如此看来,那人连封姿师叔的脾性都一并算计在内了。他定是算准了封姿师叔会不忿灯祖的裁决而离开长明轩。 而那人没有想到的便是封姿师叔竟然会留下血脉,并且将封清送回了长明轩,这让他的计划付之东流,他也难免会因为气急败坏而自乱阵脚。 只不过,若说乙玄师叔偷盗《灯典》便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以便将来争夺轩主之位,而偷盗之时陷害到大师兄身上,正好一举两得。那《魂典》又是被何人盗走的? 那人偷盗《魂典》为了便也是陷害大师兄。但是《魂典》失盗之时乙玄师叔分明与二师叔在一起,分身乏术。难道说,乙玄师叔还有其他同伙?! ------------ 第242章 重回连云(一) 火魔宫原本便是处在火山群之中,如今又时值中伏,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热得人人疲软,只想好好歇歇凉。 刑鹫回到火魔宫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今日巡逻后山的弟子全部罚了一顿鞭刑,并丢入后山血池之中承受熔岩灼烧。 这个血池可与刑真如当初修炼血魔时所用的血池不同,火魔宫的血池是在后山选了一处永不沉寂的小型火山,用阵法将火山封存住形成一个酷热无比的岩浆池。但这个岩浆池内的地火之能早已被阵法抽去,只剩下无尽的热量翻涌,专门用来惩处触犯门规的弟子。千百年来,岩浆之中早已被火魔宫弟子的鲜血染出了丝丝血色,那血色融在橙红岩浆之中,让人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刑鹫将一干人等全部惩处了一遍,火气这才消了大半,但依旧还是将大殿之内的一应陈设都砸了个七零八落。 刑真如在旁边看着一片狼藉的大殿,却是什么话也不曾劝慰,待刑鹫发泄完了方才转身准备离开。 刑鹫看着儿子的背影,双眼不由缓缓眯起,眼眸之中晦暗不明:“真如,茵儿呢?” 刑巧茵虽说每年都会回山几次,但从未逗留很长时间,一般不过三五日便又下山去了。每次他问起火毒的事情,那丫头只会告诉他没有发作,每月都按时将火毒排了,大哥将她照顾得很好,让他这个当爹的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他每次瞧见这丫头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明不过是一个姑娘家,却越长越妖娆,完全没有她娘那份恬淡柔弱的气质,行为举止与从前养在宫中之时亦是大不相同。若非容貌相同,还有那一身功法和纯阳之脉作不得假,他当真是要怀疑这还是不是他的女儿。 六年前,这丫头突然要跟着刑真如一同下山去游历,从此便是两三个月才回山一次,每次他表示让其在山上多留几日,这丫头便是百般不乐意,又是撒娇又是耍横,最后还是下山去了。这让他很是怀疑女子是不是在山下被什么人勾走魂了,因此才不愿意留在山上。 刑真如回过身来,恭声道:“妹妹说过待中秋之时再回山。” 刑鹫依旧眯着双眼,道:“她如今还在宋国境内?” 这六年来,儿子倒是经常回山,女儿却是乐不思蜀,若非每次刑巧茵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刑鹫真要怀疑是不是女儿被儿子胁迫了。毕竟这兄妹俩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关系很不融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僵硬。 刑真如似笑非笑:“自然。她前阵子还进宫去玩了会儿,与宋主的女儿无尘公主很是投缘。”投缘到被无尘公主带去见了皇帝赵炀,差一点便被留在宋国皇宫之内回不来了。刑真如倒是不得不佩服赵炀的胆气,在自己女儿面前也敢强行将刑巧茵留在他的东暖阁内。不过刑巧茵这次可不是当年被自己下了药,自然是没让赵炀占到什么便宜。 想想赵炀那把老骨头,刑真如便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离实施不远了。 刑巧茵虽说如今已有专门为她排除火毒,她现在的火毒已经烧不死人了。但赵炀敢碰她,自然也会遭火毒入体,而且以那丫头的手段,只怕赵炀那个老东西该是再也离不开她了。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日这个宋国皇帝必会五脏俱焚而亡。到了那时,宋国新主登记,便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哦?”刑鹫睁开双眼,将刑真如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叫茵儿多小心一点那个狗皇帝,那就是一个老色胚。”当年若非他压着,他妹妹都差点那老东西玷污了。偏生人间修仙山门之中有规定不得对凡人动手,不然他早就将那老东西给废了。 六年前,他原本打算扶持赵炀的四弟篡位夺权,岂料那个劳什子的四王爷烂泥扶不上墙,最后竟然被赵炀被灭了,白白浪费了他一番筹谋和算计。 如是想着,刑鹫不免冷哼一声,道:“你先下去吧!让茵儿没事多回来几趟,为父老了,怕也陪不了你们多久了。” 刑真如欠身应了,方才离去。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眸中闪过些许阴鸷,又随即风消云散。 有些事情还没有到决裂的地步,他自然不会往那条路上走,若无十足的把握,他暂时不会选择玉石俱焚,毕竟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划算了,他可不喜欢让自己意外受伤。 刑鹫在刑真如离开后便招来两名弟子,吩咐道:“待少宫主下山之时,你们跟着他一起走,务必将小姐带回来。” 那两名弟子应了之后便追着刑真如离开的方向而去。 刑真如听了二人的来意后,便笑了起来。 他记得这两位师弟一个名叫司空洋,一个名叫陆洲,都是老爷子的得意弟子,修为也已达到了人仙之境。看来老爷子这还是不放心闺女,想要强行将女儿带回山上啊! 只不过,这二人的修为的确比刑巧茵要高上许多,但论起心机手段,却绝对不会是那丫头的对手。 刑真如笑了两下便爽快地说道:“我这就准备下山去了。你们先去收拾一些随身物品,一会儿过来寻我。” 司空洋与陆洲二人对视一眼,道:“不必了。大师兄,师父要我们尽快将小姐带回来,我们并不打算在山下多做逗留,还望大师兄见谅。” 刑真如点点头,挑眉道:“也罢。毕竟还是我爹的指令比较重要。我火魔宫有你等忠心耿耿的弟子,将来何愁不能独霸天下。”说着,他便是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二人均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甚是腼腆。 说完话,刑真如便去内室将衣服换了,这才离开了火魔宫。 先前在长明轩时,被敖晴威压所迫,他这身衣服早已汗湿。他是完全没有想到敖晴竟然会是冰流集集主,只是对方那一身强横的修为险些将他体内魔功激发出来,也让他越发明白自身修为的劣势,即便是有了血魔,他如今依旧堪堪摸到地仙的门槛。看来他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了。 ------------ 第243章 重回连云(二) 刑真如一行人骑马赶到连云镇时已经两更天,刑府门前的灯笼早已亮起,在清爽的夜风中摇曳着。 他瞧了瞧有些冷清的街面,见阿七在不远处张望着,便对其招了招手。 阿七一溜小跑地窜到刑真如门前,点头哈腰道:“刑爷,您回来了。” 刑真如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轻喝道:“鬼头鬼脑的东西,在这儿看什么呢?刑府大门前也是你可以踩点子的地方么?” “哎呦!刑爷,您这可就冤枉小的了。”阿七四下瞧了瞧,这才凑近刑真如身旁低声道:“这不是前几日有一群宫里的人前来我们镇上打听一位姑娘的下落,听他们口中描述的应该是刑姑娘。风老大见那些人看起来不怀好意,这便下令全镇的人都不得透露了刑姑娘的下落,并让小的亲自守在刑府附近保护刑姑娘的安危。” 阿七这说话声音虽说已经压得极低,但还是让司空洋和陆洲二人一字不落的全部听了去,两人当即变了脸色,刚想说什么便瞧见刑真如对他们打了一个眼色,方才明白不得随意泄露小姐和大师兄的身份,只能默不吭声地站在一旁四下戒备着,以防有外人突然出现。 刑真如从袖中摸出一锭元宝抛了出去,淡淡道:“这事儿你做得挺好,也替我谢谢风老大,过几请他喝酒。” 阿七手忙脚乱地接住,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立马满脸堆笑:“刑爷真是客气了。您和刑姑娘在我们这连云镇上落脚,那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之间相互帮衬着不是应该的么?刑爷的话,小的一定给风老大带到。刑爷若是没其他吩咐,小的便继续望风去了。” 刑真如嗤笑一声,道:“你倒是乖觉。行了,我既然回来,自然不需要你在这边望风了,回去歇着吧!不过,那群人帮我盯好了,一旦有什么动静立马来告诉我。” 阿七眉开眼笑道:“阿七多谢刑爷。您放心,只要那群人还在这连云镇上,必然逃不过我阿七这双火眼金睛!”说着,他对着三人一一作揖,抱着那锭元宝离开了。 待阿七一离开,司空洋便急道:“大师兄,这……” 刑真如抬手断了他接下去的话,沉声道:“先进屋。”说着,他便上前将门敲开。 门房将三人让了进去,又四下看了看这才将大门重新落了锁。 这边三人刚走进院子管家便应了上来,恭声道:“公子回来了。” 刑真如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往东厢走去:“小姐可是睡下了。” 管家道:“小姐用了晚饭便去歇息了,还吩咐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搅,说她这几日遇上了瓶颈需要一个人安心修炼。” 刑真如心中冷笑一声,明白是又抓人来给她排泄火毒了,便道:“这两位是我师弟,你给他们安排好客房休息,这几日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管家应了声,便对司空洋与陆洲道:“二位请随我这边来。”说着,他便将二人往东厢的客房引去。 刑真如住在东厢,刑巧茵住西厢,既然是男客,自然是安排再东厢的客房。 司空洋和陆洲二人均是一愣,对着刑真如急道:“大师兄,我们下山来可是……” 刑真如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巧茵已经歇息了,你们总不至于要将她半夜带走吧!而且你们方才也听见了,她如今正遇瓶颈,断不可打扰。若是害得她走火入魔,你们觉得我爹会饶过你们么?” 二人对视一眼,想想师父的脾气以及今日那些被丢入血池之中的师兄弟们,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连忙作揖道:“一切听从大师兄安排。” 整个火魔宫的人都知道刑巧茵乃是宫主的掌上明珠,若是惹得刑巧茵不痛快了,下场会十分惨烈,想想从前那些因为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而莫名其妙失踪了的师兄弟,二人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刑巧茵比较好。反正师父只是让他们将小姐带回去,又没说什么时候带回去,如今他们兄弟二人只要顺了小姐的心意便好,否则即便是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回去被小姐在师父那里吹一吹耳旁风也足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 如是想着,两人便跟着管家前去客房歇息了。 刑真如斜着眼看他们离开,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等到管家来对他复了命,他才淡漠地点了点头,也没有问这段时日他不在连云镇上是否有事发生,径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刑巧茵那边,他根本不必过去看便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丫头一身功法虽说未及人仙,但要对付寻常修仙者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连云镇上唯一的修仙者早已成了那丫头的裙下之臣,这会儿指不定就在她房中翻云覆雨呢! 而正如刑真如所料,西厢这边的确没有熄灯,只不过是院门已被人从内锁紧,偌大的西厢内只有一间房亮着灯,房间里面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 一个中年男子平躺在床榻之上,眼中尽是迷离之色。他一头墨色长发散落在枕上,中衣敞开,结实的胸膛裸露在外,紧绷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一层淡淡的金色。 一名双十年华的女子正衣裳半解地坐在他身上起伏耸动着,浅紫色雨花锦小夹衫已经褪在了腰间,绣着浅金色祥云纹的中衣滑落下来将她圆润的双肩裸露在空气中,束胸在深紫色抹胸下若隐若现,藏紫色团云纹百花裙依旧穿在身上,将二人结合在一起的下身堪堪盖住了。 只见她檀口微张,微眯的双眼之中满是妩媚的挑逗之色,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不住抚摸着男子裸露的胸膛,还不时俯下身去在其胸前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那本该是优雅别致的芙蓉髻此刻已是松松垮垮地垂在耳边,一支孔雀尾鎏金步摇降落不落地斜插在发髻中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着,好似下一刻便要掉下来了一般。 ------------ 第244章 重回连云(三) 若是刑真如此刻前来,必定会发现此刻在刑巧茵房中的男人便是连云镇上说一不二的风老大风念可。 六年前刑真如初来连云镇时便对风念可这个人起了招揽之心,不过他在调查了此人的身世背景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一个踩着别人爬上来的人,绝对不可能被人招揽,即便是一时臣服在你手下,等日后时机成熟了自然还是会反咬一口,这等明显喂不熟的狼崽子,他可不需要。 他的确需要人手,但需要的仅仅是可以控制的人,忠心耿耿也好还是有把柄在手也好,必须能百分百为他所用才行。 因此在刑巧茵表示给风念可下了“红豆”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完全是放任刑巧茵为所欲为。反正不能为他所用的人,能被刑巧茵控制住也是好的。至少,这个妹子还在他掌控之内。 刑巧茵此时已经快要临近,便不在满足于自己的征服欲,开始催促身下的人一起动。 风念可隐忍了半晌等的便是此刻,当即伸手紧紧扣住刑巧茵的芊芊细腰,发了狠地往上死劲撞去,直接将刑巧茵撞得娇喘连连,惊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直到半柱香的时间后,刑巧茵方才一阵抽搐,将火毒伴随着蜜汁喷薄而出,撒落在男人的分身之上。 男人被烫得低吼一声,越发的用力了起来,喉咙之中也因为欢愉而发出阵阵低吼。 刑巧茵配合着卖力扭动腰肢,将身下的男人绞得,几欲达上巅峰。就在风念可猛力往前一送之时,刑巧茵忽然抽身离开,撩着衣裙便蹦下了床,随手将一片丝巾盖在了对方分身上,让对方喷洒出来的精华尽数落在了那一方丝帕上。 风念可在短暂失神之后清醒过来,“呼”的将那方丝帕掀开掷在地上。他翻身坐起,狠狠瞪着在一旁慢条斯理整理头发的刑巧茵,心中怒火噌噌地直往上冒。 每次都是这样,这女人每次都在最后关头趁着他失神的瞬间抽身离开,好似只是将他当做享受欢愉的工具,而又嫌弃地不愿意让他留下什么。 刑巧茵施施然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着急将衣服亵裤穿好,而是先将那支摇摇晃晃了许久的步摇摘下,又将已经松散了的发髻拆开,让长发披散在肩上,这才挑了一把桃木梳慢慢地将头发梳理整齐。 她在铜镜之中瞧见了风念可的神情,便缓缓转过身来调笑道:“干嘛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我可是记得镇子上的人都说风老大从来不近女色,怎么到了我这儿却总是索取不够呢?” 刑巧茵见风念可因着她的话变了颜色,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就这样半侧着身子继续梳理一头青丝。 风念可这会儿不仅脸色变得难看,连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分明从来对女人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在六年前见过刑巧茵之后便一直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甚至于当日半夜便去爬了刑府的墙头与她鱼水交欢了一夜。 他先前也以为自己许是被刑巧茵下了什么药,交合了一次之后药效应该会消散。可那日之后他不但没有恢复正常,反倒每日都会念想着刑巧茵那副曼妙的身子,希望能再次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他去医馆找大夫查看过身子,没有任何异常,脉象平稳没有中毒的迹象。他又尝试用清心咒将心底的邪火压下去,却始终没有效果。他甚至还让阿七给他找来几个干净的女子,发现他如往常一般对女人依旧完全提不起兴趣,可他偏偏就是对刑巧茵念念不忘到入魔的境地。最后他终究熬不住身心的渴望再次去了刑府,从此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不过,风念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平素里看起来有如大家闺秀一般端庄的女子竟然从来不拒绝他的求欢,甚至于在床笫之间有着超乎寻常的妩媚,仅仅一个眼神便能勾得他去了三魂丢了七魄,只想牢牢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永远不让其他人品尝到她的甜美。 刑巧茵将头发梳理好了,这才站起身来朝着屋子西侧屏风后面的浴池走去。她每次在交欢之后便一定要沐浴一番,因此她搬入这边第一日便着人在屋内造了一个浴池。浴池之中有入水口与出水口,池水常年流动,在入口那边设置了一个阵法,阵眼之中便是从火魔宫后山运来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岩浆,随时给水加温。 刑巧茵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衣物除去,先是那件浅紫色夹衫,而后是中衣,然后是薄纱抹胸,最后便是百花裙。长发堪堪遮掩在她臀部,将她细白的四肢全部暴露在风念可的视线之中,她却浑然不在乎,待衣物全部脱去后方才转入屏风后面,缓缓步入池水之中。 温热的池水让她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她将整个身子都泡入水中,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让自己感受着池水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拥抱,而后她深吸一口气,双脚离开池底,渐渐平躺下来,悬浮在池水之中。 风念可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的细微水声,再想起方才那具,只觉得下腹部一紧,邪火又开始往上窜了起来。他双眉紧蹙,默默站起身来,踩着大理石地砖往屏风走去。 在临近屏风时,风念可停住了脚步。他看着那架半透着微光的琉璃牡丹屏风,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走进去。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应该直接离开或者在床榻之上等着刑巧茵沐浴结束再回来进行下一场欢愉,可今天他忽然有了一些想要侵犯刑巧茵的念头,尤其是在刑巧茵说了方才那句话之后。 他的确会对这个女子一直索取不够,即便是在其来癸水不方便的日子里,他亦曾经不顾血色不祥而和刑巧茵翻云覆雨过几次,可每次他都有征求对方的同意,唯独今日,他很想不顾一切顺从自己的心意一次,他想留下一些东西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他实在耐烦够了每次在最后关头空落落的感觉。 ------------ 第245章 相思情蛊(一) 刑巧茵将身体完全放空,安静躺在水中,任由缓缓流动的水波冲洗着她的身体,火神殇心法开始在体内运转开来。 自从有了风念可之后,她已经可以正常练功了,每日将修炼过后残留出来的火毒都排到那个男人身体中,再也不用担心会被火毒焚身。 其实这火毒对正常人而言是毒,对修炼火神殇的男子而言却是大补,只可惜她从前挑选的火魔宫弟子修为都不高,因此才会承受不住被烧死。因此她才会挑上了刑真如,但是大哥的实力高出她太多,她亦无法用身份去强迫大哥,如此相得益彰的事情也只能作罢,这让她好生遗憾来着。 心法在体内运转了两个大周天,刑巧茵感觉身体又开始有了一点燥热。她微微蹙了蹙眉,将心法的运转速度放缓,再运行一个周天,这才睁开眼睛,却被站在水池边上的那个人吓了一跳。 那个男人低着头站在水池边看着她,因为背光让刑巧茵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是看出了他眼神之中闪烁着的深沉。她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在水池之中站稳身子,往后退开几步,问道:“你来干嘛?” 风念可没有说话,只是沿着旁边的石阶一步一步踏入水池之中,往刑巧茵身边逼近。 刑巧茵看着他那张阴郁的脸,没由来的感觉到一丝危险。她连忙轻喝一声:“你站住!” 男人非但没有听话得站住,反而拨开水浪一步跨到了她面前,伸手便将她禁锢在了双臂之间。刑巧茵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对方抱得离开了水面,接着就感觉到下面传来对方猛烈的顶撞,甬道再次被对方塞满,那种肿胀酸麻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双腿已经习惯性地缠住了男人的腰。 看着怀中女人瞬间流露出来的迷离之色,风念可嘴角一勾,邪魅一笑,却是抱着刑巧茵沉入了水中。 口鼻之中突然被水灌入,刑巧茵惊得睁大双眼便是挥动着双手死命推开男人。岂料对方力气比她大上不知多少,直接将她的双手牢牢抓住固定在身后,继续拉着她往水底沉去。 刑巧茵只能屏住呼吸,却怎么也不肯闭上眼,死死盯着风念可的脸,见他也跟着一起进入了水中,一张脸离得越来越近,最后将她的檀口封住,并用舌头撬开她的唇齿,渡了一口清气进来。她连忙贪婪地吸取着对方给予的清气,伸出丁香小舌与对方纠缠起来。 风念可对于她的回应很是满意,心中的邪火更盛。就在刑巧茵重新眯起双眼的时候,他松开了挟制她的手,左手牢牢固定住女子的后脑勺,右手则是死死扣住了她的腰肢,身子向后轻轻抽出,再次猛烈地撞了进去。 刑巧茵被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睁大双眼,口中不自觉地便溢出呻吟,但无奈此时身在水中,她只能用手揽住男人的脖子,用呻吟换取对方送来的清气,却又因为渴望这般接近窒息的欢愉而用双腿将风念可的腰部缠得死死的,只希望能和对方能贴合一些。 池水在两人的纠缠中翻出阵阵水花,将水池四周的石砖都全部打湿了。 风念可玩了一阵子又忽然抱着刑巧茵坐在了池底,让女子和自己面对面坐着,唇舌依旧交缠着,他的双手却已经开始在对方身上游走起来。 刑巧茵被他猛然的一下深入弄得是娇喘连连,不住喘息,岂料男人在坐起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只是一双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抚摸揉捏,甚至是将她胸前的两团嫩肉捏得生疼。她吃痛地吸了一口气,甬道之中又痒又麻的感觉让她不爽地扭了扭腰肢,只恨现在沉在水中口不能言。 她扭了半晌见男人丝毫没有继续的意思,便秀眉一皱,自己动了起来。那个连续撞入最深处的快感让两人都不由呻吟了起来。 风念可身体不由紧绷,盯着刑巧茵的双眸之中越发深邃了起来。他右手在女子胸前狠狠一捏,左手重重地拍打在她柔嫩的臀部上。因着在水中的关系,他分明下手很重,但落在刑巧茵身上时已是轻了些许。刑巧茵瞬间被刺激得一阵收缩,绞得男人。 男人不由多拍打了几下,惹得怀中女子不住收缩抽搐,就连腰肢也随之扭动得越发激烈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风念可低吼一声,直接泄了身,将他长久以来的执念留在了刑巧茵体内。 刑巧茵猛然瞪大双眼,伸手便去推他,作势就要站起身来。她可不想为任何男人生孩子,她从来就不允许任何男人将那东西留在她身体里。 却不曾想,今夜的风念可好像打定了主意不让她主导一般,继续将她扣在怀中,刚施放过的分身不但没有丝毫疲软,反而继续动了起来。她不过捶打了片刻便被奔涌而至的浪潮再度淹没,只能随着对方沉浮。 风念可再度将她压在池底逗弄了半晌,忽然便抱着她站了起来。 重出水面得以正常呼吸让刑巧茵感觉如获新生。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胸脯也随着呼吸不住起伏颤抖着,让男人双眼一黯,就这样站在水中动了起来。 刑巧茵双手慌乱地扶住风念可的肩膀才止住了被他顶地险些后仰的趋势。她瞪着双眼狠狠看着眼前的男人,却奈何眼中水雾朦胧而毫无杀气,反倒越发显得娇媚,让对方的动作越发凶猛起来。她只能死死缠着男人的腰才免于滑落的危险。 风念可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他一面欣赏着女子离乱的模样,一面抱着她离开了水池,绕过琉璃屏风往屋内的圆桌走去。 刑巧茵在脊背贴上冰冷的桌面后瞬间清醒了起来。她忽而坐起身来对着风念可的心口便是一掌拍去,掌风之中带着火神殇灼热的火焰。 风念可迅速后退至三尺开外,堪堪躲开这一掌,却发现刑巧茵坐在桌上,双眉紧蹙,没有了动作。 对方突然的抽离让刑巧茵的身体感到一阵空虚,下面难受的同时连方才那一掌都变得后续无力了起来。 ------------ 第246章 相思情蛊(二) 风念可转念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嘴角一勾笑了起来,身形却也不慢,直接欺身上前。 刑巧茵好不容易脱身又岂会让对方再轻易接近。她一掌拍在桌面上,反腿一勾便翻身蹲在了圆桌上。火神殇在体内运转开来,身体四周浮现出暗红色护体真气,就连掌心之中亦是一片赤红。 风念可堪堪止住身形,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他一直是知道刑府兄妹二人都是修仙者,但是对方身份他却一直不敢猜。修仙门派之中最如雷贯耳的刑姓修仙者便是火魔宫宫主刑鹫,据说刑鹫膝下有一子一女,这恰好与刑府俩兄妹的情况相符。而正因为太过巧合,风念可一直便不敢相信这两人真的是火魔宫少宫主与小姐。 如此堂而皇之的连云镇这种龙蛇混杂之地一住便是六年,而且经常只剩下刑巧茵一人,若真要说胆大,风念可倒觉得这二人其实是有恃无恐,因此他一直觉得这两人不过是替身,至于为何停留在连云镇,只怕是为了掩饰那二位正主的行踪。 但是,他现在见到刑巧茵一身火焰真气便明白自己当真是想多了,原来这两位便是正主,根本便不存在替身一说。只是这六年来连云镇上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在他掌控之内的事情,这倒是让他对这二人停留在此的目的产生的疑惑。 不过,他此刻可没有这个心思去考虑那许多,他现在只想将眼前的女子拿下,好好教训一顿。竟然敢对他出手,看来他刚才还没让她精疲力尽。 刑巧茵原本看到风念可停了下来,还以为他不会再靠近,正暗暗松上一口气,却不曾想不过十息的功夫,对方便又欺身靠了上来,这回是直接破开了她的护体真气一指点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在瞬间动弹不得。 她难得露出焦急神色,身子这会儿不能动,眼睛却还能滴溜溜地打转。她狠狠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喝道:“你放开我!”边说着边试着催动从前下在风念可体内的蛊虫红豆。 红豆原本便是子母蛊,子蛊对母蛊有着超乎寻常的依恋,因此风念可才会一直渴望和她在一起。但同样的,身中子蛊的人会在蛊虫被催动后无条件地听从身怀母蛊之人的话,即便是对方的要求让他百般不愿意,他也无法抗拒。 原本风念可迷恋刑巧茵的身体,因此一直言听计从,六年来刑巧茵从未使用过一次红豆,今日第一次催动却发现男人体内的子蛊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她不由大惊失色,再感应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她连忙调动体内的母蛊,希望能用母蛊将子蛊召唤出来,但尝试的结果让她面如死灰。 风念可体内不是不存在红豆,而是那颗红豆已经异变成了相思蛊。相思蛊便不再是子蛊,而是情蛊,它会回应刑巧茵体内的母蛊,却是已求爱的方式在回应,再不是单纯的迷恋。 刑巧茵神情一片黯然,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风念可抱上了床都没有发觉,直到对方解开了她的穴道才反应过来,抬手便是一巴掌呼了过去,却被男人轻松拿住了手腕。她怒目圆瞪,待要运功又是大受打击——风念可竟然将她的气脉给封了,也难怪会解开她的穴道,原不过是有恃无恐。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放低身段,脸上神情一变再变,最后满脸委屈地看着俯身在自己上方的男人,嫩白的玉臂缠上对方的脖子,娇嗔道:“你可要温柔一点对待人家,太过孟浪了人家可受不住的。”说着还不忘微微曲起右腿轻蹭了一下男人的大腿,香舌从檀口之中探出舔了舔他的唇瓣,呵气如兰。 风念可原本便是想好好征服这个女子,如今见她服了软,这般媚态更是平日罕见,顿时心痒难耐地堵住了女子的粉唇,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便挤了进去。 刑巧茵开始还只是在若有似无地娇喘着,到后来男人动作越来越快,她只剩下本能的呻吟,一声婉转过一声,让风念可越发猛烈起来。 这场欢愉持续了一个时辰,刑巧茵被他从床榻之上抱着坐起,又被翻转了身子从身后进入,而后又是被那个男人抱着躺在圆桌上,双脚被架起在对方肩膀上一阵疯狂的深入,接着冰凉的地板和温热的浴池之中都滚了过去。 风念可这次是存了心要好好施放自己,便是抱着她满屋子乱窜,甚至在浴池中时将自己的手指探入了刑巧茵的后庭之中,惹得刑巧茵一阵粉拳乱捶都不肯放手。 刑巧茵只能嘤嘤地求饶,却不曾想男人直接用嘴将她的檀口堵住一阵纠缠索取。直到最后关头,风念可才抱着她重新滚回床榻之上,卖力地律动之后将种子撒在了刑巧茵体内。 此时的刑巧茵早已经昏死了过去。她自破瓜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无休止的对待,偏偏气脉被封,没有真气支撑的身体更是承受不住,连风念可是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而昨夜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男人竟然还停留在她体内,见她醒了又缠着她索取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满意地穿戴整齐离开了。 刑巧茵撑着床板坐起身来,只觉得腰腹部酸楚难当,再瞧见身上一片青一块紫的痕迹,更是恨得牙根发痒。她重重呼吸了片刻,方才拖着酸痛无力的身子去浴池内清洗了一番。 直到在池水中泡了半个时辰,感觉将那男人留下的气息都清洗干净了,她才从浴池中爬出。看了看散落满地的衣服和昨夜被风念可从圆桌上扫落在地的茶壶碎片,刑巧茵眼中尽是寒光点点。她懒得烦去收拾这些东西,径直去了衣柜翻找衣服,反正这些东西晚点会有人过来打扫的。 刑巧茵盯着衣柜中的衣裙看了半天,最后愤恨地咬咬牙取出了一套交襟襦裙穿上。她如今连锁骨上都是咬痕,只能穿这种衣服盖住了。 如是想着,她又在心中将风念可咒骂了一番,这才摇晃着身子往外走去。 ------------ 第247章 相思情蛊(三) 西厢的院子中早就有人在等候着她。 刑真如坐在葡萄架下,细细品着茶,见刑巧茵出来连眼角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抿了一口清茶,将茶盏落在石桌上,凉凉地笑道:“白日宣淫,你倒是快活得很。” 如今已是正午时分,他早在巳时刚至便来西厢院中等候,没想到刑巧茵没起床也就算了,还在起床后与男人继续大干了一场,让他在门外听了一场活春宫。这炎炎夏日的,让他很是煎熬。 刑巧茵这会儿正因为风念可的不受控制而生者闷气,冷不丁地对刑真如这般挤兑,直接忘了这位兄长的可怕,走到石桌旁一屁股坐下,对着他就是双眼一瞪,哼道:“怎么?你也想试试?我求之不得。” 刑真如淡淡瞥了她一眼,嘴角有了隐隐的笑容,却是冷意森然:“你就这么着急着想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刑巧茵顿时被他凉薄的语气骇得打了一个寒颤,知道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已经惹恼了他。但她此时心火难消,只能硬着头皮不露怯:“……哼。那个风念可,你还有用么?” “怎么?他对你而言没用了?”刑真如轻轻挑了挑眉毛,颇有些意外的问。他原本也不过是警告刑巧茵一下,见她还算识相便也不再威胁,不过对于她突然显现出来的杀意倒是有几分好奇。 他分明记得那个风念可一直很被刑巧茵看中,因为那个男人的心法与刑巧茵体内的火毒相克,因此这丫头一直将风念可紧紧拴在裙裤之下。怎么他才不过离开了一个月的功夫,这丫头竟是想要把风念可杀了?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刑巧茵撇撇嘴,咬牙切齿道:“一条不听话的狗要来何用!竟然敢反过头来咬我一口!可恶!” 反咬一口? 刑真如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妹妹的装扮,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平日里刑巧茵虽说一直做大家闺秀的装扮,却也从来没有包裹得这般严严实实,更别说是酷暑当夏。瞧着她提到风念可时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再回想一下半个时辰前他见到那男人离开时的一脸满足,刑真如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眉心却也不觉深蹙而起。 “你不是用红豆控制他了么,难道失效了?”若是风念可摆脱了刑巧茵的控制,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刑巧茵脸色变了变,显然对自己这次失手也颇为尴尬。她摇头道:“不是失效,是异变了。红豆竟然变成了相思蛊,已经完全超脱我的控制了。你还要不要他,不要的话我便直接杀了。” 刑真如嘴角一弯,眉间的沟壑已经重新变为平坦。 只要不是失效了便好。 相思蛊这东西他当然知道,也明白为何刑巧茵会如此反感。这丫头喜欢将男人玩弄于掌心之中,可受不了被男人当作猎物一般盯上。如今她与风念可之间的关系从她主导变成了对方索取,这当然会让她异常愤懑。 不过对于刑真如而言,这些都没有差别。不管是从前的听从还是现在的主动索取,也不管风念可体内是红豆还是相思蛊,只要这个男人依然迷恋刑巧茵那就不会对他的事情造成阻碍。 他要的只是让风念可的心魂被刑巧茵牵住而已,因而红豆异变成相思情蛊在他眼中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缓缓说道:“暂时还不能杀他。如今我还需要他这个明面上的老大来为我掩饰身份,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了连云镇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而且这个人的身份,你到现在还没有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刑巧茵瞪着刑真如,瞬间明白了他的打算,心中不免有些怨怼,却也明白自己现在修为不足以自保,只能依附在他身边,至少这是一个绝对不会侵犯她的男人。 她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方才说道:“没有。不过我倒是从他身边的那个小贼那里套出了一点话来,说风念可当年是受了一高人指点才忽然有了神功。但那位高人只逗留了几日便离开了连云镇,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从他口中描述,我怀疑指点风念可的是无妄谷的人。” “哦?!”刑真如挑眉轻笑,眼中有了一些狩猎的光芒:“我就说他的道门清心咒是从哪里学来的,竟然是无妄谷的人。看来这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刑巧茵显然被他眼神之中的算计给惊到了,生怕刑真如下一句话便是要她主动去引诱那个男人,便凉凉地说道:“有趣什么,你莫非还想招揽他不成?小心他对你来了兴趣!我可是发现了,这个人对女人确实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被红豆所控,他才不会来寻我。不过他对男人的后庭倒是很感兴趣,那个阿七就是他从前一直养在身边的娈童。你若是将他招揽来了……呵呵!” 刑真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看来他这六年来都一直没有让你满足过,竟然让你怨念至此,要不要我现在立马派人去将他请回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我想他一定不会辜负相思蛊的奇效,绝对能让你逞心如意的。”说完还不忘端起茶盏来轻抿上一口,眯着双眼舒服地晃了晃脑袋。 刑巧茵呼的站起身来,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却最终只能将怒火压下,颤声问道:“你……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对哦,把正事儿给忘了。”刑真如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将茶杯搁下并拍了拍桌面,待刑巧茵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重新坐了下来,他方才说道:“老爷子派人来接你回山了。人现在就在我东厢的客房内。” 刑巧茵顿时连头皮都惊得发麻,惊恐得睁着双眼,大声叫了起来:“我不回去!” 她六年前跑了出来便没有想要再回去火魔宫,每年例行公事一般回去个四五次也不过是为了麻痹一下刑鹫,真要她选择,她巴不得让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不,不对,不是让她自己消失,而是让那个老家伙彻底消失! ------------ 第248章 身世之谜(一) 刑真如淡淡瞅着她,眼眸之中明显没有太多亲情可言:“做什么不回去?老头子关心你,说太久没见到你了,很是想念,让你回去多陪陪他。” 刑巧茵已经再次跳将起来,只差没有直接冲到东厢客房去将那两个人赶走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就是不要回去!” 刑真如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灼烧着大地,连葡萄架子都未能将酷热阻挡,依旧有热气扑面而来。虽说他自幼便是在炎热无比的熔岩之中修炼功法,但依旧不喜欢热气腾腾的感觉。 他看了看被阳光晒得有些冒着青烟的石砖,笑得有些惬意:“这么激动呀?!我们火魔宫又没有老虎,难不成还有人会吃了你?” 刑巧茵耸了耸鼻子,哼声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你明明知道我回去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当年你既然答应了将我带出来,现在又为何要逼着我回去!” “不是我要逼你回去,是老头子想你了。他想念你想念得紧啊……”刑真如抬手摸了摸眉心,手掌遮掩下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冷笑。他可是记得每次回去之时,只要未能见到刑巧茵的身影,老头子便是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就好像是他故意将妹妹藏了起来不带回家。 那两人之间的勾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刑巧茵的确长得不错,而且惯会哄骗男人,但并不代表他会瞧得上这个妹妹,他可没有捡破鞋的喜好。一个不知睡过多少男人的女人,再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残花败柳。 刑巧茵撇嘴,分明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之中的鄙夷,依旧故作不知,哼声道:“哼!我一早便对你说过我体内的火毒对你们是大补之物,你嫌弃我,可是他不嫌弃,他还贪婪得很。这六年来我虽说每隔两三个月回去一次,但每次都被他抓去双修帮他提升修为。你若想取他而代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刑真如不笨,她刑巧茵也不傻,不然也不会一早就往这位兄长身边凑。虽说她并不太明白这父子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明摆着刑真如一直在背地里与老头子对着干,就连当初老头子设计想要废掉宋国皇帝赵炀让其四弟取而代之,也是被刑真如暗中破坏掉的。 如今她需要刑真如帮她逃离老头子的摆布,而刑真如却是在用她来威胁老头子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刑巧茵想了想,便又说道:“如今老头子的确还惦记着我这身火毒,但也不代表他会一直受你胁迫。他如今不敢动你,不过是不知道你将我藏到哪里去了。若是我回去了,你觉得你还能这般自在逍遥么?” 刑真如终于正眼瞧了过去,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几分,让刑巧茵一阵脊背发凉,不由缩了缩脖子。 她方才也不过是想激一激刑真如罢了,免得刑真如真的要那俩师兄弟将她带回火魔宫去。她如今对刑真如而言还有用,她怎么寻思也觉得大哥应该不会自掘坟墓才对。 刑真如缓缓伸出右手放置在阳光下虚抓了一把,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说妹妹啊……你可知道,原本我是打算收了你的。” 刑巧茵闻言大惊,睁大双眼看着刑真如,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没有听错吧!大哥从前竟然是打过这样的主意!这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火魔宫的秉性传承便是如此?! 刑巧茵如是想着,便不由哂笑一声,神情之中满是讥讽。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到最后刑巧茵直接流出了两行清泪,却依旧止不住狂笑声。 “原来,你和我们,也没有差别嘛!”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指着刑真如一阵乱晃。 原来,他们父子三人都没有什么差别嘛!父亲侵犯女儿,女儿觊觎兄长,兄长却是打算直接将妹妹收房。同时一丘之貉,他刑真如凭什么瞧不起她!凭什么! 刑真如一直安静看着她,等到她笑够了方才说道:“原来老头子并没有将你的身世告诉你啊!也难怪了。他从一开始便是先觊觎了你的母亲,没得到你母亲方才将你当作了替代品。” 刑巧茵一时有些错乱,木讷地问道:“我的身世?” “是啊,你的身世。”刑真如轻柔一笑,带着三分邪气七分魅惑,就连声音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分明像是在蛊惑着什么:“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妹妹,你是姑母的女儿,姑母生你时难产而死,老头子才把你抱在他膝下抚养的。从前老头子却是想讲你当作女儿来看待,却不曾想你长得是越来越像姑母了,因此他还才动了邪念吧!日夜思念却得不到的人如今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让隐忍多年的他怎么可能不下手呢?” 什……什么?! 刑巧茵愣立当场,完全未能从刑真如的这句话中反应过来。 她竟然不是刑鹫的亲生女儿,而是他的外甥女。刑鹫当年一直觊觎自己的妹妹,因为得不到才亵渎了妹妹的女儿——也就是她!也就是说,原本刑真如是想与她结成姑表夫妻的,却被刑鹫硬生生地毁了! 她的人生,她这一辈子都是毁在那个老不死的手上了!若是当年那个老不死的强行玷污了她,她又怎么可能自暴自弃到到处找男人寻欢作乐,又怎么可能失去了大哥…… 她从情窦初开之时便一心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世上唯一配得上大哥的人,只可惜他们是亲兄妹,她便只能将那份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爱恋深藏在心底,即便大哥对她再温柔再呵护,她都只能一个人默默流泪。她不想因为那样一份爱恋让大哥瞧不起她,甚至远离她。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刑鹫的欲念!那个老东西想断了她对大哥的念想,便至始至终都不曾将她的身世告知,甚至在玷污了她之后还告诉她,大哥绝对不会喜欢上她,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再也配不上那般干净高傲的刑真如。 ------------ 第249章 身世之谜(二) 呵呵! 配不上……她的确配不上了,从一开始蒙生情愫之时她便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大哥,大哥对她那般细心呵护,她却有了那种念想,着实肮脏。 可若是她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之间不是亲兄妹而是姑表兄妹,她又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配不上! 她从记事开始便一直跟着大哥,这个男人身边也从来没有其他女人,只有她一直陪伴在左右,虽然是以一个妹妹的身份。可是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会比她更了解刑真如,知道他的一切喜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吧! 可是,这所有的美好都被刑鹫一手给破坏了,如今那个老东西还想将她继续囚禁在其身边,简直做梦! 刑真如看着刑巧茵那副悲愤凄凉的模样,终于走了过去,六年来第一次伸手主动碰触了她。 他轻轻拭去刑巧茵脸颊上的泪痕,道:“当初老头子曾经试探着问过我说将你许配给我如何?我当时觉得有一个知根知底的女人在身边也还不错,便点了头。但是,可惜了,老头子那般试探实则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让我心动,而我的点头赞同在他眼中便是对你肯定。他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将你占为己有,以免旁生枝节。” 刑巧茵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有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就连刑真如难得的温柔她都感受不到,只是默默淌着泪水。 她想,她这一生的眼泪都在今日全部流干的好,没有泪水便不会再脆弱,不会再心痛,便也可以破茧重生。 刑真如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其实老头子还真是谋划对了。我这个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头上一片绿油油?更何况你后来还与那么多男人有染。也就只有老头子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他一个人的。你以为那些师兄弟们真的是被你烧死的么?怎么可能!全都是在你完事之后被老头子……杀了的。” 刑巧茵的纯阳体质虽说强横,但也绝对没有到能将人轻易烧死的地步,更何况对象还是以地火洗练经脉修习功法的火魔宫弟子。她那点火毒与地火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发作之时能烧死的也不过是她自己而已。 “你,你说什么……”刑巧茵怔怔地看着他,眼中依旧没有丝毫神采。今日之事对她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如今刑真如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在灼烧她的火焰上再添一把柴罢了。 刑真如收回手,重新走回石桌旁,倒了一杯茶递到刑巧茵手边,见她木然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方才回答了她的问题:“老头子怎么可能容忍那些染指过你的人,否则你以为为何后来再也没有人敢来替你分忧解难,使得你不得不忍受老头子的索取。” 一阵清脆的响声传来,茶杯从刑巧茵手中滑落,在青石地砖上砸了个粉碎,茶水飞溅而已落在她的鞋面与罗裙上,她也浑然未觉,只是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口窜出,一点一点漫延全身,在这酷热的夏日却让她冷得瑟瑟发抖。 她嗤笑一声,却不知是在笑那些枉死之人还是在嘲笑自己。她找寻了那么多男人,不过就是想摆脱刑鹫的阴影。 她被强行霸占之时也不过十二岁,她从未想过平日里慈爱的父亲会突然对她下手,而且还丝毫不顾及她弱小的身子将她猥亵了足足三日。那三日里她便觉得自己好似在生死尽头来回走着,一会儿好似快要死了,一会儿又被迫活了过来。在那个其他孩子都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岁,她已经经历了生不如死,那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记忆,惨痛却刻骨铭心。 她不止一次想要在床榻之上将刑鹫杀了,可每次都被他用铁链缚住了手脚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她也想过向刑真如求助,但是每每瞧见大哥那双冰冷之中带着深深鄙夷的眼睛,她便退缩了。她知道她已经配不上了。 有一日,她拖着满是淤青的身子跌跌撞撞地离开刑鹫的房间,忽然之间就想将整个世界都一并毁掉。从那日开始她便开始好好打扮自己,不停去诱引火魔宫弟子与她交欢。既然她已经毁了,那便毁灭得再彻底一点吧!她要将火魔宫所有的男人都收于石榴裙之下,她要让那个老东西知道,只有她挑男人的份,没有男人可以强迫她。 刑巧茵动了动嘴,艰难地蹦出了一个字:“我……” 话刚出口便被刑真如打断了:“你若实在不想回去被他禁锢,便进宫去吧!反正赵炀已经偷偷派人来寻你了。那个老皇帝可是比老头子好对付多了,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对吧……” 刑巧茵诧异地看着兄长,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回去后就与刑鹫同归于尽,即便是杀不了那个老东西至少也要废掉其半条命。她却是没想到刑真如竟然会阻止了她的做法。 刑真如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哪里你自己看着办。东厢那两位得到的说法是你今日正在闭关,不得打扰,所以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不用考虑了。我进宫。” 刑巧茵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中却有了八年来消散得无影无踪了的倔强,让刑真如在一眼之间好似看到了幼时的那个小姑娘,心不由跳快了两下。不过也只是两下,两下之后他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心跳,甚至从面上都为让人看出半点端倪。 他微微点头,道:“那两位,你打算怎么办?带走还是让他们回去复命?” 刑巧茵嘴角勾起,笑得异常灿烂:“他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老头子既然会派他们来,自然是他信得过得人。他不是尤为憎恨别人动我么?那我再给他送两个人回去好了。” 刑鹫的亲信,她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不过就是男人嘛!她如今想要引诱只需要勾勾手指便好,能在她面前保持清醒的,除了她没兴趣勾搭的便只剩下一个刑真如而已了。 ------------ 第250章 身世之谜(三) “大哥可是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 刑真如双眼微眯,笑道:“怎么?你这是想一次解决?” 刑巧茵笑着理了理发鬓,也不回答,却是转身回房去了。 刑真如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残渣,离开了西厢。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便也不去管了,只知道依旧夜夜来寻刑巧茵,第二日方才离开,直到第五日,西厢方才没有了灯光。 刑真如回来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刑府内外点着灯,唯有西厢之内暗黑一片。管家来报说风念可前来找寻小姐未果,刚离开不久,刑真如这才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几日里那两位师弟每日前来来问询刑巧茵何时出关,都被他敷衍了过去,今日两人倒是没有过来,甚至听管家说他们午时过后便连门都没有出,而刑巧茵行踪未知。 刑真如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有回房而是去了没有点灯的西厢。 夏日的月光正好,洋洋洒洒落在青石地砖上,透出些许沁凉。他叫管家移了一张藤椅到葡萄架下便一个人静静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他已经许久未曾这般惬意过了。自从知道了母亲的遭遇之后,自从开始步步为营之后,他便一直活得小心谨慎,算计着别人也在算计着自己。他知道一个人若要成功,便必须将自己一并算计进去,只有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就如同当初他算计了他与杜子昂之间的关系一样。 他唯一算计了却没有成功的应该便只有潘慧了。那个女子总是会让他觉得捉摸不定,分明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瞬便又拉远了距离。他一直觉得潘慧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好意也好,求助也罢,其实她并不擅长拒绝,但是她会在想要拒绝的时候刻意疏远距离,让你无法靠近。 这样的女人,当真是不好把握,却也让他十分感兴趣。 他轻轻一笑,眼中的柔光与月光交相辉映,看上去如水一般沉静柔和,让走入西厢的刑巧茵瞧着微微一愣,完全没想到竟然会看到刑真如露出这般温柔多情的神色。 刑真如眉心一蹙,只一瞬便又回到了从前那副冰冷的模样,让刑巧茵以为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一时错觉。他坐直身子看向刑巧茵,道:“解决了?” “嗯。”刑巧茵点头,走入葡萄架下,顺手摘下一串已经成熟了的紫色葡萄,挑着指尖一颗颗摘下来慢慢吃着:“明日我们便可以走了。他们回山去复命。只不过他们的死活,我便管不得了。” 她特意与那两个人纠缠许久,便是要在他们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而且是几日之内都除不掉的气息。她因着火毒的关系,气息很是独特,她相信那个老东西一定能察觉出来,到时候那两个人能不能活下去便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这些年来她喜怒无常惯了,就连杀人这种事情在她看来都已是再平常不过。那两名火魔宫弟子并没有得罪她,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刑鹫的亲信,所以她要杀了。如今她杀不了刑鹫,能折损一下他的羽翼都是好的,而且还要让那个老东西自己将羽翼折了。 刑真如对这个姑表妹妹忽而有了一些欣赏。利用自身去算计别人这一点,让他觉得他们俩果然还是血亲,这丫头幼时能让他那么疼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缓缓站起身来,拍去散落在身上的葡萄叶,道:“早些歇着,我们明日一早便走,我亲自送你进宫。” 刑巧茵讥笑道:“怎么?怕我会逃么?” “你会逃么?”刑真如挑眉邪笑,径直离开。 刑巧茵愤愤地将手中的葡萄全部对着他的背影丢了过去,虽然知道肯定伤不到他,却也想解解气。她瞅了一眼葡萄架子下面的藤椅,最终还是先回屋去沐浴更衣了。 饶是勾引那两人是她自己的主意,但她还是受不了男人留在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身子分外难受。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腰带解了,却在推开门的瞬间被屋里突然亮起的灯光给惊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强行纳入了怀中,口舌被一个熟悉的味道纠缠住了。她捶打了半天,那个人才放开她的唇瓣,却是用前额抵住她的额头,沉声问道:“你明日要去哪里?” 刑巧茵眉心一蹙,当场甩脸子:“你给我放开!你是我什么人?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么?” 男人当即将她拦腰抱起,奔着浴池而去。刑巧茵此时衣衫半解,风念可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抱着她也不褪去衣物就直接跳入了水中。 刑巧茵瞬间被飞溅而起的水花眯了眼,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正要开骂,檀口又被男人堵住了勾着舌头一通纠缠。她才不过刚从那两名火魔宫弟子房中出来,与人翻浪了几个时辰,此时身子甚是疲软又十分敏感,被风念可的大手隔着湿透的衣料这么搓揉了片刻便已经娇喘连连。 风念可迫不及待地在水中将二人的衣服全部脱去,寻着那处让他魂牵梦绕的洞口便挺身而进,在池水的帮助下进入得十分顺畅,让他忍不住舒服地叹息出声。 刑巧茵双手挂在他的颈上,心中此时还是一片清明。她知道以刑真如的修为不可能没有发现风念可在她房中,可刑真如偏偏什么都不说,直接让她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落入了这个男人手中,真真可恶。 如是想着,她便气恼地张嘴狠狠咬在了风念可的肩膀上。男人吃痛之下却是用力一顶,顿时让她惊呼一声,松嘴泄了气。 刑巧茵还未从方才那一下中喘过气来,对方已经抱着她的臀大力顶撞了起来,她只觉得下面又痛又麻却又十分舒服,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中便再度沉沦在鱼水交欢中,双腿紧紧缠着男人的腰,跟随这他的动作呻吟着,嘤咛之声刺激得风念可越发用力起来。 她就这样被男人强要了一整夜,直到第二日醒来时风念可已是没了踪影,而她的下身早已肿胀得难受,便只能自己起身拿了药膏擦上,然后穿戴整齐收拾了衣物,出门去找刑真如。 ------------ 第251章 再次进宫(一) 天光大亮之下,刑真如早已在大厅内悠哉地品茶,几名宋国皇宫内侍在他对面毕恭毕敬站着,一同等待着刑巧茵前来。 火魔宫在宋国可以说是国师的待遇,就连皇帝赵炀对他们都是毕恭毕敬的,这几位内侍身为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也很清楚火魔宫少主的地位,更何况这回迎入宫去的还是火魔宫大小姐,这可是他们这么下人得罪不起的存在。 好在刑巧茵并未让他们等候太久,辰时三刻刚过,他们便看到一名妙龄女子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穿一件石蓝色蝴蝶纹锦缎长袍,下着银白色镂花罗裙,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优雅的坠马髻,云鬓之中斜斜插着一支茉莉形状的象牙簪子,一对银丝络夜明珠耳坠垂至颈间,随着她一步三晃的身姿摇曳着。 刑真如将茶盏落在桌上,还不忘拈着杯盖刮了刮茶末,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几名内侍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见到小姐出来了赶忙迎了上去,一个接过刑巧茵手中的行李,剩下几人则是簇拥着她往大厅走去。 刑巧茵施施然走到刑真如面前,见大哥依旧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便只能微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让大哥久等了,小妹已经准备好了。” 刑真如这才抬起眼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之中却不知是赞许还是讥讽,让刑巧茵双手瞬间在衣袖之中紧握成拳。 “那就出发吧……” 刑真如左手指尖轻轻一放,杯盖落在茶杯上发出不大不小的脆响。他站起身来淡淡扫了大厅之内的众人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刑巧茵恨恨地咬了咬牙,终于在几个内侍诚惶诚恐地目光中走了出去,踏上了那架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在车门快要合上的瞬间,她一个不留神扫到了街角处站立着的那个男人,心中一个“咯噔”,急急转过头去唤道:“大哥!” 刑真如此时亦是发现了站在街角处的风念可,当即双眼微眯又睁开来,只是对刑巧茵说道:“上路。” 他才不担心风念可会追着他们一起前去京城,毕竟连云镇是风念可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地盘,他可不认为这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这边。不过风念可今日的表现倒是让他十分满意,越是恋恋不舍就越说明他用刑巧茵这颗棋子是用对了。 刑巧茵最后看了风念可一眼便将车门关上了。 对于风念可,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一开始只是想要征服这个完全不受她魅惑的男人,到后来发现对方的清心咒能帮助她修行,便很乐意继续与他纠缠下去,直到最近发现自己种在对方体内的蛊种产生了异变才让她想要舍弃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听话的玩物而已,一旦不听话了,那便只能丢弃或者干脆毁掉了。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刑真如骑在马上慢慢逼近风念可,果然发现这个男人只是来送行的,并没有任何拦截的意图。他嘴角勾起,便再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风念可身上,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刑巧茵在车厢内感觉到风念可的气息越来越近,而后又越来越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对方这几天的主动索取让她有些心悸,如此整夜整夜不知疲倦的求欢实在是弄得她精疲力尽又无力反抗。虽说她很享受那种灵魂出窍的欢愉,但是被人这般掠夺还是让她有点害怕,总觉得再发展下去她与风念可之间的关系可能会颠倒,她也许会成为了那个男人身下的玩物,这一点让她很是抵触。 待风念可的气息完全消失,刑巧茵紧绷的神经方才松弛下来,一阵疲倦也随之袭来。她拍了拍车厢内垫着的虎皮毯子,打了一个哈欠慢慢躺下,不多时便在随着车子的摇晃睡着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亲慈爱,兄长呵护,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是场景忽而一变,她便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若有似无的风声从她耳边穿过。 她很害怕地往前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微弱的亮光,她心中一阵欢喜,朝着光亮的方向疾奔而去。跑到近前她才发现那是一扇虚掩着的门,她心中不知怎的有了一些犹豫,总觉得那扇门背后有着可怕的东西,但身后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风让她浑身颤抖,于是在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小屋,屋内陈设十分熟悉,熟悉到让她心中的惊恐渐渐扩大。 这……这是她的屋子,这是她在火魔宫的屋子,是她及笄之前住的屋子! 她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不住地往后退,就好似眼前的一些能将她吞没了一般。可是,她方才推开几步便撞上了一堵墙,她的身子在顷刻间僵硬,整个人微微有些颤抖。她能感受到自己撞上的是一堵什么样的墙,那堵墙带着体温,像极了一个熟悉的人。 一双手从后面伸出来将她环住,那人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轻声呼唤道:“莺儿,你让我想得好苦啊!”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让刑巧茵不由得大叫起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而身后那人却在继续述说着情话,嘴唇已经顺着她的耳坠游走到颈间,双手更是迫不及待地将她身上的衣物撕扯掉。 刑巧茵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那人为所欲为地从背后侵占了她的身子。撕裂般的疼痛传来,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却只能如木偶一般承受着那人带给她的一切痛苦。 那人好似很不满意这样的状态,忽而将身前的小女孩翻转了过来。刑巧茵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庞,忍不住惊叫一声,从梦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大口喘息着,汗水爬满了额头与脊背,可梦中刑鹫那张狰狞的脸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让她恍若陷在噩梦之中无法转醒。 ------------ 第252章 再次进宫(二) 车厢门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打开,刑巧茵猛然抬起头来,只对上一双淡淡的眸子,眼眸之中的清冷让她顿时冷静了下来。她坐直身子,道:“我没事。” “嗯。”刑真如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问便将车门重新关上,吩咐车队继续起行。 刑巧茵长出一口气,疲软地靠在车厢内壁上,分明还是很疲倦,却怎样也不肯在闭上眼睛休息,一直苦苦支撑着直到夜里投诉。 刑真如没有再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于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在回房去休息之前问了内侍明日起行的时辰。 刑巧茵用过晚膳之后便回房去沐浴休息,但躺上床后她却发现自己睡意全无。白日的那场噩梦让她完全不敢入睡,生怕再次梦到当年的情形。最后她竟然就这样睁着双眼熬到了天亮,然后起床梳妆出门。 水粉的遮盖让她的黑眼圈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而让她失望的是,大哥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悠然走着饮茶,直到她走上了马车,大哥方才离开客栈让车队起行。 车队就这样行进了三日方才到达京城,入城之后未做任何停顿修整便直接驶入了皇宫。宫门前早有小黄门等候多时,见着车队来了立马迎上前去告诉刑真如说皇上早已在东暖阁内等候了。 刑真如淡淡瞥了小黄门一眼,却是吩咐车队朝着无尘公主的溧安宫而去,吓得小黄门赶紧回东暖阁去禀报,生怕有一时的延误使得龙颜大怒。 待赵炀赶到溧安宫时,只看到四位男女交谈甚欢。他不由多看了其中一位男子一眼,怎么也没想到他唯一的儿子、宋国太子赵常竟然也在。 赵常倒是第一个发现了赵炀的踪迹,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行过礼后方才将赵炀让入殿内。 赵姤这时已经笑嘻嘻的粘了上来,先是对着父皇一通撒娇,而后便是脸色一变直接对着宫人训斥了起来:“一个个怎么当差的?皇上来了竟然也不派人前来通报一声,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父皇面前如此失礼!” 宫人们立马唯唯诺诺地匍匐在地,却是不敢吭声。 赵炀安抚道:“是朕不让他们通传的,怪不得他们。” 赵姤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道:“还不谢过皇上。一个个杵在这儿干嘛!退下!” 宫人们连忙三呼万岁,今日当值的侍从和宫娥留下,其他人转眼间便退得无影无踪。 赵姤抱住赵炀的手臂,嘟着嘴娇嗔道:“父皇,你可有好几日不曾来看儿臣了,可是将儿臣给忘了。” 西宋皇帝最宠的便是这个女儿,见其这般撒娇连忙哄着,直到将无尘公主被哄得重新展颜了方松了一口气,这才得空打量起剩下的二人。 刑真如与刑巧茵二人从赵炀出现就一直目不斜视地自顾自饮茶。刑真如还好,瞧见赵炀看过来了,便站起身对这个皇帝点头轻笑,算是打过招呼。刑巧茵却压根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依旧稳如泰山地坐着,感受到了赵炀的目光,她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倒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赵常的反应。 赵常此时依旧淡然站在一旁,可刑巧茵还是感觉到了太子气息上的变化。她低敛下眼眉,嘴角略微勾了勾,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大哥交给她的任务,她这算是完成一小半了。她知道赵常现在对她的感情还算不上是喜欢,只是在怜惜她罢了。但是,男人嘛,一旦开始怜惜那便离动情不远了,而且她还一直在赵常面前保持着柔弱却倔强的模样。她知道这样子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特别是赵常从一开始便已经认定了她是被强迫的。 刑巧茵施施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对着赵炀福了福身子,而后转向赵姤道:“公主,连日来舟车劳顿,奴家感觉有些累了,可否先去歇息。” 赵姤偷眼瞧了瞧父皇的脸色,见他虽说有些急不可耐倒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心中瞬间大定,走上前去握住刑巧茵的手,柔声道:“倒是无尘思虑不周。姐姐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确实该好好休息。无尘这便带姐姐去客房。”说着,赵姤便率先在前面带路。 刑巧茵对着赵炀与赵常二人道了个万福,便直接转身跟着赵姤走了,留下三个男人在前厅之中相顾无言。 赵常瞧出了父皇眼中的不耐,便道了一句“儿臣先行告退”直接离开了溧安宫。而赵炀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更别说发现儿子离开时的神色。 太子走后,刑真如这才笑道:“陛下可知舍妹为何会疲累至此?” 赵炀看向火魔宫少主,凭着多年上位者的直觉,他知道对方这是要和他做交易,当下便没有应声,只是坐在了对面淡淡看着刑真如,等待对方继续。 刑真如显然也没打算从赵炀那里听到什么。他笑了笑,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先前那杯茶抿上一口,这才说道:“舍妹自听闻陛下在找寻她之后,便噩梦缠身,说是忆起六年前陛下那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举措,心中很是膈应,因此即便是最后答应了入宫却也是心里不痛快。陛下该知道舍妹乃是我火魔宫的掌上明珠,若是她不痛快了,火魔宫自然也要让那个人不痛快。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炀道:“朕自当好生疼惜她,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刑真如挑眉轻笑:“如此,在下便放心地将舍妹交给陛下了。”说完他便继续品茗,惬意的神情却让赵炀微微蹙起了双眉。 前厅之内一时静谧得只剩下杯盖与茶盏磕碰的声音。 不多时,赵姤便去而复返。她瞧了瞧前厅内的二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走到刑真如身旁,轻声道:“如今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不知刑大哥可有雅兴陪无尘去御花园走走。” 刑真如将杯盏搁在桌案上,长身而起,笑得甚是温和:“荣幸之至。” 赵姤心中不由一甜,笑容之中多了些许羞涩,她对着赵炀道了声万福便率先离开了前厅。 刑真如随后跟上。 ------------ 第253章 再次进宫(三) 刑真如自然知道无尘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可这也正是他送刑巧茵进宫来的目的,便乐得装作不知,只是继续陪这位公主游园。至于赵炀那边,他相信刑巧茵自然能应付,那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御花园的池塘之中的确如赵姤所言那般开满了荷花,碧绿色的荷叶映衬着粉色荷花在傍晚清风的吹拂下摇曳,别有一番景致。 赵姤在耳旁说着什么,刑真如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瞧着眼前的美景恍然想起了那个被他藏入了心底的女子。那个女子一身凌冽的绯色却是比粉色的荷花更显出几分妖娆,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刑真如嘴角渐渐扬起弧度,整张脸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在一片霞光中显得分外亲近。 赵姤不觉竟是看痴了,一时忘了自己方才还是气恼这个男人对她爱理不理。 刑真如犹自沉浸在回忆中,眼前哪里还有一池盛开的荷花,满满全是潘慧的一颦一笑,心下悸动的同时却有些发冷。他双眼微微眯起,觉得应该赶快查明杜子昂的行踪并将其除去。杜子昂的危险,他是深有体会——在经脉俱断功法全失的情况下还能安安稳稳活了十六年,并且在这十六年中有惊无险地躲过了无数次偷袭——刑真如可不相信这单单只是因为杜子昂的运气好。 一个人运气再好也总有用完的时候,而杜子昂能活到几天除了依靠运气,更主要的绝对是其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对周遭事物的洞察力。这样一个废人他们都无法置之死地,若日后让杜子昂重新获得机缘得以修习仙法,那岂不是再难将其除掉! 刑真如眼眸之中闪过冷冽的杀意,竟是激得在近旁的赵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瞬间回过神来,恢复了先前那般温柔的模样,笑道:“公主可以觉着冷了。如今已入秋,虽说白日里依旧炎热,入夜之后倒是有些凉意了。公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了。” 赵姤愣愣看着眼前这张脸,只以为自己方才瞧见的不过是她一时的错觉。她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嗔怪自己竟然会错怪了刑真如,便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吧!” 刑真如微笑看着她,待赵姤先动身了方才跟在她身后往回走。 两人一路无话。赵姤几次想停下脚步问问刑真如会在宫中逗留几日,却又觉得自己身为一国公主,这般不矜持定会让人见笑,也会损了自己在刑真如心中的形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径直回了溧安宫。 溧安宫中已是华灯初上,赵炀早已离开,并未留下来陪赵姤用膳。赵姤吩咐人去请刑巧茵,而后便让人将晚膳传到前厅中,只等刑巧茵到了便一同用膳。 宫娥前去相请时刑巧茵正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小憩,听说赵姤请她前去用膳便是及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不去了。宫娥得了话便连忙回前厅去回禀。 赵姤顿时明白在他们离开之后父皇铁定去临幸了刑巧茵,心中不免对父皇的饥色很是尴尬。她为难地瞧了瞧刑真如,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异样方才稍稍放下心来,试探道:“要不,我们便先用膳了?” 刑真如淡淡一笑,道:“一切听从公主安排。” 赵姤心头一喜,执起象牙箸为刑真如布菜,等到夹过两道菜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不由讷讷地放缓了动作,将夹起的菜落在了自己碗中。 刑真如这边倒是淡然处之,十分自然地将赵姤夹进碗中的菜吃了,而后安静地用着晚膳。 一顿饭的功夫,两人俱是无言。晚膳过后刑真如便立马告辞离开了。赵姤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咬着唇瓣,脸上神情似娇还嗔。 刑真如离开溧安宫后便径直去了太子东宫。 原本男子是不得留宿宫中,只因后宫本就是皇帝的后院,岂可容忍其他男子随意进出。但刑真如身份特殊,便留宿在了太子东宫内。 赵常与刑真如倒是没有多做交流,只是安排人将其带去了客房歇息。 他身为太子,自是明白父皇对结党营私很是恼怒,四皇叔当年获罪不仅仅是因为其逼宫之举,更大的原因便是四皇叔暗中勾结火魔宫主刑鹫,这才是父皇非杀其不可的缘由。如今刑真如借宿在他宫中,他自然更应该避嫌才是。 不多时,侍从便来回禀说刑真如已经歇下了,赵常这才重新回到书房去温书。 子时过后,各宫均已歇下,刑巧茵在坚持了几日之后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开始打起盹来。她在半睡半醒之间恍惚瞧见有人立于床头,瞬间惊醒了过来。待就着月色看清来人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冷道:“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么?” 刑真如背光而立,道:“我明日便会离开。这边……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对吧?!” 刑巧茵这会子困得不行,连脸色都懒得摆了,直接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道:“你若是这么不放心,还是留下来监督着我比较好。免得我哪天心情不痛快将老皇帝给杀了,坏了你的大事。” 她原本便是进宫避祸来的,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决定不论怎么样都要将赵炀死死拽在手中。但是今日与那老皇帝再次接触,还是让她恶心得想吐,只差没一脚将赵炀踹下床去。 刑真如轻哼一声,道:“你可以试试看。我想不出几日老头子便会杀进宫来试图带你回去。是留在这儿帮我控制住赵炀还是跟老头子回山去和他双宿双飞,你自己选择。” “你……”刑巧茵一时气闷得说不出话来,知道刑真如是个言出必行之人,便不得不服软:“我帮你便是,但是你得保证老头子不会来这里!” 刑真如挑眉:“这是自然。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你的替身过几日会送到东宫,到时候太子会将人送过来。不需要我再交代什么了吧?”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连刑巧茵的反应都懒得去看。 刑巧茵呆呆地看着大哥先前站立过的地方,不觉留下了两行清泪。 ------------ 第254章 茁壮成长(一) 处暑过后,天终于慢慢凉了下来,但雷暴却并未因此减弱,依旧与夏日一般频繁。然,处暑过后天气干燥,雷暴极易引发火灾,因此巡山弟子也被安排得更多了一些。 潘慧从入定中退出,首先去察看了一下封清的状况。 半个月前三师叔帮封清解除了封魔血咒并将人丢给他们之后便一句话也没说地离开了。潘慧当时摸不清头绪,完全看不明白三师叔对封清究竟是何态度。按说她让莫白暗示过了,三师叔不可能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还是说莫白根本便没有将话传给三师叔? 莫白为人本就不喜与人交流,潘慧想问又觉得有些唐突,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不过封清倒是昏睡了足足三日才醒过来。没了封魔血咒的阻挡,属于三阴绝脉的青色从他的皮肤中透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似青面僵尸一般。 潘慧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发现三师叔已经将封清全身经脉尽数打通,而封姿师叔留在他体内的修为依旧被封存着,没有任何乱窜的痕迹,这让潘慧松了一口气。 敖晴在封清醒来后便一直抓着潘慧带她到处乱逛,连最远的微山都去爬了一遍,最后大喊着无聊,拉着楚星陨便离开了长明轩,弄得潘慧很是苦笑不得。 潘慧走进封清屋子的时候,发现莫白师兄竟然也在,便问候了一句。莫白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了。潘慧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自从封清这次出事后,莫白师兄对其的态度便变得有些奇怪了。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七师兄最近有些怪怪的?” 潘慧扭过头去看着封清,见少年正直直望着大门的方向,眉心之间有着淡淡的疑惑。 封清的敏感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因此有些欣慰,显然这孩子和莫白师兄相处得还不错,不然怎么会如此在意莫白情绪上面的变化。 潘慧拍了拍少年的头,道:“七师兄本来就不擅长与人相处。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这孩子的天赋让她算是见识到了封氏血脉的厉害。分明十三岁之前都未曾修炼过任何心法,接触“天地长明”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封清竟然便已经达到一灯圆满了,这速度可是比她快上不少。要知道她当年三岁开始修炼,直到六岁才修成两灯。如今看封清的速度,恐怕最多两年半,他便可以修成两灯了。 封清道:“还好,没有从前那般难受了。不过就是这三阴绝脉完全不受控制,经常会让我觉得骨子里发寒。” 潘慧默了默。她知道三阴绝脉与九阴玄脉不同,九阴玄脉只是会让人一生体弱多病,寿元却是极长,可三阴绝脉却是必死之脉。若太阴、少阴、厥阴三阴脉一齐出现,则三十日必死;三阴脉不一齐出现,决断生死的时间会更短;交会的阴脉和代脉交替出现,死期还短。 如今封清的三阴脉虽说并没有异常,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特别是用来镇压三阴绝脉的封魔血咒已经被解除,为今之计只有让封清赶紧吸收其母留在其体内的修为。 潘慧道:“你如今经脉已经全部打通,接下来便是将你娘的修为化为己用。明日开始你便随我一同前去寒池修炼,我会为你护法,你安心修炼即可。” “嗯!”封清点头应了,神情之中满是决绝。 其实,就算潘慧不说他也很清楚自己的三阴绝脉有多凶险,若非凶险母亲也绝对不会以封魔血咒镇压之。他当初很不明白为何母亲甘愿让自己气血两亏也坚决不教他任何仙法,如今来了长明轩后他才终于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母亲当年自行离开长明轩已被视作叛离,若是母亲再私自将功法传授予他,则会让他也无法堂堂正正进入长明轩,母亲从始至终要的便不仅仅是让他活下来,而且要让他代替她重新回到长明轩,重新将封氏血脉延续下去。 然而好似他的回来让有些人很是气急败坏,甚至与还想要将他驱逐出去。他虽说年幼,却也绝非不谙世事,那些人的恶劣态度让他明白了母亲当年离开长明轩绝对有隐情,只不过现在的他还太过弱小,他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去追寻真相。 想起几日前他不经意间听到的对话,封清问道:“师姐,我听说乙玄师叔得罪了你,因此被废去了赏罚长老的职位。” “你听谁说的?”对于门派之中会这样的传言,潘慧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瞧着那日乙玄师叔的态度便知道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如今只是想知道这个传言是故意传到封清耳中的。 封清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个叫胡鸣沙的……对,就是胡鸣沙。” 潘慧双眼微眯,顷刻间又睁开。她记得六年前《灯典》失窃与任蓉遇害案中,便是胡鸣沙间接将官钰辰疏于职守的事情暴露了出来。她倒是没想到这次将乙玄师叔失去赏罚长老之位宣扬开来的竟然也是这个胡鸣沙,看来此人的身份有必要去调查一番了。 一个人喜欢长嘴长舌的不是什么问题,但每次在长舌之中将人算计了就有很大问题了。 潘慧道:“乙玄师叔的事情你不必在意。你只需要记得两年前坚持不许你回来长明轩的人便是他。这个人恐怕与十六年前你表哥被人陷害逐出师门有很大的关联。” 封清问道:“师姐说的是,十六年前长明轩大弟子杜子昂与师叔官菲儿通奸被废黜功法逐出师门的事情么?” 潘慧一愣,随即眼眸之中有厉色闪过,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锐利了起来:“谁告诉你的。” 封清道:“很久了。不记得是谁了。只是总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而且明里暗里便在说我是杜子昂的表弟,不知道和杜子昂会不会一路货色。我知道他们是故意想要来激怒我,引发冲突,这样才有足够的理由将我赶走,所以我从来便没有搭理过他们。” ------------ 第255章 茁壮成长(二) 封清骨子里一直有一股韧性。他觉得既然老天爷让他来到这个人世间便是让他活着,既然是要活着,他便得活得好好的才能不辜负这一身三阴绝脉,因此他绝对不会轻易退缩,他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对那些试图加害算计他的人回以重重的耳光! 潘慧不由深深看了封清一眼,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实在不太像封姿师叔,那股子韧性倒是像极了三师叔夏之初,莫非这便是所谓的父子天性么? “清儿,你可有见过三师叔夏之初?” 潘慧也不过是想起了三师叔才随口问一句而已。说起来她闭关两年,完全不知道这两年中封清究竟过得如何,偏偏这孩子性子倔,而莫白师兄又是个闷葫芦,她不开口问,这两人压根就不打算主动说些什么。 封清迟疑了片刻,木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多的变化。 潘慧嘴角隐隐一抽。当真被她猜中了,这孩子根本就已经见过夏师叔,而且显然已经知道了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果然不愧是父子啊!这脾气当真是倔得一模一样。 若非知道了封清是三师叔的孩子,潘慧根本就不知道封姿师叔为何会赌气离开长明轩。 现在潘慧总算是明白了。愤怒灯祖裁决的不公是一方面,封姿师叔更生气的应该是夏师叔丝毫不顾惜与她之间的关系,在杜子昂被人陷害之时没有站出来,甚至于在她大闹长明轩的时候没有安抚她,而是出手将她制服——当着众人的面。 在潘慧的印象中,封姿师叔一直都是一副天塌下来都不在乎的模样,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要什么便去拿,喜欢谁便对谁很好,讨厌谁便直接将脸色全部摆在脸上。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却能将对夏师叔的爱恋深深藏在心底,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出一丝端倪,直到最后伤心离开都没有将自己的心碎摆在人前。 封姿的这份爱恋是何等的骄傲,又是何等的卑微。她的骄傲使得她不允许自己被拒绝,而那份隐藏的卑微又使得她害怕被拒绝,因此在被夏之初当众制服之后,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因为她不想也不愿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低头。即便再深的爱恋,若是得不到心意相通,她便宁可独自承受。 潘慧拍了拍封清的脑袋,道:“你啊,以后若是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子,可千万不要辜负。若是喜欢便好好待她,若是不爱从一开始便要与她说清楚,免得人家日后伤心。” 封清郑重点头,道:“我会对那些女孩子是清楚的,我封清此生早已心有所属,绝对不会另娶她人!” 潘慧一个白眼直接翻到天上去了。她现在很想抓着封清的肩膀狠狠摇晃一通,然后对着他咆哮:师弟啊!你喜欢上的美人其实是个男人啊! 但是观澜的身份本就敏感,绝对不能轻易暴露,如今长明轩内奸未除,她也不能轻易将此事说出去,以免被火魔宫发现了九阴玄脉的下落。 潘慧眉心微微蹙起,总觉得事情好似越来越复杂了。先前她便怀疑长明轩中有人与火魔宫有关联,不然刑真如怎会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后来又发生了《灯典》失窃之事,又有乙玄师叔忽然跳将出来针对封清,让她感觉整个长明轩中暗潮奔涌,仿佛下一刻便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比如此次乙玄师叔的事情,分明知道原委的人并不多,却还有人故意以讹传讹,为的便是让她这个根基维稳的第四十八代“玉娘”在长明轩中留下昭彰恶名。 潘慧嘴角轻扯,冷冷低声一笑。既然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跳出来将她和封清的成长扼杀,那就别怪她不念同门之情了。 任何阻挡她前进的人都必将成为她成长的垫脚石! “师姐,你说教主姐姐会等我么?” 潘慧这会儿正在琢磨着该从谁先下手,冷不丁听到封清的声音传来,瞬间岔了一口气,剧烈咳嗽了起来。她咳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咳得是面红耳赤,眼泪都险些蹦出来,才终于换过气来,立马一个爆栗便落到了封清头上,瞪着那双充血的眼睛喝道:“你想谋杀啊!你没看到我在想事情么?一天到晚就知道教主姐姐、教主姐姐!你怎么不去想想教主姐姐的修为有多厉害,她能瞧得上你么?!” 封清揉着脑袋,见师姐这般暴跳如雷,倒是很乖觉的没有出声反驳,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岂料潘慧越想越觉得来气,戳着封清的脑门又是一顿数落:“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半大本事没一点便先想着娶媳妇了!你娘的仇要不要报了?那些在背地里诋毁你娘的人要不要教训了?你敖晴姐姐这么多年来多你的救命之恩要不要报答了?莫白师兄这两年对你的照拂要不要回报了?你先给我把功法练好!别一天到晚尽想些有的没的。就你现在这狼狈窝囊样,换了我是你教主姐姐也绝对瞧不上你,你又凭什么觉得人家一定会等你?就凭你的一句话?开什么玩笑!青天大白日的别做梦行不!” 封清被她戳得一个劲往后缩,直到最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上身眼看着就要倒下了,方才不得不用双手撑住床板,免得自己真的仰面长天地倒下去。 潘慧数落够了,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拖着便往外走去。 “从今日开始,你便跟着我在禁地之中修炼,等你将你娘留给你的一身修为全部吸收才能离开禁地。修炼之中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我可能解释不清楚,但是绝对能让你明白什么叫做言传不如身教!” 说着,潘慧的牙齿便不自觉地磨了磨,让身后的封清抖了一抖。 分明刚过处暑,封清却突然觉得有如一阵冬日寒风刮过,从头凉到脚,连骨子里都在不住往外冒着寒气。 实在是……发怒起来的潘师姐太可怕了啊!比他娘亲喝醉酒的时候还要可怕!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似笑非笑地嘲弄:“潘师妹,好久不见。” ------------ 第256章 茁壮成长(三) 潘慧赫然停住脚步,扭头望向那个从不远处缓缓走进的男子。 的确……好久不见。 自从当年《灯典》失窃,他因疏忽职守被关入寒池之后,两人算起来也有五年半未曾相见了,这可不是好久不见了。 只不过,多年未见,官钰辰留给潘慧的感觉有了些许变化。若说从前的官钰辰不懂得如何收敛一身的锐气,如今的他却已是锋芒内敛,眉宇之间也多了一些沉着。 潘慧不禁深深看了他两眼,心中多了些探究。 官钰辰走到离二人还有四五尺的位置站定,笑道:“许久未见,师妹可好?” 潘慧瞧着他脸上那抹淡淡的笑容,只觉得心中仿佛被根刺扎了一下,十分的不舒服。分明就不是一个善于掩藏情绪的人却偏要学别人的高深莫测,怎么看都有一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她松开了抓着封清衣襟的手,站直身子,道:“不劳挂心。” 他们当年明显已经闹得撕破了脸,如今官钰辰的语气竟然平常到带着些许亲近,这让潘慧不觉心中冷笑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还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过去的妖。 官钰辰显然并未在意潘慧言语之间流露出来的梳理,依旧淡淡笑道:“师妹这是要去哪里?” “有事?”潘慧凉凉瞥了他一眼,口气有些僵硬。她这会儿急着封清三阴绝脉和那一身随时可能暴走的真气问题,实在不耐烦与他虚与委蛇。 回应她的是对方和缓的声音:“师妹还真是冷淡。愚兄不过是想向师妹道贺罢了。再加之多年未见,叙叙旧。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怎么就这般生疏起来了呢!如今你已不再居住于无渊殿,日后再要经常见面也是难了。” 官钰辰脸上笑容未减,连说起话来都似乎带着几分宠溺,让潘慧不自在地抖了抖身子,心想这家伙到底要搞什么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没事学着刑真如那般阴阳怪气的作甚! 刑真如?! 潘慧脑海之中灵光一闪,忽而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难怪她今日从第一眼看到官钰辰便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原来是因为官钰辰今天整个神态都像极了她六年前在后山上遇见的刑真如,让她从心里便觉得排斥。 从前她从未怀疑过的事情却在这一刻充斥在脑中挥之不去。为何刑真如会出现在秋千旁?为何刑真如会对她的喜好了若指掌?为何师父那句随口戏言的“长明轩最杰出弟子”会让一个外人知道?为何她那支随身携带的玉簪会突然失踪?!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得不怀疑到官钰辰身上。了解她的性格喜好,知道她极其看重那架秋千,听过师父对于她的那句评价,能轻易从她身边拿走玉簪的,算来算去,整个长明轩之中除了二师叔便只有一个官钰辰。这些事情二师叔不可能做,那就只剩下官钰辰了。 若说长明轩之中与刑真如有所勾结的当真是官钰辰,那么当年官钰辰当众陷害刑真如也必然是有意为之。他先假意陷害刑真如,又将她与刑真如相识之事说出来,官钰辰必然是知道她当时与刑真如在一起,而且算准了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被诬陷,即便那个人是仇敌,因此便顺理成章地由她为刑真如开脱,并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官钰辰对火魔宫是绝对的仇视,即便日后被人发现长明轩内有人与火魔宫勾结,也绝对不会是他,大家首先会怀疑的绝对是为刑真如开脱过的潘慧! 思虑至此,潘慧秀眉一蹙,脸已微微沉了下来,说话也变得不客气了起来:“叙旧?不知十一师兄想叙什么旧?是想叙叙当年我讲你玩忽职守之事挑明,还是想说说你故意误导两位师叔让他们以为我与火魔宫有私?!或者说你想告诉我其实你知道当年盗窃与杀害任蓉的人是谁?” 官钰辰脸上的笑容终于是僵了一瞬,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我若是说我知道,你会信么?” 潘慧嗤笑一声:“你若想说是大师兄的话,还请免开尊口。大师兄的行踪,我比你清楚。” 她不仅清楚,而且她不相信官钰辰不清楚。官钰辰自幼便将大师兄当作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特别是在大师兄离开长明轩之后,官钰辰更是勤修苦练,只为了能够超越大师兄当年的成就,只可惜一直被她压制着而已。 官钰辰曾经在不经意间说漏过嘴,说他知道大师兄的行踪,最后却又闭口不言。当时的她以为官钰辰只是故意去刺激她的,如今想来,应该是年少不够稳重才会脱口而出罢了,否则又怎会在意识到失言之后便再也不肯多说,不论她怎样询问都问不出一丁点的消息来。 官钰辰显然没有想到潘慧会这样一说,让他准备好了一通说辞毫无用武之地。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绯衣女子,最终选择了换个话题:“师妹可知,我长明轩历代玉娘皆是执灯长老。如今你既已是玉娘,看来三师叔该给你让位了。” 潘慧感觉到一旁封清的呼吸重了一分,心中不由一沉,终于明白官钰辰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 自封姿师叔离开之后,长明轩已经十数年不曾有过双主,有些人早已习惯了长明轩只有一位轩主的状态,自然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权利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人。乙玄师叔原本仗着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想要压她一头,借以打压她这个新晋玉娘,却不料被师父和二师叔联手算计了。 如今想想那日的情景,潘慧都觉得师父和二师叔是一早便算定了乙玄师叔会跳脚,所以根本就是在等着乙玄师叔入套。 潘慧嘴角微微一抖,想笑又碍于官钰辰在面前而不能笑,只是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如此严肃恪己的师父竟然也会算计人,而且还算计得这般不动声色。莫说是乙玄师叔大吃一惊,她当时在一旁也被这突然的反转震得回不过神来。 如今想想,师父若当真是一个任人捏扁揉圆的软柿子,师祖又怎么可能放心将轩主之位传给他。乙玄师叔这个跟头栽得不可谓不大啊! ------------ 第257章 执灯长老(一) 潘慧虽说从未见过师娘,但从封姿师叔偶尔正经的话语中不难感觉到,师娘是个十分温柔的女子,却奈何大好年华便香消玉殒,留下年幼的独子交托给他人照顾。如今想来,如若师娘当真是个温柔似水的人儿,那么大师兄的性子应该更多随了师父才对,所以师父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软脚虾! 她多看了官钰辰两眼,却是不明白这家伙怎么也会和乙玄师叔同流合污起来,莫非……他竟是和乙玄师叔打的同样主意?! 就在潘慧沉默的时候,边上的封清忽然开了腔:“执灯长老算什么,不做也罢!我爹追求的是武道与仙道的巅峰,才不会在意这等虚名。” 潘慧猛然扭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少年,见他很是随意地瞥着官钰辰,就好像在鄙夷官钰辰说着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而不自知。她不由失声轻笑,第一次觉得这孩子果然不愧是夏师叔与封姿师叔的儿子,别的不说,淡淡那骨子傲气便是与生俱来的,完全不需要刻意去装腔作势。 官钰辰脸上的云淡风轻在一瞬间险些瓦解,他眼中有阴鸷一闪而过,却最终只是沉声问道:“他是谁?为何我从未见过。” 潘慧嗤笑:“看来十一师兄这几年来一直都在闭关加紧修炼,也难怪不认得了。他叫封清,是三师叔与封姿师叔的孩子。清儿,这位是十一师兄官钰辰,与我一样都是轩主的亲传弟子。” 封清诧异地看了潘慧一眼,忽而明白了过来师姐最后那句话的用意。 同为亲传弟子却在说话之中夹枪带棒的,看来这个人对表哥和师姐都不太友好呢! 封清随即嘴角一弯,眼中却露出几分疑惑不解:“十一师兄也姓官?不知道和当年被逐出师门的官菲儿是什么关系呢?” 潘慧微愣,她与官钰辰自小一块长大,却是从来未曾想过这层。虽说知道整个长明轩之中只有两个人姓官,一个是官菲儿,一个便是官钰辰了,但这两人在人前一直未有过什么交集,即便是在人后亦是……官钰辰一直喜欢跟着她和大师兄,至于官菲儿,她就不知道这位素来不喜与弟子交流的师叔究竟去了哪里。 她瞧着官钰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忽而就觉得跟印象之中的官菲儿当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低垂的眼角更是如出一辙。难道……官钰辰当真与官菲儿有什么关系不成? 官钰辰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出墨来,背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甚至连指甲掐入了掌心之中都犹然未觉。他沉声道:“莫要将我与那等伤风败俗之人相提并论!与她同姓于我而言本就是耻辱!以前别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潘慧不由深深看了官钰辰一眼,总觉得他此刻激动得有些过了。若当真只是因为同姓而觉得耻辱,理应是不屑一顾才对,怎么可能如此恼羞成怒的模样,就仿佛是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在原地不停愤怒跳脚的猫…… 官钰辰许是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了,便赶忙轻咳一声,舒缓了一下情绪方才继续笑道:“师妹的修炼速度倒是比从前快了许多,不到六年的时间便成就了人仙之境,可喜可贺。” 他如此一惊一乍本就让潘慧心中起疑,更何况此刻佯装出来的笑意更是透着几分虚伪,让潘慧不免冷下脸来淡淡回道:“我这速度如何能与十一师兄相比。想想十一师兄在寒池之中被罚紧闭也有三年的时间,如今却已达到了五灯圆满,这满打满算起来,十一师兄你真正修炼的时间也不过两年半,这速度可是比你从前快上一倍不止!” 官钰辰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辩驳便听到一旁的少年又先抢了话头过去。 “为何是两年半?”封清一脸懵懂无知地看着潘慧,怎么瞧都像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却让官钰辰恨得后槽牙都疼了起来。 潘慧原本也只是想刺探一下官钰辰罢了,却不曾想封清竟然如此配合她,倒是省去了她演独角戏的功夫——双簧永远比自说自话要更真实一些嘛! 她赞许地对着封清抬了抬眼眉,见少年背着官钰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便已是心知肚明,立马顺着封清的话头继续说道。 “当年灯祖将后山寒池设为禁地,便是看中了那块天然寒冰能禁锢人的修为,但凡天仙以下之人进入寒池之中皆无法动用修为,因此用来惩处犯错弟子是再好不过的所在。十一师兄当年可是被罚入寒池之中的,自然不可能在寒冰之内修炼。他两年前的年初方才被放出禁地,怎么算也应该只有两年半吧!两年半的时间,从四灯修为修炼至五灯圆满,这速度实在是让我望尘莫及啊!” 封清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师姐可是花了五年半的时间才从五灯修成了七灯。如此算来,倒是十一师兄的速度更快,而且比师姐快上许多了呢!这么说,其实我们这一代弟子之中修炼速度最快的应该是十一师兄才对,为何所有人都说是师姐你呢?难道……” 他忽然恍然大悟般脱口而出:“从前十一师兄的修炼速度并没有这么快,是这两年才突飞猛进的不成?!”说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将口捂住,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似乎生怕自己方才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官钰辰此时已经面色铁青。他狠狠瞪着封清,眼中竟是有杀意浮现。 潘慧心中一沉,气息已是外放而出,帮封清挡下来官钰辰侵袭而去的威压。 两人僵持了不过数息的时间官钰辰便败下阵来。他阴冷着一张脸看向潘慧,终于是有了一些气急败坏:“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潘慧笑颜依旧,只是眼眸之中透着些许寒光:“我……不想说什么,不过是想问问,《灯典》是否在师兄那里?或者说,其实师兄明为受罚,暗为闭关,在禁地内三年从未进入过寒池之中,而是在近旁借用了寒池的天然寒冰之气修炼功法!”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只能证明官钰辰与乙玄师叔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第258章 执灯长老(二) 最后的几句话,潘慧完全没有放低声音,使得周围路过的弟子纷纷伫足朝着他们这边张望,还三五成群的议论着,其中不外乎便是对官钰辰功法精进速度的猜疑和当年《灯典》失窃一事的推测。所谓三人成虎,便是如此了。 潘慧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欣赏着官钰辰在众人指指点点之中变得绛紫色的脸,只觉得心情都好了许多。 修仙之人本就耳聪目明,加之那些弟子也根本没有顾忌太多,因此他们的言语一点不落地全部进入了官钰辰耳中,不外乎就是什么监守自盗啊、人品拙劣之类的话。 官钰辰双眼一眯,怒道:“一派胡言!愚兄不过是久未相见,来与师妹闲聊几句,却不曾想师妹成为玉娘之后便这般亲近不得,还信口雌黄、含血喷人!有你这样的玉娘当真是我长明轩之祸!” 潘慧闻言不怒反笑。她笑眯眯地说道:“这话你应该去对灯祖说。我这玉娘能不能当,值不值当,得由灯祖说了算。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这么处心积虑地败坏我名声,想要让所有不明真相的弟子都觉得我配不起玉娘,你们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还是莫要在我面前这般疾言厉色的好……” 有些事情盘根错节,有如被搅乱的线团,但只要抽丝剥茧地找到了至关重要的那根线头,便能顺藤摸瓜,一切当初想不清楚的事情都变得清晰了起来。只可惜,她现在还没有寻到切实的证据,不能将自己猜想出来的事情随便说出来,以免被对方倒打一耙便得不偿失了。 初秋的风中还带着丝丝暑气,吹得人火气都不免旺了一些。潘慧这会儿被官钰辰挑衅得有些上了火,只着急得想知道前几日三师叔到底有没有在禁地之中发现什么东西。为何乙玄师叔在失去赏罚长老的职位后能那般沉得住气,只是纵容手下弟子到处散播谣言而已。 “清儿,我们走。莫要让你爹等久了。”潘慧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丝毫不担心身后的少年会不会自己跟上来。 她其实方才还有些意外来着,倒是没想到封清竟然会在官钰辰面前承认三师叔是他亲爹。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封姿师叔的身份在长明轩中便已有些尴尬,自行脱离门派的人理应以叛徒论处,因此封清的去留一直都被乙玄师叔拿到明面上来争议,而其他长老支持封清留下来的原因也只是这孩子是封氏一脉现今唯一的男丁,杜子昂已不在长明轩,自然必须将封清留下。 如今封清在官钰辰拿他的身世做文章之前便先将三师叔摆了出来,也不失一个好办法。至少三师叔在门派之中的地位本就无可动摇,他封清如今既为封氏一脉子嗣,又是执灯长老夏之初的独子,自然有绝对的理由留在长明轩之内,谁也没有资格在他没有触犯门规的情况下将他驱逐出去。 封清跟在潘慧身后走了,离开之前还不忘笑着对官钰辰道别,不过那笑容之中到底带着几分真诚几分嘲弄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少在官钰辰看来这少年格外的讨厌。 从两年前来到长明轩,或者可以说从第一次见到夏之初明白那个人就是他的身生父亲之时起,封清便一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想凭着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认可,而不是因为他有一个了不得的父亲而被别人接纳。但,就在刚才,就在官钰辰出言挑衅的时候,封清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是错的。 有的时候,那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身份便是一份最佳的保障,即便别人是因为忌惮你身后的那个人而对你笑脸相迎,但至少在你能力不足的时候,这是最安全的。 师姐要成为“玉娘”为的是将大师兄接回长明轩洗刷冤屈,而他则是为了能让娘亲的名字重新出现在长明轩的玉娘名册上。这两件事情看起来并无太大干系,却是殊途同归。当年娘亲便是因为大师兄的事情才出走,如此算来,其实他和师姐需要努力的方向是一致的,即便目的不一样。 他既然立志要在长明轩内站稳脚跟,要为母亲夺回从前的荣誉,要与师姐并驾齐驱,那么现在他便不能给师姐拖后腿,不能在师姐还未能踩下那些人之前成为她的累赘。他不仅不能是累赘,还应该是助力!而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将那个强有力的后盾搬出来,也算是让那个人弥补多年未曾尽到的父爱。 两人脚程不慢,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到了执灯长老所在的山峰脚下,潘慧指着前面那座寸草不生怪石林立的山头,道:“这就是你爹住的地方了。一会儿你跟紧我的脚步,莫要错了步子,这山上有阵法,走错路陷入阵法之中便很难脱困而出了。” 上山的路还是幼时她随着封姿师叔前来才识得的。她还记得封姿师叔说,三师叔为了考校座下亲传弟子才设下了一个杀阵,任何弟子上山都会进入杀阵之中,必须破阵而出才能达到山顶,只不过从来没有哪一位弟子真正做到过,最厉害的那个也不错是走过了五分之二的路程便困住动弹不得,最后均是被三师叔救出杀阵的。 不过封姿师叔当时极其不屑地表示这等阵法完全困不住她,她从很早以前便已经破了这个阵法的行进路线,只不过为了顾及三师叔的面子,所以她从来都是故意踩进阵法中去让三师叔将她救上去的。 那一次封姿师叔也不过是为了显摆才待着潘慧走了一遍,说只要跟着她的脚步走便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达到山顶。她走的便是由死门入、至生门出的唯一一条路,一般人她可不会告诉的。 于是幼时的潘慧作为封姿十分喜爱的玩具,自然不是一般人,这条上山之路便也就知道了。 如今她带着封清上山,突然觉得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数。若非当年封姿师叔将这条路告诉她,她今日也绝对不可能待着封姿师叔的孩子上去,更不可能让三师叔知道这个阵法早就已经被人破解了。 ------------ 第259章 执灯长老(三) 虽说知道上山之路该怎么走,但这也是多年来潘慧第一次自己走,以往每次过来都是二师叔带着的。 走了一箭地,潘慧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三师叔山上这个阵法在长明轩中人尽皆知,但除了轩主和几位长老,可谓是无人能破,但她当初让莫白师兄前来找寻三师叔的时候,莫白师兄竟然一点异议都没有,而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将三师叔请到了后山禁地。莫非莫白师兄也是知道上山之路的?还是说封姿师叔其实将这条路告诉了不少人! 两人走了约摸一刻钟终于快要走到山顶,一路上潘慧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一看封清有没有跟上来。如今这孩子长得和她一般高了,虽说脸上依旧稚气未脱,但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和封姿师叔完全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光看这长相也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封姿的儿子。 待走到山顶后,封清突然拉住了潘慧的衣袖,迟疑道:“师姐,你说……他会认我么?” 潘慧仰头看了看山顶那座简单古朴的宅院,问道:“他若不认你,你待如何?”原来她是想说他不认你又能怎样,话到嘴边终究是转了个弯,不想太过打击这孩子。 夏师叔的性子,她其实也没摸太透,唯一能明白的就是他对于武道和仙道的执着,那种执着绝对超乎了任何人的想象。其实确切的说,长明轩中她能明白了解性子的人并不多。以前的她是不喜欢与人接触,现在的她是不想太多去琢磨,还是凭着对危险的感知去判断最好。至少在这方面,夏师叔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危险。 封清被问得愣了一愣,支吾了半晌方才梗着脖子回道:“他若是不认我……那就不认呗,反正他绝对不会反驳我的身世,哼!” 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靠山而已,只要这个靠山不会和他唱对台戏就好了,至于背后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他原本也就没想认祖归宗来着。娘亲十三年的坚持,始终不肯将父亲的身份告诉他,他又怎么能让娘亲在离开之后徒增悲伤呢! 潘慧倒是没想到这孩子脾气竟然倔成这个样子,当即哑然失笑:“也是。三师叔大抵连你叫什么都不会问,他只需要知道你是封姿师叔的孩子便可以了。” 她在猜测出封清的身生父亲之后便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以三师叔那么沉闷的性子是怎么会和封姿师叔在一起的,而且还未婚先孕。最重要的是,三师叔明显是不知道封姿师叔怀孕的事情,不然潘慧相信以三师叔那么执着的性子绝对不可能放任封姿师叔离开长明轩,更别说对他们母子二人不管不顾十多年了,这其中一定是有某些误会才对。 潘慧瞧见少年闷着头不说话,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会儿私底下将你的生辰八字报给他。有些事情虽说一开始可能存了误会,也许他完全不知情,但亏欠了便是亏欠了,该让他补偿的还是得让他付出。我如果是封姿师叔,绝对不会只言片语都不留下便离开,即便是存了心要躲开他一辈子,我也要让他知道,他的孩子被我带走了……凭什么分明是两个人的苦却要一个人去承受,傻不傻?” 这世上太过的误会和痛苦都不过是固执造成的。既然放不下又为何要将自己折磨得半死不活,放不下便不要放好了,该说的说,该做的做,不外乎就是珍惜与不珍惜。若是那人还在珍惜,自然会去找你,若是那人不珍惜,不正好借着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半桶水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的只会是自己。别人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也感受不到,你又凭什么去责怪别人不懂你的心?你压根从一开始便没有说明,别人又怎么能懂! 封清的双眼在潘慧的话语中一点一点亮了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憋屈的事情在师姐的口中变得顺理成章了。他从前便一直觉得娘亲的疯魔有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但每次看到娘亲痛苦的样子,他又会觉得很难受,然后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辜负自己喜爱的人,绝对不会让娘亲的事情在他身上重演。 时至今日,终于有人告诉他,情伤是自己的选择,是喜是悲都应该事先说清楚,即便要痛也必须是两个人一起痛。一个人的痛不叫痛,叫傻…… 封清点了点头,开心道:“我知道了。” “走吧!”潘慧率先往宅院走去,脸上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是温馨。 方才那些话,她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从前自我封闭太久,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去问一问大师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忘记了去告诉那个人她的心意究竟如何。不过五六年前的那次相遇让她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起来,知道了对方的心意,也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这比什么都重要。 感情的事情嘛……原本便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何要一个人扛着呢?扛得久了,你便会开始各种埋怨,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痛苦难受,而对方却可以若无其事的活着。所以,还是全部都说开来的才好,不要给感情加上不必要的枷锁和负累,两个人的心才能贴得更近一些。 封清跟在潘慧身后走着,边走还边在想一会儿见到那个人应该怎么称呼,是和莫白师兄一样叫一声三师伯还是直接叫爹,或者……什么都不叫? 叫三师伯他会觉得别扭,可是爹爹……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着哪个人这么叫过,让他突然开口,他真的叫不出口,若是什么都不叫,是不是太失礼了? 走了片刻封清发现前面的师姐停住了脚步,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着一个人站在宅院门口迎风而立,灰褐色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那张刀刻一般硬朗的脸上一如往昔地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 潘慧此时已经恭声道:“弟子见过三师叔。” ------------ 第260章 一本手札(一) 潘慧将封清送到后待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原来送封清过来便是为了借机问一下三师叔先前有没有在禁地内发现什么异常。但夏之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潘慧便明白了,三师叔根本就不关心禁地内发生的事情,即便有什么发现,也肯定已经给了师父和二师叔,所以她还是去问问那两位比较干脆一些。 她瞅了瞅从进门开始便在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俩,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这两人之间即便有再深的隔阂、再大的误会,也终归是血亲,那份父子天性肯定是抹不去的。而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他们为何将自己抛弃,除了这个名字,再也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封清终于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师姐……” 潘慧看了他一眼,见他那副踌躇的模样,便道:“我明日来接你,我会守着等你将体内封存的修为全部吸收了。” 封清皱着眉头迟疑了片刻,方道:“师姐,我不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是想说……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么?你不必管我的,你……你去把表哥接回来吧!你们不是有过约定的么?” 潘慧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封清会是这样的想法,当即轻声笑了起来:“都等了十六年了,不急这一时半刻的。眼下是你的情况比较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经脉爆裂,我既然答应你娘要照顾你六年,又怎么能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对你不管不顾。” 她不会告诉封清,其实大师兄的魂牌她一直收在身边,从大师兄离开长明轩那一日起。那是封姿师叔在负气出走前交给她的。虽说魂牌只有在破损的时候才会显现出那人的方位,因此她这些年来并不知道大师兄究竟去了哪里,但也正是这样,她才能够安心,因为大师兄没事。 封清瞥了夏之初一眼,走到潘慧身旁,低声道:“我……我能不能在这里多留几日?” 潘慧恍然大悟,瞧了瞧依旧面无表情的三师叔,同样低声道:“没问题呀,你想呆多久便呆多久,有事了便去玉明殿找我。” 她一开始选择后山禁地,不过是为了方便控制封清体内的真气,如今封清既然想要留在三师叔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整个长明轩中怕是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三师叔的修为精深了,封清留在他身边当然不会有任何危险发生。 封清继续拿眼偷瞄着夏之初,用手推了推潘慧:“你快走吧!快走吧!我要是呆不下去了自然会去找你的。对了,你那个什么天都峰不会也有阵法吧?” 嘿……这小子! 潘慧见封清那副嫌她碍事的模样当即气乐了。见过卸磨杀驴的,没见过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这人还走呢他便直接在一旁嫌弃起来了,这处事方式倒是和封姿师叔一模一样啊! 不过潘慧今日心情还不错,再加之封清的脾气其实和她蛮对路的,倒也懒得和这小子计较,直接抬手对着少年的脑门便是赏了一个爆栗,道:“好好修炼,有不懂的多问问。傲气这东西可不能当饭吃,更何况这也不是对着自己人用的。” 说完,她又对着夏之初作揖,道:“封清便拜托给三师叔了。弟子先行告退。” 夏之初淡淡点了下头,依旧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对于三师叔的脾气秉性,潘慧倒是摸着一些,知道他并不喜欢说话,于是又对着封清叮嘱了几句,不外乎是听话之类的,最后留给一只纸鹤给少年便离开了。 潘慧离开之后,封清磨磨蹭蹭地挪回夏之初对面,准备继续大眼瞪小眼,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进里屋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大厅内发呆。 他怔怔地看着夏之初离开的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是……不打算搭理他的意思么? 既然不打算搭理他,刚才干嘛同意他留下来?!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当年娘亲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了! 虽说长得不错,但是明显还不如他!木头脸一张,半天不换一个表情!这样也就算了,竟然还不爱说话,别人跟他说什么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除了一身功法了得,他实在看不出来这人身上还有什么可取之处!莫非这就是娘亲当年看上他的原因? 这也太肤浅了吧! 就在封清腹诽之时,夏之初已经去而复返,手中还拿着一本不太厚的书册。他将书册递到封清面前,依旧没说一句话,但眼中的神情很明显是要封清拿着。 封清讷讷地接过书册,见封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心想这人到底要干嘛?怎么会给他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待翻开书页看了几行之后,他的双眼逐渐亮了起来。 这竟然是一本写着长明轩功法“天地长明”注解手札,而且还有各条经脉应该如何打通的秘诀。 他欣喜地翻了几页,抬起头来问道:“我可以拿去给潘师姐看么?” 夏之初看了他一眼,道:“她不需要。” 封清原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自己,只是随意地问上一句,冷不丁地听到了夏之初的回答,惊得连眼睛都瞪圆了几分。他死命眨了眨眼,瞧着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假的,而后又掏了一下耳朵想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夏之初瞧见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却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伸手检查了一遍封清的脉象便直接离开了。 封清瞧着他的背影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开口叫道:“我到底可不可以拿去给潘师姐看?” 夏之初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封清一眼,就在封清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淡淡地丢出了两个字:“随你。”说完便再也不理睬少年,径直去了内室。 封清死死瞪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木门,半晌才回过神来,紧紧拽着手中的那本手札,对着木门便是一通龇牙咧嘴。 ------------ 第261章 一本手札(二) 就这样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封清突然发现自己在面对夏之初的时候脾气有些大,和往常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往常的他即便是再气闷也绝对不会轻易上火,要么插科打诨,要么反唇相讥,总之是一定不会自己生闷气。 可是面对着夏之初,他好像只剩下一个人闷头生气了,对方简直就不像是一个有情绪的人,完全就是一根木头,而且还是腐烂了的朽木,不可雕也! 也难怪娘亲最后那么伤心难过,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受伤?怎么可能有希望? 封清在大厅中四下看了看,发现屋内的陈设在简单不过了,只在两侧各有一套桌椅,正对着大门的那堵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像,画像前面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之上搁着的是灯祖的牌位和香炉,香炉上插着三炷香。分明有轻烟从香上飘出,可封清盯着那三炷香看了半晌也没见香灰落下,更没看到香变短了几分。 他不禁好奇地靠近了一些,想要看看这三炷香和寻常的香有什么不同,却不想竟是撞上了一个屏障。屏障发出淡淡的白光直接将他弹开了几步,也让画像上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封清惊得张大嘴,看着那双有如水墨画一般的眼睛中透出无上威严,竟是让他在一时间觉得自己是否看到了九天谪仙。 内室的木门在此刻打开,夏之初走了出来,站在香案前对着画像遥遥一拜,道:“犬子无状,惊扰了灯祖,请灯祖恕罪。” 画像上的人那双眼睛似乎动了一下,而后便慢慢闭上,瞬间恢复成了一张普通的水墨人物画,半点特别之处也没有,但是封清知道自己方才看到绝对不是错觉。那么真实的威压,那么恐怖的实力悬殊,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是当初面对铺天盖地的阴邪之物时都不曾有过的感受。 那时的他即便是半点功法全无却依旧有生的希望,可方才那一瞬他被画中人瞧着的时候竟然会生出无限的绝望来,就好像自己不过是巨人脚边的蝼蚁,对方连力气都不需要花费便能将他轻易碾死。 虽说那股威压已经随着画中人闭眼而消失,但封清仍然在大口喘着粗气,冷汗已经爬满了全身,他整个人都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夏之初看了封清一眼,并没有去帮助封清从压力之中解脱出来。 在夏之初的修行之中,便有一个方式是将自己置身于极度恶劣的环境之中,靠那些外在的危险激发自身潜能从而让修为更进一步。他其实并不懂得教导人,于是他便在上山的路上布下了这样一个杀阵,为的便是考验和锻炼徒弟的能力。 没有任何一种修炼方式比实战更为有效! 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弟子因为实力不如他人而败亡,却绝对不能容忍他们因为实战经验不够而失去了生命!一个修仙者若是没有足够的应变能力和对危险的探知,便没有可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仙途上存活下来,更别说去追求天道的永生! 封清喘息了半晌才终于缓过劲来。他慢慢直立起来,眼神之中透出坚毅和倔强。 若他方才没有听错,夏之初对着那副画像恭敬地叫了一声“灯祖”。长明轩的灯祖不就是当年创建门派的封氏先祖么?也难怪今日那个什么官钰辰的说长明轩另外执灯长老都是玉娘,原来不过是祭拜先祖而已。不过…… 封清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想法。执灯长老历来只由玉娘担当这一点夏之初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他依旧当了这个执灯长老,而且一当便是这么多年,难道说其实他对娘亲也并非无情?否则怎么会如此泰然处之地替娘亲做了这个子孙祭祀。 见封清从灯祖偶然为之的威压中缓解过来,夏之初这才正眼看了他一下,而后转身往门外走去:“跟上。” 封清这会儿还在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震得三魂七魄全麻,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夏之初是在对他说话,不由奇怪地看着对方背影,不明白方才完全不搭理他的人怎么这会子又忽然开口了。不过看着夏之初越走越远完全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封清还是赶忙追了上去。 夏之初所住得院落本来便不大,只不过是一个四方院子,除去正中间的大厅和南面的大门,其余三面各有一套屋子。平日里虽说没人居住,但弟子们每次前来都会细心打扫一番,因此倒也十分干净整洁。夏之初走到东面的那间屋子前停下脚步,侧过身去看了跟上来的封清一眼。 封清顿时了悟,走上前去将房门推开,看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道:“我住这儿?” 夏之初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离开了,留下封清一个人站在原地一会儿瞅瞅空旷的房子,一会儿又看看他离开的方向,最后认命地进了那间看起来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屋子。 屋子内陈设虽说简单,倒也齐全,该有的都有,多余的也都没,真的很符合夏之初的风格,绝对的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累赘。 封清撇撇嘴,直接关门开窗,坐到床榻上开始对照着手札上面记录的那些方法尝试着去打通经脉。他如今周身经脉都被封住,修炼出来的真气亦被封存于丹田之中,完全不能调动。现在的他别说是对敌了,即便是凝聚长明灯都办不到。 他双目垂帘,含光凝神,闭口藏舌,心不外驰,一意归中,待呼吸气调匀后,用鼻根呼吸,真气在丹田之内被慢慢调动,伴随着呼吸开始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 第一吸,由会阴穴沿督脉徐徐以意领气走尾闾、夹脊、玉枕至百会稍停;第二呼,沿任脉走祖窍、绛宫、气穴至生死窍微停。 一次呼吸之后,封清觉得还不错,经脉之中并无阻塞之感,正准备继续之时突然发现原本被娘亲封存在丹田之内的强大真气竟然开始蠢蠢欲动,似乎想要自行脱困而出。他连忙意守丹田,将那些四溢而出的真气努力吸收,一刻钟之后已是满头大汗。 ------------ 第262章 一本手札(三) 手札之上虽然记载着修炼的心得打通奇经八脉的法门,但是很明显,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循循渐进。即便只是尝试着打通任督二脉都让他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经脉与丹田之内封存的真气暴虐得无法控制。 封清调息了片刻,将手札收起,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已透出昏黄,晚霞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橙红色。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想着下山去找潘慧,看看这本手札上记载的东西对她的修行是否有所帮助。才走到院子门口,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记上山的路,先前上山之时他只顾着跟随潘慧的脚步了,现在想要下山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路! 也幸好潘慧临走时给他留下了一个传讯用的纸鹤,他现在不能下山也就只好用纸鹤给潘慧简单地带去了两句话。 纸鹤在霞光中滑出优雅的弧线朝着天都峰的方向飞去,在进入玉明殿之后被挡在了紫玉阁外面。 紫玉阁此时正被一片柔和的白光笼罩着,白光似乳似水,分明带着淡淡的光晕,却又好似在不断吸收着四周的灵气与光线,让紫玉阁外方圆一丈的距离内都呈现出一种灰暗。 若有人在此时穿过这层白光进入紫玉阁便会发现潘慧正盘腿漂浮在半空中,在她头顶天灵之上一盏透亮的紫色长明灯撒下淡淡光芒,其余六盏灯漂浮在她周遭,而在她正前方两尺开外,一盏袖珍玉髓长明轩正散发着与外面屏罩一样的白光,而这些白光之中还夹杂着如天空一般纯净的蓝色。 潘慧双目紧闭,眉心处有一点亮光若隐若现,竟似与那盏玉髓长明灯的光芒有些呼应。 她从三师叔那边回来后便开始尝试着炼化六年前得到的这颗火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条灵脉。 当初得到这颗火种已经很是蹊跷了,好在那位老者显然没有恶意,虽说她仍旧不相信这颗火种是大师兄托付那位老者交给她的,尤其是从敖晴口中得知这是一条灵脉所化的火种之后她便更加肯定这颗火种和大师兄没有任何关系。至于那位老者为何要将一整条灵脉化作冰蓝冥焰交给她,而且都来不及多交代几句便趁着天劫跑了,这举措怎么看都让人匪夷所思。 敖晴在长明轩内盘桓的那几日,潘慧曾经带着敖晴和楚星陨去过一次微山。虽说只是前去碧凌泉游玩了一下,并没有去那个温泉山洞,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微山上的变化。 碧凌泉边的灵气比从前稀薄了不说,原本一片郁郁葱葱的微山也隐隐有了凋零衰败的迹象,分明是初秋,满山的叶子竟然都已经黄了,放眼望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片绿叶夹杂在中间,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立无助,仿佛在挣扎着不愿意枯萎一般。 潘慧当时便明白一定是灵脉被抽去的缘故,让整座微山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灵气。她是没有办法将这颗火种重新化成灵脉放置回微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也幸而微山在断牙山脉边缘,原本对长明轩便没有影响,更不在护山大阵的保护之中,长明轩巡守都从来不会到这里来,因此也没有人会去注意微山的异常。 如今她既已练就人仙,自然不能再放任那颗火种不管,先且不说那颗火种已经吞噬了一个困阵,即便是冰蓝冥焰本身便是罕见的阴火,若能炼化成本命火种,对以后的修行会有很大的帮助。况且一盏不是从十二主灯处借来的长明灯,本身就是一个额外的助力,还是一个很强劲的助力! 潘慧此时已经用魂识与冰蓝冥焰沟通了半个多时辰,好在没有排斥和反噬,而且这孩子好像还蛮欢迎她的,一直也在回应着她,在与她的魂识缓慢建立着联系。 就这样有过了一个时辰,潘慧眉心处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忽而发出夺目耀眼的亮光,将整个房间全部笼罩在一片白芒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光芒逐渐消散,潘慧依旧盘腿漂浮在半空中,但是那盏玉髓长明灯却是不见了,连带着那七盏长明灯一并消失了。 潘慧眉心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火焰形状纹理,冰白色的外焰,有蓝色的焰心,竟是和冰蓝冥焰的色彩一模一样,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是一朵别致的花钿。 她睁开双眼,缓缓落地,感受了一下本命宫的那两盏长明灯,觉得甚是新奇。这两盏灯,一盏是她接受灯祖传承之后继承来的紫玉本命灯,一盏则是承载着冰蓝冥焰的玉髓长明灯,分明一个虚体一个实体,却相处得十分融洽。玉髓长明灯一直蹭在本命灯周围,就仿佛是一个对着兄姐撒娇的小孩子一般,让潘慧看着莞尔一笑。 她试探性地用魂识唤了一声“蓝冰?”一个稚童的声音立马回荡在她脑海中,带着莫名的兴奋:“我能说话啦!我能说话啦!” 潘慧也不由欣喜。 她带着这盏灯有将近六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得到如此准确的回应,再也不用像从前那般用灯火闪烁来沟通了。 玉髓长明灯开心地在本命宫之内绕圈圈,而紫玉灯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散发出柔光看着它胡闹,真的便宛如是它的兄姐。 不过算算灯祖留下来的这十二盏主灯原本便已存在了五千年的光阴,与这颗火种比起来,说不定真的比冰蓝冥焰大上许多。瞧着这个孩子一般的火种,年代算起来应该不会太久远。 玉髓长明灯兴奋地玩闹了一阵方才又开口道:“姐姐,我不叫蓝冰!” “哦?那你叫什么?”潘慧满心好奇。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开智了的火种会被自己起名字的。 冰蓝冥焰操纵着玉髓长明灯晃了晃,煞有其事道:“我叫沐瑎!”说着,它好似担心潘慧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的,还在潘慧的本命宫中用灯光写了出来。 沐瑎…… 潘慧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字,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 历来法器都是由主人赐名之后才会开智,这颗火种跟着自己的时候已经开智,因此潘慧很怀疑这条灵脉原本便是有主的! ------------ 第263章 病情发作(一) 沐瑎绕了两圈,灯火忽明忽暗,显然也在茫然之中。 它开智之后便知道自己叫什么,并没有谁告诉过它,就好像这个名字是与生俱来的一般,跟着它一同来到这个世上,是它绝对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但是这个名字具体是怎么得来,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沐瑎晃了晃灯体,权当这就是它的脑袋,操着稚嫩的嗓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就叫沐瑎!不会错的!” “好,以后就叫你沐瑎了。”潘慧笑了笑,也懒得去纠结这件事情了。名字本来就不过是一个代号,今天她可以叫潘慧,明日给自己改一个名字也未尝不可,反正她无父无母孤儿一个,随便叫什么都可以。既然这孩子坚持自己的名字叫沐瑎,那就这么叫着吧,倒是比她当初随意起的名字好多了。 窗外传来一阵“哆哆”的敲击声,潘慧开窗,就见自己留给封清的纸鹤飞了进来。她接着纸鹤展开来看了看上面写的东西,便提笔将阵法绘制了下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继而把绘好的地图毁去,就写了一句话告诉封清她明日过去找他,这才将纸鹤重新折叠好放飞了出去。 如今长明轩内能截获她纸鹤的人不少,还是不要随意让三师叔的阵法落在他人手中为妙。长明轩的执灯长老历来都负责供奉灯祖的牌位与画像,她听二师叔说过,那个画像不仅能与灯祖沟通,而且上面还残留着灯祖的法力,最重要的是…… 那才是护山大阵“十二无极长明阵”的阵眼所在,执灯长老才是长明轩真正的护法! 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得到了上山地图偷偷潜入破坏了阵眼,长明轩便危机了。 不过潘慧倒是听说,历代玉娘皆是居住在天都峰玉明殿内,换而言之,那个阵眼原本应该在玉明殿内才对,究竟是什么时候转移到了三师叔所居住的天悟峰?护山大阵的阵眼可以随意转移的么?还是说,长明轩的执灯长老从来就不是玉娘担任,而是另有其人,玉娘只不过是摆在明面上迷惑他人的? 潘慧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先休息。她如今既然已成为玉娘,那这一切的事情等日后自然会知晓,不需要刻意去打听什么。 一夜无梦,第二日去了天悟峰之后便看到封清已经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了。潘慧微微一笑,却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般急切,她在信中写的是明日一早,封清便真的一大早就起床等着了。 潘慧笑着叫唤了一声,封清看到她立马奔了过来,手中依旧紧紧拽着那本手札。 才跑到跟前,少年便立马将手札献宝似的递给潘慧,道:“师姐,这是昨日……老头子给我的,我问他可不可以给你看,他说随便。”说着,少年还撇撇嘴,显然对这个老爹有很大的不满。 潘慧接过翻了两页便笑着递还了回去,道:“三师叔应该告诉过你,这手札对我没用。” 这本手札其实是夏之初自己撰写的,潘慧在幼时早已读过,准确的说是听大师兄读给她听过。手札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夏之初修炼多年的心得体会,对于他们这些轩主和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而言,这本手札早就不是秘密,是每位弟子必读之书目,也就是封清没有读过了。 封清讷讷地接过手札,道:“他的确说过,我还当是他随便敷衍我的呢!” 潘慧笑笑没有说话。这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不是她三言两语便可以化解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的好,不过按着三师叔的不喜言谈,还真的有点困难。 “潘师姐,你带我下山去吧!山上好闷!” 莫白师兄平日里虽然也不喜与人交流接触,但对他还是有求必应的,至少他问什么问题,莫白师兄都会回答,只不过是言简意赅罢了。哪像山上的这位,半天问不出一句话,丢本手札给他也不多做说明,十足的闷葫芦一个! 潘慧道:“行,我带你下山。你先去给三师叔辞行。” “啊……”封清张大嘴,一脸的不乐意,刚想拒绝就被潘慧瞪了一眼,只好不甘不愿地应了一声,乖乖回去辞行。 封清辞行完别扭地回到潘慧身边,却见一盏袖珍长明灯忽而飞到自己面前,当即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潘师姐一直挂在腰上的那盏灯,方才舒了一口气。 但潘慧却凝起了秀眉,只因方才沐瑎告诉她,封清身上有死气! 一个活人身上出现死气只有两个原因,被死灵之物附体了,或者是快要死了。 沐瑎很肯定的表示封清没有被附体,那么便只有一种情况——这孩子快死了! 封清竟然快死了!潘慧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虽说在封魔血咒被解除之后潘慧便发现这孩子皮肤中出现了青色,但那时她检查过封清脉象,手足三阴均正常。为何短短数日便会出现了死气?莫非…… 潘慧想起手札之中有记载着打通奇经八脉的法门,当下心中一咯噔,连忙问道:“清儿,你可是打通了奇经八脉?” 封清摇头道:“不曾完全打通。我昨夜尝试了一下,发现经脉之中封存的真气太过强大,所以只勉强通了任督二脉。” 潘慧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道一声:完了!若是奇经八脉全通倒还好,如今只通其二,只怕是将手三阴与足三阴里埋藏的病根给激发出来了。 她一把扣住封清的手腕,察看了一下,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如今封清体内太阴与少阴已经出现,偏偏厥阴并没有出现。这样算来,这孩子的生命还剩下不到三十日。 潘慧握住封清的手腕便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去,直奔向院子中间的大厅。 夏之初此时正在给灯祖的画像与牌位上香,听到有人进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将香上好了方才走出阵眼平静地看着二人。 潘慧压着封清让少年对着夏之初跪下,拱手急切道:“弟子恳请三师叔救救封清的性命!他如今三阴脉已现太阴少阴二脉,命不久矣!” ------------ 第264章 病情发作(二) 夏之初素来古波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 他上次便已知晓封清身负三阴绝脉,但那时封清身上并无任何症状,他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况且三阴绝脉虽说凶险,倒也不是什么绝症,只要将奇经八脉全部打通并修炼至人仙之境便能不药而愈。更何况三阴三阳、九阴九阳本就是练武修仙的极佳资质,因此从未听说过修仙之人会死在三阴绝脉之上。 封清只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未及生命的人。 不过夏之初想不通的是,以封姿的修为完全可以帮封清打通奇经八脉,何至于拖到现在?而且还大费周章地使用了封魔血咒,宁可耗损自身气血也不采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究竟是为何? 夏之初一指探上封清的颈项,二话不说便拎着少年离开了天悟峰朝着后山禁地而去。潘慧赶忙跟上。 如今后山禁地已由秦或的亲传弟子接管,今日的看守竟然是方猇亭和另外一个弟子,对三人自然是直接放行。方猇亭在潘慧快要进入禁地时唤了一句:“师姐。” 潘慧已经踏出的右脚收了回来,侧过头去看向方猇亭,问道:“何事?” 方猇亭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师姐请随我来。” 潘慧见他小心谨慎的模样,便也提起警惕,跟着他往一旁走去。 待走到离禁地入口约摸十丈的开阔地,方猇亭才道:“我听看守的师兄们说,两日前五师叔曾来过一次禁地,离开时神色匆忙。昨日五师叔突然宣布要闭关修炼,连其座下亲传弟子都不得前去讨扰。” 潘慧凝眉。 昨日她整日都在房间里炼化冰蓝冥焰,对外面的动静一概不知,加上她现在单独住在天都峰玉明殿,本身消息便没有当初在无渊殿时来得及时,若非方猇亭对她提及,她完全不知道乙玄师叔的动静。 不过……乙玄师叔去了一趟禁地便宣布闭关,这其中有蹊跷!难道说《灯典》真的在禁地之内?乙玄师叔不管修炼的便是失窃五年的《灯典》? “十一师兄昨日可有什么异常?”潘慧想起昨天官钰辰阴阳怪气地那番挑拨离间,总觉得这人和乙玄师叔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昨日潘慧与官钰辰在无渊殿外的那场斗嘴,很多师兄弟都瞧见了,因此方猇亭也额外关注了一下官钰辰的动向,如今见潘慧问起便连忙答道:“十一师兄昨日申请下山游历,正午时分离开了长明轩,去向不明。” 潘慧的眉心这会子蹙起得更深了。 官钰辰离开了长明轩,乙玄师叔突然闭关,如此凑巧,又如此的蹊跷……若要说这其中没鬼,她就真的是没带脑子了。 方猇亭迟疑了片刻之后,又道:“师兄弟间有传言,说是十一师兄出言无状得罪了潘师姐,因此才被迫下山去避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潘慧的神情,见她双眉渐渐皱成一个“川”字,声音不觉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小得让人听不见了。 耳边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潘慧方才舒展眉头,轻飘飘地瞧了方猇亭一眼,笑道:“下山避祸?以我如今的身份,他避得了么?既然知道得罪了我却不上门请罪,反而借口避祸下山去了。他是当我傻,还是当师父傻?!” 官钰辰如今的修为本就可疑,还偏偏选择在此时下山,大概是害怕被人发现他修为精进神速的秘密,而这秘密也许真的与当年《灯典》失窃有着莫大的关联! 潘慧的手指在衣袖内轻轻动了动,沐瑎便从她的本命宫中跑了出来,绕着她不住地飞来飞去。 “你去陪着三师叔和封清,一旦情况马上来通知我。我要去查点事情。” 方猇亭还以为潘慧是在对他说道,刚点过头还没来得及应声便见那盏玉髓长明灯已经飞出去老远了,方向便是后山禁地。他不由大吃一惊,瞧着师姐那副淡然的模样,迟疑了片刻方才问道:“那……那盏灯不是挂饰?” 他一直见那盏灯是挂在潘慧腰间的,从前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玉髓挂饰,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是法器,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开智了的法器!潘师姐身上究竟还有多少宝贝?! 潘慧此时想着其他事,完全没有注意到方猇亭的震惊,只是问道:“你何时拜入二师叔门下的?” 她分明记得这孩子六年前还是未及两灯,如今也修成三灯了,虽说不慢,比较起她当年的速度来确实不快,不过她好奇的只是二师叔为何会突然收他做亲传弟子。要知道新入门的弟子在修炼之初的两三年内便会被各位长老挑选一番,若是那是没有被人看中收作亲传,那以后便再无可能了。方猇亭入门至今已有十四年,当年未被人挑中,如今却被二师叔收为亲传弟子,倒也奇怪。 方猇亭顿时明白了潘慧的意思,道:“当年任蓉遇害之后,师父便收我入他一脉。师父说,以我的资质原不该修为提升如此缓慢,是有人对我的经脉动了手脚,使得我经脉闭塞,修为才难以精进。” 竟然是有人对方猇亭下了黑手才导致他修行缓慢! 潘慧心中一惊,当即明白了眼前这位师弟的资质应该不仅仅是不错,更有可能是上佳,因此才会遭人暗算。看来十六年前大师兄的事情也是一个阴谋的开始,这十六年里那个幕后黑手估计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也难怪这一代的长明轩弟子修为都不高,“天地长明”难练是一回事,也绝对有一部分人是被人迫害了。 她沉声问道:“二师叔可有说过是谁?” 方猇亭摇头:“不曾。师父只是要我专心修炼,说那个人是我根本对抗不了的。” 他其实不止一次求问过师父,发现师父并不是不肯说,而是连师父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只是有猜疑的对象罢了。在没有拿到切实证据以前,即便是有猜疑也绝对不能露出破绽来让对方察觉,谋定而后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第265章 病情发作(三) 能轻易在暗中下手而不被人发觉,此人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机都绝对不可小觑。潘慧不得不庆幸自己幼时被大师兄保护得极好,大师兄出事之后她又不喜接触人,因此才未曾遭人毒手。 她原本想拍拍方猇亭的肩膀安慰他一下,但瞧见这位师弟如今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便将伸出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托住下巴沉吟道:“那你便安心修炼吧!那人再厉害也总有被人超越的时候,隐藏得再深也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二师叔不告诉你也不过是不想你在修为尚浅的情况下将自己再次送入危险之中。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掩饰。” 为何她会有种真相快要被揭开来的感觉,而且还是从封清回来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或许封清真的是一个让那些人始料未及的存在,一个封氏子孙的突然回归彻底将他们的计划打乱了,因此才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了马脚? 或许……也不一定事慌乱之中暴露了什么,也有可能是时机成熟了,那些人怎么直接动手了?! 方猇亭咬牙道:“终有一日,我一定会报仇雪恨!” 当初任蓉身死,他未能做什么,也没有能力为她做什么。如今连他自己都被人算计了,这样的屈辱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努力修炼。 “报仇雪恨……”潘慧的思绪一时飘忽到了老远的地方。报仇雪恨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和二师叔依旧没能为大师兄洗刷冤屈,要报仇谈何容易?大多时候其实都是有心无力的吧…… 她回过神来看看了方猇亭坚毅的神色,便笑着宽慰道:“一定能行的。好好修炼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她便直接离开了。 方猇亭看着潘慧背影彻底消失了方才返回后山禁地,待走到门口时便看到潘师姐的那盏长明灯仍旧在外面晃着,看守禁地的另外两位师弟如临大敌地戒备着,死死盯住那盏灯。 他连忙说道:“这是潘师姐的长明灯,开门放它进去。” 那两名弟子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了禁地大门。 沐瑎在门外绕了半晌才能进入禁地之内,有些不痛快,在进门之前还故意冲到那两名弟子面前去吓唬了他们一下,害得那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惊得后退了几步,方才心满意足地飞了进去。 方猇亭瞧着这盏袖珍玉髓长明灯,怎么看着都觉得它不像是个法器,那吓唬别人的胡闹劲更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他记得师父身边也有一盏额外的长明灯,听师父说只要寻到了火种再找到承载火种的合适材质便能做出一盏专属于自己的长明灯。他今日在发现潘师姐有一盏专属长明灯之后倒也不觉得奇怪,师父说过火种之事本就凭机缘,很显然潘师姐有此机缘。他奇怪的只是——师父的那盏灯跟随师父多年都尚未开智,潘师姐这盏灯竟是已经有了器灵,而且看起来还不一般。 一个能离开主人身边独自行动的器灵,绝对不是刚刚开智的程度。 可在此之前,他都从未见过潘师姐使用这盏灯,而是一直挂在腰间当吊坠的,甚至于在半个多月前,潘师姐历劫出关之时这盏灯还挂在她腰间。也就是说,潘师姐炼化这盏灯也不过是半个来月的时间,也许更短都说不定。 这颗火种非同一般啊! 潘慧哪里知道自己那盏灯已经让人发现了些许不寻常,她不过是觉得有一个开智的长明灯可以用来跑腿还不错,况且沐瑎本身就不爱呆在她的本命宫之中,放它到处跑它会更开心。虽然她也不清楚这个器灵为何会如此与众不同,但介于沐瑎一直以来都算是乖巧听话,除了贪玩之外没有其他异常,她也就不去探究太多了。 反正现在沐瑎已经算是她的本命法宝,也就是说,她其实有两盏本命长明灯了,比任何人都要多一盏本命灯。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之! 潘慧离开后山禁地之后便直奔二师叔居住的山头。自从担任赏罚长老之后,秦或便甚少出现在无渊殿,基本上不是在赏罚堂便是在自己的山峰上不下来。赏罚堂原本就在后山禁地不远,潘慧方才已经去过了,没看见二师叔人影。 秦或此时正在看一封密信,那是杜子昂寄给他的飞鹤传书,上面说他最近在西宋境内落脚,瞬间打算去断牙与寒水山脉之间的那道大峡谷内修炼,让二师叔不必担心,并告诉秦或,官菲儿在两日前离开了他身边,按照他在其身上留下的印记看来,官菲儿去了绮魂巅。 秦或看完信,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在他之前动过这封信,放心安心地将信纸上字迹抹去,将纸鹤收入衣袖之中。 这些年来他与杜子昂之间一直用他的纸鹤在传讯,每一次都不过是报个平安,也只有这次的信上写了一些别的东西。只是…… 官菲儿竟然去了绮魂巅?! 这让秦或忽而便想起了五年前绮魂巅《魂典》被盗之事。 长明轩与绮魂巅交好甚久,根源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门派创立之时。魔门之中都知道长明轩与绮魂巅是历史最悠久的门派,但谁也不知道这两家创立之处便是在临近山头,后来长明轩搬迁至断牙山脉,绮魂巅也随之搬到了近处。 只不过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本就搅得七界一片混沌,自然也没有人关心一两个门派的变迁和之间的关联,因此从未有人怀疑过两派之间的关系。加之后来火魔宫与长明轩之间敌对,更是让所有人都将绮魂巅给忽略了,只知道这个门派一直徘徊于魔门十二殿中下游,从未挤进前三之列也从未跌出十二殿。 作为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中的二弟子,秦或对于长明轩与绮魂巅之间的渊源倒是有所了解,因此五年前《魂典》失窃,他也有在大师兄的授意下于暗中调查过所有五灯以上的人,一直未能查到蛛丝马迹。而两派之间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情恶化,这五年多来再无来往。 ------------ 第266章 心生疑惑(一) 当年杜子昂与官菲儿被逐出师门的事情,长明轩虽说并未将原委告知魔门各派,但作为与长明轩渊源颇深的绮魂巅却是十分清楚来龙去脉。按说如今两派因为《魂典》之事交恶,绮魂巅完全没有理由会与官菲儿之间有联系,除非…… 官菲儿在被长明轩逐出师门后便已被绮魂巅收容,而且已经是绮魂巅弟子! 只是,绮魂巅竟然敢收容被灯祖废黜的弟子!也不知是顾秀华的意思还是某些人瞒着她背地里搞的把戏? 若是顾秀华的意思,看来整个绮魂巅都已经对灯祖阳奉阴违了;若是某些人背地里捣鬼,看来绮魂巅如今和长明轩一样也出了内鬼。那他是否可以怀疑,《魂典》失窃也是内鬼所为?! 山门禁制的警报打断了秦或的思绪,他走出房门离开院子便看到潘慧正站在禁制前等着他。 每一个山峰洞府都有各位长老自己设下的禁制,一旦有人接近或者闯入便会有警示,唯一的例外便是天都峰玉明殿。那里的禁制是当年灯祖布下的,历来除了玉娘之外任何人无法进入,即便是轩主也不例外,这就是灯祖给长明轩留下的制衡轩主权利的方式。 灯祖的画像和牌位从前一直供奉在玉明殿内,由担任执灯长老的玉娘晨昏定省,直到封姿时才从天都峰搬到了天悟峰。但是奇怪的是,自从灯祖的画像和牌位被移动过之后,护山大阵便比从前弱了一些,不知道是否和执灯长老的血脉有关系,毕竟以前的历任执灯长老均是灯祖的嫡系血脉。 执灯长老所执的从来就不是灯祖的画像和牌位,而是长明轩护山大阵的阵眼!是整个长明轩防护的核心屏障! 秦或将禁制打开放潘慧进来,见她一脸凝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潘慧道:“我刚去过禁地,听方师弟说乙玄师叔昨日闭关了。” “不错。”秦或道:“而且闭的是死关。” 所谓死关便是不限定时间的闭关,不修炼到某种程度便绝对不会出关,任何人都无法打扰,除非以外力强行破关。但一般若非生死仇敌,绝对不会有人强行破关,这样必定会伤及闭关之人性命。 潘慧错愕,却是没想到竟然是死关! 但凡修仙之人只有在临近突破之时才会选择闭死关,否则若是一年半载的突破不了又无法出关,连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得而知。再如若一直突破不了,只能在死关之中等到寿元耗尽,岂非人生无望?! 地仙虽说有两百年寿元,但穷尽一生也无缘天仙之人比比皆是,修仙之人能成功飞升的十人之中只有一二,其他的不是寿元耗尽而亡便是死于非命,因此真正会选择闭死关的基本都是天资极高又富有机缘之人。以乙玄师叔的天资,说实话,潘慧还真不相信他能在短短几年内达到天仙飞升,除非…… 除非《灯典》真的在他手中! “二师叔,当初三师叔可有从禁地之内发现《灯典》的下落?”潘慧急急问道。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当初《灯典》失窃之后,所有人的住所都有被搜查过,轩主和各位长老的住所也不例外,但均无收获,唯一没有被搜查的地方只有后山禁地,当时大家也没有想过那人会将秘籍藏在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因此忽略了。 如今想想,官钰辰当初被关入禁地三年,出来之后不过两年半便从原来的四灯修炼到了如今的五灯圆满,即便他在禁地中勤加修炼也绝对不可能在五年之内做到如此。毕竟官钰辰的资质与她相比还是稍显逊色,她如今经脉拓宽了一倍有余,又有了灯祖传承才能在短时间内修成人仙,这样的速度以官钰辰的资质绝对达不到,除非他修炼的是不是“天地长明”心法,而是《灯典》上所记载着的更高深的心法! 秦或摇头道:“不曾。” 潘慧心生疑惑:“难道并不在禁地之中?” 或者说当初官钰辰出关之时便将《灯典》带了出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时对门派弟子的监督本就已经比当年失窃之时松懈,加之大家都没有怀疑到禁地上去,因此根本就不可能注意到官钰辰是否有带什么东西出禁地。更何况,谁也不会想到有人在关禁闭的时候能修炼。 不,关他紧闭的那个人一定知道!而负责看守他的人也绝对知道!如今潘慧想不通的只是,乙玄师叔与官钰辰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要知道官钰辰可是轩主的亲传弟子,而乙玄师叔当初作为赏罚长老一直对外保持这公正严明的形象,这两人是何时搅和到一起的?又是因何搅和在一起的? 潘慧百思不得其解,也生怕自己猜测出错。 秦或道:“不见得。当初我们将门派上上下下全部搜查了一遍,都没有找到《灯典》,唯一遗漏掉的地方便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只不过禁地我们不熟,你三师叔明确表示在禁地之内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只不过没有找到来源罢了。” 潘慧心中越发疑惑了起来:“当初为何会没有搜查禁地?” “自然是搜过。”秦或道:“当初我和乙玄去拜月教求证的时候,轩主便已亲自前去搜查过,没有发现《灯典》下落。再加上后来《魂典》失窃,绮魂巅找上门来,因此也就将我们的目光重新锁定到那些长老们身上,禁地便再也没有去过。” 潘慧微微一愣,心中忽然好似打开了一扇窗,很多事情都找到一条足以顺藤摸瓜的线索一下豁然开朗了起来。 当初官钰辰故意陷害刑真如,而她出于道义出言作证,乙玄师叔决定前去拜月教求证,还特意拉上了二师叔同行。那有没有可能《灯典》在那个时候被乙玄师叔带在了身上,这样不论是乙玄师叔的住所还是后山禁地都躲过了搜查,而有二师叔陪同,绮魂巅《魂典》失窃一事便与乙玄师叔没有任何干系,甚至于被关入禁地之内的官钰辰也直接脱了干系! ------------ 第267章 心生疑惑(二)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被封入寒池之中的受罚之人是窃贼,更何况那年的官钰辰不过四灯修为,与绮魂巅的谷青狐所说的五灯完全不符。 “乙玄掌管禁地多年,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禁地之内的构造,即便他私下里将禁地进行了改造,我们也不得而知。如今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灯典》确实是藏在禁地之中。昨天我们接到乙玄前去寒池的通知便赶了过去,最终没有截住他,反而收到了他宣布闭死关的消息。他如此着急的闭关,而且是不允许外人打扰的死关,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秦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平日罕有的沉重。 一个传承了五千多年仍旧屹立不倒的门派终于从内部开始腐烂了,这不可谓不忧伤。修仙之人生出了不必要的野心和,往往会比普通人更为可怕。 尘世之人的野心也最多便是颠覆政权,而修仙之人一旦贪恋红尘的权利,则会毁掉整个人间界! 当年杜子昂被陷害之时,乙玄在灯祖的裁决下还那般维护官菲儿,他便应该怀疑了。只可惜他那个时候只以为乙玄也同样是被蒙蔽了,没有往更深了去想。 这样看来,当年的事情,乙玄也有参与,官菲儿亦是同谋,而背后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秦或记得杜子昂几年前松口说,他是喝了一杯茶之后去了须臾殿,见封姿衣衫不整的倒在地上好像昏迷不醒的样子,他便连忙脱了外衣给其披上,却不料封姿立马醒了过来惊叫一声,接着就是乙玄带人鱼贯而入,大声斥责他侮辱长辈,他再定睛看时,发现披着他外衣轻声抽泣的那个人竟然是官菲儿。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设定好的局。杜子昂说他那一日去须臾殿也是鬼使神差般,喝完茶之后他就突然想去须臾殿瞧了瞧,总觉得那里有人在呼唤他,他甚至连答应陪潘慧堆雪人都食言了,只叫潘慧自己乖乖玩在无渊殿等他回来。 待秦或问他是在哪里喝的茶,谁给他倒的茶,他却绝口不提。秦或那时候不明白他究竟想要隐瞒什么,直到后来秦或才明白过来,杜子昂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他根本便不相信那个人会陷害他。这个世上能让杜子昂无条件信任的人只有一个,便是他一手带大的潘慧。 秦或看了一眼依旧在沉思之中的潘慧,问道:“慧儿,你可还记得你大师兄出事那天,有谁进过你房间?” 潘慧被他问得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急忙问道:“大师兄的事情有头绪了?” 秦或摇头道:“你且告诉我,子昂离开你那里之前是否喝过茶?” 潘慧见秦或神情肃然,便明白这也许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便也凝神想了起来,不过事情过去太久了,而且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幼时本就不大在意。想了许久她才迟疑道:“好像有吧……我不大记得了。那日大师兄答应陪我堆雪人,他来了之后我便一直催促他出门,他是否有喝茶,我着实没有多大印象。” 她只记得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大师兄原本答应得好好的陪她堆雪人,临时又有事离开了,让她一个人自己乖乖在院子里玩,等他回来。结果她没有等到大师兄回来,却等到一场噩梦。 秦或继续问道:“那在子昂来之前,可有人进过你房间?” “没有……”潘慧摇头。她的房间素来不让其他人进的,就连幼时玩得很好的官钰辰都未曾进去过,更何况那原本就是在窗口坐等大师兄,自然不可能和旁人进屋去。 “那你可有离开过房间?” “离开?”潘慧看了秦或一眼,心中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二师叔这番又是问大师兄是否喝茶,又是问是否有人去过她的房间,莫非那茶水有问题? 她双眉渐渐蹙起,想了许久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不错!我的确离开过一次,好像是听见有人在外面叫我,所以我出去看了一圈,没找到人之后又回屋去了。” 秦或急忙问道:“大约有多久?”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潘慧刚说完又立马摆手道:“不对,不对,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有一炷半香的时间,我出门之后没找到人刚准备回屋又听见有人叫我,我循着声音又找了一阵才回去的。” 一炷半的时间,足够那人下药并抹去痕迹了。 秦或心中已有计较,随即又问道:“你屋里的茶水,自己可有喝过?” 潘慧摇了摇头:“没有。我又不爱喝茶,屋里备着的茶水是给大师兄的。” 她是在大师兄离开长明轩之后才开始喝茶的,喝的还是从前大师兄最爱的雪顶含翠,就连茶具用的也是大师兄留在她房内的那一套。 茶具…… 潘慧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事来,赶忙说道:“等一等,我想起来了,大师兄出事之后我再回到房间时,那套茶具已经不见了,只是我那时候还在为大师兄离开而伤心,所以根本没有在意这一点,再后来我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有了一套茶具,和从前那套一模一样。我那段时候一直恍恍惚惚的,便以为是自己一开始记错了。” 茶具先是失踪,而后又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重新回来了,显然是有人毁灭证据又怕她会突然察觉茶具不见了,便选择在她关禁闭的时候将一套一模一样的茶具送了过来。那套究竟是不是原来的茶具,她根本不得而知,而那段时候发生的时候因为记忆被封存了,所以根本就是一片混沌。 那个人从一开始便算准了这一点,甚至于她的记忆很有可能都是那个人求得轩主抹去的,为的就是让她忘掉很多关键。而她那时因为大师兄的时候触怒了师父,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个人是在帮她,根本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潘慧轻喃:“二师叔,我当年的记忆,是谁求得师父给我抹去的?” 秦或愣了愣,道:“你在怀疑那个人?”他倒是从未怀疑过,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值得他信任,而是他完全没有想过一个七岁的孩子会有什么恶毒的心思。如若当真是那个人的话,如此纯真的外表下究竟是包藏着一颗怎样的狼子野心?! ------------ 第268章 心生疑惑(三) “二师叔?” 潘慧见秦或安静了下来,便轻唤了一声,心中越发想要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她的记忆不是师父做主抹去的,而是有人求了师父,而且这个人看起来平日伪装得相当好,因此让二师叔都不敢相信这个人会和整件事情有任何关系。 “二师叔,到底是谁?” 秦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潘慧一眼,不答反问:“当初那个叫你的声音,你可还有印象,能大约猜出是谁么?” 潘慧突然沉默了下来。那时候年幼,她并未想过那个人叫她出去究竟是为何,如今二师叔这么一说,她心中有了一些计较,却也因为有了计较才不得不沉默。实在是……实在是那个声音太熟悉,熟悉得她不用去猜都知道是谁。 “那是大师兄的声音。” 潘慧说完便往一旁开阔的地方走了过去,仿佛这边沉重的气氛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秦或在一瞬间被这个答案震得愣立当场,片刻才回过神来,失声叫道:“什么?!” 他猜测了半天,有想多乙玄,有想过官菲儿,甚至连官钰辰都怀疑上了,就是没想过会是杜子昂本人的声音。这……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秦或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潘慧立马回道:“我不会听错。寻常人叫我,我哪会那么毫不犹豫地跟人走,也只有大师兄的声音会让我毫无防备。” 秦或在一时间觉得所有的推断似乎都出了错,他快走几步来到潘慧身边,神情之中满是不解:“这不对,这不对,这不对啊!子昂怎么可能会给自己设这样的局!这分明就是……” 声音嘎然而止,秦或猛然扭头看向潘慧,只见对方眼中有些与自己相同的疑虑。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有人故意模仿了子昂的声音!” “有人故意模仿了大师兄声音!” 潘慧突然想起来当年在凉城之时,她曾经与市集之中看到过一种不同寻常的杂耍。 杂耍之人坐在一个帘布后面,不多时便有不同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当时分明探知到帘布后面只有一人,但那传出的声音却是五花八门,就好似在上演一出踏春游记一般,鸟鸣声、流水声、马蹄声还有男女老少的声音,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后来敖晴告诉她,这是一门绝活,叫口技。口技厉害的人可以任意模仿他所听过的声音,而且绝对能够以假乱真! 潘慧心道,当年将她引出屋子的不就是足以以假乱真的口技么? 她不觉冷笑一声,道:“我长明轩内还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连口技都有人会,也不知道易容这一类的把戏有没有人会呢?” 易容…… 她怎么把这种可能性给遗漏了!既然长明轩内有人会口技,那么有人会易容也不足为奇,甚至于……“当年偷盗《魂典》的人有没有可能便是易容过的?” 秦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潘慧的意思,当即皱眉思索了片刻,方道:“没有可能。那日门中所有长老均无外出,不符合绮魂巅那位弟子所说的五灯修为。” 潘慧道:“不!有一人外出了而我们却不知道!” “谁?”秦或心下诧异,挑眉问道。 潘慧斩钉截铁地说道:“官钰辰!他当时被关入禁地,没有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秦或哑然失笑:“他当时只有四灯修为,绝对不可能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不被直接怀疑?!” 潘慧一句话将秦或直接问住了。 确实,当时所有人都被询问过行踪,也都证实了行踪,只有官钰辰一人因着在后山禁地内受罚反倒躲过了查问。这样看来,潘慧的推断并非全无道理,只是官钰辰的修为不对……这一点又该怎么解释? 潘慧随即给出了解释:“二师叔,这世上有没有可以隐匿自身修为的药物?” “你是怀疑……”秦或心头一跳,顿时明白了潘慧的意思。 这世上的确有能隐匿修为的药物,只不过这种药物本就伤身,因此修仙之人基本很少使用,除非迫不得已。比如,杜子昂…… 潘慧自顾自说道:“我昨日见到官钰辰了,五年不见,他竟然已经是五灯圆满的修为,这与他平日的修炼速度完全不符,况且他还被关入寒池之中三年。两年半的时间,从四灯练至五灯圆满,这样的速度,连大师兄都达不到吧!他官钰辰又怎么可能做到?!除非他这两年中有奇遇或者是从一开始便隐瞒了自身的修为。” “等等!你说官钰辰如今已是五灯圆满?”秦或瞬间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不错!我昨日亲眼所见!”潘慧点头。 秦或皱眉:“不对……他昨日去向轩主辞行时,我也在一旁,他的修为不过是四灯圆满。” “怎么可能!我不会看错的!我分明是瞧见他如今已经五灯圆满!” 潘慧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忽然住了口。她原本只是怀疑官钰辰当初隐瞒了修为,但如今从秦或口中听到官钰辰昨日辞行之时只有四灯圆满,她就明白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了。 昨日只有她和封清知道官钰辰的真实修为,而周围路过的师弟们也不过是听到他们之间的争论罢了,只要官钰辰从此以后一直以四灯圆满示人,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她当时所说的五灯圆满,到时候她在门派之内便更是要威信全无了。 官钰辰既然算计得如此好,又为何会突然下山,他如此着急地离开长明轩,莫非另有阴谋? 秦或见潘慧突然之间的沉默,还以为这孩子觉得委屈了,便忙道:“我自然是相信你没有看错。问题是,他既然昨日选择在我与轩主面前隐瞒修为,谁也不能料定当年他便没有隐瞒过。或许你的推测是对的,当年偷盗《魂典》之人有可能真是他!” 潘慧此时还在猜疑着官钰辰下山的目的,就着秦或的话便继续说道:“二师叔,若当真是官钰辰,那岂非乙玄师叔也有关联?毕竟当年是乙玄师叔亲手将官钰辰关入禁地寒池的,官钰辰能自由出入,乙玄师叔绝对脱不了干系!” ------------ 第269章 灯典、魂典(一) 秦或微微颔首,左臂抱胸,右手抵住了下巴。 当年《灯典》失窃,巡夜出现了空隙,如此大的纰漏,乙玄却只是将官钰辰关入后山禁地三年,这三年之中禁止任何人前去探试,并且命其手下弟子每日按时送饭。这等于是官钰辰在禁地之内的情况只有乙玄一人知晓,就连轩主都完全不知。 官钰辰此时突然着急下山,只怕是担心自己暴露了修为会引来潘慧与他当堂对峙,便直接一走了之。只是如此做贼心虚反倒是不太符合官钰辰的性子,让秦或不得不在心中多琢磨了一会儿。 潘慧没有再继续说什么,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已经不需要再点明,该怀疑的肯定已经怀疑上了,至于其他的真相恐怕也离浮出水面不远了。他们手中如今没有任何证据,单凭猜测无法给人定罪,但有了方向便是好的,至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盲目。 秦或琢磨了一阵子,沉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同轩主说,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稳住对方。你的性子沉稳的时候很沉稳,冲动起来比谁都冲动,自己小心些别打草惊蛇了。” 潘慧微微一哂,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否则官钰辰怎会在昨日匆忙选择下山?而乙玄师叔又怎会突然闭关?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恼,决定以后还是尽量少说话的好。 秦或见她的神情立马会意,不由轻叹一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我去找轩主。” 潘慧连忙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秦或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离开天景峰往天禄山而去。 天禄山上,杜贺正在例行调息打坐,对于二师弟的到达显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何事?”双眼依旧闭着,眼皮连动都未曾动一下。 秦或将方才自己与潘慧讨论过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问道:“大师兄,此时你看应该如何处理?” 杜贺这才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身来,道:“此事我们并未拿到切实的证据,况且乙玄此次闭的是死关,若是强行闯关必会对他造成严重损伤。不过《灯典》一事关系重大,不得不查。你去将乙玄的那些亲传弟子全部盘查一遍,尤其是专门负责看守后山禁地的人,如今你才是本门的赏罚长老,该如何做,你心里应该有数。” 秦或点头应了,又等了半晌见杜贺完全没有下文,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官钰辰呢?” 杜贺抬手捋了捋苍白的胡须,道:“这孩子……先不管他,待他回山再说吧!” 秦或急道:“可是……此事牵扯到的不仅仅是我长明轩的《灯典》,还有绮魂巅的《魂典》。不论如何都不可放任官钰辰在外,应该将他直接召回看管。” “用何理由?”杜贺淡淡瞥了他一眼,依旧说得不急不缓。 秦或道:“他的修为!慧儿不会说谎,所以官钰辰的修为绝对有问题。即便他使用了隐匿修为的药物,凭你我地仙之境要探出他真正的修为还是能做到的,相差一个多境界,再厉害的药物也绝对隐瞒不了。” “不可!”杜贺断喝一声,道:“强行必出他的修为,对他的身体会有极大损伤,甚至会伤及本源,绝对不可!” “大师兄!”秦或眼眸之中终于有了一些怒意,他实在是不明白杜贺为何还要继续偏袒那个小子,难道就因为官钰辰是…… 秦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沉重道:“大师兄,《灯典》与《魂典》若当真是落入了乙玄与官钰辰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别人不清楚这两本秘籍之间的关系,你还会不知道么?当年灯祖将她的功法拆成两本,不就是因为她的功法不是单纯的仙诀,而是一本神诀么!这两本秘籍若是合二为一,将会有毁灭六界的威力,到时候便根本不是人间界生灵涂炭,更有可能会重演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 几千年来,所有修仙之人都以为绮魂巅与长明轩交好不过是因为两家做了几千年的邻居,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两家根本就是一脉相承,创派祖师爷为同一人,修习的功法也是同一人的传承,只不过那人并不是仙,而是一个神! 神的功法原本就不该流传于世间,因此灯祖才会将功法一分为二,将主攻击的《灯典》给了长明轩,将主魂力修炼的《魂典》给了绮魂巅,并警告两派不得互通有无,否则必将遭致灭门之灾。 头三千多年,因着灯祖还逗留在人间界,两派门人都恪守门规,没有任何逾越。而灯祖飞升之后,知晓两派渊源的人也紧随着灯祖的脚步飞升去了仙界,剩下了解真相的也不过就是两派掌门和几名亲信,到了杜贺这一代,也只有杜贺、秦或与夏之初三兄弟知晓,因此对于两本秘籍先后失窃,秦或觉得很奇怪。 如果说当真是乙玄与官钰辰勾结所为,那这两人又是从何得知《灯典》与《魂典》的秘密? 杜贺在秦或的话语之中闭上了眼睛,脸上分明有不忍之色,却依旧不松口:“我知道,就这样吧!给那孩子一次机会,后果我来承担。” “我只怕你承担不起!”秦或终于有些气急败坏:“不单单是你承担不起,是我们整个长明轩都承担不起!神诀岂是凡人可以修炼的?!不管是还是魂力都不可能承受!就算我们如今已是半仙之体,依旧承受不住神诀的巨大威力,否则当年灯祖何至于将神诀一分为二变成两本仙诀?你既然舍不得那个孩子,又何至于将他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杜贺的手终于颤抖了两下,他骤然睁开双眼,眼眸之中寒芒尽显。 他何尝不知道《灯典》与《魂典》合二为一的危害,只是有些路既然那个孩子自己选择了,那他也就只能让官钰辰自行承担后果。他终究是不忍对官钰辰下手,那边让那个孩子去承受灯祖的神罚吧! ------------ 第270章 灯典、魂典 人这一生总会犯错,尤其是有些人有些事情明知是错却依旧会去做。既然选择了犯错便接受相应的惩罚,谁也不能例外。不是么? 他自认对官钰辰用心不比对杜子昂少,可是这个孩子却频频让他失望。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本心都失去了,别人为他再做什么都不过是枉然。修仙之人讲求的心定,心不定,最终只能害人害己。 他只会给官钰辰三次机会,如今已是第二次,若再有下回,即便是灯祖不出手,他也定会亲手将这个孩子了断! 现在,他还是想给这个孩子一次回头的机会,也是最后一次,就当作是他当年对他们母子二人的亏欠。 “大师兄!”秦或还想继续劝说,但见杜贺那般坚毅的眼神便明白已是多说无益,他最终只能轻叹一声,道:“慧儿那边我已嘱咐她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乙玄那儿我会让人时刻盯着动静,至于他的那些徒弟,是现在便抓起来审讯还是暗中调查?” 杜贺道:“你看着办。只一点,一旦动手,不得有漏网之鱼。” 秦或点点头,道:“我先走了。”说着又深深看了杜贺一眼,方才往外走去。 杜贺瞧着秦或挺拔的背影,忽而开口到:“子昂他……最近可好?” 秦或身形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他很好。他们都很好。” 杜贺眼眸中有些黯然,趁着花白的须发仿佛又苍老了几分。他弱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就在秦或以为他不打算再说什么于是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他又开口道:“让慧儿去接他回来吧……有些事情,我一开始做了选择便再也不能反悔。我不能做,慧儿可以。” 秦或的下巴轻轻扬起,双手因为心绪的波动而紧握成拳。他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有些事情其实根本便不必问。 天下若当真有不爱孩子的父亲,那这个父亲便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秦或知道杜贺当年隐忍得很深,因为他是长明轩主,因为杜子昂所犯的错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他们相信杜子昂无辜被人陷害,他们在当时却也找不出为其洗刷冤屈的方法。而最能将杜子昂带回长明轩的封姿竟然也赌气出走,让他们连最后的一线希望都失去了。 杜贺一夜白头,不是白在杜子昂离开之时,而是白在希望破灭之后。 如今,他们终于等来了另外一个希望——潘慧。他们做不了的事情便只有交由这个孩子去完成了。他们希望她能完成,也相信她能完成,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丫头对杜子昂的感情不必他们任何一个人浅。 “我先回去了。”秦或知道,杜贺并非让他去通知潘慧该怎么做,而是在对潘慧表明立场和态度,让潘慧明白杜贺作为轩主在当年的事情上无能为力,但作为一个父亲,即便是无能为力也希望孩子能回到身边。 秦或回到天景峰的时候,天色已暗。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给杜子昂去一个消息,将口技之事告诉杜子昂,并将潘慧推断出来的事情一并告知,嘱咐其多加小心。 推断得越多,他便越觉得官钰辰此次下山目的不单纯。若官钰辰果真与《灯典》、《魂典》失窃有关,那其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逃避潘慧,甚至很有可能是去找寻一个隐秘之处暗中修炼,毕竟呆在长明轩内修炼,总归会有被人发现的一天。官钰辰如今修为尚浅,一旦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才会选择下山。 纸鹤很快便带着点点荧光消失在夜色之中。 杜子昂收到这只纸鹤的时候刚好从入定中退出,见二师叔的纸鹤这么快便带来的回信,心中颇有几分意外。 往日里他们二人之间一年才通信最多两三次,基本也就是报个平安,然后便是潘慧的一些近况。像今天这般回信如此迅速是绝无仅有,杜子昂在意外的同时也不免心头沉了沉。 看来应该是一件大事! 信纸展开来,杜子昂眉心也随即深深蹙起。待全部看完后,他双眉之间已经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上了一分笑容,不过极其冷峻。 他料到是大事,却是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大的事情。他千算万算,竟从来没有算到那个人的头上。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个人算是很不错了,而且那个人自幼便喜欢黏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杜子昂冷笑了片刻,将心智收回袖中,又掏出另外一只纸鹤,在上面随意写了一句话便将纸鹤放飞了出去。 他忍辱偷生了十六年,为的便是查出当年的真相,为自己洗刷冤屈,不惜动用洗髓丹将自身修为全部压制让自己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废人一般。他每年真正修炼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而且从来都是偷偷摸摸修炼,除了为他炼制洗髓丹的杜若和一直跟随在杜若身边的谢随心,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早已恢复了修为,甚至于已经达到了地仙小成的境界,就连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官菲儿也不知道。 他要回去,不仅仅是回去! 他要将真相彻底揭露了再回去,他要让那些算计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从来不相信官菲儿是无辜的,他将官菲儿带在身边也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的找出破绽。 一个女人,一个成为了牺牲品的女人,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也最容易倒戈相向,为他所用。 他麻痹了官菲儿十六年,如今终于到了快要揭穿谜底的时候,他却没有想到二师叔会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惊天之谜。 果然,他当年还是识人不明才会被人算计陷害了。不过他已经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终于轮到他来讨债的时刻了,待他在这谷底的剑罡之中练就地仙大成便是他正式回去的时候! 纸鹤穿过大峡谷的剑罡与瘴气飞向了长明轩,飞入了无渊殿内一个不起眼的房间。 房间中的那个人忽然睁开双眼,四下看了看方才接住纸鹤,展开来看了看上面的留言,而后直接将纸鹤毁了去。 那人低声轻喃着:“口技之人么?知道了。” ------------ 第271章 灯典、魂典(三) 潘慧从天景峰离开后便径直去了后山禁地。 方猇亭依旧守在禁地外,见她来了便立马迎了上去,道:“三师叔刚离开,不过封清师弟还在里面。” 潘慧点头,抿唇笑了笑,道:“好。辛苦了。” 方猇亭亲自打开禁地大门将潘慧送了进去,又亲手将门关上。 潘慧回过身去看了看缓缓合上的大门,对逐渐消失在大门后面的方猇亭露出了一个恬淡的笑容。 自从任蓉死后,潘慧便一直觉得方猇亭对自己好像亲近了不少。她虽然没有明着去问,但直觉告诉她,方猇亭绝对不会是因为任蓉的关系才这样,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不过既然方猇亭能被二师叔看中,那自然便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会太过防备什么。 说起来,师父与二师叔看人一向很准,为何会单单遗漏掉一个官钰辰,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乙玄师叔的异样,他们都察觉了出来,却丝毫未曾怀疑到官钰辰身上,这应该不仅仅是信任的缘故吧!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不了解的关键么? 走过那条不长的通道,潘慧首先看到的不是封清而是沐瑎飘飞过来的影子,看着沐瑎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模样,她不觉莞尔一笑,心头的沉重也随即消失了一些。 稚嫩的童音再次在她脑中响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告诉你哦!你那位三师叔的修为已经达到天仙之境啦,绝对和那条冰螭不相上下。你什么时候也能练到天仙呀?你练到天仙了我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这样下次再遇到那条冰螭我就能好好教训教训她而不是只被它追着跑了!” 潘慧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原来自己的修为会压制了沐瑎的能力,但是听沐瑎话中的意思,莫非恢复了最强威力的沐瑎竟然会比敖晴还要厉害几分?这条灵脉究竟是哪里来了?哪位老者究竟是谁?怎么能够收复一条天仙之力的灵脉! 她随即问道:“沐瑎,当初将你变成火种的那个老者是谁?” “哪个老者?”沐瑎歪了歪灯体,嗓音之中透出不解。 潘慧道:“就是当初在微山将你送给我的那位老者。” “不知道。”沐瑎干净利落地回了一句,并解释道:“我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才有了记忆的,但是我只记得我叫什么,记得我有多厉害,其他的便什么都不记得。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老者,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它从一开始还并没有记起这么多,只是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至于能力和自身从前的境界,还是在吞噬了困阵之后才慢慢想起来了。 潘慧原本还在怀疑那位老者到底是长明轩哪位先祖,如今听沐瑎这么一说便知道没戏了。不过那位老者既然已经修成天灯,应该不仅仅是天仙的修为才对。按照“天地长明”功法的层次来算,至少应该到达真仙之境才对。但是六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不是早在一千六百年前便被神界封闭了么?那位老者又是如何来到人间界的?还是说,当真如那位老者所说,他其实只是俯身在别人身上而已? 想了片刻潘慧便摇了摇头不再去考虑这个问题,反正等日后她飞升仙界自然便能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那个人既然把沐瑎送给她,想来也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至少现在她没有发现沐瑎有任何异常,一直很乖巧听话,并且还有一点小调皮,完全就像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弟弟。不过她倒是很奇怪沐瑎为何会对敖晴念念不忘,竟然会想着要教训敖晴一顿,看来上一次的争斗让沐瑎很是耿耿于怀啊! 潘慧笑了笑,道:“好了,我会加快修炼的,不会让你的能力一直被压制的。” “好耶!”沐瑎开心地欢呼一声,又飞了出去,在禁地上空不住地绕圈圈。 潘慧只是含笑看着它,快步走到寒池旁边,蹲下身来。 封清此时依旧被封在寒池之中,也不知道夏之初用了什么方法,倒是让他保持着灵台清明,魂魄也没有丝毫被冰冻受伤的痕迹。从潘慧进入禁地起,封清就感觉到了,只不过见她与那盏长明灯之间好像在交流着什么,便没有出声。这会儿见潘慧走了过来,他便扯出了一个笑容,叫了一声“师姐”。 “感觉怎样?我听猇亭说三师叔刚刚才走,是三阴绝脉已经没有问题了么?”潘慧眼神之中尽是关切。 封清心头一暖,摇头道:“他只是将我的经脉全部封闭了,不仅仅是奇经八脉,连十二正经也一并封闭了。如今我是不能这个寒池了,否则一定会气血不畅立马毙命。” 潘慧心头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封清的状况会如此严重。她自然不会怀疑夏之初想要至封清于死地,夏师叔这番将封清的经脉全部闭塞只有一个原因——封清已经命在旦夕,必须将他冰封住才行! 看着封清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潘慧眼眶有些发热,嘴角却扬起了一个笑容,道:“既然如今三师叔不在,我们便来聊点和他有关的事情,怎样?” 她不知道是不是封氏子孙骨子中都是一样不羁,当初大师兄经脉俱断之时也是对她笑得十分温和宠溺,如今封清在明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面带笑容,眼神之中毫无怨恨和不甘。究竟是怎样的血脉才让他们即便是性情不同却带着相同的气度,潘慧忽而有些好奇灯祖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封清挑眉一笑,问道:“师姐想聊点什么?我对他可是完全不了解。” 潘慧道:“那我们就来聊一点你了解的东西。比如——你打算何时认祖归宗?” 封清的笑容在一瞬间僵住,而后很快继续笑了起来,比一开始更为灿烂,也更加的……空洞。 他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不是已经认祖归宗了么?我都带着娘亲的骨灰回到长明轩了,难道还不是认祖归宗么?” 潘慧收敛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封清嘴角一咧,道:“师姐,我姓封。” ------------ 第272章 只能姓封(一) 他姓封,所以他便只能姓封。 从一开始他还想着能够认祖归宗,但先前夏之初的一句话让他重新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夏之初对他说:“你姓封。”只是平平淡淡的三个字,用着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却让封清恍如当头棒喝,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了,他姓封,从一开始母亲给他这个姓氏便是要让他作为封氏子孙存在于这个世间。长明轩执灯长老多了一个儿子并不是什么大事,但长明轩多了一个灯祖嫡传子嗣便是顶天的大事,这是在昭示着封氏血脉的延续,这是在告诉那些人,即便杜子昂不在了,轩主的位置也轮不到他们觊觎! 封清从最初的担心夏之初不会认他到现在的不愿意相认,脑中也不过是电光火石的转变。 他明白,这个父亲他认或者不认,都是他的父亲,但他一旦认了就必须更改姓氏。在长明轩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姓氏比“封”更有威慑力,而他身上肩负着的不仅仅是母亲的希望,还有整个长明轩的希望。 若是他没有回来,那么下一任轩主的人选将成为一个饱受争议的话题,谁都可以去争取,包括十六年前在暗中陷害了杜子昂的那些人。而他作为封氏子孙回到了长明轩便让那些人再也没有争夺的借口,因为他们没有这份血脉!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做封清!只能做封氏的孩子! 潘慧意味深长地看了封清一眼,道:“你昨日在官钰辰面前承认了又是为何?” 封清嘻嘻一笑,道:“我那不过是瞧他不顺眼,挤兑他一下罢了。谁让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肚子不知道在打些什么坏主意呢!” 潘慧眉心一蹙,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封清续道:“师姐,我饿了。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没吃过呢!” 潘慧不由多看了少年两眼,见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便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摇头道:“想吃什么?” 封清双眼一亮,道:“我想吃烤野兔!” “烤野兔?!”潘慧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嫌弃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烤野兔了,就是粗茶淡饭也不能吃,吃下去绝对会立马呕血。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喝点稀粥吧!我这就叫人给你弄去。” 封清立马垮了脸,哭丧道:“既然只能喝稀粥,那你干嘛要问我想吃什么呀!” “逗你玩儿的!”潘慧微微偏了一下头,嘴角噙着笑意,却回答得一本正经。 封清一时语塞,只能对着潘慧干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瞧着他这副模样,潘慧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心情也随之好了一点。 谁让这小子竟然敢不说实话!什么挤兑一下官钰辰……当她是三岁小孩子那么好糊弄么?!分明是和夏师叔之间有了什么问题才会突然改变主意,却还插科打诨地什么都不肯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潘慧拍拍手掌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好好呆着吧!我去给你弄吃的。不过你刚才是说饿了对吧……那一会儿我带来的吃食,你必须给我全!部!吃!完!” 封清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难看了几分,带他想要抗争一下的时候发现潘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禁地之内只有那盏长明灯还在呼啦啦的到处闲逛着。 走入通道之后的潘慧却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在看到门口那人时狠狠顿住了脚步。 通道的尽头,大门依旧紧闭着,但有一个人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后,托盘之上摆着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见到潘慧过来,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将托盘递到潘慧面前,没有多说一句话。 潘慧不知道夏之初是什么时候进来,毕竟以夏之初的修为,她和封清都不可能发现对方的踪迹。她现在只是在担心方才自己与封清的对方,夏师叔到底听去了多少。瞧着夏师叔那不变的寒冰脸,潘慧心头第一次有些打鼓。 这到底是全部听到了?还是听去了一部分?还是什么都没听见呢? 潘慧这边半晌没有动静,夏之初便也依旧单手端着托盘,纹丝不动。直到潘慧回过神来将托盘接了过去,他才转身往禁地大门走去。 潘慧忐忑了许久,方才轻声唤道:“夏师叔?” 夏之初的身形顿了一顿,第一次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他只能姓封!”说完便再也不做停留,打开大门径直离开了。 看着禁地大门缓缓将夏之初的背影掩盖,潘慧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他们父子已经商量好的了,亏她还在担心是不是封清那小子又闹别扭了!真是的,父亲不爱说话,儿子又喜欢打马虎眼,这其实是一对活宝吧! 见到潘慧去而复返的绯色身影,封清诧异道:“咦?这么快!你不会是从哪里给我弄来的剩饭剩菜吧!我现在可是重伤患者,你不可以虐待我的!” 潘慧将托盘重重搁在寒池边上,没好气道:“对,我是给你弄来的剩饭剩菜,而且还是昨天的。现在厨房早就关门,你可以选着吃或者饿着!” 她是真的被封清给气乐了。这孩子回来长明轩两年,渐渐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后,本性顷刻间暴露无遗,那口无遮拦的功力实在是和他娘有得一拼,当真不愧是母子。潘慧自认自己没有夏师叔那么好的定力,熟视无睹是做不到,但反唇相讥总还是可以的。 封清听了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潘慧绝对是在逗他玩的,但是瞧着师姐那副“爱信不信”的神情,他心中又不免有些起疑,无奈自己现在身处寒池之中动弹不得,而托盘被摆放在寒池旁边,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瞧不清上面的东西,只能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讨好道:“师姐最好了!师姐绝对不会虐待封清的!” 潘慧两手一摊,干脆盘腿在寒池边上坐下,斜着眼睛看他,口中继续损道:“我一点也不好,我最喜欢虐待重病伤患了,尤其是喜欢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们吃,能直接吃得他们上吐下泻、呕血而亡就最好了。” ------------ 第273章 只能姓封(二) 封清此时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地瞧着托盘中那些完全看不清楚的东西,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谄媚道:“师姐……师姐是这个世上对封清最好的人了。” 潘慧淡淡瞥了他一眼,冷道:“你这是把你娘亲给忘了么?” “除了娘亲!”封清立马改口,态度非常端正自觉,语气十分诚恳真切。 潘慧瞧着他被封在寒冰中却努力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站起身来端着托盘走了进去。才走出一步,她便又蹙起眉头退了回去。 封清刚弄出开心的表情顿时被弄得个一头雾水,不明白潘师姐这是又怎么了。 先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清粥已经在进入寒池后被瞬间冻结成了一块冰,此时冒出来的不早是热气而是丝丝寒气,潘慧看了看冰粥再敲了一眼封清,有点琢磨不透三师叔的用意。 按理说夏之初不会不清楚寒池的威力,怎么就这样把封清冰冻在那么远的地方?莫非他就是打着让封清吃冰粥的主意?! 潘慧将视线从托盘移到封清身上,接触到对方询问的目光,随即顿了顿,说道:“粥已经结成冰了,你还要吃么?” 诶…… 封清明显愣住了,却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他现在若非有夏之初的真气护体早就扛不住寒池的威力了,那一碗普普通通的清粥理所当然会在寒池中变成冰块。可是这样的话,他要怎么吃啊! 潘慧端着托盘走到封清面前蹲下,让他可以清楚看到托盘上那碗冰粥和几盘已经冻结成冰的小菜,一脸的爱莫能助。她现在甚至都要怀疑夏师叔是不是故意让封清吃冰的,否则以夏师叔的修为绝对可以用真气将碗碟全部护住才是。 封清伸手抓起筷子不死心地戳了戳面前碗碟内的东西,确定已经全部变成了结实的冰块,不由得哭丧了脸,扁嘴道:“师姐,你不会是想让我把这几块冰疙瘩吃下去吧?这么大块的冰疙瘩……我牙口可不好。” 潘慧抬手便是一个爆栗敲在他脑门上,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三师叔给我的,我还以为他应该用真气护住了才对的。” 封清原本还咧着的嘴角刹那间恢复了原样,他看着潘慧认真问道:“你说这是老头子给你的?” “嗯。”潘慧点头,忽而有些好奇这父子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感觉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 封清低头看着托盘上的东西,就在潘慧探究的目光下,十分干脆地将一叠已经结成冰块的小菜倒入了嘴里,嚼得“咯嘣”直响。 潘慧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只愣愣地盯着面无表情吃着冰块的封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提到夏师叔,封清就会突然有种壮士断腕、慷慨赴死的气概,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吧! 封清就这样在潘慧的注视下“咯嘣咯嘣”地嚼碎了几碟子菜下肚,就在他端起碗准备将冰粥撬出来吃掉的时候,潘慧终于被寒气催得抖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瞧见封清的举动,立马吓得伸手拦住,惊悚地叫道:“等……等、等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吃冰啊!”封清回答得甚是理所当然,就好像自己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潘慧眨了一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孩子的表情,不由再次强调:“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封清木讷地点点头,道:“知道啊。” “知道你还吃!”潘慧大叫一声,伸手将冰粥夺下,喝道:“你现在经脉全部被封闭,怎么能受得了寒冰之气的侵袭,你这是想马上死掉是吧!” 封清笑了笑,道:“师姐,老头子不会害我的。他让我吃冰绝对有他的用意。” 潘慧愣立当场,连封清趁机将冰粥拿了回去都没有发觉。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三师叔知道她的功力绝对抵抗不了寒池的寒气却没有提前用真气将饭菜护住,就算打算让封清直接吃冰的。但是,封清如今修为尚浅,怎么可能抵抗得住内外夹击的寒气?! 封清趁着潘慧愣神的功夫已经将冰粥撬出来嚼碎吞下了肚子,这会儿是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做透心凉!从前每次去北极冰原的时候,娘亲都会用真气将他保护住,他从没有切身体会过冰天雪地的寒冷,就算是如今身处禁地之内,也依旧有夏之初的真气护体,他只是感觉到身体麻木却没有刺骨的感觉,直到吃下了那几块冰疙瘩…… 他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张嘴呼出了一口白雾,只觉得现在身体已经不仅仅是麻木了,连血液都好像停止了流动一般,冷得恨不得立马睡死过去才好。但他知道,他现在还不能睡,一旦睡了就真的要醒不过来了。 夏之初跟他说要用最残酷的方法一次性打通他的奇经八脉,并且在打通的同时让他的身体彻底吸收掉娘亲传给他的修为。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夏之初所说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但总归是不会害他的才对,不然将他体内封存的修为散去岂不是更好? 封清昏昏沉沉之间只觉得有一股细细的暖流从丹田之内缓缓流出,先是游走于督脉并进入任脉,再由生死窍提至气穴处分开至背后两侧上升至两肩窝,而后由两肩窝分开双行走两臂外侧阳维脉过两手中指至两手劳宫穴。之后从劳宫穴走两臂内侧阴维脉到胸前稍上处停留。 停留片刻后双下至带脉沿气穴归并一处回到会阴穴,再有会阴穴直上走冲脉上升于心下一寸二分的绛宫穴稍停,并由绛宫下降至生死窍分开双走两腿外侧阳跷脉至涌泉穴,而后从两涌泉上升走两腿内侧阴跷脉至会阴穴合并升至气穴停留,最后由气穴下降至生死窍定住。 这一路游走下来,封清只觉得全身暖洋洋的,原先寒冷麻木的感觉也随着真气的游走而逐渐消失,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感觉到所有闭塞的经脉全部打通了,就连先前被夏之初一并封住的十二正经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打通,现在除了不能使用真气之外,一切恢复如初! ------------ 第274章 只能姓封(三) 封清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见先前盘桓在掌心之中的青灰之气已然消失不见,不由欣喜地叫道:“师姐!你快来看看我的经脉!我好像好了!” 潘慧先前见他好似入定了一般,便一直守在旁边也没有去打扰他,这会儿听到他的话立马蹲下身来扣住少年右手,细细查探起他的经脉来。 这一探之下,潘慧瞬间喜上眉梢,却又怕自己出错,换了封清的左手和颈项都探了一遍,方才开心道:“你真的好了!而且经脉全部被打通了,先前封姿师叔留在你体内的真气也已经全部融入你的经脉之中,没有任何爆体和反噬的迹象!” 她虽说不清楚三师叔和封清二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封清此时身体全部好了是事实,修为全部被吸收了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封清因着三阴绝脉的缘故,如今身体还属纯阴。任何纯阴纯阳的男女在修炼上从来都是事半功倍,如此看来日后封清的修仙之路该是比其他人要畅通得多了。 封清却是被潘慧最后的那句话镇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刚才的一瞬间将娘亲留下来的修为全部吸收了!震惊的同时也不得不对夏之初感到钦佩。 看来老头子在修行上当真有一套,也不枉得到一个武痴的称号。 潘慧拍了一下封清的后脑勺,道:“现在可以告诉师姐,你和三师叔到底是怎么做的了吧?” 封清乐呵呵地挠挠头,憨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老头子说必须把我直接逼入死境,然后让娘亲留下来的修为主动来救我。他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潘慧瞧着封清那张笑脸,忽而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语来形容。 古来练功也好,布阵也罢,借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说法,但真正有勇气用到自己身上的人为数不多,且基本都是已经被迫入死地之中而不得不这么做。如今在分明还有其他转机的时候,这两人竟然选择了最危险的做法,而且十分的淡定和从容,这……其实长明轩的疯子从来就不是封姿师叔,而是夏师叔吧! 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小疯子! 潘慧默了默,决定不再询问关于封清治病疗伤的事情,还是去问问三师叔这孩子什么时候能离开寒池比较好。她还是有些担心封清这样被冰冻在寒池之中会冻伤了魂魄。 她拍拍手站起身来,道:“我去问问你什么时候能离开。反正你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还是早点出来吧!” “他还不能出来。”秦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潘慧回过头去,就看到二师叔急匆匆地走来,鞋底还分明带着几片落叶。 显然是瞧见了潘慧眼神中的疑惑,秦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解释着什么:“你三师叔下山找药材去了,让我过来帮忙瞧瞧。这家伙自己不爱说话,什么心思都闷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有几个人能猜到他的好意?封清现在还不能出来。他虽说已经吸收了封姿留下来的修为,但境界并不稳固,还是继续待在这个寒冰池内比较好。在这里他不能动用修为,但并不妨碍真气自行运转修复他的经脉,大约再待上一个半月的样子才能出来。不过你不用担心,以后的三餐我会亲自送来,不会再让你吃冰块。” 最后一句话,秦或是对着封清说的,少年也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让他一天三顿吃冰块,而且还是连吃一个半月,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离开寒池了,不到一个半月他就会变成冰块和寒池融为一体了。 一个半月…… 潘慧琢磨着她要不要这一个半月也呆在禁地里算了,正好一面看顾着封清,一面在一旁借助寒池的寒气练功,也好将人仙之境稳固一下。 说起来她这个师姐也的确是不称职,分明答应了封姿师叔要好好照顾封清六年,可是头两年她就一直在闭关,如今出关了在三阴绝脉的事情上她也没帮上什么忙,实在是有违封姿师叔的嘱托。 潘慧暗自点点头,打定了主意便开口道:“二师叔,我会留下来陪他的。你还是安心去接管赏罚堂的事情吧!” 秦或也不推迟,道:“也好。你就留在这里看着他吧,有什么问题让人去叫我一声便是。不过这一日三餐还是亲自送来比较好,我既然答应了他爹照顾他,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嘛!不然等老夏回来了,喝……你知道,我可是打不过他的。” 潘慧瞧着二师叔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不觉哑然失笑,心中很是羡慕二师叔与三师叔之间的感情。二师叔平日里瞧起来好似与每位长老之间的关系都不错,但能让他这么毫无顾忌去损的似乎只有三师叔一人。越是亲近的人,说话的时候才会越发无所顾忌吧! 封清的声音插了进来:“师姐,你不用下山去接我表哥回来么?你不是和他之间有约定的么?如今你都已经成为玉娘了……” 潘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大师兄的魂牌在我这里,他一旦出事了我会立马感应到。而且,我总觉得他好像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所以,我不是太担心呢!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封姿师叔把你交给我,我怎么能够在你没有痊愈的时候离开?那样岂不是太对不起她送给我的灯祖传承印记!” 秦或讶异道:“封姿把印记给你了?” “嗯。”潘慧点头。若是没有传承印记,她哪能成为玉娘啊! 见潘慧好似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秦或忽而笑了起来。 他原本还在奇怪潘慧怎么会成为玉娘,毕竟他是知道灯祖传承印记这回事的。他还以为封姿死后长明轩便再也不需要传承便可以出现玉娘了,原来是封姿在死前已经将印记交给了潘慧。看来封姿这是直接将潘慧当成了封家的儿媳妇来看待,不然岂会将封氏一脉的印记交给她。 不过……看样子封姿并没有将这个目的告诉潘慧,显然潘慧还是处在懵懂的状态。 思虑至此,秦或笑容之中多了一点奸诈——他觉得他很有必要去催促一下杜子昂了:你看你姨母已经将聘礼都给你下好了,你还不快点把媳妇娶过门?! ------------ 第275章 秋风扫落叶(一) 戊戌年八月初三,秋分。 宋国皇城的天在这一日好像有了一点变化。 多日未曾上朝的皇帝突然宣布对周国动兵,并且决定御驾亲征,由太子监国。 当朝太傅、萧贵妃之父萧天左苦心劝诫,被皇帝当堂罢免职位。原太子太师唐方玉升任太傅,辅佐太子监国。 萧贵妃在东暖阁外哭跪了大半日,依旧未能面见圣颜,最后哭晕了过去。皇帝命太医好生照料,并送去金银珠宝一盒,要贵妃好生养病,人却并未出现。 此时的宋国皇帝赵炀正在无尘公主的溧安宫内陪着刑巧茵。赵姤在讨了赏赐之后早已回了自己的房间,两下二人独处。 刑巧茵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颗赵炀一大早便命人送来夜明珠。 这珠子是极品,晶莹剔透,圆润光泽,只可惜送的人让她觉得恶心,也不免觉得这珠子污浊不清。 她把玩了片刻便扬手将夜明珠抛回了一旁的首饰盒中。盒子内满是近一个月来赵炀赏赐的各种金银配饰珠宝玩物,可没有一样能入她的眼,委实不过是送东西的那个人不入眼罢了。 “怎么了?不喜欢?”赵炀见她一脸蔫蔫的模样,便凑了过来将人搂在怀里一同挤在贵妃榻上。 刑巧茵嫌弃地推推他,完全将自己的厌弃直接摆在了脸上:“走开些!挤着奴家了。” 赵炀闻言却是将人搂得更紧了,讨好地笑道:“朕过几日便要御驾亲征了,爱妃这几日好好陪陪朕,可好?” “别!”刑巧茵猛然坐起身来,冷笑道:“皇上还是别叫奴家爱妃的好,这没名没分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怎样在背地里编排奴家。” “原来美人担心的是名分,朕明日便叫内务府给美人挑选封号。”赵炀笑得一把胡子乱颤,半拉半拽地又把人揽入怀中,自顾自说道:“容朕想想给你个什么位分好?朕答应过太子和公主绝不再册立皇后,这中宫之位自然是给不给你,而如今三位夫人皆无大错,再排下去便只有九嫔之中还缺了两位。不然美人便先委屈些,暂居昭容可好?” 刑巧茵冷冷一笑,道:“皇上也别费那个神为奴家择什么位分了,奴家只怕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命!今日萧贵妃的遭遇,奴家可是生生瞧在眼里的。她身为三夫人之首都能被皇上轻慢,一个小小的昭容哪里能保得住奴家?如今奴家没名没分的倒也轻松自在,来日皇上厌弃了奴家,把奴家打发出宫便是。若是得了位分当了皇上的嫔妃,那还不得生死全部依附着皇上,就有如一只笼中之鸟,再无半点开心了。” 赵炀眸色一沉,心中已有不悦,又碍于刑巧茵身后的火魔宫不能得罪,便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哄道:“美人与她们自然是不同的,岂可相提并论。朕对美人可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真心?!刨出来看看才知道这心究竟是真是假!”刑巧茵撇撇嘴,完全不去在意赵炀听到这句话后的脸色。她依旧是一脸蔫蔫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说道:“皇上也别来哄奴家了,您再哄,奴家也是不会信的。奴家只问皇上一句,可是当真要御驾亲征?” “朕乃天子,自当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岂可作假!”赵炀虎目圆瞪,不怒自威,又随即轻笑道:“美人可是担心朕的安危?” 刑巧茵偏过头去再次撇撇嘴,被赵炀抱得很是不舒服,便干脆挣扎着站起身来往一旁的梳妆台走去,边走边道:“皇上却说宝刀未老,但战场之上终究是刀剑无眼,况且皇上如此体恤将士,凡事都喜欢身先士卒。若您一个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先且不说那些将士们可还能不能保得住脑袋,整个大宋都会岌岌可危。更何况如今太子年幼,保不定便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着您不在朝堂之上谋朝篡位,皇上这不是拿大宋的江山当儿戏么?” 她在梳妆台前缓缓坐下,将束发的素银珍珠百花簪取下,任由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将颈项遮住,纤纤素手宛若无骨般轻柔地执起象牙梳,慢条斯理地梳理起漆黑如墨的长发。 赵炀原本阴郁的脸色在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下好转了起来,又见着她这副模样当即心中一阵饥渴,急不可耐地上前从背面将人抱住,道:“美人如此心思,朕此生足矣!” 刑巧茵心中冷笑,暗忖道:那你就快去死吧! 虽说如此,她依旧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地笑了笑,道:“奴家身边有一高手,名叫盖聂,是兄长派来保护奴家的。如今奴家身处宫中,自然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便让他随着皇上一同出征吧!有他在皇上身边,奴家也安心一些。皇上,您瞧着可好?” 刑巧茵说着便微微噘起嘴来,分明不过是一个讨好的眼神,在赵炀眼中却变得媚态十足。皇帝眸色微沉,心中又开始有如猫爪在挠。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床榻走去,惹来刑巧茵柳眉倒竖地轻喝道:“干嘛呢!大白天的!” 赵炀将人放下后便不管不顾地凑了上去,口中应道:“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 “盖聂。”如今入秋不久,衣裳穿得本就不多,只说话的功夫刑巧茵便半推半就着让对方将自己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却在老皇帝扑过来时眼疾手快地扯了薄被将自己裹住。 “顽皮!”赵炀倒也不恼,轻笑一声把被子掀开便将人抱入了怀中:“你说的那个盖聂,让他跟在朕身边便是。美人这般关心朕,朕岂能抚了美人的心意。” 刑巧茵嘴角一弯,媚眼如丝,笑意盈盈。她斜眼瞧见角落暗处的那两个女子投来询问的目光,便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今日不需要她们当替身。 她要让赵炀应了她的话,自然要亲自上阵。反正她也有大半个月没和男人欢好了,如今体内的火毒急需寻找一个人排泄,这老皇帝也是男人,只不过是一个她讨厌的男人罢了。 今日之后大概赵炀也没有机会再碰她了,谁知道他能不能从战场上回来?今天就当是她给他送终了! ------------ 第276章 秋风扫落叶(二) 刑巧茵忍住满腹的恶心,巧笑嫣然道:“皇上此次出征可会带上御林军?” 赵炀抬手将发间的簪子拔了,将刑巧茵的小手抓住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道:“美人帮朕揉揉,这早朝下来便头疼得紧。御林军是朕的护卫,自然是要带上的。朕御驾亲征在外,总得有随身亲卫吧!” 刑巧茵顺从地用指尖轻柔地抵住对方太阳穴,一下一下慢慢揉着,虽说心底很想直接将真气灌入赵炀脑中,但她又实在不愿意让自己身上沾染这个老皇帝的污血,便只能一直隐忍着内心的杀意,笑得越发柔媚起来。 赵炀看得心中一阵发痒,忍不住将手往刑巧茵身前探去,被刑巧茵抬手拍开。 她嗔怪地瞟了赵炀一眼,也不给他继续揉太阳穴了,而是侧过身去窝进对方怀中,左手轻轻在赵炀胸膛上划着圈:“皇上若是将御林军全部带走了,一旦宫中生变可怎么是好?奴家身为火魔宫大小姐,自然是没有人可以伤得到,可皇上便放心得下无尘公主么?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自保?” 刑巧茵原本想说的是太子,而她真正担心却也是太子,并非是喜欢,而是……亏欠。反正迟早要亏欠,便先对他好一点,这样也算是有所补偿了。 话到嘴边,她却说的是赵姤。只因她的直觉告诉她,自从她来了之后,赵炀便一直很戒备太子,尤其是每次的晚膳都不再叫太子前来作陪,即便是太子每日早晚的例行请安都被赵炀免去了。刑巧茵觉得,这是赵炀有意让她避开太子,不愿意他们二人相见。 原来再位高权重的人也有害怕衰老的一日,赵炀是皇帝,也是一个凡人,自然会害怕身边的女人瞧上了其他年轻力壮的男人,于是连儿子都戒备上了。 刑巧茵无意去验证自己的猜测,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完成刑真如交给她的任务罢了,还是莫要旁生枝节的好。赵炀对这唯一的女儿倒是极好的,她此刻提到无尘公主也能让赵炀心软几分。 而正如她预料的一样,赵炀在听了她的话后愣了片刻方才说道:“是朕考虑不周,没有顾忌到宫中。这样好了,朕留下一半御林军镇守宫闱,另外一半跟着朕出征。” 六年前四王爷逼宫之事让他直到如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那次幸好有刑真如提前筹谋才保住了他的皇位,也正是那次之后他便再难相信任何人,就连太子身边的侍卫也被他有意削弱了一些。他此次御驾亲征正是打算将军权收回自己手中,只有保证朝臣手中的武力不及自己手中掌握的那般厚重,他才能安心坐在这个位置上。 刑巧茵听到赵炀松了口,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再要逼着老皇帝不带一兵一卒,只会适得其反。他们要的不过是削弱赵炀身边的守卫力量,让盖聂和唐秋陆有机可乘。反正现在人也让他带着了,兵马也给他削减了,就先这样吧!太子那边再另行打算好了。 赵炀被刑巧茵的手指挠得心中又痒又麻,当即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上。 一时间,屋内满是靡靡春意。 赵炀在通过午膳之后便离开了溧安宫回上书房去部署出征事宜。 刑巧茵偷得半日闲,自然是乐得自在,叫人将备好的热水取来供她沐浴。 她对着后股的穴位一阵按压,终于将赵炀留在她体内的东西全部排了出来,而后起身吩咐侍女将水和浴桶重新换了,这才安心地靠在浴桶内闭上眼睛小憩。 进宫月余,她是真的有些厌倦这样的日子。往常和男人虚与委蛇倒也挑的都是顺眼的,即便是那次与司空洋和陆洲,也是存着要害死那两个男人的心思,因此心中是畅快的。可如今,她每日要面对一个自己觉得恶心讨厌的男人,还要假惺惺地应付,最要紧的是,在必要的时候她还不得不牺牲自己的身子。 这个老家伙的确比刑鹫好对付,至少对她是言听计从的。但,即便刑鹫每次都在强迫她,可刑鹫每次都能让她实实在在感觉到欢愉的,只不过是这种关系让她觉得恶心,尤其是她最初的清白便是被刑鹫夺去,因此她会恨不得杀掉刑鹫! 可是赵炀……是真的不行。除了皮相,其他任何都不行,让她丝毫没有得到满足。 刑巧茵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水已经微微发凉了她才从浴桶中起身,擦拭干净,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帮她整理头发。 看着铜镜中印出的那张与自己有七分像的容貌,刑巧茵不觉心中一动,缓缓说道:“你……可愿成为皇上的妃嫔?” 侍女吓得立马跪下身去,惊恐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这一个月来,她早已见识了刑巧茵的喜怒无常,前段时间有个小丫头只是在背地里说了几句关于太子的话,便直接被刑巧茵杖毙了。如今完全没有人敢琢磨这位主子的心思,只知道千万不能惹得主子不高兴,平时能不说话便最好不说话,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刑巧茵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头低到胸前的侍女,声音甚是和缓:“起来说话。” 侍女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刑巧茵这会儿坐着,倒是将侍女的表情看得真切。见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她不由轻笑出声,眼中满是嘲弄。 她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在这些下人眼中早已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不过她倒也不在意。她原本便不喜欢在意别人的想法,再离经叛道的事情她也做了,还会怕别人的口舌和看法么? 只不过瞧见侍女的模样,刑巧茵突然便有点索然无趣。她施施然站起身来,道:“你也不必害怕,我不过是瞧着你将皇上伺候得挺好,便想让皇上给你个名分罢了。正巧皇上这次御驾亲征身旁也不能缺了人照料,你便跟着一起去了。这次伺候得好了,等你回来我便和皇上提了这件事。只一样,你记牢了,这次出去,你还是刑巧茵,别露了马脚,不然我可救不得你!” 侍女原本惊恐的脸在刑巧茵的话语下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更是露出了欣喜。 ------------ 第277章 秋风扫落叶(三) 刑巧茵嘴角一勾,心中冷笑。 果然金钱和地位是最能诱惑一个人的。这个小丫头从一开始便是卖身给了刑真如,听命于刑真如进宫来给她当替身,如今她又送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在其面前,这丫头怎么可能不珍惜呢?贫穷惯了、低贱惯了的人,一旦有机会可以往上爬,自然是会不遗余力! 刑巧茵的笑容温柔淡雅,让侍女对她的话更是相信了几分。侍女立马盈盈跪下,颤声道:“奴婢多谢主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报答主子恩典。” 刑巧茵把侍女扶起,从梳妆台的暗格中取出一张人皮面具,仔细地戴在侍女脸上,并用特别的浆糊将面具粘得牢靠,确保了边缘没有留下丝毫破绽,这才满意地笑了笑,道:“好了。这几都呆在房中不要出现,等出征之再代替我陪着皇上去。皇上虽说老当益壮,但终归日理万机,身子肯定比不得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可以要仔细照拂着。” 侍女瞧着铜镜中那张与刑巧茵差别无二的脸,不觉露出了一丝怯怯的笑容。她自入宫以来便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皇上面前,即便是顶着一张别人的脸,终归身份是不同的。 等皇上御驾亲征回来,不!等几日后皇上御驾亲征,她便可以堂堂正正地陪在皇上身边,先做一个替身,再拥有属于她的身份,一个只属于她的身份! 看到侍女眼中渐渐燃起的火焰,刑巧茵冷笑一声,道:“你先当好你的替身,别妄想着取我而代之。即便皇上发现不了,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哥哥。火魔宫大小姐可不是你可以取代的!你老老实实做好本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是……你若敢打上我的主意,我定会让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刑巧茵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眸之中的冷芒还有那阴测测的口吻让侍女瞬间明白自己伪装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个人,她只是伪装,却不能取代,因为这个人的手段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狠辣。一个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中的人,是她这种极度惜命之人的克星。 侍女哆嗦着点了点头,再也不敢痴心妄想。 刑巧茵淡淡扫了她一眼,而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出去走走。你回屋呆着吧。这几日自然有人将饭菜送到你屋子里,小心别漏了破绽让皇上发现。一旦皇上发现了,我这边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你嘛……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可就难说了……皇上的脾气,这一个月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对吧?” 侍女这会子连心都在颤抖着。她不是不明白刑巧茵的意思,正因为明白才会更加害怕,但难得的机会落在眼前,她又舍不得放弃,只能听从刑巧茵的安排。 刑巧茵在门口站定脚步,冷笑着翻了一记白眼。这个世上,她很难得会抓不住别人心中的渴望,而人一旦有了渴望便是有了弱点,有了弱点自然就能被她抓到可控制和利用的地方。如今唯一让她无法控制的便只有一个刑真如,即便是那个号称阅人无数的帝王还不照样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点难度也没有。 秋日的下午,阳光铺洒在地上,带着微微的热度,不灼热也将清凉的微风一并带来。刑巧茵信步走在御花园的石径小道上,任由清风和阳光抚摸着半湿的长发,给干燥的空气之中带去点点水汽。 自从来了皇宫后,刑巧茵便从未离开过溧安宫,一方面是赵炀每日都要来寻她,而另一方面则是她不想去面对赵炀的那群嫔妃。总归她是堂堂火魔宫大小姐,怎么能够和那些凡人相提并论?争宠之说便更是不可能,她岂会屈尊降贵去与那些女子争风吃醋。 一片半黄的梧桐叶子在秋风中打着旋儿地落在刑巧茵头上,她轻轻一顿,站住了脚步,抬手将那片叶子捡了下来握在手上。 半黄半绿的叶子像极了夭折的生命,明明还在璀璨的年华却被迫凋零。 刑巧茵眼中渐渐有了一些伤感和怨恨,持着树叶的左手不自觉地狠狠收紧,硬生生将那片叶子碾了个粉碎。 她不需要一片叶子来提醒她的遭遇!她的确摧折了堕落了,那又如何?她用她的方式来追求她所需要的一切,牺牲掉这副皮囊也未尝不可!反正早就已经被人践踏,早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那么她加以利用也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这个世上诱惑太多,而她偏偏享受的便是诱惑别人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你情我愿,相得益彰。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惊得刑巧茵心头一跳,全身瞬间紧绷了起来。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向刑真如和意料之外的太子赵常,将骤然泛起的恐慌压下,咽下一口唾沫,道:“听公主说御花园内的桂花开了,便出来看看。” “如今入秋了,别披着一头湿发出来吹冷风,当心落下头风,晚上难受。”刑真如声音温和,眼中带着莫名的柔光,让刑巧茵一阵恍然,虽说明白这不过是当着太子面在做戏,心里依旧泛起了丝丝暖意。 刑巧茵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对着赵常道了个万福:“见过太子殿下。”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是被监视着,所以半点不意外刑真如的出现,只不过是没想到刑真如会出现得这么快而已,但她却是半点也没料到赵常会和刑真如在一起。对这位太子,刑巧茵说不上是什么感情。并没有欢喜也没有厌恶,可以利用同时又觉得有些愧疚,或许是因为刑真如接下来的计划太残酷,她才会对赵常起了一点怜悯之心,毕竟这个人在她无助的时候帮过她,虽然是被她设计欺骗了。 这个世上真心待她的人太少,偶尔出现一个便让她觉得那么不真实又不忍心去破坏这一份美好。她想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亏欠便只在赵常身上了吧! ------------ 第278章 没有如果(一) 秋风之中,有人的心开始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分明是一个不过见了几次面的人,却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好似不知道哪天就悄然发芽生长,再多见几面便会无法自拔。 赵常不知道自己每次见到刑巧茵时为何都会呼吸一滞。这个女人分明已经是父皇的宠姬,即便是还没有定下名分和封号,整个皇宫中的人却都知道皇帝一个月来几乎爷爷留宿公主的溧安宫,只因溧安宫那边有一个让皇帝魂牵梦萦的尤物。 这个女人,他已经不能再想再念,哪怕当年她梨花带雨的倔强落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印记,他现在却也只能离得远远的,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牵连,而是不想她遭遇不测。 赵常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对刑巧茵的回应,而后转过看向刑真如,道:“孤还要去面见父皇,便不陪你们兄妹二人了。告辞。” 刑巧茵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地一僵,正好落在赵常眼中,让太子的呼吸停顿了一瞬。她的眼眸之中有隐忍的痛楚一闪而过,快得让赵常以为那不过是他一时的错觉。 待太子殿下定睛看时,刑巧茵已然带上了轻浅的笑意,只是将目光移开不去看他。 刑巧茵知道,她在赵常心中的形象一直定格在六年前那一夜,而她也必须将这个印象持续下去,这是她的任务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面对这个世上唯一愿意去怜悯她的男人,她突然有些不想去破坏了这难得的美好。就让这个假象一直继续下去,让她幻想一下还有人是会真心待她的。 刑真如在一旁安静看着,见刑巧茵的戏已经演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恭送殿下!” 赵常回神,漠然地看了刑真如一眼,点头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有种感觉,这兄妹二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想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融洽。至少,在刑巧茵那边表现出来更多的不是敬爱,而是害怕。 方才刑真如在后背出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刑巧茵的身体好似抖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了。这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让妹妹对自己的兄长产生畏惧之情?! 对于刑真如,赵常从直觉上便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危险。分明是火魔宫少主,完全不需要讨好他们皇室,却依旧把妹妹送进宫来,而且还是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宠姬,然后又通过他这边给刑巧茵送去两个侍女当替身。 这个人,他究竟想要干嘛? 赵常的身影渐渐远去,刑巧茵依旧目送着他离开,眉心也慢慢皱了起来。 还有多久? 这样的日子她还能享受多久? 等赵炀出征,也许她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太子了。这个唯一真心待她的人也会彻底消失了吧! 明明知道赵常对她的感情完全来自她六年前的那场算计,她私心里却还是希望这个梦幻泡影能够一直继续下去,就当做是给她残破的一生添加一缕温情也好…… 刑真如嘴角一勾,眼中笑意渐浓,却带着些许残忍:“人都已经走远了,还在看什么?” 刑巧茵一愣,回神,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于这个兄长,她现在是越来越琢磨不透。好好的仙途不走,却跑来算计尘世间的皇帝。即便他当了帝王又能如何?他们的轮回只剩下如今一世,做一世的帝王然后灰飞烟灭么? 退开了些许,刑巧茵将心定了定,问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刑真如双手抱胸,耸了耸肩膀,道:“我带他来……不过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情。” “什么?”刑巧茵眉心紧锁,直觉明白兄长的下一句话绝对是她不爱听的。 果然,刑真如笑得甚是亲和,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残酷:“别忘了,他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刑巧茵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拉出一个笑容以掩盖住内心的苦涩,双眼定定看着刑真如。这个时候她很想把目光移开,但她明白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露了怯,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更容易抓住她内心的脆弱,而她并不想让自己被人控制得死死的! “……我没有忘记,不过他比较棘手。”刑巧茵与他对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 她其实不过是贪恋难得的温柔罢了,能拖延一点时间便再拖延一点。她这一生能奢望的东西太少,能守住的东西更好,如今她并不奢望能够守住什么,她只想在失去之前多享受一点而已。 她的贪心,其实只有那么一点点。 刑真如笑容依旧,“哦?!我还以为你被他的真情感动,所以不打算对他出手了……原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筹谋……” 他眼光之中裸的讥讽,让刑巧茵不觉避开了目光。 虽说早已明白自己和他毫无可能,可她心中终究还是对刑真如抱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对自己还是有丁点别样的情感,不是鄙夷,不是厌弃,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是好的。可是…… 刑巧茵定了定神,不明白自己为何又突然多愁善感了起来,明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去在意别人的想法,为何临了却又有了一点不应该出现的期盼。果然她当初就不应该进宫来,许是因为面对着赵常才让她觉得自己其实是应该得到怜惜的,心便也不自觉的软弱了几分。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容中有些嘲弄,又有些轻狂,让刑真如双眼不觉微微眯起,眼眸之中忽明忽灭。 许是发现自己失态了,刑巧茵在笑过之后便立马收敛形容,正色道:“我总不能去主动勾引他吧!他对我的印象和赵炀不同,对付赵炀的办法用在他身上行不通。” 刑真如淡淡瞅着她,心中却有了一点小小的失望。 他一直在逼着刑巧茵为他做事,但又并不是真正在逼迫她委曲求全,他只是想看看这个丫头到底还有没有心,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当初年幼的不屈和倔强。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反抗,他绝对不再逼迫。可惜,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看见只有刑巧茵一次一次自甘堕落,每次试图激怒他的方式都是那么不堪。 ------------ 第279章 没有如果(二) 当年,如果刑巧茵来求他,哪怕是拼着与父亲决裂,与整个火魔宫为敌,他也一定会救她出火海,毕竟那是他从小便一直很疼爱的妹妹,毕竟在姑母临死前,他答应过会好好照顾这个妹妹。可是…… 他看到的只有刑巧茵放荡形骸、自甘堕落,甚至还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容忍! 实力不足而被迫为之是一回事,自愿疯癫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会因为刑巧茵曾经受过伤害便原谅她后来的举动,一个人若是放弃了自己,别人又有什么理由去解救她! 自己的选择,自己承受后果!怨不得别人。 “我倒是忘了,你在太子心目中可是一个贞洁烈女,不过是被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皇强暴了才迫不得已。你自然是得继续将这个贞洁烈女伪装下去才行。不过你这整日的呆在溧安宫内也不出来与他相见,如何让他继续将心放在你身上。怎么?莫非是这几年来经历的男人太多了,让你忘记怎么假装成贞洁烈女了?!” 刑真如的声音甚是平淡,不过还是让刑巧茵听出了其中越发浓烈的嘲讽和轻视。 对于他这种时不时的讥讽,刑巧茵已经习以为常。她随口答道:“我已经安排好了,等赵炀走了,我会去和他接触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坏了你的计划!” “我知道你不敢坏了我的计划。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你把自己的心给丢了……”刑真如双眼一眯,心头莫名地升腾起一丝怒火。他已经帮她找来了一个替身,他以为刑巧茵应该能看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丫头连逃走的想法都没有,哪怕只是搏上一搏的勇气也没有! 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必再为她考虑什么,从此以后这个妹妹于他而言便只是工具,再无其他! 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道:“不过,如果你真的将心丢给了他,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下他一条命。你是想要一个傀儡还是一个血奴?” “哼……我的心?!”刑巧茵自嘲地轻笑一声,原本应该麻木了的心却微微疼了一下。她收敛了笑容,回道:“我的心早就没了,哪里还能丢给谁?倒是你,你的心丢给谁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心痛,好像这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偏偏自刑真如口中蹦出来却总能让她莫名的难受。就好像是原本完整的一颗心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地方剐上一刀又一刀,明明已经鲜血淋漓,却还不肯停息。 刑真如身上瞬间迸发出霸冽的肃杀之气,那双妖冶的眼睛之中透出丝丝寒意,看向刑巧茵的眼神就好似在看着一个死人,连声音都森冷了几分:“现在就想死了么?没了你,我不过是要另外寻找一个听话的棋子罢了,最多再浪费了三五年。你应该知道,我的时间还很多,也许这三五年里那个老皇帝自己病死了也不一定,倒是省去我派人杀了他的功夫。而你嘛……你有两条命么?!” 刑巧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可心却在一瞬间泛起了倔强,硬生生地将脚步稳住又重新站在了原地。 多年来第一次,在刑真如的杀意下,她冷冷回视了过去,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是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但她忽然就想赌上一把,看刑真如到底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对于刑巧茵的举措,刑真如显然有些意外,但心情却好了几分。他嘴角轻轻一勾,让人看不出来这表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愤怒,只是声音平和了些许:“你这回倒是聪明,知道派那个婢女跟着赵炀出征。但是你忘了一点——人心都是贪婪的!你以为你恐吓几句就够了么?你现在是将她吓住了,难保离开皇城之后她还会不会继续听从你的吩咐。” 刑巧茵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给她下了药?” “自然。反正那个老皇帝命不久矣了,她作为妃嫔为皇帝殉葬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我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以皇帝宠妃的身份死去不是比一个低贱的侍女要高贵很多么?”刑真如淡淡笑着,一条人命在他口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生死只在一句话。 饶是多年来早已不将人命当成一回事,在听到刑真如这番话之后刑巧茵还是不免心寒了几分。她很想知道,若有朝一日她也如那名侍女一般失去了利用价值,刑真如是不是也会这么随意地将她遗弃了,没有丝毫犹豫! 刑真如缓缓俯下身来,凑到刑巧茵耳旁续道:“我已经在赵常体内下了魔种,引发那个魔种的药引便是你……怎么做,你自己选择!我的手段你应该是了解的,一个不能掌控的人,下场怎样?血奴还是傀儡?不要让我失望!”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极轻极浅,声音之中还带着淡淡的笑。但就是这种带笑的凉薄让刑巧茵艰难地偏过头去,不愿细想大哥说的那个不能掌控的人究竟是她还是赵常。如若是她,她是否能逃?如若是赵常,她能否救得了? 对于这个太子,或许是这个世上她唯一不想去伤害的人,即便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选择,她还是会为难一下。也许只是想要偶尔脆弱一次而已…… 刑真如在说完这番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对生命的渺茫与渴望,刑巧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突然升起了些许勇气。 她快走几步追了上去,伸手扯住刑真如的衣袖,在对方停下脚步转头抛下一个不耐的眼神后,开口说道:“大哥,有一件事情,过了今天,我不会再问。你可否认真回答我?” “说。”许是难得见到刑巧茵这般期盼又透漏着些许脆弱的眼神,刑真如也难得的没有立时将衣袖收回来,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她拉扯着。 刑巧茵深吸一口气,没有注意到了眼前这个男人今日与往常有了些许不同。她定了定心神,方才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去找过你求过你,你是否会接纳我?” ------------ 第280章 没有如果(三) 这句话,其实很早以前她便想问了,但是每每面对刑真如时,她便会莫名地丧失勇气。从前是自卑自怨,后来则是自暴自弃。她不知道残缺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向大哥伸手求助,她甚至会害怕得到的只是对方残忍的拒绝。 可是今天,她突然很想问一问,哪怕得到的是最坏的答案又能如何?反正她的日子已经再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刑真如许是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当年刑巧茵没有问过,如今再来问起却依旧让他心中起了波澜。 他不免又想起幼时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娃娃,总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软软糯糯地叫着哥哥,总是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东跑西跑的,总是在摔倒之后倔强地自己爬起身来说不痛。 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变成如今的模样,他曾经也心痛过,但他更多选择的是沉默。一个人的路永远是自己去走,既然选择了堕落,那么要从深渊中爬起来便也只有靠她自己。刑巧茵如今在深渊中已经坠落得太深了,他即便愿意伸手也够不着她,那么便只有看她愿不愿意往上爬,爬到他可以伸手拉扯住的位置。 在此之前,他不会做任何事情。 刑真如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他缓缓说道:“……你当年并没有来找我求我,这世上……没有如果。” 刑巧茵双膝一软跌坐在地,忽而轻笑出声,心中已是一片凄然。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就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放下身段去求他,他都不会再将她放在眼中。幼时的亲密早已回不去,她又在奢望些什么?! 刑真如没有回头,即便是听到刑巧茵奇怪的笑声后依旧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若是有,很多事情回到最初,选择依旧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人总是在经历过失去后才会后悔,而一旦你将机会放在他们面前任由他们重新选择,大多数人还是会走那条老路,因为他们后悔的不是当初做错了决定,而是后悔自己没有在这条路上把握住一切的可能,他们不会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的,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手段还不够决心还不够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如果?! 刑真如嗤之以鼻。他从来不去想什么如果。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因为对于过去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你能把握的只有现在和将来。一个人若是总是想着如果,那么他只会一事无成! 待刑真如的身影已经远去消失不见了,刑巧茵才缓缓站起身来。她双眼一阖,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早在月前刑真如将身世告诉她的时候,她便已经将眼泪彻底流干了。现在的她即便是有悲伤难过,也绝对没有眼泪。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待在这个皇宫之中,或者说是不应该再继续接触赵常。每次遇见这个人都会将她内心深处的软弱和期冀呼唤出来,让她变得十分敏感脆弱。 这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在抛弃了尘世间那所谓的礼义廉耻之后,她便也再不需要他人的怜悯和同情。脆弱只是她的手段,不应该是她的内心。她要的只有强大!强大到可以奴役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她要让那些急色之人全部在她掌心之中无法逃脱!她要让所有人看着,女人不是依附于男人而存在,而是驾驭男人的主宰! 秋风之中吹来阵阵淡淡桂花香,让她原本阴郁的心情也随即平静了下来。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方才莲步轻移往莲花台而去。 莲花台只是一个修葺得十分精美的凉亭,顾名思义周围种满了莲花,不过如今已经仲秋,池塘内的莲早已凋零,只有墨绿色的荷叶在秋风中飘然摇曳。 刑巧茵瞧着这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色,心中却开始盘算着这几日应该怎样让赵炀答应带她出征。毕竟她记得宋国皇室还从未有过后宫随驾出征的先例,而且赵炀一直将她留在溧安宫内也是为了避免她私逃,用赵姤来看着她。她此时若是贸然提出随军出征,只怕赵炀会怀疑她有出逃的打算。 看来有必要牺牲一些人了,比如……老皇帝的那些后妃。 她在宫中呆了月余,虽说足不出户,对后宫的事情倒也有所耳闻。听闻这些年来最得圣宠的便是那位萧贵妃。不过如今萧贵妃只怕是没那么气力出来,这个人选可以抛弃了,那剩下还有什么人呢? 就在她暗自琢磨的时候,突然远远瞧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朝着莲花台的方向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她细细数去,竟是有八名宫娥和六名太监。 刑巧茵凝眉。她记得宋国后宫妃嫔的依仗,皇后是十八宫娥十二太监,三夫人是十四宫娥十太监,贤良淑德四妃是十二宫娥八太监,再下去的妃子是分别是十宫娥八太监,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九嫔为八宫娥六太监。看来来人应该是九嫔之一,也不知道是哪一位? 就在刑巧茵猜测对方身份的同时,那名女子也瞧见了她并停下脚步,也未见那名女子有何示下,其身旁的大宫女便叫了一句:“亭内何人?见了昭仪娘娘为何不前来拜见!” 刑巧茵秀眉一挑,嘴角已经浮出了一丝浅笑。 原来竟然是九嫔之首的王昭仪,据说其父亲乃是三公之一的王太尉。这些年来军权被皇帝收回,太尉大人可是焦头烂额。如此看来,这个女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思量过后,刑巧茵便是继续淡然坐在莲花台内,好似完全没有听见那名宫娥的话一般,就是连正眼都没有瞧上一眼。 王昭仪登时气得柳眉倒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莲花台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刑巧茵,喝道:“大胆贱婢!见着本宫胆敢不下跪行礼!” 刑巧茵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回道:“我堂堂火魔宫大小姐,需要向你一个贱民下跪?简直可笑!” 王昭仪完全不明白刑巧茵口中的火魔宫究竟是何等存在,只觉得眼前这名女子着实放肆,扬手便是一个巴掌对着刑巧茵的脸颊而去,却被刑巧茵轻松地握住了手腕。 刑巧茵施施然站起身来,凑到王昭仪耳边轻声细语道:“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碰我的好,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你可是吃罪不起的。” ------------ 第281章 二师兄(一) 后山禁地内,有两人盘膝坐在寒池附近吐纳调息,十数盏长明灯围绕在两人周围。 几个大周天过后,潘慧睁开双眼,看了看一旁仍旧在修炼的封清,眼中透出些许无奈和羡慕。 果然承继了封姿师叔的全部修为后,封清的境界可谓是一日千里,这不过短短两天的功夫便已经是三灯,而且他如今是纯阴体质,一个半月之后只怕是能赶上封姿师叔当初的修为了。 潘慧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避免打扰到封清修炼。她如今已达人仙,完全不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但封清还是需要的。如今算算时辰已经将近晚膳,她正好也两天未曾离开禁地,出去走走也好。 禁地之外的两名值守弟子看到潘慧出来,连忙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潘师姐”。 潘慧点了点头,四下看看没瞧见方猇亭,便问道:“方师弟去哪里了?” “方师弟前去厨房为封清师弟拿晚膳了。”这两名值守弟子皆是秦或亲传,入门比方猇亭晚,但拜入秦或名下却比方猇亭要早上几年。不过亲传弟子原本便要比普通弟子身份地位高出些许,而长明轩论资排辈也原本便是只算亲传弟子,其余普通弟子见着亲传弟子都得叫一声师兄师姐,因此按照拜师的先后来算,方猇亭还得叫他们一声师兄。 但这其中也有例外—— 轩主名下现任大弟子薛让,原本为二弟子,当年大弟子杜子昂被逐出师门之后,某些弟子为了拍薛让的马屁便改口称他为大师兄,对于这个称呼,似乎连轩主都默认了,于是越来越多的开始叫薛让大师兄,只有少数几人一直坚持叫他二师兄,这其中便有潘慧。 在潘慧心中,长明轩的大师兄只有一人,那便是杜子昂,即便他现在已经不在长明轩中,他的存在依旧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的。 潘慧瞧了瞧天色,想来方猇亭也应该快要回来了,便道:“我出去走走。等会儿方师弟回来了,让他帮我看顾一下封清。” 两名值守弟子应了,她才转身往落木崖的方向走去。 落木崖之上,秋千依旧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潘慧缓缓坐了上去,看着这满山野半红半绿的枫叶,心中有了一点莫名的浮躁。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大师兄的气息好似离她并不遥远,只是又完全感应不出究竟是从何方向传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我知道你在我身边,但是我却无力找寻你的踪迹。为何会有这样的触动,连她自己都犹未可知。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俏皮的声音:“大师兄,你看这枫叶红得多好看!我下山了好几次都从未在别处看到过比我们长明轩好看的枫叶。” 大师兄…… 潘慧心头一惊,立马从秋千上跳将而已,循声望去。只见两名身着长明轩蓝色法衣的弟子在几丈之外,那名男子看起来眼眉温润,那名女子亦是俏丽活泼,只不过,那名女子口中叫唤着的大师兄却不是杜子昂,而是…… 许是感受到了远处投来的目光,薛让转过头去看到潘慧,温和一笑,走上前去柔声道:“潘师妹,许久不见。” 落木崖原本便是西高东低的地势,潘慧如今所站的秋千正好是落木崖最高处,她往下走了几步,让自己与薛让站在同一高度上,方才回道:“二师兄安好。” 她与薛让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薛让常年下山游历,每年回来的日子并不算太长,即便是五年前长明轩封闭山门,薛让也依旧是最后一个回山的,而且那时候潘慧在闭关,和他没有见面。 薛让笑道:“还未恭喜潘师妹成就玉娘。我长明轩玉娘之位空缺十六年,总算是又有人继承了灯祖的衣钵。” 潘慧眉心微微一跳,心中讶然,不明白薛让这句话是在指灯祖定下的长明轩主与玉娘平起平坐,还是指灯祖传承印记。 若是前者,她不免要怀疑薛让的用心。灯祖当年定下这等规矩,目的便是防止轩主只手遮天将长明轩带入歧途,因为才定下一个玉娘与轩主抗衡,薛让的那句话分明是有挑拨离间之嫌。若是后者,薛让又是如何得知灯祖传承印记的存在?要知道当初封姿师叔强调过这是不传之秘,只有灯祖嫡传血脉才知道。 她虽说与薛让接触不多,却知道这位师兄在长明轩弟子中的口碑极好,很多弟子都受过他的点拨,而且师父与诸位长老也经常夸赞薛让谦逊有礼,是长明轩一众弟子的表率。这样的一个人,缘何今日会对她说出这番听起来意味不明的话,是话不走心半句错还是平日里皆在伪装? 潘慧笑了笑,回道:“二师兄谬赞了。小妹不过是机缘巧合得到了封姿师叔的指点才得以摸到玉娘门径,倒是二师兄此番下山可有奇遇,我见二师兄已是五灯圆满。” 薛让好似并未听出潘慧话语之中的试探之意,爽朗一笑,道:“不错。愚兄此次下山得到一地火为火种,经地火洗髓,如今经脉之中杂质已去七八分,修为更是较从前精进了许多。” 地火洗髓?! 潘慧分明记得长明轩心法走的皆是阴火,为何薛让竟然能接纳地火,莫不是,他的经脉有什么奇异之处?可若他的经脉当真异于常人,何至于这些年来修为一直被她压制。 思量之下,潘慧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了起来。 先且不说薛让的年岁比大师兄仅仅小上三岁,就说薛让上山的时间也不短,身为亲传弟子,这般修为完全不对。 而且,她练出一灯的时候,薛让已经是三灯,她练出四灯的时候,薛让依旧是三灯,带她练就四灯圆满时,薛让方才练就四灯。这样的速度分明资质有限,又如何会成为亲传弟子?!但诡异的是,如今她练就七灯成为人仙,薛让竟然已是五灯圆满,单单只是因为一个地火洗髓么? 这其中只怕是另有玄虚吧! 这一番思量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潘慧表面上风平浪静,甚至眼中还带出了点点笑意:“小妹恭喜二师兄得此机缘,看来以后小妹要小心了。二师兄如今经脉中杂质尽去,只怕日后修为会超过小妹了。” ------------ 第282章 二师兄(二) 薛让微微一笑,倒也没有谦辞,让潘慧瞬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按照门内弟子和师父以及各位师叔口中提及,薛让其人最是谦逊温和,被人这般恭维理应谦让一番,岂会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夸赞。除非……潘慧出的话在他眼中看来并非夸奖而是事实! 潘慧直视薛让双眼,见对方依旧淡然处之,心中便越发狐疑了起来。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静谧得有些诡异的时候,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瞅着潘慧的那名女子出声道:“潘师姐为何叫薛师兄二师兄?薛师兄分明是大师兄啊!” 那女弟子一副懵懂的模样,好似当真不知道这个称呼之间的差别一般。 潘慧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认得这个女弟子。 这名弟子名叫姚琴,从前与任蓉同住一屋,因此潘慧见过她几次,也从任蓉口中听说过这个人,知道姚琴与任蓉同岁,并且是同一年上山的,只不过姚琴资质不佳,因此并未被门中长老看中罢了。 潘慧如今看她也觉得此女根骨一般,如今竟是连三灯都未练出,这辈子能练就人仙已算是极致,心中实在不明白为何近些年来长明轩收徒的标准变得这般低,资质如此平庸的也收入门内,真不知道那些下山去挑选弟子的接引人究竟在做什么! 这会儿再见此女那副状似天真的模样,潘慧顿时想起早逝的任蓉,声音也不觉冷了几分:“大师兄?!打从我记事起,薛师兄便是二师兄,何来大师兄一说。”她对门派中那些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人本就看不上,更别说这人竟然还当着她的面拍马屁,典型地没事找骂! 姚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潘慧的脸色一般,眨巴了一下眼睛,依旧满脸不解地说道:“我见大家都是这样叫的呀……而且,不是说原来的那位大师兄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么?” 潘慧闻言双眼一眯,冷冷笑道:“大师兄即便被逐出师门了,薛师兄也不是首席亲传弟子。你们对着薛师兄叫大师兄,却依旧对着白师兄叫三师兄,让三师兄情何以堪?” 当真是好胆魄!竟然敢在她面前提及大师兄!她此生为数不多的逆鳞便是当年大师兄被人陷害逐出师门一事。门中但凡知道此事的人都明白绝对不能在她面前提起,否则后果自负,连轩主都不会出面干涉。这个姚琴既然知道这件事情却还有胆子在她面前说,这到底是真无知还是假算计?! “可是,轩主不是已经同意了的么?”姚琴犹自在不依不饶地说着。 潘慧往前走了几步,稳稳站在姚琴身前四尺处,眼眸之中尽是寒芒:“轩主同意了?你听谁说的?哪个烂舌根的敢如此造谣生事?!薛师兄成为首席大弟子这件事情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是轩主当众宣布的还是灯祖认可的?既然都没有,你们这样私下里乱了辈分,不怕进赏罚堂领赏么!” 姚琴登时被潘慧的气势吓得倒退了几步,一张小脸煞白一片,好似受了莫大的惊恐和委屈一般。 薛让在这时出声:“潘师妹,姚师妹也只是被人误导了,以后改了便是。” 潘慧扭头,冷眼瞥他,连语气都带着几分不客气:“二师兄,有些话师父不说并不代表他老人家默许,他只是想要看看你的表现罢了。我知道你对师弟师妹们都额外纵容,不忍心驳了他们的好意,但你这样纵容落在有心人眼中只怕会觉得你是在觊觎首席弟子之位,闲言碎语一旦传入师父耳中,对你可是大大的不利。小妹言尽于此,还请二师兄三思!” 薛让笑道:“潘师妹提醒的是。这件事情的确是师兄考虑欠周,日后师兄定会让他们慢慢改过来。” 潘慧嘴角一勾,笑容中带着三分讥讽。 考虑欠周么? 传说中面面俱到的二师兄会在这种格外敏感的事情上考虑欠周? 这样的话说出来,真当她是三岁孩子那般好哄骗么!她从前不发怒也不过是以为身份地位还不够,况且也还没有摸清师父的态度,如今她终于可以好好收拾收拾那些人。即便大师兄暂时回不来,她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占了大师兄的位置! 想到这一点,潘慧便再没有心情与眼前二人打机锋。她扫了姚琴一眼,而后对薛让抱拳道:“师妹还有事情,先告辞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薛让看着那道绯色身影越走越远,嘴角浮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意。 姚琴在一旁低声唤道:“少主……”此时的她哪里还有方才面对潘慧时的那般天真模样,她垂首毕恭毕敬地站在薛让身旁,连呼吸都十分轻浅,好似害怕惊扰了薛让思绪一般。 薛让依旧看着潘慧离开的方向,道:“潘慧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轩主的意思。这件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让他们不要再造势了。” “属下明白!”姚琴应了一声,依旧站在薛让身旁,不等其发话不敢擅自离开。 薛让半晌才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那架秋千,双眉一挑,笑道:“呵!有点意思。不愧是刑真如看上的女人。” “少主……”姚琴迟疑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气叫唤了一声,却在接收到薛让冰冷如铁的目光后没敢继续说下去。 薛让嗤笑:“你那什么眼神?担心我会看上她么?” “属下不敢。”姚琴赶忙摇头。 薛让往前迈上一步,站到姚琴身侧,缓缓俯下头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给我记住了。你虽说是我女人,但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不听话会是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的吧……” “是……”薛让的声音低沉得好似蛊惑一般,让姚琴浑身颤抖了一下,脚却有如生根了一样死死钉在原地不敢动弹。她知道这会子只要她敢动,薛让的手便会瞬间拧断她的脖子,这样的情景她实在见得太多了。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颤抖而走样:“少主,可需要派人盯住潘慧?” 薛让显然对她此刻的表现很是满意,眼底终于透出了丁点赞许。他站直身来抬起右手拍了拍姚琴的脸颊,顺便还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秀发整理了一下,方才说道:“等她离开长明轩再说,长明轩内的那几个废物,有谁能盯得住她?官钰辰那边怎么样了?” ------------ 第283章 二师兄(三) 姚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能恭声回答:“他去了绮魂巅,与官菲儿母子相见。谷青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官菲儿误以为《魂典》是官钰辰所盗。” 薛让略一沉吟,倒是没想到官钰辰会愿意与官菲儿相认。这一对母子的关系在长明轩内一直是秘密,即便是两人姓氏相同也从未有人怀疑过他们之间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官菲儿从未嫁人。 未婚生子这种事情虽说早已屡见不鲜,但官菲儿在长明轩中一直保持着玉女的形象,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其实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更别说这个孩子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长明轩内,并且做了轩主的亲传弟子。 俗世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而官菲儿则是直接将孩子放在长明轩弟子之中,这份隐忍果然够坚韧,不过她如今选择母子相认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按理说现在不算是最好的时机。杜子昂未除,潘慧已经成为长明轩玉娘,杜贺尚在,而且长明轩内还有一个声望极高的二师兄也就是他。官菲儿在这个时候愿意暴露自己与官钰辰之间的关系,难道就不怕影响到儿子成为下一任轩主么?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官钰辰的父亲究竟是谁?能让官菲儿愿意没名没分为其生子的,绝对不会是一般人。在长明轩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轩主杜贺,功法最高的是三长老夏之初,当年掌管赏罚之事的是乙玄。薛让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三个人最有可能,但当年官菲儿与杜子昂被灯祖处决时,杜贺一直冷眼旁观,夏之初根本便没有出现,在现场一直极力维护的便只有一个乙玄。莫非竟然是乙玄不成? 可是乙玄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自己的把柄落入他人手中之人,若当真是他,也许很有可能根本便会忍气吞声。而夏之初一直不太参与这些事情,即便是当初封姿大闹长明轩,夏之初也只是出手将封姿制服便没有再管后面会如何处置,况且夏之初是长明轩内公认的武痴,封姿纠缠了他那么多年也没见他二人有何结果,他应该不会看得上官菲儿才对。至于杜贺…… 薛让忽而笑了起来,让一旁的姚琴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她虽说早就习惯了薛让在他们这些下属面前的喜怒无常,但心中依旧还是会害怕。薛让这些年来一直极力在长明轩内维持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渐渐取代了从前杜子昂在诸位师弟心中的印象,现在除了潘慧一些人,哪里还有人会去杜子昂称道,提起这位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便只有对当年那件门派丑闻的鄙夷,称颂的全是薛让的德行。更别说那些后来才上山的师弟师妹,他们压根连杜子昂这个人都不知道,只是从诸位师兄口中听到过这个给门派抹黑的人,心中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 姚琴小心翼翼地看了薛让一眼,发现少主依旧在笑着,笑容之中满是玩味,她不免心中一寒。每次薛让一露出这样的表情便表示他又在算计什么人了,只是被薛让算计上的人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上山晚,不过她听从前上山来辅佐少主的那些人偶尔提起过,说当年杜子昂与官菲儿之事便是少主一手策划的,并且完全是借刀杀人。 薛让瞟了姚琴一声,出声道:“杀了谷青狐。” “是!”姚琴赶忙应声,不敢有任何疑问。 她知道少主不喜欢他们问东问西,更不喜欢他们私下揣测他的想法,一旦有所逾越,结局就是一个死! 薛让继续淡淡说道:“易髓单记得按时给官钰辰送去。他如今还是一颗弃不得的棋子,我留着他尚有大用。好生伺候着,不要让我失望。” “属下明白。”姚琴低敛着眼眉,看起来甚是恭顺。 薛让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姚琴的脸颊,嘴角含笑地离开了后山,将姚琴独留在原地。 直到薛让的背影彻底消失,姚琴方才松了一口气,心放缓下来,太阳穴也随之疼了起来。 她今天是被薛让叫来试探潘慧的。她原本以为自己从前与任蓉同住,潘慧那么在意任蓉,爱屋及乌的话对她应该会手下留情才对,却没想到竟然被薛让说中了,潘慧非但没有对她和颜悦色,更是直接冷言相对。 “当年任蓉身死,除了一个方猇亭再无人出面,你与任蓉同住,理当是和任蓉最亲密之人,潘慧当时未曾见到你,自然对你已是心生不满。你再出现在她面前,你觉得她会给你好脸色么?” 薛让的话犹在耳边,让姚琴不得不钦佩少主对长明轩内那些主要人物的性情都掌握得不离十。她虽说没有在潘慧眼中看到明显的厌恶,但其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冷意却十分明显。 从前便听任蓉说过潘慧此人性子直率,喜恶全放在脸上,姚琴从前也只觉得这人最多只是不喜欢接触人而已,如今见了方知果然是一个厉害角色,当着薛让的面将她训斥了一遍也就算了,既然连身为二师兄的薛让也一并训了。就算是潘慧如今身份水涨船高,但这样驳人脸面的事情能做得如此驾轻就熟,显然是从前便经常这样。 长明轩虽说是修仙山门,但人情世故依旧是要的,潘慧以这样的性子活在门派之中,并且没有人可以为难她,绝对和轩主的纵容有着莫大关系。看来少主要走的路依旧艰难。长明轩身份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同气连枝,旁人便很难有可乘之机,更何况如今的赏罚长老秦或与执灯长老夏之初一直是杜贺的左膀右臂,据说这次乙玄阴沟翻船便是这三人所为。 长明轩的水要想搅浑,看起来当真是不容易啊! 姚琴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那架在秋风之中微微荡漾着的秋千,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她上山来,为的是辅助少主拿下长明轩,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局面一直未能打开,反倒是原本在掌控之中的人渐渐不受控制。据火魔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宫主最近走火入魔的次数越来越多,长明轩这边再找不到突破口,只怕连火魔宫都要落入刑真如口中了,到时候少主岂非要永远无法恢复身份,而他们这些跟随少主进入长明轩的人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当年上山之前宫主曾经给他们服下了毒药,若是宫主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人便再也拿不到缓解毒性发作的解药,就只剩下死这么一条路! ------------ 第284章 三师兄(一) 姚琴在后山盘桓了片刻便回无渊殿去了,并没有发现在她离开之后,有一个人影从远处一闪而过,去的方向是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的那道大峡谷。 那人一身玄衣,在长明轩中行走仿若出入无人之境,竟是将所有的巡逻守卫全部避了开来。偶尔有人远远路过,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 玄衣男子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大峡谷之上的悬崖边,他看了一眼依旧笼罩在瘴气之中的幽深峡谷,抬手丢了一颗药丸入口便未加迟疑地顺着一处隐秘嵌入石缝的树藤滑入谷中。 甫下降三四里还尚能看清周身丈远之内的事物,再继续下沉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如眼全是黑暗的瘴气以及瘴气之中蕴藏着的霸冽剑罡。 男子此时已阖上双眼,将听觉、嗅觉和触觉三感放大,用以感知周围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这道大峡谷,他虽说已经来了不止一次,但每次依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毕竟曾有无数修仙之人葬身谷底,他可不想用自己的命来为这道峡谷增加一具无名白骨。 待落入谷底,脚下实实在在踩上了谷内略带腥臭味的淤泥,男子的心方才稍稍落地,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闪着点点荧光的虫放飞了出去。这只虫子是万生岛上罕见的专门用来传讯的流萤,因为生长在万生岛的缘故,自孵化起便带有灵性,可以简单的听懂别人的吩咐,因此经常有人前去万生岛求取这种萤火虫。 男子等待了片刻便见到流萤飞了回来,在他面前打了两个转又朝着一个方向飞了去。男子定了定神,明白这是流萤寻到了那人的所在飞回来带他前去,便连忙跟了上去。 大峡谷内堆积了上千年的剑罡和冤魂,男子原本修为并不算太高,若是孤身一人前来绝对难以保全自身,也幸而有这只流萤带路。也不知是否是动物趋利避害的本性使然,每次这只流萤都能准确地避开危险,选择出一条最安全的道路。 男子不禁微微感慨,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如何求来这只流萤的,要知道,虽说每年前去万生岛求取的人很多,但均是空手而归。按万生岛弟子的说法是,流萤天生带有灵性,会自行择住,你得不到它的认可,自然就不能带走它。当然也不是没有人仗着修为了得想要硬抢,最后都被那位神秘的万生岛主封闭全身经脉修为丢入望月海中喂鱼了,其中便包括青要山帝极宫那位年少成名的少宫主。 据说当初少宫主被随性下数救回帝极宫后,帝极宫宫主打着消除魔门的旗号带人围剿万生岛,竟是连万生岛的防御阵法都未能破解便被岛主隔空打成重伤,回到青要山更是闭关疗伤数年方才出关,并在此役之后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气便会旧伤复发,甚是难受。 经此一役,便再也无人敢在万生岛造次。堂堂三大玄门之一的帝极宫宫主都重伤于万生岛主手下,其他人哪里还敢去撵万生岛的虎须。 男子跟着流萤走了约莫有一刻钟才终于隐约看到了一个山洞,这倒不是此处的瘴气比较稀薄,而是那山洞之中传出了光亮才让他得以看清。他见流萤径直飞入了山洞之中,便也紧紧跟了进去。岂料方进入山洞,迎面便是一道剑光劈了过来,剑光之中随带着的威压让他瞬间无法动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就在剑光快要劈到他面门时却诡异般骤然消散,连一丝踪迹都没有留下,若非方才那股真实的威压依旧存在,男子都要以为自己先前是否看花了眼,入了瘴气的幻想。 山洞之中,杜子昂正盘膝而坐,双目微阖,一柄银白色光剑悬浮在他头顶之上,山洞内传出的光亮便是剑身所发出,而先前带路的那只流萤此时正安静地停留在杜子昂左肩上,连尾部莹莹闪闪的光芒都变得幽暗了几分。 见杜子昂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率先开口道:“我说子昂,你不用每次见面都送我这份大礼吧!” 说起来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每次他来找杜子昂都会被对方用剑招呼一通,虽然他也知道这只是杜子昂十几年漂泊在外养成的习惯,但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真心不好受,让他每次都觉得自己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 杜子昂依旧闭着双眼,淡淡地回了一句:“你的修为是越来越差的么?身后跟着一只魅煞竟然都没发现,若非我方才一剑将之斩杀,你一会儿就要被魅煞带入幻境中去。就你现在这半拉子修为,连人仙都没练就,进去之后只怕就出来了。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变成一堆白骨。” 男子嘴角抽了抽,虽说已经很习惯杜子昂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口舌,但落在自己身上依旧会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可偏偏对方是他从小敬佩的师兄,而且他如今修为还不急对方一半,只能认命,无法反驳。 十息之后,杜子昂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位三师弟,问道:“出什么事了?” 男子名白谡,字子俊,乃是秦或的亲传大弟子,在长明轩所有亲传弟子中排行老三。虽说是秦或门下,但白谡自幼便是同杜子昂和薛让一同修炼,因此师兄弟之间感情很不错。 他方才在后山看到薛让时本想上去打声招呼,但他看到薛让低声和姚琴师妹不知说了些什么后便离开了,他便没有再过去。不过他远远瞧着姚师妹的神情便觉得有些奇怪,看起来悲伤欲泣的模样,难道说……薛让伤了对其甚是爱慕的姚师妹的心?!他准备在回去后开开薛让的玩笑。这一天到晚面若桃花、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终于是惹下桃花债了吧! 白谡见杜子昂好像没有要继续修炼的意思,便走到他一旁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丢了过去,道:“师父叫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他们三兄弟虽说自幼一块长大,但白谡与杜子昂更为亲密一些,不仅仅是因为杜子昂是大师兄,主要是两人的表字只差了一个字,长明轩大弟子叫子昂,而他这个三弟子叫子俊,怎么听着都像是亲兄弟。相对而言,薛让的那个允谦就好像是硬插入他们之间的一般。 ------------ 第285章 三师兄(二) 不过这样的话白谡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他从前一直很奇怪,为何大家都以名字相互称呼,只有大师兄每次对别人介绍时都自称杜子昂,从未将其名杜桓告诉过任何人。他有一次好奇问起,大师兄便只是笑着说,杜桓这个名字只有他娘亲和姨母能叫,因此他便不告诉别人以免别人犯了姨母的忌讳。 白谡还记得当时自己后背生凉地缩了缩脖子,决定还是不去找死了。封姿师叔在长明轩内那可是出了名的率性而为,但是她坚持的事情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这要是触了封姿师叔的逆鳞,呵呵…… 他还不想那么快就英年早逝!他还要跟着杜子昂一起光大长明轩!他还要和师父一样成为长明轩的教习长老!这样就可以看到很多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姑娘了! 杜子昂接住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甚是淡定地将盒子关上又丢了回去。 白谡错愕间来不及反应,手忙脚乱地接住,诧异道:“你干嘛?师父给你的东西你不要么?” 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往他代替秦或给杜子昂送东西,大师兄可都是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就收下来的,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竟然只看了一眼就丢回来了。 白谡疑惑地打开锦盒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杜子昂如此嫌弃,可在目光瞄到那件东西的一瞬间便“嘭”的一声迅速将盒盖关上了,嘴巴已经不可控制地长得老大。 他愣愣地看向杜子昂,见对方依旧一脸淡漠,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脑子练功练傻了么!这可是冰流集主敖晴亲自送给轩主的极品冰魄啊!对你修复受损的丹田和经脉有极大的好处,你竟然不要!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最难求的便是冰流集的冰魄了,这寻常人能求到一块指甲盖大的都要烧香拜神谢天谢地了,你竟然不要!你,你,你……你太暴殄天物了!” “哦。”杜子昂淡淡应了一声,面无表情道:“那送给你吧。” 他当然知道这块冰魄是从何而来,正因为知道他才不想要。 那是敖晴送给杜贺的贺礼,而如今二师叔让白谡交给他,自然是要经过杜贺之手,而任何从杜贺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他都不想要。 既然那个人想要当一个公正严明的好轩主,那边慢慢当好了,他不需要那个人这些所谓的补偿。初下山时,最艰难的两年他都是自己熬过来的,那时候未见杜贺有所表示,如今他已经凭着自己摸爬滚打走到了今天,眼见着就能复仇了,那个人却来给他弥补。 呵…… 杜子昂在心中冷笑。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锦上添花,最难的就是雪中送炭。连雪中送炭他都未必会接受,更别说是锦上添花了。 白谡见杜子昂不以为然的神情,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决定要好好教导教导这个脑子不开窍的家伙。岂料他尚未开口便听到杜子昂的声音传来:“小慧最近怎样?” “慧儿如今成了玉娘,可是比从前了得了。你是没有看到她教训乙玄师叔的模样,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啊!”白谡眉开眼笑地说着,又被杜子昂一句话给打断了。 杜子昂凉凉地睨了他一眼,道:“你见到了?” “呃……”白谡一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方才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我当然……是听说的了。她现在已经不住在无渊殿了,我连见都见不着她了。不过她现在在帮你那个表弟护法,哦,对了,你那个表弟竟然是三阴绝脉,你知道不?听说那孩子自行打通经脉未成功,还把两阴脉激发了出来,如果不是三师叔和慧儿帮助,早就一命呜呼了。这孩子也是命大,也幸而他是封姿师叔的孩子,不然三师叔可不一定会出手相救。” “你又知道了什么?”杜子昂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继续把白谡的话题带走,他可不想听白谡劝他手下那块冰魄。 要知道白谡此人最大的毅力不是在练功上,而是在嘴皮子上面,一旦他想要说服一个人就一定要持之以恒地磨到你想掐死他为止,最后要么就是你真的打他一顿,要么就是你屈从了。从小因为这种事情他不知道动手揍过这家伙多少次,可这家伙就是不长记性。 现在他如此情况,白谡却依然对他如故,他不是无情之人,自然能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当然也不会再和幼时一般去揍白谡一顿,那么便只能引开话题了,还好这家伙是极其容易被别人一句话转移注意力。 白谡神秘兮兮地往杜子昂身边凑了凑,完全自动忽视了杜子昂嫌弃的目光,神情专注得好似在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一般:“我告诉你,根据我多年来对三师叔性子的分析,以及三师叔当年对封姿师叔态度的分析,还有对封清生辰年岁的分析,我能有十二分把握地肯定,封清就是三师叔的孩子!” 杜子昂伸手将他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了一些,有如看一名失心疯病人般看着他,道:“就这些?” “诶……”白谡疑道:“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废话!”杜子昂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那是我姨母,她的事情我会不知道么?对了,帮我照顾好封清,不过那小子要是敢给封家丢人,就代替我好好教训他。” 白谡双眉一挑,对杜子昂这个吩咐很是满意,当即应道:“放心!我一定会把那孩子调教得人模人样的!” 杜子昂嘴角勾了勾,没有告诉白谡封姿在离世前已经将全身修为尽数传给了封清,也就是说封清只要将其母留给他的修为化为己用,在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绝对罕有敌手,连现在的潘慧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是连六灯都还未曾练出的白谡了。 杜子昂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谡,道:“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快走,别打扰我练功。” “哦。”白谡应了一声,随手就将搁置在膝盖上的锦盒收入了手袖之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道:“那我先回去了。把流萤还给我!” 杜子昂淡淡看着他,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只流萤好像是我的吧!” “嘿嘿。”白谡傻笑两下,继续耍赖道:“这不是为了方便我以后再找你么?” ------------ 第286章 三师兄(三) 杜子昂摇头,道:“不必了。要不了多久我便会回去,这只流萤我还有用处,你先回去吧。” 白谡见好似真的没有希望把流萤带走了,便只能讪讪地摸了摸鼻头,道:“那我走了。” 杜子昂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继续闭上双眼开始修炼。 白谡见对方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直到他凭借记忆来到最初落地的地方顺着树藤爬上悬崖回到长明轩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被杜子昂忽悠了。他不由懊恼地捶了捶脑门,道:“这该死的杜子昂,又来算计我!看我下次不好好戏弄你!” “三师兄,你在干嘛?”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让白谡恍如找到了救星一般,转身抓住潘慧的右手便弯着腰哭丧着一张脸,道:“慧儿,你三师兄被你大师兄欺负了,你可要为你三师兄讨回公道。” 潘慧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使劲将右手抽了回来,往后退开两步,心有戚戚然地问道:“三师兄,你没做梦吧?大师兄早就不在长明轩了,哪里还会欺负你?” 她自然是知道白谡从小经常被大师兄揍,不过原因嘛……她当然也是知道的。就连她都曾经有好几次被三师兄说得坚持不下去跑去找大师兄帮忙来着,因此每次白谡被大师兄揍的时候,她都会在一旁看得很开心。 只是,自从大师兄下山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白谡纠缠过任何师兄弟,平日里与师兄弟们意见相左也最多就是坚持一下自己的看法,但再也没有强迫过他人,更没有再从他口中听到过杜子昂三个字。不过潘慧却是知道,在白谡心中杜子昂三个字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诋毁的,当年有人用轻蔑地口吻鄙夷了大师兄一番,就被白谡狠狠教训了一顿,而且还是用说的,直接说得对方一个劲的道歉认错并保证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说一句大师兄的坏话,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白谡方才放过了那个人。 如今想来,潘慧倒是很庆幸有一个白谡在长明轩内,不然她可能会坚持不下去的。正是因为看到了白谡毫无理由地坚持和信任,她才敢去继续相信大师兄会回来的。 白谡显然是被潘慧一句话被惊醒,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回道:“对,你三师兄太想念大师兄了,总想到他从前欺负我。每每想起来便觉得他还在身边,很有可能随时就会来揍我一顿,于是觉得心好痛啊!”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从小除了大师兄,她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没事耍宝的三师兄,甚至有一次三师兄拐骗她答应长大后做他的媳妇,她都未加迟疑地同意了。虽然这件事情最后在大师兄的威逼利诱之下,三师兄主动悔婚,但潘慧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很好笑。尤其是当时白谡顶着那张被杜子昂揍得鼻青脸肿地脸跑到她面前来痛哭流涕地表示不能娶她了,这情景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潘慧踮起脚尖来,像小时候一般拍了拍白谡的脑袋,笑道:“哦……没事了哦……大师兄现在打不到你了。摸摸头就不怕了啊!” 白谡立马十分配合得将脸挤成一个皱巴巴的苦瓜,呜咽地点了点头,道:“慧儿一定要保护好三师兄,千万不能让大师兄在欺负人家!”说着,还眨巴着眼睛挤出两滴眼泪,力求做戏做全套。 潘慧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继续揉着白谡的头发,道:“嗯!慧儿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三师兄了!以后大师兄再要欺负三师兄的话,三师兄记得躲到慧儿身后来!” 白谡顿时两眼冒出璀璨星光,十分不要脸地用头顶在潘慧手心蹭了蹭,恍若一直在主人面前撒娇的宠物一般:“慧儿说话要算话!可不能同小时候一般悔婚!” “喂!”潘慧瞬间收回手跳开三步远,叉着腰呵斥道:“三师兄,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年悔婚的是你!不是我!” 白谡笑得有几分狡黠:“那慧儿的意思是,愿意与三师兄结秦晋之好了?” “你、做、梦!”潘慧一字一顿地回了过去,完全没把白谡的话当一回事。这个三师兄从小就喜欢戏弄她,她年幼无知时才会被他耍得团团转,现在她都已经长大了,还想来耍她,找揍呢吧! 如今大师兄是不在长明轩凑不到白谡,可是她如今的修为已经比白谡高上两灯,要揍他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如是想着,潘慧装模作样地右手握拳,左手附在手臂上轻轻活动着手腕,笑容比先前越来灿烂了几分,却是皮笑肉不笑:“三师兄,你是不是太长时间没有活动筋骨了。正巧慧儿闭关多时想看看自己如今实力如何,要不,你就勉为其难地陪慧儿练练手过过招吧!” 白谡唬得站直身子,板着脸义正言辞道:“慧儿,你如今已经是长明轩玉娘了,你的责任是守护长明轩的安危,怎么能随便与其他弟子过招呢?万一误伤了他人怎么办!三师兄还有事要去找师父回禀,就不陪你玩了。别欺负其他师兄弟啊!”说完,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潘慧瞧见他笔挺的背影,眼中笑意渐浓。 自从大师兄出事之后,长明轩好像就一直不安宁,而她也很久没有轻松快乐过。不过今日被三师兄这么一闹,她方才因为薛让而烦闷的心情也随之好转。 幼时起,白谡便一直是师兄弟之间的开心果,大家不开心的时候,他三言两语便能让气氛轻快起来。而今天也是——虽然她知道三师兄不是特意来逗她开心的,但她现在已经很舒心了。 不过……想起方才白谡说的话,潘慧心中突然一个“咯噔”,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一直觉得忽略了的事情是什么! 十六年来,白谡很少在长明轩内主动提到杜子昂,更是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可今日突然说起大师兄欺负他!这……这绝对不是回想起从前事情后的反应,而是—— 莫非大师兄就在附近?! 三师兄甚少离开长明轩,每次离开也只在断牙山脉周围走走,她方才瞧见三师兄便是从外面回来,再结合三师兄方才举措,他应该是去见大师兄了! ------------ 第287章 十二长明灯(一) 潘慧二话没说,追着白谡离开的方向奔了过去,可一直追到二师兄居住的天景峰都未曾看到白谡身影,却是意外地看到了方猇亭。 方猇亭显然也没料到会遇见潘慧,便道:“师姐,你也是来找我师父的么?” “看到三师兄没有?”潘慧左右瞧了瞧,没有看到任何多余的人影,便直接问道。 方猇亭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看到师兄过来。师姐找他有事么?若是急事,我一会儿看到他的话便帮师姐带句话。” 潘慧左手紧紧拽住右手四指,纠结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没事。封清那边的晚膳送过去了么?” 方猇亭道:“已经按时送了。我过去的时候三师叔也在禁地内,看样子好像在帮助封师弟修炼,师姐不必担心封师弟的情况。” “多谢。”潘慧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先去看看封清,你若是看到三师兄……帮我转一句话给他吧!” “师姐请说。” “你就告诉他,叫他洗干净了等着下锅吧!”潘慧瞬间眉开眼笑地走了。 方猇亭却因为这句话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等潘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方才对身后乱石说道:“师兄,潘师姐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乱石堆一阵骚动。骚动过来便有一个人影从石头中慢慢爬了出来,一身玄衣在黑夜之中并不明显,但还是让方猇亭瞧清楚了这个狼狈不堪的人就是三师兄白谡,不由得偏过头去不忍看。 白谡虽说和二师兄相比,长得稍微逊色一点,但在长明轩中还算是一个美男,有蛮多的师妹在背地里倾心不已。如今见到美男如此落魄的模样,方猇亭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的不是惋惜,而是……幸灾乐祸。 不过这当然不能让三师兄知道,否则,他可不是潘师姐,可打不过三师兄,倒是被胖揍一顿的肯定是他。而且若是胖揍一顿还好,三师兄最擅长的根本就是用滔滔不绝的口水淹没你!他可不想到到时候被三师兄说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恨不得将脑袋摘了才好。 白谡仗着一身玄衣看不出脏,便只将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而后拍了拍方猇亭的肩膀,道:“好师弟,真讲义气!回头师兄和师父说说,让你早点下山去历练,这一天到晚带上山上坐井观天,对修为的提升是有很大局限的。” 方猇亭连忙恭声道:“多谢师兄。” 白谡满意地点了点头,踏着月色向着无渊殿的方向去了。 方猇亭在他身后努了努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告诉他,潘慧就是从那个方向离开的。 如今看来潘慧一早就知道了白谡在附近,故意装作不知离开,为的就是堵人吧! 方猇亭惋惜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白师兄和潘师姐直接出什么事情了,不过瞧着白师兄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显然是把潘师姐惹得蛮厉害的。方猇亭哀叹一声,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给白师兄烧三炷香以祈祷他明天出现时不会缺胳膊少腿。 白谡走了不多时便在月光下看到了一个绯色身影,当即僵住了脚步,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去,却不料对面那人已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扯了扯嘴角嬉笑道:“慧儿,好巧啊!” 潘慧学着他的模样嬉皮笑脸道:“一点也不巧哦!我可是专程在这里等三师兄的哦!” 一个简易的乱石堆阵法就想瞒过她,也未免太小瞧她了吧!她现在好歹已经是人仙,而且身旁还有一个喜欢吞噬阵法的长明灯,要发现白谡的踪迹简直轻而易举。她当时不动声色也不过是不想把方猇亭牵扯进来罢了,毕竟那孩子和大师兄本就没有关联,能让他少一份危险便少一份吧…… “呵呵……”白谡干笑两声,摸着鼻子道:“今晚月色甚好,慧儿是来找三师兄一起赏月的么?” 潘慧歪了歪头,挑着秀眉回道:“月色是不错,可惜已是下弦月。不过呢,慧儿可不是来找三师兄赏月的,慧儿只跟一个人一同赏月,所以想问问三师兄,那个人在哪里?” 白谡咳了咳,继续装傻:“既然慧儿不要同三师兄一起赏月,那三师兄便先走了。”说着脚下轻动就欲绕过潘慧身旁离开。 潘慧依旧笑得俏皮,身法都未落下,整个人紧贴着白谡的脚步又再度挡在了他身前,继续挑眉看着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白谡尝试了几个方位都被潘慧丝毫不落的拦截了下来,只能认输,挫败道:“慧儿啊……你又不陪三师兄赏月,干嘛还不让三师兄回去睡觉啊!” 潘慧也终于不再和他嬉笑,俏脸一拉沉声道:“三师兄,大师兄在哪里!” 白谡接着扯皮:“大师兄?我怎么大师兄在哪里?我还以为整个长明轩只有你才知道大师兄的下落呢!慧儿要是找到大师兄了一定要告诉三师兄,三师兄可要好好出出当年被他揍的气!” 潘慧此时眼中没有一丝笑意,虽说并未动怒,但显然不打算让白谡这般敷衍了事。她二话没说直接将沐瑎放了出来,瞬间两人便从原地消失,陷入了沐瑎所控的困阵当中。 看着周围一片无边的幽暗,白谡心中的震惊要大于对未知境地的恐惧。 他并不知道潘慧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相信这个自己自幼看着长大的师妹绝对不会害他。 潘慧吩咐沐瑎将困阵之中的场景变换了一下,只一息的功夫原来漆黑一片的阵法内部便成了长明轩后山的那片枫叶林,而潘慧与白谡二人则是站在落木崖的那架秋千旁边。 白谡微微叹息,已是明了潘慧对于今日之事绝对不会放弃,他若是不将杜子昂的下落说出来,只怕是会一直在这个阵法中耗下去。 可是! 潘慧耗得起,他却耗不起啊! 潘慧如今已是人仙,可以辟谷,可他才五灯之境,每日还是要依靠五谷杂粮来维持生命的啊!他可不想被饿死在这个阵法之中啊! 为了避免他这个被诸位师兄妹十分爱慕的三师兄饿死在一个不知名的阵法之中,白谡决定了! ------------ 第288章 十二长明灯(二) 他一定一定不能把杜子昂的下落告诉潘慧!不然若是让潘慧知道他打从一开始便是可以联系到杜子昂的,那潘慧就真的要把他彻底丢弃在这个阵法之中了! 潘慧这会儿却没有继续追问白谡,而是静静在秋千上坐下。这个困阵入境被沐瑎所控制,困阵之中的一切事物都能被沐瑎变化出来,如今沐瑎见潘慧神情萧瑟,便招来了几缕清风吹拂而过。 “三师兄,慧儿只是想知道大师兄如今好不好。他当年经脉俱断、丹田被废,我却把一切都忘了,不能帮他分担,也不能为他洗刷冤屈,如今难道连知道他近况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潘慧的话语之中带着浓浓的寂落,让白谡心中一阵不忍。 他何尝不知道潘慧和杜子昂之间的感情很好,这孩子在是去记忆的情况下都能对杜子昂异常维护,这样的兄妹情分让他看着都很是羡慕。如今看着潘慧恍若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一般楚楚可怜,素来只会捣乱不会安慰人的他只能挠了挠头,宽慰道:“大师兄他如今挺好的。他的经脉已经修复了,至于丹田,也应该快了吧……” 作为长明轩内位数不多的了解杜子昂修为的人,白谡还是很清醒的没有将杜子昂现今的修为暴露出来,即便是在这个阵法之中,即便对象是潘慧。他既然答应了杜子昂不将他修为早已恢复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自然是要三缄其口。至于其他的嘛……他今日探查了一下杜子昂的修为,表面看起来完全和凡人没有差别,继续维持着丹田被废的假象。 白谡自认为自己这番话毫无破绽,却不料潘慧忽的从秋千上站起身来逼近,一双眼睛贼亮贼亮:“三师兄果然知道大师兄的下落。看起来你和他经常见面的嘛!” 吓…… 白谡这才发现自己中计。 他原本什么都不想说的,没想到被潘慧这么可怜兮兮的一闹便把自己给卖了,还好没有将重要信息透漏了出来,不然这会子潘慧绝对不会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是已经逼着他立马带路去找杜子昂了! 潘慧退回秋千上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神情又回到了从前的寂落。 她一直以为对于大师兄而言自己是特别的,原来一路轮转下来,最特别的还是二师叔和三师兄,她却从一开始便被排斥在外。六年前一直在避开她,即便是出手救了她也依旧不愿相见,六年后经脉恢复也仍然没有告诉她,即便是身处长明轩近旁还是只与三师兄相见。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幼时的她根本就是他们师兄弟三人的累赘,若是没有她在一旁,他们三人相处得好不潇洒快活,可是为什么明明答应了会照顾她一辈子,却总是在不经意间让她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即便他修为全失也弥补不了这份距离。 白谡看到潘慧眼中流露出来的凄苦,方才被算计的那份尴尬已经消失不见。他弱着声音说道:“慧儿,你大师兄他现在……不太方便见你,你就别为难三师兄了,好不好?” 潘慧点了点头,没有再去坚持什么,只是对着白谡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好。三师兄,我们去赏月吧。” “诶……”白谡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他可是很清楚潘慧从小便不喜欢赏月,这丫头小时候就说过,她只爱满天繁星,月亮一出来便会将星星的光芒全部掩盖了。今天怎么会突发奇想地要去赏月了?真是奇怪得紧! 潘慧站起身来,让沐瑎将困阵收了,趁着半空中铺洒下来的月光辨认了方向,便朝着玉明殿走去。 她从前的确不爱赏月,但自从搬入玉明殿后,她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从前的她不过是长明轩众多弟子其中的一个,即便是修为再突出,也不过是一颗光彩夺目的星子,混合在漫天星河之中闪烁出属于自己独特的光彩,而如今独居玉明殿的她不正似那一轮夺去繁星光芒的明月么?将所有人的光芒彻底掩盖,让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脱离了众人,遥遥刻入了须臾殿前那根长明灯柱上端。 潘慧静静地在前面走着,步履并不快,白谡默默在其身后跟随着。 不知道为何,白谡总觉得潘慧今天的情绪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只知道潘慧的性子甚是固执,任何事情只有当她自己想说的时候才会告诉你,否则即便你问破了嘴皮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再问下来她便会直接动手了。白谡自认现在的他可绝对不是潘慧的对手,于是很明智地选择默不作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天都峰。 这还是白谡第一次得以进入天都峰。从前天都峰是长明轩最神秘的所在,没有之一。因为这是历代长明轩玉娘独居的地方,除了玉娘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入。天都峰常年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这里的云雾比轩主居住的断牙山脉主峰天禄山还要浓密,从外面根本无法一探究竟。而从前封姿师叔尚在之时为了照顾杜子昂,一直住在无渊殿内,他们也便没有机会跟着进入天都峰瞧一瞧。 如今第一次进入天都峰,白谡左看右看瞧着和师父的天景峰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便是天都峰的山路两旁每隔半里地便有一对长明灯。白谡好奇地数着这些长明灯,直到走到山顶才发现竟然是足足十二对,从山脚下到山地依次按照长明灯功法的顺序变化。他看向潘慧,惊奇道:“慧儿,这些灯……” 潘慧淡淡道:“这些灯便是长明轩功法的十二个层次,你没发现只有前面七对长明灯是亮着的么?” 白谡恍然,原来这些灯昭示着玉娘的修为,潘慧如今已得七灯,因此亮了七对,只是这剩下的五队……白谡记得长明轩的典籍中有记载,历代长明轩先人中飞升的均为九灯修为,从未有人是练就十二盏灯后飞升的,就连灯祖也不过是十盏。那这里安排了十二对长明灯,真的有人可以练成么?还是说在长明轩中只有玉娘才能练成? ------------ 第289章 十二长明灯(三) 潘慧显然没有注意到白谡的神色,她指了指玉明殿的屋顶,道:“三师兄,我们去那儿吧!” “好。”白谡此时心思依旧放在“天地长明”功法的问题上,自然潘慧说什么他都应了,完全没有去仔细听。待潘慧跃上屋顶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再叫唤了几句后,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跃了上去,两个人并肩坐在琉璃瓦屋顶上看着夜空的半轮明月和点点繁星。 “三师兄,你看……那轮月亮,多孤单啊……它虽然把周围星子的光芒都掩盖了,却掩盖不了它的孤寂,它其实也应该很想和那些星子在一起吧,否则它又怎么会东升西落想要和更多的星子接触呢?” 潘慧的声音淡淡的,就好似在叙述着一件再寻常的事情一般,但白谡还是敏锐地从话语中听出了她的遗憾。 他想了想,道:“它其实一点也不孤单,你没发现它周围的那些星子都是很努力的承托它的光芒么?一个愿意牺牲自己的光芒去承托他人的人,又怎么会将自己承托之人独自撇下呢?” 当年杜子昂在长明轩内如日中天时,他便也是那个在一旁被掩盖掉光芒的人,但是他从未觉得不甘,因为他知道即便杜子昂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任何时候只要他开口,杜子昂便绝对会义无反顾的转身将他一起拉扯上去,同他一起分享唯有高处才能看到的旖旎风光。 杜子昂在整个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便是有如金乌一般的存在,温暖照亮着所有人。而如今的潘慧便是有如皓月一般,将长明轩渐渐从金乌陨落的黑暗中接引出来,即便皎洁的月光没有阳光那般灼热,但能够洗涤人心,让人心生平静。 “慧儿,大师兄一直在等着你,等着你去接他。”白谡微笑看着潘慧,毫不意外地看到潘慧眼中闪烁出了泪光。 潘慧完全没有想到白谡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甚至于她没有想过有人能看出她心底的失落和彷徨究竟是出自何方。她一直以为这世上最懂她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她身边,却没有想到原来还有一个人能看穿她,而且还是那个看起来一直没个正行的人。 “三师兄……”潘慧吸了吸鼻头,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轻声道:“谢谢你。” 她终究还是不习惯在大师兄以外的人面前落泪,或许她这辈子所有的眼泪都只是为大师兄一个人而流,这也许就是她多年来为了大师兄一意孤行中脑子里进的水,所以只能流给大师兄一个人看。 白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如同多年前那般揉了揉潘慧的脑袋,仰面躺在屋顶上,默默看着星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十六年了,自从杜子昂被逐出师门后,他就将戾气全部隐藏在心底。他何尝不恨,何尝不怨,但他不能同封姿师叔和潘慧那般豁出性子来在长明轩内不管不顾地找寻真相,因为他发现,有些真相也许就在眼前。 他当时就对师父说过,乙玄师叔十分可疑,但师父将他训斥了一顿,并告诉他,任何事情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和充足的证据前,所有推断都只是猜测,而猜测便意味着你只是在胡说八道。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和敏锐的直觉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隐忍和掩藏。若是不将自己隐藏起来,如何在暗中找出线索,轻易暴露自己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对方会忍,你便必须比对方更能忍,忍到对方不经意间露出马脚,那么你便赢了。 于是这些年来他刻意放缓修炼的速度,让潘慧渐渐成为了长明轩当代第一的弟子,他不是没有私心的。站得越高便越危险,也越容易暴露自己,因此他只能渐渐往后退,退到那个不是最高但也可以俯视他人的位置。慧儿心性单纯,但是有他还有师父、师伯和三师叔护着,即便她站得再高,依旧没人可以伤得到她,那么他便可以安心躲藏在慧儿的光芒下去找寻真相。 白谡微微侧目,瞧见潘慧依旧抱膝坐着一动不动,脸颊在月光的照耀上仿佛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光彩照人。 他的心不觉跳漏了一拍,连忙转回头来继续看向夜空,将突然变得急促了几分的呼吸放缓。 太阳早早陨落,总有一日会重新升起,而月亮一直紧随着太阳的脚步东升西落,却好似从来没有交集。 他知道潘慧是因为当初与杜子昂的一个约定才一门心思的努力修炼,最后成就了玉娘,可他们如今却有如这从来不能相见的太阳月亮一般天各一方。若有朝一日,日月同辉,是否长明轩便能迎来全新的未来。 而他,只要默默在一旁守护着便好。不论是太阳还是月亮,它都是一颗星子。 潘慧静静看着夜空中的繁星,心也因为刚才白谡的一番话平和了许多。 这一路走来,她的坚持总是带着几分渺茫和绝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完成约定成就玉娘,也不知道成就玉娘是否真的能够将大师兄带回来,也不知道带大师兄回来后该如何为他洗刷冤屈,所有一切的一切,她都只是朝着自己的心愿硬起头皮一步一步在走。尤其在任蓉被害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去追寻真相么?任蓉当初只是答应帮她一起找寻真相便莫名遇害了,而凶手至今都未找到。 她也彷徨过迷茫过,甚至想直接一走了之,大不了同封姿师叔一样自行脱离长明轩,然后去找大师兄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可是当大师兄说“大师兄还想堂堂正正的回去,想让那些人看清楚,当年他们错得有多离谱”,她心中便突然坚定了下来。 是啊,她都坚持了那么久,怎么能轻易放弃,即便再无力也要继续走下去。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若是不能飞升,即便修成地仙也不过二百年寿元,而说短却也不短,他们的轮回早已被切断,现在剩余的日子便是他们所有的人生,是他们唯一可以珍惜相互依存的人生,她又怎么可以不好好走下去!她不仅要好好走下去,还要将任蓉缺失了的生命一并活下去! ------------ 第290章 受打击的人(一) 潘慧长出一口气,将胸口堆积多时的浊气清除,转过头去看了白谡一眼,道:“三师兄,我去禁地陪封清了,走吧。” “哦。”白谡讷讷地应了一声,道:“好的。你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潘慧无奈地看了白谡一眼,道:“三师兄,我是让你和我一起走。这里的景色虽说看起来很美,那是我在的缘故,一旦我离开,这里就会恢复成一片迷雾,你找不到出去的路的。” “哦。”白谡漫不经心地点了点,片刻才反应回来,连忙惊得弹坐而起,道:“啊?!原来整个天都峰是一个只有玉娘才可以开启的秘境啊!”难怪从来看起来都是云雾缭绕的,原来是没有钥匙的缘故啊! 潘慧撇撇嘴,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她都已经解释得够清楚的了,三师兄还要再重复一遍,有必要如此震惊么? 白谡却依旧继续惊讶道:“也就是说,你变成钥匙了?!” 潘慧原本无奈的脸色顺便黑了,而一直漂浮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沐瑎也在潘慧心念一动的同时径直对着白谡飞了过去。就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尖叫声,白谡已经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趴在了地上,一身玄衣将他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若不是沐瑎已在绕着他在转,潘慧一时间都没找到他的落点在哪里。 潘慧从屋顶上跃下,没好气地用脚背碰了碰仍旧在地上装死的白谡,道:“我数到三,你再去不起来,我可就要踩下去了。三……” 她这边话音未落,白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起来,一跃蹦到三丈外,大呼小叫着:“慧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哎呦……你三师兄的老腰啊!疼死我了!” 潘慧忍俊不禁,掩嘴笑道:“不应该是老脸么?不过三师兄这张脸原本就长得……嗯,差强人意,说不定摔几次之后会变得俊朗一些。” 白谡强烈抗议:“喂喂喂!慧儿你这样做太不厚道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啊!” 潘慧笑得甚是无辜:“我没有打脸啊!不是三师兄自己摔下来的么?”便说着还左顾右盼,明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白谡登时气得咬牙切齿,也顾不得再被算计,两步跨到潘慧近前,虎着一张脸道:“明明就是你那盏古怪的长明灯在捣鬼!还说和你没关系!” 潘慧挑眉,道:“哪有!三师兄可不要冤枉慧儿。说吧,你是哪只眼睛看到的,我一定帮你把那只眼睛打肿了!” 白谡一口气瞬间呛住,不由猛烈地咳了几声,欲哭无泪。 苍天啊!大地啊!他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遇上杜子昂和潘慧这两个妖孽啊!大的欺负他也就算了,小的如今长大竟然也来欺负他!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要闭关! 潘慧笑了好一会儿,也不担心白谡生气,伸手拍了拍白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三师兄啊,慧儿真的不是和你说笑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方才的建议。你这张脸……嗯……也许多摔几下真的能变俊朗一些的。”说完还不待白谡有回应便已经率先跳开来,咧嘴笑得停不下来。 白谡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走开!潘慧!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欺负你三师兄很好玩是吧!哼!别以为你现在修为比我高便可以欺负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回去闭关修炼!怎么样?怕了吧!” 潘慧甚是惋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白谡想起潘慧先前说的话,连忙追了上去,生怕真的被所在这个秘境中出不去,不过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怕了就赶紧现在来讨好一下你三师兄,等三师兄修成地仙了一定会好好罩着你的。” 白谡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潘慧已经在他的话语中停下了脚步。 潘慧满眼惆怅地看着白谡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打击他:“三师兄,慧儿一直忘记提醒你了。玉娘在长明轩的身份地位等同于轩主。” 白谡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在山道上。他讷讷地回过头去看着一脸无辜潘慧,已经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潘慧依旧是痛惜地看着他,继续往山下走去,在走过白谡身边时特意又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我还忘记告诉你了。其实吧,整个长明轩内属天禄山和天都峰的灵气最盛,因此,你就算再闭关,修炼速度也绝对不会比我快的。” 白谡溃败地看着潘慧已经走远的身影,挪着沉重的步子追了上去。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打击他!他天资不如杜子昂那个天才也就算了,竟然现在还被潘慧这个小丫头裸地鄙视,实在是太让人心酸了!简直是让听者落泪啊! 岂料,潘慧好像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而且,有一件事情,慧儿还没有告诉三师兄……” 她的话语未落便被白谡大声打断了:“求别说!”灯祖在上,能不能不要这么连续打击弟子了啊!弟子只是想安安静静的修炼飞升而已啊! 潘慧回过头去诧异地看着白谡,抿嘴轻笑道:“三师兄你在担心害怕什么?慧儿只是想告诉你,封清如今情况还不错,预计他将封姿师叔的修为全部吸收后就能达到地仙了。” 白谡这个时候已经无力去计较反驳了。他仰起头来瞅了一眼夜空,发现自己果然只是一颗星子而已,顿时心生无限悲凉,脚下发力便沿着山径冲了下去,对潘慧在身后的叫唤充耳不闻。 “三师兄,你跑慢点,在天都峰奔跑是会摔跤……的。”潘慧话音未落,就见山路两旁的几盏长明灯尽数闪亮形成一条条绊马索一般的光线,而白谡已经在这些光线的羁绊下伴随着潘慧的尾音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潘慧忍了半晌仍旧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她走上前去站在白谡身旁,见他躺在地上闭目装死就是不动弹,只能出声道:“三师兄,起来啦!我真的要赶去禁地了,一会儿把你关在这里面就不好了。没有我在这里,天都峰里面的东西是会随意攻击人的。” 潘慧一开始没有对白谡说明是因为——天都峰真的就是一个秘境,是一个灯祖无意之中发现的秘境。 关于天都峰的一切事情早在她接受传承印记那一刻起便知道了。 灯祖当年选中断牙山脉将长明轩搬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后山禁地寒池的存在,一方面便是因为这个秘境。 这个秘境之中生活着大量危险地珍禽异兽,灯祖当年征服了这个秘境之后便与秘境内的生灵签下契约——不打扰那些生灵修炼飞升,只有传承了她印记之人才可以带人进来,一旦她的继承人离开这里便又可以恢复成从前的模样,唯一的要求便是她留在玉明殿内的画像和香台不能动。 但潘慧上一次在夏之初那里看到灯祖的画像和香台之后便明白“十二无极长明阵”的阵眼已经被移走,也就是说只要她不在天都峰,这里便是一个极度危险之地,因为这个秘境之内的生灵彼此之间相处很融洽,却对任何入侵者都同仇敌忾,当年灯祖若非已成上仙都不一定能收服它们。 如今她也不过是仗着灯祖传承印记方能在天都峰内与那些生灵相处融洽、互不干扰,但她还真不敢把白谡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听了潘慧的话,白谡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一张脸道:“慧儿,三师兄和你打个商量好不好?” “什么事啊?”潘慧瞪大眼睛看着他,就怕他说什么要留下来历练的话。 还好白谡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最大的优点便是惜命。他根本就没有想借秘境修炼这种事情,他只是苦哈哈地看着潘慧,道:“你以后打击三师兄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悠着点。”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白谡说的事情竟然是这个,当即笑得停不下来,只能边笑边应道:“好吧!我尽量……” 白谡跳脚:“别尽量啊!你三师兄小心肝比较脆弱,经受不起你如此强烈的打击啊!” 潘慧这会儿直接笑得双肩乱颤起来。她也不回答,直接往山下走去,任凭白谡跟在后面不停叫唤就是不说话,直到离开了天都峰站在了前往后山禁地的岔路口上,她才停下脚步,笑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啦!不过要是大师兄回来了我也就不敢保证了。你知道他那个人的嘴可是比我还要厉害几分的。” 白谡的脸上刚展露出一丝笑颜,瞬间就被最后那句话给打回原形,只剩下咬牙切齿的份了。 潘慧笑了一阵,终于正色道:“三师兄,你可以联系到大师兄,务必帮我转告他,官钰辰下山去了,让他多加小心。我最近总觉得官钰辰与当年《灯典》失窃案有关系。” 知道当年《灯典》失窃是为了陷害杜子昂的人只有她、二师叔和方猇亭,因此她不能明说,但还是可以提醒一下的。 白谡倒是没有刨根问底,十分干脆地便答应了,想了想又道:“慧儿,以后联系大师兄的话直接来找三师兄就好了。” ------------ 第291章 受打击的人(二) 潘慧摇摇头:“三师兄以后还是少和他联系比较好。他身边危险已经够多的了,别让有些人顺着我们这边找到了大师兄的下落。” 白谡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层,神情之中难得带有几分严肃。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后山吧!我还要去师父那儿一趟。你顺便帮我给封清师弟带句话,要是吸收完封姿师叔的修为还不能练就地仙的话,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歹有个武痴的爹和灯祖血脉的娘,资质太差对不起父母啊!” 潘慧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原来封清的身世竟然有这么多人已经猜到了,也随之越发笃定乙玄师叔费劲心思要将封清赶出长明轩的原因就是为了轩主之位。 她点了点头,道:“慧儿知道了。告辞。”说着便拱了拱手,率先离开了。 白谡也朝着天景峰的方向而去。他原本便是先去天景峰将冰魄归还给师父的,被潘慧那么一闹就把正事给忘记了,若不是方才潘慧提到杜子昂,他就真的要将这块冰魄带回无渊殿去了。 带回去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若是带回去后不小心给弄丢了那就是大事了。这样一块极品冰魄,他可赔不起!还是赶快还给师父的好。 潘慧来到禁地时,夏之初刚离开,方猇亭简单和她说了一下封清现在的情况,她便点点头进去了。在一脚踏入大门的时候,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对方猇亭说道:“方师弟,任蓉的仇,应该很快就能得报了。” 自从乙玄和官钰辰有怀疑了之后,当年《灯典》失窃的很多细节便瞬间通了。虽说到现在尚未拿到切实证据,但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何况修仙之人本就懂一些命理面相,她分明记得上次见到乙玄师叔时便觉得他气数不对,如今想想,那是死气衍生的迹象,只不过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压制住了而已。 方猇亭在听了潘慧的话之后猛然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潘慧,半晌才轻声道:“多谢潘师姐。” 潘慧摇摇头,也没有多解释便进了禁地。 其实这一切真的不是她的功劳。一个人的气数本就天定,乙玄师叔能将死气压制也正是说明他是一名修仙者,只有逆天之人才能硬生生改变自己的气数。只不过,能让别人瞧出死气那说明他的气数已经快要扭转不了,那是不是说明……当年的真相已经离败露不远了! 潘慧定了定神,把目光投向又被重新冰封在寒池里的封清,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近旁问道:“怎么回事?三阴绝脉不是已经治好了么?” 封清脸色苍白,苦笑一声道:“下午练功太急功近利,经脉险些被撑破了,老爹把我丢进来说是让经脉自行修复。” 老爹…… 潘慧敏锐地抓到了关键字眼,诧异道:“你们……相认了?” “嗯。”封清浑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其实主要还是今天夏之初的态度不错,所以他才勉为其难地相认,不过他依旧叫封清,而且只能姓封,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潘慧喜上眉梢,道:“你先在寒池里呆着吧,我就在一旁修炼,有哪里不对劲了马上叫我。” 封清应了一声,潘慧便直接在一旁开始打坐修炼。 时间就这么默默过去了半个月,每日潘慧都在一旁修炼,而夏之初会早中晚三次来检查封清的情况,并把他放出寒池就餐。就在封清经脉完全修复并且又有拓展了的时候,白谡来了禁地。 潘慧见白谡一脸凝重的模样,心下不觉一沉,问道:“大师兄出事了?” 白谡点点头,道:“我今日才得到消息,说大师兄在宋国境内被人陷害入狱,将于明日午时处斩。” 潘慧与封清二人当即跳将起来,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他如今被关押在宋国都城京兆府的天牢内。慧儿,从这儿到宋国都城,快马得一夜。”白谡看着潘慧。 潘慧摇摇头,道:“来不及。明日午时,看来只能劫法场了。但是我不能对凡人出手,怎么办?”修仙之人不得对凡人出手,这是惯例,除非你神不知鬼不觉。但在法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半点把握不被别人看出身形来历,这才是最棘手的。 封清道:“有没有办法用其他死囚代替他?” 用其他死囚代替……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他们又如何能保证其他死囚不是无辜的呢?而且明日午时,这时间上便已是来不及了。 白谡一咬牙,道:“实在不行的话便也只有请杀手了。我听说有一个叫做‘炼’的杀手组织,只要你出得起足够的价钱,他们便会帮你做任何事情。” 潘慧蹙眉:“我们一时间去哪里弄大量的银钱?” 三人顿时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沐瑎突然从潘慧的本命宫中飞了出来,在三人面前转了一圈。潘慧和白谡对视一眼,双眸随即亮了起来。 他们怎么把这个小家伙给忘记了,只要有困阵的存在,他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法场上将杜子昂带走,而且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身形和来历。 潘慧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出发。三师兄,封清就先托付给你了,待我将大师兄救下后会传信给你们的。清儿,你安心在这里修炼,师姐还等着你日后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禁地之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原本打算开口说一同前去的,没想到被潘慧一句话被堵了下来,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还是白谡脑子转得比较快,他立马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说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到哪里去寻马?我知道山下什么时候可以寻到快马,我带你去吧。” “不必。”潘慧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绝了:“骑马来不及,我用术法赶路便好。从前拜月教主教给我的‘缩地成寸’我已经练到了最高境界,用来赶路刚好。你就别给我打什么歪主意了。沐瑎上次只带过我一人脱困,这次要带上大师兄的话,还不知道能跑多远,若是再带上一个人,只怕根本没跑就已经暴露出来了。” 白谡顿时挫败。他知道潘慧这话只是在告诉他沐瑎能力有限,但他怎么听都觉得好像是在嫌弃他修为不足似的。 他最后只能认命地放弃了:“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若是真有危险也别怕暴露身份了,保命第一。” 潘慧点头应了,便直接离开了禁地。 ------------ 第292章 离开天牢 (一) 当夜,宋国都城京兆府,有一个黑影在天牢内穿行着,分明速度极快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更没有惊动一个人甚至是一只耗子。 在天牢的最里层,一个独立的暗黑水牢中,一名衣着破烂的男子站在及膝深的污水里。水中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但那男子依旧气定神闲的站着,若非双手上铐着的镣铐以及那根穿透琵琶骨的锁链,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是一名明日便要被处斩的死囚。 黑影将整个天牢转了一遍终于摸到了那个独立的水牢,就这昏黄的灯火,他一眼便认出了水牢之中关押着的便是自己此行前来解救的人——杜子昂。 也不见黑影如何动作,水牢的门锁便直接落了下来,在快要落地的瞬间被黑影接在手中,依旧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黑影轻轻钻入水牢之中,低声唤道:“杜兄?杜兄?” 杜子昂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嘴角一勾,笑道:“向天兄弟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魔门十二殿之中无妄谷谷主大弟子羽向天,早些年与杜子昂相识,两人年岁相当又同样不喜那么繁文缛节,一来二往便成了好友。这次羽向天准备前往连云镇去看看自己当年游历尘世时收的那个徒弟,无意中听到杜子昂被捕入狱的消息,便前来营救。 虽说他很奇怪以杜子昂的身手应当不会如此轻易被人抓住,但他倒是十分相信这位朋友的人品,不认为官家捕文上所写的那个杀害多名富商的穷凶极恶之徒会是杜子昂。 他方才探查大牢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和杜子昂身形十分相似的死囚,一会儿将杜子昂救出后他便将那名死囚转移过来,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至于那名死囚,原本便是要死的,这会儿变成越狱在逃也没什么差别。 羽向天一边将杜子昂周身的镣铐解开,一边简单解释了一番,在看到那根穿透琵琶骨的铁链时,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说修仙之人经历过的苦痛要比铁链穿肩更甚,但琵琶骨被破,却是直接将人给废了! 杜子昂不在意地笑笑,任由羽向天在一旁折腾,他依旧站在及膝深的污水中,待得羽向天将另外一名死囚带来时,他才开口道:“向天兄弟,子昂的脚被机关卡在水中凹槽内,只怕要劳烦你去找了找机关在哪里。” 羽向天点了点头,倒是没有任何迟疑便开始到四周去找寻机关,而杜子昂却是站在水中看着对方忙碌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杜子昂又想过那个设计他入狱之人的目的,有可能是真的想要杀了他,有可能是在等他越狱出逃而后全国通缉他,也有可能是在等着有人去劫狱劫法场。他猜到了可能会有劫狱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羽向天,而且羽向天竟然可以没有暴露身份。 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了一点? 不多时,羽向天便找到了机关的位置将水底暗槽打开,扶了杜子昂出来,又将那名死囚放入水牢之中,按照杜子昂先前的样子锁好,就连琵琶骨都给对方穿了过去。 杜子昂在一旁冷眼看着,见那名死囚这会子应该是已经昏死了过去,瞧着大约明日午时都不一定能醒过来,心中对羽向天又多了几分评价。这个平日里看起来甚是随和的道长原来也是一个杀伐果断之人,即便是一个必死的替罪羊,也绝对不露出一点破绽来让京兆府的人有迹可循,尤其是他最后将死囚的面容毁去时的淡然,让杜子昂嘴角勾得更弯了。 一切处理妥当,两人出了水牢,羽向天又将锁扣锁好,这才带着杜子昂离开了天牢。 几日来第一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杜子昂脸上的笑意也仿佛真实了几分。他对着羽向天拱手,淡淡道:“子昂多谢向天兄弟救命之恩,日后若有差遣,定当全力以赴。” 羽向天忙道:“杜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同属魔门,本就同气连枝。虽说你如今已非长明轩弟子,但我无妄谷本就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要你并未与我无妄谷为敌,那我们便依旧是兄弟,兄弟之间相互帮助岂需道谢。向天相信若是易地而处,杜兄也定然不会弃向天不顾的。” 杜子昂笑道:“子昂经脉被毁、丹田被迫,如今琵琶骨又被人贯穿,只怕之后想要帮忙也是有心无力了。” 羽向天尴尬地笑笑,道:“杜兄别说丧气话,人只要活着便有希望。这样吧,我瞧着你现今也不适合继续留在京城,我这会儿正要去连云镇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不如杜兄便和向天一路,可好?连云镇虽说是个龙蛇混杂的小地方,但我那徒弟在当地却是说得话的,而且越是混乱的地方才越好藏身,正好适合杜兄养伤。” 杜子昂淡淡一笑,道:“就依向天兄弟所言。” “那我们快走吧!”羽向天当即祭出背上拂尘便带着杜子昂朝着连云镇的方向飞去。 传言,无妄谷创派祖师爷原先曾是青要山帝极宫少阳使,因剑走偏锋,以采阴之术修炼心法与玄门正宗决裂,自创无妄谷。但他秉持自己是道家正宗,一直以拂尘为法器,并要求门下弟子必须坚持道心,并自创内功心法名为太阴心经,门派心法分为少阴、老阴、太阴三层,传言当此心法修至高层可控制天地变化,阴阳倒转。 羽向天便是无妄谷第三十七代弟子,如今已将心法练至老阴,待老阴圆满便能成就地仙之境。 杜子昂与羽向天相识也不过是一个偶然,那时他下山为潘慧找寻扩展经脉的灵药,听闻东南面的佛照塔之内有此等灵药,便准备前去求取,路上遇上前去佛照塔论道的羽向天,两人互相瞧着还都挺顺眼便一路同行。 互相询问了对方的来意之后,羽向天语重心长地告诉杜子昂此等灵药不可服用,看起来是捷径,实则是百害而无一利,残留的药性会在经脉之中留下毒素不说,对日后的修行也会造成阻碍,更有甚者将止步于半步地仙,修为再难精进。 杜子昂心中骇然之后到了佛照塔询问了女冠九天玄女,亦是得到了相同答案,便辞别羽向天回了长明轩。 ------------ 第293章 离开天牢(二) 他与羽向天再次相见却已是被逐出师门的三年后。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面对他这个门派弃徒,却依旧是一派随和,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身份一般,让杜子昂在那个瞬间认定了这个人会是他今生的朋友,而多年相交下来,他也觉得此人光明磊落,是个难得的侠者。 只是,今日之事…… 杜子昂瞥了羽向天一眼,见对方在认真操纵着拂尘,便心中忖道:或许是这十六年来刀光剑影里趟得太多,明枪暗箭遇到不少,对人已经越发难以信任起来,但愿今日之事只是他多心了。 月色下,谁也没有注意到半空中竟然有人在御器飞行,而杜子昂也同样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方向,潘慧正不惜耗损大量修为施展“缩地成寸”的术法,只为能早点赶到宋国都城去救他。 两人来到连云镇时,也不过丑时三刻,镇子上一片漆黑,只有风念可的后院闪亮着莹莹点点的幽绿色光芒。 杜子昂眉心蹙起,顿时觉得这些幽绿光点有问题,待离得越来越近他才惊觉,这些光芒竟然全是鬼火,而且还是枉死之人的怨念之力形成的鬼火,很显然这个后院之中不知道曾经枉死过多少人。 不过他也不是未见过生死之人,对于死亡早已漠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羽向天在见到这些鬼火时竟然微微有些怒意。 一个在救他时对死囚一脸冷漠的人竟然在见到满院鬼火时露出了怒意,这究竟是为何? 羽向天前去敲响靠右第一间房门,不多时,风念可便从屋内走了出来,显然是没有想到师父会大半夜到来,在惊愣过后连忙将人往屋内请。羽向天扶着杜子昂一并走了进去,而风念可早已回到屋里将灯烛点亮。 昏黄的烛火并未能让屋子亮堂多少,不过依旧将风念可苍白的脸色映照了出来。 羽向天脸色微沉,上前一步扣住风念可手腕,沉声道:“你最近接触了什么可疑之人?” “我最近?”风念可凝神思索了一阵子,方道:“镇子上人来人往的,并未有过什么可疑之人。” 杜子昂见羽向天神色凝重,便不由细细看了看风念可的气色,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只见他印堂之中蕴藏着点点红色,并不是鲜血一般的赤红,而是桃花一般的粉红,这分明是身上被下了相思情蛊的征兆。而羽向天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羽向天的脸色异常难看,显然是被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徒弟被气的,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你……你个不成器的家伙!被人下了蛊都不知道!若非为师今日前来,只怕你是要被人吸尽体内真元了!”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风念可的修为,发现竟然与五年前相差无几,完全没有任何精进的迹象。他对风念可的刻苦一直深有体会,不相信这孩子是懒惰才会修为停滞不前,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被人采补了! 实在是可恶至极!他们无妄谷修行走的是纯阴之路,没去采补其他女修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他徒弟竟然会被别人采补了,这让他如何能忍。可最让他生气的便是这小子竟然毫无察觉! “你、你、你……你说!你这几年来是否经常和女子同房?!”羽向天即便是盛怒之中也依旧没能说出粗俗的话语来,只是点到为止。 风念可在一开始见到羽向天的神情不对时便已察觉有异,如今听到师父这般一问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了想觉得能令师父如此震怒的只有修炼方面的事情,便不答反问道:“师父,可是徒儿的修行出了问题?” 羽向天气得一甩拂尘,走回杜子昂身边坐下,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自己竟然从未察觉有异么?!旁的不说,就说这修为有否提高,你竟然都感受不到么?我自幼根骨不错,我便是看中了你的资质才会收你为徒,只可惜你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我也都随了你让你继续留在生长之地,可是你竟然……” “你竟然将一身修为白白送给其他女子,并且连对方在你身上下了情蛊都不知道!你当真是丢尽为师的脸面!”羽向天最终还是将话全部说了个明白,而这边风念可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风念可这些年来是当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修为,每日心心念念的只有刑巧茵,不过修炼却是从未落下,无人之时都在修炼,与刑巧茵同房之时、床笫之欢时也都在运行心法,却从未想过自己这几年的修为竟会全部被刑巧茵采补了去,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原来他对刑巧茵的痴迷并非心中真实爱恋,而是因为对方在他身上下了情蛊! 他风念可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极度在意身份地位的男人,虽说他喜欢的也同样是男人,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女子在他身上算计。刑巧茵在他身上下蛊已经是触动了他心底的逆鳞,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风念可深吸一口气,对着羽向天徐徐跪下,咳了三个响头方才闷声道:“不孝徒儿风念可恳求师父出手相救。” 羽向天冷哼一声,也不去搭理他,依旧让他继续跪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羽向天方才哼声道:“起来吧!以后切莫这般不小心!再有下次,为师定不救你!” 他当初看上这小子并非仅仅因为根骨姿势,最重要的是他在风念可身上看到了不屈的野心。他从来不觉得一个人有野心有什么不对,而恰恰最怕的便是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大的成就,更别说做什么人上之人了! 他原本也一直很看好风念可在连云镇上的成就,只是没想到不过几年未曾相见,这孩子竟然差点被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给毁了,而显然风念可并不打算将那个女人的身份告诉他。至于风念可是真心喜欢才隐瞒还是打算亲自报仇不假他人之手,羽向天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若是再发现风念可的野心被摧毁或者动摇了,他绝对会义无反顾的放弃这颗棋子! 一个失去价值的人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计划之中。 羽向天对着杜子昂歉意地一笑,道:“让杜兄见笑了。向天现在要帮这不成器的徒弟去除体内蛊虫,未免真气误伤到杜兄,还要请杜兄出去一下。” ------------ 第294章 离开天牢(三) 杜子昂神情淡淡的,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起身离开了,出门后还不忘将房门一并关上。 他如今早已是地仙大成,不过要隐瞒自己一身修为,自然不能被旁人的真气接触,否则身体一定会习惯性防护。只不过…… 杜子昂抬手抚上肩头,两侧肩膀上的琵琶骨都已经洞穿,显然陷害他入狱之人并不放心他的修为,因为直接要将他的琵琶骨废去。若他只有人仙之下的修为,这废了琵琶骨只怕是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废人,有生之年都再也没有修炼的可能。也幸好他当年遇见了杜若,早早便将断了的经脉修复才得以保住了性命,更抱住了这一身修为。 思虑至此,杜子昂冷笑一声,对背地里陷害他的人已经有了一个大约的方向。 受审之时,他曾听牢头漏了一嘴巴,说是当朝太傅唐方玉下令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要怪就只能怪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宋国当朝太傅,他是不认识,但是宋国的国师是谁,他却是很清楚。 宋国与火魔宫素来交好,而能让宋国京兆府尹都忌惮的必定不是一般角色,那么会否是火魔宫在背后捣鬼呢? 杜子昂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火魔宫啊…… 从前他倒是与火魔宫少主有过不菲的交情。两人年龄相仿,更是经常私底下把酒言欢,完全未有将门派之间的芥蒂放在心上,只可惜自从他出事之后便断了联系,而且…… 刑真如竟然会打上潘慧的主意,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人从一开始接近他便是有着不同寻常的目的,那是否这一次他的所谓屈打成招也是刑真如在后背搞的鬼,目的就是让他死,然后在潘慧伤心欲绝之时前去安慰呢? 过了大约一刻钟,房门被人打开,羽向天走了出来,已是满头大汗。他歉意地对杜子昂点点头,道:“让杜兄就等了。一夜奔波,杜兄想必已是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杜子昂也不推迟。自从被逐出师门之后,他对任何人都留了一个心眼,因此羽向天也并不知道他修为之事,他如今在羽向天眼中便等同于一个废人。既然是废人,那么自然是应该扛不住这样的长途奔波。 杜子昂被羽向天安排在了最左边的厢房之中,而羽向天自己则是住在风念可隔壁。 一夜无梦。 杜子昂在屋子内设下一个小小的警示结界,一旦有人靠近十尺之内便会察觉,然后安心入睡。 他也着实是有点累了,在大牢内被人折磨了三天三夜,而且为了不暴露修为,他硬是没有动用一丝真气去抵御,如今身体早已到了极限。而他现在还不能立马通过修炼在恢复身体机能,以免被羽向天瞧出了端倪,只能通过睡眠来稍稍恢复一点体力。 第二日,杜子昂起了个大早,见风念可在院子里练功,便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屋檐下面看着。 诚然,这小子的根骨当真是不错,也无怪羽向天会手下这个弟子,而且还愿意将其放任在外不强行带回无妄谷去。一个修仙之人最在意的首先是自己的修为,其次便是有生之年能收得一名得意弟子继承衣钵,显然风念可便是羽向天相中的弟子,只不过经历了昨晚之事,羽向天的衣钵最终是否会传给他就不得而知了。 羽向天从外走了进来,见到杜子昂已经起床,便唤道:“杜兄,昨夜睡得可安稳?” “甚好。”杜子昂淡淡回道,目光继续放在风念可身上。 羽向天走到杜子昂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瞧着自家徒儿,忽而感慨道:“这孩子,根基都差点被毁了。日后若是让我知道是谁这样算计他,我一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杜子昂睨了他一眼,道:“向天兄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瞧我如今不也依旧活得自在洒脱么?你那徒弟还能比我毁得更彻底?修道之人还是莫要杀戮心那么重的好,杀戮越重,飞升之时天劫便越大,难度便越高,一旦稍有差池便是灰飞烟灭。” 羽向天含糊应了一声,也不辩驳,显然对杜子昂这番说辞无法苟同,但也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风念可收功后见二人站在屋檐下盯着他,便恭敬地作了一揖,亲自去厨房准备早餐。不多时,便来招呼二人前去用餐。 杜子昂道了一声谢,便十分自然地去了厨房,而羽向天则是在后面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个已经废了的人竟然还对飞升之事如此上心,他这究竟是真的废了还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一顿早餐之后,羽向天借口去京城打听消息便离开了,而风念可则是例行出去巡查连云镇各处的情况,杜子昂百无聊赖下回屋去给羽向天留了一张字条便离开了连云镇,却没有回去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之间的那道大峡谷继续修炼,而是朝着北齐的方向而去。 无妄谷在东周与南陈的边界,因此不论是去东周还是南陈,都有可能再遇上羽向天,如今看来也只有北齐是安全的,毕竟还没有谁敢在北极冰原那条冰螭的眼皮子底下闹事,而正巧天机崖就在中州大陆的西北面,据他所知杜若这几年都在天机崖上潜心学习艺术,而谢随心则在落雁岭山脚下居住,他此番前去北齐一则是避开西宋和羽向天,二则是前去找寻杜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肩膀上这两个洞好得不要那么快。 他还指望这两个洞能多迷惑对手一段时间。 这几日来,他思前想后,觉得是否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才似的那些深藏暗中的人又出手给他下陷阱了,分明已经看起来好像风平浪静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只不过…… 他前些日子接到白谡的飞鹤传书,说潘慧提醒他小心官钰辰,并将官钰辰修为诡秘之事告诉了他。他那时候亦是心存疑虑。 毕竟他也是隐藏了自身修为的人,而且还是彻底将修为封死在丹田之中让人看不出一丝迹象,因此他相信白谡所说的官钰辰修为有异之事。只是,从前杜若说过“匿气丹”乃是她师父研制出来的,世上除了她和她师父便再也没有人可以炼制。 因此他此番要去找杜若也是想去询问一下是否还有与“匿气丹”功效相当的药物。若当真有,那官钰辰修为有异这件事情便解释得通了。 ------------ 第295章 移情别恋(一) 而此时在西宋京城的一座小屋内,官菲儿穿戴整齐正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生怕惊扰了屋子里的人。只可惜,事与愿违。 官钰辰轻轻拉开房门,也不走出来,只是倚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小心翼翼地官菲儿,直到对方快要走到院子门口了方才出声:“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官菲儿的身体瞬间僵住。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露出一个看起来甚是慈祥的笑容,方才缓缓转过身去,道:“家里食物不多了,娘上街去买一点。” “哦?”官钰辰依旧懒懒靠着,眼眸之中晦暗不明:“那娘亲可要快去快回,一会儿我们还要去菜市口送那个人最后一程。” 官菲儿脸上的笑顿时伪装不下去了,她收敛笑容,眼中带着一丝哀求:“钰儿,他是你亲哥哥,你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么?” “亲哥哥?!”官钰辰冷笑一声,快步走到官菲儿面前,低吼道:“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是他亲弟弟!哦……我忘了,还有那个死活都不肯认我的父亲,他也知道我是杜子昂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简直可笑!” 官菲儿显然是没有想到儿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会反应如此激烈,一时之间有些懵了,只能怔怔地看着官钰辰,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可官钰辰却好似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对方,不住地说道:“你现在来跟我说他是亲哥哥,同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敢对其他人说,你就只敢对我说么?从小到大,你知道我有多么希望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告诉别人我是长明轩主的小儿子,我是那个长明轩第一天才杜子昂的弟弟,哪怕是被他的光芒所掩盖,我也只是想要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可是,我不能!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是私生子,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官菲儿的脸色在对方的话语中渐渐衰败,尤其当官钰辰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官菲儿已是面如死灰。 她知道自己当年的自私给孩子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为了杜贺的身份和名誉,为了她在长明轩内的形象,他们全部隐瞒了官钰辰的身世,直说是她下山去带回来的孤儿,因此跟了她的姓。她原本以为再等上几年,只要杜子昂及冠了,只要长明轩下一任轩主的身份确定了,她和官钰辰的身份便可以公开了,但是她没有想到…… 在官钰辰五岁之时,一次偶然的机会,这孩子偷听到了她和杜贺的谈话,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从此之后便对他们俩再无任何亲近之意,甚至于在背地里还会有怨毒的眼神看着他们以及……杜子昂。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化解这孩子心中的怨恨,每次她试图接近的时候,官钰辰都会一脸嫌弃的躲开她,直到……直到杜子昂及冠那日被灯祖定为长明轩下一任轩主,官钰辰终于主动来找了她和杜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他要当下一任轩主! 官菲儿到现在仍旧记得杜贺在听到官钰辰这句话时的震怒,若非她在一旁拦着,杜贺当场就要废了这个儿子。从那次之后,父子之间的裂痕便越发深了,她即便想要在其中周旋修补也是有心无力,父子二人皆是倔强脾气,谁也没有想要缓和的意思。 她曾多次想要私下里去劝解一下官钰辰,让儿子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官钰辰完全不搭理她,每次见到她都直接避开,却偏偏越发喜欢粘着杜子昂,这点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十六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她才突然惊觉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什么,虽然她实在不愿意将事情的元凶联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去,可是她那日分明从官钰辰眼中看到了残忍的笑意,即便只是一闪而过的光芒也着实让她心惊不已。 她如何能相信,这个七岁的孩子,她的儿子,本该是最天真无忧的年纪,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歹毒的想法和如此缜密的心思去布置出天衣无缝的计划,连素来精明的杜子昂都被一并算计了。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她猜错了,官钰辰绝对是个好孩子,至少绝对不会去算计自己的母亲。可是,这半个月来,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易容成杜子昂的模样四处作案,杀人时干净利落,连襁褓之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却每次都假装在无意间留下一两个活口让别人去报案。他一路从宋国最偏远的小镇杀到京城,留下了足够的线索让官府破绽,以至于杜子昂刚一踏入宋国境内便直接被捕。而官钰辰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动了宋国太傅唐方玉,竟然让唐方玉对京兆府尹施加压力,判决杜子昂处斩,三日后执行。 而今日便是杜子昂被处决的日子。 官菲儿绝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有着深深的祈求:“钰儿,你要怪要恨,恨娘就好了。当年是娘装扮成封韵的模样去勾引你父亲才有了你,我甚至曾经想过要将你送到山下无子的富户人家去将养长大,是你父亲劝我将你留在了山上,说你是他的儿子,他有义务抚养你长大。你尚在襁褓之中他便直接将你收为亲传弟子,让你跟在子昂身边一并接受最好的教导。他已经尽全力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除了那个轩主的位置以外,就连你的身份不能曝光也是我坚持的,我不想毁了他在长明轩内的声望,也不想被封姿记恨,所以决定委屈你。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旁人无关,都是我的决定。” 官钰辰冷笑一声,道:“这些话,你从前为什么不说?从前你不敢说,现在怎么又敢说了?是因为反正你的名声已经毁了,那干脆再在儿子毁灭一次也无所谓了?还是说……” 他突然凑近官菲儿耳边,如今的他已经身高八尺,比官菲儿高出了一个头。如此压抑的氛围让官菲儿不觉颤抖了一下身体,而接下来官钰辰说出来的话则让她连心都在颤抖。 官钰辰嘴角一勾,眼眸之中尽是冷意,说出来的话语亦是阴测测:“娘亲,你不会是相处十六年,移情别恋爱上我大哥了吧……” ------------ 第296章 移情别恋(二) 原本官钰辰也不过是想恶心一下官菲儿罢了,却不曾想,一句话下去,官菲儿竟然会脸色苍白到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已经连连后退了几步。 官钰辰脸色随即大变,心中满是愤怒,指着眼前的女人便破口大骂:“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便这么一时半刻也缺不得男人么?没能当上轩主夫人便自甘堕落到喜欢上那个男人的嫡子。你怎就如此下贱!我没有你这样的母亲!”说完便是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仓惶不知所措的官菲儿一个人留在了院子里。 官菲儿这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时间和空间都已不存在,留在耳边的只有儿子方才的声声辱骂。 水性杨花……下贱…… 呵呵……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相被揭开的时候会是这么残酷。 她在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亲传弟子中本就排名最小,一直被师兄师姐们谦让呵护,也因此养成了娇纵的性子,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便一定要得到,包括感情,包括人。 她从前以为,只要她成了杜贺的女人,杜贺便觉得不敢不对她负责任,可是她没有想到,那一夜之后,杜贺对她避如蛇蝎。而后她又用孩子去威胁杜贺,以为只要她将孩子生下来,那么杜贺便一定会被她一个名分,给孩子一个名分。但是,封姿的威胁让她心生胆怯。 封姿说,她可以将孩子生下,甚至要求孩子姓杜都没有关系,但是她不能妄想占据封韵的位置,即便封韵已经仙逝了也不可以,也不可以将孩子的身世曝光,更不可以去打杜子昂的主意,否则,他们母子俩的生命安全就不一定能够得到保证了。 若说整个长明轩内,她害怕谁,那便只有封姿。 身为灯祖的嫡传血脉,又是长明轩玉娘,封姿在门派中从来都是横行无阻,即便是杜贺身为轩主亦要对其礼让三分。 封姿的威胁让官菲儿心中原有的小算盘落了空。她实在不敢去挑战封姿的底线,那个女人一旦发疯起来任何人都无能为力。更何况封姿即便是发疯也从来不会触犯门规,因此谁也拿这个疯子没有办法,只能尽量不去与封姿发生冲突。 多年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让她其实对杜贺已经不再抱有多少希望,但是因着官钰辰的存在,所以她还总是要去与杜贺接触。每多接触一次,就多失望一次,以至于到最后爱恋已经仅存无几,只有一个共同的孩子维系着两人的关系。 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从根本上将她所有的爱恋全部摧毁,连失望都不曾再有,只觉得能够离开长明轩那个伤心之地也是好的,反正已经声誉尽毁,那么同谁在一起又有何分别? 只是,让官菲儿没有想到的是,分明应该对那件事情愤恨的杜子昂在离开长明轩之后就好似将过往全部忘记了一般,只是和寻常百姓一样过日子,除了每夜被断裂的经脉和丹田折磨得大汗淋漓、痛不欲生,平日里的杜子昂看起来与从前毫无差别,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官菲儿曾经好奇过,同样是被灯祖亲自毁去丹田和经脉,为何只有杜子昂一个人每夜都要承受着噬骨灼心之痛,而她却完全没事。直到有一次杜子昂含笑告诉她,这是灯祖对嫡系子孙的惩罚,她才知道,原来灯祖完全没有放弃让杜子昂回到长明轩去,只是杜子昂性子中固有的骄傲与倔强让他不愿意低头去承认一个根本便不存在的错,他宁可每夜每夜受折磨也绝不认错,因为他本就没有错! 在那个时候,官菲儿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儿子,她真的开始害怕,如果这一切确实是官钰辰在背后捣的鬼,那么等到以后杜子昂开始去找寻真相,她夹在两个人中间应该如何自处,毕竟这么多年来杜子昂对她的态度十分亲和,好似从来没有怀疑过陷害他的人之中有她官菲儿一样。 从一开始杜子昂便明确的告诉她说:“小师叔,你我今日都遭人陷害,落到如此境地,自当相互扶持携手一生。从前的关系已不再重要,如今你与我之间,我是杜子昂,而你是官菲儿,仅此而已。” 携手一生……你是我……我是我……从前的关系不再重要…… 这样的话,她曾无数次的希望能从杜贺口中听到,可到最后她却是从杜贺的儿子嘴里听见,而且是在那般尴尬的境况下,杜子昂却依旧能云淡风轻,这样的气度让她不免开始幻想——是否她的人生真的可以重新开始,是否过往的一切真的可以视而不见,从此以后,她是她,杜子昂是杜子昂,他们可以携手走过残余的人生。 官菲儿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屋子里的。她愣愣地坐在窗前,分明艳阳高照,也如何也暖不了她冰凉的心肺。 官钰辰离开前的辱骂一字一句刻在她心上,让她心痛得想要立刻将整颗心都剐了去,却不是因为残忍,不是因为难听,而是因为……官钰辰说的没有错,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六岁、分明比自己低一辈、是自己儿子大哥的男人。 这个心思在发现之后,她便一直羞于面对自己,更觉得没脸去面对儿子,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奇怪自己的心会叛离。 早在十六年前,在离开长明轩之后,她便有如一个失去了苍天大树可以依附的藤蔓,而杜子昂成了她最后的依靠,这个年方弱冠的男子竟是用他看起来还尚未成熟的臂膀扛起了两个人的人生。 她也曾经无理取闹过,甚至于明知道杜若是帮助杜子昂调理身体的大夫,而她实在太害怕这个唯一的依靠被其他女人抢走,因此对着杜若说了很难听的话。她永远都记得杜子昂那个时候只是低声下气地对杜若道歉,并没有对她发脾气,哪怕是连脸色都未曾拉下一分。 事后,她试探性地去问了杜子昂为何会如此纵容她,杜子昂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的亲人,亲人之间不就是应该互相包容的么?” 她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 第297章 移情别恋(三) 那是官菲儿第一次对自己的任性后悔,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登门道歉,虽说杜若将她赶了出来并表示若以后她再敢出现便不再为杜子昂治疗,她却再没有一点脾气。她知道,她从前求而不得的一切如今都已经得到,一个不离不弃的人,一个无论她闯多大祸、闹多大性子依然会微笑面对的人,一个将她视作亲人的人。 即便只是亲人,她依然满足,依然义无反顾地将一颗心遗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只因为这世间仅存的最后一个依靠。 所以当官钰辰无意之中说破了她的心事,她才会如此的惶恐不知所措。她分明已经将心思藏得极深,深得连她自己都在欺骗自己,说那只是亲人之间的相信依存。可这最后的一点私隐却暴露在了她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面前,并一如所料的遭受了最残忍的打击。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心思很不知廉耻,可是她控制不了。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希望得到男人爱恋的小女人,在仅剩的那点温存之中透支着那点偷来的幸福。可是,偷来的果然便只是偷来的,如今,一切都被人打碎,所有的幸福都要交还回去,而她又要重新回到那个最黑暗的日子里——长明轩回不去了,儿子也对她心怀鄙夷,而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人,也在儿子的算计之中很快就要离开人世,她,又要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这孤零零的尘世间,继续孤独地活下去。 官菲儿挣扎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阳光里,抬起头来眯上双眼看着马上就要升到天空正中的太阳,心也随之痛了一下。 马上就要到午时了啊……杜子昂的处决时辰便是午时吧…… 官菲儿猛然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准备偷溜出门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即顾不得是否会遇上官钰辰,整理好形容便冲出门,朝着法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 如果劫法场失败,那么她就跟杜子昂一同重归混沌好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儿子供出来,那么就让她替官钰辰赎了这份罪好了。 十年前,乙玄突然找到她,说可以帮她恢复经脉,但是她不能再修习长明轩心法,不过绮魂巅与长明轩交好,可以让她修习绮魂巅的心法“犀照九幽”。那个时候她以为是杜贺在暗中帮忙,原本已成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了丁点火星。如今她才知道,哪里是杜贺的帮忙,那是官钰辰与绮魂巅的一个小姑娘谷青狐有了交情,谷青狐偷偷将心法交给了官钰辰而已。 若非她半个月前去了一趟绮魂巅准备找顾秀华道谢,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真相。如今了然,她又怎么忍心将儿子再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能帮他化解一份罪孽便多化解一份,不能化解的便全部由她一个人来承受吧! 当官菲儿赶到刑场时,不出所料地看到官钰辰就站在人群中间,而官钰辰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的母亲,脸上虽说难掩厌恶之色,他却主动凑到了官菲儿身边将人拦了下来。 官菲儿心中大急,刚想挣扎却听到官钰辰压低声音,道:“你若干劫法场,我便亲手杀了他。你可以试试,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 官钰辰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松开手,淡然站在人群之中,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官菲儿一眼。 官菲儿脸上血色尽退,连双唇都是一片惨白。她看着儿子的侧脸,分明已经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却为何看着会觉得如此的陌生?!这样的性子,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她和杜贺都不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怎么儿子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如此的让人害怕! 官钰辰淡淡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当即心头一跳,低声道:“她怎么会来了?” 他微微俯下身下,将自己隐没在人潮之中,拉住官菲儿,沉声道:“跟我走!”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拽着人往远处退了出去,直到站在了人群最外围,确认那个人不会发现他方才停下了脚步,眉心却已经深深蹙起。 官钰辰怎么也没想到潘慧竟然会出现在法场之上,如今他可以控制得了官菲儿,对于潘慧却是鞭长莫及。首先,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其次,他也完全不是潘慧的对手。不过若是潘慧真的出手劫法场,他倒是可以在尽力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制造一些混乱来阻止对方逃脱。 官菲儿顺着儿子的目光敏锐地瞧见了人群之中的那一抹红装,当即疑惑道:“她……她是谁?” 官钰辰没有说话,将自己隐入阳光的阴影之中,确保潘慧即便是四处张望也绝对看不见他。 官菲儿见他如此动作,忽而便明白了过来,那个绯衣女子应该是长明轩的人,否则官钰辰不会如此紧张的隐匿身形。而长明轩的人中穿绯衣的…… 她的脑海之中瞬间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团团粉粉的女娃娃,自小便跟在杜子昂身边,是长明轩内第二个可以不穿门派弟子蓝色法衣的人——潘慧! 官菲儿不觉多打量了潘慧几眼。 当年离开长明轩时,潘慧还小,停留在她的印象中的依旧是一个六岁的圆脸小娃娃,喜欢哭喜欢笑,喜欢追着杜子昂满山跑,也喜欢缠着各位长老请教功法。那是当初长明轩内最绚烂的一道光彩,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不仅仅因为她身边有一个杜子昂,更因为她的乖巧。 没想到十六年不见,昔年的小女娃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眼眉只见还有幼时的轮廓,但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却是清冷了许多,就这样站在人群中也依旧掩盖不了她周身透出的冷意。 官菲儿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她分明记得小时候官钰辰很喜欢这个比他仅小一岁的妹妹,为何现在看到潘慧竟然会躲起来?莫非,这十六年中,他们二人之间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么? 许是感受到旁边传来的目光,官钰辰斜眼看了母亲一下,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如今已是长明轩玉娘,若是让她发现你的踪迹,我可不会保你的。她一直在追查十六年前你与杜子昂那件事情的真相,保不准她会认为陷害杜子昂的人里面有你也不一定!” ------------ 第298章 官钰辰的恨(一) 听到官钰辰的语气中分明带着淡淡的恨意,官菲儿心中有几分诧异,不由多看了儿子几眼,越发肯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小时候那般亲密,甚至于不仅仅是疏离那么简单,看来这两个人真的因为杜子昂的事情出现了很严重的分歧,还有可能已经反目。 官菲儿心中哀叹。 果然十六年前那件事情就好像是长明轩的一个分水岭,在那一天之后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亲近的人变得陌生,原本毫无瓜葛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密不可分。 许是感受到远处的目光,潘慧敏锐地回头冷冷望了一眼,吓得官菲儿连忙借由身旁人的高度躲藏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何面对潘慧的时候自己会感到一阵心虚,而躲藏也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但这个动作落在官钰辰眼里便越发证实了她的心虚。 官钰辰嘴角一勾,眼眸之中冷意森然。 他现在对官菲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原本还以为这个母亲能因为对他心存愧疚而帮他成事,现在,他只希望官菲儿到时候不要拉他的后腿,否则……反正不过是一个连承认他身份都不敢的母亲,就算舍弃了又有何妨! 不多时,当圭表正式指向午时,一辆囚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囚车内,那名死囚的双腿自膝盖以下已被斩断,双肩琵琶骨用铁链贯穿,一张脸更是被划得看不出本来面貌。 潘慧远远看见那名死囚,眉心已微微蹙起随即又松开,嘴角已是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她后退几步慢慢退出人群,朝着京兆府天牢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去。在与囚车错身而过时,她还是瞟了那名死囚一眼,只见那人眼神呆滞,分明是被人下了药早已失去了神智,才会对着那对依旧在流着鲜血的断腿面无表情。 她心中顿时了然,越发肯定了这人的双腿是在离开天牢时被人砍断的,目的就是怕他逃跑。也幸好她已经发现了这名死囚并非是杜子昂,否则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盛怒之下让整个京兆府血流成河。 但是那人琵琶骨铁链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显然起码是几个时辰以前被贯穿,那么她是否可以认为,几个时辰以前杜子昂便已经被人救走,而现在囚车上的这名囚犯便是营救之人留下来的替身。 只是,琵琶骨…… 潘慧闭了闭眼,心中的怒意还是不可避免的了起来。一个替身被营救者穿了琵琶骨,那便是说,大师兄的琵琶骨也被人穿了! 她在入城时便已经看到了皇榜上张贴的告示,说杜子昂穷凶极恶,烧杀抢掠,致使数名富甲商贾灭门,定于今日午时处斩。 这件事情,她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又有人陷害大师兄。 十六年前的那件事还没有找出元凶,如今又又来开始作怪,还真当抓不到他们么! 当年《灯典》失窃,那名凶手便故意留下了陷害大师兄的染血衣角,也幸而被方猇亭提前发现才没有让那人奸计得逞,如今又是陷害,看来也许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也不一定。毕竟能将大师兄模仿得很像的人必须是十分了解他的人,而最了解杜子昂的不就是长明轩中那些曾经与他朝夕相处过的人么? 或者……对方还易容了也不一定! 口技之人还未有下落,这易容之术也要调查。 潘慧突然觉得这盘棋好似越来越复杂的模样,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黑白棋子互博,棋盘之上仿佛多出了好几方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让她越来越摸不透解谜的方向。 不过她现在最重要的并非解谜,而是确认大师兄的安全,只要大师兄是真的安全了,她便可以放心的继续去寻找答案了。 一直在暗处注意潘慧动向的官钰辰见到潘慧突然离开,先是一愣,待他再看到囚车内的人时,立刻勃然大怒,低吼一声:“该死!”便也离开了法场,留下一脸迷茫的官菲儿。 官菲儿虽说并不明白官钰辰为何离开,但她此时只希望能够将杜子昂救出,便也顾不得儿子的离去,借此机会慢慢朝着斩刑台的方向移动。直到那个死囚被人拽着琵琶骨上的铁链拖上处斩台时,官菲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明白了儿子愤然离开的原因。 原来这个死囚并非杜子昂。 看来已经有人提前将杜子昂救走,而且救走他的人还很用心的将替身装扮了一番,以至于官府并未察觉异常。 无论救走杜子昂的人究竟是谁,官菲儿如今已管不得那许多,她只要知道杜子昂已经被人救走了便好,至于其他的……她还是快点去找官钰辰比较好,这孩子发现自己计谋失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她现在真的是完全琢磨不透那孩子的心思,分明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而今却疏离得只比仇人好那么一点,这简直就是她前世造的孽! 潘慧与官钰辰前后脚到达天牢,当看到潘慧的身影凭空消失的时候,官钰辰瞬间止住身形,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知道潘慧竟然还有这等神通,他如今连她的丁点气息都察觉不到,这不仅仅是隐匿了身形,也不是快速移动,完全是彻底消失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消失在他面前,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从前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再修炼下去,有朝一日一定能够赶超潘慧的修为成为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中的第一,而且这个差距会随着他的修炼越来越大,直至将所有人都摔在后面。这样只要除掉杜子昂,再除掉封清,下一任轩主便只会是他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越来越大的差距竟然会是潘慧在甩开他! 莫不是成为“玉娘”之后潘慧得到了什么辛秘的修炼秘籍不成?!还是说,其实长明轩不仅仅只有一本《灯典》,师父在私下里也有将《灯典》传授给她?! 思虑至此,官钰辰心中的恨意又增加了一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只看到杜子昂和潘慧,从来就没有人正眼肯定过他的努力。只要他头上压着一个天才的杜子昂和一个资质极高的潘慧,那么他便只是一颗被掩盖了光芒的繁星! ------------ 第299章 官钰辰的恨(二) 他分明已经十分努力了,可就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汗水。 从前杜子昂还在长明轩内的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大师兄是天之骄子,没有人可以超越大师兄的成就。 可是这一切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就变了,尤其在亲耳听到杜子昂对潘慧说:“官钰辰的资质并不如你,在修为上却能与你相当,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太懒惰了。” 原来,杜子昂对他一直十分严厉,只是因为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原来,在杜子昂眼中,他与潘慧修为相当并非是因为他的不懈努力,而是因为潘慧的懒惰。原来,所有人都不曾在意过他的感受,那他又何必去讨好任何人! 他分明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弄坏了杜子昂最喜欢的琥珀,潘慧已经主动帮他认下了这件事情,杜子昂还是通过他的局促不安发现了事实,并毫不客气地将他训斥了一遍。说他身为男儿却没有男儿应有的担当,做错了事情不主动承认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人为他顶缸。 那是他第一次受罚,杜子昂罚他跪在清平阁诸位先祖的牌位前忏悔认错,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任由潘慧在一旁求情,杜子昂愣是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他当时憋着一口气愣是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晕了过去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岂料醒来时,杜子昂在一旁用一副极其失望的表情看着他,冷声道:“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难当大任!” 从那以后杜子昂对他越发严厉了,并且不许潘慧和他多接触。自那时起,他心中便憋着一股气,一定要让杜子昂看清楚,一定要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低下头来为曾经对他做出的羞辱道歉! 在杜子昂离开之后,他看到潘慧荒废了修为只想找寻真相,其实他是窃喜的,他求杜贺将潘慧的记忆封印也是存了私心的。 他私心的以为,只要潘慧继续荒废修为,那么他便可以赶超潘慧,甚至于有朝一日可以超过三师兄和二师兄成为翘楚。他以为,只要忘记了杜子昂,潘慧总有一天能够看到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他。 可是,所有的一切原来都不过是他的自以为。 潘慧的确恨上了杜子昂,却也因此断绝了与所有师兄弟之间的联系,一个人闭关修炼,修为一日千里,几年的功夫便将二师兄与三师兄甩在了后面。而他更是因为有一次无意在潘慧面前说了杜子昂的坏话,被潘慧从此列位不愿往来的对象。这件事情,也许潘慧早就已经忘了,可对他的态度再也没有任何好转,只有继续恶化。 而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将原因全部归结到了杜子昂身上,他固执地认为他人生所有的悲剧都只因为他有一个太过出众的大哥,而这个大哥在分明声名狼籍的情况下依旧影响着他接下去的人生。 因此,在发现乙玄师叔与刑真如之间有所勾结的时候,他选择了加入他们。反正最终目的是一样的,最后鹿死谁手便要各凭本事,暂时合作只是开始。他要先将杜子昂置于死地,而后再让从前欺辱了他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长明轩,他还要整个天下! 不多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些许空间上的扭曲,官钰辰心头一动,连忙往一旁藏匿身形。就在他将将隐藏好的时候,潘慧重新出现在了原地,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清冷。 确认了大师兄的确已不在天牢之中,潘慧未做任何停留便径直离开了。 她想,能将大师兄救走的人必然不会是一般人,在戒备森严的天牢之中将人换走,而且还未留痕迹。想来这些年,大师兄漂泊在外,应该是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 潘慧突然有种挫败感,好想自己不管怎么努力,大师兄其实都不需要她的帮助,即便是今日,她也比其他人晚了一步。哪怕就只是一夜之差,便让她与大师兄之间再次失之交臂。 忽然间,她心念一动,赫然扭头看向官钰辰藏身的地方,并转身朝着那个位置走了几步。 官钰辰赶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去想去看。他自认自己找的这个位置很好,除非是潘慧放出神识查探,否则单凭肉眼是绝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方才不小心将情绪外露,使得潘慧察觉到了什么。 果然,潘慧走了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片阴影,明明修仙之人在黑暗之中也能视物,但从阳光下往进黑暗中,终归还是有些勉强了。那里看起来只有一团漆黑,刚才若非沐瑎出声告诉他那边有人在看着她,她可能都没有发现若有似无的气息,可就在转瞬间,那气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来是她大意了。 她先前一门心思全部放在大师兄的安危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竟然有人跟踪监视,而且能不被她察觉的人,修为即便低于她,也没有弱到哪里去。刚才她应该直接让沐瑎出手将那人抓入困阵中才好,如今气息不见踪影,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尚在原地隐匿还是早已逃离。 潘慧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追究这件事情。那个人会追踪监视她,只怕也是存着察看大师兄情况的心思,如今既然大师兄已经被人救走,那她便也可以暂时安心了,至于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呢? 她想起方才看到那名死囚双肩被洞穿的琵琶骨,心中一寒,决定还是去找寻一下大师兄的下落比较好。 从前大师兄虽然经脉俱断,还好歹还能用武道防身。白谡才告诉她,大师兄的经脉已经修复,只剩下丹田,如今她却又得到了他琵琶骨被毁的噩耗,这让她如何能不担忧焦虑。 只是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她又要去哪里找寻大师兄的行踪呢? 天牢之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寻,她可无法推断出就走大师兄的人究竟是谁,看来,只能先去凉城找找杜若的下落。她相信大师兄若是要治伤,他唯一信任的人应该只有杜若,这是她的直觉,而她素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 第300章 官钰辰的恨(三) 潘慧当即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既然选定了下一步要去的地方,她自然不愿再多耽搁,能早点找到大师兄便最好。 当她快要走到城门的时候,就见城门外扬起黄沙滚滚,一骑快马绝尘而过,城中百姓纷纷避让。 潘慧一个闪身避过快马,只听得马上的人扬声叫道:“八百里加急!” 她淡淡看了一眼已经跑远了的一人一马,虽说不明白这八百里加急究竟是什么,但也知道应该是十分紧急的事情才对,否则堂堂京都,天子脚下,怎能容忍有人肆意纵马,况且马上那人穿着的还是轻便铠甲,显然是军中之人。 周围有络绎不绝的议论声传入她耳中,让她即便是不仔细去听也能听得清楚。 “听说这次皇帝御驾亲征,旗开得胜,已经攻破了周国的边防。” “可不是,我听我侄儿从边城传来消息,说是那周中瘟疫漫延才连连大败。如今我侄儿已经带着全家老小离开边城避难了,就生怕感染上瘟疫。我听他说,那个瘟疫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就连我大宋的老百姓也死了好几个村子,现在所有感染了瘟疫的村子全部被隔离了起来,临近的城镇也都开始戒严了。” “这么厉害!这周国的人肯定是得罪老天爷了,老天爷才会用瘟疫来惩罚他们,这是天罚啊!还连累了我们大宋,真是可恶!” “……” “……” 再往后的话,也都是那些百姓在咒骂周国,潘慧也就不想再听下去了。不过东周军中漫延瘟疫,这应该不至于啊…… 她分明记得二师叔说过,东周乃四国之中版图最大的国家,皇室姓姬,据说是上古黄帝的血脉。既是上古皇帝的血脉,又何来天罚一说。要知道,轩辕皇帝乃是神界上神转世,如今早已回归神位,若真有天罚,怎么可能罚到这位上神的子孙头上。 二师叔说他当年曾与东周皇室有过交易,听闻他们与望月海上的仙灵岛交好。 这仙灵岛乃是玄门三大家之一,虽说素来与世无争,但每次天下有大灾大疫,仙灵岛都会派弟子出岛解救天下苍生。仙灵岛以灵丹妙药著称,怎么可能任由东周军内瘟疫漫延而不管不顾?! 此事,当真蹊跷得紧! 不过,若是西宋与东周边境上出现了瘟疫,那是不是杜若也会去哪里?毕竟医者仁心,更何况是杜若那种神医。 潘慧当即便加快脚步出了城,等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便立马施展“缩地成寸”术法朝着边境的方向而去。 她走得快,因此后面百姓再换了话题,她也没有听到,可是一路跟着她的官钰辰却被那些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留下了脚步。 “我听我那个在皇宫中当宫女的远房外甥女说,当今圣上将最宠爱的女人带去了战场。据说那个女人是什么魔门的大小姐,你们说周国的瘟疫会不会是那个魔门的女人捣的鬼?” “管她那么多呢!只要我们大宋能赢就好!那个魔门的大小姐既然是皇上的女人,当然不会害我们大宋了。”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听说,那个女人害得王昭仪落水,皇上却罢免了太尉的官职,并且把王昭仪打入了冷宫。看来又是一个红颜祸水啊……” “嘘……你有几个脑袋!那是皇上的后宫,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不就好了。我只希望这次我们大宋旗开得胜之后,皇上能减免赋税,那就要烧香拜神了。” “……” 魔门、大小姐、红颜祸水…… 官钰辰在听到这几个字之后,脚底就像生了根一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下意识地便将那些人口中的红颜祸水与刑巧茵联系在了一起。西宋原本便是倚靠着火魔宫,而火魔宫恰好便有一个大小姐——刑巧茵! 官钰辰的双手不觉紧握成拳,胸腔之中已满是怒火。 他当初能加入乙玄师叔与刑真如的计划之中,绝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答应迎娶乙玄师叔的女儿、刑真如的表妹刑巧茵。任何利益的结合都没有姻亲关系来得稳固,当利益不在的时候,翻脸只是朝夕一瞬,一旦有了姻亲的联系,至少乙玄师叔那边不至于会立马落井下石。 他看得出来乙玄师叔十分在意这个女儿,即便是不能相认,但其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关心与愧疚却是绝对做不得假的。这也是他会许下这门亲事的原因。 同样都是私生子女,他觉得也许他和刑巧茵之间会惺惺相惜也不一定,至少同样的身份会让他们不至于嫌弃对方。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结盟的另一方竟然会在没有知会他的情况下将刑巧茵送入了宋国皇宫! 这是在他的头上硬生生地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若非此次他为了陷害杜子昂而下山,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糊里糊涂地将人迎娶进门,他岂非要做一辈子的乌龟王八!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必须去找刑真如问问清楚,这件事情究竟要怎样给他一个交代!他即便是要继续与他们合作下去,也绝对容忍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官钰辰二话没说便直接奔着太傅府邸而去,他知道刑真如最近都下榻在太傅府中,否则他又如何能够让太傅唐方玉对京兆府尹施加压力,当即判处了杜子昂的极刑。 太傅府的门房显然已经认得他了,也未曾通报便直接领着他去了刑真如的厢房。 待官钰辰大发雷霆之后,刑真如却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挑眉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巧茵她……早已在许婚后不久便被我父亲玷污了。她如今一门心思只想报仇,非要进宫去诱惑那老皇帝与我父亲虚与委蛇,我便也只能帮着她了。毕竟,这火魔宫的宫主谁来当都没有问题,可妹妹却只有一个,你说,是不是?” 官钰辰惊愣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仍旧有些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舅舅会去玷污外甥女?!”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刑真如的声音依旧轻轻淡淡的,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魅惑:“父亲他原本便看上了自己的亲妹妹,也就是巧茵的娘亲,我的姑姑。没有得到母亲便将魔爪伸向了女儿,多正常……你们长明轩不也有一个弃父恋子的么?” ------------ 第301章 选择(一) 官钰辰的脸色当即变得异常难看,却又无法发作。 虽然说接触多次,但他真的没有办法欣赏刑真如这个人。此人与杜子昂有一个很大的相似之处,那便是永远能一句话直接刺到你心中最伤痛的地方,让你痛不欲生却又无力反驳。 就如同现在。 分明理亏的是刑真如与刑巧茵,可这个男人却半点也没有愧色,反倒是借机将人嘲笑了一番,好像那般违背伦常的事情在其眼中看来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官钰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便是再难听的话,他现在也只能忍下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离他最终的目的还相去甚远,他怎么能够因为对方的几句羞辱之言便沉不住气自乱了阵脚。 刑真如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官钰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贤弟不必担忧结盟之事,如今你我既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是没了巧茵的关系,也依旧是盟友。至于姑父那边,还要请贤弟三缄其口,巧茵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想知道亲生父亲究竟是谁,贤弟还是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姑父以免乱了他的心神。” 官钰辰眉心轻蹙,随即便舒展开来。 刑真如话中的盘算,他不是没听明白,也正因为听明白了,他反倒是觉得,是否从一开始刑真如便已经算计好了,若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情,刑真如便闷不吭声继续将刑巧茵嫁给他,若是他知道了,对方也能将责任全部推到刑鹫身上,其自己落得无事一身轻。 这个男人,真的有关心过自己的妹妹么?还是说,在刑真如心中,从来就只有利益,能利用便利用,失去了价值便会不留情面地直接舍弃,甚至有可能彻底毁灭! 官钰辰稍稍往后退开两步,将呼吸放缓,道:“刑兄所言极是,官某告辞。”说罢,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有些事情,看来他需要回去重新做准备,果然依靠旁人终究是依靠不得的,还好除了刑真如,他这边还有另外的盟友,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过对方多年来为他提供的易髓丹倒是不错,至少能将他的修为掩藏一灯以上,让他当初潜入绮魂巅偷盗之时省去了不少力气掩盖身份。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被关入了后山禁地的人可以自由出入,更没有想到他其实早就已经练成五灯,只不过比潘慧晚上了几个月而已。但是有了易髓丹,一切都不是问题,任凭那些人想破脑子也绝对怀疑不到他身上。 待官钰辰走后,唐秋陆走入大堂之内静静站在刑真如身旁,一声不吭。 刑真如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吩咐道:“入宫去告诉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如果她再拖延,我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是。”唐秋陆应了一声,没有动作。多年的陪伴让她很清楚,刑真如从来不会只吩咐一件事情。 刑真如接着说道:“你也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做回你从前的身份,嫁给赵常为妃。” 唐秋陆古波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愕。她怔怔看着刑真如背影,心底突然泛出酸楚。 她一直都知道在对方心里,她只是最锋利的那把暗杀匕首,她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刑真如有一天会为她而转身,她只是希望能够一直陪伴在其左右,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哪怕只是一个武器。 但是今天,刑真如忽然告诉她,他已经不再需要她这把匕首,并且要将她嫁给别人,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她有种想要拒绝的冲动。拒绝服从命令,拒绝完成任务。她只想继续待在他身边,一辈子见不得光都好。 刑真如后来还说了什么,唐秋陆一句都没有听见,只听到最后那一句:“好了,就这样。”她木然地应了一声,如往常一样重新隐入黑暗中。 到最后,她终究还是没能生起反抗的勇气。于是,就这样吧…… 她的命原本就是他给的,他要她去做任何事情,她都没有理由拒绝,即便是要她彻底离开他去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她也只能选择听从,因为她的心在很早以前就握在了这个男人手中,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 唐秋陆刚离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便走了进来,看起来约摸四十岁光景,头发一丝不苟地在头顶盘着一个髻,发丝光滑未有一点凌乱的痕迹,眼眸之中精光内敛,一点山羊胡蓄在下巴上,衬着整个人看起来都有几分威严。 刑真如却是瞧也未瞧那人一眼,依旧懒洋洋坐在太师椅上,左手食指与中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扶手,气定神闲。 男人在一旁坐下,立马有下人上来端茶。他端起杯盏来轻抿上一口,对下人道:“都下去吧!我与公子有话要谈,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原来这人竟然便是当朝太傅唐方玉。 下人应了一声便立马全部退下,离开前还将大堂的门给小心关上。 刑真如斜眼睨他,依旧坐在主位上,也不开口询问,好似很好脾气地在等对方喝完茶再开口。 唐方玉将茶水一饮而尽便道:“据细作回报,周国准备与陈国联姻,将长公主嫁去陈国为妃,以求陈国出兵援助。我们是否需要……”他说着便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 刑真如悠然自得地摇摇头,道:“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让他们联姻出兵吧,否则那个老东西又怎么能败退呢?他若是不败退,又如何死呢!如今你在朝堂上羽翼未丰,兵权也还流落在外,此时还是让宋国内忧外患一下比较好。乱世才能出枭雄嘛!” 唐方玉点了点头,显然对刑真如的说法很是认同。他原本便是如此打算,只不过周陈联姻对于他们的计划之中是一个突发事件,他觉得还是不要自作主张的好,才决定回来询问一下。 “还有什么事?”刑真如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来准备出去走走,但是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旁边这个人话还没有说完。 唐方玉续道:“军中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因为王太尉被贬职,他从前的门生去老皇帝面前求情,被老皇帝罚了一百军棍,命是捡了回来,但人也差不多废了。如今军中人心浮动。” ------------ 第302章 选择(二) “好事。”刑真如挑眉,显然对刑巧茵陷害王昭仪的后续事件很是满意,不过随即又叹气道:“我果然还是应该让巧茵亲自跟去的,这个时候只要让她在军中扇扇风点点火,绝对事半功倍啊!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门走了出去,下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火红的长袍照得有如一团涌动的烈焰,而他便是那个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越是燃烧越是顽强。 唐方玉原本还有话想询问。他想问问刑真如是否能将唐秋陆留下来,是否将唐秋陆许配给他。可是这些话,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跟在刑真如身边多年,唐方玉早就明白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一辈子都不能开口。他欣赏唐秋陆,也希望能给这个倔强的妹子一个家,他明白唐秋陆的感情归属,所以他想,只要唐秋陆嫁给他,那么至少能一辈子继续跟在刑真如身旁,这对唐秋陆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们俩都不敢反抗,能捡回这条命本就已经是刑真如送他们最好的礼物,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无条件服从公子的命令,即便是抛弃一切感情也必须完成任务。 这就是他们这辈子应该做的事情。 唐方玉在椅子上坐了将近一刻钟方才慢慢站起身来,挪着平稳的步子往后堂走去。 当命运无法被改变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残余的人生变得更加充实一些,在不能改变的事情上做一些自己想做的方能不辜负这条命存在的价值。 与此同时,在宋国与周国交界的一个边境小镇上,杜若正在给杜子昂处理肩膀上的伤口。经脉已经自行愈合,只是那两个血肉模糊的洞看起来依旧十分狰狞惊悚。 听了杜子昂的要求,杜若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断然拒绝:“你开什么玩笑!我是医者,治病救人可以,但暂缓伤口愈合这种事情,我才不做!我知道你是修仙者,不在乎这点小伤,但是要我对你的伤势置之不理便已经是在挑衅我的医德,你现在还要我帮你暂缓!我看你不是琵琶骨受伤了,是头盖骨被人撬了吧!” 杜若一边说着,一边气哼哼地将金疮药洒在了杜子昂肩膀上,完全不理会对方无奈的眼神,继续数落道:“你要算计谁,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但是,既然你敢带着这身伤出现在我面前就别想让我置之不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时疫的重灾区,任何一个小的伤口感染都有可能直接染上瘟疫。别以为你是修仙之人便一定能躲过瘟疫,这次的疫病,不同寻常……” 杜若的话语之中有着异样的沉重,连带上药包扎的时候下手也重了不少,让杜子昂无奈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谢随心撇撇嘴,却没有再坚持。 他原本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杜若,却没有想到不过是顺着疫情的方向走便直接遇到了二人,并且不出意外地要求被拒绝了。 他其实很清楚,自从杜若拒绝再为他制作匿气丹开始,他任何摧残身体的要求都一定会被拒绝,而他也不过是抱着一点希望问一问罢了。 杜若帮他处理好伤口便不再搭理他,径直到一旁去继续研究时疫的症状以便早点研制出治疗药物。 杜子昂左右无事便拉着谢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见对方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如此无精打采,又被她拒绝了?” 谢随心轻轻摇了摇头,在杜子昂身旁坐下,抬头望了望灰暗的天空,低声自言自语道:“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强求了。明明知道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她便不会再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我却以为还能唤醒她。其实,我现在很矛盾,希望她记起从前的事情,又害怕她知道了之后会更加远离我。” 杜子昂瞟了他一眼,难得地没有出声挖苦。 感情这种东西原本便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有患得患失的感觉,尤其在知道刑真如把潘慧当作目标之后。 在从前与刑真如交好的时候,他经常将潘慧的事情说与对方听。在他的感情里,潘慧一直是他最珍视最值得炫耀的珍宝,所以他并不认为将这个珍宝告诉朋友会有什么不对。但现在他才发现,他所有透露出去的讯息都成了刑真如用来接近潘慧的捷径,而这条捷径还是他亲手指认给对方。 他无数次想将潘慧留在身边,但又怕自己会连累到她,更怕他的小慧是因为从小的习惯性依赖才想要和他在一起,等时间久了,小慧长大了,这份依赖淡了,也许就会只剩下痛苦了。因此他宁可让潘慧一个人去看尽人世间的繁华寂落,最后再选择究竟要不要回到他身边。 而这段时间里,他愿意独自承受所有的罪责,等待她的一个抉择。 杜子昂也学着谢随心的样子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老谢啊!有些事情原本就是我们选择的,那结果好坏也只能自己去承受。她们……不应该为了我们那点自私的感情而受到困扰。我们的肩膀比她们宽实不就是为了替她们扛起一切的负担么?” 谢随心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而杜子昂便继续陪着他,也不说话。 半晌,见杜若好像准备出去寻找药材,谢随心站了起来默默跟在了杜若身后。 杜若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就好像完全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杜子昂瞧着这两人的模样,忽然觉得还是他和小慧之间的关系比较和睦,至少在没有知道真相之前,小慧还是很依赖他的。 只是,不知道小慧现在怎么样了?白谡说她如今已经成为了长明轩的玉娘,想来长明轩中应该再没有人可以欺负她了。他当年诳她许下玉娘的约定,也不过是想逼着她努力修炼。他已经无法继续留在她身边保护她,那么便只能激得她自己强大起来。 没有谁可以保护谁一生一世,即便当初他以为他可以,但现实却告诉他不行。既然不行,那么他便换一种方式好了。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他的小慧,而这个约定也是在逼迫姨母将印记传给潘慧。 ------------ 第303章 选择(三) 反正依照姨母的性子一定会在他走后大闹长明轩,那么与其让玉娘的传承就此断了,还不如给潘慧让她多一个护身符。 杜子昂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潘慧刚交到他手中由他来抚养的时候,他曾经做过一个奇异的梦,梦里除了灯祖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而灯祖对那个人十分的敬畏。灯祖在梦中要求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潘慧,不得让她受到丁点委屈,更不允许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并且要求他发誓绝对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人。 他醒来之后看到在摇篮中安睡的小婴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父亲也做了同样的梦,才会按照灯祖的要求将孩子交给他来抚养的。不过既然是灯祖的要求,他便当作是仙途之上的一道考验好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道考验竟然会成为了他生命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能牵动他的心,成为他心中唯一的牵挂。即便在被逐出师门之后,即便在冰冷的尘世中沉浮,只要想起这个牵挂,他便能依旧笑得潇洒。 在杜若这边休息了两天,精气恢复得差不多了,杜子昂便道别离开了。 他如今离半步地仙还有一定的差距,必须加紧时间修炼。有些时候,报仇不单单需要抽丝剥茧地查找证据,还需要强大的实力。若是没有实力,即便他找出了仇人又如何能够报仇雪恨。趁着现在他还在等待消息的当口,还是将修为更进一步比较好。 不过杜子昂没想到才走出不远便感受到了潘慧的气息。他连忙收敛气息隐匿身形,不多时便看到一个熟悉的绯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身旁跟着一盏袖珍玉髓长明灯。 在经过杜子昂藏身之处时,潘慧忽而停下了脚步,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沐瑎稚嫩的童音传来,带着些许疑惑:“我好像感觉到附近有人,但是突然又感受不到了。真奇怪。” 潘慧闭上双眼,凝神聚气,放开神识去感受周围的一切,毕竟在这树林之中本就是极好的隐秘场所,若真有人埋伏在附近也不足为奇。她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藏匿在附近的人究竟是军队还是修仙者,若是前者,那便与她无关,若是后者,她就需要小心一些了。 一个人自身在外,谨慎一些终归是好的。 良久,潘慧睁开眼对沐瑎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找到有人。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比较好。”若当真是有修仙者埋伏在附近而她却探知不到,只能说明那个人比她厉害得太多,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说着,她便加快脚步往前掠去,沐瑎赶紧跟上。 望着潘慧离开的方向,杜子昂默了默,竟然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那边是杜若小屋的方向,潘慧再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定能看到杜若和谢随心。杜子昂如今担心的是那两人会不会随嘴将他受伤的事情告诉潘慧,到时候潘慧一着急是肯定要找他强行将他带回长明轩去的。 杜子昂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赶在潘慧之前回到杜若那里,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没有追上潘慧的脚步。看着潘慧施展出来的“缩地成寸”术法,杜子昂心头一阵恍惚,突然有了一种小丫头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他保护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显然十分不好,让杜子昂的脸色都灰败了几分。 他原本一直期望着潘慧能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却没想到当看到潘慧真的强大起来的时候,他竟然会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这种感觉竟是让他在一瞬间有点无所适从了。 只是他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感慨,因为他已经看到潘慧在和杜若聊天了。 杜若倒是没想到竟然会遇上潘慧,当她知道潘慧一直在找她的时候亦是十分诧异,只是听到潘慧的来意后方才了然,而后微微一笑,道:“他已经离开了。你不需要担心他的伤势,有我在,他即便是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一定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不过……” 杜若故意顿了顿,见潘慧露出焦急的神色后方才续道:“他的琵琶骨被洞穿,应该会留下两个难看的伤疤。你会介意么?” 潘慧愣了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问的会是这个问题,倒也没有过多考虑便摇了摇头,道:“伤疤算得了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了,我求的不过是他平安。你可知道他去哪里了?” 杜若扭头拿眼睛瞟谢随心,潘慧便顺着她的眼神提示同样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青衣剑客,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谢随心老老实实地摇摇头,眼眸之中连半分闪烁都没有。 其实他已经发现了杜子昂的踪迹,只不过,这两日里,他们哥俩也算是促膝长谈了一番,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天塌下来也该由他们这些男人背着,不要让自己的意外去让他们关心在意的女人伤心难过。 当然谢随心其实很想知道若是他真的出了意外,杜若会不会伤心难过,但是他不想用这种方式去试探杜若的心,因此他也算是同意了杜子昂的做法,顺便帮杜子昂隐瞒了一下行踪。 听到谢随心的回答,杜子昂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其实方才杜若避而不答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这两人并没有打算暴露他的行踪,只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觉得还是谨慎为妙。万一杜若一时兴起准备给他设置一点难题,那他可就要焦头烂额了。 他这一辈子最没办法应对的便是潘慧,只要小丫头瞅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便半点脾气也没了,剩下的就只有妥协。因此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之前,他还是不敢去面对潘慧。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无数,他亦是数次死里逃生。他不想让潘慧看到他过得有多惊险,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让潘慧陪着他一同涉险。 既然还无法给她最无忧无虑的保护,那么至少让她能远离这些危险。 这是如今他唯一可以为她做到的,也希望能够一直为她这么做。 ------------ 第304章 他的守护(一) 在确认了杜子昂的确不在杜若和谢随心这边后,潘慧选择了留下来,至于原因,她是这样对两人解释的:“大师兄受了伤必然会来找你们,留在你们身边遇上他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如今瘟疫漫延,我想我留下也应该能帮上一点忙。” 由于潘慧最后的那句话,杜若决定接受潘慧的加入,毕竟有潘慧陪在她身边,每天面对谢随心的时候也会少了一些尴尬。而谢随心见杜若没有意见,自然也是不会反对的。 七天前,杜若还在天机崖的药园中潜心培育药草,师父突然前来告诉她说山下出现瘟疫,而且漫延速度极快,不过几日功夫便已经灭绝了几个村落。师父给了她应急防护的丹药便让她下山去帮助百姓度过难关。 不出她所料,待她下山时,一直在山下隐居的谢随心便闷不吭声地跟了上来,期间并未与她有太多交流,好像是打定了注意跟在她身边的样子,不管她去哪里,这个男人都会跟上。 对于谢随心的表现,杜若已经有点麻木了。既然拒绝不了,她总还是可以选择漠视这个人的存在吧!只可惜,她好像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也低估了谢随心的存在感。分明已经决定不去在意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他一定会一直守护着她,哪怕她十分厌恶这种关系。 辰时刚到,杜若一如既往地出门去查询水源等病源,而潘慧也一如既往地陪着她一同出去。自从潘慧来了之后,保护杜若的责任便落在了她身边,谢随心虽说想跟随,但依然会被杜若强制留下来看护药庐。 待到两人的身形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谢随心方才出声:“出来吧!每天躲在暗处,还真不符合你的行事作风。” 杜子昂自草丛之中走了出来,对着谢随心笑笑,道:“若非你不得人心,我又怎么需要一直躲在一旁保护她们?” 自从潘慧留下来后,杜子昂便也没有着急离开。每次两个姑娘出去采药、收集病源等事情,他便在远处尾随保护。毕竟潘慧如今虽说已经步入人仙之境,但是人间界的修仙者多不胜数,人仙以上的更比比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两人的安危,更何况杜若曾经说过,这场瘟疫看起来不像是天灾,而像是。 若当真是,杜子昂相信制造这场灾祸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潘慧的修为比谢随心差得太多,杜若既然不许谢随心跟着,那只好由他委屈一些偷偷跟随了。 杜子昂见两人已经离开他神识笼罩的范围了,便不再与谢随心斗嘴,身形一闪追着二人的方向而去,独留下谢随心一人在药庐内沉默不语。 有些时候,谢随心真的挺羡慕杜子昂,至少潘慧和杜子昂一直站在同一条路上,即便两人一前一后相距甚远,但只要杜子昂停下脚步等候,潘慧总有追赶上来的一日。可他与杜若之间,却是有如天堑,一道轮回的沟壑横在他们中间,他想跨过去,无能为力,而杜若压根就不想主动跨过来,只留下他一个人无力在一端静静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谢随心突然发现有人在远处经过,而过去的方向竟然就是杜若三人去的地方。谢随心心头一沉,刚想离开前去报信,又瞧见药庐中那几个正在熬药的火炉,只能作罢。 这火炉上煎着的是杜若用来实验的药物,千万不能被人动了手脚,否则药性有了偏差,杜若会不知道应该怎么调整配方。此时他断然不能离开,只能将希望放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但愿杜子昂一个人可以保护她们的安危。 树林之中,杜若和潘慧还在慢慢前进。这片山林极大,至少杜若来了将近十天,完全没有找到边缘在哪里。她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到宋、周边界,听闻在这两国交界的国境线上不仅有大片的山林,还有魔门十二殿之二的冲煞楼和藏宝洞。只是冲煞楼相对而言更加靠近陈国一些,而藏宝洞的位置么……至今无人知晓,只知道那是一个无底洞,除了本门弟子,外人无从探知。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潘慧突然停下了脚步,叫住杜若,道:“阿若,等等!后面有动静!” “怎么了?”杜若转身看向潘慧,见她神色凝重,便缓缓退回潘慧身边,右手已经探入随身药囊中扣住了一把迷香。 那是杜若防身用的迷香,师父研制出来的,即便是地仙也能迷倒。不过这种药本就不多,因此能不用的时候她是基本不用,而且若是让人有了防备,这一蓬迷香撒出去,大约也会落了空,只能偷袭用。 半晌,见潘慧一直站着没有动静,杜若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潘慧的脸色变得十分怪异。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杜若一眼,道:“后方接近的人被人悄无声息地干掉了。是个高手,至少修为绝对比我高上很多。” 杜若脸色一变,随即轻喝一声:“这该死的谢随心!我让他在药庐守着那些药的,他竟然敢跟上来!万一那些药出了问题,我绝对饶不了他!” 说着,杜若也不去找寻其他草药和病源了,拉着潘慧便原路返回。 两人没走多远便看到有几个人躺在树丛中,潘慧逐一检查了一遍,发现全部都是被一击毙命,连挣扎都不曾,看来她猜测得没有错,出手保护她们的人绝对是个十分厉害的高手,因为死掉的这几个人全是人仙! 听了潘慧的解释,杜若更是怒不可遏,急匆匆地往回赶,直想抓着谢随心大发雷霆。 作为一个医者,杜若显然还是将那些药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那些配方都是她这些日子来的心血,若是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池,先不说她这段时间来的努力付之东流,那些无辜的百姓也要多受一些时日的折磨。 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 待到两人回到药庐的时候,谢随心正坐在火炉旁边发着呆。他一直很在意先前经过的那些人,但又顾及到这几炉子的药,所以耐下心来在药庐中等候杜子昂的消息。 ------------ 第305章 他的守护(二) 见到杜若和潘慧平安回来,谢随心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人回来的时辰比前两日早了许多,更没有注意到杜若此时的情绪很不对劲。 青衣剑客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刚想问问这次出去可否遇上了什么意外,便被怒气冲天的杜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你到底还是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早就说过,我的安危不需要你担心,你若是要留下来便帮我把这些药照料好,若是不想照料那你现在离开我也绝对不拦着你!但是,请你不要一面答应得好好的,一面又阳奉阴违!” 谢随心心头诧异,完全不明就里,不过瞧见杜若的怒火不似借题发挥,便将目光投向潘慧,无声地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潘慧将杜若拉回来一些,对谢随心道:“我方才发现有人在我们身后帮忙解决了一批人。” 谢随心瞬间了然,第一次中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他知道杜若为什么会生气了,也知道自己是帮谁背了黑锅,只是现如今即便是他将杜子昂说出来,杜若也绝对不会相信,即便是杜若相信了也绝对会帮杜子昂继续隐瞒潘慧。 谢随心有段时间甚至觉得,杜若对杜子昂是否早已超出了朋友之间的情谊,那种无条件的维护让他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看着杜若,诚恳道:“我从未离开这里。我先前的确看到有人朝着你们的方向去了,但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留下来照料这些药。而且,既然潘慧发现了那些人,就应该知道那些人身上的气息与我不同。” 潘慧点了点头,肯定了谢随心的说法。 她回来之后的确发现了那些人身上残留的气息与谢随心的完全不同,只是杜若完全没有给她反应和开口的机会便先抓着谢随心发了一通火,让她只能当了一回马后炮。 看到潘慧的肯定,杜若终于冷静了下来,却是轻哼一声,也不对谢随心道歉,径直过去检查那些药是否出了问题。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谢随心在知道她有危险后会老老实实呆在药庐中,除非,谢随心知道跟去保护她们的人是谁,而这个人的修为被他所认可…… 想到这里,杜若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心中瞬间有了答案。 她回过头去,神情复杂地看了谢随心一眼,而谢随心虽然看懂了她的眼神,对她点了点头。杜若松了一口气,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便站起身来回屋里去了,留下谢随心与潘慧二人在药庐外面大眼瞪小眼。 半晌,潘慧先打破了宁静,问道:“你知道出手帮忙的人是谁。”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甚至应该算是质问。 虽说与这两人见过不过几次,但是潘慧自认不会看错谢随心对杜若的感情。她不相信谢随心在知道有人可能对她们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安心守在药庐之中,除非他知道有人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保护着她们,而且那个保护她们的人是谢随心所熟悉并且认可其实力的。 潘慧看不出谢随心的修为,知道只要是地仙以上的人,她自然都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她倒是曾经听敖晴提起过谢随心早已在五十多年前便已经地仙小成。能让地仙小成的谢随心所放心认可的人,修为绝对不会比他低,而这样的人,在中州大陆应该位数不多。 她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总觉得那个人不是在保护杜若而更像是在保护她。若是要保护杜若,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她们身边,更不需要在解决了那群人之后便离开重新隐匿起来,分明是怕她们发现了他的身份。 那个人的身份究竟是谁?为何要隐瞒下来?或者说,为何要隐瞒着她! 谢随心淡淡看了潘慧一眼,道:“我知道,但是我不可能告诉你们。他是受我所托,我知道阿若并不想承我的情,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们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你该知道,我不可能真的放心让你们两个人出去,毕竟你的修为太低,真要遇上高手,连你自己都会死。” 潘慧默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知道谢随心这番话合情合理,她完全找不出怀疑和辩驳的理由来,只能作罢。不过她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绝对不是这么简单,至少那个保护她们的人一定是她认识的人。一定! 这件事情就好似尘埃落定一般被轻易揭了过去,从那日之后,杜若和谢随心之间的关系好像变得越发微妙了起来。潘慧作为一个外人在一旁看着都觉得有些尴尬,便寻了一个借口离开了药庐,离开之前她问杜若要了所需草药的图谱,准备顺带帮杜若采集一点药材回去。 她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之中转着圈,却突然见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出现在山林之中,坐下一颗大树底下好似睡着了一般。 潘慧小心翼翼地接近,待走到近旁便听到沐瑎轻“咦”了一声,她看了沐瑎一眼,问道:“你认识他?” 沐瑎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我见过一次。两年前我护送白薇姐姐回去的时候就是这个男人来接的她。” 潘慧微微错愕,不由仔细看了一眼,方才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好像在困阵之中见到的影响真的是这个男人,不过那时候看起来沉稳一些,现在看起来落魄潦倒一点,因此她才会没能认出来。 沐瑎飞到男人身旁转了两圈,道:“潘姐姐,他好像生病了的样子。” 潘慧小心察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确认完全没有任何陷阱和危险方才走上前去,探了探男人的脉搏,发现他脉象紊乱,便点了点头,道:“你快回去请杜若过来。这个人也许感染了瘟疫也说不定。要快!” 沐瑎二话没说便飞走了,飞走时还不忘叮嘱道:“姐姐自己小心一点!” 潘慧远离男子几步,盘膝坐下。虽然她尚且不能确定这个男人是否真的感染了瘟疫,但她听杜若说过,这次的瘟疫十分厉害,即便是修仙之人也许都不能幸免,她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 第306章 他的守护(三) 不多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潘慧神色之中多了几分凝重。 沐瑎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一盏茶的时间内就将杜若带了来,而且如此嘈杂沉重的脚步声,明显是来的是男人,而且还不止一个,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杜若! 果然,不到片刻,一堆穿着轻甲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中,潘慧认不出铠甲的制式却也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是修仙者,只能是士兵,至于是哪个国家的便不得而知了。 领头的那个人显然也看到潘慧和男人的身影,立马大叫一声:“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便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 潘慧往后退上两步,退到依旧处在昏迷之中的男人身边,仔细看了一圈,发现来的人全部都是普通人,没有一个是修仙者,也就是说这些人只是尘世间那几个国家之一的士兵。 兵士们很快将潘慧包围,领头那个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倒三角的眼睛之中闪烁着些许精光,好似对眼前这个相貌不错的女人很感兴趣。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指了指地上的男人,喝道:“你与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潘慧冷冷看了他一眼,对他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猥亵很是反感,不需要多想她便明白这个当兵的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于是她眼眸一沉,道:“这个男人现在归我了。你们若是不想死,马上给我离开。” 络腮胡嘿嘿一笑,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竟然敢口出狂言,当即叫道:“兄弟们,抓住暮王通通有赏!至于这个小娘子么……谁拿下的便归谁了,老大我绝对不会和你们抢的!” 兵士们一阵起哄,当下争先恐后地朝着潘慧扑了过去。 潘慧眼眉一皱,眸中寒芒尽显,肃杀之气遍布全身。只见红光一闪而过,那些扑上去的士兵全部被震飞三丈开外,七窍流血而亡。一盏红色长明灯缓缓围绕在潘慧身旁,那鲜红如血的灯光在此刻就好似来自冥界的催命符一般,让一群人看得胆颤心寒。 络腮胡骇得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见潘慧没有靠近的意思,当即右手一挥,道:“撤!快撤!”说完,他也不管自己的那些兄弟是否跟了上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原路跑了。 剩下的一群人见老大跑了,赶紧跟了上去。 这个娘们一招便让他们那些兄弟们毙命,绝对是个惹不起的硬点子,他们这次出来追击陈国暮王,也不过是想抢个功劳罢了,也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这荣华富贵虽说是求之不得的,但至少也要自己有命去享受才可以。 一群人跑出了老远,确认潘慧没有追上来了方才放缓了脚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继续前进。有胆子大的对着络腮胡低声问道:“老大,刚才那个女的,不会是个修仙者吧!你看她身边围绕着的那盏奇怪的灯……” 络腮胡抬起手来对着他的脑袋就是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啐了一口浓痰,道:“啊呸,真是晦气。原以为哥儿几个这回算是捞到大便宜了,没想到竟然会遇上一个修仙者。都给我听好了,回去之后便大肆宣扬,说有修仙者把陈国那个小白脸暮王救走了,要着重说清楚那个臭娘们身边的那盏灯!我听说修仙者的武器都是怪模怪样的,那盏灯肯定就是那个臭娘们的武器。只要让别人知道有修仙者参与到这次的战争中来帮助陈国,陈国就要倒霉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过,好像修仙者是不允许参与我们这些凡人的事情,不然是会遭到集体围攻的!”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 就在络腮胡对自己的英明决定很是满意的时候,一道剑光闪过,他得意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脸上,随着头颅一起滚落出老远,而鲜血片刻之后才从断口的脖子处喷涌而出,落得周围的人满头满脸。 杜子昂负手而立,站在几丈开外,右手中一把宝剑闪出莹莹寒光,就有如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一般冷峻。 自潘慧将这群人放走之后,他便一直远远跟着。 他不同与潘慧,潘慧虽说少年老成,但终究心思纯良了一些,能不伤害无辜的时候,她绝对会放别人一马。可是他在尘世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人的恶毒早就深有体会,有些时候宁可错杀一万,绝不姑息养奸!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人准备将潘慧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那么就别怪他斩尽杀绝! 任何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一个潘慧来得重要。只要潘慧安全,其他人死了又有何妨,反正杀戮由他而起,罪孽也由他来背负便好了。 杜子昂缓缓抬起右手,他的动作在那群人眼中好似极慢,却让他们完全生不出一丝逃离的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有如煞神一般的男人抬手轻轻划出一剑,下一瞬,他们便只看到了自己和同伴那失去了头颅的身体愣愣站立在地上,随之失去了所有意识。 杜子昂冷冷看了那些人的尸体一眼,半点收拾善后的兴趣也没有,直接收剑离开。 而一直守在那个昏迷男人身旁的潘慧突然惊得站立而起,看向那些士兵逃离的方向,心跳在顷刻间加快,连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了一道极强的剑意。那是并不属于谢随心的剑意,分明是陌生的,却让她莫名心悸,好似那道剑意之中蕴含着让她十分熟悉的气息,还有一分急切想要传达出来的心意。 潘慧猛然捂住心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跳得飞快的心调理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很想立刻抛下身边的病人不管,去找寻那道剑意。也许只要接近了就一定能找到答案,可是她又突然有些害怕那个答案。 若当真是那个人,她要如何面对?可若不是那个人,她又会十分失望。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迷茫和彷徨,让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也许有的时候,答案本身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要不要去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要不要相信那个人绝对不会背叛你伤害你。 这才是她真正的心意吧! ------------ 第307章 缘分一事(一) 男人醒来已是两日后的黄昏,潘慧正在屋内的角落中闭目修炼,杜若一如既往地在研究治疗瘟疫的药方,而谢随心则仿佛一个隐形人一般安静呆在一旁,你不去搭理他,他便也从不主动说话。 屋内屋外几个人,倒是沐瑎最先发现了男人已醒。它“嗖”的一下飞到男人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心地叫了起来:“潘姐姐,他醒了诶!” 潘慧淡淡应了一声,睁开眼站起身来走到男人面前瞧了他一眼,道:“醒了?可还有觉得哪里不适?” 这个男人从救回来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杜若说他受伤极重,加之中毒,若是不能熬过二十四个时辰便会一命呜呼。 潘慧救他也不过是捡到一条人命,于是不能见死不救。虽说是捡了回来,剩下的便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这个人的命究竟能不能保住,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个男人在昏迷之中竟然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这个名字让潘慧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往男人体内输入了些许真气助其续命。 当时杜若看到潘慧的动作是很是诧异,问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潘慧摇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个昏迷之中的男人。若是她没有听错,这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很轻,但绝对叫的是白薇。 白薇…… 潘慧所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个姜白薇,何况沐瑎说过这个男人便是当初接走姜白薇的那个人,显然这两人之间应该有些关系,不然这个男人怎么会生命垂危之时心中念想的会是姜白薇。 杜若在一旁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对陌生男人都这般上心的么?” 潘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说道:“这个人,也许和我一个俗世的师妹有关系。既然有缘,帮他一下又有何妨?反正不过是一个凡人。” 自从修成人仙之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不再是凡人,而是半仙之身。 听了潘慧这番像是解释的话,杜若道:“仅此而已?” “不然呢?”潘慧反问一句,扭头看向杜若,总觉得对方这样刨根问底有点不像其平日的做派。 杜若扯了扯嘴角,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她先前见潘慧突然出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一见钟情的戏码,于是她便想帮杜子昂试探一下,没想到,好像真的是她多事了。潘慧完全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架势,连敷衍都没有。 潘慧站在床前一尺的地方,没有再往前走,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安静看着那男人甩了甩脑袋。 男人显然还没有从浑噩之中缓过神来,听到潘慧的声音,他也只是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眼睛却随着那盏小小的长明灯转动,直觉好似从前在哪里见过这盏灯。 杜若听到潘慧的声音走了进来,见男人那副没有完全清醒的模样,便走上前去准备探一探对方脉搏,岂料先前还是一副神游太虚模样的男人突然出手扣住了杜若的手腕,眼中精光闪过,厉声道:“你是何人!” 潘慧二话没说,当即一指点上男人右肩,真气随之灌入。 男人只觉右肩一阵酸麻,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气力,连抬都抬不起来。而杜若也在这个时候被潘慧拉着退开到三尺之外。 一个细小的声音传来,潘慧循声望去,就见谢随心已经站在屋内,剑簧已被弹开,剑身出窍一尺,只待床上的那个男人再有动作便会立马出剑。 男人坐起身来,背靠墙壁,戒备地看着他们,心中盘算着自己逃脱的可能性有几成。 潘慧将杜若往谢随心身旁送了送,往前走上一步,道:“我叫潘慧,是姜白薇的师姐。” 男人一愣,倒是完全没想到对方上来便先自我介绍了一番,不过,他如今身处陌生环境,依旧小心谨慎地看着对面三人,对潘慧的话不做任何回应。 他如何能保证对方没有调查过他的身份。只要调查过,那自然会知道他与姜白薇之间的关系,以此来让他放松警惕也并不意外。 潘慧见男人对她的话完全置之不理,当即眉心一蹙,却也明白一个人身处险境时的反应,便对着沐瑎招了招手,道:“这盏灯,你应该认得。当年我就是派了它护送白薇回家的。” 沐瑎听话地停在潘慧身旁,散发出幽幽的蓝色光芒,就如同那一夜一路停留在姜白薇身边一样。 男人细细瞧了半天,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态度也和缓了许多:“是你们救了我?” 潘慧点头,看了杜若一眼,对男人道:“是这位杜大夫救了你的命。” 男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欠身道:“李荣谢过杜大夫救命之恩。方才多有冒犯,还往杜大夫见谅。” 杜若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道:“不敢当。不过若再有下次,我一定救你。我可不想刚救活了你就被你给杀了。”说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谢随心由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见杜若出去了,便也跟了出去。 李荣尴尬地站在原地瞧了潘慧一眼,显然是完全没想到这位女大夫脾气会如此大。 潘慧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淡淡道:“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还是再休息一段时日比较好。有事可以找我,不过,我不会插手你们各国之间的恩怨。” 李荣微微愣神,还未反应过来,潘慧便已经离开了屋子,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前日潘慧听到那批散兵城李荣为暮王,而如今四分天下,皇室之中姓李的便只有陈国,想来李荣应该便是陈国的一个王爷。如今宋、周两国交战,陈国暮王却出现在两国边境,看来战局是越来越混乱了。 潘慧自然是知道修仙山门之间关于修仙者不许插手尘世之事的铁律,因此她并不打算与李荣有过多的接触,待李荣身体痊愈之后,她便会送这个陈国暮王离开,哪怕这个李荣与姜白薇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是让她破坏铁律的理由。 不远处,谢随心依旧形单影只地站立在一棵大树下,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他身上洒下点点斑驳的影子,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安静看着杜若忙碌的身影。 ------------ 第308章 缘分一事(二) 潘慧缓步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模样依靠在树干上,目光却不知不觉地飘到了他身上。虽说是在看着谢随心,可她的眼眸之中并无谢随心的倒影,反倒是有着一些迷茫。 半晌,她徐徐开口道:“谢前辈,潘慧有一事相询。” “何事?”谢随心的目光依旧紧随着杜若的身影移动,半点没有分给潘慧。 潘慧却是抬起头来看向那些茂密的树冠,道:“谢前辈既是剑修,可知要练就剑意需要多少年?” 她仍然对前日感受到的那个剑意很是介怀。那般强横的剑意让她总觉得十分熟悉,可是又不敢确定,于是她才决定向修炼剑道的谢随心求教一下。 谢随心浑身一颤,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声音已经带上一些异样:“剑意……你见过剑意?” 潘慧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树冠,似乎想从树冠的缝隙之中找寻月亮的踪影一般。而她的声音也变得如月光一般虚无缥缈了起来:“似有所感,但未能确定,毕竟潘慧此生从未真正见过剑意。” 谢随心沉吟了片刻,方道:“我沉淫剑道多年,也不过是在三十岁那年方才领悟无上剑意。” 潘慧微愣,扭头看向谢随心,疑惑道:“剑意……当真如此难领悟?” 谢随心笑得淡然:“修仙之人讲求的不就是一个机缘么?剑意于我等剑修而言便也就是一个机缘。有人甫入剑道便能领悟,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尔尔,剑意于大多数剑修而言只是浮云,可望而不可即。毕竟这世上修仙问道之人甚多,可真正能证道飞升之人不过凤毛麟角。” 潘慧眼中疑惑更浓:“谢前辈资质上佳,难道也难以寻得机缘么?” “呵……”谢随心自嘲地笑笑,道“我师父曾说过,我虽有仙缘,但与剑意相去甚远。他说我的剑没有剑心,难成剑意。” “剑心……”潘慧呢喃着,一时间竟似有些痴了。 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其他修仙者的引证之道,那些陌生的东西却好似能触动她心弦一般,就如同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悸动,或许是上一世曾经听说过也不一定。分明应该是陌生的,却又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 谢随心却是没有注意到潘慧的异样,继续沉浸在回忆之中:“直到她跟我说,‘你练剑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么?那么又何必去在意是否拥有剑意,剑心不就是你自己的心魂么?’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一夜之间悟出剑意。每个人悟道证道都有自己的机缘,我的机缘……便是她。” “你说的那个她……就是杜若么?”潘慧总觉得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还是问了出来,好似想要验证什么似的。 谢随心微微一愣,半晌才艰难地摇头,道:“不是。她……直到她离开了,我才了悟,她并不是我命定的缘分,只是指引我悟道的领路人。我今生的缘分另有其人。” “杜若。”潘慧瞬间了然,却不知自己为何半点没觉得意外。 “嗯。”谢随心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话。 五十多年过去了,每当他回想起来,往事仿佛仍在眼前闪过。 那个人,那个成为了他妻子的女人,分明已经全身是血奄奄一息,依旧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扣住他的手,面带微笑地对他说:“你的剑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怨毒,如今也别让尘世将你的剑心污染了。我嫁的男人有着一颗全天下最纯净的剑心……” 就是这句话让他彻底脱胎换骨,也选择了放下。 这世上没有什么仇恨是不可以被放下的,唯有情能长存。他放下了仇恨,也放下了一段不属于他的感情。在将妻子冰封的一刻,他明白他们的缘分已经了断,他剩余的生命需要做的便是去偿还一个人的情……也许不是偿还,而是新生。 谢随心不知道潘慧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此刻也难得地没有去看向杜若,而是盯着潘慧的脸庞,眼中有一些莫名的伤感。 他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或者说是过了一世的轮回,他应该已经可以放下了,可以当相同的灵魂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从来便没有释怀过。 眼前的这个女子,分明容貌已经和上一世完全不同,可那份让人心安的气质却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依旧是爱着别人,依旧是会对毫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依旧是能过敏锐地感受到别人心中的涟漪。 这样一个女子,他当年爱过,爱得极深,以至于用尽手段也要将她留在身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他原以为她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恨他,即便是不恨也绝对不会快乐。可是这个女子、他的妻子,只是微笑着对他说:“我只相信这个世上所有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我嫁给你,便是我们之间的善缘,而你的手段也不过就是一些孽缘,善恶本就在转念之间,又何必去怨恨什么,至少,你是真心待我,那便够了。” 他强求了她的一世,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他而死,而她到死都不曾怨恨过他,反而要他继续保持从前那颗剑心,那颗被她所唤起的剑心。 谢随心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开,不再看着潘慧。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因缘,从前只是他一个人在强求而已。前一世的潘慧已经被他害得不得善终,这一世,他们之间已经连那些善缘和孽缘都没有了,会遇上也不过是因为杜子昂与杜若之间的关系使然,他不可以再去参与进潘慧的人生。 他如今只想安静去等待那个属于他的缘分到来,即便是用尽残生也不在乎,反正不会再去用心机耍手段了。 静默了良久了潘慧忽而开口问道:“谢前辈前日可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谢随心不假思索地回答。自从知道杜子昂会在暗处保护她们,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药庐,即便是前日那盏长明灯跑来找杜若,他也没有就此离开。 潘慧心头狠狠一跳,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谢前辈,一个人若是经脉俱断,丹田被毁,此生可还有机缘可以修炼其他门派的功法?” ------------ 第309章 缘分一事(三) 不知为何,听了谢随心的回答,她总觉得那个在暗中保护她和杜若的人很有可能是杜子昂,可是她分明记得大师兄经脉已断,丹田已毁,即便是白谡告诉她大师兄如今经脉依旧修复,她也不相信杜子昂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修为再次练成从前那般高度。 那么有没有可能……只要修炼是其他门派的内功心法,便可以一蹴而就,毕竟在藏百~万#^^小!说的典籍之中记载着长明轩的内功心法是所有修仙门派中最难修炼的,因此威力也比其他门派的心法更为强横,同等修为的其他门派弟子绝对不会是长明轩弟子的对手。 谢随心有了一瞬间的错愕,顿时明白了潘慧的意思,脸色当即变得沉重了起来。 对于潘慧和杜子昂上一世的纠葛,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上一世的他们因为他的阻扰而分离。他依然记得成亲那一日,杜子昂前来大闹婚礼,要将潘慧带走。可是潘慧只是淡淡地笑道:“你我没能在一起,怨不得别人,只能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还不够。若还有下一世,若下一世我们还能相遇,再续前缘。” 而那一日,婚礼之上,杜子昂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握住潘慧的手,恨声道:“好!下一世,即便倾尽所有,我也绝不再放开你的手!” 谢随心忽然明白了过来,杜子昂如今和从前的他又有何不同?为了将爱人留在身边而用尽手段,即便是让潘慧担心也绝对不将真相告知。杜子昂的做法,他可以理解,却绝对无法赞同。 他想,在妻子为他而死的时候,他其实是后悔了的。后悔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后悔将她卷入他的是非恩怨之中却没有保护好她,但是他从来都不曾后悔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 他记得妻子说过,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便是后悔,既然已成忘事无力改变,那么有何必后悔!可是他还是后悔了,悔的是自己没有好好抓住这份缘,却也明白了这根本便不是属于他的缘,强求的最后还是会失去,没有任何的意外和幸免。 当年的一切是否还会重演,只不过主角不再是他和他的妻子,而变成是杜子昂和潘慧。 虽说面对妻子的转世潘慧,谢随心早已没有了从前的爱恋,可他终究还是不忍让其再遭受一次同样的境遇。他开口道:“潘姑娘,两个相爱的人并不是一句相信便可以天长地久,只有相互扶持、携手一生才能无憾。” 潘慧甚是意外地看了谢随心一眼,敏锐地从这名剑客眼中看出了隐藏得极好的感伤。她当即以为谢随心是在难过他与杜若之间的关系,便宽慰道:“我曾听人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我更喜欢另外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总有一天杜若会明白你的心意。” 谢随心知道潘慧是误会了,却也乐得不去解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不再与她交谈,继续倚靠着大树看向杜若忙碌的身影。 潘慧了然地笑笑,往屋子走去。 虽说没有得到答案,但谢随心的话还是让她茅塞顿开。那个在暗中保护她的人究竟是不是杜子昂,她只要寻到大师兄不就可以知道了么?又何须去凭空猜测,然后再逼着自己必须去相信他。反正,这一辈子,她跟定他了!那么等此间事了,不论天涯海角,她都一定要将大师兄找出来,然后赖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见到潘慧回来,杜若凑上前去问道:“你与谢随心方才在聊些什么?” 潘慧心念一动,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多深的沟壑,只不过是有人分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不肯承认罢了。 她淡淡笑道:“我不过是去向谢前辈请教一下关于剑意的事情。” “剑意?”杜若脑中瞬间百转千回,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杜子昂,不免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说发现了什么?” 潘慧道:“我发现……我们每次出门都有一个人在暗处保护我们,而且是一个修为极高的剑修,所以我才去请教一下谢前辈,想看看他见多识广,是否能猜出那个人是谁。毕竟一个不知底细的高人在身边,即便他如今是在保护我们,我仍旧还是有些不踏实。你又不让谢前辈跟着,那就只好我们自己小心一点咯!” 杜若微微一哂,自然是听出潘慧话中的调侃之意,便也没有再问什么,照旧去研究她的那些药材起来。 潘慧远远看了谢随心一眼,心中忖道: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谢随心这会儿哪里知道潘慧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见着她二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潘慧随即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色,让他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敢上前去询问,只能满腹狐疑地继续站在树下,心中揣摩着。 潘慧丢了个眼色给谢随心之后便直接闪身进屋,见李荣并未休息而是坐在床上发呆,便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朝着自己先前呆的那个角落走去。 李荣一早便听到了潘慧与杜若在外面的谈话,心中越发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修仙者,当即站起身来走到潘慧面前,双手作揖,恭敬道:“在下陈国暮王李荣,恳请仙子相助。” 潘慧稍稍瞥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开始入定。反正有沐瑎在一旁,她完全不担心李荣会在她入定期间对她不利。 她可不想牵扯进那四国之间的纷争中。 若是从前,她不过是长明轩一名普通的弟子,即便是修为最高的亲传弟子,也并未有什么太高的地位,因此可以率性为之,若要帮助谁,大不了将事情扛在她一个人身上便好了。可是现在她已经是长明轩玉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长明轩,她若是帮了谁,从某种意义上便也代表了长明轩的立场。她不能将长明轩拉扯进尘世间的一滩浑水当中,当长明轩成为众矢之的。 站得越高,便越没有任性的资格! 这个道理,在她成为玉娘之后才明白。一个人站得越高,她身上做肩负的责任便越重,不是说权利越大,你便可以越发的为所欲为。 而她也终于在成为玉娘之后才懂得了当年师父是有多么的无奈…… ------------ 第310章 前往东周(一) 潘慧从入定中转醒后第一眼便看到李荣依旧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半点不耐,不过因着重伤初愈又连续站了大约一个时辰,脸色已经异常苍白,就连嘴唇也白得毫无血色,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见到潘慧睁开眼,李荣勉强动了一下身子,却难以再迈出一步,只能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道:“陈国暮王李荣,恳请仙子相助。” 潘慧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遇上的皇室中人为何都如此的……固执。当年的宋国四王爷,后来的姜白薇,再加上如今的陈国暮王李荣。莫非,皇家的人一辈子呼风唤雨惯了,于是便由不得别人拒绝他们的要求么?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救你无非是因为你和姜白薇相熟罢了。但你若要因此来胁迫我参与进你们这些国家之间的纷争,别以为我救了你就一定会不忍看你丧命!” 呵……真以为她看不出来这是苦肉计么?故意撑着虚弱的身子站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让她一睁眼便能看到他那张苍白得好似下一刻便会晕倒的脸!她有不是从未见过生死的人,就连她自己手上也蹭沾染过凡人的血,不过是见死不救罢了,她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更何况,她最讨厌的便是被人胁迫! 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她!即便是被她亲手救回来的人也不可以! 当年面对姜白薇的软磨硬泡,她都没有妥协,现在一个李荣又岂能让她就范。 听了潘慧的话,李荣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双唇轻动,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依旧固执地低着头双手抱拳站在那里,半点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潘慧轻哼一声,也不再搭理他,而是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看都懒得再看李荣一眼,负手往屋外走去。 沐瑎在一旁绕着李荣转了两圈,好像在说着什么,但作为一个器灵,它如今也只能和潘慧交流,李荣完全不知道它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以为这只长明灯对他好奇而已。 潘慧转过头去淡淡睨了沐瑎一眼,道:“你想陪着他么?” 沐瑎明显听出来潘慧现下里心情不好,连忙“嗖”的一下飞回到潘慧身旁,讨好似的绕着她转圈圈。潘慧无奈地看了它一眼,摇摇头,也不再去和它计较。毕竟沐瑎对她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至于为何是弟弟而不是妹妹,那是因为沐瑎曾经非常肯定地强调过他是男孩子! 此时已入子时,杜若还在照料着那些炉子上面的药罐,而谢随心已经来到屋檐下面陪着杜若,只不过依旧依靠在斑驳的青砖墙上,两人之间明显毫无交流。 潘慧缓缓走到杜若身旁,问道:“可有什么进展?” 杜若长长吐出一口气,神情讪讪地摇摇头,道:“试了很多种,好像都不太对症,也有送过一些去山下重灾区给那些自愿试药的百姓,虽说有了一点好转,可最后他们还是死了。我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 潘慧略一沉吟,道:“要不然,我去周营中看看。毕竟疫情一开始便是从那里传出的,也许能找到病源。” “不可!”杜若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即便是谢随心与杜子昂,她都没有要求这两个大男人前去涉险,如今又怎么可能让潘慧自身前往,先且不说潘慧对医术本就不通,若是一个不慎染上了疫病怎么办? 杜若再次强调:“此事万万不可!我如今连防疫的药都还没研制出来,我可不想再多出一个病人来!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杜子昂还不要把我这个药庐给拆了!” 潘慧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转身回屋去了。 不过是一两句简单的交谈,潘慧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谢随心的眼神,自然也没有发现这位青衣剑客眼中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走进屋内,潘慧一眼就瞧见李荣还在原地站着,只不过稍微移动了一下方向。此时李荣正面朝屋外,显然也将潘慧与杜若的谈话完全听了去。 他见潘慧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在下此次是奉皇兄之命替他前来迎娶周国长公主姬禾前去我陈国完婚。长公主此时正在周中。” 潘慧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她知道李荣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着急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陈国暮王,等待他继续说出一些可以让她心动的话来。 而李荣果然没有让潘慧失望。他见潘慧并未直接开口拒绝,便知道自己还有希望,当即续道:“李荣恳请仙子相助,只要将李荣安全送入周营便好,不需要仙子插手三国之间的纷争。” 他这次的行踪不知为何被宋国知晓,遭到了一支宋军精锐的伏击,迎亲队伍几乎全部覆灭,只有几名亲随护着他逃了出去。逃亡路上,那几名亲随留下来断后,而他也因为伤势过重昏迷在树林中。现在想来,那仅剩的几名亲随应该也已经命丧黄泉了,他若想要安全抵达周营,只能依仗眼前的人。 潘慧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先好好养伤,一旦上路,我是绝对不会迁就一个重病伤患。不想被我丢下,就快点好起来。” 说完,她便再也不说什么,重新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闭目修炼。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瘟疫之事,只觉得好似冥冥之中上天在指引着她前行,似乎只要她跟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会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也不去计较究竟会是什么真相,但是她知道,在她身后好像一直有着几个大阴谋,而每一个阴谋之间又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只要找出其中之一的真相便能抽丝剥茧般将那些隐藏的黑暗一点一点挖出来,最后让那些罪恶全部曝光在阳光底下,还世间一个公道。 李荣的伤原本便都是一些外伤,虽说他醒来之后得罪了杜若,但杜若却不是一个会罔顾人命的人,依旧让李荣的伤势以最快的速度痊愈,而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自己左右瞧着都很不顺眼的男人赶走。 ------------ 第311章 前往东周(二) 潘慧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从来不去帮李荣解围,反正她看这个男人也有点不顺眼,只不过是看在姜白薇的面子上才没有刻意去为难他。 几日相处下来,潘慧算是知道了李荣与姜白薇之间的关系。原来这两人竟然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只不过因着齐国与北极冰原两大魔门交好,而陈国背后的却是三大玄门之一的青要山帝极宫,因此姜白薇一直不满意这桩婚事,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求退婚。 不过让潘慧很诧异的是,李荣却好似对这个未婚妻很满意,一直坚持要将姜白薇娶过门,完全不在意两国背后那几个修仙门派之间的暗涌。 虽说,对于李荣坚持婚约这一点,潘慧略微满意,毕竟经历了封姿师叔亡故那件事情后,她便已经把姜白薇当作了自己人,虽说只是一个俗家弟子,也依旧算是她的师妹。但是,这丝毫不妨碍潘慧看李荣百般不顺眼。 也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李荣心思藏得很深,虽然是一个凡人,却好似对天下修仙山门的形式很是了解,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对某些门派的见解,而在接触到她探究的目光后连忙装作失言的模样。 潘慧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因此李荣的这点做派让她怎么都无法有好感,只希望这个男人对姜白薇是真心相待,否则,她不介意出手让这个男人命丧黄泉。反正修仙者要一介凡人的性命轻而易举,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便更是小事一桩。 她此生最恨的便是那些负心人!自然不可能让自己在乎的人受到这种伤害。 对于潘慧的决定,杜若一直在反对,但耐不过潘慧的倔强也只能妥协,却还是不放心地给了她一些防身用的药,说是用来预防疫病的。潘慧知道自己若是不收下,杜若定然不会安心,便全部收下了。 待到要出发的那一天,潘慧将杜若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段时间你和谢随心好好相处吧!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但任何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只要肯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没有解决不了的心结,除非……你在害怕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的心。” 杜若面色沉静,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潘慧微微一笑,算是报答了一下谢随心前几日帮她答疑解惑吧,至于杜若究竟有没有听进心里去,她就没有办法强求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别人可以劝,却不能逼,逼得紧了只会适得其反。 潘慧转身招呼李荣出发,在路过谢随心身边时被剑客叫住了。 谢随心递了一枚小小的剑鞘给她,只有一指长,却雕琢得甚是精美。 潘慧诧异地看了谢随心一眼,就听青衣剑客解释道:“这是我们莫名阁的信物,是一个响哨,若是遇上困难吹响它,方圆百里内的莫名阁弟子必会前去相助。” “多谢。”潘慧没有客气,直接将剑鞘收了下来放入袖中。 她从来便不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人,朋友适时伸出的援手,她一定会接下。这个世上会愿意出手帮你的人本就不多,人情即便是欠了,也总是可以还回去的,除非你根本便不打算还,而她是一个十分在意人情的人,宁可别人欠了她的也绝对不要去欠别人的。 不过这个别人中并不包括亲人和朋友。 她此生将人分为两种,自己人和外人。自己人不在乎人情浅薄,而外人不可以欠一分人情。 谢随心见潘慧将响哨收了下来,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一些,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杜若身边。而这一次,杜若没有立马避开,只是并未多看他一眼,目光依旧放在潘慧身上。谢随心心下诧异的同时瞬间明白过来潘慧方才做了什么,不由对潘慧投去了感激的眼光。 潘慧微微一笑,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荣不由多看了杜若和谢随心一眼,心中暗暗思量。一个天机崖的弟子,一个莫名阁的高人,还真是有趣得紧。如今再加上一个长明轩的女弟子,看来整个修仙界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待潘慧和李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之中,杜子昂方才出现在杜若的药庐旁。谢随心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竟然没跟上去?” 杜子昂淡淡笑道:“谁说我不跟上的?我只是来和你们道别而已。不过看样子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还挺融洽,那我就不打扰了。再会!” 杜若脸色一变,刚想出声反驳便发现杜子昂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她与谢随心两个人面面相觑。 杜子昂遥遥护送着潘慧前去周营,一路上倒也平静,许是瘟疫漫延的关系,边境之上倒也没有多少人,即便有也是一些逃难的百姓,各个城镇都紧闭城门,附近那些感染了瘟疫的村落已被彻底隔离,没有一个人可以逃的出来,也不许大夫以外的人接近。 待得潘慧与李荣进入了周营中,杜子昂方才离去。他虽说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去解决,而且潘慧也需要成长。他一直守护在一旁,确实能给潘慧足够的保护,但却会阻碍她的成长。任何被保护得太好的幼苗都是无法经受风雨的,而他并不想让他的小慧变成一个容易被摧残的人。 将李荣送入军营之后,潘慧便被周国长公主挽留了下来,说是一见如故,觉得是种缘分。而潘慧从这位长公主眼中莫名的看出了一些隐藏得极深的伤感,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不过留了下来倒也方便她察看军中瘟疫的情况,所以她便也没有太多的计较。 几日下来,潘慧倒是对瘟疫的来源有了一些了解。 士兵们表示他们是在与宋国交战之后不久开始出现瘟疫,然后他们检查了水源和饮食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却每天依旧不断有人感染。感染了疫病的人倒是不会立马死去,只是觉得浑身无力,而后人慢慢变得越来越憔悴,接着会出现幻觉,感觉总是会看到一个祭坛一样的东西在召唤他们,甚至他们好像还能看到那些已经病死的人出现在那个祭坛上对他们摇手示意。 ------------ 第312章 前往东周(三) 潘慧的心慢慢沉了下来。果然与杜若猜测地一样,这场疫病有可能不单单只是病,更像是一个巫术,尤其是士兵们口中所说的那个祭坛,让她甚是在意。 她试着与那些感染了瘟疫的士兵接触了几天,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被传染的迹象,便越发肯定这场瘟疫不简单。她借口出去查找瘟疫来源离开了军营,顺着那些兵士们口中大约形容的方向找寻了过去,一天下来却是毫无收获。 宋周边境的山林太大,而士兵们只能形容出那座祭坛周围大致的模样,可这些迹象在整个山林之中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般渺小,完全无迹可寻。 她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找寻了一天,终于在日薄西山之时准备回军营去。据那些士兵叙述,每次发病都是在日落之后,而每天固定有会有十个人病倒,而且是毫无先兆的病倒,这些人有的甚至连一点外伤都没有。 潘慧隐隐觉得所有的关键都会在日落之后显出端倪,也许她能在那些人发病的时候寻到一些踪迹也有可能。 她稍微辨明了一下方向,便朝着军营的方向而去,却不料走出没多远,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冲着她飞扑了过来,还伴随着怒吼声。 沐瑎瞬间发出夺目的亮光,一道幽蓝色光箭对着老虎便闪电般飞射过去。老虎的身形在空中一顿,勉强避开了要害,右侧前爪还是被光箭击中,顿时血流如注。 白老虎痛得大吼一声,震得整座山林都好似抖动了一下,却是对前爪上的伤口视而不见,盘桓着往后退了几步,一双橙黄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人一灯,不时发出阵阵低吼,好似在琢磨着应该从何处再次进攻一般。 潘慧双眉微微蹙起,将沐瑎叫了回来,并也往后退了几步。 这只老虎……不一般! 从它出现到被沐瑎击伤,分明不过一瞬的时间,可偏偏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才让潘慧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她如今已是人仙,寻常生灵不可能在她毫无惊觉的情况下靠近她身旁,更别说是直接进入到可以攻击她的范围内。虽说方才即便是沐瑎没有出手,这只白虎的攻击也绝对能被她轻易躲开,但是一只可以靠近她的白虎便绝对不可能是只普通的老虎,而是一只灵兽! 在瘟疫漫延的两国边境上竟然会出现一只灵兽,而且这只灵兽不由分说地便来攻击她,让她怎么能不产生怀疑。 莫非士兵们形容的那座祭坛便在这附近,而这只白虎其实就是负责守护祭坛的灵兽? 就在潘慧猜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还有一个让她听起来略微耳熟的声音传来:“芍药,芍药,你在哪里啊!” 白虎双眼依旧盯着潘慧和沐瑎,喉间发出一个回应般的吼声,然后潘慧便听到脚步声快了起来,只转眼的功夫,一个绿衣小姑娘便跑了她的视线之内,让她惊得瞪大了双眼。 “池樆?!”潘慧惊呼一声,完全没有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会是六年前在凉城遇见的那个小丫头,而且六年过去了,这个小丫头愣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就连那一头白发和白发上面的点点绿叶也依旧。 听到有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池樆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人。待她定睛一看,登时大吃一惊,也不去管那只白虎了,径直对着潘慧便跑了过来,边跑边开心地叫道:“潘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池樆还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潘慧微微一笑,接住小丫头扑过来的身体,柔声道:“你不是回万生岛去了么?林铃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她记得从前小丫头比她矮了一个头,这会子看起来是连她的肩膀都不到了,果然是六年完全没有任何长大的迹象。 小丫头抽了抽小鼻子,甚是得意道:“池樆现在已经可以化形成功啦!师父容易让池樆出岛来历练的,而且人家这回带了芍药出来呢!”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只大白虎,道:“芍药,快跟潘姐姐打声招呼。她就是我经常跟你说的那个潘姐姐!” 白虎打了一个响鼻,完全不理会池樆的话,潘慧甚至好像看到这只白虎翻了一个白眼,眼眸之中透出丁点的不耐烦。 池樆不开心地撅起小嘴,却是对这是白虎无可奈何,只能歉意地对潘慧说道:“潘姐姐,你不要理它,它就是个坏家伙!从小就喜欢欺负池樆!这次如果不是师父坚持,我才不要带它出来呢!一点也不听话!” 白虎立马低吼一声,像是在抗议一般。池樆回了它一个鬼脸外加一声轻哼,换来了白虎又一声低吼。 潘慧在一旁看着这一人一虎,顿觉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只白虎分明一直很紧张地盯着她和沐瑎,好似生怕他们会对池樆不利一般,却总是在池樆转过去看它的时候傲慢的扭过头去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分明就是两个别扭的孩子嘛! 池樆听到了白虎的低吼声,很是不满地扁扁嘴又转过头来看向潘慧,问道:“潘姐姐怎么到这里来的?”小丫头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逗漂浮在潘慧身边的长明灯。她记得当年在凉城的时候,这盏长明灯还和敖晴一起把家里闹得一塌糊涂。她当时可是很佩服这盏小小的长明灯,明明看起来那么弱小,却能把敖晴弄得灰头土脸的,真厉害! 沐瑎这边也许久不曾见过池樆了,便绕着小丫头转圈圈陪她玩。沐瑎一直从池樆身上感觉到一种很亲切的味道,就好像它从前在哪里遇见过的样子,而且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 潘慧含笑看着这一人一灯相处得甚是融洽,突然就想起当年敖晴被沐瑎震得一脸灰败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同样是妖,为何沐瑎对敖晴那般唯恐避之不及却乐意与池樆亲近? 沐瑎的声音很快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分外地不屑一顾:“那条冰螭总让我觉得我以前和她是仇敌,即便不是她也绝对是她血脉之中带来的气息,让我一碰到她就想远远躲开。再说了,一条凶巴巴的冰螭哪有这棵小梨树可爱啊!等我以后修成人形了,我要娶这棵小梨树为妻!” ------------ 第313章 瘟疫、生魂(一) 沐瑎这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潘慧的神情变得有几分怪异。 一个器灵表示修成人形后要娶妻! 器灵从来都是灵体,何时会拥有肉身了?一个没有肉身的生灵又如何娶妻? 谁知潘慧这个念头刚闪过,沐瑎便已经叫了起来:“我一定会有肉身的!我明明记得我应该是有肉身的!只不过是我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但我以后一定会记起来,一定可以找回肉身的!” 潘慧莞尔一笑,也不去和它争辩,毕竟器灵这种存在她本就不熟悉,自然也了解得不多,更不知道为何沐瑎这个明显从前便是有主的器灵竟会成了她的灯芯。不过一个器灵看上了一只树精…… 她默了默,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发问的好。 潘慧摸了摸池樆的小脑袋,问道:“你平时歇在哪里?还是刚刚到这边?” 池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我和芍药就住在山林里面呢!刚才芍药追着几个生魂的踪迹往这边来了,我脚程慢,被它抛下了。” “生魂?”潘慧暗吃一惊,追问道:“你们可以看到生魂?” 池樆又是一通摇头,道:“池樆看不到,只有芍药可以看到。芍药说那些生魂阳寿未尽,被人硬生生抽离的,也许就是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 被人硬生生抽离的魂魄……兵士们口中所中的那个模糊的祭坛……还有这场诡异的瘟疫。 潘慧觉得事情好像渐渐清晰了起来。 这根本便不是一场瘟疫,而是有人在用生人的魂魄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果然整件事情还是和修仙者有关么?除了修仙的生灵,还有谁会用上这么歹毒的魔功!罔顾苍生的性命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必须阻止这场阴谋,否则整个人间界都要因为这些人的肆意妄为而遭到天谴! 潘慧并不认为这种事情是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必然是一群人,而且还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人! 她将心中突然涌出的那些暴戾气息压下,说道:“池樆,潘姐姐需要你们帮一个忙。” 小丫头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脆生生地问道:“潘姐姐有事说一声就好了,池樆一定全力以赴。” 潘慧看了不远处的那只白虎一眼,郑重道:“潘姐姐这回不单单需要你的帮助,还有芍药。它能看见生魂,便是查出瘟疫来源的关键点。潘姐姐需要你们俩的帮助。” 池樆见潘慧神情严肃,便也不知不觉中肃穆了起来。小丫头重重点了下头,道:“没问题!我们一定帮潘姐姐找出根源!绝对不让那些坏人继续使坏!” 不远处,芍药不满地低吼了一声,显然对池樆的自作主张很是不满意,但最终也仅仅只是低吼了一声,没有再提出抗议。 池樆“噌噌”的走到白虎身边,拍了拍它的脊背,道:“芍药,你快变回来了啦,这样子看着好吓人!” 白虎打了个响鼻,将头扭到一旁去不搭理她。 池樆锲而不舍地继续拍着它,直到白虎十分不爽地抖了抖身子,她才怯怯地跳开到一旁,却依旧不放弃:“你变回来嘛!你再不变回来我就让你背着我走了!” 芍药狠狠瞪了她一眼,方才万分不乐意地将身子卷曲成一团,一阵轻烟过来,一个看起来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出现在池樆身边,一身黑纹白衣,和那只白虎毛皮的颜色一模一样。 少年斜斜睨了池樆一身,抬手便是一个爆栗敲在了小丫头的脑门上,低声喝道:“谁让你又帮我拿主意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下回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说了算,不要每次答应别人的事情都把我一起带进去!” 池樆委屈地扁扁嘴,双手抱着脑门上被敲的那块地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瞬间蓄上了一包泪,好像对方再吼几句就能立马哭出来似的。 少年一通嫌弃地数落完了方才把池樆的小手拿下来,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额头,微眯着的眼睛里面满是不耐烦,但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池樆依然扁着小嘴,抽了抽鼻子,软软糯糯的声音中带着丁点哭腔:“芍药又打人……池樆回去要告诉师父!” 少年当即虎着一张脸,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敢!” 池樆轻哼一声,完全不把对方的威胁当一回事,只是扭着脖子道:“你看我敢不敢!” 潘慧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倒是完全没想到那只白虎竟然会是公的。她还以为万生岛上的弟子都是女的,至少她见过的林铃、菩提子还有池樆全是女的,尤其是林铃,分明只是一口平底锅,竟然也会有性别,倒真真是奇怪。 芍药听了池樆的话,立马将手收了回来,道:“那你自己去帮助你的潘姐姐,别扯上我!我、不、去、了!” 池樆小嘴一撅,顿时就打算哭出来,却被潘慧一句话叫住了。 “池樆,芍药右手还在流血,帮它包扎一下吧!” 潘慧可不打算让这俩孩子一直杵在这边小打小闹的,如今天色已经全黑,先不说这山林之中是否安全,就说那些生命垂危的东周士兵们也有可能又死了几个。 从前找不出原因来也就算了,如今大约知道了蹊跷的地方在哪里,又怎么可以再放任无辜的生命逝去! 池樆果然被潘慧转移了注意力,当下一把抓住芍药的右手,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受伤的?你不是可以自己止血的么?” 芍药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却是将目光投向潘慧身边的那盏长明灯,心中有了一些战意。 他的出身与人间界的其他生灵不同,人间界能伤到他的人不少,但能伤了他之后还害得他不能自行愈合伤口的,这盏长明灯倒是第一个。莫非这盏灯和他一样本就不属于人间界! 沐瑎见芍药恶狠狠地看了过来,便挑衅地闪烁了几下灯光,显然完全不将这个少年放在眼中。它如今虽说对自己的来历完全没有印象,但在记起自己名姓的那一刻起,它便明白自己拥有一个高贵的血统,绝对不是一条灵脉、一个火种那么简单。因此在面对芍药那潜藏的战意时,沐瑎本能地接受了对方的挑战。 ------------ 第314章 瘟疫、生魂(二) 池樆将随身的药包打开,拿出一些止血的药物把芍药的伤口处理好并包扎上,口中念念叨叨着:“你还真是没用呢,这么一点小伤口都没有办法自己愈合了,就这样师父还让你跟着来保护我,你别到时候需要我来保护你哦!” 芍药眉心挑了挑,没有受伤的左手不假思索地抬了起来,又是一个爆栗落在了池樆的脑门上,完全无视了小丫头那毫无威慑力的瞪眼,只是开口突出了三个字:“烦死了!” 池樆气哼哼地在芍药的伤口上按了一下,看到少年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解恨地重重哼了一声,再也不去管芍药难看的脸色,走回到潘慧身旁牵住她的手,问道:“潘姐姐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潘慧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东周军队中也漫延了瘟疫,而且据说一开始便是从他们那里传出的?” 池樆点了点头,道:“我这次出岛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呢!上个月仙灵岛的弟子前来向师父求助,说周国-军中瘟疫漫延,药石无治,即便是她们仙灵岛的丹药也只能暂缓病情的恶化,完全无法根治。师父算出这件事情另有蹊跷,便派我出岛来查看。师父说我精通医理药理,一定能找出治疗的方案来!” 小丫头说着便是一脸得意的模样,潘慧不禁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那你有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池樆难得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和芍药已经确定这的确是一场瘟疫,并且是有人研制出来的病毒恶意投放,就和潘姐姐当年中的那个‘三日绝’一样。而这一切的背后则是为了提取生人的魂魄,至于那些魂魄究竟去了哪里,我和芍药还没有找到。” 芍药在一旁插嘴:“本来今日可以追上的。”说着,他看向潘慧和沐瑎的眼神变得越发不友善起来。 他跟着那些生魂一路到了这里,却被这一人一灯拦了下来,因此失去了踪迹。 潘慧一耳朵便听出了芍药的意思,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懒得去争论。 在芍药看来,好像是他们阻碍了他的去路,但是在她看来,却是这只老虎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他们。本来就不是熟悉的人,又何必去在意对方是怎么想的。争论出个结果来又能如何?她还不想让池樆夹在中间不好做。 只是潘慧没有想到小丫头也敏锐地听出了芍药话中潜藏的意思,当即双手叉腰,鼓着腮帮子叫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自己追丢了就追丢了,我又没有要怪你办事不利,你怎么可以把责任推在潘姐姐身上呢!芍药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潘慧眼角顿时抽搐了两下,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池樆明显就是一个乖孩子,连骂人都不会。 她笑着拉住小丫头,道:“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这两日一直呆在周国-军营中,若真如你们所说有人在抽离生魂,有没有可能军中那些感染了瘟疫的兵士也在被抽取魂魄?” 原本因为池樆一番话准备发怒的芍药脸色瞬间变了。他此时也顾不得去争辩,只是对着潘慧叫道:“快带路!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潘慧当即捞起池樆,将小丫头抱在怀里,运起“缩地成寸”的术法便朝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芍药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潘慧的速度竟然会如此快,待得人已经失去踪影了他才赶紧寻着池樆的气味跟了上去。 等到芍药追到两人的时候,潘慧正带着池樆站在军营外,显然是怕他进不去而在营门口等着他。 不过三个人还是被执勤士兵拦了下来,即便潘慧表示这两人是医师都仍旧不能进去。 就在潘慧无奈的时候,芍药突然朝着山林的方向跑了去。池樆赶紧拉了拉潘慧的衣角,急切道:“快快,潘姐姐快跟上去!芍药一定是又看到生魂了。” 潘慧二话没说抱着小丫头便追了上去。 芍药追逐了一段路之后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池樆乖巧地站在一旁没有吭声,却是伸手拉了拉芍药的手。 少年回过神来看向池樆,眉头紧紧皱着,脸上带着一点暴虐的气息。 身为一只主杀伐的白虎,他的脾气本就不是很好,只不过在面对池樆的时候隐藏得极好罢了。如今在此将生魂追丢了,高傲如他也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也幸而池樆在一旁牵着他,否则他此刻可能已经直接暴走了。 潘慧不用问便知道,一定是又追丢了。她四处瞧了瞧,发现这里竟然是先前他们与芍药和池樆相遇的地方,当即心中“咯噔”了一下,默默问了一句:“小瑎,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阵法?” 沐瑎晃晃悠悠地在四周检查了一圈,方才答道:“好像是有阵法的波动。但是这个阵法甚是隐秘,而且好像是出于关闭的状态,我没有办法找到入口。除非……” “除非什么?” “潘姐姐,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阵法是到了晚上才可以启动的,否则为何白天都不会有人死去,每个人都是在入夜之后才死的。” 潘慧心头一动,忽然觉得沐瑎的这个推测可能性很大。她当即将这些话告诉了池樆和芍药,见两个孩子齐齐看着她,便说道:“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明天白天来这里找寻阵法的入口。沐瑎对阵法有一定的研究,它可以帮忙找出线索来。只要破了这个隐藏的阵法,我们也许就能找出那些生魂的去向了。” 芍药这会子还在懊恼自己追丢了那些生魂,对潘慧的建议便也没有异议,池樆便更是完全听从潘慧的安排。 不过当说到两人的住宿问题,池樆却坚持和芍药一起住在山林之中。她表示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和人接触,她现在虽然已经可以化形了,但持续的时间还是很短,万一稍有不慎便将白发露了出来便不好了,所以还是和芍药一直比较安全。 潘慧难得见到小丫头如此主见,便也不再坚持,由着他们二人留在原地,带着沐瑎走了。 ------------ 第315章 瘟疫、生魂(三) 临走前,她想了想,将谢随心给她的那个响哨留给了池樆,让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用。毕竟这两孩子,池樆是从来不喜欢修炼的人,而芍药嘛……能被沐瑎一记光箭击伤的人,这个自保能力想来也是有限,还是将莫名阁的这个求助响哨留给他们比较好。 回到军营后,潘慧检查了一下那些病患的情况,果不其然又死了几人,而且死前全都面露惊恐之色,挣扎得很厉害,浑身抖动得好似抽筋了一般。 潘慧心情甚是沉重,一夜未能平复,打坐调息了一个晚上,天刚放亮她便离开了营帐准备出去,走到营门口却被人叫住了。她转过身去看向来人,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一下。 来人身穿一件绣着神鸟朱雀的华丽宫装,盘着朝凤牡丹髻,头上只别着一朵粉红色的蔷薇花,面容清丽之中带着几分憔悴。 潘慧并未施礼,只是淡淡唤了一声:“长公主安好。” 长公主姬禾勉强笑了笑,道:“潘姑娘这是要出去么?” “正是。”潘慧只是应了,看着姬禾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并未顺着对方的话反问。 她从第一天来到东周大营便知道这名长公主并非自愿和亲,听闻姬禾长公主有一位心爱之人,原本已经打算让皇上赐婚,却不料被这一次的战祸给打乱了。 这件事情,是李荣装作无意之间透露给她的,她当时只是笑了笑,全然当作听了个故事,半点反应也没有。 潘慧一直觉得这个李荣很有问题,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态度。 作为陈国暮王,陈国国君的堂弟,竟然会对自己堂嫂的感情如此清楚。清楚也就罢了,他还故意说与外人听,完全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意识。先且不说他的目的为何,就凭他这番做派就让潘慧十分不喜,因此来到东周军营这几日,她对李荣一直避而不见,即便是遥遥看见了也会立马转身离开,完全不想搭理这个人。 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自己当初救他真的是脑子抽筋了。 不过这位传说中的长公主,潘慧却是第一次见着。瞧着这周围的架势,潘慧倒是相信李荣说的话,看来姬禾当真是被迫和亲的,否则身边的人怎么看着不像是在保护她,倒更像是监视她一般。 姬禾见潘慧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便只好再次开口:“不知潘姑娘可否得空?借一步说几句话。” 潘慧看到长公主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些许凄然,心中不觉一软,便点了头。 姬禾一喜,伸手便想来拉住潘慧,被潘慧微微闪身躲开,不由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再靠近,只是对潘慧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往自己居住的营帐走去。 潘慧让沐瑎先去与池樆和芍药汇合,并嘱咐它若是发现了那个阵法的踪迹便先不要等她,追踪要紧。待沐瑎飞走了,潘慧才随后跟上长公主走入了中军营帐旁边那座略小的营帐。 长公主进入营帐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她们二人。 潘慧四下看了看,见营帐之内布置华丽,尤其是在行军床榻旁边的衣架上还挂着一套凤冠霞帔,喜服上面的金线和凤冠上面的数颗东珠都昭示着出嫁之人的尊贵身份。 姬禾走到潘慧面前三尺处,忽而直接跪了下来。 潘慧眉心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避开了这个跪拜,对于长公主这个诡异的举动已是起了疑。 “姬禾恳请潘姑娘相助。”许是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长公主的声音并不大,却是声声恳切。 潘慧后退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得更远一些,寻思着自己现在是直接离开还是听完姬禾要说的话,虽然她直觉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姬禾许是没有料到潘慧竟会任由她跪着,不答应也不拒绝,心中不免有过一丝怒意。她身为一国长公主,何曾跪过平民,即便对方是修仙者,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比普通百姓厉害些许的平民罢了。 不过她此时有求于人,也只能忍气吞声,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姬禾恳请姑娘相助,代替姬禾前去和亲。” 潘慧双眼瞬间眯起,嘴角不觉勾出了一个极冷的笑意。 她就知道能让一国公主愿意屈身下跪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原来竟是打着让她替代的主意! 随着潘慧右手轻托,原本跪着的姬禾便被一阵无法反抗的力道拉着站了起来,长公主脸上霎时出现了惊愕之色,看向潘慧的眼神也随之变了一变。 潘慧似笑非笑得看着姬禾,声音之中也不带任何情绪:“长公主好算计。只可惜,潘慧无能为力。” 姬禾脸色再变,可怜楚楚地看着潘慧,眼中已有凄苦之意:“潘姑娘,并非姬禾强人所难,实在是……姬禾也不怕说出来让姑娘笑话。我早已有心许之人,此生若是不能与他结为连理,我宁可去死。此次和亲本是被迫,并非我本意,我见姑娘年龄身形都与我相仿才会起了这个念头。潘姑娘若代替我嫁去陈国,绝对不会被亏待,陈国许下的是贵妃的待遇,姑娘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潘慧嘴角的笑意更浓,眼中的冷芒也更甚,说出来的话也再无客气:“长公主不愿被人强迫便要强求他人么?你有心许之人,别人便没有么?既然你宁愿去死,为何不直接自刎来得干脆,又何苦在这里演这场苦情戏!你想着你和亲是被迫,却怎么不想想你享受了别人所没有的荣华富贵,便必然必须承受别人不必要承担的重任。这是你身为长公主的责任,推卸不得的!” 姬禾脸色一阵青白,完全没想到会被潘慧抢白一通,当即便再也不做伪装,咬牙切齿道:“既然潘姑娘不肯就范便怪不得我了!”说着,她一扬手便是将一蓬细粉对着潘慧面门撒了过去。 潘慧怒极反笑,右手一挥便是用气劲将粉末吹了回去。 姬禾显然没有想到如此近的距离对方还能反应及时,再想闭气已是来不及,只能不甘心地瞪了潘慧两眼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潘慧上前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昏迷了过去,并无生命之忧,心中怒气随之也浅了一些,不过当她看清楚那些迷药是什么的时候,肃杀之气瞬间布满全身。 ------------ 第316章 潜入阵法(一) 潘慧倒是没有想到自己是真的低估了那个李荣,这些药粉分明是杜若随身携带的迷药,据杜若说这种迷药是她师父特质的,连修仙之人都能轻易迷倒的烈性迷药,没想到竟然会被李荣偷走了一些,看来这个人根本就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营帐门口揭开布帘看了看门外一群严阵以待的人,眼眸之中冷意森然,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冷得仿若冬日的寒冰:“让李荣马上给我滚过来,否则,你们的长公主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就听“唰”的一声,数杆明晃晃的枪头全部对准了潘慧,仿佛下一刻便会义无反顾的刺下去一般。若非这几日来潘慧一直在为瘟疫的事情奔波,也许此刻他们便已经动手了。 潘慧却是连看都未曾多看那些兵士们一眼,只是看向姬禾的贴身侍女,嘴角隐隐勾出一丝嘲弄的笑。她总觉得自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名侍女眼中好似闪过了算计的光芒,只不过掩藏得极快,若非她从一开始便盯着这名侍女,估计也要忽略掉了。 那名侍女一直站在营帐旁边动也不动一下,显然完全没有去请人的打算。而潘慧便也一直这样面带三分浅笑地盯着她,直将那女子盯得渐渐变了脸色指着自己的鼻子装作一脸恍惚的模样开口道:“姑娘说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莫非你一点也不关心你家公主的死活?!”潘慧随手拉了拉布帘,将躺在地上的长公主姬禾稍稍露出来半个身子,而后对着那名侍女挑眉道:“作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女,你好像有点太不称职了吧!” 兵士们在潘慧的话语中纷纷扭头看向那名侍女,而那女子突然变得有几分局促,对着潘慧便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潘慧轻哼一声,周身劲气暴起,瞬间将女子掀翻在地,而后继续浅笑着说道:“我只给你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后若是李荣还未有出现……虽说我从不滥杀无辜,但是对于无端挑衅我的人,我也是从不手下留情的!你们长公主养尊处优惯了,竟是以为修仙者也要听从她的号令?!” “潘姑娘息怒。”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越过层层人墙落入潘慧耳中。 潘慧嘴角笑意愈发深了,看着那名依旧坐在地上的侍女,微微俯下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我会杀了她么?想要荣华富贵便自己去争取,但是,记住一点——永远不要去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这个侍女眼中有有野心,只可惜她选错了对象。 自从任蓉死后,潘慧便养成了观察人的习惯,任何一个人,只要在她身边,她总能观察到一些细微的举动,比如这名侍女未能掩饰完全的借刀杀人。 这侍女在刚才一瞬间竟然是希望潘慧真的将长公主给杀了,介时她便可以取代长公主去和亲成为陈国的贵妃,而完全不需要再花心思和力气帮助长公主逃离军营和旁人私奔。 要知道,长公主私奔那可是大事,她身为贴身侍女首当其冲要问斩,那么她自然不可能在帮助公主私奔这件事情上真正出力。她虽说自从进宫服侍长公主,可也有父母有弟妹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飞上枝头,又怎么可能不惜命! 况且她已经与陈国暮王说好了,若是长公主在一名修仙者手中逃了,那便不是她可以阻拦的,到时候她将冒充长公主前去陈国和亲。而长公主若当真私奔成功的,指不定还要感谢她为其出谋划策叫其前去向潘慧求助呢! 只可惜,棋差一招,功亏一篑! 潘慧站直身来看向从士兵让出来的通道中走过的李荣,冷冷瞥了他一眼,伸手一指地上的那名侍女,道:“带上她,一起进来!”说罢便转身走进了营帐。 片刻,李荣便带着侍女一同走了进来。李荣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而那名侍女则是低头站在李荣身旁,竟是未曾主动上前去察看一下长公主的情况。 潘慧笑道:“怎么?你都不用来看下你家公主是死是活么?还是说,其实你很希望她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侍女浑身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而后在潘慧的注视下缓缓走到长公主身旁,蹲下身去察看了一下。待发现长公主尚有气息时,她那只一直拢在袖中的左手瞬间紧握成拳,牙关也死死咬紧了,半晌没有吭出一个声来。 潘慧这会儿懒得去管这名侍女,她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李荣,不去在意这个男人脸上那抹欠抽的笑容,淡淡说道:“将暮王请来只不过是想向暮王询问一件事情,还请王爷能够据实相告。” 李荣轻挑双眉,笑道:“潘姑娘请说。” 潘慧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踱着步子走到营帐之中的主位上坐下,理了理鬓角的秀发方才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王爷的这条命是潘慧捡回来的。” 李荣负手而立,点头道:“不错。若非姑娘相救,小王已经死在宋兵之手了。” 潘慧续道:“若是王爷的记性再好一点,应当记得是杜大夫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吧!” 李荣复点头。 潘慧将上身微微前倾,右手搁在扶手上,左手轻放在膝盖上,眸色减深:“那我就想请问一句。王爷为何要将从杜大夫那里偷来的迷药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用来对付我呢?” 李荣脸上有一刹那出现了惊愕之色,不过他很快便淡定了下来,只是看向那名侍女时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后对潘慧说道:“小王确实从杜大夫那里拿走了一点迷药,只不过却是让长公主用来迷晕看守的,并非用来对付姑娘。” 潘慧没有将李荣一瞬间的错愕和阴狠看漏,再瞧了瞧那位一直背对他们上身僵直着跪在长公主身旁的侍女,潘慧心中已是了然,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着几分嘲讽:“莫非王爷是想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长公主在自作聪明?” “不!”李荣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小王想,这也许并非是长公主的主意,而是有人给长公主下了套,想要借姑娘之手杀掉长公主。” ------------ 第317章 潜入阵法(二) 侍女的身子瞬间轻晃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荣竟然会就这样把她抛弃了,并且是丢给了一名修仙者。 她不明白,他们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只要长公主可以借着潘慧的手离开,她便可以取而代之,可为何如今分明已经有了除掉长公主的机会,李荣却又把她舍弃了! 李荣却是看了没看那名侍女一眼,继续对潘慧说道:“小王原本是希望姑娘能将长公主带走,毕竟棒打鸳鸯这种事情小王还是做不来的。但是小王着实没有想到有人会从中作梗,竟然是希望长公主能死在姑娘手上,如此歹毒心思,实在可恶!小王这就还姑娘一个公道!” 说罢,李荣扬声叫道:“来人啊!” 几名兵士鱼贯而入。 李荣指了指地上的那名侍女,道:“此女意图谋害长公主,欲取而代之冒充公主前去我陈国和亲。今日若非潘仙子发现及时,公主便已经香消玉殒。我想你们周国需要给本王一个交代。” 那几名兵士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事态的变化如此出乎意料。不过当即有一人离开了营帐去向元帅请示,而剩下的几人则是将那名侍女扣押了起来。 潘慧冷眼瞧着,依旧悠哉地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姬禾躺在冰冷的地上,半点也没有上去将人扶起的意思。而整个军营之中全是男子,公主和亲之时只带来了侍女,再无其他女子,便也没人敢近身去将公主抱上床去。 李荣伸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开口道:“可否请潘姑娘帮忙将公主送上床榻去。如今已近深秋,公主就这样躺在地上有可能会着凉。” 潘慧睨了他一眼,上身离开了椅背,却只是稍稍换了一个方向又继续靠了下去,口中甚是无情地蹦出了四个字:“干-我何事!” 她才没有兴趣去管这名自私公主的死活,若不是听到姬禾说其这么做只是想要和情郎私奔,就冲着姬禾敢对她下迷药这一点,她就可以直接动手废了这个自以为是的长公主。 良善?同情? 这两个词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素来信奉的原则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成倍奉还! 方才若不是她足够警惕,可能便真的要着了对方的道,这个时候躺在地上的便应该是她而不是这位长公主了。甚至这位长公主已经换了她的衣服偷溜了出去,把她独留在营帐之中。而按照方才李荣的说话,这名侍女在发现了长公主离开后便很有可能将昏迷不醒的她杀了,然后再取而代之。 如此推断下来,她的命都差点交代在姬禾手上,如今让姬禾在冰冷的地上躺上片刻又有什么关系?好歹她还算是间接救了这位长公主一命! 不多时,元帅便匆匆来到了营帐,听李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之后便让人将侍女押走了。李荣当然没有告诉元帅,迷药是他给长公主的,元帅自然也就以为这一切都是侍女在主使。 元帅对李荣表示一定会给陈国一个满意的交代,又连忙对潘慧表示歉意,并看着躺在地上的长公主犯了难,几次偷眼瞟了潘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潘慧这会儿急着出去和池樆会和,便也懒得去计较那么多,随便施了个法便将姬禾丢上床榻,然后一个闪身就离开了东周大营。 她倒是没有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竟然会碰上这么一档子麻烦事,若再有下次,她绝对不要和皇室的人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即便是姜白薇,看来她以后再遇到也还是避开来的好。皇室中人,果然都是麻烦! 潘慧一路疾行来到昨日与池樆和芍药分别的地方,却没有看到两个孩子的身影,连沐瑎也不见了影踪。她四处搜寻了一点并没有看到有任何记号,更是连气息都查不到。 她闭上眼睛去感受了一下沐瑎的位置,没有回应,但是至少她的本命宫并未受到损伤。沐瑎作为她的本名法宝,若是受损或者被人毁去,她也必然会受到一定反噬,如今她没有事便说明沐瑎暂时没有任何危险。 看来这三个孩子已经找到阵法入口,先行去探查了。 潘慧如是想着便在原地席地而坐,开始打坐调息。如今她找不到他们的位置,便只能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了,希望这三个孩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好。 潘慧不知道的是,在沐瑎刚来到此地便发现那个隐秘的阵法波动变强了,他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一个入口,虽说他不能说话,但是却可以利用灯光显字,最后两人一灯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先去探查一下计较好,谁知道下一次这个入口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便没有等潘慧直接出发了。 阵法之中,池樆和芍药一直紧跟在沐瑎身后,虽说好像绕了很多弯路,但是完全没有陷入迷宫之中。有一次池樆试探性地故意往边上走了一步,瞬间落入了一个沼泽之中,也还好芍药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才避免了她被沼泽吞没。 当然芍药免不了地数落了她一通,不过经此一事,两人便越发佩服沐瑎,尤其是芍药,对沐瑎再也没有先前那么明显的敌意。而池樆则是直接兴奋地问道:“沐瑎,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以前见识过这个阵法么?” 沐瑎得意地晃了晃灯体,写字表示自己从未接触过,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能看出这个阵法的走向。 对于沐瑎的这项特长,潘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唯一的解释便是沐瑎从前应该是一个精通阵法的器灵,只不过被人变成地脉之后便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但是对阵法的理解还是镶嵌在了它的传承之中。 两人一灯走了许久,虽说再无遇到任何危险,但池樆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了。不多时,小丫头便开始拉扯住芍药的衣角,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道:“芍药……芍药,我累了……” 少年停下脚步看了身旁的小丫头一眼,又继续往前走着。 池樆扁扁嘴,停下脚步开始拖着芍药的衣角耍赖着不走:“芍药,我走不动了啦……我不要走了!” ------------ 第318章 潜入阵法(三) 芍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甚是嫌弃地将自己的衣角扯了回来,而后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落在了池樆脑门上,在小丫头将将要哭出来的时候一抖身子,瞬间又变回了一只硕大的白虎在池樆面前蹲了下来。 池樆立马喜笑颜开,爬上了虎背坐着。 “坐稳了。”少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看向前方,却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池樆立马听话地俯下身去搂住了芍药粗壮的脖子,撒娇讨好道:“嗯!芍药最好了!” “吵死了!”芍药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脖子,显然被人近距离的接触到要害很是不舒服,却没有说什么,依旧让池樆这样搂抱着。 如此这般又行进了约摸半个时辰,沐瑎突然停了下来,飘到池樆和芍药身旁悄悄显出了几个小字。 “我感觉前面有一股很强大的暴虐气息,我们要不要回去给潘姐姐报信?” 池樆没有回应,依旧安静坐在芍药背上,等待芍药决定。 芍药随即点了点头,认同了沐瑎的说法。他其实也已经感觉到前方有一股十分强大的气息,只不过他身为白虎一族天生便喜欢挑战强者,因此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看了沐瑎的字,他方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池樆,他可以去冒险,却绝对不能带着池樆一起去,还是回去和潘慧会和比较好。毕竟今日沐瑎能找到入口一次,便还有可能再找到一次,来日方长。 就在他们准备原路的返回的时候,一个声音阴测测地飘到他们耳边,带着三分狰狞、七分阴狠:“既然来了,便全部留下吧!” 霎时,一片迷雾将他们全部笼罩,入眼只有一片黑蒙蒙。 芍药心中一惊,当即将池樆从背上甩了下来,对沐瑎叫道:“快带池樆走!我来断后!”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扑进了迷雾之中。 池樆傻愣愣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从被摔得七荤八素中缓过神来,只是对着白虎消失的方向低声轻喃:“芍药……” 沐瑎着急地在池樆旁边打着转,此时尤其恨自己不能开口说话,只好凑到池樆面前继续写字:我们快点去找潘姐姐,我还能找出回去的路,再晚点阵法如果发生变化我们可能全部都出不去了。 池樆愣愣看着眼前的几行小字,却依旧呢喃着:“芍药……芍药……” 沐瑎这会子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两只手来抓着池樆走,只可惜它如今只是一颗火种,能操纵的只有容身的这盏长明灯,便也只能围在池樆身边干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迷雾之中传来了白虎的怒吼声,听声音显然是受了重伤,而那个阴测测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竟然是一只白虎!呵呵……白虎这种仙胎不是应该存在于仙界的么?人间界已经有了一条冰螭,竟然又出现了一只白虎!不过,小子,你的修为太弱了,还是乖乖受死了吧!” 白虎又是怒吼一声,接着便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身影从迷雾之中被甩了出来,重重落在了地上,浑身鲜红。 池樆原本呆滞的神情瞬间有了变化,当即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地便扑了上去,紧紧抱住白虎硕大的身躯,眼泪扑扑地往下落:“芍药……芍药你怎么了!芍药你不要吓唬我!芍药你快点起来呀!” “吵死了!”白虎沙哑着声音低吼一声,分明已是十分虚弱却仍旧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无奈伤势太重完全无法动弹。 “呵呵呵……一只弱小的白虎,还妄图保护别人。啧啧啧,在这个世上,弱小便是最大的罪过!你们还是乖乖地变成本座的养料吧!待日后本座一统天下乃至于一统七界之时,你们也是功臣了。” 迷雾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只有一双赤红的眼睛异常醒目。那人缓缓抬起右手,便是一道劲气打了过来。 芍药低吼一声,作势欲扑,想要拦下那道劲气,若是不能拦下,至少能挡在池樆身前都好。只是,下一瞬,他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而池樆和沐瑎也同他一起陷入了这片黑暗里,只不过此时的沐瑎看起来好似受了重创,灯光非常微弱,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了一般。 就在那道攻击来临的时候,沐瑎顾不得许多,连忙将芍药和池樆丢入了困阵之中,但是它作为困阵的阵眼,结结实实地将攻击完全吃了下来。在接下攻击的时候它才知道自己托大了,这一击之力绝对是地仙以上的修为,凭着它如今的能力根本无法化解,因此瞬间被打得险些湮灭。 与此同时,潘慧脑海之中一阵剧痛,疼得她顷刻间气血翻腾,一口血涌到了喉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强行运功一个周天,这才觉得疼痛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却也明白这是沐瑎受到了剧烈的攻击,否则她不会分担到如此强烈的伤害,竟是疼得她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她赶紧定住心神去找寻沐瑎的位置,片刻后,七盏长明灯出现在她周围,灯光汇聚成北斗七星对着北方疾驰而去。 原本茂密的山林骤然变成了一个迷雾笼罩的境地,在迷雾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到一线阳光,只有与沐瑎之间的感应在指引着潘慧前进的方向。 在沐瑎带着芍药和池樆突然消失在原地的时候,迷雾中的那个人有了一瞬间的愣神,随后骤然变得暴躁了起来。 他先前一直将精力放在那只白虎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盏灯有何不同,直到他们突然不见了他才意识到,那盏灯,他见过! 那是潘慧的长明灯! 若是这盏灯出现在这里,那岂非潘慧就在附近?! 黑影顿时陷入狂暴之中,顷刻间将周围的一切全部砸了个稀烂,而后闪身进入了迷雾之中消失了。 待潘慧寻到沐瑎几个消失的地方时,迷雾已经渐渐散去,她这才将环境看得清楚。 这里竟然是一片被沼泽环绕的土地,周围幽绿的沼泽之中散发出阵阵腐臭,还不住地往外冒着气泡,气泡之中带出让人窒息的气体。 ------------ 第319章 发现祭坛(一) 潘慧屏住呼吸,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她感应到沐瑎就在这个位置,可是她并未看到长明灯小小的身影也没有瞧见芍药和池樆,想来他们应该是进入沐瑎的困阵之中了。 只是,为了沐瑎会受到了如此剧烈的攻击,最重要的是,她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发现周围的环境有问题,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可以让沐瑎重伤的危险存在。 莫非,攻击沐瑎的人已经走了? 只是,为何会突然撤离?从她分担伤害到赶到此地,根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撤离得如此迅速,除非……攻击沐瑎的人在害怕着什么?还是说那个人是认出了沐瑎或者芍药和池樆的来历才匆匆离开的? 潘慧在魂识之中利用魂力与沐瑎沟通着:“小瑎,你现在怎么样了?可以出来了,这附近没有人。” 下一瞬,浑身浴血的白虎和哭泣的池樆出现在她身旁,而沐瑎则是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摇摇欲坠,被她一把捞住收入了本命宫之中。 看到芍药的情况,潘慧心下骇然,连忙取出杜若给她的伤药递到池樆面前,道:“快给芍药服下!” 池樆接过药丸,二话没说便塞进了芍药口中,这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随身的药囊之中也有伤药,便翻箱倒柜似的把药囊中的各类药瓶全部倒了出来,然后将内伤外伤的药全部一股脑的往芍药身上用。 芍药轻咳两声,虚弱地撑着眼皮道:“你想吃死我么?!” 这么多伤药,也不看是否对症便全往他嘴里塞,到时候伤没治好,他便要先中毒身亡了。就冲着这丫头的迷糊劲儿竟然也能成为神医,老天果然是没有张眼睛的。 池樆瞬间涨红了脸,讪讪地将多余的药收了起来,将止血粉小心翼翼地撒在芍药的伤口上。但不知为何,伤口处的鲜血依旧在不住往外冒,一整瓶止血粉撒了上去依旧没有任何效果,让池樆原本就红彤彤的眼眶中顿时又流下了几滴眼泪。 芍药缓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池樆,道:“你是猪么?我的伤口全部被魔气侵蚀了,寻常的止血粉怎么可能有用!上次拜月教送来的月灵草呢?被你当点心吃了么?” 池樆吸了吸小鼻子,扁着嘴难得地没有反驳,手忙脚乱地将月灵草药包翻了出来,取出几棵小心地捣碎敷在了芍药伤口上,伤口上环绕着的黑气立时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这会子止血粉才终于起了效果,慢慢地血总算是止住了。 芍药晃了晃脑袋,想要站起身来,无奈伤势太重,才撑起半个身子便又重重倒在了地上。倔强的白虎当即低吼一声,很是愤怒和不甘。 潘慧走到白虎面前蹲下身来,沉声问道:“芍药,你可曾看清伤你之人的容貌?” 方才她见芍药伤口有异,便一直在怀疑,特别是在听了芍药亲口说伤口上感染了魔气,她便越发心神不宁起来。 魔气! 虽说魔门有十二殿之称,分别是西方的火魔宫、长明轩、绮魂巅,北方的极光宗、冰流集,东方的无妄谷、莫名阁、佛照塔,中部的冲煞楼、藏宝洞,海上的拜月教、万生岛,但是真正修炼魔宫的只有一个火魔宫!当然也许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魔门,不过潘慧第一反应便只想到火魔宫,想到了刑真如! 当年在那个坟场之上,她乍从困阵之中出来时,虽说刑真如身上魔气全无,但她还是从观澜的眼中看到了极强的戒备。拜月教与其他魔门不同的地方便在于他们的功法是以净化魔气为主,攻击为辅,能让观澜如此戒备的自然是魔物,而当时观澜盯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刑真如! 当时她是准备找时机问一问观澜的,可是任蓉的事情打乱了她后面的全部计划,因此也就不了了之,待几年后再遇到观澜时,她又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封清身上,自然也将当年那件事情忘在脑后去了。今日若非芍药受伤,她估计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芍药凝神想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那人浑身隐藏在迷雾之中,我即便是近身也只能看清他那双血色眸子,至于样貌完全是一片模糊。最主要的是,他周身都被魔气覆盖,就连脸上也是。” 潘慧再问:“你能估量出那人的修为么?” 芍药点了点头,道:“那人如今地仙小成。他身上的魔气极强,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魔。若非他的修为不够,我当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从魔界偷溜进人间界来的。” 潘慧当即否定了芍药的这个假设:“不可能!魔界的入口在北极冰原!那里有敖晴镇守着,没有人可以轻易通过!” 要知道,如今人间界被天地法则所保护,其他六界的任何生灵若是进入人间界,修为都会被压制在天仙以下,最强也不过半步天仙。而敖晴早已是天仙修为,只不过据她所说是被神界的人留下来完成某个任务的,因此才成为了整个人间界之中唯一一个没有飞升的天仙。 有一名天仙镇守在北极冰原,魔界之中又怎么可能有生灵可以偷偷溜入人间界,更别说一旦有人强行攻击通道封印妄图进入人间界是会被神界发现的!当年这封印便是神界设下的,作为统领七界的神界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的权威被挑衅! 芍药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怀疑的可能性很低,只不过是那个人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才会让他往那个方面去想。 潘慧站起身来,看向不远处仅有的一处依旧笼罩着淡淡迷雾的地方,双脚往前迈了几步。 芍药立马叫道:“小心!那边是一个祭坛!我方才隐隐在迷雾之中看到有很多生魂徘徊在那个祭坛上,但是现在却没有了。” 没有了……那岂非全部都被人吞噬了?! 潘慧心头大震,连忙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待走近了,迷雾也全部散去了,一个废弃的祭坛出现在她眼前。祭坛已经完全被人摧毁,但是祭坛中央那个布满鲜血的血池内依旧漂浮着无数的白骨,那灰白的骨色以及骸骨的大小让潘慧不觉深深蹙起双眉,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悲凉。 ------------ 第320章 发现祭坛(二)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祭坛之中用来献祭的竟然全部都是幼童!看骸骨的身量约摸都是十一二岁大小的孩子,硕大的血池之中起码有上百具骸骨在沉浮着,祭坛虽说已经被人摧毁,但周围依旧飘散着阵阵怨气,那些都是枉死的生灵们不肯往生的意念。 潘慧将本命长明灯放出,紫色的长明灯在半空中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个如晨钟大小的灯体,淡紫色的灯光中牵出无数条丝线,牵引着那些怨灵步入黄泉。 芍药和池樆一同抬起头来看着那盏硕大的紫色长明灯,分明不过是一个透明的投影,却让人心生肃敬,仿佛这就是一盏真正的长明灯,一盏指引死者通向往生之路的引路灯。 紫色的丝线有条不紊地安抚着祭坛周围那些怨灵,将之一个一个带到长明灯身旁,用灯光将他们心中的恨渐渐抚平,而后好似在半空之中打开了一道光门,一个又一个的魂灵在被安抚之后安定地走入了光门之后,然后祭坛周围的怨气也逐渐消散了。 待祭坛上空恢复成一片清明,潘慧方才将长明灯重新收回本命宫中,身子却已是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虽说紫玉长明灯指引往生完全是在自行运转,但消耗的却实实在在是她的修为。如此大量的怨灵全部送走,已经让她险些透支,如今浑身已是爬满了冷汗,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更要命的是,先前压制住的头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眼前一片模糊,若非强行控制,她现在可能已经要晕厥过去了。 潘慧后退几步,席地而坐,也顾不得此地究竟是否真的安全,开始运功调息。 若是就这样离开,她可以保证走不一里地她便绝对要倒下,而池樆完全没有自保的意识,芍药重伤在身连移动都是个难题,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是异常危险!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就直接运动调息比较好,尽快恢复几成功力对大家的安全都有保障。 她这一番调息便直接从上午到了半夜,待她睁开眼时,池樆已经在一旁生起了一个火堆,小丫头抱膝坐在那里发呆,芍药卷曲着身子瞌着演趴在火堆边上,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假寐。 潘慧稍稍动了动身子,觉得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难受了,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往火堆走去。 池樆听到边上传来响动,立马惊厥地转过头去,待看到潘慧走过来,小丫头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跳将起来就冲着潘慧跑了过去一把将人扶住:“潘姐姐,你好受些了么?” 潘慧笑着点点头,在池樆的搀扶下也走到了火堆边上,接着篝火的温暖驱散身上的寒意。 虽说她现在功力已经恢复了小三成,但身体依旧虚弱,毕竟一口气被榨干了修为的感觉很不少受。要在一口枯井之中注满清水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她如今能恢复三成已是万幸,若是这大半日的调息过程中有人来打扰了她,她只怕连两成都不一定能恢复。 池樆乖巧地递了一个牛皮水袋到潘慧面前,道:“潘姐姐喝点水吧!这是池樆从前收集的晨露,清凉解渴。” 潘慧也不推辞,笑着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她如今早已辟谷,平时只需要少量饮水便可,不过池樆作为树精,水是用来维持生命的,她自然要将水留给这孩子。 池樆拿回水袋也塞上,而是伸手摇了摇趴在她身旁的白虎,轻声道:“芍药,芍药醒醒,喝点水吧。不然你的伤好得慢。” 芍药懒洋洋地睁开眼,甚是嫌弃地瞥了池樆一眼,又继续闭上双眼睡觉,嘴里嘀咕道:“小爷我要吃肉,不要喝水。那点甜腻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喝吧!” 小丫头噘着嘴不满地轻哼一声,坚持将水袋往白虎嘴边送。 芍药当即低吼一声,喝道:“我说你烦不烦啊!我要睡觉!不要打扰我疗伤好么!” “喝完再睡!”小丫头固执地拿着水袋,始终坚持着。 芍药翻了一个白眼,当即就往外面挪开了半尺的距离,转个身用尾巴对着池樆,继续睡觉。 池樆站起身来走到芍药面前,再次蹲下身子将水袋凑到白虎嘴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死死盯住白虎,显然一副对方不喝水她便誓不罢休的状态。 两个孩子就这样对峙了将近半刻钟,最后还是芍药妥协了,一把拿过水袋灌下一口,然后将木塞抢了过来塞住袋口,这才将牛皮水袋丢还给池樆,再也不理她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看到芍药喝了水,池樆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抱着水袋走回潘慧身边坐下,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嗓音问:“潘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潘慧对着芍药的方向撅了撅嘴,道:“他现在还没法长时间走动,我的修为也没有完全恢复,可能还需要再呆上一天吧!若是没有意外发生,一天之后我便能恢复七八成修为,到时候带着你们离开也容易一些。最主要的是……” 她顿了顿,凝神察看了一下沐瑎的状况,发现灯火依旧虚弱地闪烁着,完全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她不由轻叹一声,续道:“沐瑎现在受伤极重,也许没有办法给我们带路了。我前线冲杀进来也是因为感应到了沐瑎的方位才能顺利到达这里,如今没有了沐瑎的指印,我不确定这附近是否还存在其他阵法,我们会不会陷入阵法之中。” 池樆大惊失色:“沐瑎受伤了?!”她先前只知道沐瑎将他们收入一个困阵之中,却不知道原来沐瑎竟然已经受伤了,而且听潘姐姐话中的意思,似乎伤得极重。 “你是笨蛋吗!”火堆的另一边,芍药已经将头转了过来,微眯的眼眸之中尽是鄙夷,仿佛很是嫌弃池樆:“那个人最后一击距离我们那么近,没有落在我身上自然就落在了沐瑎身上。如果不是它挡下了那一击,现在别说是我了,你也已经变成一具死尸留在这片沼泽中当肥料了。” 潘慧瞬间明白芍药说的最后一击是什么。如果没有那一击,也许她还就找不到他们几个的位置,当然也不会受伤了。 ------------ 第321章 发现祭坛(三) 不过她倒是很庆幸沐瑎那孩子在关键时候选择了保护他们,虽然她因此而受伤,但至少将池樆和芍药一并保全了下来。而且一旦进入困阵,旁人是无法用外力伤害到困阵之中的人,甚至连阵法都不能动摇一分。 这一点当年她便已经有所肯定了。 潘慧抬手摸了摸池樆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沐瑎与我本命同源,只要我没死,他便绝对死不了。不过是受了伤,等我调息好了,也许它便也能恢复了。我们稍安勿躁,再在这里盘桓一两日吧!” 她原本打算休息一天,修为恢复七七八八便带池樆和芍药离开,不过这会子见到沐瑎的状况不佳,便绝对还是等修为全部恢复再说吧! 两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虽说这两日中完全没有任何危险发生,甚至连一丁点的异动都没有,但潘慧一直警惕着。 任何风平浪静底下都会潜藏着极大的危险,因为很多东西都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环境如此,人亦是如此。 芍药在池樆医术的调理下终于可以站立行走了,不过依旧无法化为人形,只能继续维持着硕大的白虎模样。 潘慧再三询问,芍药坚持可以走了,三个人便踏上了归途。 离开之前,潘慧曾与沐瑎有过短暂的联系。沐瑎虽说依旧虚弱,但还是现身将周围察看了一遍,确认阵法已经不存在了便又回到了潘慧的本命宫中温养。 潘慧三人听从沐瑎的话,沿着沼泽中间这条仅有的泥路小心前进着,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一片山林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而这片山林却绝对不是他们先前追踪生魂时落脚的那块区域,至少在潘慧看来这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她并未到过这里。 池樆却是欢呼一声,道:“潘姐姐,我们出来了!你看前面,那就是我和芍药原先落脚的地方,冲煞楼!” 冲、煞、楼…… 潘慧微愣,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原先竟然是呆在魔门十二殿之一的冲煞楼。 据说冲煞楼是魔门十二殿之中唯一一个不会术法的宗门,只追求极致的纯武力。 传言冲煞楼在一千多年前原本是当时朝廷的大将军府,但大将军遭国师迫害,不但被迫辞官,还被毒计灭门。将军府教头林冲侥幸逃出,为报血仇,不择手段四处男童孤儿,日夜泡在药池中,又以军中铁律束缚。十年后冲煞楼得以建立,楼中弟子皆以军中称谓呼之,刀枪难入,心志坚毅。 这样的地方,竟然会收容芍药和池樆这两个孩子,看来冲煞楼也不似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嘛! 三人方走近冲煞楼附近便有一队精兵为他们团团围住,待看清楚是池樆和芍药之后,伍长方才命令兵士将武器收起,却是指着潘慧问道:“她是何人?将军可说过,不可随意带外人进入冲煞楼。” 池樆连忙摆着小手解释道:“潘姐姐不是外人!她是长明轩的玉娘!她先前还在东周军营内帮助那些士兵治疗瘟疫呢!” 那名伍长脸色稍有缓和,不过依旧不放潘慧进入,而是对池樆说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我前去向将军请示之后方能给你们答复。” 池樆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在伍长转身欲走时又连忙将其叫住,软着声音道:“大哥哥,芍药受了重伤,你可不可以让他先进去疗伤?” 伍长看了白虎一眼,微微颔首应了,让芍药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而池樆则是留在原地陪着潘慧。 潘慧仔细打量着这一队精兵,终于发现这些冲煞楼的兵士和一般的士兵有何不同了。 这些人一个个龙筋虎骨,气息内敛,分明全是内家高手,却还修炼出一身异于常人的皮肉。 潘慧只一眼看过去便相信,寻常刀枪剑戟砍在这些人身上,别说是留下伤痕了,有可能兵器本身便会折了。估计也就只有修仙者的真气能伤得到他们,但是也要看修为的高低。 果然冲煞楼不负传闻中的那般威武! 她可是听说过,冲煞楼的功法名曰“冲煞罡气”,专激发凡人潜力,练至深处,断首亦能起身再战,迷药幻术皆不可夺其心志。 潘慧突然有着期待见识一下冲煞楼弟子的实力,毕竟一个只修肉身不修术法的宗门,可以一直位列魔门十二殿上千年,未曾被其他门派挤出十二殿的排名,其功法的强横程度绝对不容小觑。 不多时,那名伍长便走了回来,对着潘慧拱手道:“将军说,既是万生岛的朋友,便也是我冲煞楼的朋友,先前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见谅。”说着,他一声令下,那队精兵瞬间让开了路。 池樆连忙对着伍长甜甜一笑,道:“谢谢大哥哥。”然后,小丫头牵着潘慧的手便往冲煞楼中走去。 潘慧对着那名伍长微微点头示意,心中却还是掂量着他方才的回话。 万生岛的朋友,便是冲煞楼的朋友…… 原来这位楼主看中的竟然是万生岛,却丝毫没有将长明轩放在眼里。如此看来,也难怪池樆和芍药可以住在冲煞楼内,只因为他们俩本就是万生岛弟子,而她现在反而是借着池樆和芍药的光。 潘慧虽说并不太在意冲煞楼对长明轩是否友好,毕竟魔门十二殿之中彼此交恶的门派不少,以他们长明轩与火魔宫为例,便是打了上千年的门派,只不过是谁也没能奈何谁罢了。 这样想来,潘慧突然对灯祖的身份产生了些许怀疑。 所有人都知道,火魔宫是火神祝融的血脉,而且据闻如今的宫主刑鹫也是当年煞神刑天的后人,有如此强大的两大神族血脉,火魔宫才得以位列魔门十二殿之一。 而长明轩与火魔宫争斗上千年,从未落败,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状态,莫非…… 灯祖其实也是神界的神明不成! 而且这样算来,灯祖必须是比祝融和刑天还要厉害的神才行,否则光凭血脉之力,长明轩怎么可能与拥有两位神族血脉的火魔宫抗衡! 潘慧忽然便想起了六年前自己在微山上遇到的那名老者。分明是天灯的修为,并且开玩笑地自称是灯祖…… 她嘴角莫名抽搐了一下,忽然觉得也许那名老者真的是灯祖也不一定哦!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只是,灯祖不是女的么! ------------ 第322章 公主出逃(一) 潘慧在冲煞楼逗留了两天,每日闲来无事便去帮助芍药疗伤。其实倒也不是她不想到处去走走,实在是…… 冲煞楼内比她想象的还要戒备森严,即便是身为万生岛弟子的池樆和芍药都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客房和疗伤用的药池间来回。一日三餐倒是有人按时送到房中,其他地方是完全不能前去,尤其是兵士们操练的练兵场,更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根本没有靠近的可能。 好在潘慧也根本便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池樆这小丫头又生得乖巧,芍药一直在养伤中,因此也并未得罪冲煞楼的人。 如今祭坛已经被摧毁,池樆便去周围的村落察看那些病人的情况,每日回来都喜上眉梢地告诉潘慧说果然再没有死人,而且她也已经研制出药方,应该能将那些百姓全部治愈。 潘慧笑着夸赞了小丫头一通,又不免想到了东周军营中那些兵士,便打着商量地对池樆说道:“池樆,你的药方能否给潘姐姐一份,周营中有许多感染了瘟疫的兵士,我想给他们也送去一份药方。” “可以啊!”小丫头不假思索地便答应了:“等我试过药效便把药方给潘姐姐,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否能痊愈。” 池樆虽说研究医理药理多年,但是素来小心谨慎,从不肯出一丝纰漏,就生怕害了别人的性命。 潘慧微微一笑,揉了揉池樆的小脑袋,道:“也好。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到时候芍药伤好了,你却病倒那就麻烦了。潘姐姐可是半点医术也不会,没有办法帮你看病的哦!” 池樆乖巧地点头应了,又兴冲冲地去察看芍药的伤势。 这两日接触下来,潘慧算是发现了,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虽然每日里都是不停的拌嘴,但两个人显然都是把对方放在心里第一位,只不过芍药脾气硬,说话总是比较冲,而小丫头觉得委屈了便也顶回去,两个人如此一来一回地反倒像极了一对斗气冤家。 再想想仍旧在温养伤势的沐瑎,潘慧轻笑摇头。先且不说沐瑎现在只是一盏灯,即便是日后真的拥有肉身修成人形了,只怕也是没有办法在这两人之间插上一脚的。 有些人看起来好似一直在相互嫌弃,但这种关系却是任何人都无法介入的亲密。 潘慧笑着摇摇头,也不去管这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了。反正沐瑎现在连想要抢人的条件也没有,等到它有这个条件了,也许他们几个都已经飞升上仙界了,到了那个时候,芍药身为白虎,池樆身为仙界的玉梨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欺负的了。 至于沐瑎嘛……潘慧倒是很期待它能恢复从前的记忆,毕竟只有等到它恢复了记忆,她才能知道这个孩子的本体到底是什么。 潘慧还是觉得沐瑎绝对不是一条地脉那么简单,因此她从未见过一条地脉化成的火种会拥有神智,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开智,而是在几年的时间内便能与人正常交流,并且能够识别法阵、吞噬阵眼!这可不是一个简单开智的器灵可以做到的! 再说,她现在越想越觉得也许当初将沐瑎交给她的那个老者真的是灯祖!毕竟她这些年来也算是知道了,从来没有哪个门派的开山祖师爷可以驱分身驾祥云入人间界颁法旨,唯有他们长明轩的灯祖可以做到。也就是说,灯祖极有可能真的是神! 既然是神,那么分出一缕神识落在人间界其他人身上便也说得过去了。据说当年六界通道被封闭的时候,真神明烟曾留下一缕神识落在人间界之中,那缕神识便是不受天地法则制衡的存在。若灯祖当真是神,那灯祖能寄居在他人身上也是正常的。 若这一切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么沐瑎作为灯祖亲手交给她的火种,也就绝对不会仅仅是一条地脉那么简单! 只是潘慧还想不明白,为何灯祖会亲自送给她一颗不同寻常的火种,并且还是借由大师兄的名义,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在潘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池樆已经看完芍药出来了,见潘慧依旧停留在原地便凑了上来,道:“潘姐姐在想什么呢?” 潘慧回神轻笑,道:“没事。芍药怎么样了?”她其实对芍药的伤势很清楚,只不过借此来转移一下小丫头的注意力。 池樆嘴角的笑容浓了,连声音之中都带了三分兴奋:“芍药的外伤快好了!内伤的话我却没有办法,不过我准备带芍药去北极冰原找敖晴帮忙。我听师父说过,北极冰原的冰魄是疗伤圣药,任何内伤只要有足够的冰魄便一定能够痊愈。” 潘慧点头:“也好。小晴修为高深,也能帮着给芍药疗伤。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起身?” 池樆道:“我刚刚跟芍药商量过了,我们在冲煞楼也讨扰多时了,实在不好意思一直住下去,我们待会儿便走。” 潘慧笑道:“见到小晴的时候记得帮我问声好。” 池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是诧异:“潘姐姐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潘慧道:“我还要去找一个人,你也认得的,是杜若。” 小丫头恍然大悟:“原来是杜姐姐啊!我记得她的医术很高明的!连潘姐姐的‘三日绝’都治好了,池樆以后也要去和杜姐姐讨教医术。” 她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慌慌张张地在随身荷包中翻找了半天才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潘慧,道:“潘姐姐,这个药方先给你,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我今日有给一些村民服过药的。” 潘慧伸手接下药方,笑着揉揉小丫头的脑袋,直到将一头白发全部揉得散乱了方才停下手来,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芍药的伤势要紧,别耽搁了。潘姐姐就不和芍药道别了去吧,路上小心一些。” “嗯。”池樆随手将头发整理了一下,也没在意太多便一步三蹦的去找芍药了。 潘慧瞧着小丫头欢乐的背影,突然觉得心思单纯也是一种福气,至少不需要去想太多,日子便也简单许多,而心思单纯的人往往运气也要比其他人好上许多。比如池樆,比如敖晴。 ------------ 第323章 公主出逃(二) 潘慧转身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池樆的声音,转身一看便瞧见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潘姐姐,你还要去周营么?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我今天出去给那些百姓送药的时候听说这两天有周国的兵士们前来搜村,好像是什么长公主出逃了,他们正在四下搜寻。” 长公主出逃了?! 潘慧愣神之后问道:“几天?” “好像说是有两天了。”池樆的脸上满满都是担忧:“潘姐姐,你这个时候去那边,会不会被他们抓去冒充什么公主啊?” 她这次出岛可是听过很多说书人说什么小姐私奔丫鬟顶替出嫁的故事,会不会周国找不到长公主便也随便抓一个来代替啊! 池樆想到有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便连去芍药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立马奔出来找潘慧说这件事情。 潘慧哑然失笑,倒是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小丫头说中了,只不过池樆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而且被她化解了,现在她可不相信周国那边敢对她怎么样,先且不说她一个修仙者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是李荣也应该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她的直觉,而她的直觉基本不会出错。 潘慧宽慰道:“放心好了。我只是去送一个药方,药方送到便走,他们即便想强行留人也必定留不住我。你可别太小看你潘姐姐了哦!” 池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迟疑了一下将防身的各种乱七八糟的迷药都分了一点给潘慧,这才安心地拍了拍小胸脯,道:“好了!这下他们肯定拦不住潘姐姐了!我这些药可是连芍药都扛不住的,那些凡人肯定没有芍药厉害!潘姐姐,我偷偷的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小丫头踮起脚尖凑到潘慧耳边轻声说道:“我听师父说,芍药也是仙胎,只是因为胎里不足所以天生仙力不足,因此才被送到人间界来修炼的。” 自从知道敖晴是冰螭之后,潘慧对于人间界再出现仙胎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因此乍听到这个消息,她也只是愣了一小会儿便释然了。 毕竟芍药的毛皮花色实在太过奇迹,整个人间界恐怕都再也找不出第二只白虎来,如今池樆告诉她,芍药是仙胎,她自然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潘慧含笑看着池樆,郑重许诺道:“嗯!潘姐姐绝对不告诉其他人!池樆以后也不可以随便把芍药的秘密告诉别人了,万一被坏人知道了,芍药可就危险了。” 仙胎与凡胎不一样的地方便是根骨之中所蕴藏的仙气。 即便芍药天生仙力不足,但它体内所蕴含的仙气也足够让一些心存歪念的人打上主意,如今这两孩子的修为都不够,一旦遇上邪修那可就危险了。 池樆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道:“因为是潘姐姐,池樆才会告诉你的呢!换了其他人,池樆绝对不说!” “好了,去吧!”潘慧因为小丫头的话觉得心头一暖,连笑容之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三分宠溺。 直到池樆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潘慧方才转身离开了冲煞楼。 走了约摸三里地,潘慧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一旁茂密的草丛,轻喝道:“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草丛抖动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完全没有任何人和动物从其中冒出来。 潘慧双眼微微眯起,话语之中已经尽是冷意:“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出来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她缓缓侧转身子,让自己正面对着那片草丛,紫玉长明灯已经从本命宫中放了出来。 虽说她完全感应不到草丛中那个人的修为,但是不排斥是地仙以上的修仙者,毕竟修为达到地仙之上便可以隐匿修为,除了地仙以上的修者,其他人绝对看不出来。 潘慧静静等待了十息,见那个人还是没有要现身的迹象,便断喝一声:“三!”右手指尖已是一道劲气对着草丛打出,全神戒备,只待那人一出现便直接出手。 若是凡人,她这一道劲气不会伤及对方性命,而若当真是地仙之上的修仙者,她根本便没有指望自己这一击能落在对方身上。 草丛之中瞬间穿出一声闷哼,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草丛里滚了出来,一身破旧的红色内甲衬里,头上粗粗绑着一个发髻,一张脸虽说已经沾满泥土,但潘慧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竟然是周国长公主姬禾! 潘慧怎么也没想到藏在草丛之中的人竟然会是出逃两日的姬禾,看其这一身装束,显然是偷换了兵士的军装逃出来的,没有被人当做逃兵捉回去,看来她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了。 潘慧四下看了看,见方圆一里之内都没有人,这才走到姬禾身旁,蹲下身去帮助这位出逃的长公主止血。 她方才那一下落在凡人身上绝对不轻,还好这一下只落在了姬禾的肩膀上,并没有伤及要害。 潘慧淡淡看了姬禾一眼,完全将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直接忽略,不假思索地撕开姬禾的衣领,将止血药粉撒在对方伤口上,而后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把姬禾的伤口包扎好。 她从头到尾都不曾说一句话,甚至连穴道都没有给姬禾点上,连包扎时也下手极重。她就是要让这个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接受一下教训,别总是对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谁也不是天生就应该对皇家的人毕恭毕敬的。 将伤口包扎完,潘慧又顺势检查了一下姬禾的身体状况,见这位长公主只是因为疲累而有些虚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伤病,便道:“你是要继续逃还是要回军中?若是还想逃,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若是想回去,正好我也要去一趟你们周国的军营送治疗瘟疫的药方,便可以勉为其难的送你一程。” 姬禾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支撑着坐直身子,这会儿终于有了一点一国公主的威严。她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气度却还保存着。 她静静看着潘慧,道:“多谢潘姑娘愿意为我隐瞒踪迹。前日之事确是我思量不周,若非潘姑娘手下留情,我也许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我那日说的全是实情,此次我既然逃出便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 第324章 公主出逃(三) 这个答案完全就在潘慧的意料之中,自从那日姬禾胆敢对她下迷药,她便知道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也不过便是为了表明立场才多此一问,问这个问题便是为了告诉这个长公主,如果长公主不愿意回去,她也绝对不会透露行踪给周国。 潘慧点了点头,随手丢了一瓶伤药给姬禾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对方既然能够出逃两日依然安全无虞,看来也不一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保应该是不成问题,她也无需去多担心什么。 姬禾默默将伤药收了起来,又重新爬回先前的草丛之中躲藏起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一个人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只见那人身高九尺,身材魁梧,面如铜色,一双刀眉漆黑浓密,虎目不怒自威,走路不丁不八,上身微微前倾,浑身时刻处在一种警惕的状态中。他身穿一身玄色重制铠甲,铠甲之内是同样玄色的衣袍,这一身铠甲少说也有八十斤左右,可是这个人穿在身上却异常轻松,步履轻盈,完全没有为铠甲负累的感觉。 若是潘慧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是冲煞楼的军甲制式,只不过如此厚重的铠甲在冲煞楼之中只有一人能穿。 整个冲煞楼中,仅此一套重甲。 这是昔年将军府教头林冲少时所用战甲,名曰铁甲衣,据说当年林冲在黄河筑堤坝时,被洪水所淹时,身着此甲,亦能毫发无损。因此这套铠甲是冲煞楼的宝甲,为历代冲煞楼将军所用,其他人没有资格穿戴。 而现在走来的这个人便是冲煞楼当代的将军——马木木。 马木木其人乃是林冲嫡传第五十四代弟子,年少成名,曾自身出海斗恶鲨,一人血战三日,与望月海之中杀退鲨群,保得出海渔民安危。又闻昔年青要山帝极宫称冲煞楼修炼之法有违天道,是为魔修,派人前来欲剿灭冲煞楼,马木木一人独挡帝极宫三名精英弟子,并将之击毙,令帝极宫不得不退走。 自此,马木木的名字在整个修仙山门之中都传开,一个二十岁的武道修者竟然可以击杀三名修炼仙法的修者,冲煞楼再次用他们的强横告诉修仙界,即便是纯粹的武道亦是不容小觑! 如今马木木已到不惑之年,早已继任成冲煞楼将军,一直孑然一身,威风更胜当年。 马木木走到草丛附近立马停下了脚步,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军人不该拥有的迟疑,而这个迟疑显然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草丛中站起来的那个人影。 不再是初见是那个明媚俏丽的少女,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所以他迟疑了。 先前在楼中听到池樆对潘慧说周国公主出逃,他便猜到姬禾会来找他,果然潘慧离开不久他便看到了那个他留给姬禾的信号弹。当初他将这个信号弹留给姬禾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可现在…… 没有人会想到周国长公主姬禾的情人竟然会是冲煞楼的那个冷血将军马木木,而这一切也不过是一场不应该发生的孽缘。 六年前,姬禾自身溜出皇宫游玩,来到这片山林之中迷失了方向,被狼群围攻之时正好遇上了在山林中独自修炼的马木木,被马木木救了下来。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最绝望的时刻被人救了下来,理所当然地便将一颗芳心遗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姬禾跟在马木木身上一个多月,她好像看出了这个男人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么一点柔软,知道他一定不会将毫无自保能力的自己丢下不管不顾,便借口学习野外生存能力一直留在了他身边。 一个三十四的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便是再心无旁骛也最终还是对柔弱的少女没有任何办法,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等马木木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尤其是在知道了姬禾的身份之后。 喜欢上了不应该喜欢的人,原本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但这两个人,一个自小便未遇上什么挫折,想要只要开口便一定能得到,而另外一个从未将挫折当一回事,再多的挫折在他眼中看来也不过是磨砺他意志的垫脚石罢了。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没有了断这段感情。姬禾几乎每年都要想办法出宫几趟来找马木木,一来二往间,冲煞楼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将军有一位红颜知己,很有可能会成为将军夫人,对姬禾也是十分礼遇,直到…… 宋、周之间战争爆发的时候,姬禾便前来向马木木求助,被马木木断然回绝了。 马木木当时很坚决的告诉她,冲煞楼保护的是全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并不是一个国家。冲煞楼忠于的是民,而不是君。他绝对不会帮助周国迎敌,不会为了姬禾坏了冲煞楼千年来的规矩。 这是军规! 姬禾当时失望的离开,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迫再来找寻马木木,不是为了让这个男人出兵帮助周国,而是想让这个男人带着她远走高飞。 六年来,即便她一直很小心,但她身边的人还是知道她有一个很神秘的情人,连皇兄都曾经暗示过让她将那个男人招入宫来,毕竟公主与人私交,传出去名声不好。姬禾为难了很久还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她知道马木木绝对不会愿意入宫入朝。 这次周国决定答应陈国的和亲要求后,皇兄便直接将她送入了军营之中,让整个大军来监视她,为的就是让她没有办法在戒备森严的军营之中逃走。 如果没有李荣的帮助,也许她就真的要乖乖呆在军中等到陈国迎亲的依仗前来。 前日也不知道李荣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军服给她,让她换上之后和他一起出营去,而她便这样顺利地逃了出去。虽说她不明白李荣身为陈国暮王为何要帮她,只是她如今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只想赶快去到马木木身边,求马木木带她走。 只是到了冲煞楼外,她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进去,因为她很怕自己要去和亲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冲煞楼,他怕马木木会拒绝见她,因此她选择在冲煞楼外不远处发射了马木木留给她的那枚信号弹。 她要赌一把,赌她在这个男人心中的分量,而她显然赌对了。 ------------ 第325章 后会无期(一) 看到马木木出现,姬禾立马流着泪跑了过去,直接扑进了男人怀里。马木木身子微微一僵,而后慢慢将人扶了起来并往后退开了两步,依旧面无表情。 姬禾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避开自己,这是六年来第一次。即便是上次他拒绝出兵帮助周国时也不曾如此干脆地将她推开,一直到她负气离开也没有回避她的眼泪。 长公主瞬间便明白这个男人已经知道她要被迫和亲的消息,并直接了当地用行动将他的立场和决定告诉了她。 泪水在一瞬间模糊了双眼,如决堤一般汹涌澎湃完全止不住的往下淌,好似要将这一生的眼泪在这一天、这一刻全部流尽。姬禾从未想过马木木真的会抛下她不管不顾,她一直都以为对方只是不愿意将冲煞楼牵扯进四国纷争中而已,她以为只要自己逃了出来,只要不牵扯到两国之间的战争,对方便一定会接纳她。 然而,她终究还是再天真了一次。她忘记了自己到底还是周国长公主,也忘记了即便是逃婚她也仍旧要面临两国的搜捕,她只是单纯地想最后任性一次,若是这一次失败了,她便会死心地回去再也不做其他念想。 在马木木出现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逃脱了,原来,对方出现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在确认她安全无虞之后,也许下一刻便会直接将她送回去了吧!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果然还是将冲煞楼放在了第一位,任何可能将冲煞楼牵扯进不必要危险和纷争之中的人和事都会被他摒弃,即便是曾经爱过的女人也一样。 姬禾闭了闭眼,一个有点绝望的动作,而后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张粗狂的脸庞曾经是她生命中最坚实厚重的依靠,可是在此刻她只觉得这张素来鲜有表情的脸看上去太过冷漠了,让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走入这个男人的心中。 她在男人的支撑下站稳身子,轻声开口道:“你……是来送我回去的么?”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小小的期冀,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她还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让那个残忍的回答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也能将她心中最后的那点幻想破灭。 马木木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擦去姬禾脸颊的泪痕,温热的触感让他手指微微顿了顿,而后迅速收了回来。 姬禾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就在她以为对方会松口的时候,却看到马木木点了点头,道:“我亲自送你回去。” 她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然而最后的那一丝尊严让她倔强地站直了腰身,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的时候,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那么你能做的便只有微笑着去面对,至少当你笑着的时候,那些在背后想要看你笑话的人便笑不出来了。 她是周国的长公主,是即将成为陈国贵妃的女人,从这一刻开始,她要彻底与从前那个高傲任性的姬禾划清界限,那个可以不顾一切去追寻属于自己幸福的姬禾已经不复存在,留在这世上的只有周国的长公主姬禾! “有劳马将军了。”姬禾稍稍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即便是一件灰败的军服此刻穿在她身上亦是不能遮掩她身为公主的气势。 马木木没有说话,亦不再扶着她,而是往后退开三尺的距离。 这个距离,彻底切断了他们的过往,割去了从前的那段感情,也将两个原本便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重新送回了他们的命盘之中。 姬禾缓缓转身,率先朝着自己来时的路走了去,尽管在面对马木木时已经努力让自己展现出恬淡的笑容,但在转身的一瞬间眼眸之中依旧闪出了点点泪光。她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的笑容越发灿烂一些,才能将隐隐的心痛硬生生压下,才能有勇气不回头继续走下去。 两人一路无话,就这般走了四、五个时辰,从晌午一直走到了深夜方才走到了周营之外,值夜的兵士们看清来人是长公主之后连忙派人前去中军营帐汇报,而剩下的人却是将马木木围了个水泄不通,显然对这个看上去甚是危险的男人很是戒备。 不多时,元帅钟离岘走了出来,见到确实是长公主之后赶忙问安请罪。 那日李荣一个人回到军营时带着一身伤,说是遇上绑匪劫持了长公主,钟离岘衡量之下绝对对外宣布长公主出逃,并且在军中颁发了悬赏令,这样才能确保绑匪不会为了赎金而伤害长公主。 有的时候,没有价值才是最好的保护伞。 如今见到姬禾平安归来,钟离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错失了和亲,其实并非什么大事,没有长公主,周国还有其他的公主,再换一个便好了。可要是长公主出现了意外,皇上肯定会拿他这个前军元帅问罪。毕竟周国的公主虽多,可皇上的嫡亲妹妹却只有这么一个,此次和亲若不是陈国那边指定了非要长公主姬禾,皇上根本便不可能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送出去。 姬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钟离岘道:“让元帅受惊了。本宫此次遇险,幸而得到这位壮士相助才能从那帮匪徒手中脱困,你们这样对待本宫的救命恩人当真妥当?!” 多日来,钟离岘第一次从这位长公主身上看到了身为皇族的威严气势,恍惚间竟好似瞧见了当今圣上一般,不由微微一愣,而后连忙让兵士们撤回,并对着马木木拱手道:“军营之中不得外人随意进入,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这位壮士多多见谅。在下钟离岘,尚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 钟离岘边说着边将不动声色地马木木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此人气息内敛,下盘稳重,浑身紧绷得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一身玄色重甲起码有百十斤重的模样,制式竟不是四国中任何一国的军制盔甲,心中不觉有些狐疑,但当着长公主的面也不敢过分质问,只能暗暗戒备着。 马木木只是淡淡瞥了钟离岘一眼,见此人的确是一个外家高手,便没有再做逗留,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甚至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 第326章 后会无期(二) 听到身后传来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姬禾缓缓阖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亦是一言不发地走入了军营之中。她知道,自此别后,后会无期! 姬禾一路缓步走到自己的营帐之中,看了一眼那四个临时从皇城之中调派来服侍她的侍女,只是吩咐她们给自己准备热水和衣物洗浴。 一阵清洗打扮之后,姬禾安静地坐在贵妃椅上,任由侍女帮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人却恍如一具没有任何直觉的雕像一般不动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不多时,李荣前来求见,姬禾见李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将侍女全部屏退,道:“暮王有话请直说。” 李荣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只说道:“我已接到八百里加急,明日迎亲的依仗便会到达,请公主做好准备。” “本宫知道了。”姬禾淡淡应了,没有再说话,连看也未有在看李荣一眼,只是盯着那套金线刺绣的凤冠霞帔暗自出神。 李荣微微欠身,退出了营帐。 抬起头来看着那轮挂在半空之中的圆月,李荣叹息了一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原本他将姬禾放走便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成全。 因着姜白薇的事情,李荣对感情一事看着甚重。他并不认为家国的重任必须落在一个弱女子肩膀上,即便这名女子享受着旁人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但她依旧也只是一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只有男人无力保护国家的时候才会需要一名女子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委曲求全。 因此他愿意给姬禾一个机会,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到最后姬禾竟然自己回来了,并且听说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了,而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多看姬禾一眼,好像真的只是将人送回一般。 李荣却觉得,那个男人肯定便是姬禾此次逃走去见的人。作为一个长公主,一个拥有足够骄傲身份的长公主,是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失魂落魄落在一个不想干的男人面前,除非这个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牵挂的人。而这个男人却亲自将她送了回来,这对姬禾来说会是何等的打击。 李荣刚才借口求见也不过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罢了,很显然,他猜对了,而姬禾却赌输了。 既然赌输了便要接受命运。 李荣愿意帮她一次,并不等于会帮她第二次,而且他刚才所看到的姬禾分明已经决定接受命运,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只要按部就班便好,而他也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将皇兄的贵妃护送到陈宫皇城便好。 至于周国长公主姬禾的那一段恋情,便成为一段尘封的过往,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李荣走回营帐之后,有人来汇报,说军中兵士服用了潘慧留下的药方,病情已有好转。李荣蹙眉沉思片刻,要手下在药中兑上萝卜汤,让萝卜解去部分药性。若是周国的这些士兵们很快便痊愈,周国国君很有可能会就和亲一事反悔,一切还是拖到姬禾进入陈国皇宫后再说。 既然他来了这么一趟,岂可无功而返,这样也太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了。更何况,据他所知,皇兄对这个周国长公主可是梦寐以求,这就当作是他送给皇兄的一份大礼好了。 潘慧在将药方交给钟离岘之后便离开了东周军营,她自然是不知道李荣会在药中动手脚,当然这也不是她会去关心的事情。修仙多年,尽人事听天命已经成了她的习惯,除了在大师兄的事情上,她一直想要逆天而行,其他时候她都很少强求。 寻着记忆中的方向,潘慧很快便找到了杜若的药庐。 药庐之外,杜若依旧在看管着火炉上的药,而谢随心也依旧默不作声地跟随在一旁,见到潘慧来了,两人齐齐走了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她还会回来。 潘慧没有顾得上寒暄便将药方递给了杜若,并告诉她这是万生岛那个小医仙配出来的药方,专门针对这次的瘟疫。杜若二话没说便拿着药方去研究了起来,将潘慧与谢随心二人直接丢在了屋外。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瞧了一阵子,潘慧率先打破了沉寂:“谢前辈可有我大师兄的下落?” 谢随心摇头,道:“我有一段时日未曾见过他了。” 潘慧又问:“我大师兄他……如今是否用剑?” 谢随心怔了一下,倒是没有隐瞒:“确实用剑。” 潘慧心头一跳,不觉又想起了多日前感受到的那道剑意,眼皮狂跳了几下,双手已经不知不觉中紧握成拳。 她真的不愿意去相信那道剑意是大师兄的,毕竟那道剑意之中蕴含的修为是连她都无法匹敌的。若当真是大师兄,那岂非大师兄一直在对她隐瞒了修为?! 可是她又有些希望真的是大师兄,这样便表示大师兄的安危无虞,而她也可以放心了。 潘慧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往屋里走去。 方进屋,她便会杜若抓了个正着,若非她知道杜若不会对她造成威胁,就凭对方那近似突袭的一下抓住她手腕,她很有可能便已经直接出手了。 杜若完全没有注意到潘慧瞬间紧绷的身体,只是激动地说道:“潘慧,那个池樆真的是个学医的天才!她配出来的这个药方完全对症,其中的几位药材是我当初想都不敢去想的,因为药性十分烈,我一直很怕会伤了患者的真元。可是池樆配出来的这个药方完全将几位烈性药材中和了药效,克制了药物本身对人身体的伤害!这丫头的天分之高,简直难以想象!若是将她引荐给我师父,我师父一定会惊叹的!” 潘慧扭动了一下手腕,将手从杜若手中解救了出来,好笑地提醒道:“池樆是万生岛的人,你觉得你师父敢收么?” “呃……”杜若顿时哑然,方才沉浸在对药方的惊艳之中,倒是完全忘了这件事情,一时间有些词穷。 不过她这会子心思全在药方身上,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揭过不提,又继续兴冲冲地熬药去了。 看着屋外的那几个煎药的陶罐被杜若弄得乒乓作响,潘慧轻笑摇头,扬声道:“阿若,我今晚在你这里借宿一宿,可以么?” 沐瑎的伤还没有好,连带着她的魂识也没有修复完好,因此还需要调息养伤。 ------------ 第327章 后会无期(三) 杜若此时依旧沉浸在药方的兴奋之中,对潘慧的话听都没有听清楚便挥着手道:“可以可以!”说话间,她依旧倒腾着药材,连头都未曾回转过去。 潘慧哑然失笑,走到上次自己休息的那个床榻上盘腿坐下,将七盏长明灯尽数放出体外,开始闭目调息。 随着天地长明心法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七盏长明灯在她身旁环绕得也越来越快,很快便将潘慧笼罩在一片七彩的光雾之中,若有人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散发出七彩流光的茧,完全看不出光茧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此时屋外,谢随心安静倚靠在门框上,一面注意着杜若的安危,一面则分神看顾着运功调息中的潘慧。 有些人有些事,虽说已成过往,虽说已经放下,但再次遇到还是会去看顾一下,毕竟曾经是最亲近的人。 潘慧此时完全沉浸在魂识之中,对外界没有任何感应。她知道有了本命长明灯的守护,一旦有危险靠近她便会被本命灯从入定之中唤醒,便以最快的速度调整成战斗状态,因此她完全不担心生命安全。更何况杜若药庐内还有一个地仙修为的谢随心。 几个大周天过后,潘慧的神识慢慢进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交谈,那声音忽近忽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隐约中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零星话语。 “她的神识竟然会受创!你到底给了她一个什么火种,竟然会弱成这个样子。这要是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这个当姐姐完全不会保护妹妹呢!” “公主息怒!我给她的可是沐家的那个小子,就是当年被封印在微山的那个小子。那小子……” 再后面的话,潘慧便听不清楚了,而那两个人的声音也愈来愈弱,直到完全消失,她也彻底冲入定之中转醒,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满头大汗,贴身的小衣已经完全湿透。 潘慧冷不丁抬头瞧见谢随心和杜若就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杜若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而谢随心虽说情绪内敛,但潘慧也还是从他眼眸之中看到了些许担心。 她心中一暖,将胸口堆积的浊气尽数呼出,方才站起身来笑道:“怎么了?我不过是调息了片刻,你们俩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杜若赫然睁大双眼,见鬼似的看着潘慧,惊呼道:“片刻?!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入定用了整整七天的时间!吓得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坐下去,不会醒过来了!要不是谢随心说你只是神游太虚了,我都要想办法去联系杜子昂来给你安排后事了!” 潘慧轻咳一声,倒是完全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七天,以往每一次受伤调息,她最多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便一定会转醒一次,这一次还真的有一些蹊跷了,莫不是……她在入定时听到的那两个人对话有关系? 想到自己在入定时听到的声音,潘慧问道:“这几日可曾有人过来过?” “没有。”杜若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这几日将药材全部收集齐全了,并且熬制成药汁给周围的村民服下,将谢随心留下来照看潘慧,按说若是有人来过,谢随心一定会告诉她,而谢随心没有说,自然是没有人来过。 谢随心亦是摇了摇头,肯定了杜若的说法。 潘慧随即蹙起双眉,心中顿觉奇怪。 按说她在入定之中是不可能听到外界的声响,因此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想确定一下是否是自己的入定出了问题。而杜若和谢随心的回答让她心中泛起了狐疑—— 能在她入定之时将声音传入她神识之中的人,其修为绝对极高,并且还是在不损伤她神魂的情况下做到这一些,最要紧的是…… 潘慧阖上双眼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魂识竟然已经完全修复了,而沐瑎此时正开心地在她的魂识之中和紫玉长明灯玩耍。她心中不由大惊。 原本她以为自己起码还需要再调息小半个月方能痊愈,没想到这一次连续七日的入定竟然就已经修复了?难道……难道入定之中听到的那两个声音竟然是来助她疗伤的么?!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潘慧甩了甩脑袋,尽力去回想入定之时听到的那些对话,却隐隐约约只记得什么火种、微山,再有更多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双眉蹙得越发深了,却也无可奈何。若是那两个人当真有能力进入她的魂识之内助她疗伤,那么自然也有办法抹去她的记忆。反正现在看来,那两个人对她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她便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怎么了?”看到潘慧表情有异,杜若担忧地问了一句,还以为她的伤势有其他问题。 潘慧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没事了。也许是我入定太深产生了幻觉,我隐约中好像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但具体说了什么我却完全想不起来了。不管了,反正我现在伤已经好了,看来即便是有人接近也并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意思。” 杜若和谢随心脸色瞬间变得有几分沉重。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心中的猜测。 若潘慧所说不假,那就真的是有人在谢随心看顾的情况下还潜入到了潘慧身边,那个人的行踪连谢随心都没有发生,修为之高岂非可怕!也幸好那人对潘慧没有恶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随心在一瞬间便有了重新修炼的打算,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可以更好的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毕竟他如今地仙小成的修为在修仙者之中虽说已经罕有敌手,但能打败他的人还是存在的,他果然不能再懈怠下去了。 潘慧现在依旧沉浸在入定之时听到的那些对话之中,虽然内容已经不太记得了,但说话之人的声音和语气却让她觉得甚是熟悉,其中有一个声音,她越想越觉得很像六年前她中“三日绝”昏迷时听到的一个声音,在那次昏迷之中,她也曾听到有人在她的梦中对话,她可以肯定其中一人便是这次出现过的人。 而这个人的声音会让她有一种没由来的熟悉感,并非因为听到过两次,而是一种用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熟悉,就好像是在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那个人便已经是她很熟悉很亲密的人一般! ------------ 第328章 再遇刑真如(一) 山中无日月,潘慧竟然不知道如今已是深秋。自从修成人仙之后,她对冷热已是没有太大感觉,即便是当初在后山禁地内陪着封清练功,她也丝毫没有被寒池的冷意所影响。 杜若在确认疫情已经完全解除后,便起身返还落雁岭天机崖。 谢随心自然是跟在杜若身边一同前去。如今,这位剑客的心思已经不仅仅是想要陪伴在杜若身旁,而是想要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今生唯一的爱恋。天机崖作为玄门三大家之一,最擅长的便是卜算阵法,因此落雁岭多年来已经被阵法聚力了众多灵气,在落雁岭附近修炼本就可以事半功倍,又能就近守护杜若,对谢随心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潘慧有点担心芍药和池樆的情况,这两个孩子,一个身受重伤,一个没有自保的意识,还真不知道是否已经安全打到北极冰原了,但愿路上没有遇上什么意外才好。 如此瘟疫的事情解决了,潘慧便觉得想去北极冰原一趟看看池樆和芍药,顺便向敖晴道谢,多谢她先前对封清出手相助。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潘慧确定了方向之后便直接启程,先离开这片山林再说。 这一次,她没有使用“缩地成寸”赶路,毕竟走路也是一种修行,她平时能不用术法便尽量不使用,锻炼体魄亦是很有必要的一种修炼。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临时起意决定步行,便又遇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并且还带来了一个她并不认识的人。 对于会遇上刑真如,潘慧在意外之余却又觉得好像很正常。似乎她每次离开长明轩外出都会遇上这个男人,只不过是早晚时间的问题,因此这次再次遇见刑真如对她来说是意料之外,却仿佛是在这个男人的情理之中。 潘慧安静站在原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男人,连招呼都懒得去打。她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对方也一定会主动开口。只是…… 她记得火魔宫应该是与宋国皇族关系密切,如此身为火魔宫少主的刑真如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周国境内,这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有恃无恐呢?! 刑真如信步走到潘慧身前站住,笑道:“潘姑娘,好久不见。” 潘慧心中暗自好笑,却是不动声色地回道:“也不算好久不见,至少两个多月前我们不是见过一次面了么?” 她成就玉娘那日,刑真如便跟着刑鹫前来过长明轩,只不过那次两人并没有私下打过招呼罢了,但至少也应该算是见过面了吧! 虽然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火魔宫少主再相见,但显然对方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 潘慧一直在奇怪,这个男人如此频繁地接近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按说他们两派之间上千年的恩怨本就是不可化解的,而且她也一直没有对刑真如有过什么好脸色,为何这个人还是会往她身边凑,而且每次都好似算准了一般,均是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出现。 五年前在齐国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刑真如却也依旧对潘慧的疏离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含笑站着,并将身旁的女子介绍给潘慧:“这是舍妹刑巧茵,不知潘姑娘从前可曾听说过?” 潘慧不由多看了刑巧茵几眼,对这个传说中掀起拜月教与火魔宫一战的女子有几分好奇。 她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子,看起来约摸比她小上两三岁的模样,虽说是兄妹,两人在长相上看起来却并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刑巧茵落落大方地站在刑真如身旁,即便是被兄长介绍给别人,亦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并没有开口打招呼的意思。 潘慧见刑巧茵并没有和自己结识的打算,便也只是点了下头,又将目光重新放在刑真如身上,道:“刑公子这是特意在此等待我的么?” 刑真如不答反问:“潘姑娘可是相信缘分?” 潘慧嗤笑一声,明显看到刑巧茵在兄长的话语中极其不给面子的翻了个面子,心中更是了然,眼帘微微阖上,将眸中的冷色掩饰在纤长的睫毛下,连声音也顺带着空灵了几分:“刑公子这是打算去哪里?应该与我并不同路吧!” 刑真如道:“听闻今日冰流集快要开集了,在下打算去冰流集看看,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不知潘姑娘是否同路?” 潘慧抬起眼来看向刑真如,见其眼神甚是真诚,她这回连嘴角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若说从前是刑真如一直跟着她,那么这一次她主动开口询问了,而对方也回答了,却让她更加觉得怪异了。就好像一个原本应该完全不想干的人,摸着你的行踪也就算了,竟然连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都一并猜测了起来,还打定主意绝对要跟随在她身边,让你没有办法甩开她。 潘慧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至少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本来就是想寻着借口将刑真如赶走,却不料对方张口说出来的却是她此行的目的地,这让她完全没有办法睁着眼说谎,如同被人拿捏住了七寸的毒舌一般瞬间不知道应该如此反抗。 潘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昧着良心去欺骗别人,即便知道这个人接近她绝对是别有目的,但这种很明显便会被拆穿的谎话,她始终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口。 刑真如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一点,连语调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不知潘姑娘可肯赏脸同行?” 潘慧眉心忍不住抽搐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回绝,却意外听到一直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刑巧茵开口道:“大哥,我瞧着这位潘姑娘似乎并不太欢迎咱们讨饶,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潘慧不由看向刑巧茵,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姑娘会出声帮她,不过她瞧见对方一副蔫蔫的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刑巧茵这根本不是在帮她,而是分明不喜欢她,所以才会开口,并且还一口完全在为他们俩着想的模样。 不过此时潘慧倒是很乐意对方不喜欢自己,这样她便也有理由摆脱刑真如的纠缠,可惜有人偏偏不打算让她如意。 ------------ 第329章 再遇刑真如(二) 刑真如显然是没有想到刑巧茵竟敢在背后给自己下绊子,脸色当即便拉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潘慧,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刑巧茵,道:“说话之前先考虑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或者,你这是在埋怨大哥没有让你继续留在宫中给那个老皇帝当宠妃么?!” 刑巧茵脸色骤变,即便是旁边还有一个让她一眼瞧见便不喜欢的女人,她一张脸还是不受控制得变成一片煞白。 她完全没有想到刑真如真的会在一个外人面前这般羞辱她,而且这个外人还是一名女子。 她从一开始跟随着刑真如出现在潘慧面前便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绯衣女子对于刑真如而言应该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因为她从来不曾见过刑真如如此迁就过任何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明显不待见他、不愿意和他相交的女子。这让刑巧茵从心底感觉到巨大的威胁。 虽说她已经不再奢望自己能够成为刑真如的女人,但是她也同样不希望看到刑真如的心中住进另外一个女人。她自私的希望在世上不会存在一名女子对刑真如来说是特别的,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去死心去放弃,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过往遭遇的那些残忍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可是,今天,她的愿望还是被硬生生打碎了。于是,她便也不知死活地出声去打乱刑真如的计划,即便是开口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完了,却还是抱着那么一点定的希望,希望自己作为刑真如曾经珍爱的妹妹,这个男人还是会给她在外面留下些许面子。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这个女人在刑真如心中的分量,也似乎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刑真如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或许若不是想要在这个女人面前维持翩翩公子的形象,有可能她现在已经被刑真如一招拍飞了。 她算是明白了,昔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哥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的刑真如是一个不容许任何人背叛,不容许身边的人脱离他掌心控制的男人,这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男人,即便是亲人,他亦是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便毁灭! 刑巧茵闭上眼,故意当着潘慧的面将眼泪落下。 在男人之中游刃有余的她早就明白,有些时候,女人的眼泪不光对男人有用,对女人同样也有用,尤其是用来控诉一个人的时候,这就是无声的回答。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果不其然看到潘慧的眉心深蹙,脸上有着深深的厌弃,并非对着她而是对着刑真如。 刑巧茵装作小心翼翼地看向刑真如,却是装模作样地又瞟了潘慧一眼,恰到好处地让刑真如明白潘慧已经在注意到他的暴戾。 有杀气从刑真如眼中一闪而过,他最后狠狠瞪了刑巧茵一眼,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这才调整好周身气息,又缓缓转过身起,脸上已经重新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潘慧则是恰好将眼眸之中的冷意潜藏在眼底深处,让一直在偷眼打量她的刑巧茵暗暗吃了一惊。 刑巧茵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又低估了一个人,也终于明白为何从第一眼开始她便不喜欢潘慧。因为这也是一个懂得隐藏情绪的女人,只不过这个女人好像从一开始并不打算隐藏,而现在突然的举措不过是在陪着他们兄妹俩演戏罢了。 潘慧与刑巧茵对视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演戏嘛!谁也不会?! 这世上所有人其实都是天生的戏子,只不过是想不想演的问题。如今既然有人想要演,那么她们便陪着一同演,有何不可?! 潘慧原本还从未想过刑真如竟然回事如此暴虐的一个人,然而这个男人方才对刑巧茵的那番话却是彻底暴露了他的性情。即便潘慧看得出来刑巧茵的委屈和害怕之中有太多假装的成分,但是也不妨碍她看明白这个男人曾经的伪装。 一个会对自己妹妹说出如此残忍言语的男人,又如何保证有朝一日不会同样对待她? 如果说当年在齐国乱葬岗那一次,她对刑真如稍微打开了一点心门,那么现在,她又将心门重新关上,并且还上了门栓落了锁。 她可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丢入已知危险之中的人,尤其还是面对最善变的人心! 潘慧微微颔首,却是开口道:“刑公子,潘慧有要事着急赶路,便不与你们兄妹二人同行了。若是有缘,也许我们能在冰流集再见。告辞。” 说着,她二话没说便错过刑真如身旁,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完全在意料之中,刑真如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走在她身旁,道:“潘姑娘大可放心,在下绝对不会耽搁姑娘的行程。再说,一路上有人作伴也不至于太过枯燥,不是么?” 潘慧斜眼瞟着他,又见刑巧茵竟然也跟了上来,便只能开门见山地回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喜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聒噪,尤其是一个男人!” 她其实不愿意刑真如陪同除了摸不清这个男人的意图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她现在竟然也看不清刑真如的修为了! 这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情! 她分明记得六年前,两人初次相遇时,修为相当,完全不分上下,可是不过是短短六年的时间,对修仙者而言十分短暂的六年时光,刑真如的修为竟然突飞猛进到她无法探知的地步!也就是说对方此时的修为起码已经是地仙以上,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无法察觉! 六年的时间,从未及人仙到地仙之上,这样的速度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从未有过的。如果刑真如当真有这般逆天的天分,又岂会在六年前还是与她旗鼓相当的水平! 这其中有太多的蹊跷,让她不得不防! 一个用意不明、修为不明的男人跟上身边,并且还是他们长明轩千年来的死对头火魔宫的少宫主!潘慧自然自己没有这般的胆识和气魄,可以将性命安全交到这样一个未知的危险里。 她,可素来惜命得紧!才不想某一天或者某一刻便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她觉得她还是离这个男人远一点比较好,至少别让她觉得时刻有一把刀夹在自己的脖子上! ------------ 第330章 再遇刑真如(三) 刑真如含笑闭嘴,不再说话,却是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依旧紧紧跟随在潘慧身旁。 潘慧当即运起“缩地成寸”术法,却不料一回头的瞬间发现刑真如兄妹二人亦是半点不落跟随在她身后,她当即大惊失色。 她分明记得观澜当初告诉她,这个术法虽说只是一个赶路用的小法门,但也只有拜月教弟子才会,是拜月教从前一代教主闲来无事时创造出来的一个无聊术法,而他们也从未外传过,因为根本便没有几个人愿意学。 拜月教弟子平日里很少离岛,即便是离开已是乘坐飞梭,因此“缩地成寸”的术法在拜月教弟子眼中的确是一个鸡肋一般的存在,也只有一些闲着无聊的人才会学习一下,但专精的委实不多。 她当初学习这个术法还是观澜用来讨好她的,但是刑真如和刑巧茵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而且看起来这两人应该不是最近才学会的,否则不会运用得如此熟练! 如此看来,莫非……拜月教之中有火魔宫的内奸?! 毕竟拜月教与火魔宫关系紧张,根本便不可能将这个术法教给火魔宫门人,更别说还是引起当年拜月教之战的罪魁祸首! 潘慧寻思着自己有空还是避开这俩兄妹给观澜传信说下这件事比较好,毕竟若是拜月教弟子出岛后将这个术法意外流出,那还只能说是天意,可若当真是有了奸细……那拜月教可就岌岌可危了! 她很清楚火魔宫对观澜势在必得,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再出手不过是顾忌着与拜月教比邻的万生岛,而若是由奸细从内部击破,那么万生岛即便是想来援救也绝对来不及了。 不过,潘慧却觉得这件事情恐怕难查。看刑真如与刑巧茵的模样,显然未有将这个术法放在心上,能如此堂而皇之地使用“缩地成寸”,不就是完全不担心被人发现么?而不会担心被人发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问心无愧,另一种则是无迹可寻! 潘慧的直觉告诉她,原因只会是第二种!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直觉!而她的直觉向来很少出错,即便是有偏差也有真相相去不远。 既然有次打算,潘慧倒是不急于将刑真如赶走了。若要发现一个人的破绽,自然是将那个人留在身边才能寻出端倪,潘慧自认自己可能没有向人套话的能力,但是观察一个人的异常,她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如是想着,她便放缓了脚步,慢慢换成了步行。 刑真如与刑巧茵自然也跟着她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刑真如与她并肩同行,而刑巧茵则是落后二人三步左右的距离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随着。 一路无话,三人很快便进入了齐国境内的清河镇,并且还是住在了潘慧从前落脚的那个客栈中。 分明已过去了五六年,让潘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客栈之内的陈设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招牌看起来比从前陈旧了一些,掌柜比原来越发圆润了一点,小二看起来也精明勤快了不少。 潘慧也终于是体会到了敖晴所说了齐国商人最会做生意。 她分明只是五年多年投宿了几日,这家客栈之中的掌柜和店小二竟然仍旧记得她,未等她吩咐便将她安排在了从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不多时,饭菜和热水便一并送入了房间内。 潘慧瞧着这一桌子饭菜微微发愣,虽然她如今已经不再需要食物维持生命,但店家的细心周到还是让她不免有些感慨。 一个人做生意如此用心,何愁不能长久下去。 这世上任何事情就怕“用心”二字,做生意如此,做人亦是如此! 潘慧不忍心驳了店家的好意,便将饭菜用了一些,沐浴更衣之后披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窗前赏月。 天空之中的那轮明月才让她忽而想了起来,今日竟然是八月十五,尘世间的中秋节! 自从那年下山过年后,她便将尘世间的风俗习惯多多少少都了解了一些,一些大的节庆便被她记了下来。虽说从来没有人陪她过过,但也不妨碍她记得这些日子。 就比如今天,她知道中秋节是游子返家、合家团聚的日子,可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要陪伴的人却不知在何处,也不知有没有陪着他赏月,与他一起月下饮酒。 潘慧摇头轻笑,对自己突然的多愁善感有些无奈。果然入世多了,看到的聚散离合多了,她便也变得容易惆怅了起来。因为心中的念想多了,便也没有从前那般干净利落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潘慧静心感知了一下,发现是刑巧茵,不觉有些意外,却仍旧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刑巧茵依旧还是白日里的那身装扮,显然并未清洗。她见潘慧只是打开门瞧着她,并未主动说话,便笑道:“潘姑娘可方便请我进去坐坐?” 潘慧微微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刑巧茵施施然走入房内,十分自然地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着窗棂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那轮明月,笑道:“潘姑娘好雅兴,竟然在赏月!只是如此形单影只,倒是与中秋节的意境不相符。” 潘慧没有将门关上,走到圆桌旁坐下,理了理落到胸前的头发,道:“刑姑娘有话请直说。我这人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 刑巧茵幽幽转过头来,瞧了瞧敞开的房门,笑道:“既然潘姑娘如此直爽,那我便也利落一些好了。我来不过是想告诉潘姑娘一句话。请你务必理我大哥远一些,他不是你此生的良人。” 潘慧淡淡看着她,见刑巧茵神情肃然,并无厌弃也无算计,只是好像在慎重地陈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便不由嘴角一勾,笑容之中有着几分嘲弄:“我想刑姑娘你这句话,说错了对象。你应该看得出来,并非我有意留在你大哥身边,而是他一直在纠缠。我倒是也希望他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这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刑巧茵在瞬间好似松了一口气。她微笑着站起身来,道:“有了姑娘这句话,我便也放心了。巧茵便不打扰姑娘赏月了,告辞。” “不送。”潘慧四平八稳地坐在圆凳上,当真是半点起身的动作也没有,直到刑巧茵走出了房间,她才一挥手将房门关上,并插销落锁。 ------------ 第331章 卜算卦象(一) 在当今的人间界,玄门三大家中只有青要山帝极宫会时常派弟子下山去游历,剩下的落雁岭天机崖和仙灵岛除了收徒之外,基本从不会派任何弟子入世。若非如今魔门强横而玄门式微,帝极宫早就有吞并这两派的野心,只可惜形势逼人,让帝极宫不得不暂时迁就这两个完全没有好胜之心的门派。 而让帝极宫最为头疼的便是,这两个隐世的门派在人间界的威望并不比帝极宫差,甚至还有隐隐高过一头的势头,寻常百姓只知道仙灵岛的灵药和天机崖的神机妙算,却从没未有人称颂过帝极宫的除魔卫道,这让帝极宫从上到下都为此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就如同现在…… 天机崖先生泰鸩每年中秋之日都会为天下卜算一卦,而后会将卦象告知各大门派。 如今帝极宫便再次收到了天机崖传来的卦象,只不过,这一次卦象上只有四个字——天下大乱! 然而,宫主尚在闭关之中,少宫主年少,帝极宫内事物便暂由四位长老协商处理。这四位长老分别为少阳使何寡,太阳使白鹭真人。少阴使墨卿寒,太阴使清心真人。 帝极宫四极两院,东西南北分设太阴太阳少阴少阳四极。帝极宫四极中少阴太阴多为女子,住于北峰的内院。少阳太阳多为男子,位于南峰的外院。四极各自为战,只有宫主才能统一调配,平时根本是谁也不服谁。于是现下里,为了这个卦象,四个人又争吵了起来。 “既然卦象上明示为天下大乱,我们帝极宫作为玄门正宗,自然要入世救赎天下方能使得我帝极宫威名远播!”这是太阳使白鹭真人。 “哼……天下大乱,乱的必定是人心。我帝极宫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做好自己本分便好,修仙之人岂可贪恋红尘俗世的虚名!”这位是太阴使清心真人。 论年岁,清心真人其实比另外三名长老年轻上三四十岁,无奈辈分摆在那里,而且天分极高,因此早早便成为了太阴使。而她素来道心坚定,一直潜心修炼,故而对喜好名望的白鹭真人向来瞧不上眼,经常冷语相向。 白鹭真人随即脸上一阵青白,但他甚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愿在另外两名长老面前破坏自己苦心经营的儒者形象,因此便只能任由清心真人丝毫不给颜面的讥讽,继续将目光投向了墨卿寒与何寡,希望能得到这两位的支持。 少阴使墨卿寒一向只听命于帝极宫主,对于白鹭与清心之间的暗涌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偏帮也绝不主动发表意见,这会子她见何寡眉心深锁,便好似完全没有瞧见白鹭的眼神一般,继续淡然端坐,安心品茗。 何寡凝神思索了一阵子,方才开口道:“派弟子入世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卦象上只是说天下大乱,至于何时乱,从何处乱,因何而乱,并无明示。以我之意,若当真要派弟子入世救赎天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还是先找出祸端再做计较。” 墨卿寒略一沉吟,点头复议:“可以给如今尚在尘世历练的弟子发出门派传音,让他们多留意一些异常之处。我听闻此次周国与宋国边境发生的那场瘟疫便是人为所制,也许这其中便有线索。” 不带白鹭说话,清心真人便当即拍板道:“那就依两位师兄师姐之言,先这样处理了,待各极弟子传回消息来,我们再另行商议。说不定那时候宫主便已经出关了,我们也就不必多费那个心神,帝极宫的事情自然还是有宫主来定夺比较稳妥。我说得对否,白鹭师兄?” 白鹭当即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强挤出一抹笑容应道:“清心师妹言之有理。” 他原本还打算再争取一下,被清心这一番话直接抢断了。每次这个沈清心都只会破坏他的好事,时不时用宫主来打压和挤兑他,分明就是想要和他过不去,却偏偏一个宫主的名头压下来让他无法反驳,只能忍气吞声地任由对方耀武扬威。 清心真人撇了撇嘴角,首先站起身来,对三人作揖道:“师妹这便回去给我太阴极门下弟子传讯,让她们多多注意尘世间的动向。告辞!” 墨卿寒也随之站起身来,道:“清心师妹稍等,我与你同路。” 清心真人轻浅一笑,与墨卿寒携手而去。 白鹭真人双眼瞬间眯了起来,见何寡望了过来便又赶忙恢复常态,只是心中存了几分狐疑,不知道这素来不偏帮的墨卿寒怎会意外和沈清心交好?按说帝极宫四极各自为政多年,还从未出现过长老之间彼此交好的情况,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 白鹭心中突然有了一点危机感,看向何寡的眼神中也存了几分探究。 方才何寡的一番话明面上好似是在赞同他的提议,他仔细回味后便明白实则不然,分明是在阻止他抢夺功劳!莫非,这三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已经互为盟约了么?那这样算来,他在帝极宫中的处境岂非变得危险了起来! 他原本还想着多积累些声望,等宫主飞升之后,少宫主继任之时成为首座长老,如今看来,他得提前行动了! 何寡此时哪里知道白鹭心中的百转千回,他见墨卿寒与沈清心都离开了,便笑道:“清心师妹性情孤高、说话直率,白鹭师兄念她年轻,莫要与她多计较。她总归是清寂夫人的关门弟子,还是不要与她闹僵了的好。” 清寂夫人是当今帝极宫宫主的亲生母亲,十年前便已飞升仙界,而沈清心便是清寂夫人三十年前手下的关门弟子,虽说年纪比宫主和其他三位长老都低下一辈不止,但因着她是清寂夫人的徒弟,便与宫主同辈,并且在关系上其实比另外三位长老更为亲近一些。 听了何寡的话,白鹭心念一动,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可能性极高,便当即沉声道:“多谢师弟提点,为兄也要回去部署了,告辞。” 说罢,白鹭拱了拱手便离开了议事大厅,回到太阳极之后立马安排了数名弟子偷偷下山去陈国皇宫打探消息,作为此次与周国的和亲对方,陈国皇室应该对瘟疫一事了解更多,而白鹭便是想从中得到确切消息,抢得头功。 ------------ 第332章 卜算卦象(二) 与此同时,在中州大陆东南面一座占地极大的山庄内,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时候在缓慢移动着。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却是直接穿透过她们的身体,而两人的身形也在月色中愈发显得透明起来。 素日里戒备森严的山庄在此时好像撤去了一点防御,只有一些巡防的弟子在时不时走动着,就连历来有三大长老镇守的剑庐此时都只有一群弟子在照顾着炼剑炉,三名长老竟然全部没有影踪。 两人摸到剑庐附近,见的确是比从前少了一些人,便渐渐露出了身形,竟然是敖晴和楚星陨二人。 敖晴双眼贼亮,完全是那种见猎心喜的光芒。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楚星陨,双眼依旧死死盯着那些莫名阁弟子的动向,低声道:“老习惯!我进去,你在外面帮我望风!” 楚星陨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道:“被发现了不要来找我!”说着,她双手掐起法诀,瞬间一个光片就将她掩盖住,让她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若不靠近仔细查看,完全看不出来那个位置还有一个人。 没有了楚星陨的掩护,敖晴蹑手蹑脚地潜入剑庐之中。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前来莫名阁到去火种了,六年里,她前后来了不下十次,每次均是无功而返,要不是她修为高而且还有楚星陨的光影结界来藏匿身形,她们也许早就被抓住了。 多次下来,剑庐的戒备一次比一次森严,特别是前两次,干脆就直接设下了陷阱等着她们。也还好她作为龙族,天生对危险有异常的感知,因此才没有着了对方的道。 本来这一次楚星陨死活都不愿意陪她来的,她只能在无奈之下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这才将楚星陨一并拐了来!要知道极光宗的光影结界可是个好东西,修炼到一定的程度是可以借用各种光来达到隐形的效果,楚星陨作为极光宗主的得意弟子,现在已经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不过今天她仔细查看了半晌,确认的确不是陷阱,因此决定铤而走险再偷一次!虽说她答应了楚星陨这次若是再没有偷到便绝对不会打莫名阁火种的主意了,但是! 作为高贵的龙族,她怎么可以被困难所打倒呢!锲而不舍才是她的优良品质嘛!所以她绝对了!若是这次再失手,下一次她就一个人偷偷的来,绝对不让小楚知道她食言了! 敖晴仗着自身速度快,连续避开了好几波剑庐弟子,在潜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终于达到了存放火种的地方。 其实莫名阁的火种根本便没有存放在什么隐秘之处,一直就放在剑庐中最大的那个铸造池内,不过在铸造池的四周倒是有无数柄宝剑悬空而立,在被火种锻炼着剑身。 看着铸造池内那颗透明的血红色火种,敖晴咽下一口口水,眼中光芒更盛。她小心地靠近铸造池,再次确认的确没有任何一位长老留在了剑庐内,这才扬起手,一道灵力夹带着冰霜之气飞快席卷向火种,将那颗火种包裹在内,而后又是一招手,灵力带着火种一并回到了她手中。 她心中一阵狂笑,为了怕暴露身形便只能强忍住心头的喜悦,又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铸造池周围的那些剑齐刷刷地调转剑身,剑尖直指敖晴的方向。剑庐内的弟子瞬间发现了那些未成形宝剑的异样,连忙纷纷赶过来察看。 敖晴的小脸顷刻间皱起,当下也顾不得暴露身形,运起身法朝着剑庐大门的方向便冲了出去。 莫名阁弟子只觉得一阵风刮过耳旁,有修为高一些的勉强看到了一线白光,而更多的人却是注意到铸造池内的火种不见了。 一时间,警钟浑厚的声音响彻在莫名阁内,剑庐内的弟子已经顺着拿着宝剑指引的方向追了出去。 这一次,敖晴实在是输给了时机。 镇守剑庐的三位长老的确不在剑庐之中,因为阁主不久前接到天机崖的卦象,将三位长老一并请去商议了。但是三位长老却并没有疏忽了对火种的看顾,他们在离开前将那些尚且需要火种温养的宝剑布置在了铸造池周围。这些宝剑的剑尖会一直追随着火种,只要宝剑出现了异常,那么必然是火种出现了问题。 敖晴此时尚且不知自己逃跑的方向已经暴露了,她冲出剑庐之后便躲入了楚星陨的光影结界之中,然后闺蜜二人又在光影结界的掩护下缓慢移动着。 只可惜,两人走出不到十丈远便被人追赶上并团团围住。两人对视一眼,楚星陨确定自己的光影结界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那么问题便只能是出在敖晴身上了。 敖晴二话没说便从光影结界中站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周围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莫名阁弟子,对于这副阵仗已是屡见不鲜。反正这几年来她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就算是取火种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到周围的人,怎么就能被发现了呢? 最蹊跷的是,连隐匿在光影结界中还能被他们准确的找到位置!这简直匪夷所思! 敖晴四下扫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原先那些悬浮在铸造池边上的剑,此时已经跟着来到了这里,并且每一柄剑的剑尖都遥遥指着她,但又并没有主动发起攻击。 敖晴心头一动。莫非……是这些剑暴露了她的行踪?!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这条冰螭瞬间有种暴走的冲动。 这莫名阁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连一些还未成形的剑都能当护卫!这要她以后还怎么继续来偷火种啊! 就在她心中咆哮的时候,四道剑光从不同方向急飞而至,竟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直接将敖晴的退路彻底封死了,让她除了硬拼再无他法。 敖晴双眼一眯,眸中寒光泛起,暴虐的冰霜之气瞬间凝聚在她身体周围,在莫名阁这种炎热的地方降下了一场冰雪风暴。 就在她准备出手的时候,一片耀眼夺目的光亮闪现,刹那间迷了众人的眼。一张硕大的光冕将敖晴全身掩盖,流光溢彩的绚烂之下是最坚固不摧的保护,四道剑光落在这张光冕上只留下了点点星光。 ------------ 第333章 卜算卦象(三) “又是你们俩!”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莫名阁弟子随即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女子走了过来。 敖晴气定神闲地站在人群中央,眼中早已没了方才的暴戾。她双手叉腰、好整以暇地看着缓步走来的那名女子,嗤笑道:“你们莫名阁的守卫也不过如此,次次都让我毫不费力的潜入,这你还能怪得了我么?” 青衣女子的脸色瞬间一沉,右手掌心中握着的那柄剑也随之嗡嗡作响,作势欲出。 楚星陨的身影已经在光影结界暴露的那刹那显现了出来。反正她们俩已经是莫名阁的常客了,即便是她不主动现身,对方也绝对不会相信她不在附近。与其被人用剑阵打出来,还不如自己现身来得爽快。 青衣女子双眉一拧,寒声道:“你们屡次三番闯入我莫名阁内偷盗火种,竟还敢大言不惭说是我莫名阁守卫稀松!当真恬不知耻!” 敖晴用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而后将指甲上的一些污渍弹飞,一边挑剔着指甲缝隙中的残渣一边说道:“我说谭凌雪啊!虽说我是三番五次地来偷火种,但是你们也确实没有任何一次能将我留下来,连我家小楚的光影结界都破不了,到底是谁在大言不惭啊!我都觉得奇怪了,就你们这样的防御措施,莫名阁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被人偷光家当,也是不简单的。” 此话一出,周围莫名阁弟子全部哗然,一个个掐着剑诀便打算出手,被那个被唤作谭凌雪的青衣女子伸手拦下。 谭凌雪冷眼望着敖晴,道:“你每次都只会躲在乌龟壳后面,如此懦夫!你可敢亲自领教我莫名阁的剑阵!” 敖晴这会子终于将指甲缝隙里面的残渣全部剔出,甩了甩右手,撇嘴道:“就你们这样的剑阵……呵呵!如果谢随心还在的话,也许你们还有那么三成可能将我留下,可惜,他如今早已不在莫名阁中了。就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当真是不够看的。” 她瞅了瞅周围那些弟子们义愤填膺的表情,而后笑道:“既然你想要讨教,那我便勉为其难地指教你们一下好了。别到时候说我以大欺小便好。” 要知道,你们的太师叔祖谢随心可还要叫我一声姑奶奶! 不过,这句话,敖晴可没打算说出来,毕竟如此打压他们的辈分,玩起来也就没有那么痛快了。 就在她与谭凌雪说话的期间,剑庐的三位长老也已经步入人群之中走到了谭凌雪身旁。谭凌雪对着三位长老点了点头,随即四人散入人群里,与一众弟子站在一并,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完全隐没在了人群里。 敖晴这会儿也已不复方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面上虽说依旧不屑一顾,私底下却已经传信给楚星陨,要其保护好自己,小心被剑阵伤到。 要知道,在整个人间界的修仙门派之中,只有莫名阁是潜心修炼剑术的,而莫名阁的剑庐便是为了给自己门下弟子提供这世上最强的兵刃而存在,乃是先有了剑诀后有的剑庐。因此敖晴才会对剑庐之中的那颗火种尤为感兴趣,毕竟能被剑修世家看中用以铸剑的火种,绝非凡品! 楚星陨当下也不和敖晴客气,二话没说便直接用光影结界将自己完全掩盖,并悄悄离开了敖晴身边。她若是一直留在原地,先且不说会不会被莫名阁的剑阵误伤,最主要的是,会影响到敖晴的移动,因此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她若是有机会从莫名阁弟子的包围圈中出去,便还能帮着敖晴一起离开。 多年的默契让这对闺蜜之间从来不会出现任何质疑,就好像现在楚星陨悄悄离开了,敖晴根本不会认为这是小楚在独自逃跑。 “结阵!” 谭凌雪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敖晴循声望向坎位,却并没有在那里发现谭凌雪的声音,她随即心中一沉。 听声辨位本就是修行最基本的功底,可是如今她却出了错,要么就是谭凌雪移动速度极快,出声的瞬间便已离开,要么便是这个剑阵有问题,可以掩盖掉阵眼之人的气息! 而这两种情况,不管是哪一种,对敖晴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这让她打算主动出击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就在这时,几道剑光分别从离、巽、艮三个方位飞袭而来,敖晴双眼微眯,双手挥舞瞬间将巽、艮两个方位的剑光击碎,而离位飞来的剑光却是被她闪身避过只冲着坎位而去。 敖晴嘴角一勾,冷冷笑着。她这是要看一看谭凌雪是否还在坎位上,毕竟这三道剑光是出自那三位长老之手,她可不相信普通弟子能够接下,如果谭凌雪当真已不再坎位,那便只能算是这些弟子运气不好了。 骤然,数道剑气在坎位上冲天而起,在将那道飞来的剑光击碎的同时,还有数道剑气冲着敖晴直奔而去。 敖晴冷笑一声,讥讽道:“原来莫名阁的所谓剑阵也不过就是以多欺少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便要以少胜多了!” 说着,她仰天长啸一声,冰霜瞬间布满她全身,除了一双眼睛还是活灵活现之外,她如今整个人都好似一个冰人,只不过这个冰人却是活动自如! 冰晶铠甲一上身,敖晴当机立断对着乾位便袭去。 乾位上的弟子连忙后退,由两旁的兑和巽位护住两翼。 敖晴随即明白了过来。原来谭凌雪果然已经不在坎位上,只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了什么秘法,竟然可以逃过她的眼睛直接跃过巽位去到了乾位。 她此时并不打算杀人,便又飞身后撤,转身袭向紧紧跟随在她身后的坤位弟子。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乾、兑、巽三个方阵中的弟子直接祭出了飞剑,数十柄飞剑对着敖晴的后心便冲杀而去。 敖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异,也不回头便是右脚在地上一踏,身形已经拔高到半空中,可是……她的上方突然出现了飞剑群,剑尖直对着她,势要将她从空中逼落。 此时,上下借由飞剑追命,而她身形停留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敖晴眼眸之中终于闪现出一抹金色,冰白色的鳞甲爬上皮肤,冰晶铠甲在一瞬间瓦解变成了无数的冰雪漂浮在她身体周围,随着她的一声暴喝,原本悬浮着的冰晶转瞬间变成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原冰暴! ------------ 第334章 莫名阁火种(一) 冰暴席卷之下,那些飞剑一柄接着一柄全部掉落在地上,而敖晴身旁冰晶的数量也随着飞剑的减少在锐减。 一道剑光隐藏在无数柄飞剑之中向着敖晴急速飞去,银白的剑身反衬出冰晶的透白,让敖晴竟然没有立即察觉。直到剑光已经落在她身前半尺处,她才被刺骨的杀意惊醒,眼眸之中瞬间闪过一丝戾气,下一刻,她的右手已经在漫天冰晶剑影的掩盖下化作爪型,硬生生接住了那柄偷袭而来的飞剑。 一时间火光四溢,在剑影冰暴之中散发出额外的光彩。 与此同时,还有三道剑光从不同方位瞧瞧向敖晴靠近。 一直站在剑阵之外的楚星陨在这个时候也看到了敖晴身旁的险情,虽说她相信这几柄偷袭的飞剑无法伤到敖晴的鳞甲,不过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想让敖晴将真身暴露出来,毕竟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北极冰原的那条冰螭是仙界派下来镇守冰原的,若是让人知道敖晴便是那条冰螭,只怕冰流集要动荡不安了。 楚星陨当机立断从光影结界中显出身形,对半空之中的敖晴大叫一声:“小晴!擒贼先擒王!” 敖晴眼眸之中闪烁的金光骤然消散,她将手中接下的那柄飞剑直接揉捏成一团丢了下去,而后认准这柄飞剑先前飞来的位置便冲杀了下去,完全无视了下方那些密集的飞剑。 一个半圆形的光弧出现在敖晴身下,为她将那些飞剑的伤害全部挡下,而敖晴则是暴喝一声,用劲气直接将飞剑全部震落在地。 敖晴刚落地,一道剑光便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对着她侵袭而来。她足尖在地面一点,连带着身子旋了半圈,而后直接晃着那看起来不稳的身形便对着剑光来袭的方向一爪抓去。 电光火石中,两人相遇,瞬间身影交错,如两道快速飞旋的光芒般你来我往间斗上了数个回合。 而此时的楚星陨而是将光影结界能分布的面积扩大在极致,一面面小圆盾一般的光冕将周围不断袭来的飞剑全部当下,给在正中缠斗的二人留下了绝对清净的空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两道人影忽然分开,白色的身影站在了楚星陨身旁,冰白色的衣服上有了一道小小的裂口。而青色的则是站在离两人一丈开外的地方,单手持剑,剑尖朝下点地,气息有些紊乱。 敖晴挑眉看着不远处的谭凌雪,调笑道:“不错不错!果然不愧是谢随心的徒侄孙,能划破我的衣角,看来你的修为已经快要接近一步地仙了。只不过嘛,你想要留下我还是办不到的。这个世上能留下我敖晴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很显然,你并不在这一手之数中。连谢随心都办不到的事情,你这个小辈还是不要勉强了。” 谭凌雪面色微沉,她心中知道眼前这个女子说的是实话,可身为剑客的孤傲让她无法低下头颅认输,只能继续硬气道:“你要离开可以!必须将火种留下!” 敖晴嗤之以鼻:“你连留下我都做不到,我凭什么把火种还给你!以前是被你们的陷阱坑了几次,这一次你们可别想再坑我了!真是的,本该是身为整个修仙界最正直的剑修,竟然也玩阴谋陷阱一类的诡计,丢不丢人啊!” 一直默不吭声的楚星陨在听到闺蜜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她伸出右手揪住敖晴的耳朵,咆哮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丢人!你身为一派掌门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就不丢人了?!不是说好了只偷这最后一次么!现在已经被人发现了,还不将火种还回去!” “哎呀,哎呀,小楚你轻一点,我的耳朵要掉了啦!”敖晴捂着耳朵跳脚:“我这不是为了方便我们以后烤红薯嘛!有了这个火种随身携带,我们就不需要每次都跑到火魔宫后山去用那个火山口了啊!” 此话一出,原本脸色都难看的莫名阁众人这会子是全黑了,一个个瞪着敖晴的目光都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以前他们还以为这个人是知道了莫名阁炼制出来的兵器比其他地方炼制的要更为精良的秘密,因此才屡次三番的前来偷盗火种,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盗取火种的目的竟然是—— 用莫名阁的火种去烤红薯!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被敖晴击落在地的飞剑瞬间回到了主人手中,明晃晃的剑尖直至人群中间的两人,分明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谭凌雪这个时候脸色亦是十分难看,但她心中却也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火种的作用便好,这样莫名阁最大的秘密便依然还是秘密,并没有被外界得知。不过正因如此,她便更要将火种取回,否则火种一旦流落在外,莫名阁的秘密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魔门第一炼器大家的位置便再也无法保住了。 因唯一的兄长不愿继承家业而离家出走,谭凌雪十六岁时便接管了莫名阁,如今她已经二十六岁。十年来,她凭借坚强的意志和倔强的性子而终于得到了三位长老的认可,于二十四岁时正式成为莫名阁的家主。 而她多年来一面兼顾莫名阁的炼器之法,一面还要修习莫名阁的心法“御剑九天”,一心二用之下还是练到了人仙。对她而言,莫名阁不仅仅是一个家,更是一份不允许任何人羞辱和践踏的荣耀,因此她绝对不能允许任何对莫名阁有丝毫损伤的事情发生。 谭凌雪往前踏出一步,却是将手中长剑收回本命宫之中,对着敖晴抱拳道:“既然姑娘与我太师叔相识,那自然应该明白莫名阁的火种关系着莫名阁的命脉,还请姑娘返还。” 敖晴的耳朵这会子依旧落在楚星陨手中,她挣扎求饶了半天,无奈闺蜜就是不肯松手,这会子冷不丁听到谭凌雪的话,她便龇牙咧嘴地从怀中将那个被冰晶包裹住的火种取了出来,丢给了谭凌雪,道:“你可收好了!幸好来偷取火种的是善良的本姑娘,否则换了别人才不会轻易还给你们呢!下回再丢了可别赖我头上了啊!” 谭凌雪小心翼翼地将火种收好,嘴角在听到敖晴这番话之后不可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 第335章 莫名阁火种(二) 善良的小偷?! 谭凌雪第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而后便对敖晴脸皮的厚度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 一个频繁前来偷盗火种并且坚持了六年的人竟然会标榜自己善良!谭凌雪觉得是否因为自己二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过莫名阁,因此对外面世道的善恶标准已经不清楚了呢…… 敖晴却完全不去理会谭凌雪会如何想,她将火种丢还了过去之后便一个闪身来到楚星陨身旁,抓着闺蜜便直接飞离了人群。 其实莫名阁的剑阵根本便留不下她,她也不过是一时贪玩心起,想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莫名阁剑阵,却没有想到因为疏忽大意而被对方划破了衣角,因此才会恼羞成怒之下将火种还了回去并且飞快离开。 不过嘛,这个火种她是势在必得,不为别的,只为了争一口气! 她的衣服是那么好弄破的么?既然敢划破她的衣服,那就得给出相应的赔偿! 哼哼! 下一次,她一定要将火种直接带走! 两人一气走出数十里,进入了南陈境内方才停下了脚步。楚星陨见敖晴眼中精光闪烁,分明又在盘算着什么东西,便立马抢先说道:“别打算叫我再陪你去偷火种!我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的!” 敖晴嘟嘴道:“不去就不去嘛!我只是觉得不能这么白白让他们把我的衣服弄破了,怎么样也得收几分利息回来。” 楚星陨白眼一翻,道:“你要收利息自己收去,别拉上我,我这次是打死也不会再陪你去莫名阁了!真是的,连续六年了,你也不觉得有损颜面!不过,现在你必须马上和我一起回北极冰原去!” “为什么?”敖晴老大不愿意。好不容易拉着楚星陨来一趟莫名阁,这火种没偷到,还不准她在陈国多玩几天啊! 楚星陨一个爆栗便敲上了敖晴的脑门:“你就知道玩!你忘记日子了么?!你冰流集是不打算开集了么?” “啊……”敖晴惊呼一声,才发现自己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相对于偷火种,冰流集开集才是她人生之中头等的大事!前者不过是她的兴趣爱好,而后者则是她这一千六百多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成果啊!若是没有冰流集,她哪里能富可敌国,自在逍遥的到处享乐。 一想到冰流集开集的问题,敖晴立马归心似箭,拉着楚星陨便脚步不停地朝着北极冰原的方向奔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中一白一蓝两个身影绝尘而去。 两人走了几日便达到了陈国都城宛丘,因着敖晴生玩,在确定即便是一路游山玩水也能在开集之前到达冰流集之后,她便再也不急着赶路,而是每到一个城镇都要进去,这难得路过宛丘,她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两人一入城便感觉到宛丘的气氛很是紧张,街上虽说依旧小贩百姓络绎不绝,但每个人脸上好似都缺少了生活的欢乐气氛,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敖晴拉了拉楚星陨的衣裳,轻声道:“你看这些人好奇怪,一个个脸上苦哈哈的和死了家人似的。是不是陈国发生什么大事了?难道说他们的皇帝驾崩了?” 楚星陨无奈地再次翻了一个白眼,也低声道:“我们入城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告示,不过我瞧着他们的模样,应该是宛丘出什么大事了,你想想,我们一路走来路过的另外一个城镇都很热闹。” 敖晴赞许地点点头,一眼瞄到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便打算上前去询问一下,被楚星陨一把抓住。她纳闷地回过头来看向闺蜜,却听到楚星陨沉声道:“我们快出城,宛丘有很多帝极宫弟子。” 楚星陨在发现这个百姓都十分压抑之后便开始留意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向,果不其然被她发现了这街头巷尾都会冷不丁的冒出几个帝极宫弟子,看样子好像是在巡城。 修仙山门之间本就有铁律,不得随意插手尘世间的事情,尤其是参与到国事之中。如今竟然有帝极宫弟子堂而皇之地在宛丘巡城,看来宛丘应该是真的发生什么大事了。 敖晴此时也发现了帝极宫弟子,她不在意地笑笑,倒是没有异议地跟着闺蜜一起原路返回,准备离开这座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城。 两人才走几步便发觉身后有人跟随,她们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片刻便离开了宛丘,并一路朝着宛丘附近的山林中走去。 不用多想都知道跟踪她们的肯定是帝极宫弟子。 魔门与玄门之中虽说看起来相安无事,但并不妨碍私底下碰撞,尤其是如今怎么看都是她们俩势微,那么帝极宫弟子又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两人走入山林中没多久便停了下来,果不其然,身后顿时冒出了十几个帝极宫弟子,粗粗看去全都未及人仙。 敖晴嗤笑一声,瞬间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宛丘的气氛让她很不喜,原来就是因为有这么人在。 帝极宫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看到魔门弟子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能偷袭绝对不正面攻击,能以多取胜绝对不单打独斗。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对付邪魔外道不需要将什么道义,将他们统统铲除便是道义! 多年来,不知有多少魔门弟子枉死在帝极宫手中,可偏偏帝极宫宣称这不过是门下弟子之间的相互切磋,切莫因此坏了玄门与魔门之间难得的平衡,那么魔门弟子也便只能私下里寻仇,而帝极宫则是更加肆无忌惮地广收弟子,并且吩咐门下弟子切莫独来独往,出行必定是十人以上同行。 敖晴多年来独来独往惯了,故而对帝极宫的做派十分不爽,这上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帝极宫弟子死在她的手上。她的原则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帝极宫偏偏就是极度喜欢主动犯人的,那么也就只能自认倒霉,谁叫他们有眼无珠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敖晴和楚星陨只是两个人,去敢对着他们一群十数人嗤笑,修为最高的那名弟子当即拔出随身佩剑,怒喝道:“大胆魔门妖孽!见到我帝极宫竟然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受死!” ------------ 第336章 莫名阁火种(三) 敖晴忍不住瞪大双眼,抬手指着自己鼻尖一脸惊悚地问楚星陨:“他刚才叫我什么?!” “魔门妖孽。”楚星陨十分淡定地重复了一遍。她知道自己是不需要出手了,碰上这么些个脑子明显被门板夹了的人,小晴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境界不够看不出敖晴的修为也就罢了,毕竟地仙以上的修为只有同为地仙的人才能查探,可是这不会说话就是大问题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千万不能乱说,乱说了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就比如现在,敖晴明显被对方的不知天高地厚给气乐了,动起手来完全没有了顾忌,只一个照面就将着一群人的右手全部斩落,并且还好心地用冰晶将他们的伤口全部冰封止血,不过地上那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条血淋淋的手臂还是清晰昭示着敖晴的愤怒。 想她堂堂龙种仙胎,竟然被人叫做魔门妖孽……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本来就很讨厌帝极宫的做派,只不过不屑与那些人计较罢了,但是今天被人这样蛮横无理地骂到头上来了,她要是不出手教训他们一番,就实在对不起他们那句“魔门妖孽”! 她平素最讨厌被人冤枉,若是有人胆敢冤枉她,她便一定将之变成事实! 敖晴冷眼瞧着帝极宫一众哀嚎的弟子,指了指地上的残肢断臂,道:“拿着你们的爪子回去告诉你们帝极宫宫主,若是还想从我冰流集得到冰魄,就给我跪着前去冰流集请罪!否则你们胆敢来一次,我就把你们打残一次!再敢来第二次,就直接埋在我北极冰原好了!反正冰原地方大,多埋几个死人还是有位置的。” 说完,她便再也不看这些人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楚星陨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见敖晴教训完了便也一并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其实比敖晴更讨厌帝极宫的人! 楚星陨第一次离开北极冰原出外游历便遇到了帝极宫弟子,那些人一见到她是极光宗弟子,二话不说便直接动手,还扬言要为人间界除害,说什么楚留香门下绝无好人,不是采花贼便一定是梁上君子。 那时候她修为不足,若不是敖晴及时出现,她可能就要交代了。也正因为那次的事情让她对帝极宫完全没有任何好印象。 虽然她承认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父的确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绝对没有采花贼这一说,至于梁上君子嘛……劫富济贫倒是经常做,师父素来两袖清风,身上从不带金银这些俗物,为人甚是潇洒,又怎么可能做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楚星陨知道楚留香这个名字在江湖上褒贬不一,她没打算学师父的做派,但也不觉得师父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伤天害理,即便是师父的那些个红颜知己,也都是你情我愿,各自相安无事。也就偏生有一些自命清高的卫道士喜欢去多管闲事,还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实在是可笑至极! 两个人就这样越走越远,不多时便离开了帝极宫弟子的视线。 这十数人在哀嚎了半晌之后,终于是将自己的断臂捡起,急匆匆地便往帝极宫赶去。 待到他们回到青要山时,帝极宫上下全部震惊,四大长老又重新聚集在了议事大厅。 不过,瞧见这十几个弟子全是白鹭真人门下后,沈清心极其不屑地冷笑一声便直接离开了。 沈清心虽说一直在精力放在修炼上,但作为四大长老之一,她可是很清楚帝极宫各极每年可以牌下山去的弟子人数,这白鹭真人座下一溜的回来是十几个受伤的人,很显然,白鹭在上次议事之后便又偷偷派人下山去了。 如此鬼祟的做派,倒的确是白鹭的作风——最喜欢在背地里生事抢攻。 墨卿寒见沈清心走了,便也淡淡起身,对着何寡点了点头,离开了议事大厅。顷刻间,整个议事大厅内除了那十几个受伤弟子,便只剩下何寡与白鹭两位长老。 白鹭此时脸色不佳。他实在没想到出了如此大事,帝极宫被人这般欺辱,宫主竟然还能沉得住气闭关不出,而少宫主竟然也没有出面。最可气的是,沈清心与墨卿寒这两个人如此不给他面子,连问都不问因由便直接离开了,让他在一众弟子面前丢尽了颜面。 好在何寡素来会做人,他在白鹭脸色变得更黑之前开口询问了那些弟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十数名弟子连忙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描述了一番,其中自然是各种加油添醋,尤其是说到敖晴留下的那些话时,一个个情绪激昂,说得就好似敖晴掘了他们祖宗十八代的祖坟似的,甚至于十几个人全部一口咬定是对方先挑衅动的手。 白鹭真人登时气得咬牙切齿,拍案而起,便要立即下山前去冰流集找敖晴报仇。 何寡见状连忙阻拦道:“白鹭师兄切莫着急。虽说我们此时占着理,可北极冰原上那条冰螭却不是个认理的,师兄这般冒冒失失闯到北极冰原去,若是遇上那条冰螭岂非危险?!” 白鹭真人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一条冰螭,它既是仙界下凡留下来镇守北极冰原的,自然没有道理随意攻击我们,否则我们便能上达天听,请天罚降罪于它!好了,这件事情愚兄自有计较,何师弟不必再多劝解,还是让你那么座下弟子小心一点,莫要过几日也残缺不全的回来了。” 说着,他便是一甩衣袖,气哼哼地离开了议事大厅。 一众残缺弟子赶紧跟上。 谁也没有看到何寡嘴角忽而泛起的一丝奸诈。 白鹭真人一回到太阳极便将座下首席弟子沉渊叫来吩咐了一番事物,命其在自己外出期间负责打理太阳极,不得出现任何纰漏。 见沉渊都一一应了,他便只身离开了帝极宫。 白鹭真人可半点不认为何寡的劝慰是为了他好。帝极宫四极分立已久,谁不是在处心积虑地算计着其他各极?何寡在这个时候用北极冰原那条冰螭吓唬他,不就是看到他太阳极损失惨重在暗自窃喜么?! 害怕他得罪了那条冰螭而连累到整个帝极宫? 哼!那他就偏要将整个帝极宫一并拉下水! 凭什么他损伤了弟子,他们三个却可以相安无事,想得美! ------------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第337章 落脚雪树村(一) 当天空中飘落下第一片雪花开始,潘慧便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接近雪树村了。 雪树村在北极冰原南面,是齐国最北面的村落,常年为大雪覆盖,就连村落中的树木都是裹着一层银装,因此而得名。 她曾经从敖晴和楚星陨口中听说过这个雪树村,知道这个村落因着靠近北极冰原,因此村里不仅仅有人,还有各类灵兽、精怪,各种生灵之间相处融洽,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 只是…… 潘慧看了看这越来越浓密的雪花,停下了脚步。 刑真如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到她身边,柔声问道:“可是累了?” 潘慧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移开几步,默默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来些许,方才说道:“一会儿我要去前面的村落逗留几日,你们兄妹二人若是着急赶往北极冰原的话便不用等我了。” 封清曾经说过,他们母子二人居住在雪树村的时候,村里的邻里对他们多有照顾,如此她既然路过了便去替封清与村民们打声招呼也是好的。 刑真如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潘慧会想要在前方的雪树村逗留几日。如今冰流集开集在即,本就是探查极光宗结界与冰流集所在位置的最佳时机,若是因此耽搁了,再要等待这样的机会须得半年之后了。 但是,要他就这般舍了潘慧,他心头又有几分不甘。毕竟只有一直跟在潘慧身边才有可能将这个女人的心抓住,即便是微乎其微的希望,他也不愿意就此放手。只要抓住了潘慧,那么杜子昂的软肋便也等于握在了他手中,如此一箭双雕的事情,岂能轻易放弃! 如今他谋在天下,那么杜子昂便是他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人。这个长明轩的修仙天才,一旦回归了长明轩,那么他的第一部计划便会被阻碍——要一统整个人间界的修仙门派,自然要从火魔宫的近邻开始,这长明轩和绮魂巅都是他最先要攻克的对象。 思虑至此,刑真如轻笑道:“反正距离冰流集开集还有一段时日,姑娘若是不嫌弃,刑某愿陪姑娘多逗留几日。” 反正冰流集距离火魔宫甚远,要拿下北极冰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还是先将潘慧稳住比较直接。一个长明轩的玉娘,这分量绝对可以与一派掌门相提并论,多亲近亲近绝无坏处。 刑巧茵听到兄长的这番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暗暗发笑。想着平时里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刑真如竟然会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一个并不给他半分面子的女人,刑巧茵便觉得过往所受的那些气全都解了。 这还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她真心觉得自己这次坚决要跟来是正确的,能看到刑真如吃瘪的机会委实不多,而她恰恰看了一路,果然很过瘾呢! 刑真如明显感觉到了刑巧茵的轻蔑,随即侧过头去冷冷瞥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刑巧茵却也不惧,不卑不亢地回了一个恬淡的笑容,就好似一个对兄长十分恭顺的妹妹一般,让刑真如眼眸之中的冷意更深了几分。 潘慧这会子没有注意到这兄妹二人你来我往之中的明枪暗箭,只是默不做声地继续往雪树村方向走去了。 若是换作前段时日刑真如说这番话,她一定会十分笃定地会上一句“我嫌弃”。只是,这段时日接触下来,虽说她已是百般驱赶,从没有给过对方一日好脸色,可刑真如就好像一块牛皮糖一般,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这个男人都只是一笑而过。她说话难听也好,直接赶人也好,对方都当作没有听见,如此几次三番下来,她也只能作罢,不再去刻意刁难,只能自己多注意着一些保持好两人之间的距离。 三人就这样一前两后地到达了雪树村。不过这段不长的路程里,刑真如又是对着刑巧茵一阵威胁,警告这个妹妹不要坏了自己的好事,而刑巧茵如今也算是抓到把柄了,只要她不阻碍刑真如继续追求潘慧,不管她背地里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刑真如都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这形象虽说是假的,但也还是要继续保持的嘛! 雪树村多年来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过在冰流集开集的日子里未免要热闹一些,很多常去冰流集采买的修仙者也好,武林侠客也好,商贾贵人也好,皇家贵族也好,都会在雪树村落脚歇息。于是潘慧三人甫进村,便有村民上来询问他们是否是前往冰流集的过路客人。 潘慧轻轻颔首,那个村民便立马领着他们往村落的西面走去。 多年来,雪树村西面早就已经被开辟成一个临时的客栈群落,但凡是过路的客人都会被领到那边住下,不过这里人心淳朴,从来不会对外人收取任何钱财,只要你居住的时候不要将那些屋子弄得乱七八糟便好。一旦被村民们发现有人恶意损坏了房屋内的一应陈设,那么下次你便再也别想进村休息了。 潘慧三人跟着那个村民来到西面,挑选了三件空房,随即谢过。村民笑了笑便要离开,又被潘慧叫住:“大爷,方便打听一件事情么?” 村民笑道:“但说无妨,只要老夫知道的便一定告诉你。当然了,别打听冰流集和极光宗还有冰螭大人的事情,这在我们雪树村还有整个北极冰原都是拒绝回答的。” 潘慧笑着点点头,从袖中取出那块敖晴几年前给她的鳞片,递到村民面前。 村民定睛一看,立马惊呼一声:“哎呀,原来是冰流集的贵客啊!恕老夫眼拙,客人有什么事便问吧!” 潘慧偏过头去瞟了刑真如一眼,见对方完全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不由心中冷笑一声,对这个男人越发多了几分疏离。 她拿出敖晴的龙鳞给村民看,一方面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而另外一方面便是要看看刑真如是否懂得避嫌。毕竟这片鳞片是她所有,与冰流集交好的人亦是她,和他们兄妹二人没有任何关系。如今刑巧茵倒是十分自觉地回屋去了,可刑真如却依旧大刺刺地站在她身旁,好似根本就是要故意给村民误导一般。 哼!这个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无耻! ------------ 第338章 落脚雪树村(二) 潘慧可不会单纯的以为刑真如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村民觉得他们俩关系密切,这背后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比如…… 他如今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一旁听她与村民的对话,或者这几还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雪树村里走动,随意去打听很多原本村民们不会外泄的消息,因为她是冰流集的贵客,而他又是她的同伴,村民们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男人也是贵客。 潘慧侧转身子淡淡看着刑真如,直到对方脸上露出了询问的神情,方才开口说道:“刑公子可还有事?我这边要与大爷说几句话,不方便外人旁听。” 一听到潘慧的话语,村民脸上顿时露出了戒备的神色,不免多看了刑真如几眼,好似在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个男人赶出去。 他们雪树村的人虽说从无害人之心,却也不代表着他们会被人随意算计,毕竟雪树村距离北极冰原很近,常人有外人路过,也会有很多人来向他们打听一些关于冰原的辛秘,因此这里的村民早就已经学会了对外人三缄其口,方才若不是因为潘慧拿出了那片龙鳞,而刑真如一直站在潘慧身旁显得关系亲密,这位村民也不会误将刑真如一并当作了冰流集的贵客。 如今听到潘慧的话,这位老村民瞬间对刑真如心生鄙夷,着实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青年才俊的男子竟然会是金玉其外,实在是空许一副好皮囊。 这几日潘慧已经不再对他冷言冷语,刑真如原本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却没想到潘慧自始至终都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外人,甚至于不惜在陌生人面前给他难堪,让他下不了台面。 刑真如一阵懊恼,却又不好当场发作,便只能强压住心头莫名泛起的怒火,对着潘慧笑道:“也好。那我便出村走走,我瞧着这雪树村四周的雪景还不错。姑娘若要找寻在下,出村叫唤一声便可。” 潘慧点点头,一直目送刑真如离开很远,直至这个男人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之中,方才开口道:“大爷,我只是问一下,从前住在村里的封姿一家,他们的屋子在哪儿?” “封姿?”老村民凝神想了一会儿,道:“村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姑娘是否记错了?” “没有这个人?”潘慧一愣,心下有些诧异。她分明记得敖晴说过,封姿母子二人就是落脚在雪树村,而且敖晴几年前还曾经来这里找寻过他们母子俩,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 她又道:“大爷,您可仔细想一想,他们是母子二人,后来应该还有一个小姑娘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的,大约两年前离开的。那个男孩子叫封清,离开的时候是十三岁。” “母子俩带着一个小姑娘?封清?十三岁……”老村民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而后惊呼一声:“可是清儿?那个小姑娘是否叫什么白薇?” 潘慧喜道:“对对对,就是他们!我是清儿的师姐,今日路过雪树村,特地来看看你们的。” 老村民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就说你肯定记错可吧!清儿的母亲叫玉娘,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封姿。对了,他们母子俩如今可好?也有两个年头没见着他们了,当初离开的时候也没和大家打声招呼,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还记得清儿小时候可调皮了,经常带着白熊他们家的俩小子出去掏鸟蛋捅蜂窝,他这一走啊,那俩小子可是念叨了好久呢!” 潘慧恍然。原来封姿师叔在这里一直自称玉娘,并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过别人,也难怪这些年来长明轩一直在找寻不到她的下落。她既然自称玉娘,显然是从未真正将长明轩放下,心中依然惦念着,只是不愿意再回到那个伤心之地罢了。 都说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封姿这一生便是将情放在了生命的重中之重,最后却也只是空许情痴。或许在夏师叔心中并非没有封姿师叔,否则就单凭封姿师叔的修为又如何能够逼得夏师叔就范乃至怀上了封清。只是对于夏师叔而言,武道与仙道的极致才是他此生想要追寻的东西,儿女情长在这个武痴心中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封姿师叔的伤便是伤在用情太深,而她与夏师叔之间的错过便也是他们俩,一个太过重情,一个太过寡情了。 潘慧听着老村民絮絮叨叨,心中甚是感激。 有的时候,朴实无华才是最能打动人心的存在。分明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生灵,却能将你一直挂念在心上,还有什么比这份真情更可贵的呢! 也难怪封姿师叔最后会选择在雪树村长住下来,想来也应该是那颗疯狂过后变得脆弱的心在这里寻到了慰藉,感受了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老村民当即拉着潘慧便往封姿从前住的屋子走去,一面走一面继续说道:“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们的房子可还留着呢!我们时不时过去打扫一下,再给添置一点新鲜的吃食,就怕他们哪天回来了看到一个破败的屋子和那些坏了的东西闹心。清儿那孩子还好不?可是长个了?也不回来看看我老头子,他小时候可经常闹着要我抱的呢!” 潘慧笑道:“他挺好的,个头也有我一般高了。只是这几年练功比较辛苦,因此一直不得闲来看看大家,所以他托付我帮他给大家带声好。” “好好好。”老村民笑呵呵地说道:“他过得好就好了。你啊告诉他,练功别那么辛苦,身体最重要。这小子从小身体就不好,还偏生跟个猴儿似的老爱到处蹦跶,一刻不得安歇。如今他不在了,村子里都安静了不少,一开始大家伙儿还都有些不习惯来着。” 潘慧笑着不说话,静静听老村民继续说着。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封清了,老村民话匣子一开便停不下来,一路上不知对潘慧说了多少封清小时候的趣事,还有各种糗事,听得潘慧直乐,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算是比较稳重的小师弟原来幼时如此调皮捣蛋,完全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老村民说了好一阵子,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潘慧一眼,问道:“对了,我这光顾着说,都忘了问你了,玉娘现在怎么样了? ------------ 第339章 落脚雪树村(三) 潘慧瞬间怔住了。她看向老村民那双质朴真诚的眼睛,感受到对方传递出来的那份真实的关心,鼻头不由一酸,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她很好。他们都很好。只是……清儿的身体,您也是知道的,师叔她不放心儿子便也一直陪在清儿身边。” 老村民呵呵一笑,眼眸之中分明是黯了一黯,却转瞬间恢复了神采,依旧念叨着:“好就好啊……好就好。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让清儿以后得空来看看我们也就好了,大家也都怪想他的。” “好,我回去一定告诉他。”潘慧赶忙应了。 两人很快便走到了一间瓦房前。房子的门虚掩着,门前不远处有一颗雪松。这个场景和从前沐瑎给她展现出来的一模一样,就连屋前的积雪也被清扫得十分干净。 潘慧眼眶有些微热,想起两年前七月半的夜里最后一次看到那位师叔,如雪的白发映衬着苍老的面容,一切都那么的凄婉却又如此的真实。 原来人这一生总是会经历许多身不由己与力不从心,所以才会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哪怕最后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灭亡也在所不惜。 封姿师叔如是,而她亦如是。 潘慧缓步向前走着,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走入屋内。屋内一应陈设看起来十分简单,从床到桌椅板凳全是石头制成。潘慧慢慢闭上眼,感受着此处残留的那些已经快要消散殆尽的气息。那是属于封姿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怨怼,又有些许轻狂,可能还有不甘,却独独没有的后悔和遗憾。 如此一个疯狂了半世的人,即便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即便离世之前还有太多的不舍与不甘,但心中仍旧是了无遗憾的。潘慧觉得也许封姿师叔才是她所见过的最为阔达之人,至少换作是她,她或许可以做到不曾后悔,却绝对无法做到没有遗憾。 人生在世不称意,最怨便是求不得、放不下,世上那么些许许多多的怨灵便是因此而生,因此而突生妖魔,因此而灰飞烟灭。 封姿在死前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安排妥当,将自己的财富赠予他人,哪怕是心中再多牵挂却没有说过一句不舍。她放不下感情,放不下孩子,最终却还是含笑放下。 潘慧突然有点羡慕封姿如此短暂的一生,想笑便去笑,想闹便去闹,爱的时候轰轰烈烈,走的时候风风火火,要恨便恨得彻底,要断就断个干净。钱财也好,修为也罢都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既然带不走又何妨不放手? 老村民在将潘慧带到这间屋子后便到村里将消息告诉了大家,不多时,陆陆续续便有村民赶了过来,从耄耋老翁到蓬头稚子,从凡人到灵兽,男女老少,形色各异,可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相同的喜悦,就好似前来看望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潘慧笑着不说话,只是静静听先前接待她的那个老村民对着众人说话,不外乎便是介绍了一下她与封清母子的关系,还特意强调了那片龙鳞。 村民们很快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女娃娃,清儿那小子这两年可好,让他有空回来看看我们这些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闺女啊,你什么时候走啊,婶儿那里还有几条腊肉,你带回去给玉娘母子俩,清儿从小便喜欢我做的腊肉。” “姐姐,姐姐,清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芽儿很想他,他答应过长大后要娶芽儿为妻的!” 潘慧:“……”好吧,这小子果然不愧是封姿师叔的孩子,从小便惹下风流债,而且瞧那小子对观澜的念念不忘,显然是已经将这个空口许来的媳妇给忘了。 潘慧不忍打击这个自称芽儿小姑娘,便只是伸手揉了揉芽儿的小脑袋,道:“姐姐回去会提醒清儿。” 小姑娘立马开心地笑眯了眼,一双大眼睛有如一对月牙儿,头顶上那双小包子上的绿色绑带也随之飘动了几下。 潘慧笑着将大家的问题全部回答了,并一一应了会将他们的问候和礼物带回去给封清母子,大家这才意犹未尽地散了,而她也回去了自己暂住的地方。 不多时,原先离开了的村民又蜂拥而至,大大小小的各种礼物瞬间堆满了潘慧的屋子。潘慧瞧着这些质朴的礼物有些发憷,只想着自己到时候怎么把这些东西全部带回去。 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从腊肉到松茸,从风车到布鞋,还有很多是她原先根本没有见过的东西,甚至还有两条鲜活的鱼,据说是小白熊刚才去凿冰现捉的。 潘慧擦了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最终认命的决定让沐瑎回一趟长明轩,问二师叔讨要一个芥子袋。 她如今已经不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也不需要过多的衣物御寒,因此这次出来便只是戴上了一些银两方便一路上投宿。这会子突然被一堆东西掩埋,她才终于意识到作为修仙之人还是需要随身携带那么一两个芥子袋的,就算是空的也需要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沐瑎这一去便去了小半月,潘慧虽说很好奇这孩子到底去干嘛了,怎么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但因为离得远了联系不上,便也只能继续等着。也幸好雪树村靠近极北之地,因此完全不需要担心食物会坏掉。潘慧也只是寻了些冰块将那两尾活蹦乱跳的鱼给冰冻了起来,至少保证回到长明轩的时候这鱼还能是新鲜的。 这小半月里,刑真如兄妹二人却也一直跟着她继续留宿在雪树村。 潘慧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见他们并不会主动来讨饶她便也不闻不问,只是寻常见面时点头打个招呼罢了。 她没有在意这两个人的行踪,自然也没有离开过雪树村,每日大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屋内修炼,因此也错过与敖晴和楚星陨的相遇。 雪树村靠近北极冰原,因此灵气倒也充裕,只是这里的灵气之中充满了冰雪的暴虐之气,让她在修炼过程中平添了更多的实战经验。 如是等待了十八日,沐瑎方才带着两个芥子袋姗姗来迟,看着一盏袖珍长明灯上吊挂这两个和它一般大小的芥子袋,潘慧忍俊不禁。 ------------ 第340章 北极冰原(一) 沐瑎刚将芥子袋交给潘慧便主动缩回了本命宫中,任凭潘慧怎么叫唤都是懒洋洋地不肯说话。 潘慧琢磨着这孩子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可是沐瑎不回应,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将满屋子的东西收到芥子袋中,然后出门去和村民们打声招呼,表示自己要离开了。 一圈招呼打下来,又平添了许多东西。潘慧这会子不得不感谢沐瑎还好带回来的是两个芥子袋,否则再这么堆下去,一个可能都要不够用了。 要知道修仙之人所炼制的法器最多只能达到地仙级别,因此一个芥子袋能装下两屋子的东西便很不错了。而且虽说能装下,但分量却分毫不会帮你减轻,也就是说,潘慧如今身上其实是背负着所有东西的重量。也幸好她是个修仙者,这要是换了普通人怕是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 与村民们打过招呼之后,潘慧想了想还是去同刑真如兄妹二人知会了一声。刑真如二话没说便随着他一起离开了,而刑巧茵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或者可以说从头到尾刑巧茵都一直在看着大哥演戏,而她跟随在一旁只是为了看戏。 三人离开雪树村不久便进入了北极冰原。 原本潘慧以为自己如今已成人仙,应该不会再受酷烈环境的影响,却不曾想北极冰原的寒冷并不是单纯的风雪,而是一股直接钻入你骨髓之中的冰凉,让你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开始发冷。 她连忙运起功法将这份刺骨的严寒驱散,并完全不敢停下。 三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就见得刑巧茵摇晃了几下,终于“噗咚”一声栽倒在雪地里。 潘慧赶忙停下脚步察看了一番,见刑巧茵此时已经被北极冰原的寒意所伤,倒在雪地里抱成一团浑身颤抖,双唇冻成绛紫色,眉毛都已经染上了细细的冰霜。 她双眉微蹙,抬眼看向刑真如,却是有点不明白身为兄长的他为何完全无动于衷。 见潘慧望了过来,刑真如放下压下心中的恼怒,走上前去将刑巧茵从雪地上扶起,背负在身上,一面用真气为她驱寒,一面继续往前走着。 这次出来他原本便没打算带上刑巧茵,可刑巧茵说她今后的人生便只是为了他一个人而活了,难道他就不能再给她最后一次自由么?于是他才会一时心软允了刑巧茵的要求。若是早知道这个妹妹会时刻给自己增添麻烦,他一早就把刑巧茵丢在西宋皇宫中了。 明明知道他要学北极冰原却执意跟随,明明知道自身修为不足却半点没有自觉性。 他承认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刑巧茵,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还用得上刑巧茵,更因为这好歹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即便不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 刑真如想到这里忽然站定脚步,双眼霍然阖上,待深呼吸了两下之后方才缓缓睁开,将险些暴露出来的戾气再度深藏眼底。 有些事情,原来知道了真相会让人更加疯狂。 他曾经对刑鹫只是厌弃,一个可以对自己亲妹妹下手、对自己外甥女下手的男人还能称之为人?! 他以为在知道了刑巧茵的身世之后,他便已经了解到了一切的丑恶。可是当真相有一天突然暴露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笑话,而这个笑话的缔造者便是刑鹫! 笑话! 既然刑鹫把他当成是一个笑话,那么他便要让刑鹫的一些筹谋都变成彻彻底底的笑话! 不就是心狠手辣么?不就是泯灭人性么?不就是丧尽天良么? 好像谁做不来似的?! 呵!他不仅要做,而且还要做得比刑鹫更狠更毒更残忍!既然这个世间对他不公,那么他便要让整个世间都变得不公! 潘慧见刑真如停下了脚步,还以为对方是在等自己上前,踌躇了片刻便还是走了上去。 细细想来,这个男人虽说每次都好似算计一般出现在她身边,每次都对她的喜好和脾性了解甚多,虽说她一直在戒备着,但说实话,这个男人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她,相反还救了她两次并且被她伤了几次。 她对刑真如的疏离也不过是因为防备,对一个莫名出现的陌生人的防备,对一个太过了解自己的陌生人的防备。 潘慧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很会自保的人,因为她会全心全意的对待每一个被她所认可的人,因此她才会对每一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格外戒备。 不轻易接受任何人的靠近,不过是因为一旦靠近便会全无防备,因此她身边的朋友不多,住进心里去的人更是只有一个。 刑真如在潘慧跟上前来的时候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背着刑巧茵继续往前走,稍稍侧过头去询问道:“潘姑娘可知道冰流集的位置?” 潘慧摇头道:“我这是第一次来冰原,并不知晓。” 刑真如脸上露出些许愕然,好似十分诧异地问道:“在下记得潘姑娘与冰流集集主是朋友,竟然也不知道冰流集的位置么?” 潘慧回道:“我从未问过。” 确切的说,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在将大师兄带回长明轩之前会来一趟冰流集。她一直以为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便是刻苦修炼成就玉娘,而后找寻当年真相并将大师兄带回,而在这之前,出游什么的完全不考虑,因此她从来没有询问冰流集与极光宗的位置。 她知道这两个门派与其他修仙门派不同。其他门派或在灵气环绕的山脉之中,或在偏僻隐秘的山谷之内,或是如冲煞楼那般完全不介意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位置,或是和藏宝洞一样让人连大致的方位都不得而知。 北极冰原上十分贫瘠,除了这一眼瞭望过去苍白的冰川便真的可以说是不毛之地。将门派建在这里,可是需要极大的自信和勇气,否则如此易守难攻的地方真的是危机四伏。因此传闻冰流集是处在冰层之下,而极光宗则是使用光影结界将整个门派全部掩盖,除了他们本门弟子,外人一概找寻不到这两个门派的位置。 潘慧无意探知别人的辛秘,便也从来没有问过敖晴和楚星陨关于他们的位置,不过这也造成了她如今不知道去何处找寻她们。 ------------ 第341章 北极冰原(二) 刑真如微微颔首,嘴角噙着笑:“看来我们应该在雪树村多逗留几日,等开集了再过来的,如今看来,我们只能餐风露宿了。” 潘慧不动声色地看了刑真如一眼,没有说话。 餐风露宿她倒是不怕,只不过听闻北极冰原上有着各种凶兽,而且在这广袤的开阔地没有任何掩体,休息时极其容易被人攻击倒是真的。 她有长明灯预警倒也不怕,而刑真如的话…… 说实话,如今刑真如的修为她已经完全看不透了,看不透便说明对方至少已达地仙。抛开对方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地仙不说,至少她是不需要担心刑真如的安危。 至于刑真如的那个妹妹,火魔宫的功法加上纯阳体质原本是冰雪的克星,无奈其修为尚浅,在北极冰原别说抵御凶兽攻击了,便是这漫天的刺骨严寒都承受不了,也不知道刑真如将妹妹带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待在本命宫中没有任何动静的沐瑎突然自行飞了出来,依旧还是先前那副蔫蔫的样子,说起话也亦是有气无力:“我知道冰流集在哪里。” 潘慧微愣:“你怎么会知道?” 沐瑎晃了晃灯体,继续无精打采地说道:“我感觉到了池樆的位置。” “池樆在冰流集?!”潘慧算了算日子,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那小丫头修为不足,再加上芍药又身受重伤,按理说两人的脚程应该不快才对,可她一路走来也没有见到这俩孩子,还以为可能是走的路不同才没有遇上,这会子沐瑎如此一说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是了,就算前期走的路不同,雪树村却是进入北极冰原的必经之路,她在雪树村停留了半个月也没见着这俩孩子啊……不过沐瑎又是如何肯定池樆就在冰流集的? 沐瑎在这一瞬突然有些暴躁起来,它骤然发出数道光箭在冰面上戳出了许多窟窿,在潘慧和刑真如诧异的目光下将周围狂轰滥炸了一番,这才说道:“我回去长明轩的路上遇到那条冰螭了!她把池樆和芍药捉了说要带去冰流集做什么冰镇雪梨!我打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池樆和芍药被她带走了!” 潘慧默然,怎么也没想到让沐瑎一直无精打采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不过看样子,敖晴和沐瑎之间的误会是越结越深了,下回见面的时候她可要小心一点,别让这俩又打起来了。 对于敖晴将池樆和芍药带走这件事,她是完全不担心。 敖晴虽说喜欢胡闹,但是对自己人却是十分关照的,显然应该是看出芍药身受重伤,因此才强行将那俩孩子一并带走了,再加上沐瑎原本对敖晴就有成见才会造成现在的误会,而且…… 她如果没记错,芍药也是一个爆脾气,俩脾气火爆的凑在一块,也难怪敖晴会使用暴力将人捉走。 潘慧无奈地摇摇头,决定还是不宽解沐瑎了,各人之间的冤孽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比较好。 她见沐瑎发泄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小瑎,带路吧!” 沐瑎登时气哼哼地冲着池樆的方向便飞了出去,潘慧与刑真如赶紧跟了上去。 刑真如虽说并不知道潘慧与沐瑎直接的对话,但是瞧着这盏灯的样子,他便心领神会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潘慧不说,他便也不多问,只是安静跟在一人一灯的身后。 两人跟着沐瑎不知在冰原上行进了多久,终于在一片巨大的冰川面前停了下来,而冰川上有一个看起来甚是不显眼的冰洞。 潘慧看了一眼山洞,正在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沐瑎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咦,明明在这里啊!为什么找不到入口?” “会不会是那个山洞?”潘慧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洞。 沐瑎瞬间将她的猜测否定了:“不是!那个山洞是个死洞,里面有一只雪人兽,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沐瑎从来没有将刑真如算作自己人,在它口中的我们自然指的是它和潘慧。它说他们不是那只雪人兽,显然那只雪人兽的修为要比他们高上太多,甚至有可能是地仙。 潘慧眉心微蹙随即又舒展开来,心中已是了然。 看来传闻中关于冰流集的位置果然是真的,一个藏在冰层下面的门派,莫非要别人破冰么? 她足尖在冰面上点了点,感觉这里的冰面与先前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当她将真气灌注于足尖再尝试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了反弹之力,那不仅仅是对力道的反弹,更是对灵力的反弹,显然在冰层底下有着极强的结界将冰流集完全守护了起来。 潘慧心下了然。敢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开山立派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庸者,她曾经怀疑过敖晴是冰流集的创派祖师,如今看来,建立冰流集的另有其人,因为敖晴完全不懂阵法,这条冰螭只对绝对的武力感兴趣,阵法这种需要耗费脑子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敖晴回去研究的。 就在这时,潘慧突然感觉到冰面上传来轻微的震动,渐渐震动越来越强,还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她抬起头来,正巧看到刑真如挡在了她身前,而沐瑎则是戒备地环绕在两人身旁。 潘慧往左移动一步,终于是看到了一个庞大的白色人形巨兽朝着他们。 这只巨兽看起来起码有三丈高,通体雪白没有毛发,长着酷似人类的五官,却有一双猩红色的眸子,此时正凶神恶煞地冲着他们奔跑过来。 “小心!这只雪人兽好像受什么刺激了!” 沐瑎的声音传到她的脑海中,潘慧双眼骤然睁大,无暇去猜测他们是如何招惹上这只雪人兽的,只来得及低喝一声:“退!” 刑真如立马心领神会,背着刑巧茵随着潘慧一起急退。 潘慧记得方才沐瑎提起过山洞之中有一只他们对付不了的雪人兽,现在看来应该就是沐瑎查探到那只,只是,先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来主动攻击他们了。 沐瑎的声音给了她很好的解释:“雪人兽是人间界最暴虐的人形凶兽,它只生活在北极冰原,在这里,它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即便是幼兽也能轻易杀死人仙之下的修仙者。” ------------ 第342章 北极冰原(三) 潘慧心下骇然的同时却还不忘提出疑惑:“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分明记得沐瑎从成型以来便一直没有来过北极冰原,怎么它会对北极冰原独有的雪人兽如此了解? “我记忆中的传承告诉我的!”沐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得意:“我以前应该来过这里,只是我记忆之中并没有什么冰流集,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极光宗。” 沐瑎的记忆之中竟然没有冰流集与极光宗!要知道这两个门派从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神魔之战后便存在于北极冰原上,沐瑎有着关于冰原的记忆却独独没有这两个门派,莫非它在神魔之战前便已经在人间界了? 这样看来,沐瑎从前果然应该是有主的器灵,这一千多年中不知道因何缘故被人镇压在微山成为地脉,而且瞧着沐瑎如今的模样,好像随着她修为越来越高,沐瑎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那么是否有朝一日沐瑎能够将从前的事情完全记起,这样他们也就能知道沐瑎的真实来历了呢? 只不过,现在完全没有时间让潘慧对沐瑎的事情太多探究。那只凶神恶煞的雪人兽正步步紧逼,虽说他们退的速度快,而雪人兽的脚步慢,但这只巨兽的身形庞大,一步能递上人类的三四步,因此他们与雪人兽之间的距离其实完全没有拉开。 许是见着自己不能很快追赶上他们,那只雪人兽突然站定,而后蹲下身子用双手抱住双腿,将头埋进双膝之间,对着他们的方向直接翻滚了过来。 一时间,北极冰原上响起了有如雷鸣般的轰隆巨响,一只巨大的雪球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碾压而来。 潘慧与刑真如对视一眼,瞬间分开两边。 既然雪人兽只有一只,那么分开走,不管雪人兽选择追赶谁,极少有一人可以袭击这只巨兽的后方。 沐瑎轻“咦”一声,道:“这只雪人兽有古怪!这种蠢货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潘慧微愣之后随即明白了沐瑎的意思。一般来说,这种体型庞大的巨兽其实都比较笨拙,尤其是力量巨大的凶兽更是习惯依仗自己的力量而不存在智斗,眼前的这只雪人兽会变换进攻方法,显然智力已是不弱,不过也不排除这只是它的战斗本能而已。 两人甫分开,雪人兽便急速转换了方向,对着潘慧滚来,那巨大的身形在厚重的冰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伴随着轰鸣巨响的还有扬起的冰渣。 潘慧心头一紧,随即明白了一开始刑真如挡在她身前的用意。很显然从一开始这只雪人兽便是冲着她来的,因此刑真如才会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选择了将她挡在身后。 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拒绝,却每次都义无反顾地挡在她身前,若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只不过,她的心已经分不出空隙给其他人,所以她只能拒绝。 看着雪人兽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潘慧尝试着变换了好几个方向,结果对方都跟了上来,这让她大为头痛。 如今她已是将身法运行到了极致,却始终甩不开这只巨兽,而沐瑎已经明着告诉她,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因此她只能逃。可现在看来,好像就连逃她也不一定逃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火光从不远处袭来,火光之中还隐约带着浓浓黑色,重重落在了雪人兽身上,带出了一片鲜血飞扬。 雪人兽身形乍止,痛得咆哮一声,怒吼之声震得潘慧有一瞬间失神,却是没有想到这只巨兽的吼叫声竟然可以伤人心魂,若是普通人此时只怕已经震晕了过去。 潘慧急急后退了几步,将自己与雪人兽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开,见这只巨兽并没有再度攻击的迹象,只是匍匐在地一下接着一下地重重敲打着冰面,甚至连背上的伤口都不管不顾。 刑真如遥遥站在雪人兽身后,瞧见潘慧没有受伤放在定下心来。 刑巧茵此时已经被他丢在了雪地上,不过谁也没有看到,这位姑娘的双眼悄然睁开,眼眸之中有着深深地怨恨,还有一丝凄凉。 她嘴角一勾,笑容之中满是讥讽。从进入北极冰原后她便故意找准了时机倒下去,不过是要看一看刑真如对她究竟还有没有情谊,即便不是男女之情,哪怕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也是好的。在刑真如背起她的一刻,她以为自己赌对了,心中还有一些窃喜。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紧要关头,自己果然还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只因为那个女人在刑真如的心中比她来得更重要。 刑巧茵很想笑,但心中的苦涩却让她眨了眨突然有些发酸的眼,将涌起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放出任何声音,也不能有任何动作,否则多疑如刑真如绝对会猜疑她先前是否假装,而一旦被他认定为假装,那也许她就真的会被丢弃在这凶险的冰原之上。 但她还是无声的笑了,裂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笑自己的痴傻,同时也笑刑真如的痴狂。 半个多月来,她一直跟在刑真如与潘慧身边,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楚。分明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可刑真如却还依旧跟随在潘慧身边。 这个男人,明明有时候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无情,甚至是无心,明明告诉她,潘慧不过是他要利用的对象而已,与感情无关,可他管住了他的情,却没有管住他的心。一个人可以在感情上欺骗任何人,却绝对骗不过自己的心,有时候也骗不过别人的眼睛。 而她,刑巧茵,便是刑真如没有骗到的人,或者说,因为她对刑真如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危险,因此刑真如根本便没有想要多花费心里去隐瞒欺骗。 刑巧茵慢慢阖上双眼,将火神殇心法开始缓慢运转。既然刑真如已经将她置之不顾,那她便也只能自救,只要不让自己被冰原的寒意冻伤了心肺便好,而她如今的修为也确实仅仅只能保住自己不被冻伤。 冰原之上,雪人兽依旧在不停敲打着冰面,潘慧站在雪人兽面前不解地看着这只巨兽,不明白它这番举动的意义,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 第343章 雪人兽老爹(一) 如此这般过了约摸半炷香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远处疾驰而至,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雪人兽身旁,带起了一阵旋风还有浓浓的肃杀之气。 潘慧尚来不及定睛看去,便听到那人冷声问道:“是谁伤了它!” 风雪停歇,露出那人的身形,不过是五尺身高的女子,一身冰白色劲装与这般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小晴!”潘慧惊呼一声,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敖晴。 敖晴气势一顿,回身便看到潘慧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杀意瞬间消失,一张小嘴微微张成一个圆形,眼眸之中带着些许疑惑,而更多的却是惊喜。她欢呼雀跃道:“你怎么来了?你特意来看我的么!” 潘慧点点头,快步走到敖晴身边,看着此刻卷曲着侧躺在地上的白色巨兽,问道:“这只雪人兽是你家的?” 敖晴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原本消失的杀意又重新回到了脸上,连话语之中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它是小楚的老爹,我把它诳来给冰流集看门的。现在它受伤了,小楚要是知道了还不要杀了我!” 潘慧一默,完全没有想到这只雪人兽竟然与北极冰原的两个门派都扯上了关系,而偏偏敖晴和楚星陨皆是她的朋友,这样看来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她抬头瞅了站在不远处的刑真如一眼,对他轻轻摇摇头,而后说道:“这个……小晴啊……” “啊?什么事?”敖晴看向潘慧,眼中带着询问。 潘慧踌躇了小一会儿方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那个……它是我打伤的……” “什么?!”敖晴一时间没有听清,眨巴着眼睛看着潘慧,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眼色瞬间变了变,却是转过头去探究地看向不远处的刑真如。 雪人兽的伤,她不需要查探便知道绝对不是出自潘慧之手。那么明显的火焰灼伤痕迹,而且伤口上还残留着点定未能及时散去的魔气,这怎么看都是火魔宫的功法所制。 敖晴只是不明白,为何潘慧会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明明记得长明轩与火魔宫是上千年的死敌啊! 刑真如在敖晴望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待走到离他们五尺远的地方站定,抱拳对着敖晴作了一揖,恭声道:“晚辈无意出手打伤这只雪人兽,实在是方才情况危急,若是晚辈不出手,潘姑娘便危在旦夕,不得以之下才伤了它。还请敖前辈见罪。” 敖晴见刑真如这般不卑不亢,心中也便信了几分。 先前她是感觉到有人试图攻击冰流集的防御阵法才叫雪人兽寻着气息出去看看,如今看来方才触动阵法的应该是潘慧才对,否则雪人兽不会主动攻击潘慧。 自从她当年将这只雪人兽收为己用之后,便用冰魄助其提升了修为还顺便教会了它一些人类的东西,比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击杀之。只是敖晴却是不明白,以潘慧的修为应该是查询不到冰流集的具体位置才对,又如何会触动了防御阵法? 敖晴俯下身去将雪人兽伤口上的魔气清除干净,并用冰雪将其伤口冻结住,然后给了它一块冰魄让它自己回去养伤,这才拉着潘慧稍稍远离刑真如将自己心头的疑惑问出。 潘慧将沐瑎追寻池樆气息之事说出来后才发现,沐瑎这孩子不知道何时又溜回了本命宫中呆着,完全一副就是不想见敖晴的架势。 敖晴四下瞅了瞅,没有瞧见沐瑎蓝白色的身影,不由撇了撇嘴,道:“这臭小子溜得倒是快!下回让我逮到它,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潘慧惊讶地看着敖晴,问道:“你怎知沐瑎是个男孩。” 敖晴小鼻子一抽,傲然道:“我是谁?冰流集的集主!别说它现在是火种了,便是从前它还是一条地脉,我也能光凭气息就评断出它是公是母!” “你才是公的!”沐瑎气哼哼的声音响起在潘慧脑中,小小的蓝白色身影已经重新出现在敖晴面前,还一闪一闪地冒着点点火光。 潘慧无奈地摇摇头,显然对着一对欢喜冤家完全没办法。这俩孩子都是急脾气,还偏生小晴那张嘴也是从无顾忌,加上沐瑎已经明确表示对敖晴没有好感,两人一相遇便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这可是苦了她了。 要知道,沐瑎现在只能和她一个人对话,与其他人沟通都直接写字,如此一来,方才沐瑎那声怒吼便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到,对敖晴没有分毫杀伤力,倒是让她脑子震了一下。 眼见着沐瑎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潘慧赶紧将其收回本命宫中,并用意念说道:“你说话她听得见么?别误伤到我好么?” 气势汹汹的沐瑎瞬间泄了气,又恢复了一开始那个无精打采的模样,躺尸一般呆在本命宫中动也不动一下,即便是紫玉长明灯飘到它身旁,它也没有如往常一般凑上去撒娇。 潘慧心中暗自摇头,叹了一口气,却在一抬眼之中看到了敖晴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登时惊得后退一步,不明白对方这是怎么了。 敖晴兴冲冲地说道:“沐瑎刚才出来想对我说什么?”她知道沐瑎是不能说话的,她也知道潘慧是可以同沐瑎正常沟通的,毕竟本命法宝嘛,自然是可以与主人交流的。 潘慧眨眨眼,用十分忐忑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敖晴点头如捣蒜。 潘慧决定再次确认一下敖晴的态度:“你确定要知道?” 敖晴继续点头。 潘慧最后又加了一句:“你能保证你听了之后不会如雷暴跳?” “没问题!”敖晴信誓旦旦地拍着小胸脯保证着。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潘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它说,你才是公的!” 敖晴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脸色在一刹那变幻了好几下,方才跳脚:“你,你把它给我叫出来!看我不打死它!我今天要是不打死它,我就不姓敖!” 潘慧往后退上两步,道:“你可以答应过我绝对不会暴跳如雷的。” “我不管!我不管!”敖晴继续跳脚,开始耍赖:“谁让它说我是公的!我明明是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好么!” ------------ 第344章 雪人兽老爹(二) 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潘慧在一时间竟然无语凝噎。 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这个形容用到池樆身上的话,她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如果用在敖晴身上……她瞬间有种想要咆哮的冲动:这一千六百多岁的冰螭哪里小了!你告诉我她哪里小了!长得的确是可爱,可是!如此暴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姑娘,哪里娇俏了! 潘慧第一次觉得,与敖晴比起来,自己的脸皮实在是太薄了。不!确切的说,敖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脸皮这种东西,她从来就只想着随心所欲而已。 敖晴跳了一阵脚,没有把沐瑎给跳出来,倒是将楚星陨给引了过来。 看到不知何故又在耍赖的敖晴和分明在一旁无可奈何的潘慧,楚星陨的第一反应便是上前去揪住敖晴的耳朵,迫使闺蜜不得不停下来讨饶。 等敖晴停了下来,楚星陨方才转向潘慧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们的还是来逛冰流集的?” 潘慧道:“我是来找池樆的。先前在东周的时候,为了解除瘟疫,她的同伴受了伤,她带着同伴来冰流集求助,我因为还有其他事便没有同她一起上路,不过和她约好了在这边碰头。” 她刚说完,便楚星陨似笑非笑地瞟了敖晴一眼,再见敖晴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心中顿时了然。看来沐瑎所说的果然是真的,池樆和芍药是被敖晴给捉回来的。 潘慧续道:“我原本想着他们俩一个受了重伤,一个原本就是路痴,脚程应该还没有我快,便打算在雪树村等着他们,后来小瑎说,它在半路上看到小晴把池樆和那只小老虎带走的,我心想着小晴应该是瞧见小老虎伤势太重不方便长途跋涉,因此才将人带走的,所以事情一处理完了便直接来冰流集了。” 敖晴连忙满脸堆笑地点头,显然很满意潘慧的这套说辞,不过必然换来了楚星陨的一记冷眼。她吐了吐舌头,扁着嘴不敢吭声。 楚星陨见潘慧并没有误解敖晴带走池樆的动机,心中便也安定了几分,却是想起了早先在极光宗内感受到的冰层震动,便扭头问敖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大老远地都感觉到了震动?” 敖晴当即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楚星陨竟然是会这个吸引来的。她偷眼瞅了瞅地上的那片血迹,支吾道:“那个,我说了,你能保证不打我么?” 楚星陨翻了一个白眼,完全不吃敖晴这一套:“你先说是什么事,我才能考虑倒是要怎么教训你。” 其实,真要动手,楚星陨完全不是敖晴的对手,只不过这两人之间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玩得十分自在,外人还真没有办法插手进来,至少潘慧现在是完全旁观的状态,不开口方为上策。 敖晴伸手拉住楚星陨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晃啊晃:“小楚最好了。” 楚星陨二话没说,直接将袖子扯了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敖晴。每次敖晴一开始装可怜,她就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否则这个嚣张惯了的家伙是绝对不会记得“收敛”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敖晴扁着小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却被楚星陨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型。 “那边还有外人,你倒是给我哭个试试。”楚星陨斜眼睨着她,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 敖晴随即转过头去狠狠瞪了远处的刑真如一眼,然后正色道:“先前潘慧不知道怎么触动了防御阵法,我让你老爹出来看看,剩下的,你应该能猜出来了吧!” 楚星陨脸色一沉,冷冷看向刑真如那边,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她知道以潘慧如今的修为是绝对扛不住她老爹的一击,而如今潘慧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她老爹却不见了踪影,而地上那摊粉红色的血迹明显是她老爹的,显然是有人伤了她老爹救下了潘慧,而敖晴绝对可以直接勒令老爹停手,那么出手的便只有站在原处的那个男人。 楚星陨原先对刑真如并没有直接的喜恶,毕竟是不相干的人,而且她总是会先入为主地对那些被敖晴戏弄过的人抱之以同情,可是现在——若不是极光宗的功法主防御,她早就自己上去揍人了。虽说她看不透刑真如的修为如何,但,打不过是一回事,要不要打则是另外一回事。 敖晴瞧着闺蜜怒气冲冲的模样,赶忙转移话题,对着潘慧问道:“你刚才是怎么找到我冰流集位置的?” 楚星陨顿时也看向潘慧,显然对这个问题更为在意一些。 要知道冰流集的防御阵法不仅仅是防御用的,其最主要的目的是隐匿了冰流集的位置,不让冰流集被其他人探知,而且楚星陨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个阵法,不得不承认,冰流集的防御阵法比他们极光宗的还要高级许多。若是潘慧有能力探查到冰流集的位置,岂非极光宗的隐匿阵法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 楚星陨倒不担心潘慧会对冰流集和极光宗做出什么事来,不过……从推断出老爹是伤在谁手中之后,她便立马将刑真如列入仇人的行列之中。她相信潘慧不会将秘密外泄,却绝对不相信刑真如不会偷偷跟随潘慧找出极光宗的所在。 潘慧自然是看出来敖晴想要转移楚星陨的注意力,再瞧见楚星陨眼中的凝重,便又明白了几分,随即将沐瑎的事情说了一遍,也算是打消了楚星陨的顾虑。 楚星陨这才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捋顺了。 闹了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敖晴。 如果不是敖晴当着沐瑎的面将池樆抓走了,沐瑎也不会带着潘慧找到冰流集的位置,那么自然就不会触动防御阵法,她老爹也就不需要出来察看,便更不会受伤。 于是乎…… 楚星陨二话不说又揪住了敖晴的耳朵,咬牙切齿地笑道:“你说我是扒了你的皮呢,还是抽了你的筋呢?一天到晚尽是给我惹事生非!今天还好老爹没有受重伤,否则……” 敖晴赶紧讨饶:“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绝对不会了!我已经帮它止血疗伤,还给了它一大块冰魄呢!” 楚星陨又是一记白眼,显然对自己老爹如此好打发很是无奈。 ------------ 第345章 雪人兽老爹(三) 每次只要敖晴一拿出冰魄,除非事情涉及到她,否则老爹绝对会兴高采烈地拿了冰魄就将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哎……”楚星陨摇头。有这样一个好哄骗的老爹,她也是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 敖晴讨好地笑着,见楚星陨已经不打算继续追究自己的责任,便扭头对潘慧说道:“走走走,我带你去我的冰流集玩玩。我这次可是准备了半年来从各处收集到的很多稀罕玩意,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可以直接送给你!”说着,她便拽着潘慧往回走去,压根就忘记了在远处还有一个敌友不明的人站着。 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忘了,而是压根就不认为有人可以在她的地盘上造次。 潘慧不由看了刑真如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淡然浅笑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虽说刑真如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可她对这个男人总是会不可避免的产生怀疑,就比如此刻。 她急急拉住敖晴,道:“小晴,我还是不同你去冰流集了。沐瑎和你之间好像有点误会,万一这段时间……冰流集还没开集,你总不希望先损失了一批宝贝吧!” 楚星陨随即附和:“你不是专门在冰原上建了一个客栈么?让潘慧住客栈中比较好,也可以避免有心人追寻你们的踪迹找到冰流集入口。” 她可不像敖晴那般无所顾忌,也不似潘慧那般隐晦婉转,反正刑真如横竖是一定得罪她了,即便罪魁祸首是敖晴,她也绝对要将这笔账一并算到刑真如头上。既然已经当作是仇人,自然是可以直言不讳了。 敖晴嗤笑一声,刚准备对刑真如的修为嗤之以鼻,却忽然眸色一冷,拉着潘慧便默不做声地走了。 路过刑真如身边的时候,敖晴状似无意地瞟了对方一眼,分明没有运气,但龙种血脉之中天生的王者气息还是让刑真如微微蹙眉,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对于这个结果,敖晴显然十分满意。她嘴角瞬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心地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三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刑真如这才挪回了方才后撤的那半步。此时,坚实的冰面上留下了一个半寸深的脚印,脚印周围还有些许裂缝,昭示着这一脚到底有多重! 刑真如自从强行结合血魔之后修为突飞猛进,渐渐已经开始有些自傲起来,忘却了这世上还有人的修为在他之上,至少现在冰流集的这个集主便是他无法战胜的人。 他从没想过在这个人间界还有人的修为是他无法看穿的,好歹他如今已经成为地仙,按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谁的修为是他看不透的,除非…… 刑真如心头一惊,随即有一丝阴狠从眼中划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人间界会存在天仙,因此千百年来,但凡修为练至天仙的人都会应劫,是飞升仙界还是功亏一篑,只看那人能不能扛过天劫。如果敖晴如他猜测的一般当真是天仙,那岂非…… 七界的法则出现了纰漏?! 若当真如此,这对他的计划可是大大不利。 他原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只存在他这么一个变数,毕竟融合血魔之后的他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半人半魔,只是,异数只需要一个便够了,那就是他!其他的任何变数都需要被抹杀! 他可不希望自己精心筹谋了多年的计划因为一两个变数而功亏一篑! 刑真如无声冷笑,瞟了一眼依旧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动静的刑巧茵,双眼邪魅地微微眯起,道:“你还打算躺着多久?还是说你很想成为这片冰原上的一具白骨?” 从一开始刑真如便发现了刑巧茵的小把戏,只不过一则可以在潘慧面前留下一点好印象,二则好歹也是他妹妹,这种无伤大雅地算计,他也懒得放在心上,因此才会一直背着刑巧茵。只不过,现在他需要讨好的对象已经不在了,而且刑巧茵很显然打算一直假装下去,他的耐心便也没有了,若非留着她还有用,刑真如当真会将刑巧茵直接留在原地只身离开。 刑巧茵睁开眼,勉强撑着冰面坐起身来。躺了这许久,虽说火神殇可以抵御刺骨严寒,但她的修为终究是低了,现在身子已经开始有些麻木的感觉。只不过,她瞧着刑真如心情似乎不大好,便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子听到刑真如开口了方才赶紧爬了起来,不就僵硬的身体还是让她只能勉强坐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站立起来。 刑真如瞧她情形并无作假,便渡了些许真气给她,而后冷冷道:“跟上。”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追着潘慧三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刑巧茵赶忙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即便是身体一直处于摇摇欲坠的情况,她也坚持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哼出来。她知道刑真如现下是绝对不会等她的,而她一旦落下,以她不及人仙的修为在北极冰原上不是被冻死便是被凶兽吃掉,不论是哪一种结局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这人惜命得紧,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更是将报仇放在了第一位,在没有看到刑鹫死之前,她是绝对不想死的!即便是刑鹫死了,她也要继续开心地活着,饮遍天下美酒,尝尽天下美食,最重要的是——睡遍天下美男。 男人嘛,不就是暖床的工具么?! 刑真如一步走得飞快,完全不去看刑巧茵有没有跟上来,反正气息就在他身后,气息还在就说明人还活着,他自然懒得去管。潘慧三人已经走出很远了,他如果不赶紧追上去,只怕不多时,三人的气息便要被冰原上的暴风雪给抹去了,介时他想要找寻潘慧的行踪都难,说不定还要等到冰流集开集才能再次见到。 兄妹俩隔了十丈左右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幢巨大的冰屋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 这个冰屋其实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冰楼。 一栋看起来起码有六层的高楼,看不出来内部构造,但光看外表便是全部被冰雪覆盖,有的地方还有落雪的皑皑白色,更多的地方则是冰块的通透和曲折。 ------------ 第346章 冰原客栈(一) 待潘慧走入冰楼之内才发现里面竟然全部都是石砌而成,外面的冰层全部都是伪装,将这座六层高楼很好的与冰原融为一体。 因着现在离开集还有几日,这座敖晴口中的客栈之内还有许多空房,于是潘慧便在顶楼挑了一个最偏僻的房间住了进去。 她将房间上下打量了一遍,关门走下楼去。才走到二楼便听到楼下传来了敖晴的声音:“你也要住在这里?可以啊!一口价,童叟无欺,一天一百两银子。” 潘慧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失足从台阶上跌落。 一天一百两银子! 这个价钱可是能够直接买下一栋大宅院的,如今敖晴竟然直接漫天要价……潘慧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让敖晴狮子大张口的倒霉人到底是谁。 敖晴双手叉腰站在客栈大门口,笑嘻嘻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俩,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不出来的话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反正来惯了北极冰原的人都知道,在这里只有这么一家客栈,而且是冰流集所建,你要是想住进去便只能服从集主提出的价钱。而冰流集主是出了名的随心随性,完全根据自己的喜恶给人开价,她若是看你顺眼,可以分文不取,如果看你不顺眼,会直接开出一个天价。 曾经有人便因为对敖晴的厚此薄彼十分不忿,与其大打出手,最后自然是惨败其手下。那人败退之后不愿离开冰原,一直餐风露宿,直到有一日被冰原上的凶兽追杀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得已只能重新回到客栈以双倍的价钱入住。 在北极冰原上,冰流集是所有凶兽都不敢来造次的地方,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敖晴的身份。 当然这个原因,其他人是完全不知的。 冰流集作为修仙界最大的集市,其出产的冰魄便是无价之宝,基本上每个前来冰流集的修仙者都是冲着冰魄而来,再加上敖晴身为龙族秉持着龙族喜欢收集异宝的习性,因此冰流集每次开集都会有很多吸引人的东西。 作为一个集市,敖晴从来是不反对其他人在开集的那段日子里自行以物易物,她也从来不从中抽成,只是在交易双方出现分歧的时候出面调解而已。因此,很多人都还是蛮喜欢来冰流集的,不仅仅可以求取冰魄,还有可能从其他人手中换取到自己所需要的物品。 最主要的是,谁都知道北极冰原上有一条仙界下凡的冰螭。虽说这条冰螭一直镇守在北极冰原,但作为中州大陆公认的第一强者,那些修仙者还是更喜欢来冰流集交易,有一条冰螭在此,应该没有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造次,毕竟他们在没有修至天仙前根本都不可能是那条冰螭的对手,既然大家都不是冰螭的对手,那么冰流集的交易环境可以说是整个中州大陆最公平的。 想起自己一路上听到的那些传闻,潘慧轻笑摇头。 谁说这条冰螭是最公平的了?前面这个在漫天要价的姑娘哪里公平了嘛! 她也总算是明白为何敖晴从来不轻易在人前露出真身。 冰螭的身份是一份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敖晴的身份则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存在。以敖晴跳脱的性子,在镇守北极冰原上千年的日子里也总归是会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她便需要另外一个身份来掩人耳目不至于破坏了冰螭的形象。 想到这里,潘慧好笑地缩了缩脖子,心道觉得自己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会不会有朝一日被灭口啊? 潘慧一边暗自发笑,一边走出了客栈,待她看到站在敖晴对面的那个男人时,瞬间明白了这一百两一天的价钱究竟是因何而来。 先前从敖晴与楚星陨的对话之中,她已经猜到了雪人兽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雪人兽伤在刑真如手上,敖晴自然是不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 说到底,刑真如出手伤了雪人兽也是为了就她,潘慧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声帮忙求求情。毕竟人情这种东西还是及时还掉比较好,虽然从前她便已经欠了刑真如两次人情,看来也只能以后找机会全部还清吧! 她终究还是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感觉,尤其这个人总是让她觉得有其他企图。 “小楚。”潘慧并没有去直接对敖晴说什么,而是走到楚星陨身旁,淡淡扫了刑真如兄妹俩一眼,道:“不在你可否带我去看下你……父亲,毕竟一开始便是因为我触动了冰流集的结界才会引起后面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是看望一下它。” 她说到“父亲”这两字时可是纠结小一会儿,毕竟对于一个雪人兽会是楚星陨老爹这件事情,她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楚星陨原本便只是在一旁看敖晴刁难刑真如,见潘慧突然出面将事情揽到身上,她心下有些诧异,不免多看了潘慧两眼,方才点头道:“好。” 其实她从一开始便想去看看老爹的伤势如何,只不过看敖晴并没有如雷暴跳,她便也没有那么着急。毕竟敖晴的性子楚星陨还是摸透了的,这个人虽说喜欢胡闹,但甚是护短,如果她老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刑真如那会儿根本便不能完好无损地站立在冰原上。 现在听了潘慧的话,楚星陨就更加有理由借坡下驴了。 敖晴这边正打算继续刁难刑真如,瞧见楚星陨和潘慧二人已经离开了,便也顾不得继续漫天要价,随手指了指一楼的空房,道:“你们先住那两间房,等我回来再和你们要钱!”说完,她便逃也似的去追赶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的二人。 作为极度喜爱钱财的冰螭来说,能让她暂时将开口要钱这种事情摆在第二位的便只有闺蜜的怒火。 她方才可以听见潘慧和楚星陨说好去见雪人兽的,虽说她已经帮雪人兽把伤口处理过了,要是万一楚星陨看到了还是不满意的话,她可就要遭殃了,还是赶紧跟去比较好。就算逃不过被咆哮的命运,至少说明她的态度还是积极端正的。 刑真如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嘴角轻轻勾起,径直走入客栈内,住进了敖晴先前所指的两个空房其中的一间,另外一间自然是刑巧茵的了。 ------------ 第347章 冰原客栈(二) 刑巧茵二话没说便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她原本在冰原上便已经将自己的真气险些消耗殆尽,若不是刑真如当时算是良心发现给她输了一些真气,也许她现在便已经被冻成冰块了。 不过,她是绝对不会去感激刑真如的。他们之间从最初的兄妹有爱到现在的相互算计,彼此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已经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最后仅剩下的联系便是利益联结而来的依存。确切的是,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依存。 她需要依靠着刑真如的保护活下去,因此她便只能听从刑真如的安排,这样的结果也并非是最坏的,至少她暂时跳出了刑鹫的魔掌,不是么?! 刑巧茵自嘲地笑笑。好像她从落入刑鹫手中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自由,在火魔宫的时候是那个丧心病狂老畜生的禁脔,离开了火魔宫又是必须听从刑真如的安排。唯一不同的是,刑鹫将她当作是泄欲的工具,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而刑真如则是要她用身体去控制别人。做同样的事情,面对着不同的人,可以有选择的权利,其实享受程度便也是不同的。至少,跟着刑真如,她还是可以有得选择,比如这次刑真如便算是给她放了一个休假,虽然差点冷死她。 她推开窗子,眺望无边冰原上那个已经渺小得快要看不清的绯色身影,心中冷冷一笑,也不知是在笑刑真如还是在笑潘慧。 潘慧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并没有看到那扇半开的窗子,自然也没有看到窗子后面那张冷笑的脸,满目所及的便只有北极冰原上独有的冰白色。 这是不同与长明轩雪景的颜色。 在长明轩,她所看到的落雪从来都是与满山的红枫交相辉映,皑皑白雪之中镶嵌着红枫独有的火热,即便是数九严寒亦是让人能心生暖意。而北极冰原的雪却是一种肃杀的白,一种透骨的寒,仿佛能让人从灵魂之中感受到一份渗人的绝望。 潘慧回头,不再去看身后的那一片白,也不去看风中不时刮过的风雪,紧随楚星陨和敖晴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至少,楚星陨这一身蓝色在冰原之上还会让人感觉到一丝活力,还有一点安定。 两人好似并未察觉潘慧的异样,依旧走得飞快。不多时,她们便又回到了潘慧最初看到的那个山洞。 潘慧想起沐瑎说过那个山洞是一个死洞,刚想出声询问,便见着二人已经径直走了进去,她赶忙一并跟了进去。 走入洞内,光线在一瞬间暗了几分,但因着山壁上皆是冰雪,这个山洞还是比她从前遇见过的要亮敞许多,因此潘慧第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躺在洞内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受伤太重不得动弹的雪人兽。 楚星陨快步走到雪人兽身边检查了一下伤势,见的确如敖晴所说的那般已经处理好了,并且瞧着这沉睡的架势明显是吃了冰魄在消化,她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冲着敖晴冷哼了一声,算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敖晴立马讨好地笑笑,走上前去拍了拍雪人兽,想要把它叫醒,被楚星陨伸手拦下。 “出去,出去!既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便让它好好睡觉吧!你一天到晚让我老爹给你守门的,也得让它休息休息吧!”楚星陨开始赶人。 敖晴扁扁嘴,不敢反驳。谁叫她原来吃饱了撑着地把这只雪人兽拐来当门神,还偏生和这只雪人兽的宝贝闺女成了闺蜜,弄得她现在得用冰魄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不能让其受到一点伤害。 本来这次也不是她理亏啊!雪人兽在北极冰原上原本便是最强大的凶兽,没有之一,从前也从没出现过有修仙者可以让它受伤这种事情发现。今日她分明是察觉到试探冰流集防御阵法的人修为不算高,才叫雪人兽前去察看的,她怎么会想到竟然还有一个刑真如在那里! 想到这里,敖晴便十分愤怒地哼了两声,撸起袖子便气势汹汹地走出山洞往客栈奔去。 想她北极冰原虽说盛产冰魄,但!每一枚冰魄可都是价值连城的!虽说她给雪人兽吃的一直是最低等的冰魄,而且平均一个月给一块,可是,这一块冰魄也起码上万两!而且并不是银子,而是金珠! 如此盘算下来,她刚才说的一百两银子根本就是亏了,她应该要一万两金珠一个月的! 潘慧哪里知道敖晴这番气势汹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只是就近瞧了瞧那个换入一座小山包一般躺在地上沉睡的雪人兽,而后跟着楚星陨一并走出了山洞。 想起先前楚星陨口中的老爹,她便好奇地问了一句:“小楚,它……怎么会是你爹?难道你不是人么?” 楚星陨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是人,只不过是一个从出生便被人抛弃的孤儿,如果不是老爹保护我并将我养大,我可能早就已经冻死饿死在这北极冰原上了,即便没有冻死饿死,也许也已经给其他凶兽塞牙缝,哪里还能有线的我。” 潘慧一怔,随即问道:“你……你后来又去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么?” 楚星陨摇头:“没有,也不想去找。他们能将我丢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冰原之上,显然是不想让我活了,那我又何必去找寻他们。找到了又能怎样?认,我是不想认的,报复的话,也没有必要。反正我已经长大了,并且也没有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我有一个疼爱我的老爹,虽然它不是人,它只是一只雪人兽,我还有一个保护我的师父,虽然这个师父一直很不靠谱。” 说到这里,楚星陨笑了起来,显然并不是太在意:“既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少了什么,那我又何必去自寻烦恼。我曾经告诉自己,我的父母也许是已经死在这片冰原上了,因此才不得不将我抛弃,于是我需要做的便是快快乐乐地长大,好好过完我的人生,就算是对他们给予我这份生命的报答了。” 潘慧却是没想到楚星陨竟然同自己一样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为何被遗弃,最重要的是,她们俩竟然都没有想过要去找寻自己的身世。 她忽而笑了起来,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不少。 ------------ 第348章 冰原客栈(三) 原来并非是她冷血,也并非是她不顾念亲情,而是…… 她们想要的东西都不多,强求的东西便更少,不属于自己的从来就不去奢望,已经失去了的更是不会回头去追赶。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至少,能活得比其他人更加的轻松快乐一些。毕竟你所求的东西少了,心也就更加宽阔了,自然也就不会去计较太多了。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潘慧方才发现楚星陨以未达人仙的修为在这个冰原上竟然走得比她还要轻松,不由奇道:“小楚,我听说光影结界修炼到一定程度可以隐匿身形和气息?” 楚星陨笑道:“不错。我师父便是个中好手,我离他的层次还差得远了,现在只能勉强借由光的反射与折射来伪装身形。”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每个门派心法的招式和能力,基本大家都是知晓的,因此才能从别人的招式察觉出对方的出身。潘慧作为长明轩的玉娘能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潘慧迟疑了一会儿方才继续问道:“那是否,也能隐匿修为?”她始终是觉得楚星陨若当真不及人仙,应该不可能在冰原上随意走动这么久,那是否是隐匿了修为呢?若当真如此…… 潘慧在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官钰辰修为不对的事情,如果光影结界可以隐匿修为,也许她可以请楚星陨帮忙去察看官钰辰的破绽。 楚星陨摇头:“要隐匿修为起码自身需修炼至地仙,我如今人仙未及,还做不到。” “那有没有可能帮别人隐匿修为?”潘慧急急问道。 “这不可能。”楚星陨果断摇头:“隐匿修为那是将光影结界施放在丹田与心脉之上,试问有谁会允许别人放一个法术在至关重要的丹田与心脉上,若是对方暗中使诈,那岂不是连怎么死的不知道?” 潘慧略一沉吟,便将官钰辰修为一事说了出来。 楚星陨恍然大悟,当即将极光宗外出人员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地仙以上修为的人,方才十分肯定的告诉潘慧,官钰辰修为一事绝对与她极光宗没有任何关系。 潘慧得到答案之后,这才婉转地将自己方才怀疑楚星陨修为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星陨当即笑了起来,没想到原来是闹了这么一个误会。她笑着说道:“我极光宗的心法原本便是防御所用,因此但凡极光宗弟子,只要能将光影结界遍布全身,皆可在冰原上自由来去,这里的冰雪之力经过光影结界之后再受用在人体身上已经削弱了大半,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影响。” 潘慧感叹这世间的仙法还真是千奇百怪,她心想,极光宗单凭光影结界便能立足魔门十二殿之一,显然这一套功法不可小觑,应该不仅仅是防御这么简单。只不过这是别家功法的秘密,楚星陨既然当她是朋友,已经告诉了她很多东西,她又怎么能够如此不顾道义再去探寻别人的秘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回走去,待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门口并未瞧见敖晴的身影,楚星陨与潘慧交代了两句,让其在开集之前不要随意走动,毕竟冰原上有太多未知的危险,很多地方便是她这个当地人也不敢前去,她怕潘慧误入险地,便多叮嘱了几句。 潘慧一一应了,目送楚星陨离开方才走入客栈之中。 甫上二楼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便只见着敖晴从六楼飞奔而下,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好似在找寻着什么,待看到潘慧便立马飞了过来。 潘慧这次是终于确定了敖晴是真的能飞,而不是使用的术法和法器,这样看来,传闻北极冰原的那条冰螭已经赢了天劫只待飞升的传闻果然是真的。如今的敖晴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天仙,只不过是一个突破了法则之力滞留在人间界的天仙。 敖晴飞扑过来就直接握住了潘慧手腕,声音十分急切:“你看到刑真如那个坏小子了么?” 看着十六岁少女模样的敖晴叫三十多岁的刑真如为坏小子,潘慧有一刹那的恍惚,不过很快定神,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敖晴冷哼一声,脸上满是杀气:“那个坏小子竟然敢给我躲了起来!连房费都没有付就敢给我躲起来!真当我北极冰原是这么好来的么?!苍蝇飞过我都要拔一条肉腿下来,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今天不把那小子的钱收到,老娘我就不姓敖!” 说罢,敖晴便再度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显然是追寻刑真如的踪迹去了。 “呃……”潘慧没想到自己先前那么一打岔,敖晴竟然还没有把房费的事情给忘掉,看来她果然是当之无愧的财迷,连菩提子和敖晴比起来都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白色身影很快与冰原融为一体,潘慧只能是摇头轻笑,继续往楼上走去。 就在这时,一楼的一个房间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刑巧茵从房中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在人前的那一副淡雅神色,嗓音也甚是清平:“潘姑娘,可有空与奴家说说话?” 潘慧顿住脚步,低头瞧见刑巧茵那一脸淡泊如浮萍的清透,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女子来。 分明是双十年华的女子,却有着一份莫名的沧桑,这不是刑巧茵刻意伪装出来的,而是其骨子里透漏出来的,更像是极力掩饰也无法掩盖的一般。 这个女子长相不俗,尤其是那双眼睛会让人过目难忘,可是眼眸之中却时不时流露出来淡淡的嘲讽,尤其是在她听到一个人名字的时候。 “刑姑娘,你兄长何在?”潘慧淡淡瞧着她,淡淡问出了这句话,果不其然从刑巧茵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嘲弄,虽说很浅,却还是没能藏匿完全。 “他出去了。”刑巧茵的声音依旧清平,好似只是在说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一般。 潘慧心中了悟,缓步走下楼来,径直走入了刑巧茵的房间。 刑巧茵如今的状况,她一眼便看得清楚,自然也不担心对方会在这里对她不利,况且,她也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仇怨,除非刑巧茵想要和她算算火魔宫与长明轩之间上千年的仇怨,那么她便只能奉陪了。 ------------ 第349章 结界黑影(一) 潘慧信步走入刑巧茵居住的房内,大致看了一眼,便也了解了这个客栈房间的层次和等级。 一楼的房间与她在六楼所住的那间简直是天差地别,只有最简单桌椅床榻、洗漱用品,其余的根本没有,那张床也不过是简易的石炕,不过敖晴还算厚道地在每间房间之外都设了结界,只是这个结界仅能阻挡北极冰原特有的冰雪之力,并不能抵挡其他人的攻击。也幸而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胆敢在这座客栈之内闹事,或者说,敖晴自认有她的本体冰螭镇压在冰原上,根本就没有人敢挑衅她的绝对权威。 要知道,冰螭原本就是天生控冰雪的仙胎,这北极冰原最不缺的便是冰雪之力,冰螭在这里便是无敌的存在,这是整个人间修仙界都默认的事实。 修仙之人本就断了轮回,自然更发惜命,在明知绝对不敌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除非他们已经活得不耐烦了。 很显然,刑巧茵绝对不是那种活得不耐烦的人,即便她对人生已经无望,但她还暂时不想死。 见潘慧走进房内,刑巧茵随后也跟了进去,并将房门关上。在这里,因着存在敖晴设下的结界,因此外面的人无法听到屋内的声音,但屋里的人却能对外面的任何动静了若指掌。 先前敖晴满客栈找寻刑真如的时候,刑巧茵便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并不打算和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太好相处的冰流集主接触,再加上私心里她还是蛮想看到刑真如窘迫的样子,因此便袖手旁观。 如今听到潘慧的声音,她突然有点想了解一下这个女人,就当作是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早已变得冷血残暴的刑真如为其留住一丝温柔,哪怕这一丝温柔从一开始便带着许多算计,但也好歹是难得存在的温柔。 刑巧茵挑了一面临窗的石凳,施施然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右手衣袖,将右手手肘轻轻搁置在石桌上,左手则是半掩着搭在右手腕上,整个人斜靠在石桌上,看上去有几分慵懒,还有几分漫不经心。 她随意指了对面的石凳,道:“潘姑娘请坐。” 潘慧深深看了刑巧茵一眼,倒是没有任何怀疑地坐了下去。如果在这么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刑巧茵便能在这间屋子里设下精密陷阱,那么她一定会认栽。 谨慎有的时候并不一定能保全自身性命,因为在谨慎之余还有另外一个词叫做,技不如人。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潘慧自认自己在阵法机关等玄术方面并无涉猎,因此若当真被人用这些东西算计了,只能怨自己,真心怨不得别人。 在如此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没有人会去同情弱者,既然你选择了走上这条路,那么你就必须有随时丧命的觉悟。就如同一个人想要学会杀人,便必须先学会如何保护好自己。你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你便只能活该认命被人除去。 潘慧坐下后,淡淡瞥了刑巧茵一眼,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便也不动声色地安静坐着,甚至将沐瑎放了出来,让这孩子随性在屋里瞎转,而她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即便是与刑巧茵直接只隔着一张石桌,潘慧也自认自己如今的修为绝对不会让刑巧茵偷袭得手,因为她看得出来刑巧茵的真气已经所剩无几,除非这个女子身上藏着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 刑巧茵一直在观察着潘慧,见对方并无主动开口的意思,也没有因为被主人冷落而不悦,更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焦躁不安,甚至竟然当着她这个敌友不明之人的面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修炼,这究竟是有恃无恐还是定力惊人?刑巧茵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找到潘慧吸引刑真如的地方了。 刑真如身边的女人,要么阿谀奉承,要么兢兢翼翼,要么喜欢胡闹,却从来没有潘慧这种让你觉得在危难之时一定能为你抗住坍塌的天地的女子。而刑真如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这样的女子。 刑巧茵渐渐坐直身子,探究地看着潘慧,分明这张脸并不见得比她的漂亮,可为何会让她有一种想要毁去的冲动。尤其是当潘慧闭上眼睛的时候,那股子凭空而来的端庄高贵竟然会让她有一种顶礼膜拜的错觉,这实在让她特别不舒服。 许是被刑巧茵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杀意所惊扰,潘慧骤然睁开双眼,眼眸之中散发出点点寒芒,慑人心魂。 刑巧茵心头一阵狂跳,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既然已经坐直了便也不好再继续慵懒下去,而且潘慧明显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能淡淡一笑,将方才忽然泛起的心惊压下,道:“可是打扰姑娘修炼了?” 潘慧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方才分明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而这间屋子乃至四周都只有刑巧茵一人,因此潘慧才有点好奇…… 眼前的这个女子修为极低,若无其他捷径,想要修成人仙起码要有十五年左右的时间,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火神殇功法的霸冽本就非女子所能承受,即便是纯阳之体亦是如此。而且女子拥有纯阳之体是短命之相,如此看来,刑巧茵此生能否活到修成人仙的那一天都是个问题,所以潘慧就不明白了。 这个女子,修为明显不够,却还敢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对她展露杀意,如此找死的行径可一点也不像这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不想死的人会做的事。 潘慧将刑巧茵审视了一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她又何必去管刑巧茵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反正她根本就不想与火魔宫的人有任何亲密的联系,即便现在她与刑真如之间看起来好似还算是相安无事,但她一直很清楚的时候,这个男人不能为友。 既然是不能为友,那自然别的更密切的关系更是不可能。 她还是与这对兄妹保持距离为上佳。 如是想着,潘慧便站起身来,漠然道:“刑姑娘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潘慧便告辞了。” ------------ 第350章 结界黑影(二) 刑巧茵复起身,刚准备说一句“慢走”,便听到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伴随着敲门声而来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声音之中似乎隐隐压着怒火:“刑巧茵,你给我开门!” 刑巧茵尚未站稳的身子轻轻一晃,又重新坐了下去,面对着潘慧投来的淡漠目光,她挑眉轻笑,却是示意潘慧与她一同坐下来等着看戏。 果不其然,刑真如在外面等了片刻,见房门没有任何动静,当即一脚踹了上去,而后一道淡淡的白光闪烁,刑真如只觉一阵大力传来,瞬间将他震得倒退开几步方才站稳身形。 房间周围瞬间浮现出一层阵法,透明的光壁上面流转着丝丝白色波纹,逐渐组合成一条白色的龙纹,身长半尺,四爪无角,浑身透白,唯有那一双眼睛带着淡淡的金色,彰显出龙族的高高在上和对世间万物生灵的俯瞰。 刑真如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随着龙眼的注目落在他身上,让他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丹田之内深藏的魔气顷刻间蠢蠢欲动,似乎想要与这份威压做抗衡,被他强行压制住了。 他知道,在这里,在北极冰原上,在那条冰螭的地盘上,他的魔气绝对不能暴露出来,否则将会前功尽弃。只是这阵法之上莫名的龙纹究竟是为何?难道是那条冰螭留下来的念力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哪个活腻味的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想被老娘废了么?!” 比声音更快的是声音主人靠近的速度,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在了刑真如面前,仰着头很努力的用鼻子对上刑真如的脸,好似这样才能让自己越发趾高气昂一些。 敖晴随意瞟了一眼自己留下的龙纹,当即一掌就将刑真如扇出了客栈,未等对方身形落稳,她又追上来一脚。 刑真如左脚与冰面上轻点,将自己斜侧着飞出的身子又顺着这点力道往后倒飞了几丈之远,堪堪躲过了敖晴这开山裂地的一脚。瞧见瞬间龟裂成蜘蛛网一般的冰面,他双眼一眯,估量着这一脚方才要是落在他身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过他也来不及去思索更多,因为敖晴一脚落空之后便又如闪电般欺近,这一次,刑真如终于没有那么好运的躲避开了。 敖晴飞身而起,居高临下,一拳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身上,直接将他狠狠砸入了冰面之中。 看到刑真如四周冰面上漫延开来的裂痕,敖晴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臭小子,竟然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即便是刑鹫亲自来了,她也绝对会狠狠把人拍进冰层里面去,更别说是他这么一个不知道比她低了多少辈的后生。 刑真如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就好似真的被敖晴这一拳砸懵了似的,躺在冰上半晌没有动静。 敖晴洋洋自得地落地,看着躺尸在冰面上的刑真如,怎么瞧也不觉得自己一拳能把人打昏过去,而且这人明明睁着眼睛在那儿躺着,还就不起来。她用脚尖碰了碰刑真如,见对方好像没有多大反应的样子,于是在考虑着要不要踩上一脚确认一下死没死。 按说,这小子都已经是地仙小成的修为了,怎么滴也不可能被她一拳就打死了吧! 就在敖晴准备抬脚的时候,刑真如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睛猛然眨了两下,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回过神来,而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方才顺过气来。 刚才敖晴那一拳,他虽然必过了要害,却不明白怎么还是被对方砸在了气门上,一时间闭了气,直到再度感觉到危险才从短暂的迷失之中清醒过来。 敖晴讪讪地将已经抬起的脚收了回来,对着依旧躺在冰面上不住咳嗽的刑真如说了一句:“死不了吧?” 刑真如默了默,一时间没了语言。他一个用力坐起身来,火神殇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将侵袭入体的寒气排出,终于没有再咳了,只是依旧坐着,对敖晴点了点头。 敖晴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当即眉开眼笑,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既然死不了,那就赶紧把房费给交了吧!我的客栈可不许人白住的!” 刑真如刚顺好的气一时间又岔了,连忙咳嗽了几声,可偏偏在这冰原之上,一方面有一条凶险未知的冰螭,一方面他现如今还当真不是敖晴的对手,只能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锭百两的金珠递到敖晴面前。 敖晴伸手接下,掂了掂重量,道:“你这是打算先住个十天么?” 刑真如拱手作揖:“小子不知客栈之内有前辈设下的结界,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前辈见谅。” 敖晴瞬间便觉得无趣了起来。 她原本是想捉弄一下刑真如来着,毕竟这小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给她种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的感觉,尤其上次在长明轩的时候,刑真如为刑鹫求情认错,让她当时教训刑鹫的兴致瞬间没了。今天也是这样…… 太配合的人欺负起来就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了,真是没劲的很! 敖晴一手惦着金珠,另外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飞而起的刘海,撇嘴道:“那行吧!你就住在我这客栈里吧!看在潘慧的份儿上,你妹妹的房钱我就不收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住在我的客栈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我既然让你们住在一楼,你们便只能待在一楼,上面不许去。听见没?” 刑真如恭顺应了,俯身低眉之间完全没有一丝忤逆。 敖晴无趣地摆摆手,示意刑真如可以离开了,便再也不看对方一眼,转身消失在北极冰原之上。 待到敖晴离开之后,刑真如缓缓站直身,第一次确认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岁模样的女子绝对是天仙以上的修为,否则如何能够凭空消失不留一丝踪迹。要知道,当年神族可是在人间界设下了天地法则,未达天仙是绝对不可能使用空间术法,就连飞行也必须依靠法器。 如敖晴这般的仙法,显然已经突破了天仙,只是这个女子究竟是因何未有被天地法则送去仙界?难道说在人间界之中还有一部可以让修仙之人无视法则的功法不成?! ------------ 第351章 结界黑影(三) 若当真有这样一部功法,倒是能解释敖晴的修为问题。若是并无这样一套功法,那么法则的漏洞又在哪里? 似乎这一切还是必须从冰流集身上去找寻答案。 刑真如缓缓闭上眼,感受着风雪之中传来周围的气息,确定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他人,他才放心的往回走去。 广袤的冰原上,狂风夹带着冰雪肆虐地刮过,带起的不仅仅是飞扬的碎冰粉尘,还有透骨弑心的严寒。那不是冬日寒冷的北风,也不是深海无尽的压迫,而是漫无边际的空白,还有对一切未知的恐惧。 刑真如一路走回客栈,抬眼间便瞧见一袭绯衣站立在六楼一扇敞开的窗边,如今已临近黄昏,北极冰原上一片阴暗,潘慧的身影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竟是平添了一份庄严和清冷。 潘慧站在窗边从六楼俯瞰暴风雪中的冰原,终于明白这里为何被称为与望月海一样神秘危险的所在。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你从未见过的生灵,亦不知下一瞬你是否便会被卷入无边的风雪之中,更不知道是否还会随时陷入更多未知的危险境地。 人从来最害怕的便是未知,因为未知往往代表的便是不可掌控,而仅剩一次轮回的修仙之人,他们自然更希望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任何未知的危险都将是致命的存在。 这是他们最不希望接触的。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尤其是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可能,而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威胁之时,谁都会选择小心谨慎。 当然,这个世上总有意外,也总有一些人喜欢给自己找寻挑战。 就比如现在,在最开始潘慧发现的冰流集结界未知,有一个全身黝黑的人站在那里。 那个人全身皆包裹在一团黑气之中,让人看不清身形样貌,只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在黑雾白雪之中格外分明。 黑影在逐渐放黑的天色中慢慢匍匐下身来,一只手掌撑住冰面,有黑气从他掌心之中漫延而出,慢慢渗透入冰层之下,就好像是浓墨重彩之中渗透的山水画一般,将这一片冰面逐渐浸染成淡淡的墨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黑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动作,只有那绵延不断的黑气在证明他依旧在不停试探着冰流集结界的漏洞在何处。 黑气渗入得十分小心,至少从冰面上看来不过是一个半尺的圆圈,至于冰层底下接触到冰流集防御阵法的便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了。 时间默默流逝了半个时辰,天光已经接近收尾,这冰原上独特的透出微光的黑夜已经降临。 月明星稀之下,是苍白的冰面反衬出来的点点光亮,将那一团黑影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淡淡的更像是一片看不清晰的迷雾,而迷雾之下的身影竟隐约透出了几分,是如同眼眸一样深红的血色,如此的诡异和惊悚。 片刻之后,黑影慢慢爬起身来,周身黑气越发浓郁了几分,将方才不慎透露出来的血色再度深藏起来。冰面之下的黑气缓缓回到他身上,将原本暗淡了几分的迷雾变得黝黑一片。 就在黑气将要完全收尽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突然出现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伴随着惊天怒吼冲着黑影扑了过去。 黑影并未后退,而是抬起手来对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便是一掌袭取,掌风之中夹带着的滚滚黑气重重拍在了白色身影之上,将其震得倒飞开去。 “孽畜……”黑影的声音沙哑得极其刺耳,却还带着异样的兴奋,尤其在看到被他击飞的雪人兽身上出现了伤口之后,血色眼眸再度亮了起来。 雪人兽伤口上的黑气缓慢侵入其体内,换来它的咆哮声。它一爪直接狠狠抓向自己的伤口,好似想要将黑气从伤口上刨下来一般,即便是瞬间血肉模糊,它也完全不在意。 黑影依旧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继续将自己先前送入冰层下方的黑气收回,这可是他的生命本源,若是失去了这些黑气,他的本体便会暴露在人间界的天地法则之下,瞬间能被法则轰得灰飞烟灭,他自然不能将黑气随意遗落,必须完全收回。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他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危险出现在身后,他心中一冽,再也顾不得冰层之下的黑气,一个俯冲便已经置身于十丈之外,而方才他所站立的位置已经龟裂得支离破碎,在一片支离破碎之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迎风而立,白色劲装的衣摆在风雪之中猎猎飞扬。 敖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而且还是试图探知冰流集的防御结界。 这个结界是当年她被送下人间界时,那个送她下凡之人设下的,目的便是为了保护彼时尚且弱小的她不会受到冰原凶兽的袭击。 在她昔年并未恢复成仙身之时,这个结界之内便是她的栖身之所,保护她平安长大,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冰流集的防御结界,更是她安身立命的所在,怎么可能允许任何人破坏! 敖晴盛怒之中下手毫无顾忌,完全不去在意是否会引发天地法则将她送回仙界去。一个硕大的冰球在她双手掌心中逐渐成型,冰球之外还有一道道有如刀割一般的冰雪之力浮于表面。敖晴双眼微微眯起,冰球直接脱手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对着黑影疾飞而去,那架势竟似仿若有千钧的重量。 黑影不敢硬接,只能将黑气凝结于右手指尖,试图以一点的尖锐来破开这个硕大的冰球。 黑气落在冰球表面的一瞬间便被四周急旋的冰刃切碎,而冰球却在此时应声而开,原本看起来一尺见圆的冰球顷刻间变成了漫天的飞霜冰刃,在疾风的加持之下有如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一般对着黑影绞杀过去。 而敖晴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冰原上,黑影甚至连她何时消失的都未曾发觉,更是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不远处倒地的雪人兽已经将伤口的黑气彻底刨除干净,它随手抓起一蓬冰渣撒落在伤口上,任由鲜血在瞬间将冰渣染透,却浑然不在意,只是继续抓了两把碎冰敷了上去。 ------------ 第352章 有所怀疑(一) 就在冰刃对着黑影席卷而去之时,雪人兽霍然起身,咆哮一声,紧随着冰刃的方向对着黑影飞扑过去。 作为人间界最强大的凶兽之一,雪人兽的成名并不仅仅是因为它强健的体魄和惊人的力量,更重要的便是它不死不休的顽强斗志,任何一个被雪人兽缠上的人都要做好同归于尽的觉悟,除非你可以将它击毙。 而显然,黑影此刻却绝对没有这样的胜算。 迎面而来的是密集的冰刃漩涡,漩涡之后便是凶猛的雪人兽,最主要的也是最让他无法放松心神的便是突然凭空消失不见的敖晴。 能让一只成年雪人兽听从她的吩咐,敖晴绝对不是一个简单角色,毕竟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雪人兽愿意屈从与他人。 黑影在不停移动着身形,试图摆脱冰刃的攻击范围,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却是那条传说中镇守在冰原上的冰螭。 凭空出现在他身后,凌厉的一爪直接穿透浓厚的黑气重重落在了他本体上,鲜血随着这一爪在冰面上撒开了朵朵耀眼的血花。 黑影惊叫一声,竟然并非人类的声音,尖锐刺耳得仿若鬼怪一般,只一瞬便消失在了冰螭面前,只留下来不及散尽的黑气。 而与此同时,在冰原客栈之内,盘膝而坐的刑真如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眉心之间有死死黑气忽隐忽现,在他周身,火光与黑气缠绕不休,似乎在相互争夺着什么。 刑真如定住心神,冷哼一声,道:“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否则别怪我直接把你吞噬了。连一个简单的结界入口都找寻不到,还敢号称自己是魔界至尊,简直就是废物!” 话音刚落,他周身黑气更甚,不过片刻便又被火光压制了下去。在一片透明的火光之中,刑真如面如金色,仿佛受了极重的内伤。 冰原上,冰螭回转着落地,化作人形,秀眉已然深深蹙起。 她现在并不在意那个黑影是否隐匿在四周,也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否暴露,她在惊诧的是…… 就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就在她一爪挥下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层层黑气之下有的是一个浑身血色的人形。 敖晴非常肯定残留下来的这些黑气绝对就是魔气,而魔气缠身,再加上血色形体,还有那近似鬼怪的尖叫声,让她心头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 血魔!这分明就是她传承记忆之中的血魔! 可是,她分明记得血魔早在当年的神魔之战时便已经被真神含烟毁灭原身封印了起来,如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人间界?!难道说,当年的封印已经失效了么? 如此重要的事情,敖晴丝毫不敢怠慢,连忙回到冰层下面的不了解,点上三柱清香,将这个消息传送给了那个让她继续留下来的人。这些香便也是那个人给她,方便她汇报工作用的。 敖晴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那个人的回应,只好重新回到冰面上,开始顺着残留的黑气找寻线索。 虽说那个黑影当初的确是凭空消失,可凭着她龙族特有的天赋,只要接触过这个气息,她便绝对不会忘记,并且一定能够在第二次遇见的时候辨识出来。 敖晴闭上眼,将神识缓慢放大。她如今已是天仙,要探查整个北极冰原也只不过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一炷香过后,敖晴骤然睁眼,眼眸之中竟是冷意。 她原本就想着北极冰原上相安无事了这么久,如何会突然出现类似于血魔的存在,那唯一的可能就是近几日陆陆续续前来的外人,幸而她早些年很有先见之明的建了一座客栈,前来等待冰流集开集的人均是住在客栈之内,这样不仅能够保护那些修为不高的修仙者不受凶兽袭击,也能方便她统一管理。 就比如现在,她首先查探的便是客栈,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丝丝魔气。 敖晴眼眉一凝,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原先一直安静坐在敖晴身旁疗伤的雪人兽动了动身子,缓慢朝着自己平日歇息的山洞走去。 相对来说,它还是蛮愤怒的。一天之内连续受伤两次,还皆是伤在同一个魔气之上,这让他身为凶兽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它爬入洞穴之中,倒头就睡。 雪人兽与其他的凶兽不同的便是,它的修炼全部都是在睡梦之中,因此任何将它从睡梦之中吵醒的人都要为它的起床气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么些年来,唯一让它没有生气的只有二十四年前那个在它山洞之外啼哭的婴孩。 那个孩子激起了它难得的保护欲,也让它因此成为了雪人兽群的公敌。它离开兽群独自生存,用雪人兽的方式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并且为了这个孩子同一个强大的人类进行的争抢。虽说最后的结果是它输了,但是那个人类对它的孩子很好,并且将它的孩子培养得逐渐强大了起来,还允许他们父女俩随意见面,它也就安心了不少。 雪人兽刚睡下没多久,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山洞之外。 楚星陨走进山洞内,察看了一下雪人兽的伤势,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她抬手在雪人兽附近布下一套光影结界,并再三确认没有任何漏洞,方才转身离开,却是朝着冰原客栈的方向走去。 方才她接到了敖晴的传讯,说是有人试图突破冰流集的防御阵法,被其和雪人兽拦了下来,并且敖晴还找寻到了那个气息出现在冰原客栈。敖晴叫她一并前去,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极光宗的结界外也出现了陌生人踪迹,只不过那个人并没有靠得太近,好像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他们先前还以为是有什么修仙者掉了法器之类的,所以在附近查找。毕竟极光宗以光影结界成名天下,多年来还从未有人可以看出光影结界的破绽,更别说宗门周围这个由祖师爷亲手布下的结界——这可是祖师爷应劫飞升之前重新加持过的,若非天仙修为绝对不可能勘破。 楚星陨眸色深沉,结合敖晴传来的消息,她终于是抓住了一点头绪。 如今想来,那个在极光宗附近鬼鬼祟祟的身影应该是在找寻光影结界的破绽,也就是说,至少有人已经知道了极光宗的大概位置,并且想要多极光宗不利。 ------------ 第353章 有所怀疑(二) 楚星陨脚下飞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行进了起码五丈远,却是比全力奔跑下的修仙者还是快上不少。 在北极冰原上,其实是一套能让你行走飞快的法门,并不是任何术法,而是顺着风和冰层的方向借力加快自己的速度。这一套法门原本是冰原凶兽才会,而她则是因为有一名雪人兽老爹方才有幸学会,在没有遇见师父的最初,她便是靠着这套法门在冰原上躲避了一次又一次的凶险。 对楚星陨来说,这个世上有两个东西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否则她即便是舍去性命都必定要让别人付出代价——一个是将她抚养长大的雪人兽老爹,一个是收她入门给了她自保能力的师父,因此不论是雪人兽还是极光宗遭遇了威胁和凶险,她都必将倾尽全力,不死不休。 而如今,却有人一次触怒了她的两个逆鳞,看来她是想安生过日子都不能了。 不多时,楚星陨便达到了冰原客栈。她未做任何停留便走了进去,因为她察觉到敖晴的气息便在客栈之内。 甫走入客栈,楚星陨便瞧见敖晴站在一楼最偏僻的两间房前怒视着刑真如,她心头微动,随即走了上去。 若说她早先对刑真如感观不好只是因为这个男人误伤了她老爹,那么现在瞧见敖晴的目光,她完全有理由怀疑敖晴前来找寻的气息便是属于刑真如的,毕竟作为一条对周遭任何变化都甚是敏感的冰螭,敖晴对气息的敏锐程度绝非普通人可以比拟。被敖晴怀疑上的人,基本不会有错。 刑真如一直气定神闲地与敖晴对峙,不管敖晴如何质疑,他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与敖晴道别之后便回了客栈,并且一直呆在房间内没有外出,至于敖晴提出的有谁可以证明,刑真如只能表示他回来之后并没有与任何打招呼,即便是他妹妹也没有接触过,并无他人可以为其证明。 于是两个人便一直杵在刑真如的房间门口大眼瞪小眼,而这段时间内,刑巧茵一直没有出门,似乎并未听到屋外的声音,亦或是完全不在乎自己兄长的安慰。 对于这一点,敖晴完全不在意,毕竟她并没有从刑巧茵房间内感受到其他气息,更没有那个所谓的魔气。 而刑真如却也好似对妹妹的举动一点不在乎,刑巧茵没有出来帮他,他也没有主动去找妹妹,就好像隔壁房内住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似乎这个跟着他一并来到冰原的女子其实并不是他的妹妹一样。 楚星陨进来的时候,敖晴与刑真如二人便已经保持着对峙的状态起码有一刻钟了,如今见到她到来,这两人并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似乎多来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楚星陨双眼一眯,走到敖晴身旁,冷眼瞧着刑真如,想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惜…… 很显然这个男人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最起码是一个惯于隐藏自己的人,楚星陨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什么,但心中却越发肯刑真如有问题,只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双眼并非清澈无暇,而是异常深邃,深邃得好似将所有情绪所有算计都掩藏在了眼眸最深处,让人无从捕捉、无法探寻。 就在三人对峙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并不是刻意放缓的那种,而是这脚步声的主人似乎是一个习惯了轻声走路的人,即便是每一步都落得很稳,但声音却并不重。 敖晴抬起头来,见到那个出现在三人视线中的身影,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从声音传来的一刹那,敖晴便已经听出了是谁的脚步声,确切的说,她是从潘慧出门的那一刻便已经听到了潘慧的脚步声,只不过她并不清楚潘慧为何会来插手这件事情。 潘慧站在楼梯上,随意瞟了一眼刑真如,对敖晴说道:“我有事找你和小楚,到我房间来。” 敖晴与楚星陨对视一眼,点点头,直接将刑真如晾在原地,二人跟着潘慧一并走上楼去。 刑真如一直古波不惊的双眼在三人身影消失在他视线之中时终于眯了起来,眼眸深处暗潮汹涌,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之有丝毫的外泄。 虽说从前从杜子昂口中经常听到潘慧的事情,但如今接触得越多,他却越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女子。有时好像真如杜子昂所说的一般纯净美好,而更多的时候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尤其是当她那双眼眸望向他时,他总会有种快要被潘慧看穿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不止一次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暴虐。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对于这个女人,他是否还要将其绑在身边,是否还要用真情去感化她,是否还要去利用她的感情。 他终究还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太过聪明,尤其还是一个他已经快要分不清究竟是利用多一些还是感情多一些的女人。可是,如果潘慧从一开始便轻易被他握在手中,是否他就不会对她产生越来越浓的兴趣,是否也就不会在要不要放手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 刑真如眸色越发深邃了几许。 看来,他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如何对待潘慧了。 他想要去爱惜这个女人,仅仅是建立在这个女人也会爱上他的前提下,如果由始至终潘慧都不会接受他更不会爱上他,那么他还有必要再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在这个女人身上么?既然从一开始他的打算便只是利用潘慧去牵制杜子昂,既然如今明显没有办法在感情上俘虏潘慧,那么…… 有些时候,使用强硬的手段所达到的效果其实也是一样的,结果不会有多差,只不过是能否皆大欢喜的问题。 刑真如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女人……还真的是鸡肋啊…… 他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隔壁的房门,而后转身走入了自己房中。 他素来只喜欢听话的棋子,如果有些人不怎么听话,那么他并不介意让那个人再受一点教训,尤其是有的人好像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说……他最近对某些人太宽容了,以至于让她误会了他其实很好说话?! ------------ 第354章 有所怀疑(三) 就在刑真如关上的一瞬,客栈的六楼,三个人头探出在走廊外侧,好似在观察刑真如是否真的回房去了。 其实她们三个上楼之后并没有进屋,而是假装将房门关上了而已,反正有敖晴在,这客栈之内所有的结界都是敖晴利用自己的龙气设下的,想要伪装出一个与结界完全相同的气息对敖晴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 三人见刑真如的确进屋去了,而另外一间房依旧毫无动静,眉头也不禁微微锁起。 她们考虑再三,终于是决定让楚星陨设下光影结界隐匿三人的身形和谈话的声音,以便继续在楼上观察下面的情况,至于刑真如兄妹二人是否会从窗户偷偷逃出去这一点,敖晴根本不担心。 整个客栈都覆盖在她的龙气之下,如今她身在客栈中,但凡有一点动静,她便绝对可以查探到,绝对没有人可以在她的探知下瞧瞧溜出客栈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待光影结界设好了,潘慧方才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敖晴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楚星陨也将极光宗附近有行踪诡异之人这件事说了出来,潘慧瞬间拧紧了双眉。 她从回到客栈之后便一直站在窗前没有动过,因此刑真如回来的时间她记得很清楚,而且她原本对刑真如接近她的目的便有所怀疑,故而对这个男人的气息格外注意了几分,至少在敖晴来之前,刑真如都没有再出去过,如果不是在楼上瞧见楚星陨也过来了,她甚至以为敖晴只是来找刑真如收取房费的。直到看到楚星陨出现,她才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赶紧下楼去将二人请了上来。 相对来说,这一对闺蜜的性子都太过直来直去了,有什么事情绝对便当面问出来,并不会有什么探试之类的行为,尤其是敖晴,即便是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只要是让其怀疑上了,敖晴就一定会去问个清楚明白,就算对方矢口否认,她也会对峙到底。 潘慧自认自己的性子并不够婉转,但是她终归还是更懂得趋利避害一些,这个时候,既然什么都注定问不出来,那么还不如不动声色让对方露出马脚的好。 潘慧将自己这一个多时辰来的所见告诉敖晴和楚星陨,并且询问了一下关于极光宗附近那个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和离开的时间。 楚星陨说了之后,潘慧算了算,好像的确与刑真如回来的时间对上了,但是因着她先前随着敖晴和楚星陨一并前去察看了一下雪人兽的情况,因而她并不清楚刑真如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客栈,唯一知道的人应该只有刑巧茵,但是……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潘慧总觉得这对兄妹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至少不是正常兄妹间该有的那种关系,既不是兄友妹恭,也不是相互扶持,瞧着倒更像是彼此算计利用一般。这种关系下,潘慧不认为刑巧茵的话能有多高的可信度,至少,这个女子给她的感觉并不好,甚至于让她无法分辨从刑巧茵口中说出来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 听了潘慧的分析,三人随即陷入了沉默。 在等待了约摸一个时辰后,确定楼下没有任何动静,敖晴和楚星陨终于决定先离开客栈,等以后再说。 潘慧将两人送走之后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将沐瑎放了出来,吩咐它时刻注意着一楼刑真如兄妹二人的动静,然后上床盘膝进入了修炼。 北极冰原上虽说环境恶劣,灵气却十分适合修炼,不是那种厚实的浓郁,而是绝对的纯净,没有掺杂着尘世间的浑浊,竟是比长明轩内的灵气还要充裕几分。 潘慧如此修炼了一晚,睁开眼时只觉神清气爽,昨日为抵御冰原上严寒所消耗掉的真气完全恢复,而这个时候沐瑎也告诉她,刑真如兄妹二人一整夜都没有离开过客栈。 待她稍稍收拾了,下楼准备离开客栈出去走走的时候,刑真如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带着柔和的笑容对她打着招呼:“潘姑娘早安,昨夜休息得可好。” “不错。”潘慧点头,并没有因为昨日敖晴与楚星陨的话而对刑真如表现出半点不同。 有的时候,在发生了一些事情之后,你对一个人的态度没有任何转变,对那个人来说这就是一种转变,至少现在刑真如显然是误会了潘慧的态度,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几分。 潘慧并不打算和刑真如拉近关系,毕竟,在敖晴怀疑刑真如的情况下,她若是贸然示好,反倒会让对方有所怀疑,她继续保持着距离,只是在向对方表明一种态度:她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论是谁对谁错,与她而言都没有任何关系。 因此,在对刑真如点过头之后,潘慧便继续自己先前的打算,径直离开了客栈。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刑真如也同先前一样继续跟在了她身旁。 潘慧淡淡瞥了刑真如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朝着雪人兽休息的山洞走去。 昨夜听敖晴话中提到,雪人兽又受了伤,而且这一次比先前那次还要离开,若非雪人兽及时将伤口上感染的魔气清除,只怕其已经被魔气侵蚀变成了一个傀儡。 对于敖晴所怀疑的那个血魔,潘慧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仿佛这个名字她应该在哪里听说过,而并非如敖晴所说那般仅仅因为这是魔界至尊的唯一称号。她却是觉得,冥冥之中,自己应该曾经与血魔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才对,不然为何乍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中便会莫名涌出愤怒和杀意。 但是敖晴的话又让她心生疑惑。 若说血魔在当年的神魔之战时已经陨落被封印,如今又怎会突然出现在人间界,况且按照敖晴的说法,这个血魔看起来并不像是初出封印的虚弱模样,至少在接了敖晴化作冰螭的全力一爪之后还能逃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实力绝对可以在人间界横行无阻。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血魔?如果是真的,又是被谁放出来的?当年的封印难道已经被毁?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人间界的一场腥风血雨,不正是吻合了敖晴昨晚所说天机崖先生泰鸩的那个批卦么! ------------ 第355章 戒备与算计(一) 天下大乱! 潘慧心中的不安越发浓了。 天机崖的卜算之术天下皆知,但凡是先生批算出来的卦象便绝对不会有任何偏差,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上千年来,落雁岭天机崖的先生皆为瞎子。 一个在学透了所有卜算之法后自废双目的瞎子。 修仙之人即便是修为再高,只要没有应天劫飞升,那也只是尚未成仙的凡人,人仙与地仙在普通人眼中看来已经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与真正的天仙想必,他们都不过是半仙。既然是半仙,那便不是真仙。 不是真仙,就一定会有寿元耗尽的一日,谁也不能例外。 而天机崖历代先生则更是命短。 他们窥探天机太多,寿元早已为能力所夺。他们每卜算一次天命,便要减短十年的寿命,因此,历代先生在修炼上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这样才能保证他们在学透所有卜算之法前便已经练就地仙之境。而这两百年的寿元却其实只能够让他们再活上不到二十年。 这样一个看似无解的命格,在天机崖第十位先生手中终于得到了缓解。这位先生不顾先祖遗训为自己算上了一卦,卦象上显示出他还有十八年的寿元,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不甘。 虽说早就知道这是命定的结局,可是亲自看到总归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因此他便想着是否那些为他人化解厄运的方法也能用在自己身上,既然天命是通过他的眼昭示天下,那么是否他自废双目便能避开这些天命的惩罚。 不得不说,人的求生意志终究是十分强烈的,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甘愿就这样不做任何挣扎的死去,于是这位先生竟是真的将自己双眼废去,并将从前的卜算之法进行了改良,让一个眼瞎之人依旧可以卜卦批命。 他的举措在当时震惊了整个天机崖,而结果却更让人惊撼。 谁也没有想到,他真的将命格改写了,活到了七十古稀,虽说最后依旧逃不开身死的宿命,可是这延绵出来的寿元不正是他用一双眼换来的么?! 而或许是上天垂怜,他在失去双目之后得到的不仅仅是寿命的延长,就连卜算之术也更为精湛,从此再无任何纰漏。 可是,令人大惑不解的是,这位先生在归墟之前却是留下了遗言,让后人自己选择是要正视整个人生,还是在黑暗中度过那些偷来的岁月。 一开始,他的弟子大惑不解,直到接任他的那位先生也如他一般选择了自废双目,他们才终于明白了他的遗言究竟是为何…… 在漫长的黑暗之中等待这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这的确是偷来的岁月,而且还是活得心惊胆战,没有一丝乐趣。 但,从那以后,继任的每一位天机崖先生都会选择这份偷来的岁月,用他们延长的寿命来换取天机崖的天才弟子可以少逝去几人。他们活得越长久便代表着在同样的时间内死去的先生越少,既然可以用自己的残缺换取别人的性命,何乐而不为之! 潘慧记得当初在藏经阁内看到这个故事时,她突然觉得修仙之人也许真的不如这些人。 修仙之人修的是仙,看起来好似在光大门派,可实际上却自己在为自己求得长生。 一个人不畏艰难险阻、逆天而行,是为勇气,可一个人选择为天下苍生自损寿元泄露天机,是为大义。 不论最先使用自残身躯的方式延绵寿元的先生究竟是处于自私还是怯懦,但他的方法到底是延续了天机崖的生机,让天机崖得以延续至今,未曾人才凋零。 长明轩藏百~万#^^小!说内所记载的门派辛秘只是单纯的叙述,并没有任何的评价和论断。 潘慧轻叹一口气,有一种功过自有后人说的感觉。 她突然有点想知道,自己这般碌碌无为的一生,留给后人的又会是怎样的形象呢? 她这边犹自想着事情,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而刑真如竟然也罕见的没有打扰她,安静陪在她身旁,不知道是另有思量还是仅仅不想自讨没趣。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那处山洞。 如今天色大亮,山洞外不远处的冰面上,打斗痕迹早已被冰雪掩盖,但是那若有似无的魔气依旧有所残留,在两人到来的瞬间好似有了轻微波动。 潘慧双眼微眯,随即恢复正常。 魔气的波动是否意味着她身边的这个人的确与这些魔气有关联,否则又怎么可能在这一瞬突然出现了动静。只不过这魔气也只波动了那么一下便再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方才那一刹那只不过是风吹过冰原带出的涟漪。 潘慧不动神色地看了刑真如一眼,道:“我要进去看看雪人兽的伤势,你昨天伤了它,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或者……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不必管我,反正以你如今的修为,只要不是遇上冰螭,这个冰原上应该没有能够伤得到你的凶兽。不过,有两个地方千万别去,那是极光宗与冰流集的范围,任何外人不得随意靠近。” 她将两个方位低声告诉了刑真如,而后继续淡然说道:“虽说你让很多人都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这并不代表一旦你触怒了这两个门派,我就一定会收到牵连,或者……你觉得让别人误以为你是我的朋友,他们便会放过你。你先告诉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懒得去对所有人解释并不代表我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请你不要给我增添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刑真如脸上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潘慧的话有任何的尴尬或者不快。 潘慧自认自己该说的也说了,该点明的也已经说清楚了,至于对方有没有听进耳、记在心里去便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 人心永远不是轻易琢磨的,尤其是别人的心。是真是假,是虚是实,若是能让你轻易看透,那只能说明那个人对你没有任何防备。 而很显然,她和刑真如都是相互防备得很深的人。她一直在戒备着这个男人,而同样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她所能看到的从来都只是这个男人想让她看到的,仅此而已。 ------------ 第356章 戒备与算计(二) 刑真如在潘慧进入山洞没多久便离开了,一直到他离开,昨夜残留在冰原上的魔气都没有再有任何动静,就仿佛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器物一般,只能永远停留在那里。 潘慧并没有去在意刑真如离开的方向,她知道,现在整个北极冰原上肯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刑真如的一举一动,只要这个男人有任何一点不寻常的举措,敖晴和楚星陨必定会出手,绝不留情。 终究,潘慧还是没有办法信任这个男人,即便他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即便他一直在保护她帮助她,即便他一直强势地想要把感情强加在她身上,但她还是无法去适应这个男人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亦或许是因为,刑真如眼中那么强烈的占有欲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绝对不是单纯的喜欢,其中参杂了太多她无法看懂的东西,而就是这些东西才让她坚定地相信着自己的直觉。 她的直觉告诉她,一旦她接受了刑真如,她就将被这个男人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与纷争之中,不死不休! 山洞之中,除了依旧在沉睡的雪人兽,还有两个熟人——池樆和芍药。 或许是早就感受到外面除了潘慧还有其他人,小丫头见到潘慧的时候虽说很欣喜,却也没有开心地欢呼起来,只是乐颠颠地跑到潘慧身边,伸手挽住对方的手臂,一副十分亲昵的模样。 潘慧微笑着揉了揉池樆的小脑袋,将目光投在了芍药身上。 这只白虎此时已经是少年模样,呼吸平稳和缓,显然内伤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脸色依旧带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瞧见潘慧进来,他只是略微抬起头来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在池樆奔到潘慧身边去时,他的眼角跳动了几下。 接触到潘慧投来的目光,芍药脸色明显有了一刹那的别扭,而后僵硬得对着潘慧点点头,还不忘剐了池樆一眼。 小丫头则是对着芍药做出一个鬼脸,完全没有将对方凶恶的眼神放在心上。反正芍药从来也只是喜欢吓唬吓唬她,再说了,现在潘姐姐在身边,她才不相信芍药可以欺负得了她呢! 待到刑真如的气息彻底消失,池樆方才吐出一口气,拍着小胸脯夸张道:“呼……坏人终于走了!” “坏人?”潘慧诧异,不明白池樆这句话的来意。 芍药在一旁给出了解释:“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的感觉我只在那条冰螭身上感受到过。他的危险虽说不及冰螭,但其中却有着十分邪恶的力量,更接近于……魔!” 少年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明显停顿了片刻。他其实也不能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毕竟魔门之中还是存在魔修的,这些人修的不是仙,而是魔,应得自然也不是九天雷劫,而是蚀骨灼心的血劫。 只有舍弃掉本心、舍弃掉人性的人才能真正入魔,因此魔修在整个人间界其实都是另类的存在,只不过魔门之中修行法门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因此也从来没有对魔修赶尽杀绝,只要他们不对其他门派的弟子出手,大家之间便也相安无事。 在人间界中,只有那个一直以正义自诩,一直所谓的除魔卫道视作己任的帝极宫才会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杀着魔修,并且总是故意“误杀”魔门其他门派的弟子。 就比如,月前挑衅敖晴并被其卸掉右臂的那群帝极宫弟子。 当池樆兴高采烈地将这件事情说给潘慧听的时候,潘慧眼皮随即跳了两下,总觉得按照帝极宫一贯的嚣张霸道,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 芍药在一旁听了半晌,终于闷声道:“你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地比麻雀还要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只鸟,谁会想到你其实是一棵树!” 潘慧莞尔一笑,突然难以想象敖晴与芍药相处时的样子。本来敖晴便喜欢没事欺负一下池樆,如今又多了一个嘴硬加护短的芍药,看来最近冰流集应该十分热闹才对。 池樆扁扁嘴,对着少年抽抽小鼻子,继续抱着潘慧的胳膊说道:“潘姐姐,你能不能和敖晴说说,让她放池樆和芍药回家去啊。池樆不喜欢待在这里,这里好冷呢!而且敖晴总说是要把池樆埋起来冰冻了吃……” 小丫头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经是一脸怯怯地看着潘慧,将哭不哭的模样,好似真的很害怕敖晴把她埋到冰层底下去。 要知道,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她还不想被冰冻起来呀! 而且冰冻起来后,她便回不去万生岛了,再也见不到师父师姐她们了,再也不能和芍药到处去玩耍了,想想就觉得好可怕! 潘慧愣了片刻之后随即失声笑了起来。她倒是没有想到敖晴竟然会这样吓唬池樆,可偏偏这小丫头十分单纯,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尤其是敖晴本来就喜欢欺负她,更是让她对于敖晴的这番吓唬深信不疑。 芍药在一旁头痛地蹙起双眉,显然是对池樆的脑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当初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同意一直保护这个脑子里面缺根弦儿的丫头,实在是没事给自己找苦差。 不过…… 少年双眼随即危险的眯起。 虽说他知道敖晴对池樆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没事喜欢小戏弄一下。但是!谁告诉那条该死的冰螭,池樆是可以随便欺负的!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谁都没有资格欺负这个呆头呆脑的小笨蛋! 哼哼!待他伤好了之后,他绝对要第一时间将池樆带回万生岛去! 真是的!明明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人还偏偏一天到晚就喜欢往外跑,累得他只能跟一个随从一般跟在她身后。 以前还好,虽说只是喜欢出去玩,好歹还算是听他的话,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绝对不敢反抗。可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喜欢和他唱反调了,尤其是六年前独自离岛回来后,开始喜欢对着他龇牙咧嘴扮鬼脸,他至少稍微板起脸来,她便开始眨巴着眼睛要哭,分明知道他最看不得她哭,每次就喜欢用这一招吓唬他。 ------------ 第357章 戒备与算计(三) 芍药一直觉得肯定是那次离岛之后遇到了一些人将池樆教坏了,不然原本那么听话乖巧的丫头怎么也敢和他耍小心眼了。 直到他遇见敖晴的时候方才恍然,原来池樆就是被这条冰螭带坏的!他瞧见池樆与敖晴斗嘴的模样,实在是……亲密得让他没法不生气!简直是……若非敖晴的确是母的,他都要怀疑这两人之间是否还有别的感情。 也还好敖晴是母的,不过这也不能让芍药安心接受这条实力强横的冰螭。 自古以来龙虎本就一直争斗不休,如今虽说敖晴并未成为真龙,而他也只是一只白虎,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与敖晴之间产生浓浓的战意。 让芍药沮丧的是,敖晴似乎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确切的说根本就没有将他如此的实力放在眼里,这条冰螭至始至终都只是在挑衅池樆而已,将芍药抓回冰流集这件事情也不过是抓池樆的同时顺带的而已。 如此当他身心受到极大创伤的事情,他当然是不可能拿出来告诉任何人,这也使得他到了北极冰原之后,即便是雪人兽对待他和池樆十分友善,敖晴给了他不少冰魄,并且还协助他疗伤,他也完全不给敖晴任何好脸色。 当然芍药所不知道的是,敖晴完全就没有在意过他的情绪,给他冰魄也好,帮他疗伤也罢,不过是想让他早点好起来然后滚蛋!因为敖晴知道,如果芍药的伤没有好,池樆是绝不放心让芍药一个人离开冰原的,那么要将芍药赶走的唯一办法就只是快点让这个少年好起来,然后她便可以把这只小白虎丢出北极冰原,然后让池樆安心留在这边结梨子给她吃……咳咳,是陪她玩。 这边池樆完全没有注意到芍药在闹别扭,她依旧缠着潘慧撒娇:“潘姐姐,你带池樆和芍药走好不好?池樆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潘慧柔声笑道:“池樆乖。小晴只是担心你和芍药被坏人抓了去,才把你们带回冰流集的,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没有人可以在这里伤害你们。再说,潘姐姐现在还要在这里有点事情,等事情完结之后,若是你还想离开,潘姐姐便带你一起走,可好?” 池樆抽搐了一下小鼻子,很是委屈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潘慧的话。虽然她也很清楚敖晴将她带来是出自一番好意,但是想到敖晴动不动催促她结梨子这件事情就觉得不开心。她明明还没有长大嘛!哪里来的梨子嘛!真是讨厌! 芍药在旁边一脸嫌弃地瞅着池樆,没有说话。对于这个小笨蛋,他嫌弃归嫌弃,但总是会依着她的要求,既然池樆不想呆在冰流集,那么等他伤势彻底痊愈之后他便带她走好了。如果到时候敖晴再敢阻拦,他就传讯回万生岛去,他还就不信了,岛主亲自出面还会奈何不了敖晴?! 作为一个为战而生的白虎,芍药即便是看不出别人修为如何,却能凭直接判断出那个人的强弱。虽然他十分不愿意承认敖晴的确很强,但是与岛主比起来,那相差的绝对不止一点半点,因此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去探究岛主的身份秘密,不出意外地毫无所获,并且还被岛主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 潘慧这边算是将池樆安抚下来了,又查看了一下雪人兽的情况,见其身旁有光影结界守护着,便也定下心来,准备回客栈去修炼。 局,已经布下了,饵,已经丢出去了,如今便只需要安心等待鱼儿上钩了。或许,能钓到大鱼,或许,会是一无所获。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她先前告诉刑真如的那两个方位的确与冰流集与极光宗有关,不过却是与两个门派的入口没有任何关系。那是她与敖晴和楚星陨合计之后挑选出来的位置,平时本就很少有生灵去那边,不仅仅是因为那里已经进入了两个门派的势力范围,更主要的是,那两个位置其实是北极冰原最危险的地带——冰川峡谷的两个入口。 所有听闻过冰川峡谷之名的修仙者是绝对不会前去那里冒险,那里有冰原上最反复无常的气候,有不知是何人留下的强大罡气,还有……无尽的黑暗。 北极冰原上唯一的永夜便存在与那个凶险莫测的冰川峡谷之中。 据说整个人间界有几处神临遗迹,断牙山脉与寒水山脉之间的大峡谷便是其中之一,而北极冰原上的这个永夜冰川峡谷好像也是一处,只不过因为冰原环境恶劣,在神魔之战之前并没有留下多少人类的足迹,也没有多少可供考察的文献,自然对于这处峡谷就是何时形成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清楚的是,所有冒险进入峡谷之中的人,最后都没有出来过。这是比断牙、寒水之间的那道峡谷还是吃人的地方,至少,那道峡谷只吃人仙之下的人,而冰川峡谷却是吞噬了无数强者,其中就包括了几名一步天仙的高手。 连续陨落那么多的高手,便再也没有人胆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从此冰川峡谷便成了真正的死亡之地,但凡前来北极冰原的人都会绕开那里,因为那里别说是进去了,即便只是靠近都能感觉到让人窒息的死亡之气,那是直接侵蚀如灵魂深处的气息,会让你整个魂魄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敖晴和楚星陨算计之后觉得将方位选在冰川峡谷的入口最为合适。谁都知道哪里危险,那么冰流集与极光宗将入口藏在危险之地的入口,恰恰就成为了两派最好的天然屏障,如此解释正好应了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人若是在知道了自己想要探查的地方十分凶险,而且是一个必死之地,他还愿意冒着危险前去,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确别有所图,并且他图谋之事绝对不简单! 有的时候,图谋和算计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尤其是这件事情之中还牵扯上了血魔。而让潘慧同意这个算计的最主要原因便是敖晴所提到的血魔。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在哪里接触过血魔,但是她又半点也想不起来了。越是迷茫的东西便越会让人想去找寻真相。而她现在便是要去找寻这个真相,不仅仅为了敖晴和楚星陨,也为了她记忆深处那团模糊不清的秘密。 ------------ 第358章 魔还是人(一)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去了,直到冰流集正式开集的那一日潘慧她们都没有发现刑真如任何破绽。 这个男人整日都跟在潘慧身旁,不管潘慧愿不愿意,他都一直是微笑面对。 池樆和芍药这段时日也时常去找潘慧,当然是池樆要去,而芍药不放心这个小丫头便只能陪着一同。 芍药那个生人勿近的性子在面对刑真如时发挥得淋漓尽致,但让潘慧好奇的是,小丫头十分难得地对人表现出了疏离,而且还是一个对她看起来十分友善的人。 潘慧曾私下里询问了一次,池樆一脸别扭地告诉潘慧,刑真如身上有她不喜欢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就是不想和这个男人接近。 不喜欢的味道?!潘慧默然。 池樆说这话的时候,芍药难得的没有嫌弃她,而是在一旁点头道:“那个男人身上有魔气,和我上次在祭坛遇上的那个人很像。” 潘慧眉心一跳,那个满是白骨和瘴气的祭坛再次浮现在眼前,一切就仿若昨日发生,依旧清晰。 她曾经怀疑过刑真如与敖晴和楚星陨所说的那个鬼祟人影有关系,但是却没有想过竟然会和当初那个泯灭人性的祭坛有关联。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她对那些森森白骨记忆犹新。那些都是幼童的骸骨啊!看大小竟是没有一个超过十岁,那该是多么丧尽天良的人才会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能确定就是他么?”潘慧问道,语气之中已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 芍药摇头:“不能确定,只是很像。我在祭坛遇见的那个人,准确的说来,并不是个人。他周身包裹在浓重的魔气之中,只有一双眼睛透露出血光的猩红,即便是在一片瘴气之中依旧醒目。我在那个人身上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个味道,即便是相距十丈,在无风的情况下都异常刺鼻。” 潘慧眉心一跳,随即想到了敖晴所说的那个黑影,同样的周身魔气,同样的猩红血光,莫非是同一人?! 芍药好似想到什么般又补充道:“我上次在雪人兽洞穴之外有闻到相同的血腥味,不过比在祭坛只是要淡上许多,若非我天生对气息敏锐,可能都要忽略掉了。” “可是因为隔夜的关系?”潘慧记得头一晚那个黑影被敖晴击伤了,按说应该不会淡得让人难以察觉才对。 芍药摇头:“不可能。除非是他自己未能将气息全部消除掩盖,或者他很长时间没有吸食人血了。” “吸食人血!”池樆惊得睁大双眼,小身板不自觉地往潘慧身旁凑近了一些,拽着潘慧衣袖的小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小丫头这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血腥的事情。当初见到那个祭坛的时候,她便已经受惊不小,只不过那些怨灵全部被潘慧的长明灯净化引入往生,因此才没有那么害怕。现在听到芍药提起祭坛上遇到的那个坏人竟然吸食人血,这让她怎么不害怕?! 虽说她并不是人,可是化形之后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类来看待的。 小丫头抖啊抖地抖了半晌,依旧是哆哆嗦嗦拽着潘慧衣袖,怯怯瞧着身旁的两个人,第一次觉得原来芍药还是很有用了。如果这次芍药没有跟着她一起出来,可能没等她研制出治疗瘟疫的配方便已经被那个坏人吸干了吧…… 不过这个想法池樆也只是在心中嘟囔一下,绝对不敢说出来。要知道,芍药脾气那么坏,如此让他知道了自己竟然敢嫌弃他,绝对又会来敲她的小脑袋。 想到这里,小丫头抬手揉了揉经常被敲的地方,总觉得自己经常被人说笨就是被芍药敲出来的。 白虎莫名其妙地看了池樆一眼,不明白这个小笨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举措来。 潘慧也误会了池樆的意思,只以为这孩子是想起当初祭坛的事情觉得害怕,便安慰地拍了拍池樆的小脑袋,道:“没事了。在这冰原上,我相信那个魔即便是来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毕竟有小晴在,谁也不能在冰原上造成。更何况,前次他已经被小晴打伤了,这半个月来都不见动静,应该是躲到哪里去疗伤了吧。” 说起来也奇怪,这半个月下来,刑真如一直跟在她身边也就算了,连敖晴所说的血魔也不见了踪迹,更重要的是,她说与刑真如听的那两个位置一直没有任何人出现过,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呼啸地刺骨寒风昼夜不停地刮着。 潘慧抬手托住下巴,沉吟道:“有没有可能……” “什么?”芍药只是多瞄了池樆几眼,此时没有心思去多在意这小丫头脑袋瓜子里面的奇怪东西。 他其实还是很想将祭坛上遇到的那个魔找寻出来。身为一只白虎,一个为战斗而生的种族,怎么可以容许自己摆在一个未知的生灵手上,即便是败,也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败给了谁,这样才能以后遇见时将荣誉夺回来。 潘慧将心头的猜疑说了出来:“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与一个魔接触的时间长了,他身上气息就被这个魔感染了,或者是是侵蚀了?” “你是说刑真如么?”芍药见潘慧点了头,便随即摇了头,斩钉截铁道:“魔气的确能够侵蚀他人身上的气息,但是那需要很长的时间,并且还必须是朝夕相处。刑真如身上的确有魔气,并且与那只魔很像,但是我在他身边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并没有感受到其他的魔气。” “你是说……”潘慧双眉蹙得越发深了,连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起来:“他就是那只魔!” 芍药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他不是魔,他身上虽说有魔气,但我能肯定,他还是一个人。如果他是魔伪装而成的人,绝对逃不过我和那条冰螭的眼睛。我琢磨不透的只是……他身上魔气很纯,若要将一个人的气息侵蚀到他这种程度,起码得有个五六十年,可是我瞧他的骨龄也不过只有三十多岁。” 朝夕相处……五六十年…… 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着刑真如与这件事情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潘慧却觉得,就是这样才越发说明这个男人与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 第359章 魔还是人(二) “潘姐姐,还有一件事情……”芍药琢磨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当初在祭坛之时,那只魔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就将我们全部杀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沐瑎的困阵根本便拦不住他,况且那个时候沐瑎已经重伤。可是他……很奇怪,在沐瑎放出困阵之后便直接放过了我们,并且离开时甚至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抹去。” 他当时以为是那只魔感受到了什么危险在靠近,因此才撤离,但是当潘慧出现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不对劲。潘慧的修为的确比他们几个都要高,但也绝对不是那只魔的对手,而那只魔躲开了潘慧不说,甚至还将气息全部抹去避免被潘慧追踪。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那只魔竟然会害怕被潘慧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么?! 这样看来,那应该是与潘慧熟识的人才对,至少应该是暂时不想与潘慧为敌的人才对。因此在察觉到刑真如身上魔气的时候,芍药第一时间与当初的印象进行了对比,发现完全相同的魔气出现了在一个人身上! 这是否表明,刑真如和那只魔之间有着常人无法探知的关联,甚至于,若非刑真如远没有那只魔来得强大,而且这个男人现在还是一个人,并非是一个魔,否则他都要怀疑刑真如就是当初在祭坛上伤了自己的那个混蛋。 潘慧瞳孔一阵收缩。她深深看了芍药一眼,已经明白了芍药的意思。 然而,她想到的却远比芍药想的更多。 祭坛之上,那个魔在明明可以将他们三个直接击杀的情况下停手离开,也许并不是察觉到她的靠近。那个时候她都尚未找寻到他们的位置,如今能前去援救。等她承受了沐瑎反馈来的伤害时,那只魔已经停手离开了,也就是说…… 其实,他是认出了沐瑎,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是认出了沐瑎的困阵! 这个世上,知道她身边有一直长明灯的人不少,知道沐瑎能使用困阵的人却只手可数,这其中,便包括了刑真如! 潘慧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虽说从前她便觉得刑真如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很不寻常,但也只是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奇遇,并没有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毕竟刑真如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仅仅认识的人而已,即便这个男人总是在不停靠近她。 如今结合了芍药的话还有敖晴的怀疑,潘慧不得不怀疑,刑真如的修为大涨与魔脱不开关系。 要知道,火魔宫虽说是魔门之中难得的魔修大派,但一直以来都并没有如那些散修一般穷凶极恶,虽说他们修炼的是魔心,飞升之后去的是魔界,但是至少一直也还安安稳稳地修炼,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心中一旦起了怀疑,那么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刑真如诡异的修为,他身上精纯的魔气,沐瑎放出困阵之后的死里逃生,还有如今在明知方位后依旧紧跟在她身边。 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说明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 能认出困阵的人——刑真如、观澜、还有三师兄,但是,拜月教的心法天生与魔气相克,自然不可能是观澜,至于三师兄便更不可能了,这家伙的修为还没有她来得高,那么唯一可能的便只有刑真如。 这样看来,她与敖晴和楚星陨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们一心只想着将方位告诉刑真如之后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然而很明显,刑真如一直跟随在她身边便是要让所有人看到他没有去过那两个地方,因为这个男人知道,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的证词更有说服力了。 潘慧闭了闭眼,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有些事情,既然产生了怀疑,那么去证实便好了,就算无法证实那也总比一开始摸黑瞎猜的好。她如今便是打算继续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既然刑真如喜欢跟在她身边,那便让他继续跟着好了。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么其实从另外一个侧面反而说明了刑真如与这件事情脱离不了干系。 潘慧拍了拍池樆的小手,柔声道:“这几日,你和芍药要乖乖留在冰流集里,哪里都不要去。今日这件事情也不许告诉任何人,除了敖晴和楚星陨。” 小丫头乖巧地点了头,没有多问。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敖晴是真心想要保护她,只不过一天到晚被吓唬说要冰镇起来让她有些不开心罢了。而今听到潘慧嘱咐,想着大概等潘姐姐她们找出真相便可以跟着离开了,便也不再撒娇,跟着芍药一起回去冰流集了。 从那次交谈之后,潘慧依旧让刑真如跟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每次都会将刑巧茵一并叫上。 她终归还是不太习惯和一个男人单独相处,尤其是在对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之后,她自认自己隐藏情绪的功力还不够到家,将刑巧茵一起叫出来还能让她稍稍放松一些,不至于无法控制情绪。 这一日,冰流集终于正式开集了,而潘慧也终于知道敖晴和楚星陨为何会选择那两个方位。 原来,冰流集浮出冰面的位置的确就在这其中之一,而旁人的窃窃私语也证实了潘慧的猜测。 冰流集每次开集的位置都不一样,至少有些人已经连续来了几十年了,从未见过重复的地点,也毫无轨迹可循,这也是冰流集上千年来从未被人发现真实位置的原因。 而敖晴这次选择冰川峡谷的入口之一开集,为的也不过就是故意让刑真如相信先前潘慧告诉他的位置无误。 潘慧自始至终都安静站在远处感受着整个北极冰原的震动。刑真如亦是安静站在他身旁,连呼吸都依旧平稳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潘慧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将目光投向远方。 目光所及之处分明只是一片白茫,但周围的修仙者无一不是极目远望,即便是那些自称已经来过许多次的人也不例外。 潘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几步,想了想,觉得似乎还不太安全,便又继续后退了起码十丈让自己远远落后与人群方才重新站定,看着一群人的后脑勺,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 第360章 魔还是人(三) 这个实在是情报的问题。 早在开集之前,敖晴便已经将这次开集选定的地点告诉了潘慧,并且刻意强调了一下冰川峡谷的危险性,也不过就是提醒潘慧在开集只是站得远一些,尽量是能站多远就站多远,不然被开集时的冰层移动所引发的雪暴波及的话,她可不负任何责任的。 要知道,每一年两次开集,都会有许多修仙者被雪暴掩埋,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这劈头盖脸的被埋进雪堆之中还是会让人狼狈不已,反正潘慧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喜欢这种感受,因此早早地便躲开老远。 更何况,敖晴这次强调的重点并不是每次开集一定会引发的雪暴,而是冰川峡谷的危险,看来这次可能不仅仅是一场雪暴那么简单,会不会还有可能将峡谷之内常年堆积的罡气给引发出来…… 潘慧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不然如果只是一场雪暴,敖晴应该不至于那么慎重的提醒自己吧! 等她站定之后才发现,刑真如竟然也跟着自己站了过来,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让潘慧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潘慧突然觉得自己今天也应该将刑巧茵叫出来的,连日来已经习惯了三人相处,这会子让她单独面对刑真如还真有点不习惯。但是,今天开集,刑巧茵修为不足,便不来凑热闹了,于是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很明显,刑巧茵不在之后,刑真如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并且还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和潘慧说着话,也不过就是他这几年来四处游历的一些趣事,让潘慧虽说不想和他说话,但又总是忍不住想去听。 潘慧内心挣扎了一小会便懒得去挣扎了,反正就当是听说书好了,别人听书还要给钱呢,她听书不仅不需要给钱,而且还是专人专场,多好啊! 两个人就这样遥遥站在人群之外,一边感受着冰原的震动,一边继续一个听一个说,看起来好像还挺融洽,只是各人心中各怀心思罢了。 过了许久,震动终于减弱,但潘慧心头却是敲起了警钟,一种从未有过的危险感席卷上心头,让她眸色微沉的同时已经运起“缩地成寸”的术法开始飞退,身形有如一道红色闪电一般瞬间向后退开了将近二十丈,而在她退开的瞬间,人群已经被一片风雪所淹没。 这次的雪暴果然如敖晴所预想的那般异常凶猛,在吞没了一种修仙者之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冲着潘慧退开的方向气势汹汹地奔涌而来。 潘慧不敢停歇,继续往后飞退,然而雪暴的势头依旧凶猛,一直追了她大约五里还没有任何减弱的势头。潘慧双眉紧蹙,已经在考虑是否这场雪暴的目的便是要将冰原上所有生灵全部掩埋,否则便不肯停歇。 如果真和她所想的一样,那么是否再这样退下去便会退出了北极冰原的范围,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冰原脚下居住的雪树村村民。 那些村民…… 潘慧慢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准备等待这雪暴的吞噬。 虽然只相处了一个多月,但是那些村民的质朴和良善给潘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又怎么忍心看到那些人遭遇一场无妄之灾。 雪暴的速度不减,铺天盖地之间只有一片白茫茫,竟是将天空都完全掩盖,让人从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无处逃生的绝望。 就在潘慧已经做好准备将心法运转到极致用真气完全护住周身大穴的时候,雪暴已经扑面而来,她在一瞬间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冰冷和窒息并没有传来,雪暴席卷而来时带出的阵阵飓风也凭空消失,一个陌生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前。 潘慧睁开双眼,映入眼眸的是一个挺拔的白色身影,一头乌黑长发在那一身白衣白靴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如墨。 男人侧身而立,俊朗的侧颜上带着有如雕刻一般的冷峻。他就这般安静地站在潘慧身前,衣袂无风自动,在两人周围撑起了一片光彩炫目的光影结界。 许是感受到潘慧的目光,男人微微偏过头来对着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清淡得仿若鸿毛的微笑,却让潘慧觉得整个天地似乎都多出了七彩的颜色。 潘慧在一瞬间便想起了一个人来。 传言之中,有那么一个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在江湖之中留下了无数侠名,却也留下了数不清的风流债。这个人来去如风,从不让人追寻到他的踪迹,但是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出现在你身边为你排忧解难。 潘慧深吸一口气,拱手作揖,道:“长明轩弟子潘慧,多谢楚宗主救命之恩。” 男人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潘慧猜出他的身份而感到意外,又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身份就应该被人一眼认出。他就这样安静站着,直到雪暴完全停息之后方才将光影结界收起,在积雪落下的瞬间人已经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潘慧幸而一开始便准备好了,因此没有被积雪掩埋,不过当她站稳身形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厚重的冰雪上甚至没有留下一丝脚印。 如此卓绝的身法让潘慧越发肯定自己遇上的这个人便是楚星陨的师父、当今极光宗的宗主——楚留香。 这会子人已经不见了,潘慧辨别了一下方位,朝着冰流集开集的地方飞奔而去。 她这次前来北极冰原,一方面是来看看芍药的伤势,另一方面便是要在冰流集找寻一下是否当真有可以隐匿修为的药物。毕竟冰流集作为整个修仙界最大的集市,各路人马都喜欢在这里进行交易,也许她能找寻到这一类药物也不一定。 只要让她找到了这类药物,那么便能从侧面证明官钰辰绝对有可能是利用药物隐匿了自身修为。如果运气好的话,再找寻到其他线索,或者直接找到了研制这类药物的人,事情便更加简单了。 当然,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她的希望,至于能不能实现,便也只能看她的运气了。 ------------ 第361章 冰流集开集(一) 雪暴之后的北极冰原看起来好似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潘慧仗着修仙之人的身法才能在蓬松的雪地上来去自如,但是要想不留下任何脚印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她在雪地上飞掠了半晌方才回到了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坑坑洼洼,到底有形象异常狼狈的人从积雪之中爬出来,这其中便包括了一开始跟在她身旁的刑真如。 潘慧在察觉到雪暴异样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刑真如,因此在她飞退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提醒刑真如。而这位仁兄仗着自己一身火神殇心法以为可以瞬间将冰雪融化,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刑真如也陪着一种修仙者一起被埋在了冰雪之中。 这会儿看到潘慧安然无恙的出现,刑真如也随即放下心来,将一身雪渍尽数除去,走到潘慧身边。 潘慧难得看到这位仁兄如此狼狈的模样,心情随之好了一些,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就连眼角也带了三分笑。 她终究还是不喜欢看着一个人老是在她面前装得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的暴虐和狠辣,如此伪装实在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现在终于是暂时不需要看到这个男人的面具,潘慧也随之将戒备放松了一些。 心情好了,潘慧自然也就主动开口问候了一句:“还好吧?” 许是被潘慧难得的温柔惊呆了,刑真如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面具在不知不觉间又带回了脸上,笑得恰如其分:“没事。” 潘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是淡淡瞟了刑真如一眼表朝着冰流集方向而去。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贵在交心,一个人若是成天戴着一副面具与别人相交,却还张嘴闭嘴表示自己想要成为别人的挚友,这样的人不是将别人当傻子就是自视过高,但很可惜,潘慧不是傻子,也从来不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相交,这也是她一直无法接受刑真如靠近的原因之一。 走了没多久,一座冰雪构造而成的市集出现在潘慧眼前,参差错落的冰屋中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大多是一些兽类,其中有一小部分已经能化成人形,只不过还保留着一些自己本身的样貌特征。 敖晴一个人站在市集中最高的那栋楼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将神识放大笼罩住了整个冰原。 潘慧一眼就瞧见了敖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当即纵身一跃便落在了敖晴身旁,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将整个冰流集都收入眼底。 “怎么样?我的冰流集看起来还不错吧!”敖晴一边察看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一边笑嘻嘻地对潘慧说道:“你看那边,是雪树村的白熊父子从冰层下面的海水中挖掘出来的千年冰玉,成型已有起码五千年了,上面蕴藏着这五千年来吸取到的仙灵之气,用这块冰玉来打造兵器绝对能直接成为仙器。” 潘慧随着敖晴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到了一块一尺见方的浅黄色玉石,玉石晶莹剔透,表面还莹着流光有如荡漾的水波一样,最主要的是,这块玉石中间竟然有一个看起来拳头大小的冰白色硬玉,在一片波光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竟是让人在第一眼便觉出沉静之感。 “那是?”潘慧指了指冰玉中间的那个冰白色硬玉,言语之中带着不确定。 敖晴扬起下巴,笑得甚是得意:“那是玉心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这块冰玉制造出来的兵器绝对是仙器。已经凝成玉心的玉石,那是已经通灵了的,绝对是上等仙品。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哦!” 潘慧哑然失笑,怎么也没有想到敖晴竟然会如此大方,这样一块奇珍异宝说送就送,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她还是回道:“我的兵器是灯,这块冰玉送给我也是暴殄天物,你还是把这个卖给有需要的人吧。” 敖晴一脸遗憾地看着潘慧,道:“真的不要啊?这个可是很贵的哦!我送给你,你也可以把它卖掉嘛!你看看,这里有这么多的好东西,而且每年都会有很多修仙之人来我这里进行交易,你要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又没有足够的钱怎么办?” 潘慧刹那间竟是有些无言以对,只能仰天长叹:有钱人啊……别人送钱,她直接送无价之宝啊! 敖晴左右瞅着潘慧的表情,见对方好像是真的不需要,便咂巴了两下嘴,不无遗憾道:“既然你不要就算了。你要是瞧上什么东西就直接告诉我啊,反正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潘慧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楼顶栽了下去。 这满目琳琅的奇珍异宝在敖晴口中却成了不值钱的东西……潘慧突然觉得自己当年在凉城的时候花了敖晴那么多银子果然是不需要还的,那些银子在敖晴眼中恐怕就是一些石子吧。 就在这么一会儿闲聊的功夫,潘慧突然发现自己遗漏掉了刑真如的行踪,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竟然找不到那个人的气息。 敖晴见潘慧神情肃然,便道:“没事,我看着他呢!北极冰原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把一个人给看丢了不成!” 潘慧默了默,觉得自己还是下去逛逛比较好。她发现自从来到北极冰原之后,敖晴的土豪特性瞬间展露无疑,根本就是时时刻刻在用她的财富打击别人,而且还都不是故意的,只是自然流露罢了。 她四下瞄了瞄,不多时便瞧见了楚星陨的身影,还有跟在楚星陨身旁的金童玉女——池樆和芍药。 潘慧二话不说便从楼顶跃下,走过去和楚星陨打了一声招呼。 楚星陨神色略显凝重,见潘慧过来便直接将一对孩子丢了潘慧照看,她则是打过招呼之后便去找敖晴了。 潘慧瞅了瞅楚星陨与敖晴两人在屋顶上的身影,又低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池樆和芍药。 池樆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明白楚星陨究竟是为何?芍药则是开口道:“我在极光宗附近发现了与上次在祭坛相同的魔气,但是楚星陨派人查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魔气的来源,也没有找到那个魔的影踪。” 魔气再次出现了?! ------------ 第362章 冰流集开集(二) 潘慧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连沐瑎也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 本来自从来到北极冰原之后,沐瑎自知不是敖晴的对手,不想和敖晴面对面,所以一直都只待在潘慧的本命宫中休养生息,这会子突然听到祭坛二字,它便直接跳将了出来,决定要一雪前耻。 要知道那一次可是它恢复神智之后第一次受伤,而且还伤得那么重,简直是奇耻大辱。虽说它还没有记起自己的来历,但是传承记忆告诉它,它从前绝对是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呼风唤雨的那一种存在,怎么能够被一个连天魔都算不上的魔物给打成重伤呢! 对于沐瑎的想法,潘慧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去回应。她凝神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芍药回道:“开集前半个时辰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发现了魔气去告诉楚星陨,但是大家还没来得及多做探查,冰面便开始晃动了起来。再后来……就查不到线索了。” 潘慧点点头,明白芍药的意思。 冰流集开集时候的那一场雪暴实在是太过惊人,大约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躲避雪暴,因此将一些线索错过或者遗漏了,等雪暴停息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被冰雪掩埋,再要找寻已是难上加难。 冰流集开集前半个时辰…… 潘慧右手抱胸,左手托住下巴,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巧合。 冰流集开集的时间历来固定,因此那个人或者是魔根本就是算准了时间前去找寻极光宗阵法的法门所在,也算准了接下来一场雪暴一定会将他的气息全部掩埋,最后不管他有没有找寻到什么东西,极光宗都绝对找不到他的踪迹。 潘慧在一瞬间很想去怀疑刑真如,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在那半个时辰内,刑真如一直就陪在她身边,所以前去探查极光宗的绝对另有其人。只是刑真如这太过明显的不在场证据却让她越发觉得这个男人与整件事情有脱不开的干系,奈何也只是直觉而已。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先去现场看一看再说。先前只有一个芍药在感知气息,现在又多了一个亲历过祭坛事件的沐瑎,不知道能不能多出一些线索来。 于是乎,三人一灯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市集,奔着事发现场而去。 冰流集那栋高楼的屋顶上,敖晴和楚星陨二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分明有着相同的暴躁。 楚星陨已经将极光宗外围发现魔气的时候告诉了敖晴,而敖晴在第一时间便将附近重新搜索了一遍,结果同样一无所获,这让对这片冰原有着绝对掌控的冰螭十分恼怒。 要知道,从她破壳之日起,这片冰原便一直在她的掌管之中,任何事情都从未超脱过她的控制。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这种事情,让敖晴怎么可能不暴躁! 敖晴忍住想要化形的冲动,在屋顶上跳脚却还不忘了问闺蜜一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从来冰流集开集的时候,楚星陨都是待在极光宗内镇守宗门。毕竟每次冰流集开集的时候极光宗都会因为冰层受极光影响移动而略微暴露位置,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极光宗都会额外小心,坚决不能让任何外人发现了极光宗的具体位置。 楚星陨没好气地回道:“那个死老头回来了!” “诶?你师父回来了?!”敖晴登时停下了动作,一脸受惊地看着闺蜜,仿佛听到了一个比魔气和黑影还要让人惊悚的事情。 楚星陨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显然心情十分不愉快。 那个身为她师父的人,自从十年前离开极光宗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要不是江湖上时不时传回关于他的风流债,她都要以为那个死老头已经死在外面了! 这当个甩手掌柜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他人不回来也就罢了,可每年还总是有很多姑娘前来北极冰原找他。若不是极光宗地势隐秘,常年笼罩在极光之下,寻常人找不到宗门所在,只怕极光宗的门槛早就已经被那些前来找寻情郎的姑娘们给踩碎了! 这些年来,楚星陨顶着那个死老头“女儿”的名头将那些姑娘一波又一波的吓唬走,让她在今日骤然见到本人的时候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惊吓,而惊吓的后果就是她顺手便将自己的兵刃丢了出去,而死老头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的委羽界砸了个正着,现在正在极光宗内主持工作。 不过让楚星陨觉得奇怪的是,这次死老头回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不像以前那样每次回来都如丧考妣。但是,即便是这样也绝对难以抚平她内心多年来累积的愤怒,所以她决定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都不要给他好脸色看。 敖晴得到了楚星陨肯定的回复,当即小嘴张得溜圆,一双眼睛大睁,简直就好像见鬼了一般,或者应该说是遇上比见鬼了还要恐怖的事情。 要知道,楚留香那小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脾气秉性,敖晴自认自己还是蛮了解的,否则她也不会在知道楚星陨是那小子的徒弟之后便死皮赖脸地把人赖了过来当闺蜜,这一方面呢也的确是脾性相投,而另外一方面呢也实在是觉得那小子忒不靠谱了,别到时候把徒弟教坏了还累得整个极光宗都没有接班人了。 楚星陨气哼哼地撇撇嘴,显然不愿意多谈论自己这个十分不靠谱的师父。她估摸着反正师父回来了,极光宗的安危就不需要她操心了。怎么说也是极光宗的宗主,让他逍遥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绝对不允许死老头再当甩手掌柜了! 敖晴拍拍手,原本烦躁的心情在知道楚留香回来之后稍微好转了一些,却在看到不远处气势汹汹走来的那群人之后又重新阴沉了脸。 楚星陨顺着敖晴的目光瞧见,当即也将脸放了下来。 虽说不清楚来人究竟姓甚名谁,但是这副打扮就已经将对方的身份宣告而出,竟然是帝极宫的人! 敖晴当即冷冷一笑,冲着那几人奔来的方向便飞掠而去。 她可不允许帝极宫的人踏上冰流集的土地,哪怕就是那么一寸的冰面也绝对不可以! ------------ 第363章 冰流集开集(三) 帝极宫一众弟子显然也看到了飞身而来的敖晴,当即四散开来,与半包围的形态迎接敖晴的到来,完全没有身处北极冰原的自觉性。 敖晴嘴角勾起的弧线森冷异常。她连正眼都没有多瞧他们一下,直接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落地时,那七八个帝极宫弟子的右臂已经尽数断落在冰面上,给新开的集市送上了一份鲜红。 敖晴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尤其是面对讨厌之人时更是从来不留半分情面。她就想不明白了,帝极宫的人究竟是有几个脑袋,竟然敢直接冲到她的北极冰原上来闹事,为什么就是记不住教训呢?难道说还是她上次出手太轻了,不应该断他们的右臂,而是应该直接摘了那些人的脑袋! 楚星陨随后落在敖晴身旁,眼神之中却有滔天的怒意,连话语都如三尺寒冰一般冷冽:“我刚收到消息,有人冲着我极光宗去了,而且是直奔结界而去!” “找死!”敖晴暴喝一声,音波瞬间将眼前几名帝极宫弟子全部震晕,而后朝着极光宗的方向便疾驰而去。 极光宗素来主防,因此在防御方面绝对没有任何人会是他们对手,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光凭防御便能完好无损,一旦真气耗尽便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这也是极光宗历来弟子不多的原因。 敖晴当了极光宗这么多年的邻居,自然是将极光宗放在很重要的位置,那是与冰流集一样重要的存在,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撒野! 待敖晴奔到极光宗的时候,潘慧已经与那些极光宗弟子战在了一处。 宗门之外,十数名极光宗弟子撑起光影结界抵御着帝极宫弟子的攻击,池樆与芍药二人被他们保护在身后。 沐瑎陪着潘慧在与一名白发老者过招。那名老者显然是地仙以上的修为,若无极光宗弟子在一旁接应着,潘慧早已险象环生,如今能勉强支撑已是不容易。 敖晴双目瞬间呈现出一片金色,眼睛骤然闭上,再睁开时,瞳孔已经变成了一条黑线,狭长的黑线中闪烁出来的是霸冽的杀意。 许是感受到了强敌来临,白发老者瞬间舍了潘慧对着敖晴便是一招袭去。 潘慧连忙带着沐瑎推出战团。她已经感觉到了敖晴的怒意,这是不同与从前任何时候的敖晴,这是一个真正的龙族,一个不允许任何人挑衅自己威严的龙族。 “白鹭!”在白发老者调转身形的时候,敖晴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当即怒喝一声,白色鳞甲覆盖上皮肤,金色双眸中迸出寒光点点。 楚星陨连忙上前在潘慧身前撑起了一片光冕,并拉着潘慧一起急速后退。 作为多年的同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敖晴此刻的状态。她轻喝一声:“退!”在宗门之外的极光宗弟子迅速跟着她一并往后飞退,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退至了极光宗门口。 白鹭真人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前来极光宗破门竟然会遇上冰流集集主敖晴。他原本在得知极光宗位置之后便算好了冰流集开集的日子,他知道在开集之后敖晴必定会镇守在集市上,只要他派人在集市上制造一些混乱,敖晴便绝对无法分身前来极光宗救援。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那些弟子的能耐,也低估了敖晴的修为,只因他并不知道敖晴的真实身份。 敖晴这个时候哪里有闲情逸致和白鹭过招。冰白色鳞甲已经将她全身皮肤完全覆盖,独留下一双金色眼眸闪烁。她轻松接下白鹭一招,顺势将招式的余威丢到帝极宫弟子身上,然后便瞧见白鹭带来的一众弟子顿时被砸晕了过去。 一个人影从极光宗结界内慢慢显现出来。潘慧偷偷瞟了一眼,当即恭声道:“楚前辈……” 楚留香淡淡笑着,对着潘慧稍稍点了点下巴,而后将目光投到了白鹭和敖晴身上。他眼见敖晴已经快要化成原型,当即扬声道:“白鹭道兄。我极光宗与你帝极宫素来无冤无仇,你今日又何故探我山门?” 白鹭真人冷笑一声,道:“我道是极光宗弟子长能耐了,原来是你回来了,难怪能抗下我的‘无极之剑’!哼!你楚留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十年来犯案无数,我帝极宫今日便是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贼也不为过。” “我呸!”楚星陨当即一口唾沫啐了出来,落在冰面上顷刻凝结,就有如她此刻的目光一样冷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老东西!披着道貌盎然的皮,做着排除异己的事,还有脸去说别人!” 虽说楚星陨一直认为自己的师父很不靠谱,十分的不靠谱,但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在她面前肆意诬陷他。还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都出来了,真不知道这些人一天到晚除了以讹传讹,还会做些什么?说起来还是修道之人,心竟然如此肮脏,也难怪面向凶恶,所谓相由心生,眼前就是最好的写照。 楚留香在听了白鹭的话后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眉,嘴角也象征性地朝右勾了勾,脸上挂着无辜的笑意,完全没有丝毫怒意,反而还无奈地看着自家徒儿一眼,显然对楚星陨这暴脾气很是无可奈何。 白鹭被楚星陨的话气得如雷暴跳,灰白胡子都飞扬起来,衬着他那对圆瞪得快要撕裂的眼眶,简直是面目可憎。 楚星陨双手抱胸斜眼看他,将蔑视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随即换来了白鹭的杀招“无极之剑”。她却好似完全没有瞧见一般,继续好整以暇地抱胸站着,眼见着剑光已经快要侵袭在她面门上,她依旧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一声轻叹,一道光弧,一个含笑的眼神。 谁也没有看到楚留香有任何动作,但白鹭的这一剑就被极光宗最简单的光弧抵挡了下来,瞬间消弭在空气中。而楚星陨至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潘慧这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极光宗光影结界的真正威力。 白鹭虽说人品不端,但也算是成名已久,而他杀招之下更是沾染了无数魔门弟子的鲜血,如今即便是愤然出手,起威力亦是不容小觑,竟然就这样被楚留香轻易化解了,而且用的还是极光宗弧、片、带、幔、芒、冕之中最弱的光弧。 极光宗被称为魔门第一防御,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 ------------ 第364章 白鹭之死(一) “喂!你的对手在这里!” 敖晴冷冽的声音响起在冰原上,比一望无际的冰雪还是带上几分刺骨严寒。 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恐惧在心头漫延开来,白鹭猛地转过身去,看见的不再是那个身型娇小的冰流集集主,而是一条十丈长的冰螭。 冰螭盘旋在冰原上空,一双金色眼眸之中冷意森然,还带着龙族与生俱来的高傲与对蝼蚁的蔑视。 对于帝极宫,敖晴从未想过斩尽杀绝,毕竟她存在于人间界为的只是镇守北极冰原,对于其他事情尽量不要插手,尤其是在应劫之后,那会破坏了整个人间界的平衡。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打算放过白鹭。对于送上门来的挑衅,龙族从来就没有怯战的理由!更何况还是一个多次挑衅她的门派!她可以容忍一次,绝对不会再容忍第二次,这是对她身为龙族尊严的侮辱! 白鹭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恍然变成了震惊。 他知道在这个北极冰原上有一条冰螭,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冰螭竟然就是敖晴本人。也难怪冰流集在北极冰原上能够只手遮天,原来尽是存了这样的辛秘。 白鹭随即扭头看了一眼在场的极光宗众人,见他们一个个习以为常便明白敖晴的身份在整个北极冰原都不是秘密,唯独隐瞒了天下人! 他心头突然涌出无限的愤怒,为了这些欺瞒天下人的无耻之徒,也为了自己的性命。 白鹭身为帝极宫四位长老之一,虽说为人贪图名利,但绝不是愚钝之人。冰螭的身份在外从来都是一个秘而不宣的秘密,如今敖晴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暴露真身,白鹭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这些人绝对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北极冰原! 如是想着,白鹭便在一瞬间做好了逃离的准备——既然肯定不是对手,他一定不能让自己如此轻易陨落在这里! 一直盘旋在上空的冰螭在这个时候发出一声嗤笑,金色眼眸中的轻蔑之色愈发浓了几分。上千年来她见过太多这种求生的眼神,也见过太多伪装出来的淡然和其中潜藏的狡黠,她又怎么可能看错白鹭在这一刻心头的想法呢? 广阔无垠的冰原上骤然刮起一阵飓风,飓风席卷着冰雪朝着众人的方向而来,冰螭就这样傲然盘旋于飓风之中,好似其就是为了御风而行、为了掌控冰雪、为了翱翔天地而生! 白鹭在风起的一瞬间便已经朝着无人的方向飞掠而出。他知道自己逃生的机会十分渺茫,就有如天地之间一颗浮萍一般微小,然而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便是在绝望之时依旧想要拼上一拼。 而冰螭很快就将他的绝望彻底变成了无望。 原本盘旋在冰螭周围的飓风顷刻间席卷了四周,竟是将众人全部包围起来,也将白鹭的逃生之路彻底堵死。 白鹭只听得周围全是赫赫的风声,风声之中还有一个足以撕裂空间的巨大破空声传来,而后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饶是曾经见过这样的场面,楚星陨还是深深蹙起眉头,将头扭向了一旁。 早在敖晴一爪落下的时候,芍药就已经把池樆抱在了怀中,不让这个单纯的丫头看到如此血腥残暴的场面。 潘慧心头一阵剧烈跳动,不知不觉中又回想起了当年在祁阳城见到的那些残肢碎片,眼前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突然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此冷血,即便是看到人生生撕裂在她面前也能无动于衷。 楚留香依旧淡然如风般站立在原地,脸上无悲无喜,只有在楚星陨将头扭转的时候,他眼中有一丝欣慰一闪而过。 冰螭在半空之中盘旋半晌,用飓风卷来的冰雪将白鹭支离破碎的尸体掩盖,方才落地化为人形,脸上竟是带着些许苍凉。 潘慧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眼,那么平日里从来都是活蹦乱跳、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敖晴竟然会露出这般悲天悯人的神色。在这一刻,敖晴终于展露出了仙家的悲悯,也将自己的沧桑展露无遗。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众人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极光宗弟子在楚留香的带领下回去宗门内继续加持阵法。 池樆和芍药则是被楚留香一并带去了极光宗。这个时候,让这两孩子在外面晃荡着实在是很危险,楚留香也不管他们是否同意便直接用光冕将两人抓了过去。 楚星陨踌躇了片刻便决定跟着敖晴一起去冰流集看守集市,毕竟谁也不知道帝极宫什么时候又会前来寻仇,更不知道下一回又会是哪个厉害的角色前来,她留在冰流集内帮忙,好歹还能在帝极宫前来的时候帮忙抵御一阵子。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敖晴虽说有能力杀人,但是杀戮太重还是会损伤她的仙气,并且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前来赶集的其他修仙者被帝极宫的人所伤,她留下来还是有帮助的。 潘慧思索了片刻,决定回冰原客栈去修炼,顺便监视一下刑真如兄妹的动向。 不早不晚,在冰流集开集前半个时辰,极光宗附近发现了魔气,又在冰流集开集之后帝极宫的人前去极光宗破门,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确的算计了,而他们从始至终都被人耍了一遭。 潘慧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要引发北极冰原与帝极宫之间的大战,继而演变成魔门与玄门之间的大战……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设计这一切的人究竟又在图谋些什么?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到底下了一盘怎样的棋? 潘慧在路过冰流集的时候遥遥望了一眼,市集之外那几个帝极宫弟子早已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被敖晴叫人带走了还是自行离开了,原先落在地上点点猩红的血花也已经被冰雪覆盖,只有那淡淡的血腥味还若有似无地飘荡在空气中,让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打斗。 集市内,人流依旧拥挤,大多数是开集之后才赶到的修仙者,他们都住在冰原脚下的雪树村内,算好了时间才过来。虽说住在冰原客栈之中比较方便,但敖晴的漫天要价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客栈内客房数量有限,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多走一些路。 ------------ 第365章 白鹭之死(二) 此时的千里之外,一座魂牌顷刻间破碎成粉末,帝极宫震惊,太阳极弟子欲报仇,被宫主制止。白鹭座下大弟子沉渊心中不服,私下带众师弟下山去报仇。 眼见着沉渊带着人下山去了,帝极宫主终于深深叹出一口气,道:“劫数……这是白鹭的劫数啊!你当初为何不阻止他下山?” 何寡恭顺地立于宫主身旁,俯身道:“白鹭所决定的事情,又岂是属下能阻挡的?就如同现在沉渊一般,即便是您开口,他们也照样我行我素。” “罢了……”帝极宫主若有似无地飘了何寡一眼,轻叹道:“这也当是白鹭命中有此一劫,若是他往日肯多听从他人劝解便不会落得此等下场。自缘……自灭……” 何寡垂下头来,闭眼默哀。 冰流集开集通常是半个月,这半个月中倒是再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些知道帝极宫弟子陨落在此的修仙者们也都十分默契地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大多数修仙之人对帝极宫都没有好感,毕竟盛气凌人之人久而久之便会成了别人心中的反角,即便这个人一直自诩为正义的化身。 潘慧在冰流集重新潜入冰层之后便离开了北极冰原,随性地自然还有已经痊愈了的芍药和迫切想要脱离敖晴魔爪的池樆。 敖晴在送别的时候十分不舍,尤其是看向池樆的眼神那叫一个伤心和怨念,吓得小丫头连忙躲在潘慧身后不敢冒出头来。 潘慧安抚了池樆一阵才让小丫头怯怯的同敖晴道了别,而后三人便在敖晴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冰流集。 离开之时潘慧是故意没有去叫刑真如兄妹二人,便是想甩掉刑真如,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直接在雪树村门口等着他们,尤其是刑真如,完全是一副算准了潘慧绝对是不告而别的架势。 潘慧突然便有些烦躁了起来。如此一个甩不掉的牛皮糖让她真的很头痛,可对方在她面前偏偏很有气度,让她实在冷不下脸来将人骂走。 就在潘慧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让她更加头痛的人也加入了进来。虽说那个人接近她的最初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以后的时光才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五人一行方准备离开雪树村便听到了一个清爽明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之中还带着些许惊喜:“嗨……不会自保的小丫头。” 潘慧循声望去,只见到一个身高七尺有余、面容俊朗的男子从雪树村内走了出来,一身金黄色劲装在白茫一片冰雪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耀眼夺目,而最让人一眼记住的却是他腰间悬挂的五尺佩剑。 剑柄长约一尺,剑身长四尺,宽约八寸,剑尖却有如断剑一般呈现出平滑的切口。剑身四周并没有锋利的剑刃,若非剑身上繁复的花纹和玄铁所反射出来的精光,没有人会认为这样一个看起来如同装饰一般的东西竟然会是一柄重剑。 潘慧第一眼便瞧见了剑身上流转的强烈剑意,那是只有身经百战之人才会将自己兵刃上留下的战意——冰冷、决绝!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这是一柄能轻易收割生命的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大约说的便是这样的剑。 池樆睁着一双大眼懵懂地瞧着那个朝着自己徐徐走来的男子,怎么也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对方口中那句“不会自保的小丫头”又明显是在说她。她抬手指着鼻子,怯怯道:“你……是在叫我么?” 男子走到距离池樆三尺的地方站定,俯下身来,完全将一旁带着明显敌意的芍药视而不见,嘴角一勾,笑容中带有三分邪气:“怎么?不记得哥哥了么?那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曾有人教过你,下回若是再被人抓住,要是没办法自行脱身又不想拖累他人,你还可以选择自尽啊!” 此话一出,池樆呆若木鸡,芍药已经一爪对着男子袭去,潘慧的脸色瞬间变得怪异,而刑真如与刑巧茵二人则是若有所思地瞧着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动作。 男子轻巧地一个后空翻便避开了芍药的攻击,嘴角的笑容依旧挂着,说出来的话让芍药越发愤怒:“嘿,我说,小孩子家家的火气不要这么大,就你这点小猫爪子明显伤不到我,又何必白费力气呢?气大伤肝。” 血脉之中传承的傲气让芍药瞬间暴怒,当即一招接着一招便对着漠河毫不留情地杀去,似乎是非要将此人撕裂在手下方能解去心头之恨。 潘慧嘴角抽了抽,终于是确定眼前这个看起来金光闪闪的男人的确是六年前在凉城时出手救下池樆的人,那个自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漠河。 当年因为巷子内光线较暗而漠河又背光而立,因此潘慧并没有看清此人的相貌,不过对这个男人的那些歪理邪说倒是印象深刻,尤其是对方那个永远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人总是无法确定他说出来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他的笑容又究竟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漠河陪着芍药玩了几圈,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芍药完全碰不到他的衣角。潘慧实在是瞧不下去了便开口叫道:“芍药,回来!他曾经救过池樆。” 一句话,芍药瞬间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池樆,见小丫头肯定地点了点头,方才恨恨地瞪了漠河一眼,重新走回池樆身边,却是一副护犊的架势将人护在身后,坚决禁止漠河靠近。 漠河毫不在意地笑着,径直走到潘慧身边,十分熟络地打着招呼:“潘姑娘,好久不见,不知可曾想念过小生?” 潘慧这会子连眼角都抽搐了两下,不过见此人眼神清明,分毫没有轻浮之意,便明白对方不过是与自己开一个玩笑,便也微笑回应道:“的确好久不见,潘慧倒是没有想到漠公子除了剑法之外,身法也如此了得。” “过奖,过奖!”漠河爽朗一笑,甚是随意地挥挥手,分明是在说着谦辞,神情之中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就好似只是习惯性地回应别人的恭维一般:“小生行走江湖便是喜欢没事和美女结缘,因此经常被青年才俊追杀,这逃命的功夫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 第366章 白鹭之死(三) 潘慧一个没忍住,翻出了一记白眼,转身便走。 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漠河多说话的好,这个男人分明就是油嘴滑舌惯了,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漠河却完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继续凑上前去叽叽喳喳地说着。 “诶……潘姑娘,你怎么走了?小生还有很多话想同姑娘说呢……” “小生前几日看到一群人冲着北极冰原而来,觉得有热闹会发生,便也赶了过来准备蹲点瞧瞧,却什么也没瞧见。潘姑娘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潘姑娘,你瞧小生这身衣裳可精神?这可是小生为了展现精气神特意去定制的!” 潘慧的脚步在漠河的话语声中越走越快,若非估计芍药和池樆会跟不上,她早就已经用处出“缩地成寸”术法了。 刑巧茵在一旁看了刑真如一眼,见大哥竟然会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不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的时候,有的人会在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面前表现得漫不经心,并不是为了展现气度,而是因为发生了让他更加在意的事情。现在看来,在这附近或者说在这北极冰原上还有着能让刑真如牵肠挂肚的事情。 就在刑巧茵暗自琢磨的时候,刑真如突然大步流星走到潘慧身边,伸手抓住潘慧的手臂将人拉到了一旁。 漠河刚要继续说话,在见着刑真如严肃的神情后竟然停下了话语,同时也停住了脚步,只是站在原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刑巧茵蹭着步子走到漠河身边,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漠公子看起来与潘姐姐关系很融洽。” 漠河淡淡瞟了刑巧茵一眼,完全没有先前在潘慧面前的熟络,反倒是将疏离明显摆在脸上,身体虽说没动,但声音之中却有些明显的不耐:“与你何干?” 如此不客气的话语落在刑巧茵耳中也只是让她轻轻挑了一下秀眉,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 又是一个不将她放在眼里的男人,又是一个很快便激发出她征服的男人,可是这一次,她并不打算碰这个男人,不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修为高强,而是她突然并不是很想去和潘慧抢男人,即便潘慧对这个男人明显没有兴趣。 在潘慧面前,在刑真如这件事情上,她已经输了一次,因此她不想让自己再输给同一个人。 她,刑巧茵,一生的目标的确是征服男人,但是她不喜欢心中有主的男人。她可以拥有无数的男人,却绝对不允许自己男人心中有其他女人,哪怕这个男人曾经有过无数的女人,只要心中只爱着她便是可以的。 潘慧在刑真如拉住自己的时候便已经做出的了反应,无奈这一次对方好像完全不打算顺着她,直接用蛮力将她拉扯到了一旁,而修为上的压制让她完全没有办法反抗,就连沐瑎都被激得跑了出来依旧还是无济于事。 也幸而刑真如只是将她拉得离开了一段距离便停下了脚步,而后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沉声道:“我要离开一会儿,大约三四个时辰我就会回来,你可否放慢脚步等等我?” 潘慧蹙眉,一面揉着自己被捏疼了的地方,一面打量着刑真如的表情,破天荒的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刑真如这次突然离开会对北极冰原不利,出于对敖晴和楚星陨的友情,她决定问个清楚,只是,她也很明白,如果刑真如真的是要回返北极冰原,也许根本就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在潘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刑真如明显愣了一瞬,心中闪过一丝窃喜,以为眼前的女子终于开始将他放入心中了,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位置,至少她已经愿意关系他的行踪了。 潘慧哪里知道刑真如这一会儿功夫心中闪过的念头,然而她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对她说实话。 “我决定回去北极冰原一趟。白鹭就这样死在北极冰原,帝极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回去确认一下帝极宫最近的行踪。”刑真如如是说道。 潘慧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白鹭死在北极冰原了?” 这件事情当时除了她和芍药、池樆之外,在场的全部都是北极冰原的人,刑真如那时候更是不知道在哪里,又如何会知道白鹭的事情?而且若是刑真如知道了白鹭死在北极冰原,那么是否他也已经知道了敖晴的身份。 有那么一瞬间,潘慧心头闪现过杀意。 在她心中,敖晴终究还是更重要一些,更何况她对刑真如真的不存在什么信任,哪怕是她很清楚地记得刑真如并不曾害过自己,并且曾经救过自己两次,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怀疑这个男人,尤其是这件事情还涉及到了敖晴的秘密。 刑真如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潘慧那转瞬即逝的异样,只是含笑答道:“因为……我是魔。” 潘慧呼吸一滞,而后双眼微微眯起又睁开,而后冷道:“这不是你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若说刑真如顾左右而言他,她也许会加深了自己的怀疑,可是如今刑真如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了她们心中的怀疑,反倒让潘慧不相信了起来。 有些事情便是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当你怀疑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变得似是而非,但是当你怀疑的事情、怀疑的那个人用异常轻松的口吻道出了你心头的猜忌是,你反倒会将这个人的嫌疑排除在外了。 潘慧此时只是相信刑真如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却绝对不再认为刑真如便是她们一直在找寻的魔。这个男人将自己的目的藏匿得那么深,又岂会轻易说出来给她听,方才那一句话也不过是不愿意说出真实目的才故意扯的谎吧! 刑真如只是淡淡笑着,不反驳也不辩解,让潘慧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在对自己扯谎。 沉默了半晌,潘慧说道:“我只等你一日,一日之后你若是没有回来,我便直接离开。” 她终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当一个人微笑看着她的时候,她几乎无法拒绝,而面对漠河那种胡搅蛮缠的时候,她倒是有很多种办法去教训一番。 现在,她明知刑真如接近自己绝对有目的,但是对方温和的态度使得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罢了,就当是还这个男人两次相救的恩情好了。 潘慧如是想着。 ------------ 第367章 重生(一) 北极冰原上,冰雪依旧暴虐,重新回到冰层下方的冰流集已经无迹可寻,只有那些依旧盘桓在冰原上的修仙者们说明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市集。 冰原之上山川不多,但沟壑不少。在距离帝极宫白鹭真人身死不远处的一条沟壑内,有个黑影正在布置着一个小型阵法。阵法之中魔气环绕,将那个黑影的容貌身形完全遮掩,只有一双血色眼眸在黑暗之中鲜明醒目。 十几日前的那场混乱在北极冰原上已经销声匿迹,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人陨落在这片白茫茫的冰面之上,更没有人记得那个陨落的人究竟是谁,似乎所有发生在北极冰原上的事情都是可以掩盖的。自然也没有人会敢前来事件发生的地点察看后续究竟是怎样。 丝丝黑气从阵法之中缭绕而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缓缓渗入冰层之中,伴随着黑气一同渗透进去的还是些许若隐若现的血光。 月前的那一场雪暴所产生的松散冰雪已经在经过了一个月的风雪冲刷之后重新凝结成了厚实的冰面,即便是有人想要来找寻那场血案的痕迹也已经无迹可寻,只有那些知道现场在何处的人才能准确找到那片冰面。 沟壑之中的黑影距离那片冰面不远但也不近,因着极光宗仗着光影结界素来没有巡逻弟子,因此没有人发现在他们结界之外不远的冰层下面发生了一些异变,而这些异变在以后给整个人间界都险些带来滔天大祸。 黑气在冰层底下慢慢渗透纠缠,那原本已经支离破碎的残肢碎片在黑气之中慢慢重新凝结成型,那个原本属于白鹭真人的脸庞和身形也在冰层下面恢复成了一具完整的尸体。 黑影从沟壑之中缓缓站起身来,一团黑气之中若隐若现的不再是那双血色眼眸,还有环绕着周身不停闪现的线型血光。 他无声飘到白鹭身亡的地方,俯下身去将右手深深按入厚实的寒冰之中,直至将整个手肘完全没入。血光在一瞬间仿佛全部汇聚在他的右臂,并顺着手臂进入冰层底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一般,就连风暴都好似停息了那么片刻,只有那突然冲天而起的如血光芒才证实了在时间的悄然流逝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等到敖晴与楚星陨带着两派门人赶来的时候,大家只看到了冰层被炸出了一个直径约摸一丈半的深坑,深坑之中没有任何东西,除了那残存的未能被人及时带走的魔气。 敖晴顷刻间化为龙形在北极冰原上飞驰数百里,最后依旧无功而返,未能找到一丝踪迹。这让素来以人间界第一高手著称的冰螭倍感颜面扫地,直接在冰原之上刮起了一场冰暴,而这场冰暴的结果却是让他们发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冰层之下,那原本被封存住的白鹭尸体全然不见,就连一丁点残肢断片都没有找到,就好像是莫名凭空消失了一般,唯一遗留的线索便是那阴魂不散的魔气。 这一点遗留下来的魔气反倒不像是对方来不及清除,更像是那个人,或者说是那只魔刻意留下来挑衅的一般。 冰原在敖晴肆无忌惮地暴怒之下很快千疮百孔,她更是仗着楚留香已经回到了极光宗这一点,在发怒只是完全没有从前的顾虑,任由楚留香艰难地支撑着极光宗外围的光影结界,而她则是毫不客气地将极光宗一起放入了冰暴的袭击范围。 这一场冰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待敖晴变回人形指挥手下去将整个冰原搜索一遍之后,她首次露出了挫败的神情。 从来没有任何生灵可以在北极冰原上逃脱她的掌控,这一次与其说是被对威严的挑衅,倒不如说是对她实力的一个严重打击。但是,她完全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除非,那个人和她一样,根本就不是人! 敖晴一转身就带着人朝着冰流集方向走去,留给了楚星陨两个字——闭关! 楚星陨扭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师父,担忧道:“人间界的通道难道真的已经被其他几界打通了么?” 楚留香轻笑一声,摇头道:“魔由心生。一个人内心有多强大,他所衍生而出的魔性便有多强大。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七界之中能将魔彻底镇压的只有神,仙界从来都不是魔界的对手,只不过因为有神界一直压制着,因此才能看起来好似相安无事。” 楚星陨大吃一惊,道:“若是魔界之中有人私下强行打通通道,怎么办?” 楚留香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太小看这些封印了。你以为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神魔之战是为何会将人间界的禁制毁去?不过是因为那场大战之中,有神化为了魔,所以这并非是魔有能力破开神所设下的禁制,这根本就是神族自己在内斗罢了。” “可是现在……”楚星陨看了一眼冰面上残存的魔气,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地方是他们所忽略了,或者说根本就从来没有发现的,这样的感觉让她很是不安。 楚留香安抚地拍了拍徒弟的脑袋:“傻姑娘,为师再告诉你一个辛秘。当年的魔界至尊——血魔早已经在那场大战之中陨落,魔界早已是群龙无首,这一千多年来一直内斗不断,哪里会有精力来进攻人间界?你若当真有疑虑便出去找寻线索吧!为师如今倒是不担心魔界前往人间界的通道被强行打开了,为师担心的是……” 当年神魔之战后遗落在人间界的魔族隐匿了起来,如今开始重新为祸人间! 楚留香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容,眼眸之中仍然是如往昔一般透彻的干净,让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他的楚星陨都未能看透他此刻的想法。 他没有将话说完,而是转身在寒风之中走回了极光宗的结界之内。 这样的担忧,他没有办法说出口,也绝对不能说出口。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遇上这样的场面,他曾经以为自己的身份可以一直隐藏下去,可如今魔气重现人间,而且这残留的魔气之中竟然让他察觉到了血魔的力量,这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 ------------ 第368章 重生(二) 身为魔门十二殿之一的极光宗宗主,楚留香完全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就是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遗留在人间界的魔! 在人间界生存了这么多年,伪装了上千年的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魔而非人,只有在每一次将近两百年需要变换身份的时候,他才不得不重新正视自己的身份。 没错,他就是一个魔,一个衍生了人性的魔,一个已经完全失去了魔气的魔,除了无尽的生命,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还有哪一点像一个真正的魔。 然而,魔气重现人间界让他不得已重新接受现实,他甚至开始有点担心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是否会被拆穿,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回到魔界,更不想和魔再牵扯上任何关系,即便他的确是一只魔。 楚留香的背影留给楚星陨的是一种难言的落寞,让她在刹那间觉得自己也许真的从未了解过师父,这个看起来似乎永远云淡风轻的男子,这个好像从来都不曾正经过的男人,竟然会在拥有着一双剔透眼眸的同时还能给人留来如此沉重的背影。 楚星陨闭了闭眼,在师兄弟们不解的目光下离开了北极冰原。 这么多年来,她偏安在极光宗中,借由光影结界的强大防御能力,一直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可以伤害到她,尤其是跟着敖晴一起行走天下的时候,她更是习惯性地将所有问题都交给敖晴去处理。那个以暴力著称的冰螭也确实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人之所以群居不过是因为一个人不足以保护自己,而真正有能力不让自己处于任何危险之中的人从来都可以独来独往,只不过是在别人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愿意微笑伸出援手罢了。 敖晴如是,楚留香亦如是。 楚星陨突然觉得,她也需要真正的独立了。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对她伸出手的时候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这样的成长并不是修为高深便可以办到的,需要的是大量实战经验累积。 敖晴活了一千多年,有足够的实战为其累积经验,让其可以在对战之中一眼看穿所有的破绽和陷阱,可是她没有,所以,她需要一个人走出去,在没有任何人保护的情况下找寻自己欠缺的地方,而不是再陪着敖晴游走天下。 当北极冰原上再次恢复平静时,冰原客栈之内,有一个人正在苏醒。 那是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在鲜血覆盖的身体里,所有的伤口都在悄然愈合,断裂的部位也在慢慢融合,只有那枯白的长发才让一眼看出来这个就是先前被敖晴冻成冰块而后一爪拍成碎片的白鹭真人。 刑真如就站在石床旁边,漠然看着那具血人,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 方才在出现冰暴的一瞬间,他果断选择了避入这间客栈内。他想赌一赌,看看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可行,是否以敖晴的傲气绝对不会怀疑到他竟然敢直接躲入属于冰流集的这间客栈内,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是带着白鹭的尸体直接躲入了客栈的地底。 而很显然,他赌对了。 这个世上亘古不变的道理之一——任何高手都会选择性忽视掉身边的事物,因为他们绝对不相信有人敢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再入虎口!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石床之上的那具尸体终于重现了本来面貌,原本那层包裹住全身的血液不知是否被人体直接吸收了,人形重现人间。 一张苍白的脸渐渐出现在刑真如眼中,双眼未睁,面无表情,但深刻的法令纹还是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十分严厉刻薄的人,尤其喜欢带上伪善的笑。 刑真如右手拇指指甲划过中指指腹,一颗血珠从指尖飞出,落在白鹭眉心,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直接沁入,眉心之间留下了一个暗得几乎看不清楚来的淡红印记,而白鹭的双眼也在这一刻突然张开,眼眸之中迸发出骇人的森冷光芒,竟是比他那张苍白的脸庞还是冰冷几分。 白鹭僵直着上身坐起身来,双目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没有呼吸,也没有任何变化。半晌,他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在看到刑真如的时候,他骤然从石床之上跳将起来,对着刑真如单膝跪地,操着那一具明显有如锯齿一般的声音说道:“白鹭参见主人。” 刑真如目露精光,右边嘴角缓缓勾起,无声的笑意从唇间溢出,昭示着他难得的好心情。 他倒是没有想到血魔交给他的方法当真可行!一个只忠于他一人的血奴就这样出现在世上,而且还是一个高手! 他原本不过是想尝试一下,毕竟任何修仙之人在死亡之后,灵魂都会彻底消散重归混沌,重组之后才能再入轮回,因此任何一个修仙者都是没有来世的,因为重组之后的灵魂便不再是原来的他们,不同与需要饮下忘川之水的魂魄,他们与前世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新生。 而血魔交给他的这个术法便是在没有灵魂的躯体之中注入属于他的精血,而后将之变成专属于他的血奴,并且这个血奴将会保留下生前的记忆和所有的能力,只不过灵魂是他赐予的,仅此而已。 刑真如双手抱胸,道:“你先回西宋去,见识赵常与赵姤一举一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暴露身份。还有一点,不要再去招惹北极冰原的人,不管是冰流集还是极光宗!” 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血奴突然折损在敖晴手中,尤其是白鹭临死前最大的执念便是冰流集,还是提前先给这个血奴下达命令比较好。 至于极光宗…… 刑真如虽说知道极光宗的下一任宗主与敖晴交好,但这并不是让他顾忌的主要原因。让他不想在现在所有一切都没有完全掌控在手中时去招惹极光宗,不过是因为血魔告诉他,在极光宗之内有一个当年神魔之战时遗留在人间界的魔,并且这只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血魔的克星,虽说血魔一直就是魔界至尊。 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刑真如不想去冒险! ------------ 第369章 重生(三) 落雪之下,黑气似乎也被掩埋,即便是那一步一步留下的脚印也在雪地上悄悄消散。 潘慧看了一眼落日,将沐瑎放了出来,而后闭上双眼开始盘腿调息。 不远处,沐瑎在很欢快地与池樆和芍药玩耍着,刑巧茵仿佛透明人一般安静依靠在一棵大树上,不知在想着什么,而漠河则是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想要进入任何一方却又感觉自己似乎完全插不进去。 在绕着圈似的走了将近一刻钟之后,漠河终于朝着潘慧的方向扑了过去,而迎接他的直接就是一道七彩光束。 潘慧赫然睁开双眼,眸中尽是戒备的精光闪烁,方才那一道七彩光束便是她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放出的灯光。 在成为人仙之后,潘慧突然发现所有的长明灯竟然都是可以融合的,以本命长明灯为中心,将其余六盏灯的光芒收入其中,汇合成一道形似彩虹的光束,其威力却绝对不仅仅是简单的七盏灯合力加成,是堪比夜影长明灯的存在。 没错,夜影长明灯是比七盏玉灯都高上不知多少层次的存在,而潘慧所误解的是,能将七盏玉灯全部融合的并非是人仙境界,而是她的玉娘传承。 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是漠河,潘慧并没有放松警惕,对这个突然跟随到自己身边来的男人,她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虽然对方的实力显而易见——一步地仙。而自从怀疑这世上有可以隐匿自身修为的事物之后,潘慧便开始不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双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自己修为感受到的便一定是正确的,更何况漠河从一开始便没有说明任何来意,口中说是不放心池樆的安慰,但神情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时刻都笑得痞气十足的男人,明明拥有着一双十分透彻的双眼,却无法让人看透他的内心。潘慧无法相信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会让人无法揣测,除非这个人已经很清楚应该怎样伪装自己的眼神,将自己希望给别人看到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展露出来。 眼见着漠河在轻松接下自己一招之后依旧将那副笑容摆在脸上,潘慧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动声色地问道:“漠河公子有何贵干?” “嘻嘻,你看这晚霞多美!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浪费了岂不辜负?姑娘和小生一同去欣赏落日晚霞可好?”漠河继续嬉皮笑脸着,完全不在意潘慧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朝着潘慧的方向再度走近了几步。 潘慧双眉不自觉蹙起,却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盘腿坐在原地,任由对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因为她已经接收到了沐瑎传递来的讯息,知道沐瑎与芍药随时准备在后方给漠河致命一击。 她努力克制着将微微蹙起的秀眉舒展开来,在确定漠河并不打算再走近之后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绯色衣袍上沾着的冰雪,面无表情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即便是成就地仙也不过是空余两百年,此等美景的确不容辜负。” 潘慧顿了顿,淡淡瞥了漠河一眼,见对方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变得越发灿烂之后,续道:“只不过,潘慧并不喜欢这等景色的英雄迟暮之感,漠河公子若是喜欢的话还请自便,我相信大家都绝对不会打扰到公子的雅兴。” 漠河脸上笑容依旧,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表露出半点沮丧,只是长叹一口气,很是无辜地说道:“啊……这样的话,那真是可惜了呢!我还以为可以邀请潘姑娘一起欣赏美景,原来姑娘喜欢的事物和小生略有不同。” 潘慧瞧对方还算识趣,心中便也放松了几分。她实在是很不喜欢去应对这些突然闯入她生活之中的陌生人,尤其还是一个男人!既然对方能识趣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她倒也不在意是否需要使用暴力。 她对着漠河点了点头,嘴角那抹礼节性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扬起,便听到漠河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小生跟着姑娘的喜好来便好了。” 潘慧原本和缓下来的目光在一瞬间重新锐利了起来,连杀气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几分。 沐瑎“嗖”的一声飞回到潘慧身边,快速闪烁的灯光在昭示着它此刻的愤怒。不知道为何,它看漠河就是很不顺眼,总是有种这个男人想要将潘慧抢走的感觉。虽然说它对潘慧的感觉不像是主人,也绝对不是爱恋,但还是没有办法容忍有人在它面前觊觎潘慧,就好像是在挑衅它的守护一般。 潘慧在第一时间接收到了沐瑎的想法,心中却是一震。 她一直以为漠河接近她是别有目的,因此从未想过男女之情这种可能性,毕竟一个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可能,尤其是漠河打从出现便是在调戏池樆,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 面对眼前一人一灯毫不掩饰的戒备与敌意,漠河脸上笑容不见,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潇洒地往后倒退几步,耸着肩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然后转过身去将背影留下,当真是一个人欣赏起了落日下的晚霞。 潘慧与沐瑎私下交流了一下,发现完全没有办法摸清这个男人的目的,只能继续戒备着,至于将漠河赶走这件事情,既然对方的借口是保护池樆,那么潘慧还真的没有理由将人直接撵走,毕竟池樆看起来还是蛮喜欢漠河的,而潘慧甚至以为沐瑎对漠河的莫名敌意应该是源于池樆对漠河的好感才是,毕竟这孩子曾经表示过它很喜欢池樆来着。 沐瑎此时已经飞回池樆和芍药身边,却不忘继续监视着漠河的举动。 潘慧在盯着漠河那不动如山的背影半晌之后终于重新坐了下来,她果然还是习惯在猜不透的时候选择什么都不去猜测,很多时候,只要你愿意去仔细观察,那么问题总是可以不攻自破的。 就在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状态的时候,刑巧茵突然一挺腰肢,站直了身体,看向远处的一片白茫,嘴角淡淡的笑意透露出来的却是深深的嘲讽和算计:“回来了……” ------------ 第370章 再度启程(一) 刑真如神情淡然地看着眼前一排整齐站着的人,道:“可以启程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第一个发现自己的竟然会是刑巧茵,这使得他有些怀疑这个死丫头是否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印记,只不过暗自检查了一遍身体,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潘慧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围观刑真如的行列,在听到刑真如的话之后,她缓缓站起身来,将沐瑎召唤回来,朝着原定的方向走去。 反正她只答应了给刑真如一天的时间,既然对方在约定时间内回来了,那么她便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至于对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都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只要这些事情不会伤害到她所在意的一切便可以。 而且她很肯定,即便是她去问,也绝对问不出真话来。 这个男人会救她是一回事,会不会对她撒谎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个她并没有打算将之容纳入自己生命中的男人,她也没有去仔细了解的必要。 漠河在第一时间追赶上潘慧的脚步,而后便是一直狐疑看着刑真如的芍药和完全状况外的池樆,最后才是刑真如兄妹二人。 刑巧茵似笑非笑地看着兄长,一言未发地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下一站究竟是哪里。 刑真如眼中好像有笑意一闪而过,却不知是冷笑还是其他,那双眼眸在冰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冷峻起来。 一行人默默走了许久,在进入北齐境内后,潘慧二话不说便将芍药和池樆赶回了万生岛。如今芍药伤势初愈,实在不适合跟着他们赶路,最主要的是,潘慧觉得放任这俩孩子跟在身边,会随时将他们牵扯入危险之中,回去万生岛才是最佳选择。 池樆在依依不舍之后终于还是扁着嘴离开了,不过在离开之前芍药拉着潘慧到一个角落之中说了一句话,潘慧点头应了,两人方才离开。 漠河笑嘻嘻地凑上前去,问道:“那只小猫对你说了什么呀?如此神神秘秘的。” 潘慧淡淡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眼神甚是柔和:“也没什么,不过是告诉我进入万生岛的办法,让我有空过去玩罢了。” 话毕,她便看到边上的三个人全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显然对她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很是感兴趣。 “想知道?”眼见漠河急不可耐地点了点头,潘慧嘴角笑意越发深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万生岛的防御阵法原本便是不解之谜,他们告诉我是对我的信任,我怎可辜负!” 漠河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微微僵住,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便撇了撇嘴,道:“不说就不说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下次自己过去就是了,反正也不是没去过,不过上次去的时候是岛主叫人带我进去的,我还想着有办法的话可以自己进去,就不需要麻烦岛主了。” 潘慧深深看了漠河一眼,见对方脸上神情自然,一时间完全无法分辨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却是明显瞧出了刑真如眼神的变化——那是一种来不及掩饰的算计,但是又明显得让潘慧感觉到一分不真实。 她淡淡点了头,破天荒地首次将自己行程说了出来:“我接下来准备去宋国。” 漠河雀跃道:“好啊好啊!反正我也很久没有过去那边的,正好过去看看。” 潘慧恍若未觉,将目光投向刑真如兄妹二人。 刑真如笑道:“同路,正好同行。” “好。”潘慧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漠河随即叫道:“一点也不好!小生还想邀约姑娘一同欣赏沿路美景,多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多么扫兴啊!” 潘慧眉心一挑,随即轻声笑了起来,却是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抬脚走人。 反正她说那一句话也不过是想看一下剩下这三个人究竟想干嘛,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刑真如那边,她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既然知道对方一定会跟着她,还不如先说清楚,这样也方便她半路临时变卦。至于漠河嘛……对这个人,她完全讨厌不起来,虽然这人是的确很聒噪! 眼见潘慧动身了,漠河自然是赶紧跟了上去,还不忘喋喋不休地继续努力想要让潘慧同意与刑真如兄妹二人分道扬镳。 刑巧茵甚是意外地瞟了刑真如一眼,快走两步与兄长并肩而行,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地步:“你不打算要了?” 这一个多月来,刑巧茵在一旁看得清楚——潘慧便是刑真如心中那个不一样的存在,可是现在刑真如的举措却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先且不说刑真如面对漠河对潘慧的纠缠无动于衷,就说这次如此明确地告诉潘慧他要去宋国,也是在给对方离开他的机会。 刑巧茵十分清楚刑真如绝对不是一个放任他人脱离掌控的人,更不可能容忍别人在自己面前挑衅,那么其此番不同寻常的举动又究竟是为何? 刑真如脚步看似不急不缓,却并没有与前方的潘慧二人拉开太远距离,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潘慧背影上,连眼神都显得深情起来:“为何不要?” 他的声音冰冷异常,完全不似眼眸之中的那份深情,倒是让刑巧茵失声轻笑起来。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一走一追的两个人,一字一顿地缓慢说道:“要不要我帮你把那个男人搞定?” 反正她这趟出来便是玩的,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北极冰原倒是也能将体内火毒镇压住,但是现在离开了,她已经开始有些需要人帮忙排除火毒了。既然如今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不用白不用。 刑真如嘴角一斜,道:“想玩就玩,我不会帮你收场的。不过,你要是敢坏了我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刑巧茵恬淡一笑,抬手将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撩到耳后,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个人嫁了?” ------------ 第371章 再度启程(二) “没有问题。只要……你能嫁得出去。” 刑真如完全没有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妹妹,听起来云淡风轻的声音之中反而还带上了一丝嘲讽:“在老头子没死之前,你若是能嫁的出去,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论是什么。” 刑巧茵呼吸一滞,眼中瞬间有恨意浮现。半晌,她方才恨声道:“一言为定!” 刑真如嘴角一勾,完全没有回应,追着潘慧与漠河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刑巧茵咬牙切齿了片刻,硬逼着自己让先前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亦跟随了过去。 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但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另外三人完全是一副不认识此人的架势在赶路。 “潘姑娘,你看那个戏班子在演书生小姐戏……” “潘姑娘,前面镇子上有一家不错的酒庄,我们一同前去可好……” “潘姑娘,这是我新买的玉镯,感觉挺适合你的……” 潘慧猛然刹住脚步,一脸无奈地看着在边上笑得很是谄媚的漠河,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一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否则!不许再跟着我!” 头些日子,她还可以装作不认识这个男人,可连续半个月下来,她已经十分想掐死这个聒噪的男人了,尤其是每次都十分不自觉地往她身边凑这一点,让她真的是怎么忍也绝对忍不住的! 漠河笑得痞气十足,顺带着还晃了晃手中的那只绯色玉镯,剔透流光的玉镯上面还顺着纹理雕琢了一对蔷薇,让整只镯子看起来贵气之中还带着淡雅。 潘慧看了一眼玉镯,道:“漠河,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熟,而且,我不接受任何类似于定情信物的馈赠。玉镯的意义,你是欺我不知还是在假装自己不知?” 漠河脸上笑容依旧,顺着潘慧的话便将玉镯收入腰带中,完全没有半点被人揭穿的尴尬,继续嬉皮笑脸道:“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宋国京都了,潘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你还想继续跟着?”潘慧挑眉,在琢磨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让这个人跟在身边。 漠河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明摆着一副绝对不会离开的样子。 潘慧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点触动,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这个人的笑容太真实,还是因为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一个人陪伴在身边也挺好。 这个人,也许做朋友的话,还是不错的,至少他的眼神太过干净清澈,即便是在调侃人的时候已是眼中带笑,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算计。 鬼使神差中,潘慧说了一句话:“我要去找一个人,你若是想跟着的话,不许捣乱。” 漠河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起来,眼眸之中明显闪烁着奸计得逞的笑意,却让潘慧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一个很明显将喜恶摆在脸上放在眼中的人,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暖了人心。 刑巧茵这会子才察觉到了刑真如的不对劲,以她对刑真如的了解,换了以往,这个男人早就应该如雷暴跳,再不济也是冷笑闪现,可如今这一副神游太虚的状态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是刑真如平时的做派!难道说……刑真如对潘慧已经失去兴趣了么? 刑巧茵双眼骤然圆瞪,又随即轻轻眯起。 原来发现刑真如的感情不属于其他女人,还是会让她有那么一瞬的兴奋和心动,只不过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 任何人都会对无法征服的对方耿耿于怀,即便是很清楚自己绝对完全没有机会,也还是会很期待有那么一点可趁之机。 刑真如现在的确没有时间去关心漠河与潘慧的事情,他现在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即将面对的皇城,那些他设计了多年的格局,那些他在决定复仇之后做出的布置,都已经在按部就班进行中。 前线传来的消息显示南陈军队加入战局,如今已经出现他最希望的宋国溃败状态,而他现在需要的便是在这个时候对宋国皇室伸出援手,而这个援手必然是他身后火魔宫的力量,而他则是要借用宋国皇室的力量来稳固住自己在火魔宫中的地位。 刑真如扭头看了刑巧茵一眼,开口无声道:“你的任务,来了……” 刑巧茵瞳孔猛然收缩,终于在刑真如淡淡冷笑之中转身独自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禁锢她多年的牢笼中去,为了的是永远的解脱。只有那个老家伙死了,她才能过得到解脱,而讽刺的是,她才是让那个老家伙丧命的毒药,世上唯一的毒药! 潘慧显然也主要到了刑巧茵的离开,只不过她素来不喜欢去关注不相干的人,自然也懒得去问对方的去向,只是在确定了漠河绝对不会再胡闹之后,又继续启程。 少了漠河的笑闹,三个人的路程显得十分尴尬和冷清,几次漠河都很想开口,但接触到潘慧丹丹的目光便立马泄气。他知道,潘慧绝对是言出必行的人,只要他敢聒噪,对方立马就会直接走人,完全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这难得找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人,漠河在没有玩够之前可还不想就这样离开,他实在是很想知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好似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的女子,究竟需要怎样的男子才能打动她的心。 两日之后,三个人达到了京都。甫入京城,漠河便眼见的被张贴着的皇榜吸引了过去,在看到皇榜上的内容后果然兴冲冲地跑到潘慧面前手舞足蹈,道:“潘姑娘,皇榜上写着要给无尘公主招驸马诶!” “你有兴趣?”潘慧斜眼看他,完全无动于衷:“不错的选择。不过,我记得修仙者是不能随意涉足皇室的吧!” 漠河撇嘴道:“小生才没有兴趣娶什么公主呢!小生今生的愿望便是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能与她白头偕老便知足了,至于什么修仙,什么长生不老,什么荣华富贵,那完全不是小生的追求!” ------------ 第372章 再度启程(三) 愿得一人心么? 潘慧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去。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直对看上去轻浮聒噪的漠河另眼相待,原因不过是漠河在对待感情上和她出奇的一致,而这种一致似乎从他的举止之中便展露了出来,让她在再次见面后便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人。 “刑大哥。” 一个清雅的声音骤然响起在三人身旁不远处,紧接着,一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款款走来,十六七岁模样,秀丽的脸庞上显现出来的是养尊处优的贵气。 瞧见刑真如转过头来,女子眼中瞬间露出丝丝惊喜,连声音都欢快了几分:“果真是刑大哥,姤儿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 刑真如淡淡笑着,似乎半点不意外赵姤的出现。 从入城起,他便感觉到有许多人在监视着他们三人的行踪,他很确定以自己火魔宫少主的身份,还没有什么人敢在宋国京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唯一的可能便是赵氏! 而且还是那个一心想要嫁给他的无尘公主——赵姤! 潘慧在赵姤出现的那一瞬便感觉到这位女子身上传来的莫名敌意,在明显瞧出女子看向刑真如时眼中所包含的绵绵情意后,潘慧立马明白自己这是被无辜牵连了,当即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转身离开了。 意外的,刑真如这次没有跟上来。而庆幸的,刑真如终于不再跟着她。 潘慧抬起左手捂住后颈,扭动了一下脖子,瞬间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漠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继续嘻嘻哈哈地扯东扯西,却在潘慧看不见的背后转过头去看了人群之中的刑真如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潘慧最终选择了回到凉城住下,在那里好歹还有一座宅院,虽然当初是敖晴买下来的,但是她们六个人是人手一把钥匙,因此那里也可以算得上是她们在尘世间的家。 漠河则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住了下来,甚至于每天乐忠于把院子弄得一团乱,然后在潘慧的怒视之下又全部收拾干净,如此周而复始的生活着。 潘慧回到凉城之后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菩提子的胭脂铺子,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后她才发现,这间铺子的门面早已经扩张了两倍不止,而店里的伙计,她更是一个也不认识,当年的跑堂小哥已经不见了。 “姑娘,您需要些什么?”一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女子走到潘慧身前,笑盈盈地询问着,完全没有因为潘慧的冷眼张望而怯怯。 对于这种自来熟的人,潘慧现今也不过是接纳了敖晴而已,就连楚星陨也不过是被敖晴一并拉扯进来的,这会子有人贸然接近,而且明显身上还带着功夫,这让她身上的冷意又盛了几分。 “我找你们老板娘。”潘慧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女子的眼眸上。 女子依旧笑意盈盈,伸出右手对着店内虚请了一下,道:“姑娘里面请。奴家这就派人去请老板娘出来,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潘慧稳步走入店内,捡了一张可以将大半间铺子都收入眼底的椅子坐下,接过一旁小丫鬟递来的茶盏,一直目送着那名女子走上楼去。 她伸手打开杯盖,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让潘慧原本狐疑的心稍稍落了地。 这独属于冰魄含春的香味,即便是时隔六年,她也依旧记忆犹新。那是她有生之年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也因为那一次的毒伤而明白了自己在大师兄心中的位置,那一段过往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却的存在。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潘慧轻轻将杯盖合上,抬眼望去,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走了下来。 菩提子倒是没有想到今日登门点名要见她的客人竟然会是潘慧,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喜出望外。 六年前一别之后,她们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她当初托人送去给潘慧的胭脂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收到,而潘慧的成就,她也只是耳闻。 今日一见,菩提子才真的相信潘慧已经是今非昔比,那内敛的气息和深沉的眼眸已经一身明显高于六年前的修为都让老板娘感觉到欣慰。 “近几年可好?”潘慧嘴角含笑,率先问道。对于眼前这个她初入尘世交上的朋友,潘慧终归是要多上一些亲近,更别说菩提子的本体是一棵树,而她从小便很喜欢一切花草树木。 菩提子握住潘慧双手,笑眯眯地将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就如同是在看自己出嫁回门的闺女一般,直到看够了方才说道:“我这儿还是老样子。你也知道,姐姐对于别的东西都没兴趣,就喜欢赚钱,这几年铺子越开越大,虽说不能和敖晴想必,我也算是很满足了。” 潘慧点头笑道:“这几年事儿比较多,我抽不开身下来看看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铺子盘出去了呢!这一眼看去全是我没见过的人。原来跑堂的那位小哥呢?” “他呀!”菩提子拉着潘慧一道坐下,又吩咐小丫鬟端一些点心上来:“我见他人还机灵,便将后来新开的铺子交给他去打理了。你有空可以在城里多转悠转悠,现在这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全由我的铺子。” 潘慧惊得张大嘴,问道:“全是胭脂铺子?” “哪能啊!”菩提子笑着拍拍潘慧的手,指了指新端上来的各色糕点,道:“你快尝尝,这都是这几年林铃新琢磨出来的点心,只有我这儿有。我呢,还是放不下悦来客栈,所以头两年生意大了之后便又重新开了一家客栈,换了个名儿,叫凌云客栈。这剩下的两家铺子,一间是绸缎庄,一间是当铺,生意都还不错。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瞅瞅?” 潘慧连忙伸手拦住,道:“不用了,我这次过来反正要呆上一段时日,得空我自己去看看便好。我今儿也不过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毕竟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还是挺想你的。” 菩提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那感情好。你多留些日子,眼见这也快要过年了,正好你就留下来一起过个年吧!” ------------ 第373章 留在凉城(一) 过年?! 潘慧微微一愣,对这个寻常百姓的团圆日子已经感觉有些陌生而遥远了。 这六年来她一直在修炼和查找证据中度过,早已经忘记了当初过年时的感受,即便是最近回到凉城那座大宅里面,她也依旧没有回味起曾经的年味。 这会子冷不丁听到过年,潘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待她注意到周围安静下来了的时候,发现菩提子正在睁大双眼疑惑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回答一般。 潘慧回想了片刻还是没有想起老板娘刚才说了什么,只能尴尬地裂了一下嘴,试探地问道:“今年过年都有些什么人?”管她方才老板娘到底说的是什么,她只需要把话题带走便好了。 果然老板娘瞬间将自己方才问的事情给丢开了,只想着潘慧愿意留下来一块儿过年委实是一件好事,便乐呵呵地数了起来:“如今我这店子少说也有二十多号人,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可热闹了,你要是怕吵便还住在大宅里,反正我每隔三五日都会遣人去给宅子打扫补给,你安心住下便好,要是不想住在那儿,我也可以在客栈给你选个客房住下。” “不必了。”潘慧笑着回道:“我还是蛮喜欢住在那儿,清净一些比较好,况且我也不想被人看到我练功。” 住在客栈之中终归会暴露身份,到时候又出来一个姜白薇那就不妙了,她可不想再被人追着求拜师。 菩提子只是笑笑,没有任何意见。潘慧住在哪里,她都无所谓,只是难得见到一个好友,她极力想将人留下来罢了。六年前那件事情之后,林铃便直接回去万生岛了,虽说经常会遣人送来很多新研制的糕点,但始终是不再踏上这片中州大陆半步。而敖晴和楚星陨每次过来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这让老板娘很是寂寞呢! 毕竟在修仙者的世界里,能遇上几个知交实属不易,每个人基本都是在孤独地走着属于自己的仙途,即便相互之间有交集也很难交心,更多的是门派与地位之间的相互算计,菩提子活了五百多年也只在万生岛感受到最纯粹的交情,因此越发觉得与潘慧、敖晴和楚星陨之间的交情难能可贵。 潘慧想着自己这六年来所经历过的事情,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放松一次,放下尔虞我诈的门派内斗,只是舒舒服服地去过个年,想想似乎也还不错。 她笑着对了老板娘说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事姐姐直接传信给我便好了,我得空也会来你这边转转。”说罢,她便站起身来。 这一次,老板娘没有再挽留,一同起身直接将潘慧送回了宅子,看着蹲在水池旁喂鱼的那个黄衣男子,老板娘愣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待她想起来要问问那个男子的来意和身份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宅子,至于宅子的大门早就关上了,院子里面没有传出丝毫声响。 潘慧瞟了一眼明显不是在喂鱼只是无聊打发时光的漠河,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便回自己的卧房去打坐练功了,而漠河却也难得没有同潘慧说话,甚至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鱼池水面,似乎要将平静的水面盯出一朵花来。 等到潘慧的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漠河眼眸才终于闪烁了一下,将手上残余的鱼食一股脑全部撒入鱼池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转身回房。 他今早收到一个不好不坏地消息——火魔宫主刑鹫练功走火入魔陷入昏迷,如今火魔宫上下人心不稳都等着少宫主回去主持。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一个消息,倒是不至于让漠河沉默,接下来的一个消息才是让他不得不沉默的原因——火魔宫少主刑真如即将迎娶宋国“无尘”公主赵姤,以一个平民的身份。 在这种节骨眼上刑真如突然唱这么一出,让漠河实在不得不怀疑这个男人后背的目的,只是太过裸的目的反倒显得有几分不真实,于是他才沉默了。 待潘慧再次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了,而迎接她的便是一张笑得十分灿烂的脸庞,虽然这张脸无时无刻不让她觉得很是欠扁,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潘慧十分淡定地看着那张笑出了褶子的脸,淡淡问道:“有事?”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她可是记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有君子协议,绝对不会干涉对方的事情,也绝对不会突然出来牵扯。 对面的男人依旧笑颜如花,只可惜潘慧完全没有半点要欣赏的意思,直接伸手推开挡门的男人走了出去,将那一张笑脸彻底抛在了脑后。 漠河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笑嘻嘻说道:“小生这几天听到一个很好玩的事情,不知潘姑娘有没有兴趣?” 潘慧脚下不停,继续往外走去,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去洗浴,完全没有兴趣去玩什么猜谜游戏,尤其是漠河每次都会忍不住自己说出来,所以她完全不需要去猜,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果不其然,漠河完全没有想要卖关子的意思,追着潘慧直接说道:“不知潘姑娘可否记得先前在京都是看到的皇榜?” 潘慧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回答。 漠河立马喜笑颜开地继续说道:“小生听闻三日前,火魔宫少主刑真如成为了宋国驸马爷哦!” 潘慧脚步瞬间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去深深看了漠河一眼,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而后继续扭头离开,而这一次,漠河没有再跟上去。 漠河很清楚,自己要的根本不是潘慧的反应,而是将这件事情告诉潘慧而已,至于潘慧与刑真如之间的关系……漠河从来不瞎,才不会认为潘慧对刑真如有感情。至于他这次的目的,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潘慧果真与刑真如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否则不可能如此平静,从眼神到气息再到心跳都没有一丝变化,唯一的反应只是在警告他不许随意揣测她的心思。 漠河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就这样跟在潘慧身边好像也不错,至少,每天调戏一下这个看起来有点冷漠的女子还是蛮好玩的。 ------------ 第374章 留在凉城(二) 已经走远了的潘慧自然不清楚漠河此时的想法,即便是知道了,她也只会将漠河从自己身边赶走,至于其他的,她什么都不会做也做不了。 一个原本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男人,一个她完全不了解来历和深浅的男人,她本来就不是很能放心留在身边,只不过是察觉到这个男人不会危害她才会允许对方留下,但,如果对方有任何一点打上她主意的话,她肯定不会将这个人继续留下。 等待一个全身黑纹红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潘慧才发现事情似乎已经超脱了她的掌控,最起码这个现在理应在皇城中准备婚礼的刑真如竟然来寻她的,而且穿的还是她从未见过但是明显是火魔宫少主的装束。 刑真如就这样安静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仿佛周围擦身而过的人都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远处驻足不前的那个绯衣女子。 潘慧不明白刑真如来找她究竟是何用意,但是此时她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便是马上离开。 这个人,她自始至终都将其视为陌生人,即便是被对方救下过两次,也依旧只能是陌生人,因为他们本该是敌人。 潘慧站定了片刻便又迈开脚步往前走了过去,在快要走到刑真如身边时,她完全没有多看对方一眼,直接错身而过。 一只手从侧面伸出抓住了她的右臂,潘慧停下身来低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将手臂从对方手掌中抽离,而后继续往前走。 刑真如空出的右手慢慢收紧。他闭了闭眼,没有回头,没有出声,在静默了少顷之后也离开了原地,表情平静得有点可怕,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然后避开他三尺开外,而他却浑然未决,或者说完全没有将这些在他眼中如蝼蚁一般的人放在心上。 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切全部都在他的计划与掌控之中,而这唯一没有拿下的女子其实并不会阻碍他当下的计划,但是他还是来了,想看下这个女子的态度,亦或是想要彻底断了自己对潘慧的念想。 刑真如走得不快,并非留恋什么,而是他察觉到在附近一直有个人在监视着他,而这个人的修为明显在他之上,一直只是监视未有任何举措,这样的压力让他完全不敢大意。 就在他决定查找出对方的位置时,被监视的感觉突然消失了。刑真如骤然停下脚步,放出神识将周围检查了一遍,甚至不惜动用上血魔之力,最后依旧没有任何收获,这突然消失的念力让他甚至以为是自己最开始的感觉出了错。 在查找一番没有结果后,刑真如终于不甘心地离开了凉城。而在他走后,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清明。 待潘慧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沐浴完的她倍感神清气爽,迎着冬日的微风漫步在街道上。 夕阳之下,人在青石地板上拉下了纤长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衬着昏黄的阳光并未显得萧条,反倒是有着一种难得的温暖。 潘慧看着四周笑闹的孩童和正在收摊中的商贩,觉得这样平凡的生活其实也挺不错,虽然会有疾病灾难之苦,但至少活得真实。 她渐渐停下脚步,抬手迎向夕阳,即将落日的阳光虽说并不刺目,但也能将人双眼照得恍惚。潘慧就在这一片恍惚之中看到了一个久违的身形徐徐而至,让她不自觉地眯上双眼,抬起手来想要遮挡一下照射入眼中的阳光。 一个手轻轻落在她的右手上,带着丝丝温热,让潘慧微微颤抖了一下,而高大的身形也将阳光遮挡让潘慧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那双依旧温和的眼眉,高挺的鼻梁和噙着浅笑的唇,让潘慧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潘慧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离开那个男人投下的阴影,此时的夕阳已经大半沉下,余晖再也不能耀人眼目,只会让人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前的事物。 “小慧,好久不见。” 泉水般清洌的声音传入耳中,潘慧嘴角漾起了淡淡的笑意。 她一直都相信自己可以找到那个人,她一直都相信自己此生的追求绝对不会落空,即便是艰难险阻无数,即便是百转千回,她也一定能和那个人在一起。而现在,那个一直追寻的人又重新站在她面前,她也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少女,她再也不会盲目的哭,而是会用笑容去迎接他的到来。 “大师兄,好久不见。” 潘慧的笑容中没有了从前的苦涩和不甘,而是幼时的清澈和单纯。 杜子昂眼中笑意渐浓。他缓缓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平放于潘慧面前,没有说话。 潘慧静静凝视着他,片刻方才抬起右手,将手轻轻放入杜子昂掌心之中。 两人就这样站立在落日的余晖下,四目相对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有彼此。 不远处,追在潘慧身后奔出客栈的老板娘刹住脚步,见着那对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下的璧人,只觉得岁月静好亦不过如此了吧! 老板娘慢慢退回到客栈中,等待了约摸一刻钟,等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仍然未见这二人有动静,只好厚着脸皮蹭上前去,轻咳一声提醒一下两人。 潘慧回神,身子一抖便欲将右手收回,被杜子昂紧紧握住。她诧异地看了杜子昂一眼,见其眼中带笑,但是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得作罢,而她此刻嘴角的笑容已经将内心的喜悦暴露无遗。 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难得露出娇羞模样的潘慧,不由多看了站在潘慧身边的白衣男子一眼,只觉得两人站在一块的确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尤其是男人眼中的宠溺和柔情,她痴活了五百多年,绝对不会看错。 “姐姐有事?”潘慧没有让老板娘笑话太久,很快边调整好状态,微笑问道。 老板娘笑着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道:“这是头两日林铃托人送来的点心,特意吩咐我留给你尝尝,我寻思着你现在虽然已经辟谷不再需要吃食,但林铃的手艺你是知道的,如此美味的点心错过了可是会遗憾终身的。” ------------ 第375章 留在凉城(三) “如此,便还请姐姐替我谢过林铃了。”潘慧接过食盒,一旁的杜子昂十分顺手便接了过去。潘慧对他这个举动完全没有任何惊愕,这让在一旁仔细观察两人的老板娘瞬间喜笑颜开。 老板娘搓搓手,笑道:“还有半个月便是小年了,到时候两个人记得一起过来吃饭。” 潘慧含笑应了,目送老板娘离去方才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杜子昂语中带笑。眼前女子这古灵精怪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幼时算计别人时的样子,让他不由得忆起了从前的时光。 “没有啊!”潘慧歪过头,嘴角噙着笑,拉着杜子昂便往家里走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竟然会如此自觉的主动出现在她面前,毕竟以往一直都是她在追寻,大师兄则是避而不见,即便是被她追上了行踪也绝对会找到一切理由借口将她抛下,像今天这般主动现身倒的确是头一遭。 杜子昂安静跟在潘慧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种将其拥入怀里的冲动。 这个绯色身影,虽说早已不是儿时那般娇小,但也分外玲珑,尤其是那瘦弱的肩膀看上去让人尤为心疼,感觉这样一副瘦小的身躯如何能肩负起那么沉重的担子,即便这个担子是他十多年前离开时亲手压在她身上的。 如是想着,杜子昂的右手不觉慢慢收紧,将掌心中的那只小手完全包容。 潘慧脸颊上飞起两朵红霞,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娇羞更甚。此时的她满心满眼只有身后那个十指相扣的男子,早已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因此,当她推开院门走进去的时候,杜子昂与正在院子里扎马步的漠河直接打了个照面。 漠河的目光一瞬间落在了两人交握的右手上,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脸上却很快扬起了笑容,话语之中带着三分亲昵:“怎么出去这么久?还带了客人回来么?这位是?” 潘慧脸上的笑容随着漠河的话语逐渐消失,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想到漠河竟然会摆她一道,而且还是当着大师兄的面,让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和刑真如一样讨人厌! 漠河却一副完全没有瞧见潘慧脸色的模样,大步走到杜子昂面前,拱手道:“小生漠河。” “杜子昂。”大师兄淡淡笑着,并未回礼,右手依旧与潘慧交握,俨然一副居高自傲的架势。 漠河倒也不恼,继续说道:“原来是杜兄,失敬失敬。潘慧未曾说要带客人回来,现下里也来不及为杜兄准备美酒佳肴,寒舍简陋,还望杜兄不要见笑。” 潘慧一双眸子差点喷出火来,正要说话即感到右手传来一阵轻微的捏拿,便只好将怒火压抑,且看大师兄准备如何应对。 杜子昂笑得依旧云淡风起,甚至连那双眼眸都未曾闪烁一下,他只是弯腰将左手上的食盒放在地上,伸手理了理潘慧被风吹散的鬓发,略带责备地说道:“下回家里来了客人可得提前告诉我,你看,现在我们带回来的点心不够分了吧!” 潘慧抽了抽小鼻子,哼声回道:“我又没打算给他吃。再说了,不请自来的人哪里算得上是客人,我留他那是仁义,若是不想留他,那是本分。”说完,她不由分手拉着杜子昂便往自己卧房走去。这会子她可没有心思去估计旁人的想法,她只想和她的大师兄单独相处。 漠河嘴角勾了勾,心中暗道一声:“有趣……”他原本也不过是觉得这个女子挺好玩的——一个看起来完全不将任何男人放在眼里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来激起了他的征服欲,但也仅仅只是征服欲。 但,就在方才那一刻,漠河忽然觉得,能被这个女人放在心中的那个人应该会是很幸福的,因为那会是唯一。而很显然,刚才那个男人便是潘慧心中的唯一。 杜子昂么? 漠河笑容渐深。 杜子昂,三十六岁,长明轩主杜贺的独子,自幼天赋异禀,被认定为长明轩灯祖的人间行走,后因门派丑闻成为长明轩弃徒。 据闻杜子昂被逐出师门后个性变得异常偏激,阴晴不定。漠河原本以为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阴沉狡诈之人,可今日看来,狡诈的确有,阴沉却半点也没瞧出来,倒是时刻让人感觉到深不可测却又半点气息全无,这让漠河不禁猜疑了起来。 这个杜子昂到底是真的功法全废还是有异法将全身修为隐匿?还真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啊! 漠河看了一眼被二人遗落在地上的食盒,眼珠子转悠了一圈,提起食盒晃悠地朝着潘慧卧房走去。 这第一场,是他输了,可并不代表他不能赢回来不是么? 回到屋内的潘慧在发现食盒遗落在院内后便直接赌气坐在床沿,就是不肯出去将东西拎回来,也不许杜子昂出去。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遇上的男人怎么个个都如此奇葩!以前是刑真如,现在刑真如总算是走了,又来了一个漠河。早就知道漠河是一个比刑真如还要没脸没皮的人,但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脸皮厚度,实在是气死她了。 杜子昂好笑地看着赌气的潘慧,柔声哄道:“那可是老板娘特意留给你的点心,你就打算这样便宜了漠河么?” 潘慧轻哼一声,撅嘴道:“我不要见到他!” 虽说是很不甘心,但是比起刚才收到的气来说,她宁可舍了点心也绝对不要再见到漠河,大不了下次见到老板娘的时候陪个罪便是了。 杜子昂哑然失笑,走到潘慧面前单膝蹲下,仰起头来看着她,道:“你啊……”说着,伸手在潘慧挺翘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完全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潘慧心中窃喜,脸上露出几许灵动的笑容,完全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反正从前,只要大师兄如此说便代表她的目的达到了,从来没有任何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敲门声和漠河豪爽的嗓音:“杜兄,你的食盒落在院子里了,小生给你送来了。” ------------ 第376章 不再分离(一) 漠河着实没有想到,来开门的竟然真的是杜子昂而非潘慧。 他若无其事地将食盒递到杜子昂面前,道:“小生听闻杜兄当年经脉俱断,不知如今可否痊愈?小生多年游历天下,倒也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不乏精通医术之人,若是杜兄有需要,小生可以帮忙牵线。” 话音刚落,潘慧便直接冲了过来。她一把将杜子昂拉扯到身后,夺下食盒二话没说便恶狠狠将房门扇上,完全没有给漠河继续说话的机会。 漠河反应速度地朝后跳开一步方才没有被房门扇在鼻梁上,不过那巨大的声响还是震在他耳中,让他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潘慧现在可是连骂人都懒得去骂了,只觉得和漠河完全没有好说的,这样的人就得直接动手才是正途。 杜子昂好笑地微微摇头,眼见着潘慧气呼呼地将食盒撂在圆桌上,而后坐在桌旁闷声不吭,明显一副不打算将食盒打开来的架势,他只能移步到桌旁坐下,自己动手,挨个将食盒内的点心品尝了一遍。 “味道的确不错!”杜子昂赞赏说道,还不忘将点心挑出一块送到潘慧嘴边。 潘慧张嘴咬下,依旧闷头不说话,不过眼中那突然闪现的亮光还是将她有所好转的心情呈现了出来。 杜子昂也不再说话,一边继续品尝着食盒内的点心,一边将潘慧会喜欢的味道挑出来送到她嘴边,含笑看着她脸上的怒气逐渐消失,最后被笑容所取代。 “我还要这个!”潘慧伸手指向一个桃花形状的粉色糕点,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生气这件事情。 杜子昂这回连筷子都没有用,直接用手拿起一块糕点便送了过去。 潘慧未加迟疑地张嘴咬下,完全没有丝毫羞涩。反正这种事情小时候经常发生,她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便没有注意到杜子昂在那一瞬间眼神的变化。 杜子昂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上残留着糕点的糖末,而他的心也随着潘慧方才的举动漏跳了一拍。 有些事情,虽说曾经发生,但那时的潘慧还是幼童,而如今的潘慧已是成年女子,这其中的意味便也变得非同寻常起来。 杜子昂迟疑了片刻,缓缓伸手抚上潘慧嘴角,轻轻将存留的糖末擦去。 潘慧原本还是笑着任由杜子昂擦拭,待对方指腹一直停留在自己唇边后,她才渐渐娇羞起来,缓缓将头低了下来,不敢去接触对方灼热的眼神。 杜子昂笑得淡然,空闲的左手执起潘慧搁在桌面上的手,稍稍用力便直接将人拉进了怀中,让潘慧侧坐在他腿上。他的右手依旧抚在潘慧嘴角,而左手已经落在了她的腰上。 四目相对之时,潘慧一瞬间心跳如雷。她只觉得自己唇边的那只手变得十分滚烫,连带着让她的脸也滚烫了起来。 腰上传来逐渐收紧的力道,潘慧目光开始到处乱飘,就在她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唇边的那只手已经抚上了她后背,她被杜子昂轻柔揽入了怀中。 熟悉的温暖让她顷刻间红了眼眶。她从来没有想过,只是一个拥抱便能让她丢盔卸甲,她更是没有想过自己期待的其实也仅仅只是一个怀抱。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泪珠随之从眼眶落下,潘慧死死咬住下唇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 杜子昂右手轻缓拍打着潘慧后背,一下一下地将潘慧心中的委屈拍了出来。 潘慧猛然伸手揽住杜子昂脖子,将头深深埋入对方颈项之中,任由泪水肆意宣泄,却依旧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 “没事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再也不会了……”杜子昂慢慢收紧双臂,将怀中的人抱紧。 也许,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但是他已经不打算再让潘慧一个人努力下去。他现在离天仙已经只有半步之遥,再也不需要惧怕任何人的修为,如今所欠缺的不过是当年那件事情的证据而已。那些证据…… 他决定自己亲自回去查找,要想让那些人路出马脚,没有什么比他亲自现身更好的办法了。 “真的?!”潘慧猛然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双眼却亮的惊人。 杜子昂轻柔将她脸上泪珠擦去,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潘慧愣愣看着他,半晌方才轻哼一声,扭头道:“有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杜子昂顿时露出惊诧的神色,问道:“哦?什么时候?” 潘慧没有回答,直接将手伸向了杜子昂衣襟,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衣服扒开,却是意外看到了对方胸膛上那只自己当年留下的蝴蝶印记,愣立当场。 “怎……怎么会……”潘慧低声轻喃。 六年前,她在留下这个印记的时候的确逼着杜子昂发誓绝对不会将印记抹去,但是她当时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这个印记并非需要人为抹去,而是只要修为高过施术者,印记便会自行消失。 她分明记得当初在周国边境树林中感受到的那道剑气便是杜子昂的,到底哪里出了错?是大师兄并没有恢复功力还是有人假冒了大师兄? 潘慧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杜子昂,手指还停留在对方胸膛上,眼中带着深深不解。 “怎么了?”杜子昂表现得甚是无辜,完全一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架势,而正是这个表情才让潘慧越发迷惑了起来。 “你的修为,还是没有恢复么?”潘慧沉闷了半晌,终于问了出来。 杜子昂没有回答,而是将手腕重新放在了潘慧面前。 有些事情,隐瞒是一回事,当面撒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可以隐瞒,却绝对做不到出声说谎。对着潘慧这张脸,他更是一句违心的谎言都无法说出,只能继续隐瞒误导她。 潘慧迟疑了许久才似下定决心一般将手指扣在了杜子昂手腕上,在探查到其脉象的刹那,她痛苦地闭上双眼,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着。 她不想相信自己查探到的脉象,但是指尖所触及的真实却让她不得不相信——经脉的确已经修复,但丹田依旧破损,完全没有复原的迹象。 这是绝脉,绝对不可能再重新修炼仙法的绝脉! ------------ 第377章 不再分离(二) 杜子昂只是将人安静抱在怀中,有一下没以下轻拍着潘慧后背。 他早已不再需要药物帮忙隐匿修为,但若依旧制造出经脉俱断的假象,是个人都会怀疑,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经脉俱断的人可以在十六年间避开所有明枪暗箭,即便要将这一切归于运气那也委实运气上佳得太过诡异了。 他如今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已经有能力自保,即便只是武艺而非仙法,至少也让某些人在打算暗杀他的时候有所顾忌,修仙之人不得插手尘世这条铁律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已经有太多修仙者在历劫时陨落,便是因为他们从前触犯了这条铁律而在历劫时遭遇九九天雷,最后灰飞烟灭。 潘慧紧紧揪着杜子昂前襟,没有睁眼,没有靠近,只是挺直坐着,半晌也没有从心灰意冷中回过神来。 只这么一瞬间,她竟是有些恨起灯祖来。分明是灯祖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下起手来却如此不留情面。 寻常逐出师门的弟子也只不过是废除功法,将名字从长明灯柱上剐去,并未有过毁丹田断经脉的先例。即便当年大师兄所犯之事属实,也绝对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怎么就需要遭受如此惨烈的惩处?! 潘慧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竟是坚韧:“大师兄!小慧陪你去找寻修复丹田的良药。即便是穷尽一生,也一定要将大师兄治好!” 杜子昂微笑,语气十分平淡:“小慧,凡人的一生能活六七十年已是稀罕,大师兄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 潘慧呼吸一滞,心口骤然疼痛。 她如今已成人仙,可以辟谷,真正是一脚踏上仙途的人了,已然忘记了凡人寿元有限,方才考虑大师兄丹田之事竟然直接将如此重要的关键给忘记了,实在是…… 杜子昂不忍心见潘慧脸上露出的悲凉神情,只能将人轻轻拥入怀中,安抚道:“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再艰难也比不过当年。” 当年初离山门,没了高高在上的身份,没有了足以自保的修为,更是身无分文,他与官菲儿二人皆无谋生的能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一个曾经面对险境强敌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硬生生被尘世间最简单的生存给难住了,这样的日子他如今即便是想也绝对不想重新再过一次。 杜子昂可以理解灯祖将他一切夺去的用意,而他骨血之中的倔强也让他坚决不愿意对灯祖低头,于是便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才总算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怀疑阻止他找寻真相的不仅仅有元凶,还有从头到尾很了解真相的灯祖。而灯祖越是阻挠想让他服软,他便越是要自己向前!既然要磨练他的坚韧,那么他便接受一切,绝不轻易认输! 潘慧死死咬住下唇,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来坐直身子,郑重道:“大师兄和小慧一起回长明轩去!小慧现在已是玉娘,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小慧将大师兄带回去!” 反正这次说什么她也绝对不和大师兄分开,如今长明轩回不去,那么她便直接与灯祖对抗!既然六年前灯祖可以伪装老者给她送火种,她就不相信灯祖在舍弃了大师兄之后也能将她一并舍弃。若当真如此,那她便跟着大师兄一起当个凡人也无妨! “不行。”杜子昂想也没想便直接回绝了。 “为什么!”潘慧瞪大双眼,俨然一副不说清楚便绝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杜子昂与她对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只能说道:“当年我被逐出师门的罪名是乱-伦-通-奸,虽说这十六年来你师父不许任何人谈论当年之事,许多新近弟子完全不知晓原委,但那是因为我还没回去。一旦回去,我们需要面对的便是将当年之事重新揭露。如今证据不足,冤屈未曾洗刷,此时回去百害而无一利,甚至还有可能被当年布局之人再陷害。” 潘慧不服气道:“可是有我在啊!我如今在本门已是一言九鼎,我们回去之后完全可以直接在明面上盘查当年之事,哪里还需要担心有人敢再下杀手!” 杜子昂哑然失笑,心道小慧果然还是单纯了一些,即便是这十六年中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但依旧没有见过太多险恶,对人心只有估量没有真正的透彻了解。 或者说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没有防备的心机。 潘慧虎着一张脸,显然对杜子昂的笑很是不开心。她分明说得很认真,怎么到了大师兄眼中就好似一个小孩子在说梦话一般,让她很是不痛快。 杜子昂拍了拍潘慧的小脸,柔声道:“小慧忘记六年前答应大师兄的事情了么?” 潘慧扭头,闷声道:“我只记得十六年答应过的事情!凡事都应该有先有后,自然是要把先答应过的事情完成了。” 杜子昂将潘慧的小脸扳回来面对着自己,笑道:“可是,十六年前的事情,小慧已经完成了。小慧如今已经成就玉娘,不就是完成当年的承诺了么?” 潘慧一抽鼻子,完全不理会杜子昂的拐骗,坚定不移地表态:“十六年前的约定是等小慧成就玉娘之时便是大师兄重回门派之日。如今小慧的确已经完成了自己那部分的承诺,可是大师兄却明显想要爽约!” 真当她当初年幼,所以可以随便糊弄么!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记事了好么!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忘记! 杜子昂无奈,只能求饶:“大师兄没有想要爽约啊!大师兄只是想着,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肯定有人会在背地里说大师兄只能靠女人。小慧想想,大师兄当年也算是魔门十二殿青年才俊中的翘楚,就这么回去被人戳脊梁骨,会不会太凄凉了一些啊?” 眼见潘慧脸上明摆着“我不信”三个大字,杜子昂只能继续说道:“大师兄答应你,只要找到确凿证据,我们便立马回去。大师兄可是很想看一看当初陷害我的人在见到我光明正大回到长明轩之后的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吧!” 潘慧懵懂地点了点头,再一次被杜子昂忽悠了。 ------------ 第378章 不再分离(三) 由始至终,潘慧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不回长明轩如何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潘慧没有深究,杜子昂自然也不提,于是过年前的这段时日便变成了三个人的相处——漠河总是会在十分恰当的时机出现在两人身边,而那一张永远笑嘻嘻的脸又让潘慧无可奈何,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就比如现在,老板娘哭笑不得的看着在一旁不住抓着杜子昂说话的漠河,瞬间明白潘慧为何要将自己找来了,有这样一个话唠在此,而且说的从来都是四五不着调的话,让本来就不善于应对人的潘慧完全是束手无策。 要知道,潘慧素来只善于争锋相对,一旦碰上这种只是想拉着你聊天的人,她会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尤其是明明已经很烦了,她也会拉不下脸来严词拒绝,因为对方一直都在笑。 老板娘瞟了一眼嘴角都在抽搐的潘慧,继而看到了潘慧手下的面团,当即一把抓住其手臂,大叫:“停手,停手!砧板都快要碎了!” 潘慧一脸茫然地停下动作,这才发现手底下那块厚实的木砧板已经出现了好几道裂缝,而她恍然未觉,一直在头疼地听着漠河鬼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不少。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将面团从这块阵亡的砧板挪到一旁的铜盆中,看着老板娘重新取了一方砧板过来,而后将出现蛛网般裂痕的那块丢进厨房去准备劈了当木柴用。 一直靠在门边听漠河鬼扯的杜子昂将目光扫了过来,嘴角露出淡淡笑意,而后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漠河聊天,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示。 潘慧在将一切收拾完全后,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漠河一眼。 漠河被她瞪得不明就里,眨巴了两下眼睛刚准备开口询问,却见着对方已经将头扭转了回去,他只能摸了一下鼻子,将目光投向杜子昂。 杜子昂微微挑眉,后背稍稍用力站直身来,朝着潘慧那边走了过去,将漠河一个人丢在了大门边上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边老板娘伸手戳了戳铜盆中的面团,脸色变得有几分微妙,让潘慧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劲道不够么?” 老板娘收回手,用菜刀割了一块丢在砧板上,道:“劲道不是不够,而是……过了,团成一个球的话绝对能直接砸死人。” 这面团已经快要被她搓揉成一块结实的面饼了,天知道方才潘慧到底使了多大的劲儿! 潘慧脸颊顿时飞红一片,对着已经走到她身旁的杜子昂翻了一个白眼,显然是埋怨对方一直在和漠河说话,害得她一时间没有控制住力道。 杜子昂笑得甚是无辜,开口道:“可还需要采买什么?” 老板娘头也不抬地擀面、包饺子:“你们去买一点香葱和姜回来,家里香料用完了,等下炖鱼汤的时候要用。” “行。”杜子昂爽快地应了,拉起潘慧就往外面走去。 漠河这边磨叽着正准备凑上前来,潘慧便一眼瞪了回去,道:“不许跟着!” 她才不想难得和大师兄单独相处的时间被人打扰了,这段日子下来,她很烦躁的不是漠河经常出现在他们两人中间,而是漠河每次都会抓着大师兄问东问西,而大师兄偏偏还很好脾气地陪着漠河聊天。这两人说的全是天南地北的趣事,让她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漠河再次摸了摸鼻子,这回儿倒是识趣地没有跟上去,而是凑到老板娘身旁帮忙包饺子。 待得杜子昂与潘慧二人离开了宅院,老板娘方才笑道:“漠公子还是放弃吧。” 漠河挑眉,轻笑:“小生不明白老板娘所言为何?” 老板娘依旧未抬头,仔细将没一片饺子皮都擀得一般大小:“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人能入得了潘慧的眼,进得了潘慧的心。她如今不过二十二岁,却用了十六年的时光去等待那个人重新回到她生命中。从前其他人便没有任何机会,如今那个人回来了,旁人便更无半点可能了。” 漠河笑道:“机会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男未婚、女未嫁,谁又能一口咬死一定会没有任何机会呢?况且……谁说小生想要得到潘姑娘的心了?” 老板娘抬头瞟了漠河一眼,继续低下头去完成手头的活儿,笑得不置可否:“是……漠公子心怀高远,绝对不会是为儿女情长所累之人,老身过虑了。既然漠公子并未有此打算,方才那番话便当作老身从未说过,公子也未曾听过。” 漠河捏着手上的面皮,道:“老板娘此言差矣。俗话说这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装作没有说过亦没有听到的呢?只是这泼出去的水会有干的时候,听到的话也会有忘却的时候,待水干了自然就不留痕迹,等时间久了,小生自然也会忘记了,只是现下里小生断断是做不到自欺欺人的。” 老板娘终于正视了漠河一回。她深深看了漠河一眼,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男子完全不似表现出来那般轻浮,只不过那双笑眼会让人忽略了眼底深处的晶芒罢了。 漠河嬉皮笑脸地迎上老板娘审视的目光,片刻,突然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小生应该已经忘记了。” 老板娘失声笑道:“看来漠公子的确是个阔达之人,也难怪当年会对我家小妹说出自尽的话来。” 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漠河一贯的从容直接消失。他尴尬地轻咳两声,显然想起了自己六年前戏弄过的那个小丫头。 他那时候不过是瞧见一个精竟然无力自保,于是心血来潮调侃一下,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小丫头其实是心存慈悲,将世间万物的生命都一视同仁,即便是面对受伤的敌人,小丫头也绝对会出手救治,绝对不因身份而漠视生命。 这是前段时间他与池樆接触之后才发现的,他当即便深深为小丫头的品行所折服,决定以后若有缘再见绝对不会再戏弄池樆,并且会保护好小丫头的安慰。 在尘世间行走多年,池樆第一次让漠河觉得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踏上仙途、漠视一切生命的修仙者! ------------ 第379章 与子偕老(一) 市集上,潘慧正茫然看着菜贩挑担里面的大把香料,完全不知道应该买哪个。 半晌,她捞起一把看起来与记忆中颇为相似的绿叶菜,道:“就买这个吧!” 杜子昂笑着将她手中的菜放回篮中,另外择了一把,道:“这才是香葱,你方才拿的那是蒜。这要是买了回去可得被老板娘一通笑的。” 潘慧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墨墨跟随在杜子昂身后,看他将葱姜卖完,而后又挑了一把空心菜,这才一起往家走去。 冬日的寒风合着暖阳,虽说刮出刺骨严寒却还有几分惬意。 潘慧亦步亦趋跟在杜子昂身旁,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没有纷争,没有困扰,两个人安居在尘世间,如平凡小夫妻一般柴米油盐的生活着,享尽百年寿元后一同归墟也是不错的。至少,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光阴,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所干扰。 “在想什么呢?”杜子昂的声音甚是柔和,让迎面吹来的冬风都好似没有那么刺骨严寒了。 潘慧抬眼看他,冷不丁撞入那一池春水般温柔的目光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沉溺至此。她慌忙低下头去,语带羞涩道:“我在想,我们也可以不回去,只在此隐居,过寻常百姓家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 杜子昂偏过头看她,不言语,只是安静听着她继续说道:“若是能寻到灵药将你的丹田治愈那便是再好不过,如若不能,我便一直陪着你。左右不过百年时光,反正我们都是没有来世的人,好好过完今生,不留下任何遗憾便好。” 话音未落,潘慧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闭上眼,呼吸着熟悉的味道,任由杜子昂将她慢慢抱紧。 时间已经太久,久到让杜子昂都忘却了这个世上还是有温情存在。他挣扎求存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人世险恶,明明曾经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却能在他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即便是二师叔和三师弟他们,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利益相交的同盟而已,是可以信任的人。仅此而已! 直到这一刻,杜子昂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是能让他愿意舍弃身份地位的。 这个人便是潘慧。 只有潘慧,是可以让他舍弃一切去保护的人,亦是让他可以无条件去相拥的人。他舍弃一切良知去争夺的东西与潘慧相较,全无意义。只要她的一句话,他便可以通通丢弃。 “好!” 杜子昂的声音不大,但其中的郑重却直接敲打在了潘慧心房之上,让潘慧整个人都愣住了。 潘慧缓了片刻方才吐出两个字:“师兄……” 接下来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便被杜子昂打断了。杜子昂松开怀抱,牵起潘慧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笑道:“回家吧。” 潘慧怔怔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而后缓缓收紧,嘴角渐渐漾起了笑。 “师兄……”潘慧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 杜子昂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嗯?” 潘慧期许道:“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杜子昂的声音依旧温和,脸上却并没有笑容,只不过背对着潘慧所以不用担心被其发现。 杜子昂笑不出来,并非不愿意和潘慧一直在一起,而是在担忧一旦被潘慧发现他对她有所隐瞒会如何? 他如今已是半步天仙,虽说未能与天同寿,但也有两百年寿元,而潘慧最多只能活到百岁,到那时,难道要他痛苦地看着潘慧归墟么? 可若要劝得潘慧继续修炼,那既然要暴露自身修为,依着潘慧的性子是绝对不能轻易原谅旁人欺瞒的吧! 杜子昂第一次觉得自己当初干嘛要连潘慧一同瞒了,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潘慧快走几步蹭到杜子昂身侧,仰头看着记忆中那张俊脸,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努力的长大,却还是比大师兄矮上大半个脑袋,完全做不到并肩而立,顿时有些不开心起来。 杜子昂道:“怎么了?”他不知道潘慧为何会突然不开心,直觉在担心是否自己暴露了什么。 潘慧撅嘴道:“原来说过,等我长大了,要与大师兄并肩而立,一同傲视天下。现在我都已经长大了,却还是没能与大师兄并肩。” 杜子昂哑然失笑,心道自己想多了,当即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已经可以并肩同行了么?” 潘慧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道:“才没有呢!大师兄比小慧高那么多,肩膀才没有办法并在一块儿呢!” 杜子昂轻笑摇头,拉着潘慧站定脚步,并蹲下几分,让自己看起来与潘慧一般高低,道:“这样呢?” “唔……”潘慧歪头嘟嘴,抬头将杜子昂按着再蹲下几分,这才拍手笑道:“这样好!” 她仰视他太久,从未低头看过他,总想着可以高过他一回,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让她能感觉到大师兄并非高高在上,而是与她一般的存在。 杜子昂含笑看着她的笑颜,突然身子前倾,伸手揽住潘慧的腰肢将人直接抱着举了起来。 潘慧惊呼一声,双手连忙扶住杜子昂肩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杜子昂抱着转起圈来。 虽说幼时经常被大师兄这样抱着玩,但长大之后再这样胡闹,潘慧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慌乱不已,但心中的欢愉怎样都抑制不住,银铃般的笑声从唇边倾泻而出,将周围都晕染成一幅温馨的画卷,画卷之中的男女有如神仙美眷般让人挪不开眼。 少顷,杜子昂停止了转圈,倒也不急着将人放下来,只是抬头看着潘慧,直将潘慧看得双颊绯红伸手捶他,这才笑着松手,小心将潘慧放了地来,依旧将人环在双臂之间。 潘慧低头半依靠在他胸口处,听到他不同与以往的心跳,这才满意地站直身来,道:“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菩提子姐姐应该着急用葱姜了。”说着便从杜子昂环抱之中钻了出来,抓住他那只空着的手往回走去。 杜子昂三步并走两步跨走到潘慧前侧,趁着潘慧投来诧异询问目光的时候,俯下身去飞快在她唇瓣上轻啄一记,这才拉着人继续走了。 ------------ 第380章 与子偕老(二) 潘慧毫无防备之下被他吻了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拉着走了,待回过味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进了院子,而老板娘和漠河显然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让她完全没有机会再找回场子,只能偷偷地掐了杜子昂手指一下,换来对方一记阴谋得逞的奸笑。 老板娘接过葱姜便去厨房处理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样。 漠河则是自动黏糊到潘慧身边去,笑道:“小生听闻近几日城内大小店铺都要歇业,不知姑娘可有兴趣陪小生去采买一些年货。” 潘慧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她淡淡看了漠河一眼,生硬地回道:“没兴趣。” 漠河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潘慧已经拉着杜子昂往大厅走去,边走还边嘀咕着:“饺子应该还没有包完吧!” 潘慧走到大厅内一看,果不其然见饺子根本没有包完,便自顾自坐下开始包饺子,将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漠河完全忽视了。 杜子昂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便也坐了下来,将手袖一挽,帮着一同包饺子,动作竟然是比潘慧还要娴熟不少,让潘慧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杜子昂对着潘慧微微一笑,伸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道:“发什么呆,饺子都被你包得开口了。” 潘慧连忙看了一眼自己方才捏出来的饺子,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原本应该是半月形的饺子被她捏成了一个开了口的元宝,肉馅直接露在了外面,杜子昂此刻正在帮她返工补救。 面对杜子昂明显宠溺的眼神,她抿嘴一笑,干脆就将手上的饺子皮撂下,一副打算围观并不准备继续上手的架势。 杜子昂很是无奈的摇摇头,甚是熟练的擀皮包饺子。而潘慧脸上惊叹的表情也越来越夸张,她完全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会做这种事情,并且半点也不输给林铃! 潘慧可是很清楚林铃的厨艺究竟有多逆天,她从未想过竟然还有人能在厨艺上超越林铃,至少在赏心悦目这一点上,大师兄已经比林铃更厉害了。 看着一个又一个漂亮的饺子在大师兄手下成型,潘慧眼中的惊叹越来越盛,而后又慢慢暗淡了下来。 杜子昂,一个曾经的修仙天才,一个从来不需要做任何事情的男人,如今竟然能将这种寻常百姓家过日子的活儿做得如此娴熟,这么多年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潘慧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是她错过的曾经,是他们彼此都错过的曾经,即便是日后两个人永不分离也绝对无法弥补的曾经。 杜子昂看了潘慧一眼,笑道:“别偷懒,去厨房给老板娘帮忙。” 潘慧点点头,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没有去深思这个男人让她离开的用意,也直接忽略了一直在一旁挤眉弄眼的漠河。 来到厨房时,老板娘刚把鱼蒸下锅,在一旁看和火候。潘慧直接走了过去,捡了面小凳子一声不吭地坐下,双眼望着炉灶内跳动的火焰出神。 老板娘拿着火钳坐在一旁,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炉灶,问道:“出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潘慧闷声道:“我只是在想,以前那般怨恨他全无道理。他这些年经历过了太多我无法触及的日子。我不知道这尘世间的人是怎样生活的,也不知道一个比普通人还要不如的废人该如何生存下去,更不知道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并且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追杀的情况下如何活下来。我只是一味的在埋怨他当初没有带我一起走。” 老板娘默默望炉灶中添了一把柴,静静听着潘慧继续说着。 “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真的被他带走了,也许我们俩早就死了。我会成为他的累赘让他没有办法很好的隐藏自己的行踪,我已经习惯在他面前撒娇胡闹,一定会给他惹来很多是非。他那时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要再照顾我的话……” 潘慧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还是愚蠢:“可是,即便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我还是会有些不甘心。不甘心我错过他的人生,不甘心与他风雨同舟的人不是我。他将我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而把对他生死未卜的担忧也一并留给了我。我是真的很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当初那么弱小,弱小到完全无法保护他。” 一滴泪从眼角沁出,慢慢滑落脸颊,潘慧红了眼眶却依旧裂开嘴笑着:“如果……如果可以倒退十六年,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哪怕是再任性一点,我也一定还是会选择和他一起离开,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而不希望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地担心着哪一天就传来了他消亡的消息。” 这样的感受,她不想再经历,永远都不想再经历! 老板娘用火钳拨了拨炉灶内的柴火,取出了几根,让火稍微小了一些,而后拍了拍手,道:“让鱼在这儿蒸着吧,我们先回去把饺子弄好,快到饭点了,我可是饿了。” 潘慧随即站了起来。她如今早就不需要吃饭,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一日三餐按时吃东西,不过想想杜子昂和老板娘的修为不足,便也会跟着一起吃,反正吃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像敖晴不也是每天都要吃东西的么?其实潘慧还蛮好奇的,作为一条活了上千年的冰螭,敖晴难道还没有将人间界的东西吃腻味了么? 两人刚走出厨房便看到杜子昂在水井旁取水洗手,老板娘不禁惊讶地张开嘴朝着大厅跑了过去,然后便发出了一声惊叹:“全部包完啦!” 潘慧也紧跟着跑了进去,看着满满一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饺子,突然觉得即便是不吃,光看都能看饱了。 “大师兄!” 潘慧刚转身叫出口便看到杜子昂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三尺处,双眼含笑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潘慧眨了眨眼,蹦到杜子昂身边,笑道:“大师兄好厉害!以后小慧跟着大师兄便可以不用担心被饿死了。” 杜子昂笑着摇头,伸手在潘慧鼻梁上刮了一下,道:“小馋猫。你不是已经辟谷了么?” 潘慧皱了皱鼻子,很是不客气地回道:“谁说辟谷了就不能吃东西的了?我有认识的朋友早就是地仙了,照样一天三顿外加宵夜的吃。” ------------ 第381章 与子偕老(三) “于是,你那位朋友是不是很胖?”杜子昂眼中笑意渐深,分明知道潘慧只是在狡辩却依旧很配合地说道。 潘慧立马申辩:“才不是!她的身形可是比我还要小。” 杜子昂随即摇头道:“看来你那位朋友很不地道啊!分明自己是怎么都吃不胖的人,却要带着你一起,这是要把你养胖了嘛!” 老板娘“扑哧”一声,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自然知道潘慧口中的那位朋友是谁,也知道敖晴之所以可以不停吃东西是因为其本体很大。当然换句话说,修仙者即便是已辟谷也不代表不能吃东西,只不过是不需要食物去维持身体机能,而消化食物终归是需要气血的,因此大多数修仙者成就人仙之后便不在吃东西,为的也不过是不将气血多余浪费罢了。 像敖晴这种天生仙胎的冰螭当然会没有此等顾忌,但也不能说一日三餐就会让修为有所荒废,毕竟消化一顿饭的气血还真用不到多少,与修炼想必,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潘慧气鼓鼓地瞪着杜子昂,愣是没有找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赌气般撇撇嘴,轻哼一声表示自己从现在开始不准备搭理他了。 “好饿……” 一个声音不适时宜地响起,三人循声望去,就见漠河正在捂着肚子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们,口中还在不停叫唤着:“好饿啊……饿死啦……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潘慧一时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选择了无视这个人的存在。杜子昂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漠河一眼,什么话也不说。最后只有老板娘搭理了他一下:“等着吧!鱼汤还有一会儿功夫才能好,觉得饿了的话,厨房柜子里还有几个早上剩下的馒头,自己去拿了吃。” 漠河继续嬉皮笑脸道:“这不是有现成的饺子么?下锅去捞一下便可以吃了嘛!” 老板娘道:“行啊……那你自己去煮吧!当然前提是你得先有一口锅再加一个炉灶。” 现在厨房里两个炉灶,一个闷着饭,一个蒸着鱼,还真没有多余的给他下饺子。 “诶?!”漠河惨叫一声,哭丧着一张脸,道:“那我岂不是吃不到饺子了。” 老板娘点点头,继续将桌上的饺子全部摆放进竹筛中,准备一会儿晾得稍微干了一些再叠放起来,这样就可以吃上好几日了。 潘慧也顺便帮了一把手。反正这活简单,她包不来饺子,至少还是能将饺子全部码放整齐的嘛! 不多时,几个竹筛已经全部装满,桌子上还残留着二十个饺子,眼见着是没地方放了,而漠河双眼之中也瞬间亮起了光芒。 潘慧直接打击道:“没有锅。” “哎……”就在大家都以为漠河已经放弃了的时候,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芥子袋,伸手在袋中掏了老半天,最后掏出了一口铁锅和一个红泥火炉。 杜子昂眼中有惊诧之色一闪而过,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潘慧则是双眼顿时瞪得溜圆,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修仙者竟然会随身携带锅炉,而且还是寻常百姓家用来煮饭烧菜的锅炉! 漠河得意一笑,直接将红泥火炉摆放在院中,跑去水井旁打了半锅水,而后去厨房炉灶内借了火种出来,自顾自便开始烧起水来。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饺子,笑道:“你不会是打算就在院子里煮饺子吧?你可别把我这院子熏得乌烟瘴气的啊!” 漠河嘻嘻一笑,道:“哎呀,放心好了。小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别的不会,这一手厨艺是绝对敢拿出来显摆的,尤其是生火造饭这种小事,完全不在话下啊!” 潘慧撇嘴,拉着杜子昂便走,才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看漠河耍宝。她现在已经十分后悔自己当初同意让漠河留下,这样一个男人留在身边虽说不会寂寞,但是也经常会让她头大不已,尤其是漠河总是在她和杜子昂相处融洽的时候出来捣乱,这让她恨不得直接一脚将这个男人踹飞了去。 这边待到潘慧和杜子昂一走开,老板娘边笑盈盈地走到漠河身边,学着他的样子一并蹲下,顺着漠河的目光看向二人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样追求的,尤其是这个人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 漠河当即对老板娘抱拳正色道:“小生还请大姐指点迷津。” 老板娘深深看了漠河一眼,道:“你不需要我指点迷津,你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于是,我不明白的是,你明明知道潘慧不可能喜欢你,也清楚你自己并不是喜欢潘慧,却为何总是要表现出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来呢?” “是么?”漠河脸上笑意极浅,好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连大姐都能看出来,为何潘慧却看不出来呢?” 老板娘道:“老身痴长你们几岁,看过的人和事情也要比你们多许多。潘慧不同与老身这么多年来遇到的很多女子,她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有的时候对人心异常敏感,有的时候却好似完全看不懂人情世故。其实这一切也不过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最主要的是,她将自己人和外人分辨得太过清晰。” 漠河将饺子下入已经烧沸了的水中,将锅盖盖上,道:“小生求教,如今小生对于潘慧而言究竟算是自己人还是外人呢?” 老板娘笑道:“原本我也以为你应该算是自己人了,毕竟能让她带进这个宅子里来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外人。可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却不得不产生怀疑,也许,你对她而言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外人。真要说清楚的话,应该算是自己人的朋友。” 漠河微微一愣,随即用笑容将自己眼中的错愕掩盖。 他不得不佩服老板娘的眼光毒辣。 的确,也许对于潘慧而言,他真的只是池樆的朋友,毕竟从一开始潘慧能够接纳他跟随在身边便是因为他曾经救过池樆的命,而池樆对于潘慧来说是绝对的自己人,那么他这个算不上自己人的人也就勉为其难的成为了自己人的朋友。 仅此而已。 ------------ 第382章 岁月静好(一) 除夕终于在喧闹的烟花中降临。 潘慧坐在屋顶上,看着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束,只觉得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是。 杜子昂在院中石桌上摆了一壶清酒和几个杯盏,自斟自饮着,完全没有要上去陪伴潘慧观赏烟花的意思。 漠河左右瞅了瞅这两人,有点摸不透他们之间到底是一个什么状态,只好踱着步子走到石桌旁坐下,也不等杜子昂招呼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小酌一口,叹道:“好酒!” 杜子昂浅笑,抬手给漠河斟满,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抬头将目光投向夜空,仿佛也在欣赏这一年一度难得的烟火盛会一般。 老板娘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将食盒中的各色糕点摆放在石桌上,道:“别空腹喝酒,伤身。下酒菜是没有了,你们将就着吃些点心吧!” 说完,老板娘又转身拎着食盒往厨房走去,准备再去给他们那一点可以下酒的东西。 “姐姐,别管他们。”潘慧清透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带着盈盈笑意:“我大师兄在长明轩中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这点水酒哪里伤得到他,你倒是可以去给他多准备几坛好酒。” 她到现在还记得六年前的那个除夕夜从高楼屋顶上寻到的那半坛子酒,明显是杜子昂喝剩下的,而且是为了躲开她匆忙之间落下的。 想到这里,潘慧便皱起鼻子冲着杜子昂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懂她这一下小脾气到底是为何而发。 杜子昂轻笑摇头,捞起酒壶对着潘慧掷了过去。 潘慧伸手接住,瞪着一双眼睛,问道:“干嘛?我又没有说要陪你喝酒!” 杜子昂笑道:“那就算是我求你陪我喝两杯。放心,今晚我们大家都不出去,即便是喝醉了没有别人看见。” 潘慧站起身来,左手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右手提着酒壶从屋顶一跃而下,一个旋身便坐在了杜子昂身旁的石凳上,朝着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直接就着壶嘴便灌下了一大口,随即被辣得只吐舌头。 杜子昂顺手便将一块桂花糕塞进了潘慧口中,将其手中酒壶拿下,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轻轻敲在了她脑门上,薄怒道:“我可从来没有教过你喝酒,这些年是哪个不自觉的家伙将你教坏了?” 潘慧三下五除二地将桂花糕吃完,一脸无辜地看着杜子昂,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杜子昂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漠河。 漠河茫然地看了杜子昂一眼,总算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对方眼神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和她认识也不过是月余的时间。你瞧她刚才喝酒的架势,那哪里是一个月内能学出来的,分明是早就不知道喝过多少黄汤。就算是没喝过,也绝对见过不少次别人这样喝酒的!” 潘慧嘻嘻一笑,一边从桌上捡了自己爱吃的糕点送入口中,一边道:“你瞅着别人做什么?除了你还有别人么?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将一坛酒落在屋顶上让我捡了去,这才学会的呢!” 杜子昂素来风轻云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尴尬,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缘由。他当年也绝非是故意将酒坛遗落,只不过那坛酒原本就是谢随心带去的,因此他在走的时候也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了。 潘慧一口气解决掉三块糕点,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双手撑着石桌便准备站起来再去屋顶上继续观赏烟花,岂料,才起身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袭来,随即又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她连忙晃了晃脑袋方才觉得没有那么晕眩,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桌上仅有的那壶酒,惊诧道:“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晕啊!” 杜子昂叹气道:“听说过三碗不过岗么?” “哈?!”潘慧这会儿觉得脑袋又开始晕忽忽的了,瞬间有了一种重回到六年前的感觉,眼前的大师兄直接变成了三四个在不停打着转。 漠河在一旁咋舌:“没有酒量就别用那么豪放的架势喝酒啊!这酒我都只敢小口小口的斟酌。哎……” 潘慧这时哪里听得到漠河的话,只觉得轰鸣的烟花声不绝于耳,在一片灿烂无比的烟花之中,那个人不住在眼前晃悠着。 “小慧!”杜子昂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晃动了一下,想确认潘慧到底醉得有多厉害。 潘慧晃了晃脑袋,努力睁着眼却还是瞧不清眼前的人影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是举起右手食指竖在自己眼前,道:“不要晃!” 杜子昂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打横抱起,道:“我先将她送回房去。” 明明知道对方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漠河还是点点头,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执着酒杯转过身去看烟花,将杜子昂和潘慧抛在了脑后。 老板娘迎面走来,看着已经快要睡着的潘慧不觉大吃一惊:“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便醉成这副光景?她这是喝了多少?你也不看着她!” 杜子昂道:“我送她回房。等会儿吹了冷风,她得头疼了。”说着便抱着潘慧越过老板娘身旁径直往卧房走去。 老板娘立马摆手道:“快去快去。需要我去给她准备一点醒酒汤么?” “不必了。修仙之人这点黄汤还灌不倒。”杜子昂的声音远远落在身后,脚步片刻没有停歇。 老板娘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忽而转过头去瞧了一眼漠河,便直接往石桌走去。 待老板娘坐下,漠河依旧没有回头,双眼紧紧盯着夜空中相继绽放的烟花,叹道:“你说,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跟在他们身边呢?好像怎样都没有我的位置啊……” 老板娘瞟了他一眼,道:“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你还是别在我面前说的好。我都不相信你的真心在她身上,你以为他们俩会看不出来么?” “也对。”漠河低头,将苦笑藏在了阴影之下,再抬头依旧是惯有的嬉皮笑脸,只是那握着酒杯的右手上已经满是水酒,可是他连酒杯上出现了几道裂痕都没有发现。 这几道裂痕,谁也没有发现,即便是坐在他身旁的老板娘。 ------------ 第383章 岁月静好(二) 杜子昂将潘慧轻轻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将房门关上,在床沿坐下,静静看着已经陷入沉睡之中的女子,心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十六年了,他从最初离开长明轩时的暴戾变成了后来的阴狠,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回去复仇而已,而这其中支持着他不愿放弃的理由便有潘慧。 他终归是放心不下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这个在襁褓之中便来到他身边的孩子。担心纯真的她在失去了他的庇护后会不会受到其他弟子的欺凌,担心她在寒冷的冬日是否会手脚冰冷地整夜整夜睡不安稳。 如今,能够这样守护在一旁,只是看着她安睡,对于那过往的十六年来说都是一个奢望。 这个奢望在今日总算是实现了。 只是简单的守护着,不是如六年前那般看着她受毒药的摧残,不是当年在祁阳城内看到她被人重伤。十六年来,第一次,终于可以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睡颜,那个他记忆之中最单纯的睡颜。 床榻之上,潘慧因为醉酒难受得翻动了一下身子,素来睡相很好的她这一次将手臂甩到了床沿外面,就这样悬在床榻外面。 杜子昂嘴角微微勾起,伸手将潘慧的右手抓着准备放回被褥之中,却被睡得并不安稳的潘慧在睡梦之中反手握住。 潘慧也不知是否做了什么噩梦,此刻秀眉正深深蹙起,口中呢喃着:“快跑……快跑!” 杜子昂将潘慧右手收于掌心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出声。 虽说仙法之中有入梦一说,但是对受术者损伤极大,一旦受术者堪破梦境被人侵入,两个人的元神都会受到伤害。这样危险的事情,杜子昂也许会用在别人身上,却断断不会用到潘慧身上。 许是杜子昂的安抚有了一点效果,潘慧眉心的沟壑稍微舒缓了一些,但还是睡得略不安稳,握在杜子昂掌心中的右手一片冰凉,眼珠在眼皮下面转动得飞快,好似随时就会睁开眼来一般。 杜子昂迟疑了片刻,终于调转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靠在床头上,将潘慧半抱入怀中。 原本睡觉已经十分警醒的潘慧今日也不知是醉酒的缘故还是难得放松的缘故,竟然没有醒过来,而是将脑袋在杜子昂怀中轻蹭了两下,继续睡了。 接下来的时间,潘慧倒是渐渐睡得安稳了起来,呼吸绵长浅薄,一直被杜子昂攥在手心中的右手也逐渐回暖,不复先前的冰凉。 杜子昂见她睡熟了,这才将人慢慢放回枕上,把被子盖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卧房之外,烟火早已销声匿迹,曾经的绚烂并没有在天空中留下什么痕迹,只有欣赏过的人才知道在今夜发生了什么。 老板娘已经回屋休息去了,只有漠河一个人还懒懒散散地坐在石桌旁,一坛酒,一只杯,一个人喝得畅快,分明是直接就着酒坛子在豪饮,却依旧将杯盏握在手中不肯放下。 杜子昂扫了一眼桌上的盘子,点心从他离开时到现在就没有任何变化,盘子边上倒是多出了几个卧倒的空酒坛,至于最早的那壶酒则是跌落在地,壶盖滚出了老远也没有人收拾,显然是在老板娘走了之后才落得如此狼藉。 漠河仰头灌下一大口,眼角冷不丁瞄到站在不远处的杜子昂,随即大笑一声将酒坛丢了过去,喝道:“来,陪我一块儿喝酒!” 杜子昂稳稳接住酒坛,也不避讳,直接喝了一口,而后大步走到石桌旁,将酒坛落在桌上,笑道:“我喝酒喜欢看人舞剑。” 漠河挑眉,分明已是眼带三分醉意,说起话来却依旧清晰,只是嗓门比平常要大上了几分:“不就是舞剑么?这个我在行!来!你陪我喝酒!我舞剑给你看!” 说罢,他还真就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四尺长剑,就着星辰之光舞了起来。 分明是极其锐利的剑锋,由他手中舞出却好似带上了几分绵延,漫天的星光一时间竟似被四尺青剑所吸引,纷纷落在他四周,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好似镀上了一层光晕。 杜子昂双眼微微眯起,随即睁开,好似方才一瞬间的深邃也不过是光影所映照而成的错觉。 半晌,待漠河收剑回鞘,他才鼓掌笑道:“好剑!好剑法!” “过奖,过奖!”漠河摇头晃脑地走回石桌旁坐下,好似自己方才不过是随手给两人助兴罢了。 杜子昂将酒壶从地上捡了回来,并装满一壶酒,继续一手酒壶一手酒杯的自斟自饮,见漠河走回来坐下了,便也随手给对方倒上一杯酒,道:“杜某听闻在这修仙山门之中有一剑术大家,家族之内人人皆练剑,只练剑,不修习其他任何仙法。其剑法的精髓便是讲究无形无意,随心随意,今日观贤弟舞剑,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漠河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咋舌道:“好酒啊!可惜没有好菜……这时候若是来一碟子茴香豆那就太妙了。” 杜子昂笑了笑,顺着对方的话说道:“这大过年的上哪去找茴香豆?你还是将就一下好了。实在馋得慌便自己去下几个饺子好了。这俗话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用饺子来配酒也还是不错的。” “好主意!”漠河当即拍桌,直接往厨房窜去,当真是半刻也不得停歇。 杜子昂看着他飞窜的背影,眼底越发深邃了几分。 有些人即便是再怎么隐藏,再怎么不愿意暴露真实名姓和身份,这一招一式之中也总是会露出许多破绽来。 就比如这御剑九天的心法,即便是那个人再也不用任何莫名阁的招式,起剑法的精髓早已深入到他的形意之中,即便是平日的言行举止也会流露出来,那是他再如何努力想要掩饰都不可能完全掩盖的。 漠河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盘刚起锅的饺子。他将盘子搁在桌上,直接递了一双筷子给杜子昂,道:“还好我一开始留了个心眼,知道老板娘将饺子放在哪里了,否则现在我们都还吃不上这么热腾腾的饺子。” 说罢,他便先夹了一个丢入口中,一面叫着烫一面招呼杜子昂:“你也快吃!很好吃的!” ------------ 第384章 岁月静好(三) 杜子昂嘴角微微一勾,当真学着他的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入口中。 “怎样?的确不错吧!”漠河灌下一口酒,满眼得意地对着杜子昂挑了一下眉。 杜子昂勾着嘴角但笑不语,很给面子地连续吃了三个饺子下肚子,方才再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细细品着。 漠河一口酒一口饺子吃得那叫一个欢畅,还顺带嫌弃杜子昂:“这喝酒呢就要大口大口的才过瘾,你这样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杜子昂笑着饮下一杯,也不生气,只是淡淡说道:“贤弟这喝酒的架势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个老友,改日倒是可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杜某相信你们绝对可以一见如故,成为至交。” “哦?是么?”漠河笑得爽朗:“那感情好!改日一定要将人介绍与我认识认识!我这辈子就喜欢结交爽快之人,越爽快越好!” 杜子昂道:“那人不光是喝酒的架势与贤弟十分相似,就连用剑的意境和言谈举止都有颇为相似之处,只不过杜某的那位朋友只在熟人面前流露出真性情,相较之下还是贤弟活得比较洒脱。” “那是当然!”漠河言语之中带着几分自傲:“这世上能活得比我洒脱的人大概就没几个了!我现在对你所说的那位朋友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杜兄可一定要给小生引见啊!” 杜子昂将酒杯斟满,轻轻挑眉,道:“待杜某找到那位朋友便一定带他来见贤弟。哦……忘记问了,也不知贤弟出自何门何派,是否介意再多认识一位魔门中人。杜某的那位朋友与十二殿中的莫名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贤弟介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漠河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微妙变化,虽说只是那么一刹那的僵住,但也足够让杜子昂找到自己想要得到的讯息。 杜子昂从来不相信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可以年纪轻轻便拥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修仙者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的师承来历,原因是他估计在躲避师门。杜子昂虽说并不会刻意去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了解一个人的身份是他这么多年自身在外的习惯。只有了解清楚了才能大概明白这个人对于他而言是敌是友,也能知道这个人出现在他们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漠河右手下意识摸了一下左手袖口,而后很快放了下来,脸上依旧扬着那个看似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笑容之中多了一点不自然的戒备。 杜子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酒杯和酒壶搁置在石桌上,长身而起,淡淡看了漠河一眼,径直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笑容之中带着些许高深莫测。 “杜桓。” 漠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杜子昂生生止住脚步,眼眸顷刻间变得深邃了几分。 这个名字,多年不曾被人提起,许久未曾被人叫过,杜子昂险些都要忘记了自己的本名,而这个世上知道他名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是一个他毫无印象的人,这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漠河的来历。 杜子昂没有转身回头,因为身后的那个人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有不同与往常的沉稳声音缓缓传来。 “我……是一名杀手。曾有人重金请我去杀一个名叫杜桓的人。金主告诉我,那个杜桓有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也有可能是一名隐藏极深的修仙者。我与金主的约定是,若杜桓是普通人,我便不杀他,若他当真是一个极其会隐藏自身修为的修仙者,我便立马将其除去,为金主以绝后患。杜兄,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世上当真有可以将自身修为全部隐匿去的修仙之人么?若当真有这样的法门或者灵药,那岂非要天下大乱了?” 杜子昂仍然没有转身,只是抬头望着星空,好似在听人闲聊一般,随性答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法门或者灵药也未必。虽说仙法有云,待修成天仙方能隐匿修为,但这世上有太多聪明人,或许有人已经创出了隐匿修为的法门和灵药呢?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就像贤弟一个修仙之人跑去当杀手一样,有些人喜欢炫耀自己的修为,大概有些人则是喜欢隐藏吧!” “杜兄言之有理。”漠河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爽朗。他匆匆灌下一大口酒,背对着人时终于不再是那一张在人前万年不变的笑脸,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双眼却是亮得惊人:“所以有些人喜欢将自己的身份公诸于众,则有些人则喜欢隐姓埋名当个隐世。”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他们二人均是半斤八两,又何必互相戳穿。 杜子昂笑了笑,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抬脚大步流星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需要探知的讯息已经到手,而漠河想要知道的事情,他也已经告知。他们二人现在相当于是将各自的把柄都交到了对方手上,只看是谁先背叛谁,亦或是谁也不会背叛谁。毕竟两人并不算是同盟,也不算是知交,并不存在所谓的忠诚或者背叛。 院子里,杜子昂的气息已经消失,漠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开来。他闭了闭眼,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汗流浃背的感觉。 他从未想过能有那么一个人在不动声色之中便将他逼到这种地步,分明只是站在院中,分明没有散发出一丝一毫的杀气,却还是让他感觉芒刺在背,不得不全神戒备,仿佛下一瞬对方便能将他毙命当场。 这种生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很不好,十分不好,至少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放松。 漠河如今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杜子昂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一个修为俱废的普通人,相反,杜子昂绝对已经不知何时恢复了功法,并且应该是比从前精进良多,否则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他无法转身面对。 酒坛子在他口中轻晃了一下,橙黄色的酒水慢慢渗透了出来,继而越来越多,将他衣裳都打湿了大半,而他恍然未觉,只是盯着酒坛上那一道道越来越明显的裂痕,露出了一丝苦笑。 ------------ 第385章 口技之人(一) 正月已经到了尾巴,长明轩的积雪依旧厚实,白谡看着皑皑白雪下的红枫,将手中的纸鹤燃成灰烬。 没有人知道这张纸鹤上面传递了什么消息,就像没有人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真相究竟为何。 “三师弟。” 薛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谡徐徐转身,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二师兄。” 没有多余的问候,这是他与薛让之间的相处方式,两个人见面只需要点头打声招呼即可,并不会有多余寒暄。 只是今日,薛让好像很有兴致想要与白谡交谈几句。 “算算日子,大师兄离开长明轩也有十六个年头了,也不知他这些年一个人过得究竟怎样?” 薛让伸手接住一簇从树间掉落的雪团,好似在看着远方无尽的枫林,又好似在沉思着什么。 白谡状似无意地看了薛让一眼,嘴角扯了扯,将一闪而过的冷笑藏于眼底,声音一如既往的和悦:“二师兄这些年可有下山去寻过大师兄?” “不曾。”薛让摇头,甚是惋惜:“也并非不曾,只是不曾找寻到踪迹罢了。你也知道头些年师父很是忌讳我们与大师兄之间还有往来,否则慧儿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性子。等再过了几年,大师兄的踪迹便已经无处找寻了。那时候我才觉得,所谓修仙之人原来还是有许多无能为力之时。” 白谡亦是摇头,形容之间仿佛多了几分沮丧懊恼:“我只恨自己修为不精,否则天涯海角我都已经要将大师兄找寻出来,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流落在外、受人欺凌。” “怎么?大师兄这些年过得不好么?”薛让惊愕道。 白谡垂下眼睑,叹道:“大师兄当年那般被逐出师门,日子肯定过得不好的。他素来天之骄子,如果受得了这样的打击,也不知他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我如今只希望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便是最大的好消息,至少从未有什么坏消息传回来,那我依旧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大师兄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薛让深深看了白谡一眼,似要分辨其脸上神情真伪,又好似感同身受一般,连语调都变得有几分哀鸣起来:“大师兄的魂牌不知在何处,否则我们便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白谡微微一愣,突然想起来大师兄的魂牌的确已经不在须臾殿内,而且是不知何时消失的,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最主要的是竟然无一人发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迹可寻了。 他与薛让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有着和自己相同的疑虑,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那几年根本便无人下山,魂牌自然不可能是被外人盗走,那么肯定还在长明轩中,于是究竟是谁拿走了?那个拿走魂牌的人又是为了什么?按说任何一个人将魂牌带出须臾殿,值守弟子都不可能没有发现,除非…… 拿走魂牌的那个人在长明轩内地位很高,高到让值守弟子完全不敢怀疑和过问?! 魂牌消失的事情,白谡也是近几年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会知道还是由于两年前封姿师叔魂牌开裂,他进入了一次清凉阁,否则绝对不可能发现! 所以,大师兄的魂牌到底去哪儿了! 薛让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瞬间露出了急切之色:“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找出大师兄魂牌的下落,还有……为大师兄洗清冤屈!” 白谡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薛让,不急不缓地说道:“二师兄这是认定大师兄当年没有犯错?!” “那是自然!”薛让斩钉截铁地回道:“大师兄那般光明磊落之人,怎么可能会干出那样的事情!这一定是被什么居心叵测之人陷害!如此心术不正之人必遭五雷轰顶!” 白谡双眼微微眯起,而后很快恢复常态。 五雷轰顶这样的诅咒,对普通人而言只不过是挂在嘴边的一句毒誓罢了,对于修仙者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天罚。没有人会愿意在渡天劫之时再受上一次五雷轰顶,这样看来,倒是可以将对薛让的怀疑给取消了。 一个胆敢赌咒自己的修仙者,绝对不可能做下这件事情,谁也不会希望尝试一遍那样的滋味。 那可不仅仅是天罚那么简单,那是会直接神行俱灭的存在! 白谡指尖在袖中轻轻弹了两下,突然对着薛让拱手作揖,郑重道:“小弟恳请二师兄帮忙一起找寻当年事情的真相,还大师兄一个清白。即便是木已成舟,即便是大师兄如今依旧下落不明,我们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薛让回礼,道:“三师弟这份心,愚兄感同身受,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便是将大师兄迎回长明轩。愚兄一定全力协助三师弟彻查此事,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三师弟尽管开口,愚兄绝对义不容辞!” 白谡爽朗一笑,道:“得了二师兄这句话,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小弟相信只要你我兄弟联手,便一定能勘破当年之事,到时再让慧儿去将大师兄寻回来!” 薛让有那么一刹那的愕然:“慧儿知晓大师兄的下落?” 白谡摇摇头,就好像没有看到薛让方才的错愕一般,不以为然道:“我不清楚啊……不过我想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找寻到大师兄的下落,那便非慧儿莫属!你想啊,大师兄当年那么疼慧儿,怎么可能忍心让慧儿不知道自己的下落,对吧!” 薛让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深邃的双眼看着白谡,好似要分辨出其这句话的真假。只是如今话已说出口,而他需要的消息却完全没有问出分毫,薛让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是否当真小瞧了这位看起来永远没心没肺的三师弟。 一个人可以在不知不觉中给你下套,便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人,而这样一个人竟然不能为自己所用…… 薛让在心中轻叹一声:看来他需要除去的人又多了一个。这长明轩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这么多年他竟然完全没有将白谡看透,也没有将潘慧握在手心之中,当真是失策啊!失策! ------------ 第386章 口技之人(二) 薛让与白谡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白谡看着薛让的背影,脸上再次浮现出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容。 十六年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开怀过,即便是一直笑得没心没肺,却从未有人知道他的笑容下面潜藏着怎样的隐忍。 大师兄在纸鹤上说,其已经决定和潘慧一起回来长明轩,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而这个准备的第一项便是将当年的幕后黑手揪出来,至于方向已经有了,他只需要等待一场好戏便可以了。 虽然白谡不明白那个人当年为何要陷害杜子昂,但是重重迹象表明那个人的嫌疑最大,而且若非那个人自己按耐不住,他们还当真找不出一点破绽,毕竟当年之事实在是无迹可寻,若是那个人一直沉住气,他们要找寻证据可能好需要再绕上不少弯路,只是如今…… 白谡从袖中取出一只纸鹤,用真气在上面写上两个字:“明了。”而后便将纸鹤放飞向这片为白雪覆盖的山林,直到纸鹤彻底消失,他方才转身离开,带着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容。 就在白谡离开之后不久,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与薛让先前聊天的地方。那个人看了一眼纸鹤飞离的方向,又看向白谡离开的方向,而后往无渊殿走去。 他边走边用真气从树上划落一片开春的嫩叶,放入口中轻轻吹奏出不成调的曲子,时而悦耳清亮,时而又异常刺耳,就好似一个在练习吹奏树叶的人一般。 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却没有几人敢上去阻止,只能绕道而行,直到他走入无渊殿内,终于有人听不下去,走上前来轻喝道:“胡鸣沙!别吹了,难听了死!” 胡鸣沙依言将树叶从口中取了出来,笑了笑,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自嘲道:“哎,这东西果然难吹啊……也不知那些尘世间的杂耍艺人究竟练了多久?廖师弟,你说这些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学呢?” 廖剑轻蔑一笑,道:“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学它作甚!也不怕丢了我长明轩的脸面!”他将胡鸣沙上下打量了一番,显然对其称自己为师弟这一点很是不满意,但无奈对方比自己入门早许多年,也就只能忍着。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在说话时亦会毕恭毕敬。 自从成为乙玄亲传弟子之后,廖剑在长明轩内便一直是抬着头看人,对那些普通弟子均是用鼻孔对着别人说话,俨然一副完全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模样,即便是那些比他入门早的弟子,他都敢直呼名姓,也只有在其他亲传弟子面前才额外乖觉。 胡鸣沙笑得腼腆,道:“我可比不了廖师弟根骨奇佳,如今修为停滞不前,也只有在其他地方找寻一些乐子来排解压力了。我此生愿望能练成地仙便足以,天仙是万万不敢想的了。” 廖剑嗤笑一声,道:“就你现在的修为能不能练成地仙都成问题,我看你啊,最多也就一个人仙大成,好好享受百年寿元吧!” 如今在长明轩众位亲传弟子之中,廖剑最害怕的便是潘慧,最敬重的是薛让,最不敢招惹的是莫白,而最捉摸不透的便是白谡,剩下的人在他眼中看来都不及他有前途,因此他还真没有将这些普通弟子放在眼中。他甚至觉得长明轩应该学习其他门派那样,将亲传弟子凌驾于一般弟子之上,这样才能凸显出亲传弟子的威严来! 胡鸣沙笑得谄媚,突然凑近廖剑身边低声道:“廖师弟,不瞒你说,我这地仙之说也不过是为了害怕被轩主他们遗弃罢了。要是有生之年能修成地仙那是老天开眼,要是修不到那也是我自己命数不够,怨不得旁人。不过呢,我最近倒是学会了一种稀奇玩意,叫口技!不知廖师弟可有兴趣听听?” 廖剑颇为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轻哼一声道:“别!我可没兴趣被你摧残!说到口技,呵呵,你还真是会班门弄斧!” 胡鸣沙双眼瞬间睁大,眼中满是惊喜之色,声音却依旧压得很低:“怎么?难道说廖师弟竟然也会口技?” 廖剑脸皮僵了一下,随即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将尴尬压下,轻喝道:“我……当然不会,但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会!而且技艺绝对超群!我曾经听他模仿过空山新雨后的场面,完全身临其境,回味无穷啊……” 说着,他双眼微眯,脸上满是陶醉之色,仿佛还沉浸在当初的意境之中,因此完全没有看到胡鸣沙嘴角缓缓勾起的那一丝邪魅笑容。 胡鸣沙慢慢站直身来,看了一眼依旧眯着双眼满脸沉醉的廖剑,悄无声息地离开,回房去了。 他的任务很简单,不过是找出那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口技之人,并且在恰当的时机将这个讯息传递给别人。现在,他可以很肯定有人已经接收到了这个讯息,那么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多么简单啊!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白谡若有似无地瞟了胡鸣沙一眼,而后离开了无渊殿。 白谡怎么也没想到,关于口技之事的消息来源竟然是胡鸣沙!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怀疑胡鸣沙究竟是否乙玄那边的人,但是又不敢完全肯定。毕竟这个人从一开始便是跟在官钰辰身边,而后又在藏百~万#^^小!说失窃的事情上将官钰辰推了出去,接着又是帮乙玄造势。因此白谡他们实在无法确定胡鸣沙究竟是谁的人。 可是,现在……胡鸣沙竟然会有意无意之中帮他们找出了一直苦寻不到的口技之人…… 先且不说胡鸣沙的消息来源究竟是何?就是这个人的目的也很值得推敲一番。 这世上从来不缺跟在螳螂身后的黄雀,只是胡鸣沙究竟是黄雀还是跟在黄雀身后的猎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白谡不在乎自己是螳螂还是黄雀,但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当猎人。 看来在大师兄回来之前,他们果然还需要将整个长明轩都清洗一遍,把所有暗藏的毒瘤全部拔除! 反正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玉娘。潘慧虽说不喜欢插手很多事情,但是只要事关大师兄,她便绝对会利用自己现在非同以往的身份去为大师兄的回归扫除一切障碍! ------------ 第387章 口技之人(三) 这是潘慧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就在白谡将口技之事告知秦或,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潘慧和杜子昂正在凉城郊外放风筝。 如今正是春暖之时,虽说风中还带着刺骨凉意,但也丝毫不妨碍踏青的人出外郊游。 潘慧和杜子昂便是踏青人群中的一对,而且是十分醒目的一对。 黑色长衫加上白色外袍、身材挺拔、相貌俊朗的男子,加上一身长发绯衣、笑容明艳动人的女子,让人永远可以一眼从喧闹的人群中找寻出来,竟是比春日的鲜花绿草还要鲜活。 一只绯色的蝴蝶风筝在春风中飞得老高,线轴正握在杜子昂手中,潘慧兴高采烈地跟在一旁仰头看着,时不时有笑声从唇齿间溢出,将春色感染得越发艳丽。 “这边,这边!再高一点!” “啊……小心一点,不要和别人的风筝挂在一起了!” “大师兄好厉害!小慧也要玩!” 杜子昂将线轴交到潘慧手中,先把线提在手中,待确定潘慧已经站稳了这才松开手中的丝线,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潘慧将风筝越放越高。 “大师兄,快看!它飞得好高!”潘慧回过头来,笑容灿烂夺目,在一瞬间迷了杜子昂的双眼。 杜子昂顿了顿,方才笑道:“小慧,把线收一收,再高的话,线就要断了。” “哦。”潘慧应了一声,虽说有些许不舍,但还是依言将线轴往回绕。 只是,终究是提醒得晚了,丝线在一阵紧绷之后突然断开,原本在天空中飞得很漂亮的风筝顺着风便往远处飘去。 潘慧目瞪口呆得看着风筝飞走,片刻才反应过来,刚想去追便被杜子昂一把拉住。她诧异地回头,眼中满是不解:“大师兄,我去把风筝找回来啊!” 杜子昂摇头轻笑:“不用找了。它想要飞走,便让它自由好了。这根线拴着,它总归是不自由的。既然不自由,那就一定会想要离开,当它选择了离开,我们为何不成全它呢?” “可是……”潘慧轻轻抿住双唇,踌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可是,没有线的牵绊,它是不可能飞起来的。既然自由的代价是毁灭,为何一定要眼睁睁看着它摔得粉身碎骨呢?” 杜子昂伸手去下潘慧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线轴,将之抛去一旁,牵着她的手缓步走着:“它一定会为了自由宁愿粉身碎骨。我们即便不舍,即便看到了结局,也无能为力,阻止不了的便一定是阻止不了。不过,我们也可以选择陪着它一起粉身碎骨,不是么?” 潘慧沉默,静静跟在杜子昂身边走着。 半晌,她缓缓收紧被牵住的左手,将杜子昂的右手紧紧回握住,而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杜子昂想要劝她放手,结果没想到,大师兄最后告诉她可以跟上来,即便是粉身碎骨,即便是万劫不复,只要她愿意跟着,他便一定会带着她同行。 即便是代价很大,只要她愿意,只要他愿意,他们便可以一并承受,一并努力。 杜子昂眼角微微弯起,有笑意从眼眸之中淡淡渗透出来。他没有转头,依旧看着远方青翠的草地和潺潺的溪流,只有紧握的右手才将他此刻的心情传递给了身边的人。 两人就这样走着,谁也没有往城里走去,只在绕着城郊欣赏四周的风景,就如同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一般恬淡。 直到日落西山,潘慧才想起来他们一早出来便没有吃过东西。自从练就人仙之后,她对吃食已经不再需要,便也经常会习惯性忽略掉身边人的需求,这会子她才记起杜子昂已经饿了一整天了。 她连忙拉着杜子昂便往城中赶,边走边急匆匆说道:“大师兄,我们快回去!老板娘一定在家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杜子昂下意识便想拉住潘慧,但又很快紧跟上去,任由她牵着自己一路狂奔,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待两人飞奔回住处时,老板娘已经将从客栈带回来的吃食一气摆在了八仙桌上,漠河早已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旁,一口酒一口菜地吃着,丝毫没有等待二人回来的意思。 潘慧二话没说便将杜子昂按着坐下,将筷子塞进他手中,这才和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抱歉,我们回来晚了。下回我们一定会早些回来的。” “别啊……你们晚点回来正好让我独享美味啊……”漠河悠哉地夹了一筷子菜丢入口中,抬起酒杯对着潘慧眨了眨眼,而后一口饮下,顺便还回味了一下:“不错。好酒!” 潘慧狠狠瞪了他一眼,拉开条凳坐下,伸手便将摆在漠河面前的几盘菜全部拿了过来,俨然一副护食的架势。 漠河双眼当即瞪得溜圆,操着筷子便去抢菜,被潘慧尽数拦下。两人一来一回间互拆十数招,到最后漠河还是没能抢到一筷子菜,老板娘却已经在一旁嚷了起来:“我说!你们俩能好好吃饭不!再打下去桌子都要被你们拆了好么!” “就是!”漠河当即拍案而起,架势十足地伸手去抢菜盘子,结果被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手背上,不由得惊叫一声,面带惊恐地看向老板娘,满脸的委屈和不解。 老板娘指了指他身旁的酒壶,喝道:“喝你的酒去!都已经是地仙了,还和一个普通人抢吃食,羞也不羞!少吃一顿馋不死你!” “他……”漠河气哼哼地一指杜子昂,险些将对方的修为脱口而出,但在接触早杜子昂淡淡的目光后随即转换了话头:“他少吃一顿也饿不死的!大不了晚点给他加一顿宵夜嘛!” 话音刚落,就听得耳畔风声袭来,漠河灵敏地将头向右避开,只觉得有劲力带着撕裂的力道从耳边擦过,有东西“叨”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他定睛一看,一根筷子插入粉墙中,直接整根没入,只留下一个圆点露在外面。 他扭头在看,就见潘慧正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手中筷子只剩下了一根。 漠河抬手摸了摸耳边滑落的发丝,从来没想过潘慧出手竟然如此干净利落,完全就是杀人的架势。方才这一下如果不是他躲避及时,现在被扫落的就不是他的鬓发了! ------------ 第388章 真相?元凶? 潘慧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将筷子从墙上扣下来,任由留在外面的那个小圆点如同一个标记般存在于这间屋子里。 漠河则是默不吭声将一壶酒喝完,再也没有去和杜子昂抢菜,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修为不知道比自己高深多少的男人装作普通人去享受美食。 老板娘在杜子昂用完晚饭之后,徐徐开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菩提子从来不觉得潘慧和杜子昂会一直留在凉城,能在这边住上两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她虽说一直向往尘世间的生活,也在红尘中生活了上百年,但是修仙界的事情她也一直没有落下。 不修炼并不代表她就闭塞了耳目,该了解的,该知道的,她还是清楚明白的。所以菩提子知道潘慧和杜子昂一定会离开。 这两个人原本便不是池中之物,别说是尘世间,即便是人间界也绝对不会成为困住他们脚步的枷锁,他们的天地应该在人间界之外,或许是仙界,或许是凌驾于六界之上的神界也未知…… 杜子昂看了老板娘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潘慧。 潘慧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出了正月就离开。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 杜子昂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任由潘慧说话。 “也是时候回去了。有些事情不解决便永远无法继续。我没有办法做到在明知事情原委的情况下还心平气和地面对元凶。这次回去不将事情彻底解决,我是不会再下山的。”潘慧双手拢在袖中,大拇指不停掐着食指侧面,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平静一些。 一只大手拢了过来,隔着手袖将她的双手包裹住,熟悉的体温让她终于安定了下来。她抬起眼眉看着身旁的杜子昂,抿嘴轻笑。 老板娘将手头的东西放下,道:“也好。你们等我一下,小梨儿从岛上托人送了东西过来,说芍药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岛主感谢当日你和沐瑎救下他们俩孩子,特意给你送来了一块出入万生岛的腰牌,欢迎你随时过去。我这就去拿给你。” 说着,菩提子便离开客厅前去房内将一个木质腰牌拿了过来递给潘慧。 潘慧双手接过,眼中瞬间露出惊诧之色。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看起来看起来普普通通两寸见方的木质腰牌竟然会如此分量,比院子里的石桌还是沉上几分,方才她一时大意都险些脱手没有接住。 菩提子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笑道:“这块腰牌是我们岛上特有的铁树制成的,比寻常铁木还要沉上几倍,最主要的是连术法都不会将之损坏。每一块腰牌皆是岛主亲制,上面有岛主留下的印记,任何人接受了腰牌只需要将自己的气息灌入其中,岛主那边便会有所感应,如此便可以防止其他人盗取了腰牌偷偷进入万生岛。” 潘慧心下愕然,仔细将手中的木牌打量了一番,终于在背面发现了一个桃叶形状的标记,在古朴的木牌上显得十分平淡无奇,但标记上面蕴藏着的强大气息却让人无法质疑制造者的身份地位。 那个能隔空一招将火魔宫主刑鹫打成重伤的人,整个人间界只怕也仅此一位了吧! 潘慧顺着老板娘的指点将自身气息灌入腰牌之中,不多时腰牌上突然闪现出一道绿光,紧接着原本两寸见方的木牌便直接化作一对耳坠挂在了潘慧双耳上,大小也变得如指甲一般。 老板娘瞳孔一阵伸缩,震惊不已。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腰牌变换形状。从前每一面腰牌在接收了使用者的气息之后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因此他们都会贴身携带以防丢失,可从未想过竟然会随意变换成不一样的形态,而且很明显,瞧潘慧那一脸懵懂的模样就知道,这个情况绝对不是潘慧控制的,而是这块腰牌自己的转变。 老板娘惊诧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多看了潘慧耳垂上的那对耳坠几眼,心道有空回岛去问问岛主,当下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好了,这样你以后就可以直接来我们万生岛了。这块腰牌会在海上为你指引出万生岛的具体位置,不需要担心会迷失了方向。” 潘慧双眼一亮,笑得很是欢愉:“好东西!话说万生岛与拜月教是否比邻?” 老板娘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道:“拜月教没有特定的位置,不过大体是漂浮在万生岛附近。只是即便找到了万生岛,也无法找到拜月教,除非有她们教中之人引领。你要去拜月教?” 潘慧摇头:“我只是问问,以防万一。若是日后有人跟踪我找到万生岛,也应该是找不到拜月教的,这样观澜他们也就安全了。” “观澜?”老板娘深深看了潘慧一眼,没有继续问下去。 外人不知道拜月教主的真实名姓不代表她不知道。作为一个活了五百多年的菩提树,头三百多年可是在万生岛上生活着的,即便是如今已经步入红尘上百年,每次回岛也绝对会听人提起拜月教的事情。对于拜月教,她即便是不完全知晓,也知道个不离十,其中便包括了现任教主的名字和身份。 老板娘扫了漠河一眼,对潘慧说道:“最近店里事儿比较多,我这几日可能都要住在店里不回来了,你们走的时候我也就不送了,记得出来的时候来找我便好。这个院子我每个月都有叫人定期过来打扫的,你们随时可以安心回来住。” “嗯!”潘慧微笑点头,伸手抚摸了一下耳坠,道:“我还会回来的。等下一次,应该就能住蛮长时间的了。” 等下一次,事情应该就已经解决了,那样她愿意去哪里,愿意待多久都没有问题。 杜子昂左手指尖轻动了几下,迟疑了刹那便直接伸手将潘慧揽住,对老板娘笑道:“下次再回来,还需要劳烦老板娘帮忙置办一些器物。” 老板娘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当即笑道:“好啊!这凉城虽说是个小地方,但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大家都熟门熟路的,置办点什么东西只需要打声招呼便好了。到时候我都帮你们一应准备好来,顺便再把林铃也叫来。怎么能少了她那位大厨,对吧!” ------------ 第389章 真相?元凶?(二) 杜子昂笑道:“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 “好说,好说。”老板娘笑眯眯地将眼前的一对璧人细细打量一番,越瞧越觉得登对,心中也不觉喜悦起来。 潘慧后知后觉中方才反应过来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当即一张脸变得通红,却又挣脱不开杜子昂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只能低下头去伸手偷偷地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掐了杜子昂一下。 杜子昂脸色未变,却是将人揽得更紧了一些,心中有一块柔软在慢慢发酵。 漠河难得地没有出声插嘴,由始至终都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三人,脸上还是一贯的笑意,连眼中都灌着笑,却在这一刻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潘慧和杜子昂逗留了三日之后便离开了凉城,离开之时他们去胭脂铺子和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而漠河也在他们二人离开之后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心他究竟去了何处。 当两人踏上断牙山脉的土地时,立刻感觉到一股非凡的力量从长明轩的方向四散传出。分明还未及天仙,但气息之中的暴虐却让杜子昂都有一种压迫感。 杜子昂眉头轻触,下意识看了潘慧一眼,见她脸色惨白,嘴唇绛紫,额头已经密密实实冒出一层冷汗,却还在苦苦坚持着,当即伸手将人抱入怀中,还将自己逼出了一身冷汗。 潘慧这会儿根本没有注意到杜子昂的状态,她能将那股力量抗住已是费了全部气力,等到她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杜子昂已经昏厥了过去,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早在威压降临时便已主动跑了出来的沐瑎绕着两人飞了几圈,对潘慧说道:“他的经脉全部闭塞,还好心脉没有被震断,不过丹田倒是破损得很严重。也幸好他现在没有任何修为,不然刚才的威压只怕会直接将他绞杀。” 修仙之人的威压在某种程度上并不能直接杀害普通人,因为那只对修仙者有用,修仙之人的魂力与普通人不同,因此无法直接影响,但是将人震晕、震傻还是可以的。 潘慧连忙给杜子昂输入真气,过了约摸一刻钟,杜子昂才转醒过来,脸色依旧难看。 强行闭塞自身修为去承受威压,终归还是冒险了一些,但是杜子昂只能赌这么一把。他知道潘慧的性子还是太过耿直了一些,虽说即便是知道了真相潘慧也绝对不会说出去,但是神情上面一点无法作假。为了能够将所有人全部迷惑,杜子昂只能连潘慧一并隐瞒了。 他现在只希望在事情解决后,在了解到全部真相后,潘慧还能原谅他的隐瞒。 强横的威压在此时已经平息不少,虽说依旧断断续续传出,但还没有影响到二人的行进。只是在这零碎的威压之中,潘慧仿佛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但是她怎么也不确定那个人的修为竟然会精进如斯,莫非……那个人真的修炼了《灯典》不成?! “这是……乙玄师叔的气息吧!”杜子昂仰头遥望山顶古墓,分明瞧不见轮廓,但还是能准确找到方向。 他离开长明轩已经十六年了,虽说十六年间他不止一次偷偷摸摸回来过,但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长明轩山脚下还是第一次,也是第一回如此亲近地感受到断牙山脉的恢弘。 “嗯。”潘慧点头,迟疑了片刻方道:“乙玄师叔的修为应该还没有到达半步地仙,如何能在数月之内精进如此!实在匪夷所思!” 杜子昂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潘慧,任由她一双手将他的手握紧,甚至握得有几分生疼也没有出声。 潘慧眼中有几分迷茫,更多的却是迟疑和忐忑。 分明答案就在眼前,分明只要回去了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但是她却突然想后退。 她终归还是不希望杀害任蓉的人出自长明轩内部,她多么希望那个盗走《灯典》的人是一个功法深厚的外人,哪怕这说明了长明轩的防御阵法有问题,哪怕这表明了长明轩的巡逻守卫有漏洞,也比让她真真切切明白门派之中有内奸来得更加容易接受。 都是平日里一起生活的人,为何要做到这等地步?!难道活生生的人还没有身份和地位来得重要么? “走吧……”杜子昂的声音甚是清淡,却让潘慧一颗心稍稍安稳了下来。 她重重点了点头,松开杜子昂的手,转身朝着山门走去。 一切走到现在的地步,都已经无法回头,不仅仅是她回不去,那个造成现在局面的人同样也回不去。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悲悯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改变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命运一事,从来不存在任何理由,也不存在任何公平,这是由上天注定,而你能做的除了顺从便只有抗争。当你抗争之后发现徒劳无功时,那便需要去承受抗争的代价——这恰恰是命运最公平的地方。 谁也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便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管你是得到了还是没有得到,你选择了,你抗争了,你就必须付出代价,谁都一样! 杜子昂紧随其后,脚步一如既往地稳重,每一步踏出都是一样的距离,每一步落下都是一样的重量,每一步抬起都是一样的悄无声息。而他,只是紧紧跟随在潘慧身后,看着她娇小的身躯仿佛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而挺拔的脊背同样给人无限的力量。 他忽而无声笑了起来。 原来一个人,不管自己成长到何等高度,最开心的却是看着那个自己最关心的人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那个原本一直在自己呵护之下的人变得可以为他遮风挡雨。虽说他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但是此刻心中却还是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欣慰。 他的小慧,真的长大了。 而他,也真的是老了。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大师兄。”潘慧在山门石阶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将右手伸到杜子昂面前,双眼之中仿佛带着点点星光一般璀璨。 杜子昂微微一愣,还以为潘慧担心他无力一个人登上石阶,便将左手覆上她的右手,牢牢握住。 潘慧嘴角慢慢漾开了笑:“大师兄,小慧带你回家……” ------------ 第390章 真相?元凶?(三) 大师兄,小慧带你回家…… 杜子昂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似乎眼前的女子又变回到六岁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娃娃,依旧是那张笑颜,眼眸之中似乎也还是从前的剔透,却又多了一些沉稳和宁静。 潘慧转过头去,就这样拉着杜子昂往山上走去,仿佛手中牵着的不单单是自己大师兄的手,更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此生唯一的唯一。 有山风迎面抚过,将春日的青草芬芳夹带着冬雪初融的清凉一并送到他们身边。 杜子昂看着潘慧的背影,分明瘦弱却带着一股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虽说他很庆幸潘慧这些年来的成长,但若是可以选择命运,他绝对不希望十六年前的事情发生,他还是想要一直保护着她无忧无虑的长大。 空气之中的剑拔弩张越来越明显,而潘慧走路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的右手紧紧拽着杜子昂的左手,暗里吩咐沐瑎只要察觉大师兄气力不济便立马帮忙。 她始终还是很着急牵挂门派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又不想让大师兄跟着一起奔波受累。如今的杜子昂对她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从前那个可以由着她撒娇胡闹的大师兄,更是她想要时时刻刻保护的人。 杜子昂将真气全部压制住,不让身体的本能随着潘慧的速度释放修为,而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那盏长明轩时不时传来的力道,也被他十分自然的接受了。 有的时候,骗人,不仅仅是要骗了那些他想骗的人,更需要将自己和最亲近的人一并骗了,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已经骗了所有人十六年,就连对这十多年来一直帮他疗伤的杜若也没有说实话,在目的达到之前,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问题来。 他要让那些人即便是有所怀疑也绝对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另外有人在背后策划,为的就是清理门户! 走到了山顶,在古墓门前站定,潘慧将玉牌拿出来,刚准备走到墓碑后面去开门,便被杜子昂拦住。 她疑惑地看向大师兄,还未问出口来,就见对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笑着递到她手上。 潘慧怔怔看着手中这块玉牌,鼻头一阵发酸。 她从来没想到大师兄在离开的时候竟然带走了玉牌,要知道,长明轩弟子只有在下山接受新弟子的时候才会带上玉牌,因为任何一个没有将名字篆刻在长明灯柱上的人都无法随意进出护山大阵,只有经由此通道进入离开。 大师兄身上既然一直都带着玉牌,那岂非…… 从一开始师父便没有打算将其永远逐出师门,师父一直给了他回来的机会,只是他自己不愿意回来而已。 有雾气慢慢在眼中凝结,潘慧吸了吸鼻头才确保自己不会突然哭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师父是一个光做不说的人,长明轩在其手中三十多年,从未真正被外人侵害过。因为每一次有弟子在外被人欺辱了,师父都会直接前去对方门派,美其名曰登门拜访,实则讨回公道。而在门派内,作为轩主的师父却从来不会将这些事情在早课上宣扬出来,只是叮嘱大家必须越发勤奋的练功。 就这样的师父,这样的轩主,在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上,他选择了沉默,但是他也将自己的态度随着这块玉牌一起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潘慧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牌,慎重将它扣在了墓碑背面的凹槽内。 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大门打开,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沐瑎在两人身后盘旋着检查了一圈才走入甬道内,确保在墓门合上的时候没有任何生灵跟了进来,这才去追赶二人脚步。 原本铺天盖地的威压在这隧道之中消散无形,潘慧依旧紧紧拉着杜子昂左手,生怕自己一松手就将这个人又遗落到了何处再也找不见。她愿意相信曾经的分离只是为了让彼此显得更重要,于是多年后重逢,她便不能允许这个人再离开她身边。 杜子昂安静跟着潘慧往前走着,心中却在盘算着乙玄师叔的修为究竟是何缘故精进至此。虽说六年前《灯典》被盗,但是作为唯二的知情人,杜子昂很清楚,遗留在藏经阁中那部《灯典》根本不是正本,而是姨母伪造出来的赝品,里面记载的功法内容真假参半。若当真按照那本假的法典去修炼,修为自然也是可以增长的,只不过到最后换来的结局只有自取灭亡。 至于《灯典》的正本从一开始就在他手上,从灯祖命定他为长明轩下一任轩主那时起,就一直在他手上,除了姨母和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他这十六年来一直在修炼灯典才能够在短短十数年间修炼到半步天仙,这已经算是极致,可是乙玄…… 即便那本假的《灯典》真的在乙玄手中,其修为也断然不可能在闭关的这点时日内便突破至此,除非…… 除非当初绮魂巅失窃的那本《魂典》也一并在其手中,即便是真假参半的《灯典》,只要配上正本《魂典》,还是能够在短时间内飞速突破修为,至于最后是会将《灯典》上面的错误功法抵消了还是会让危害变得更大,那就不得而知了,一切必须等看到乙玄本人才能论断。 许是身后那个人手上一直传来淡淡的温热,让潘慧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将心思慢慢放在了长明轩内突然传出的乙玄师叔气息上。 自从将乙玄和官钰辰一并怀疑上之后,这两人就基本在长明轩内销声匿迹。一个闭关去了,另一个则是下山游历去了。闭关的那个不得而知,游历的那个倒是没有露出什么不寻常之处让他们寻着破绽。他们原本以为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找寻到确凿证据,只不过—— 这有时候,人算真的不如天算。 一个人即便是伪装得再成功,总会有一些他顾及不到得纰漏出现。比如:某个脑子比较笨的徒弟,或者是某个嘴角比较快喜欢炫耀的徒弟,而且还是当着白谡的面在炫耀,虽说那位比较笨又嘴角喜欢炫耀的徒弟在炫耀之时并未发现白谡在其身后。 因此,现在他们知道了在长明轩中有一位口技超群的长老——乙玄! ------------ 第391章 陈年旧事(一) 潘慧在快要走出通道的一瞬间松开了杜子昂的手。 通道之外是近在咫尺的光芒,还有让她倍感熟悉的鸟语花香,以及……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压。 这一次,潘慧终于清晰感觉到乙玄修为究竟精进到何种程度。 那是隐隐之中蕴藏着巨大暴虐的力量,仿佛能在一瞬间毁天灭地一般,只不过异常不稳定,好像是自己在压抑着什么,又好像是在被什么东西镇压着。 她转身看了杜子昂一眼,眼中分明有着凝重,脸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笑。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杜子昂含笑看着她,将她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潘慧迟疑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通道,却将沐瑎留了下来。 通道之外,那片属于长明轩的天带着略微的灰蒙蒙,像极了此刻四面八方压抑而来的气息,仿佛在酝酿着一场不知何时便会出现的风暴一般。 潘慧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石门,叮嘱沐瑎照顾好大师兄,这才收敛神情朝着须臾殿的方向飞掠而去。 她很清楚地感知到有人在殿前广场斗法,因为在压抑的气息之中不仅仅有乙玄师叔,还有素日里从不轻易出手的三师叔夏之初。 待潘慧冲到殿前广场时,闯入眼中的不是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头,也不是清一水的蓝色法衣,而是十几盏在半空中交错的各色长明灯。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三师叔的长明灯被尽数放出,也是第一次看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三师叔露出凝重之色。 夏之初就这样站在须臾殿前,只身一人将一众弟子全部挡在身后,任凭乙玄的气势再强也无法在夏之初的长明灯前再进一步。 乙玄干笑一声,道:“老夏,你以为你能护他们到几时!如今我已是长明轩功法第一人,即便是你也不再是我对手!念在同门一场,我不会害了这些弟子性命。你只需将杜贺与秦或一干人交于我便好,其余人等我绝对不会伤害他们,毕竟我也是长明轩的长老,怎会做出祸害师门的事!” 夏之初看了乙玄一眼,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稳稳站在一群人身前,漂浮在其身侧的八盏长明灯更是连闪烁都未曾,只是安静地散发出幽幽火光。 乙玄有一瞬间的恼羞成怒,随即冷笑一声,遗憾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将他们交出来,那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 说罢,他右手朝天一指,随即天地为之色变。原本的晴空万里顷刻间变成了一片深邃的漆黑,每个人的耳旁都只有呼啸的风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整个殿前广场中只有八盏长明灯还亮着灯火,那是属于夏之初的八盏灯。 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整座长明轩都一并吞噬,不给这片天地留下一丝光明,哪怕是夏之初的那八盏长明灯也似乎很快就要熄灭,好像下一刻留给断牙山脉的便只会剩下无边的黑暗……那种连金乌之火都难以点亮的黑暗。 潘慧心中没由来的闪过一丝恐慌。 这个术法她不陌生,正因为不陌生方才感觉到了恐慌。 这是她曾经用过的“夜尽长明”! 长明轩最后的杀招! 而这个杀招最可怕的地方从来就不是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黑暗,而是黑暗之后那耀眼夺目的光芒——可以将所有一切事物都燃烧殆尽的光芒! 与她从前的五灯不同,这次的八灯夜尽长明可谓是天仙之下最强,尤其乙玄如今的气势已是一脚踏入天仙之境,只等飞升仙界。 那便是意味着即将到来的光明将会是一场噩梦! 潘慧闭上双眼,下意识便将所有长明灯尽数放出,在周围骤然变成一片比金乌还要刺眼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又落入了黑暗之中。 她心中咯噔一下,立马睁开眼来,果然看到的是熟悉的困阵,在困阵之中除了她还有沐瑎和大师兄,而最让她意外的,原本被三师叔护在身后的师父和二师叔,以及他们三人的亲传弟子竟然也一并进来了。 潘慧看了沐瑎一眼,不想去追究这孩子擅自将大师兄带进来这件事情。她现在的所有精力都只在乙玄这突然暴涨的修为上。 沐瑎趁着大家都没有回过神来的片刻,小心起了黑雾将杜子昂隐藏在困阵之中,这才乖觉地飘飞到潘慧身边,灯光闪烁了两下,甚是无辜。 杜贺与秦或很快便适应了困阵之中的黑暗,尤其在看到潘慧与沐瑎之后,两人立马明白了过来。 潘慧迎上前去,行礼,恭声道:“师父,二师叔。发生了什么事?” 杜贺与秦或对视一眼,道:“乙玄将《灯典》与《魂典》合二为一,如今已步入天仙之境。他此番是冲着为师与你二师叔来的,平白连累了这许多无辜弟子。” 潘慧一愣,道:“莫非乙玄师叔当真一直觊觎轩主之位?!” 她从一开始怀疑乙玄偷盗《灯典》,便一直存着疑惑,总觉得乙玄的用意在轩主之位。可让她疑惑的是—— 长明轩与其他门派不同,轩主从来都是由灯祖亲自指定,没有任何意外必须是灯祖直系血脉。难道说当真是因为这一任的轩主是封氏以外的人,才让很多人的心思活泛了起来么? 杜贺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一刹那不自在闪过,他迟疑了片刻方才摇头道:“是陈年旧事了。二十年前落下的祸根,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祸及整个长明轩,也是一场冤孽!” 二十年前…… 潘慧沉默。 二十年前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不过看师父与二师叔两人的神情,显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能让乙玄师叔隐忍二十年,平日里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看来乙玄师叔也绝非常人。 但凡心智坚忍之人,不是能成大事之人便是大奸大恶之人。 潘慧在此刻却不知道乙玄师叔究竟算是哪一种……或许,两样他都有吧! 也正因为两样他都占了,才会在隐忍多年之后直接将长明轩拉入灭门境地! ------------ 第392章 陈年旧事(二)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潘慧问道。 秦或道:“这原本也算是我长明轩一桩辛秘,只是如今事态严重,告诉你也无妨。” 他叹了一口气,续道:“二十年前,乙玄曾经将一名女子带入后山禁地之中,说是为了避祸。虽说事出有因,但那名女子还是被我与轩主强制驱逐出长明轩。” “为何?”潘慧诧异。她记得长明轩从来不会将有难之人强行驱离,这是长明轩多年来的立身根本,更何妨对方还是一名女子。 秦或道:“若那女子是我长明轩的弟子甚至与任何一位外人都无妨,可是那人……那人是火魔宫主刑鹫的妹妹刑莺。长明轩与火魔宫势如水火上千年,怎么可能允许对方的大小姐进入我后山禁地,即便是所为的避祸也不行!” 潘慧默然。 她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也是她一直想要避开刑真如的真正原因。 任何人都可以为友,唯独火魔宫不行,只因为她是长明轩弟子,只因为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的恩怨已经累积上千年,根本不是一两个人的交好便能化解,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化解这种积年累月恩怨的能力。 秦或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才知道,乙玄与刑莺早已私定终身,刑莺更是怀了乙玄的骨肉而被刑鹫迫害,这才不得已躲进长明轩之中。只是我长明轩门规森严,绝对不能收容刑莺。况且当时乙玄也为将两人关系言明,而是在抗争无果之下任由刑鹫将刑莺带走。” 潘慧讶然,急忙问道:“那乙玄师叔的孩子?” 秦或摇头,道:“不得而知。其实当年若乙玄言明,我们自然是可以收留,只不过他若要与刑莺在一起,就必须脱离长明轩。如今想来,他该是知道这样的后果而又舍不得赏罚长老的位置,这才选择了隐瞒,偏偏又自信地以为门规会为他网开一面,因此留下了祸根。” 潘慧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因由竟会是如此离奇。 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现实究竟有多坎坷,而是因为其中的一个人不愿意牺牲。只是到头来,错过的已经错过,遗憾的也只能遗憾,而所谓的复仇又能真正换回来什么呢? 黑暗之中的人都在沉默,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可每个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震惊。 在这件事情上,如果真要说错,其实谁都没有错。两个相爱的人彼此想要相守,没有错;轩主与秦或长老想要维护长明轩的威严,同样没错;就连乙玄师叔选择退缩,其实都没有错,因为他只要离开了长明轩,迎接他的将会是刑鹫无尽的追杀,而在刑莺怀孕的情况下,他们俩绝对无力自保,最后要么他死,要么一家三口一起死,不会有善终。 可要真要追究一个对错出来,那只能说是乙玄与刑莺的身份错了。如果他们出生在寻常人家,便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但是!一个人,可以懦弱,却没有资格将自己懦弱所带来的遗憾迁怒于他人! 乙玄因为一己之私而欲将长明轩带入万劫不复之境,绝对不可原谅! 潘慧怎么也无法想象,乙玄可以隐忍多年只是为了让别人替他的懦弱承担后果。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错过的便是一生,你可以遗憾,但是你没有资格责怪别人见死不救。就好像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情,她从来都只在责怪自己不够强大,她没有办法去迁怒其他人的冷漠与疏离。 谁也不亏欠谁的,因此谁也没有应该去帮助谁,只看别人自己愿不愿意。 潘慧出声唤道:“小瑎,外面情况怎么样?”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没有被沐瑎带入困阵之中的长明轩弟子,不知道在夜尽长明的威力下,会有多少人直接殒命! 沐瑎回道:“死了很多人,三师叔还在勉力支撑,看起来情况也不大妙。” 潘慧眉心深蹙,沉声道:“你能否将其他弟子一并带进来?” 沐瑎摇晃了一下灯体,灯火忽明忽暗,声音中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不知道哪些人是乙玄的徒弟,万一救错了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开智了的器灵,沐瑎的想法还是停留在单纯的孩童时期,在它眼中只有好人与坏人的分别,因此它不想救乙玄的弟子。在它看来,既然乙玄是坏人,那么乙玄的徒弟也一定都是坏人,哪有徒弟不帮助师父的? 潘慧眼珠子转动了两下,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一点,但她想到的却和沐瑎所想不同。她想到的是,一旦让别有用心之人发现了这个困阵的存在,那么下一次她再想救什么人恐怕就难了。沐瑎的能力受她修为所制,如今根本不可能承受地仙大成以上的高手攻击,若是被人发现了困阵的秘密,沐瑎一定会受伤,而困阵之中的人也绝对无法保全,就像上一次在那个祭坛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不能再让沐瑎受伤,否则她的魂识也会受伤。 杜贺与秦或见潘慧对着一盏长明灯自言自语,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对于潘慧,他们更多的是包容。不论在潘慧身上发生了多么离奇的事情,他们也会选择视而不见,毕竟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们、伤害长明轩的事情,即便她外表看起来再如何冷漠,她的心从来都是柔软的。 自从杜子昂被迫离开长明轩后,潘慧便成了杜贺与秦或心中最重要的弟子,这个位置即便是二弟子薛让也不能代替。两人在背后为潘慧挡去了所有麻烦,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女孩是灯祖钦命他们好生照料的,最主要的是—— 在潘慧身上,他们能看到杜子昂从前的影子。 天资聪颖,刻苦坚韧,在修炼上没一句废话,直接用自身飞速成长的修为激励着所有弟子。 长明轩需要这样一位弟子,即便她不喜与人交流,即便她深居简出。她的存在便是鼓舞他人勤奋修炼的最大动力! 潘慧思虑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小瑎,你将我放出去。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她有点不放心三师叔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决定出去看看情况。 ------------ 第393章 陈年旧事(三) “不可!”杜贺断喝一声,严肃道:“你修为太弱,出去必会遭受重创,让我与你二师叔出去!” 十六年前,他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孩子,那么至少在十六年后的今天,他绝对不能再让长明轩失去一个重要的孩子。 潘慧忽而笑了起来,道:“师父,我有灯祖的传承,乙玄或许能伤到我,却绝对不可能危及我性命。我比您与二师叔还要安全许多。” 灯祖的传承可不仅仅是一盏本命灯那么简单。 每一位玉娘之所以可以在长明轩之中拥有与轩主对等的地位,便是因为灯祖传承能让她们有一种特殊的保护,长明轩术法对她们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哪怕是最强的杀招夜尽长明亦不能害了她们性命。 杜贺关心则乱,将这点给忘记了,这会儿听潘慧提起才记起,心中闪过一丝惆怅和愧疚,却是为了已经与世长眠的封姿。 潘慧见杜贺与秦或没有意义,便对沐瑎点了点头,下一瞬,她便看到了一片连天火光,火光之中还有七彩虹光——那是属于十二天地长明阵的光芒! 长明轩的护山大阵竟然被激发了出来!即便只是赤橙黄绿蓝青紫这七盏玉灯! 在潘慧记忆之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当年刑鹫带人打上门来,护山大阵也没有任何动静,很轻松地将火魔宫一群人拒于山门之外。 可是今天,护山大阵竟然启动了,而且还是被迫开启,因为本门的一位长老! 七彩虹光之下,火光已不再灼热耀眼。潘慧也不知道是因为自身传承的原因还是护山大阵的保护,完全感觉不到夜尽长明的威力,只是看到原本甚是张狂的乙玄此刻脸色狰狞,咬牙切齿之间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看起来是拼尽了全力。 潘慧定睛看去,才发现夏之初在距离乙玄十丈的地方盘腿坐着,双目紧闭,七彩虹光便是从他身后延展而出,连接着须臾殿前的那根通天长明灯柱。 相较于乙玄的狰狞,夏之初显得异常平静。 他就这样坐着,没有任何动作,七盏玉灯在其周围组成北斗七星阵,另外一盏则是遥遥悬挂在高处,有如指引路人方向的北极星一般。 而恰恰就是这样的阵势,竟是将乙玄完全压制住了。 潘慧左右看着,不敢贸然上前,生怕破坏了此时的气场。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身后有异动,连忙全神戒备地转过身来,发现竟然是杜贺与秦或二人从困阵之中出来,当即将右手已经掐起的法诀散去,迎上前去。 杜贺与秦或一出来便看向夏之初,两人瞬间判断出局势,当即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有着同样的忧虑。 潘慧虽说修炼极快,但毕竟经历得少,眼前的阵势她还是判断不足。 眼下看来好似夏之初占据上风,可是夏之初是在强行借用了护山大阵的力量才能将乙玄压制,而这是以急速消耗真气为代价的。一旦他的真气耗尽,乙玄势必反扑得越发厉害! 杜贺面色凝重,当即将自己的八盏长明灯尽数招出,朝着夏之初的方向走去。就在潘慧还没明白过来师父的用意时,杜贺已经一脚踏入了夏之初与乙玄的气场之中。 殿前广场上的阵势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似势均力敌的两人,在多了一个人的加入之后,出现了三足鼎立之势,并且是谁也没有太过落于下风。 乙玄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眼眸之中满是阴狠:“好你个杜贺!没想到你隐瞒了这么多年!你这一身修为竟是比夏之初弱不了许多!” 潘慧在杜贺踏入阵中之时便已是一急,在看到师父安然无恙之时又是心头一松,而此刻听到乙玄的话,她又多了几分诧异,当下不由自主地看了秦或一眼。 秦或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阵中三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潘慧顿时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师兄弟三人果然是最紧密的,任何对于别人来说是秘密的事情,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任何保留。这样的信任绝对不是其他人可以替代的。 杜贺笑道:“我却也是没有想到,抢夺《灯典》与《魂典》之人竟然是你!藏经阁失窃那夜的巡逻弟子之中便有几位后来被你收作亲传了吧!” 乙玄嗤笑一声,道:“你到现在才想明白这其中关节,当真是愚不可及!如今我已是一脚踏入天仙之境,你们在我眼中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别以为现在有护山大阵支撑着你们便能侥幸活命,等时辰一到,谁也不想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杜贺心头一冽,冷声道:“乙玄!不要伤及无辜!” 乙玄冷笑道:“无辜?无辜之人早已为你们陪葬了!你们这些死有余辜的人却还活着!你说别人无辜,那莺儿又何辜!你们当年那般对待我与莺儿,可有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杜贺道:“我长明轩与火魔宫积怨已深,断不许门下弟子与火魔宫有所关联。这一点你身为赏罚长老不可能不清楚。你当年私自将火魔宫大小姐刑莺带入后山禁地本就已是触犯门规,我没有惩处与你已算是网开一面。你既然如此不知悔改!” “悔改?!”乙玄仰天大笑,声音却是及其冷峻:“我要什么悔改!我不过是想要救自己妻儿的性命,何错之有!倒是你们!一个个见死不救也就罢,竟然还将莺儿交还给火魔宫!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莺儿!害死了我的妻儿!” “简直可笑!” 潘慧耳旁炸开了一声暴喝,却是秦或接上了乙玄的话。 他双眸之中满是鄙夷,冷哼一声,道:“你触犯门规在先!抛弃妻子在后!却将过错全部推到他人头上,可耻!可恶!” 乙玄叫道:“我何曾抛弃妻子!如果不是你们见死不救!我何至于家破人亡!” 秦或往前快走几步,将将站立于阵外,喝道:“当年我们已经准许你离开长明轩,带着刑莺远走高飞,是你自己舍不下身份地位,不愿意为了妻儿放弃赏罚长老之位,岂能怪得了别人!” ------------ 第394章 真相?(一) 原本稳定的阵仗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丝波动,乙玄那边的八盏长明灯隐隐不稳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盏硕大的长明灯从天而降,直接将乙玄完全笼罩在内,灯芯在一瞬间被点燃,暗紫色灯火竟是比黑夜中闪烁的鬼火还要森冷几分。 乙玄闷哼一声,硬生生抗住了这盏长明灯的侵袭,没有让自己这边的阵势崩溃。 可是,场上的局面已经急转而下。 伴随着紫色长明灯一起降落的还是杜贺与夏之初的联手攻击。 一时间,殿前广场灯影交错,火光凌厉,那些幸存弟子纷纷朝着潘慧这边跑来躲避灾祸。 潘慧下意识往后退开两步,只因为她瞧见乙玄的亲传弟子混在这群人中间。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另有目的,但是现在这个立场,这个时机,她完全不想救他们。 她可不希望有更多的无辜弟子被乙玄拉去陪葬! 秦或显然也注意到这点,当即将众人拦阻下来,勒令他们全部回无渊殿,不许再有任何一人逗留在须臾殿前。 当即,一众弟子很是听从地便往无渊殿而去,只有乙玄师叔的那几名亲传弟子愣了一愣,明显是在犹豫究竟改留下来还是随着师兄弟们一同离开。直到他们看到封清站到了潘慧身旁后,这才双眼一亮,随即也留了下来。 潘慧意外地看了封清一眼,怎么觉得不过是数月没见,这孩子的修为竟然会让她有点看不透了。这样的感觉她也只在面对地仙之境的高手时才有,封清不过是进入仙途没几年的孩子,怎么可能! 莫非…… 潘慧压低声音问道:“你……全部炼化了?” 封清抬了抬眼角,同样低着声音回道:“境界已经到了,修为还没到,大约还需一两年的时间稳固。” 潘慧微微一愣,到底还是感慨了一下封氏血脉的强大。 明明不过是一个修仙只有三年的孩子,却可以直接到达地仙之境。虽说这其中绝大部分功劳是封姿师叔传给他的那一身修为,但是能将地仙修为全部接纳而没有爆体身亡,其血脉之力绝对起了最大的作用! “经脉如何?”潘慧有点不放心地问道。她始终担心的还是封清的三阴绝脉。虽说当时好似已经痊愈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是否只是蛰伏,以后会不会复发。 封清这回连嘴角都勾了起来,虽然还想继续故作高深,可到底是孩子心性,连声音都变得轻快了几分:“完全消失了,我再也不需要那个该死的封魔血咒!” 潘慧诧异地看了封清一眼,见到其此刻眼中飞扬的神采,她心中更多的是喜悦。 这个她救下的孩子,这个由她亲自带回长明轩的孩子,终于可以在残酷的修仙世界中站稳脚步,终于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于仙途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封清四下看了几眼,很是戒备地狠狠瞪了瞪在不远处张望的乙玄亲传弟子,这才低下头来凑近潘慧耳边,低声问道:“师姐,我那位表哥是不是回来了?” 潘慧讶然,双眼登时睁大,轻声急道:“你怎么知道?!” 她方才分明是自己一个人进入长明轩,由始至终也没有在路上遇见过其他人,况且封清先前不是一直站在三师叔身后么?他是从何得知的? 封清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眼眸之中闪过几分小得意。他刚想卖一下关子,在接触到潘慧明显威胁的眼神后,立马乖乖笑道:“这是血脉之间的感应。我能察觉到他大致的方位,但是具体在哪里却是找不出来的。” 不过这样也就够了,灯祖留给封氏一族最大的财富从来就不是整座长明轩,也不是这十二盏长明灯,更不是“天地长明”法诀和那本半神诀的《灯典》,而是封氏一族血脉之间的联系。 只要是灯祖后裔,所有人都能在方圆百里内感应到血亲的存在,这样也方便他们可以更好的支援亲人,在血亲有为难之时可以第一时间赶去援救。 当初杜子昂带人下山去寻找火种,被火魔宫弟子重伤,也就是因为血亲之间的联系才让封姿能很快找到他,并将他救回长明轩。 而这样的联系也让封清在今日第一次感受到娘亲以外的人,这让他内心深处有了一些悸动。 自从封姿死后,他便再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血脉至亲就在身边的感觉,你能比任何人都更快发现血亲的感觉。 潘慧怎么也没想到封氏血脉竟然还有这等神奇之处,心中惊奇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了几分羡慕。 她点点头,道:“他的确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出来,至少在眼下这件事还没解决之前,他暂时不能出来。” 封清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浑然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的事情,老爹全部都告诉我了。” 潘慧撇嘴道:“又是丢了一本什么手札给你看的吧!” “不是啊!”封清回答地很是随意:“我提到娘亲的时候顺带问他的,然后他就将表哥从小到大的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告诉我了,就连十六年前表哥被逐出师门的那件事情也一并告诉了我。所以我还是很怀疑……我娘当年一定是因为表哥的事情气不过才离开这里的吧!” 潘慧这回才是实实在在地大吃了一惊。 她不自觉地长大嘴,满脸震惊地看向封清,半晌也没能从方才那句话中回味过来。至于封清最后的质疑,她已经完全没有听入耳中了。 夏师叔那个说话从来不会超过十个字的人,竟然会将大师兄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封清!这简直比告诉她明天长明轩就会被毁灭还要让她无法相信! “怎,怎,怎,怎么了……”封清显然没有想到潘慧反应会如此强烈,赶忙反思了一下,想了想自己方才究竟是那句话说错了,才让师姐的表情变得如此……生动! 潘慧合上嘴,轻咳了两声,方才道:“没事……看样子,你们父子二人相处得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错什么啊!”封清嗤之以鼻,眼睛虽然时刻关注着殿前广场的动静,嘴角却已经抽搐了起来:“半天问不出来一句话来的人,也只有提到表哥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我都要怀疑到底谁才是他儿子了!” ------------ 第395章 真相?(二) “咳……”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潘慧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就连站在前方不远处一直紧张关注着局面的秦或也回过头来看了封清一眼,忍俊不禁。 封清则是咧嘴一笑,很快恢复严肃,继续关注着那三个人之间的局势,声音又低沉了下来:“老爹从半个月前便发现整个门派的灵气走向有问题,原本十分平和的灵气在这半个月来一直处在暴虐边缘,似乎随时便会引发一场风暴。他对灯祖禀明之后,得到灯祖准许可以完全借助主灯的力量,只不过修为限制让他只能借用七盏玉灯。” 潘慧心头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 能暂时借用主灯的力量,既非灯祖直系血脉,又非印记传承者,三师叔岂非在消耗生命本源?! 就在此时,场内三人的灵气竟是有了外泄的迹象,潘慧瞬间觉得强大的威压席卷而至,让她有种喘息不上的感觉。 跟随在她身旁的六盏长明灯骤然大亮,灯光将潘慧完全笼罩其中,而一直困住乙玄的那盏紫玉长明灯却已然摇摇晃晃之中有崩溃的迹象。 封清直到这时才发现师姐竟然从一开始便控制着本命长明灯在帮助轩主与他爹压制乙玄,而潘慧由始至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相较之下,他徒有地仙之境,却只有半步人仙的修为,反倒比潘慧不知道弱了几许。 潘慧在闭上眼之前只对封清说了一句话:“保护我!” 她始终不放心乙玄那几位亲传弟子,尤其是那几人自从留下来后便一直探头探脑地试图探听她与封清之间的谈话,谁知道他们究竟居心为何?! “放心!”封清没有多余的话,原本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眸在此刻变得坚毅非常,八盏长明灯在他身旁尽数亮出,虽说有两盏灯看起来若隐若现,却也让人无法怀疑他的修为境界。 不远处的几位乙玄亲传弟子面露惊愕,纷纷往后退开几步,再看想乙玄的眼神也变得有几分不确定。 他们终于还是开始怀疑自己师父能否在这次事件中胜出。若是可以,他们现在留下来也算是赌赢了。若是不能,他们作为乙玄的亲传弟子必定不得善终,轻则逐出师门,重则…… 灰飞烟灭! 这世上从未有过背叛师门失败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有成王败寇! 潘慧此刻正在全神贯注地控制着放出去的那盏紫玉长明灯,因着七盏主灯的力量被夏之初借去了大半,现在她可以动用的并非紫玉主灯的全部力量,最多只有四成。而这四成力量,因为她的修为有限,还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她如今只是在强行调动紫玉长明灯特有的禁锢之力。 七色玉灯皆有各自的力量,只有修习了《灯典》与传承了灯祖印记之人才能调动。 潘慧如今忽略掉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即便乙玄已经将《灯典》与《魂典》合二为一,为何乙玄不能调用长明灯的力量,反而是夏之初与潘慧在使用几盏主灯的力量压制于他? 就在这时,夏之初身后的七彩虹光忽然少了一种颜色,原本融合在内的紫色消失不见,而笼罩在乙玄身上的紫玉长明灯却是光芒大涨,灯体在一瞬间呈现出了主灯才有的玉色! 潘慧在此刻已经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全部神识被紫玉长明灯牵动着,感觉自己的神魂已经与灯融为一体。在这一刻,她就是灯,灯就是她! 乙玄口鼻之中已有鲜血溢出,他完全不明白这突然变得强大无比的威压究竟来自何处,更不明白自己已经练就神诀,马上便可以飞升仙界甚至于一步登天成为后神也有可能,为何还会被这些凡人压制! 潘慧的手在动,一个个繁复的法印在她双手之间翻转,眉心那一点印记已然浮现出来,闪着幽幽白光,将她整个人都映衬出几分雍容神圣起来。 她只觉得那些法印就好像是烙印在她魂魄之中的存在,她完全没有学过,但却能凭着直觉使用出来,甚至连想都不必去想,双手已经在很快地将一套法印完整地施展了出来。 封清在一旁直接看花了眼。潘慧结法印的手法太快,让他哪怕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也完全记不下来,眼前满是虚影,还有翻转的双手之间流出来的点点白光。 殿前广场上,夏之初依旧盘腿坐着,双眼却已睁开。他明显感觉到来自乙玄的压力没有了,不仅仅是没有了,连带着他与紫玉长明灯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了。 杜贺这是也停下了攻击,满目惊诧地看着那盏将乙玄压制得死死的紫玉长明灯,突然明白自己方才的攻击为何会失去效果。 这是主灯的力量,完完全全只属于主灯的力量,紫玉长明灯的禁锢之力不仅仅可以将人压制,也可以让所有外来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杜贺与夏之初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潘慧,只见她完全被白色光芒笼罩,虽然还能看得清轮廓,却已然瞧不真切颜容,若非那一袭绯衣,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位竟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一个能将本命长明灯力量完全调动出来的玉娘,在长明轩一千六百多年中从未出现过!从前的玉娘哪怕是修为再高,也最多只能借用到六成力量,而且还是在半步天仙时。 可如今,潘慧也不过人仙境界,却能调动玉灯之中最厉害的紫玉长明灯,这份天赋和对灵力的感知,已经超过了他们的估量,或许哪怕是当年的封韵也绝对办不到! 封韵,杜贺的妻子,杜子昂的生身母亲,封姿的长姐。曾经是长明轩的一个奇迹,却无奈天妒红颜,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在生下杜子昂后便撒手人寰。 曾经唯一能将十二盏长明主灯的力量借用到七成的人,便是这位红颜薄命的封韵,哪怕是那是已经成为玉娘的封姿也只能调用五成。 这样的奇迹,在封韵离世之后,谁也以为不会再出现,没想到今日他们却在潘慧身上看到了,并且不是当年封韵的七成,而是现在只属于潘慧一人的十成! 没错,就是十成! 地仙之下无敌的紫玉长明灯禁锢之力,今日终于重现人间! ------------ 第396章 真相?(三) 在见识到紫玉长明灯真正的力量后,杜贺都要怀疑,这是否真的只是地仙之下无敌,会否能称之为天仙之下无敌! 此时的潘慧,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传承印记自她眉心浮现,那是一盏半透明的小型天灯,于无形之中散发出强劲的威压,竟让人在霎时仿佛感受到灯祖的力量一般。 灯光之中,沐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封清身旁,灯火不停闪烁着,好似带着几分好奇。 封清瞟了沐瑎一眼,眼中也有着好奇。 对于潘慧的这盏本命长明灯,可以说门派之中无人不好奇,但也无人去询问。 杜贺与秦或他们是完全不在意,不想问;而剩下的那些弟子们则是畏惧潘慧,不敢问;至于封清嘛,他压根就懒得问。对他而言,潘慧就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他从来不去过问亲人的秘密,尤其是潘慧根本就不是你问她就一定会说的人。 她想说的时候,你不必问,她不想说的事情,你问了也白问。 所以封清只是好奇着,仅此而已! 沐瑎似乎感受到旁边封清投来的目光,当即晃晃悠悠地绕着封清转了两圈,而后又安静漂浮在封清身旁。 封清撇撇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潘慧身上。 在方才一瞬间,他竟然会觉得这盏袖珍玉髓长明灯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而且绝对是一个男孩子!这样的想法让他自己都不觉哑然失笑。 一盏灯,即便是生成了器灵也没有性别之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随着沐瑎的出现,原本被沐瑎装入困阵之中的弟子也一并出现在封清身后,只不过这其中没有杜子昂的白色身影,沐瑎早在收了困阵的同时便已经将杜子昂送回到山门通道之中。 这孩子贪玩归贪玩,事情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潘慧既然叮嘱它留在通道中保护杜子昂,很显然是不能让杜子昂现在就出现在长明轩之中,那么他即便是现在不放心潘慧,也绝对不能将杜子昂也带出来。 长明轩的山门通道平日里本就没有人会经过,除了招收新弟子时,杜子昂留在其中最是安全不过了。 秦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弟子,亦是深深看了沐瑎一眼,在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时间问问潘慧关于这盏长明灯的事情。方才在阵中,他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不仅仅是来自阵法的困顿之力,还有一种灵魂上的强大威压,更近似于血脉之力的存在。 他相信刚才将他们收纳进去的那个阵法与潘慧和这盏长明灯脱不了干系,但是他并未在潘慧身上有过这样的感知,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盏玉髓长明灯的灯芯来历非比寻常。 就在这时,殿前广场上变化突起。 乙玄猛然挣脱开紫玉长明灯,一跃冲天而起,将自己的长明灯全部收到身旁。八盏长明灯有如飞速转动的齿轮一般围绕着他旋转起来,瞬间将他包裹在一片光影之中。 潘慧双眼猛然睁开,眼眸之中带着丝丝血色,一口血雾伴随着白光的散去喷薄而出,眉心的传承印记骤然收回到体内,身影已经从半空之中飘然跌落。 秦或大吃一惊,迎着潘慧便飞掠过去,而比他更快的却是一道欣长的身影,在潘慧跌落到一半的时候便已经将她接住,抱着她稳稳落了下来。 封清脸上难得露出凝重之色,这是三年来头一次,只因为这是他三年来头一次看到潘慧受伤,而且显然受得还是极重的内伤。 潘慧此时面如白纸,口鼻之中有血线不断沁出,连带着紧闭的双眼都好似带出了丝丝血泪。 封清不做多想,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输入潘慧体内,却又害怕伤及潘慧心脉,只能慢慢来。 杜贺与夏之初早在潘慧跌落之时便掠了过来,见封清在助其疗伤,便也不敢贸然出手,只是全身戒备着突然挣脱了紫玉长明灯禁锢的乙玄。 殿前广场的上空,乙玄身影依旧滞留,八盏长明灯已经停止了转动,纷纷停留在他身旁,闪烁着耀眼光芒。 此刻的乙玄头发散乱,脸上满是血污,再配上他那张狰狞的笑脸,看起来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魔! 乙玄仰天长啸,大笑道:“无知小儿!汝以为单凭汝之长明灯便可以将吾禁锢?!吾已是天仙之体,岂是汝一介小小人仙可以撼动!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汝等如此着急升天,吾今日便送汝等一程!混沌之中,汝等也好彼此相伴!” 杜贺暗叫一声不好,当即吩咐所有弟子全部祭起长明灯,将大家一并护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扬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声音分明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乙玄师叔,弟子冒昧问一句,十七年前,可是你陷害了当时的亲传大弟子杜子昂?” 乙玄嗤笑一声,道:“杜子昂于吾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吾要拿捏其不过是转瞬之事。” 众人转身,映入眼中的是一袭白衣和一张云淡风轻的脸。 从潘慧跌落起便着急绕着潘慧打转的沐瑎在此时“嗖”的一下窜到了杜子昂身边,灯光闪烁着好似在说着什么。 杜子昂却是对着它淡淡一笑,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沐瑎的灯顶,继续看着乙玄说道:“那你为何还要将他陷入不孝不义之地。” 乙玄此时也不知是因为胜券在握因此心情很好,还是觉得解答一下临死之人的问题也不为过,倒是很有耐心地回答了起来,只不过话语之中带着明显的愤怒与咬牙切齿:“当年杜贺见死不救,害得吾妻儿惨死。他妻子早亡,吾便只好让他尝一尝丧子之痛!只可惜,那杜子昂命格太硬,吾暗中下手多次都让他逃脱。今日待吾解决了杀害妻儿的凶手,便亲手解决掉杜子昂,也让他们一家三口于混沌之中相会!” 杜子昂挑眉轻笑,道:“恐怕乙玄师叔今日不能如愿。杜贺与杜子昂寿元未尽,今日是死不了了。倒是乙玄师叔,弟子可以给您点明一条出路。您与其这般费尽心思将杜贺父子二人送去混沌,还不如自己前去混沌与妻儿团聚,弟子相信若是他们真心爱您,一定会在混沌之中等着您,哪怕是过去了二十年,也绝对会一直等着您!” ------------ 第397章 灰飞烟灭(一) “杜子昂!汝胆敢回来!” 殿前广场上空传来乙玄一声暴喝,换来杜子昂一声轻笑。 “乙玄师叔,久违!” 杜子昂的声音依旧清淡,仿佛真的是在与一位许久不曾相见的长辈打招呼,可是眼眸之中冷意森然。 乙玄怪笑两声,道:“来了更好!省去吾找寻汝。既然来了,便一并受死吧!” 说话间,天地为之色变,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重重劈在乙玄头上,直接将人劈落在地。 伴随着巨大声响,烟尘四起,众人只瞧见乙玄匍匐在地,半晌没有爬起身来。 杜子昂嘴角的笑意减深,眼中冷意渐盛。 别人不了解因果,他却是清楚的。 一本伪造的《灯典》与《魂典》强行融合修炼,虽说短时间内能将修为提升到极致,实则是走火入魔悖逆天道。 神诀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伪造的出现,哪怕这其中有大半是正确的也不行! 杜子昂不知道当初封姿伪造而成的那本《灯典》之中究竟有多少真实的部分,但他很清楚,假的就是假的,错的就是错的,即便你对照着这本假《灯典》真的练成了无上仙法,最终的结果也是灰飞烟灭! 长明轩中人都只道封姿是一个疯子,行事素来与常人不同,却没有人想过这个女子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智慧。 封姿能在二十多年前便将《灯典》调包,为的应该不仅仅是好玩,更多是却是防患于未然。而事实证明,封姿做出来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正确的,哪怕在当时不被任何人理解。 就在众人怀疑乙玄已经被这道惊雷劈死了的时候,杜子昂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依旧匍匐在地没有半点动静的乙玄,道:“师叔,弟子有一事不明,一直想对您请假一下。藏经阁三楼的阵法是谁告诉您的?” 乙玄右手动了动,而后慢慢支撑着身子坐起,原本便满是血污的脸此时更是已瞧不出容貌,只有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昭示着他内心的张狂和愤怒。 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站起来。 现在的乙玄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逝,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控制的速度在流逝,比潮起潮落还要快上几分。 他内心深处出现了恐慌,他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他分明已经练就天仙,只要经过天劫便能飞升仙界,为何方才一道雷竟会将他数十年的修为全部劈没了,而且不是在瞬间消弭,而是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修为的消失却又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已是天仙……我已是天仙!” 乙玄嘶喊的声音中带着惊恐。 他现在不甘心,很不甘心。分明已经离成功不远,分明马上就可以报仇雪恨,为何上天要给他开这样的玩笑,让他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杜贺、秦或、夏之初三人均是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惑,当即往前走了两步,将众位弟子全部护在身后,以防乙玄突然袭击。 杜子昂却是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三人,站在离乙玄不过三丈的地方,面带笑容看着正在喃喃自语已经近似疯癫的乙玄,道:“看来,师叔是不能回答弟子这个问题了。那弟子来为师叔解惑吧!” 乙玄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等着杜子昂,破口大骂:“是你……是你!是你,对不对!” 杜子昂摇头,轻笑,神态甚是轻松优雅:“藏经阁三楼,弟子从未上去过。阵法的破解之法,轩主也从未告诉弟子,但,弟子有一姨母,名叫封姿,师叔应该不会忘记吧!” 乙玄浑身一震,咬牙切齿道:“封姿!封姿!” 他千算万算却始终没能算计过封姿! 他以为他算准了封姿的性情,他以为只要将杜子昂解决了,封姿必然会离开长明轩,这样封氏血脉在长明轩便荡然无存,下一任轩主必然在与灯祖血脉没有丝毫关系,却没有想到在十四年后,封姿竟然又送了一个孩子回长明轩,并且还是她的亲生儿子!他以为他得到了神诀可以报仇雪恨,却没有想到真正的《灯典》早已被封姿调换,他修炼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一本什么东西! 现在看来,当初封姿的出走根本便不是因为杜子昂被陷害之事负气,而是为了保住她腹中孩子,若非她身死他乡,她绝对不会那么早就让封清回到长明轩! 这样一个平时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竟然会有如此心机!长明轩的玉娘,果然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 乙玄忽而看向被杜贺三人遮挡住的潘慧,虽然看不见其颜容,但那一抹鲜艳的绯红依旧能从缝隙之中瞧见。 同样是玉娘,他好像也同样小瞧了潘慧。 他以为他盗走《灯典》杀死当时在场的任蓉嫁祸给杜子昂可以将其彻底毁去,却万万没有想到他遗留在任蓉手中的那块衣角不翼而飞!他猜到了会是胡鸣沙,却没有想到潘慧在第一时间便将胡鸣沙保护了起来,并让秦或收下胡鸣沙为亲传弟子。 乙玄不知道潘慧究竟是何时发现了他的破绽,但他很明显从潘慧的态度变化之中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闭关修炼。 现在看来,潘慧所谓的态度转变根本就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为的就是逼他就范! 乙玄相信杜子昂是潘慧带回来的,他甚至可以相信潘慧在很久以前便已经知道了杜子昂的下落,否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将人找到带回。 一个可以将杜子昂行踪隐藏得如此滴水不漏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自己的态度暴露出来! 呵呵,长明轩的玉娘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都是阴险狡诈之人! 乙玄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虽然已经失去了全部修为变为废人,他终究还是无法丢下属于他的傲气。 他是谁? 长明轩曾经的赏罚长老,素来被称之为公正严明的赏罚长老。他为长明轩付出了许多,却没能保住自己的妻儿。他在刑莺被带走的那一刻便决定要将整个长明轩颠覆,可倒是最后,谁也不曾他还是心软了。 毕竟这是他的师门,他始终做不到将长明轩彻底毁去! ------------ 第398章 灰飞烟灭(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乙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魂典》竟然是假的,而真的显然是在杜子昂手中。他可不会傻到以为封姿将《魂典》调包是为了自己修炼,若封姿当真修炼了《魂典》,又岂会归墟于混沌之中。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杜贺的孩子终究是毁了。 在他认出杜子昂的那一刻,他便清楚感知到杜子昂破损的丹田没有修复。十七年过去了,杜子昂能做到的只是修复周身经脉,即便《灯典》当真在其手中又如何?! 乙玄轻笑一声,眼中有了些许解脱。 拼也拼了,斗也斗了,最后的结果是他输了。 输了……那就输了吧! 反正任何争斗都不外乎两种结果,要么赢,要么输。而他只是运气不好,输了而已。 乙玄安静站着,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拂而来的风,也不知道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很清楚地感受到生命在流逝,并非仅仅是力量的流逝。 或许这所谓的风其实是他的魂魄在不断散去吧! 潘慧的手在抖,没由来的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一丝悲凉。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乙玄已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乙玄身上不断冒出的死气,除了潘慧。 即便是被杜贺三人挡在身后,潘慧还是能从缝隙之中看到浓郁的死气飘出,将乙玄整个人慢慢淹没。而悲凉就这样渐渐占据了潘慧的心,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封姿消失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潘慧缓缓往前走着,逐渐绕过杜贺三人,走过杜子昂身边,在距离乙玄不到一丈的位置站定,就这样茫然看着被死气包围的乙玄,眼眸中渐渐透出怜悯来。 杜子昂心下一惊,快步走到潘慧身旁。 现在的潘慧让他很不放心,完全是一副没有灵魂的模样,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换了一个灵魂的模样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悲悯是杜子昂从未感受过的,而杜子昂实在是害怕乙玄会在临死之前玉石俱焚。 杜贺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将秦或与夏之初拦下。 如果说整个长明轩之中还有谁在不知情之下能猜出杜子昂的修为,那便只有杜贺。 这便是所谓的父子连心,哪怕儿子将事情全部隐瞒,他也绝对可以感受到,不需要任何言语,不需要任何解释。既然杜子昂不想说,杜贺便也不打算问。 这个儿子,他亏欠太多。而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杜子昂,因为这是最让他骄傲的儿子! “他……他快死了……”潘慧的声音很是空洞,像是在对谁述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只是眼中的悲悯却怎样都化不开,让杜子昂在一旁看着也不觉心疼了起来。 潘慧目不转睛地看着乙玄,突然伸出手来对着虚空抓了一把,似乎想要将乙玄身上的死气驱赶,又似乎想要将已经开始消散的魂魄重新聚集。 不知道为何,分明在前一刻恨不得乙玄死了,可当这个人真正开始在自己眼前消散,她却又想要救他。这样的心绪完全不属于潘慧,却又实实在在盘桓在潘慧心中。 她这几年来不是没有杀过人,可从未有如此强烈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从前杀的皆是凡人,那些人都还有轮回,还有来世。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在消散,在向着混沌消散,在化为乌有,在灰飞烟灭,这让潘慧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左手,潘慧木讷地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自己左侧的杜子昂,张了张嘴,哑着声音道:“大师兄,他要死了……他快要死了……” 杜子昂点头,柔声道:“没事,他只是归墟于混沌而已。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也会面临这样的命运。修仙之中从来只有两条路,要么飞升,要么归墟。” “可是……”潘慧的眼神之中还有些许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了,而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身体里面有着好似不属于她的力量在苏醒,在告诉她,她可以救得了乙玄,她可以救得了天下所有的人。 “我……我不想看到他死在我眼前……”最后,潘慧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这是她此刻迷茫的心情,也是她无法理解的心情。 杜子昂松开右手,将她揽入怀中,左手则是自然地抚上她的双眼,让乙玄从她的视线之中彻底消失。 或许是天性凉薄让杜子昂可以冷漠地看着别人死,尤其还是一个曾经陷害与他,险些毁掉他整个人生的人。他虽然无法理解潘慧此时的悲悯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宠着潘慧。 既然潘慧不想看,那么不看便是了。只要看不见,潘慧应该就不会再迷茫。 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沁凉的触感让潘慧清醒了一些。她愣了愣,稍稍迟疑了片刻便默默伸出手去,轻轻攥住了杜子昂的外衣。 潘慧不笨,相反,她一直很聪明,因此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杜子昂此刻的心情。 在她的记忆之中,杜子昂的手一直都是温热的,哪怕是数九寒天也带着暖暖的温度。能让杜子昂双手发冷,可见他究竟愤怒到了何等地步! 潘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悲天悯人起来,而且还是在面对乙玄的时候,但她知道大师兄没有生她的气,她也知道现在自己需要给大师兄安慰。 杜子昂身体僵了一下,而后右手渐渐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那颗透凉的心稍微温暖些许。 他的确在愤怒,却并非在愤怒自己不能手刃仇人。他愤怒的是,即便到了现在,他还是没能将当初陷害自己的人全部找出来,反而不得不打草惊蛇。 在方才,他其实可以不出来,但是潘慧的突然坠落让他不能不出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看着潘慧受伤,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乙玄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在所有人的眼前慢慢消散。 先是手指,而后逐渐蔓延,让他的几位亲传弟子惊恐得转身便跑,只是没有逃脱,直接被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封清等人拦了下来,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叔消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忍。 ------------ 第399章 灰飞烟灭(三) 潘慧双眼看不见,唯一能感受的便是风中带来的气息。 那抹属于乙玄的气息在逐渐变弱,一点一点的,伴随着春日的微风,慢慢地便让人感知不到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而潘慧一直就安静呆在杜子昂怀中,直到最后也没能亲眼看到乙玄消失。 她突然有些怀念记忆中那个严肃认真的乙玄师叔。 那是整个长明轩中最一丝不苟的人,即便是轩主都没有乙玄来得严厉,门规在他口中已经不仅仅是门规,而是一个门派的立身之本。他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为害长明轩的事情,哪怕是无心之失都不允许! 这样的乙玄,这样的赏罚长老,潘慧到最后都无法相信事情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仇恨有的时候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让人变得更加沉稳,更加睿智,也更加难以捉摸。 只是,现在乙玄师叔已经归墟,关于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也水落石出,大师兄便可以重新回到长明轩。 堂堂正正的的重新回来长明轩! 潘慧心中那块压住自己胸口十七年的大石终于落地,可是她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到最后还是证实了她的猜测——大师兄被迫离开长明轩不是因为单纯有人嫉妒,而是牵扯了整个门派内部争斗,这样的结果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良久,杜子昂松开手,让潘慧重新看到长明轩的一切。 潘慧微微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转身看向殿前广场。 广场上依旧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青石板在这场争斗之中已经变得零碎不堪,原本种植在四周的枫树也被暴虐的气场震得棵棵开裂,有的甚至变成了碎片,就连那棵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大树也被最后的那道惊雷劈成了两半。 唯一幸免的只有灯祖留下的那一根通天长明灯柱。 原来天罚就是这样的存在,只一个瞬间便能让人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连一点回转的可能都不给! 潘慧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忽而一个转身看向身后的所有人。 有的人伤心,有的人不忍,有的人愤怒,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潘慧看着杜子昂,见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她的眉心不觉皱了一下,心中有些不忍。 沐瑎感应到潘慧的想法,立马飞到她身边。 潘慧依然看着杜子昂,对沐瑎说道:“小瑎,去敲响藏经阁的警钟。” 她要将那些已经回去无渊殿待命的弟子全部召集回来,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那是她努力到现在的事情,是她努力多年的唯一理由。 这句话,潘慧声音并没有刻意放轻,于是杜子昂听到了,杜贺、秦或与夏之初三人也听到了,殿前广场上的所有人皆听到了,包括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官钰辰也听到了。 官钰辰脸上的震惊在一时间没有收住,也幸而他如今站在人群后方,而潘慧的视线尚未发现他。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回来,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残局。 自从乙玄师叔闭关,官钰辰便离开长明轩下山游历,为的便是避开轩主他们的探查。而且乙玄师叔的闭关已经很明显地将所有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乙玄一个人身上去了,官钰辰自然乐意让所有人都去怀疑已经闭关了的乙玄是否真的拥有《灯典》与《魂典》,他如今实力不足,自保才是关键。 这一次,官钰辰是在接到乙玄的飞鹤传书后明白大事将成,这才匆忙赶回,却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已经成功了的乙玄师叔,而是这满目狼藉和背对着他站立在广场上的那一袭白衣。 他如今在意的已经不是杜子昂回来了,而是为何乙玄师叔会失败?!为何自称已经练成神诀的乙玄师叔会失败?! “咣……” 藏经阁的钟声在此刻响起,官钰辰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赶忙走到杜贺身旁,低声道:“师父,二师叔,三师叔,弟子回来了。” 杜贺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夏之初一如既往地漠视所有人,只有秦或深深看了官钰辰一眼,而后笑了起来。 秦或的声音很是温和,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先前的剑拔弩张:“回来就好。也幸好你现在才回来,否则方才我与你师父不一定护得住你。” 他抬手指了指那根通天灯柱,叹息道:“你看灯柱上那些不断消失的名字,全都是没有避过这场劫难,归墟了的弟子。” 官钰辰顺着秦或指示的位置粗粗扫了一眼,心中满是震惊。 他相信了,真的相信了。他相信乙玄师叔是真的已经练成了神诀,否则怎么可能在杜贺、秦或与夏之初三人皆在场的情况下杀了如此多的弟子。方才他不过一眼看去便起码消失了二十多个名字,而灯柱上面消失的名字依然在继续,并没有丝毫停止。 正因为相信了,官钰辰才更加震惊。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乙玄师叔为何会败?而且还败得如此彻底! 灰飞烟灭啊! 他从回来看到一片狼藉便没有感受到乙玄师叔的气息,这不是归墟了还能是什么? 秦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便再也没有注意官钰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杜子昂。 从始至终,杜子昂便这样站着,没有散发出任何气场,就如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若非秦或很清楚杜子昂的情况,他现在都要被迷惑了。 如今乙玄已死,杜子昂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打算呢? 秦或认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想知道的事情,而是在场所有对于十七年前那件事情的知情者想要知道的事情。 要知道,如果杜子昂不将自己的一身修为展露出来,他是根本回不来长明轩。毕竟他即便是杜贺的儿子,是灯祖直系血脉,长明轩都无法接收一个废人进入山门,尤其还是一个丹田损毁的废人。 “咣……” 藏经阁的钟声响起了第二下,原本回去无渊殿避难的弟子们纷纷来到了殿前广场。 没有一个人敢主动出声,尤其是在看到乙玄的亲传弟子全部被控制了起来后,更是全体缄默,等待着有人来告诉他们这件事情的结果。 ------------ 第400章 回归(一) 潘慧站在长明灯柱下看着所有人,原本有些压抑沉重的心突然就安稳了下来。 她骤然转身,对着须臾殿和通天灯柱郑重一拜,而后回转身子看向众人,扬声道:“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六代弟子乙玄偷盗本门最高仙法秘诀《灯典》,并杀害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任蓉。乙玄已受天罚惩处,归墟混沌,现将其从长明轩除名,其亲传弟子尽数废黜功法,逐出长明轩,永不得回返。即刻执行!” 在这一刻,潘慧没有询问杜贺与秦或的意见,只因为在她吩咐沐瑎敲响警钟的时候,长明轩最有地位的三人全部默许了她的决定。 他们清楚潘慧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没有反对便代表了他们的态度。而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态度,更是在树立潘慧在长明轩中的权威和地位,为其以后接任执灯长老做准备。 乙玄的几位亲传弟子面露惶恐,却无奈被人制住,只能一个个哭天抢地求饶恕,并纷纷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乙玄的所作所为,哭喊着他们根本不知情。 只有一人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冷静,甚至面带笑容。 潘慧意外地看了那人一眼,随意眉心轻蹙。 她完全不知道胡鸣沙是什么时候成为乙玄亲传弟子的。这个师弟给她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她只记得胡鸣沙当初曾状似无意地说出了官钰辰安排夜间巡逻的漏洞,却又故意激化他们与乙玄之间的矛盾,而这次乙玄精通口技之事竟然也是胡鸣沙旁敲侧击从乙玄另外以为亲传弟子廖剑口中问出。 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潘慧可不会傻得以为胡鸣沙真的是乙玄弟子,有这样一个弟子,乙玄只怕是死不瞑目才对。 胡鸣沙这会儿倒也没有心思卖关子。他并没试图反抗,只是稳稳站在原地,对着潘慧朗声道:“潘师姐,师弟有事禀报。” “说。”潘慧看向胡鸣沙,没有注意到杜子昂的眼眸深邃了几分。 胡鸣沙脸上笑意不减,却是淡淡瞥了混在人群之中的官钰辰一眼,道:“我已查明乙玄藏匿《灯典》之处,并在其出关之时将《灯典》盗出放置于须臾殿清凉阁,我的魂牌底下……” 胡鸣沙话音未落,杜贺便已一步跨入须臾殿,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秦或若有所思地看着胡鸣沙,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胡鸣沙笑容之中的算计意味太重,重得让秦或都不免怀疑这个弟子潜入乙玄门下究竟是要探知什么惊天之谜! “弟子还了解清楚当年乙玄陷害大师兄的真正目的。”胡鸣沙好似真的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秦或既然问了,他会很痛快地说了出来:“乙玄有一女,名叫刑巧茵。其所作一切皆是为了自己女儿。”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身为近邻,刑巧茵的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比其兄刑真如还要广为人知,原因不外乎她的纯阳之体以及当年的拜月教之战。可以说,拜月教惨遭横祸之后,几乎所有门派都在庆幸自家没有一个纯阴体质的男子,否则遭受灭门之灾的便不仅仅是拜月教了。 潘慧亦是一惊。 她见过刑巧茵,当时便觉得这个姑娘长得有几分面善,却怎么也没有往乙玄师叔身上想,毕竟她完全不知道乙玄与刑莺之间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想到素来恪守严谨的乙玄师叔竟然会与火魔宫扯上关系。 若说刑巧茵是乙玄师叔的女儿,按年龄算来,便应该是乙玄与刑莺之女。只是,看起来刑巧茵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世,而是全心全意地将刑真如当成大哥。 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误会? “接着说。”杜贺从须臾殿内走出,面色和缓了不少,显然是已经找到胡鸣沙所说的《灯典》。 而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杜贺找到的不仅仅有那本伪造的《灯典》,还有当初绮魂巅失窃的《魂典》,这让杜贺不得不对胡鸣沙另眼相看。 一个可以在乙玄手下翻出浪来的弟子,并且在事成之前没有被任何人察觉他的意图,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这样一个人甘于沉寂,从来不展露棱角,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鸣沙道:“乙玄与火魔宫少主刑真如勾结,意图吞并长明轩。第一步便是要让长明轩无后,因此大师兄被陷害。当年若非灯祖亲自出面,乙玄打算直接将大师兄处死!不过乙玄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他于暗中扶植几个杀手势力,让他们随时暗杀杜子昂,其中便有千煌门。” 潘慧心下骇然,原本对乙玄灰飞烟灭的那一点悲悯再此刻荡然无存,只觉得就这样让他消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她还记得灭在她手中的千煌门,那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存在,竟然是乙玄扶植起来的!那个人的内心究竟是有多么阴暗! 胡鸣沙续道:“除此之外,乙玄曾多次试图通过魂牌找寻封姿师叔下落,意图将封氏一脉彻底断送。” 这回轮到封清暴怒了。在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封姿,任何人只要对封姿有所不敬,他便绝对不会放过那个人。可是如今,有人告诉他,那个看起来道貌盎然的乙玄竟然一直想要杀了他母亲,这让他如何能不怒! 他原本对乙玄的印象并没有太多印象,只不过因着乙玄与他老爹还有潘慧不对盘,这才有了所谓的立场不和。但是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乙玄一直以来对他莫名仇视的原因了。 原来乙玄从来就想要将封氏一脉斩尽杀绝,吞并长明轩已经不是他的目的,毁灭长明轩才是他的真正意图吧! 身为长明轩的赏罚长老,乙玄怎么可能不知道长明轩维系到现在靠的便是灯祖血脉传承的力量,若是将封氏一脉全部除掉,断送的不仅仅是灯祖血脉,更是整个长明轩的气数! 这个人竟是将他自己懦弱造成的后果迁怒与整个长明轩!简直天理不容!也难怪会被天罚毁灭! 封清冷哼一声,只觉得让乙玄就这样灰飞烟灭实在是太过便宜了,应该在其魂魄消散之前将其元神禁锢,让其永远不得归墟,不能与混沌之中重生。 ------------ 第401章 回归(二) 没错,任何一位修仙者的确没有轮回,但是归墟之后却有重生。 所谓不破不立的重生。 只不过重生之后便再也不是原来的魂魄,所有与前世轮回有关的一切都被消除,这是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过往的魂魄,就仿佛一张白纸般无暇。 胡鸣沙的话并没有说完,他继续说道:“十七年前,乙玄先将官菲儿师叔骗到须臾殿迷~奸,而后用其所精通之口~技将潘师姐骗出门,并在潘师姐房中茶水里下迷~幻~药,致使饮下茶水的杜子昂鬼使神差地去了须臾殿。其后乙玄算准时机带人前去捉奸,污蔑杜子昂亵渎官师叔。后面发现的事情,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了。” 一时间,殿前广场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所有人皆沉默。 潘慧在这一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她下意识地转眼去看杜子昂,只瞧见大师兄面色沉静,仿佛没有被方才胡鸣沙的一番话所影响,只是眼眸深处的暗涌若隐若现。 杜子昂迎向潘慧的目光,对她淡淡一笑,心中的杀意稍稍和缓了一些。 有些事情猜测归猜测,但当真~相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控。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乙玄已经死了,否则也许在胡鸣沙将一切说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动手了。幸好,他还留下了最后一个秘密没有暴露。 封清随意瞟了杜子昂背影一眼,怎么看都觉得表哥的身子好似比先前僵硬了不少。他扭动了一下脖子,有点不适应忽然变得压抑的气氛,不过在接收到夏之初投来的目光后,便继续乖乖站着。 殿前广场上,只有两个人的脸色在此时变得异常难看。 杜贺默默看向站在人群中间的官钰辰,很快就将目光移开,对着胡鸣沙问道:“可有证据?” 虽然杜贺急于让杜子昂洗刷当年的冤情,但这不代表他会随便听信一名弟子的片面之词,尤其是乙玄现在已经归墟。 胡鸣沙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流~溢着蓝光的石头,石头中间有一片小小的铜镜。 杜贺素来沉稳的气息乱了一瞬,而后右手一招,便将胡鸣沙手中的石头虚空抓入掌心,缓缓往石头中注入真气。 真气催发之下,有光影从铜镜中投射而出,一个虚影呈现在众人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归墟了的乙玄。 这块石头竟然是修仙之人拿来记录事件的封影石! 乙玄的虚影好似正在配置什么东西,一边鼓捣着一边说道:“你别看这药好似没有任何功效,这可半点也不普通。这种药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增强春毒和迷~药的药性,让原本只能作用于凡人的春毒和迷~药可以对修仙之人起到作用。” 他停下手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蓝釉瓷瓶,道:“那个原本是最普通的春毒‘合欢散’,经过我调配之后已经变得十分烈性,我给它起名‘七寸香’。这七寸香会让人在一日之内遍体生香,尤其是身体周围七寸的距离内香气最为浓郁,不仅让中毒之人沉迷,还会让所有靠近她的人失控。” 他又指了指另外一个鹅黄色瓷瓶,笑道:“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可是宝贝,绝对的宝贝!是为师偶然得到的。我到都还没能将配方写完整。不过呢,这并非是简单的迷~药,而更像是蛊毒。它能让人听从下毒者的指令,前往下毒之人要求他去的地方。当然,这与蛊毒不同的是,这种药只能生效一次,药效过后,人就会恢复正常,不像蛊毒那样可以一直控制别人。” 乙玄拍拍手,将手中的药粉全部装瓶,而后拿起一个红色瓷瓶,摇晃了一下,道:“这个瓶子乱碰,这里面装着的迷~药会使人出现幻觉,让人将第一眼看到的人误认为是自己最心爱之人,并且会对那人言听计从。这你要是用在别人身上还好,若是自己不小心沾染了,那可就威胁了。” “师父,有没有能让对方迷恋上自己的药?”胡鸣沙的声音在此刻响起,比乙玄的声音略大一些,而虚影之中并没有胡鸣沙的身影。 众人皆看了胡鸣沙一眼,顿时明白这块封影石当时就在胡鸣沙身上,至于他到底将石头藏在了哪里并且没有被乙玄发现,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看上谁了?”乙玄停下来看向胡鸣沙,而这时大家却都觉得乙玄在看着自己。 “嘿嘿。”胡鸣沙只是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乙玄嗤笑一声,道:“是任蓉吧!” 方猇亭的呼吸重了几分。他狠狠瞪向胡鸣沙,而后者恍若未觉。 “别打那个小姑娘的主意。”乙玄又继续去鼓捣他的那些药,说出来的话漫不经心:“你现在的实力别去招惹潘慧。那妮子……哼!和杜子昂一个臭脾气,将自己的人看得谁都重要。任蓉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谁也碰不得的宝贝,你若是敢对任蓉下手,那为师便只能看着你死了。绝对不会救你!” “弟子记住了。”虚影之中传来胡鸣沙的声音,却是同样的漫不经心。 乙玄不再说话,而是双手不停不知道又在调配着什么,半晌,他忽然转手抛了一个瓷瓶过来。 虚影之中多出了一只手将瓷瓶接住,问道:“这是什么?” 乙玄道:“昨天配错了药,这是昨天的解药。还有半个时辰,千万别死了。”说完,他便笑着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封影石在此时闪烁了一下,暗了下去。 杜贺的脸色亦随着封影石一并暗了下去。 他自然记得十七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正因为记得他才明白封影石中所出现的那几种药物在当年那件事情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官菲儿身上确实还有残留的些许香味,他当时未作细想,还以为是女子每日沐浴熏香的味道。 杜子昂眼神之中也有略微的恍惚,好像是刚从迷茫之中清醒过来一般。 而最主要的是,杜贺记得官菲儿看向自己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恐惧,他当时不明白,现在才懂。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惊慌失措,不知道失节之后的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杜贺看向胡鸣沙,沉声道:“你与乙玄究竟是何关系?” ------------ 第402章 回归(三) 胡鸣沙轻笑一声,运气甚是平淡:“我是他的药人。” 一时间,众人震惊。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方才乙玄的那些药暴露出来时,大家便已经难以接受平日里严苛律己的乙玄师叔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可是,药人…… 胡鸣沙竟然会是乙玄的药人! 也难怪从来没有人知道胡鸣沙亲传弟子的身份,甚至于他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依然可以成为巡逻弟子。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乙玄的药人,一个永远不能将身份轻易曝光出来的亲传弟子。 因为只要有朝一日胡鸣沙药人的身份被人发现,作为其亲传师父的乙玄一定第一个被怀疑,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胡鸣沙继续隐瞒身份假装普通弟子,这样才不会有损乙玄的形象。 胡鸣沙道:“他或许觉得我是一个听话的药人,又或许是觉得他随时可以将我置于死地,因此许多秘密都没有瞒着我。基本在一次让我为他试了新的毒药之后,我都能在他难得的得意忘形之中套出一些东西来。” 因此他知道了十七年前的真相,因此他知道了藏经阁失窃的真相,因此他也知道了《魂典》失窃的真相。 只不过,真相这个东西不好一次性全部说出来,瞒下一部分可以方便挖掘出更多想要了解的东西。 比如,那个偷盗《魂典》的人究竟是为何要与乙玄合作? 胡鸣沙看了杜子昂背影一眼,而后说道:“大师兄,我能报答你的只有这些了。” 杜子昂点了点头,迎向父亲诧异的目光,道:“我救过他一命,在他服了乙玄师叔的毒药快要一命呜呼并且被乙玄师叔放弃了丢出长明轩的时候,我带他去找了一位神医,治好了他。从那时开始,他便在为我做事。” 其实想要一个人的忠心很简单,只要你救下了他的命。连命都是你给的了,更何况一颗忠心呢? 杜子昂从前没有想过自己被陷害的背后还有那样的惊天阴谋。也正因为后来知道了,才使得他越发要在练就一身修为之后才回长明轩。 他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因此若是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绝对会继续蛰伏下去,直到有一天可以亲手报仇。 人群之中,官钰辰的眼神出现了略微变化。他匆匆看了胡鸣沙一眼,将心头泛起的杀意很快压下。 官钰辰相信,胡鸣沙一定还知道更多的秘密,不仅仅是方才说出来的这些,这一种肯定还包括了他的秘密,他与乙玄之间的秘密。 这个人,留不得!但是,又不能现在就杀掉。 官钰辰四下看了看,而后瞧瞧退到了人群后方。 “师父!” 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没有露面的薛让与白谡二人匆匆赶到,将一个布袋交给了杜贺。 杜贺打开布袋,看着里面的各色瓷瓶,再回想起方才虚影之中乙玄配置出来的药物,脸上不禁露出沉痛之色。 到最后,终于还是证实了胡鸣沙所言非虚。 薛让与白谡二人是奉了他与秦或之命在乙玄出关之时潜入其闭关修炼之处找寻《灯典》与《魂典》。如今两部仙诀已经被胡鸣沙提前偷了出来,杜贺还在琢磨薛让与白谡二人怎会如此半天还未归来,没想到两人带回来了乙玄作恶的证据。 秦或与夏之初已经走到杜贺身旁,看了看布袋之中的药瓶,两人对视一眼,秦或扭头,说道:“胡鸣沙,你过来辨认一下。” 胡鸣沙依言走了过去,对着杜贺三人一一指认袋中药物。 薛让与白谡此时已经来到了杜子昂面前,两人脸上均带着笑意,叫了一声:“大师兄,你回来了。” 杜子昂微笑点头,伸手拍了拍白谡的肩膀,对薛让说道:“辛苦了。” 薛让笑道:“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不光是潘师妹,我们师兄弟二人等这一天也等了快十七年。” 白谡则是叫道:“大师兄,你回来可要为小弟主持公道。慧儿现在可是不得了了,都敢直接欺负我了。” 杜子昂挑眉,与薛让对视一眼,笑道:“小慧现在贵为我长明轩玉娘,你觉得我能帮得了你么?” 薛让随即也拍了拍白谡肩膀,摇头道:“你呀……自己技不如人,可怪不得潘师妹。再说了,就你这张没把门的嘴,连我有时候都想好好教训教训你。” 白谡摇头晃脑道:“哪能啊!我这叫耿直!懂不懂!整个长明轩还有比我更耿直的人么?绝对没有了吧!” 原本还在通天灯柱下站着的潘慧,这个时候已经按耐不住走了过来,对着白谡便是一脚踹了过去。 白谡灵敏地跳着躲开,边对着杜子昂大叫:“大师兄,你看,你看!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师兄了,说打就打,说踹就踹,这让我以后怎么在其他师弟面前树立威严啊!” 潘慧气哼哼地瞪了白谡一眼,作势再打,被杜子昂一把拉了回来。 她鼓着腮帮子,对杜子昂撒娇:“大师兄……你看三师兄啊!” 杜子昂宠溺地揉了揉潘慧头发,这才对白谡说道:“我看你这根本不叫耿直。” “那叫什么?”白谡绝对是不耻下问的典范。 杜子昂嘴角微微勾起,眼神之中带着几分狡黠,连声音也轻快了些许:“缺心眼。” “噗……”薛让率先笑了起来,看着瞬间跳脚的白谡直摇头。 潘慧则是一脸得意地看着白谡,眼眸之中带着三分挑衅。 白谡跳将半天,将三人笑成一团,没有一个人帮着他,这才消停了下来,刚准备再说什么,突然听到杜贺的声音响了起来。 “经查证,乙玄所犯之事全部属实,一切惩处不变,除胡鸣沙之外,乙玄名下所有亲传弟子全部废黜功法,逐出师门,永不得回返。” 杜贺顿了顿,将目光投向杜子昂。杜子昂淡然回视,没有半分退让。 半晌,杜贺方才继续说道:“查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大弟子杜子昂于十七年前被乙玄设计陷害,今迎其重回长明轩,继续担当首席亲传弟子。” ------------ 第403章 官菲儿(一) 阳春三月,长明轩后山的枫叶已经长得茂密。 潘慧坐在秋千上慢慢摇晃着,不觉地看杜子昂在枫林之中好似在找寻什么东西。 “大师兄,你在找什么?”潘慧盯着看了起码一刻钟之后,终于按耐不住地问了出来。 “你猜。”杜子昂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又继续开始翻找着。 潘慧撅嘴:“我不猜!” 杜子昂笑道:“那就不猜,再等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潘慧百无聊赖地晃着秋千,目光继续跟随在杜子昂身上。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杜子昂终于在落木崖边挖出了一块东西,边拍着东西上面的泥土边问道:“这落木崖边上是否重新翻整过?”他分明记得这个东西当初不是埋在这里的。 “啊?”潘慧反应了片刻方才记起来,自己当年练功把落木崖炸出了一个深坑,后来二师叔带人移植了一些枫树过来。 她吐了吐舌头,也不回来,直接从秋千上蹦下来冲到杜子昂身边,伸手便去抓大师兄挖出来的东西,被杜子昂闪身躲过。 潘慧当即鼓起腮帮子睁大眼,双手叉腰站在原地瞪着杜子昂。 杜子昂轻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将右手伸了过去,一块琥珀安静躺在他手心。 潘慧一愣,眼眶内瞬间蓄上了泪,连伸出的右手都在轻轻颤抖着。 这块琥珀石,是十七年前那个冬天,杜子昂离开长明轩的时候,她偷偷藏入那个包裹之中的。她当时只是想给杜子昂留一个活下去的念想,因为这块琥珀是杜子昂送给她的第一份生辰礼物,她觉得只要大师兄看到这块琥珀便一定不会舍得丢下她,一定会回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杜子昂竟然偷偷回来过,并且将这块琥珀藏在了他们经常前来玩耍的落木崖——这个满是他们两人回忆的地方。 潘慧甚至可以猜到,杜子昂当初将琥珀拿回来其实是希望她有一日能够自己发现,其实是因为他已经绝了生的念头,所以想将这块琥珀重新还给她,而又不敢直接面对她,只能将琥珀埋在属于他们俩回忆的落木崖。 潘慧右手终于握住了杜子昂掌心中的琥珀,可是眼泪也在此刻夺眶而出。 杜子昂轻叹一声,将人缓缓拥入怀中,柔声哄着:“不哭了。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那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意让这块琥珀随着他一起离开,便将琥珀送了回来,并且求二师叔在琥珀上下了禁制,只有地仙以上修为的人才能发现。 他是希望等潘慧发现琥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已经不再会为了他的离开而伤感落泪。但是现在,看着潘慧梨花带雨的模样,他才知道他当初是有多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还有未报的仇,还有未能保护的人,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死! 潘慧哼着鼻音应了一声,从杜子昂怀中挣扎出来,将琥珀小心收入袖中,伸出右手小指,一声不吭地撅嘴看着杜子昂,眼中满是倔强。 杜子昂笑着勾上潘慧小指,而后顺着她的习惯将两人大拇指的指腹相贴。 潘慧终于破涕为笑,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眼中的笑意已是明媚动人,让杜子昂不知不觉中怔住了。 良久,潘慧突然转过身去,出声叫道:“出来!” 白谡磨磨唧唧的从一棵枫树后面挪了出来,陪着笑:“我不是故意偷窥的……我只是路过……路过……” 潘慧回答他的是一记白眼。 路过?! 当她还是当年被他随便欺骗的三岁小孩么? 谁都知道落木崖现在是她与杜子昂的地方,他们俩这几日一直在这边,怎么也没见到有其他人路过? 杜子昂问道:“什么事?” 白谡踌躇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官师叔回来了。” 潘慧猛然转过头去看向杜子昂,只因为她在方才好似听到杜子昂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她知道当初官菲儿师叔是与大师兄一起离开的,她也曾经好奇过官师叔这些年究竟在哪里。她相信大师兄一定知道,只是每一次遇见大师兄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而潘慧也总是会将官师叔遗忘了,因此从未有机会问出口。 现在,官师叔回来了,而且大师兄好像沉静得有点反常。 白谡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可是知道这些年官菲儿一直跟在杜子昂身边,即便杜子昂有事离开,也从来会把官菲儿先安顿好。只是这件事情,杜子昂不提,白谡自然不可能找死地跑去对潘慧嚼舌根。他还以为杜子昂根本就打算让官师叔一直流落在外,但是他哪里知道轩主会命人去将官师叔给接回来。 如今人都回来了,有些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了。万一官师叔与杜子昂之间的关系让潘慧误会了,白谡觉得,长明轩估计又要闹腾好一阵子了。 杜子昂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是我爹让人将她接回来的吧。” 他当初对官菲儿偷偷联系官钰辰这件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为的便是让杜贺知道官菲儿的下落。 每个人都一样,做过的事便要承担后果。有些事情不是想隐瞒便能一直隐瞒下去的。就像他早就知道官菲儿与官钰辰之间的关系,也早就知道官钰辰的父亲是谁,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善待官菲儿的原因,至少在明面上是一直善待着。 白谡点头应了,目光一直在潘慧与杜子昂之间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杜子昂问道:“还有什么事?” “呃……”白谡为难地看了看潘慧,舔了舔嘴唇,还是没有说。 “有话就说。”杜子昂心平气和地说道。 他想,他能猜到白谡在为难什么。只是,最好事情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或者比他猜测的要好上一些,否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因为当时无能为力。 如今嘛……自然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白谡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总算是鼓起勇气说道:“官师叔说她已经嫁与你为妻,不能回返长明轩,否则乱了辈分。” 话音刚落,白谡便感觉一阵风从眼前刮过,再看时,潘慧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杜子昂也已经追了上去。 ------------ 第404章 官菲儿(二) 白谡暗叫一声“糟糕”,赶紧也追了过去。 他就是知道潘慧的性子所以才不敢说,可偏偏大师兄一定要让他说,这下好了吧!又要出大事了! 潘慧为大师兄的事情努力了这么多年,又是找寻记忆,又是拼命修炼,还一直试图探查线索,这番心意是个人都能看懂。如今官菲儿突然冒出这样的说法来,换做他是潘慧也绝对沉不住气,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的。 等白谡赶到须臾殿的时候,就看到潘慧孑然一身站在官菲儿面前,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息。杜子昂站在潘慧身后丈远,分明没敢上前。 白谡蹭啊蹭地挪到杜子昂身边,哈着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大师兄……你干嘛不上去解释啊……” 杜子昂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苦恼:“小慧不让我过去。” 谁说他不想上去将事情解释清楚的,偏偏他刚赶到就被潘慧勒令站在原地不许动。他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杜贺与秦或二人此时也站在须臾殿内,脸色十分难看。 官菲儿看着潘慧,笑得很是温和,连声音都带着三分软糯,一如潘慧记忆中那个恬静淡雅的师叔。只不过,官菲儿说出来的话却让潘慧忍不住讥笑了一下。 “多年未见,潘师妹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潘慧嘴角弯了弯,看着官菲儿那双带笑的眼眸,道:“师叔可不要乱了辈分。您这一声潘师妹实在是让师侄惊恐不已。如此折寿的事情还希望师叔能够放过师侄,师侄还希望能够安安稳稳地飞升仙界,可不想半路折在仙途上了。” 开什么玩笑!竟然敢叫她潘师妹!小时候她怎么就没瞧出来这个女人心计如此深!就这样一句话便把大师兄直接拉进深坑之中。 官菲儿笑道:“我如今已是子昂的妻子,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自然是与你同辈,随着子昂一样叫你一声师妹才是该有的辈分。” “别!”潘慧冷眼瞥着,完全不把官菲儿的笑脸当回事儿。 她可是将师父与二师叔的脸色看在眼里,知道这会子不仅是她一个人在生气,那两位也显然气得不轻呢!那么她即便是现在将官菲儿给拍扁揉圆了,估计师父与二师叔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意见吧! 白谡在后头瞧着潘慧的气势,知道今日是绝对不能善了,赶紧去将那些躲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张望的弟子们全部赶走:“都躲在那里干嘛!轩主、玉娘与赏罚长老处理事情,是你们可以随意偷听的么!还不快给我滚回去练功!” 围观弟子赶忙做鸟兽散,有那么几个不死心连连回头的直接吃了白谡一记长明灯,当即不敢再偷看,不一会儿人就都全部散光了。 这边潘慧已经再次说话了:“大师兄可不敢娶你。他若是真敢娶你,早就亲自把你接回来了,还需要你千里迢迢巴巴地赶回来对所有人宣布你已经嫁给大师兄了么?!既然你说已经成亲了,来,婚书拿出来!媒聘拿出来!” 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么? 好歹她也是下山过几次的人,尘世间的事情大大小小也了解一些,尤其是婚嫁这方面的事情,老板娘在确定了她与大师兄之间的关系后,可是偷偷来对她说了民间嫁娶的一些习俗,说日后定要让杜子昂按着这一套来做,可不能委屈了她。 官菲儿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而后娇羞地低下头去,双手绞着衣角,完全一副小媳妇模样:“这出门在外,一无高堂,二无亲朋好友,自然是一切从简。媒聘当然是省了,至于婚书……等日后再让子昂补上便是了。” 潘慧这会儿直接气乐了:“这一没婚书,二五媒聘的,无凭无据,你就嫁了就是嫁了?你要知道,私奔便是妾,无媒便是偷。你们这也不算是私奔,那按着你的说法……是偷了?谁偷的谁啊?” 杜子昂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听着潘慧说话越来越难听,总觉得自己再这么旁观下去一定会让局面更加难以收拾。他连忙走上前去将潘慧拉到身后,给了她一个责怪的眼神。 潘慧噘着嘴抽了抽鼻子,瞪了他一眼,完全不将他的眼色当一回事。 杜子昂无奈摇头,抬手刮了一下潘慧鼻子,这才转过头去看着官菲儿,眼神已是一片冰冷。 “官师叔。”杜子昂冷冷出声:“你与官钰辰应该也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需要我去将他叫来了?” 官菲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煞白一片,原本便有几分单薄的身子这会儿抖得仿佛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杜子昂续道:“我叫你一声师叔,希望你能当得起这声师叔。如果你不想回长明轩请自行离开。” 说完,他拉着潘慧便走,完全无视了官菲儿眼中了惊恐。 白谡偷眼瞧了瞧杜贺与秦或的脸色,蹑手蹑脚地退出了须臾殿,也不敢追着杜子昂和潘慧,便一个人回无渊殿去了。 潘慧任由杜子昂牵着离开,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表情也十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反倒让杜子昂有些担心。 待回到落木崖上,潘慧挣开杜子昂的手便朝着秋千走去,却被杜子昂一把拽了回来紧紧抱住。 “小慧,相信大师兄。” 杜子昂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害怕,害怕潘慧的不信任,害怕有人出来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害怕潘慧会离他而去。 潘慧就这样站着,任由杜子昂将她抱紧,既不回答,也不回应,只是微微抬起下巴,一双眼睛透过茂密的枫叶看向蔚蓝色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没有听到潘慧的回答,杜子昂突然有些慌了。他松开潘慧,双手捧着她的脑袋,让她重新看向自己,而后轻声试探道:“小慧?” 潘慧怔怔看着他,半晌方才缓缓垂下眼帘,将目光移到杜子昂胸口,双手伸了过去。 杜子昂没有动,任由潘慧将他的衣襟层层拨开,露出了当初潘慧亲手烙印上去的蝴蝶。 “你看。”潘慧笑了。她抬眼看着杜子昂,眼中闪烁着璀璨:“蝴蝶还在。” 下一瞬,杜子昂的唇便重重落在了潘慧唇瓣上,将她余下的话语全部封存。 ------------ 第405章 官菲儿(三) 潘慧开始还能嘴角带着笑,等到杜子昂一手拦住她腰肢、一手扣住她后脑勺、不断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她便再也无法保持灵台清明了。 她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双手已然缠上杜子昂肩颈,整个人柔软无力地倚靠在杜子昂怀中,任由他的气息充斥自己口鼻,然后慢慢沁入心里。 良久,唇分,潘慧喘息着,眼中依旧带着迷离,一身绯衣映衬着绯红的脸颊,甚是娇艳动人,让杜子昂眼眸不觉深邃了几分。 他将人轻轻拥在怀中,仿佛这样才能让他略微躁动的心平复。 潘慧侧脸隔着衣服贴在杜子昂胸口处,柔声道:“我没有不相信大师兄。我只是在生气。她怎么可以那么无耻地污蔑你。” 没有人可以污蔑杜子昂,谁都不可以! 在潘慧的世界里,再也没有第二人有杜子昂来得重要,她会怀疑任何人,却绝对不会怀疑杜子昂。即便是杜子昂真的有事隐瞒,她也相信大师兄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总有一日会亲口告诉她。 杜子昂的心在这一刻软了。他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方才能让自己方才变得狂乱的心跳恢复正常。 而此时的无渊殿,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房间中,官菲儿看着隐怒的官钰辰,脸色比先前在须臾殿时还要苍白几分。 官钰辰斜靠着坐在圆桌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母亲,右手不紧不慢地敲打桌面,声音分明不大,却丝丝入耳,在静谧的房间里不住回荡。 半晌,他才勾了勾嘴角,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官菲儿面前,身子微微前倾,让自己的脸与母亲贴近几分,冷笑道:“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官菲儿抬眼,看向儿子,眼眸之中带着恐惧。她颤声道:“钰儿,他是你哥哥。” 官钰辰嗤笑一声,站直身,往后退开几步,俯视着母亲,道:“我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了。怎么?难道你还要我看着他抱得美人归?!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再说了,娘亲,我的亲娘!儿子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您么?!您自己移情别恋了却还受不住男人,如此废物!也难怪杜贺从来不肯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 官菲儿双唇不住颤抖,因为愤怒,也因为不甘。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儿子眼中已经变得如此不堪。她也不是不想帮着官钰辰离间潘慧与杜子昂,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帮儿子的忙。但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就算她不要了这张老脸,也依旧不能让潘慧动摇。 她是女人,她能看懂潘慧的眼神——那眼中的愤怒绝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她挑衅了杜子昂在潘慧心中的地位。 若是这样看似真实的谣言都无法让潘慧动摇,那她还能做什么?!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官钰辰好似看出了官菲儿内心的纠葛,当即笑道:“你可以去勾引杜子昂啊……反正你们朝夕相处多年,杜子昂的习惯你应该十分了解才是。当年你是怎样勾引的杜贺,现在便同样去勾引了杜子昂不就好了。还有什么比你们被人捉奸在床更有说服力呢?” 官菲儿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了过去,被官钰辰轻松握住手腕将人甩开。 她捂着生疼的右手,怒道:“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恶毒!我是你娘啊!难道你就为了那个什么轩主的位置,要将亲娘推入身败名裂的地步么?!” “亲娘?谁知道。”官钰辰撇嘴,道:“整个长明轩中知道你我关系的人有几个?杜贺一直到现在都不肯认我,不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一个私生子么!他连我都不愿意认,又怎么可能承认你的身份!别做梦了!你既然知道是我亲娘,就应该凡事为我打算,这样等到日后我得到了一切,也许还能帮你找回名声。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在长明轩中早已没有名声可言了。” 官菲儿震惊地看着儿子,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懂么?”官钰辰笑道:“那我便给你解释一下。乙玄所做的事情已经全部被人曝光,包括当年陷害杜子昂一事。最重要的是……” 官钰辰顿了顿,满意地看到官菲儿紧张了起来,这才续道:“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你已经于乙玄……” “噗咚”一声,官菲儿跌坐在地,眼神慌乱失去焦距。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难怪……难怪去接她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没有她看惯了的鄙夷,却带着些许怜悯,让她一度以为他们只是在同情她这么多年来的遭遇。原来,竟然是…… 官菲儿茫然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记得,我明明记得是你爹……当时在须臾殿内的是你爹啊……怎么可能会是乙玄……一定是哪里弄错!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官钰辰蹲下身来,盯着母亲脸庞,道:“没有错,就是乙玄师叔。我们从他的密室之中找到了许多迷药,还有春毒。其中有一种迷药便是会让人产生幻觉,将第一眼看到的人误认为是自己最心爱之人,并且会对那人言听计从。” 话说到这里,官钰辰便停住了。他知道接下来他不需要再解释下去,这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应该已经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菲儿瞬间软倒在地,脸上有着难以名状的痛苦。 原来十七年前的事情根本就是一柄双刃剑。若是她任由乙玄将事情诬陷到杜子昂身上,那么这位天之骄子必然从云端跌落。如果她不忍陷害将真正与她行周公之礼的人说了出来,杜贺必将身败名裂,而她与官钰辰的身份也势必被曝光。 她当时自私地以为只要杜子昂被逐出长明轩,她与官钰辰便会有被承认身份的一天,却没有想过最后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四十三年来,官菲儿第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为当年的一念之差后悔…… “后悔了么?”许是母子连心,官钰辰竟是又读懂了官菲儿的神情,当即讥讽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如今能做的便是将当初没有做完的事……完成!” ------------ 第406章 经脉丹田(一) 无渊殿内原本属于杜子昂的那个小院已经重新修葺完成,杜子昂重新住进去之后,许多弟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院竟然是首席亲传弟子的固定居所。 他们都是这十七年内入门的弟子,从来知道无渊殿内那个上锁的小院不许任何人进入,至于原因却无人知晓。长明轩在他们入门的时候便已经没有了所谓的首席亲传弟子,那个院子自然也就无人可以使用。 再然后,大家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年来每次他们称呼薛让为大师兄,白谡和潘慧都会勃然大怒。原来薛让真的不是大师兄,长明轩的大师兄一直都另有其人。 然而,即便是大师兄已经回来,那个小院依旧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入,除非是大师兄允许。就比如现在,他们一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胡鸣沙走进小院,而他们连接触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师兄的机会都没有。 潘慧瞥了一眼胡鸣沙,继续下棋。 对于胡鸣沙,她依旧没有太好的感观,即便在知道了他是大师兄的人后,依然如此。 杜子昂轻轻落下一子,道:“毒解得怎么样了?” 胡鸣沙一直被乙玄当作药人试药,他身体里面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毒药,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 杜子昂在当初救下胡鸣沙之后便请杜若救治过,得出的结论是,毒可以接,但是需要慢慢来。胡鸣沙体内的毒药虽然杂乱,但是互相牵制,若是只解其中一种,另外相克的药物一定会立即要了他的命。 也幸而杜若作为医者有一个医者惯有的怪癖,那就是喜欢治疗疑难杂症,越是困难,她便越感兴趣。因此,这些年来杜若一直在给胡鸣沙配置解药,几年下来,胡鸣沙身上的毒倒是已经去了七八分,只还剩下几种凶险得让杜若也不敢轻易用药的。 胡鸣沙笑笑,捡了一张椅子坐下,双手慵懒搭在扶手上,道:“还好吧!杜姑娘的医术的确传神,这样的女子竟然不是修仙者,也是奇了。” 一个能将修仙者治好的大夫,绝对不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才对。 胡鸣沙对杜若有几分兴趣,但也仅仅只是对这个人的身份。他这人素来知恩图报,杜子昂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他,他便为杜子昂效命,杜若一直在帮他解毒,他便决定以后一定要以命相报。所以,他才会对杜若的身份感兴趣,若这个女子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介意在帮杜子昂解决完事情后下山,终其一生保护杜若的安危,直到这个女子转世轮回再重新回来修炼。 潘慧在棋盘上再落一子,瞬间吃掉了杜子昂一片白棋。她抬眼看向大师兄,带着一点小得意。 杜子昂只是宠溺地看着她,继续陪她对弈。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下次去拿解药之前先去二师叔那里将乙玄的药带上一点,给阿若看看,那里面也许有她一直在找寻的东西。” 杜子昂的声音无波无澜,但是坐在他对面的潘慧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连手上的落子也停了下来。 胡鸣沙应道:“好。对了,有件事情,我已经求证过了。” “什么?”杜子昂见潘慧久久不落子,也不催促,干脆转头看向胡鸣沙。 “官菲儿的确已经修复了经脉,所以你一直在怀疑的那件事情是真的。”胡鸣沙这回却是看向潘慧说道。 潘慧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真的存在隐匿修为的药物?!” 胡鸣沙既然说官菲儿已经修复经脉,那么是否说明这位小师叔的修为已经恢复不少,但是昨日她一眼看去,完全没有瞧出官菲儿有修为傍身。 杜子昂的脸色也随即阴沉了下来。 这些年来,他虽然一直告诉官菲儿,杜若在帮他治疗受损的丹田和经脉,但他从未将自身修为一事暴露出来,他却是没想到原来官菲儿竟然也对他隐瞒了同样的事情,而最可笑的是,他完全没有发觉官菲儿的异常举动。 呵呵! 杜子昂嘴角勾了勾,眼中有冷芒一闪而过。 他突然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帮着官菲儿恢复,是乙玄,还是官钰辰?或者,难道说,会是他的亲爹杜贺么?! “或许吧……”胡鸣沙回答得不是很肯定。毕竟乙玄研制了那么多奇怪的药,这里面会不会有所谓隐匿修为的药,他无从知晓,他从来没有为乙玄试过这种药。 胡鸣沙仔细想了一遍,也没觉得乙玄手中的药物里面有哪一种是他不认识的,因此他也有点奇怪杜若到底在找寻的是什么药? “你先回去。”杜子昂将手中白子抛回棋盒之中,声音依旧平静。 胡鸣沙挑眉,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离开,连招呼都没有多打一声。 潘慧这会儿也懒得去计较礼数的问题,她现在只是略带兴奋的看向杜子昂,欣喜道:“大师兄,既然官师叔可以恢复修为,那你的丹田……” 对她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帮杜子昂修复丹田,否则长明轩的首席亲传弟子竟然无法修炼,这要是传扬出去对杜子昂十分不利。 杜子昂静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她当初便只是废掉了一身修为,丹田和经脉都完好无损。” 他知道灯祖是故意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妥协,因此多吃了几年苦。只是当他发现真相的时候,他有点哭笑不得而已。 一个喜欢玩恶作剧的灯祖?! 没错,就是恶作剧,是一个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办法发现的恶作剧。 谁也不会想到,他所谓的经脉俱断,丹田被毁,只是灯祖施展的障眼法,就连一身修为都没有被废除,不过是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罢了。在灯祖的障眼法之下,不论是从表象还是探查他的经脉都只会发现他是一个废人。 只不过在他第一次调动真气与人动手之后,他担心自己的修为被人发现,因此才有了杜若为他配置丹药的事情。 任何事情,还是万无一失的好。 他那时候是这样想的,而很显然,幸好他当初留了这么一手,否则一定早就被乙玄亲自动手除掉了吧。 杜子昂相信,乙玄之所以一直没有亲自出手,不过是碍于他是一个废人。 ------------ 第407章 经脉丹田(二) 修仙之人的尊严让乙玄没有办法对一个废人动手,即便这个废人对他而言是眼中钉肉中刺。 潘慧眼中燃起的希望在杜子昂一句话之间熄灭,人瞬间变得沮丧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灯祖当年竟然没有废掉官菲儿的经脉和丹田! 如此不公平的事情,灯祖究竟是如何做得出来的!要知道,杜子昂可是当时灯祖血脉仅有的传人,不是之一。灯祖可以轻易废掉自己的血脉传人,却对外人手下留情!这究竟是为何?! 杜子昂无所谓的笑笑,安抚道:“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会好的。” 潘慧低下头去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她才又抬起头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郑重道:“大师兄,小慧陪着你去找寻修复丹田的办法,直到找到为止!” 杜子昂伸出去准备拍拍潘慧脑袋安慰她的右手忽而顿住了,片刻后方才落下,却是落在了潘慧肩膀上。 他双手握住潘慧肩膀,微微俯下身来让自己与潘慧同高,而后一字一顿道:“小慧,等一切事情都处理完了,嫁给我。”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眼眸之中却带着平常难有地紧张。 这句话,他特意不用询问,而是直接陈述,为的便是不想给潘慧考虑的时间。 潘慧显然没有想到杜子昂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时间有些懵了。只是,两人现在靠得如此近,她甚至能感觉到杜子昂的鼻息就落在她的唇瓣上,让她连思考的能力都仿佛失去了,只能顺着杜子昂的眼神点了点头,而后被人直接揽入了怀中。 良久,潘慧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答应了什么,当即飞红了脸颊,猛地一把推开杜子昂,逃也似的离开了。 杜子昂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出声,心中因为官菲儿突然回来长明轩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 只是他没有想到,潘慧这一逃便是整整躲了他七天。这七天里,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潘慧一定会立马躲开,弄得白谡到后来都偷偷跑来问他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吵架了,怎么平时一直粘着他的潘慧竟然会不理他。 杜子昂自然是给了白谡一个白眼外加爆栗一枚,让白谡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求知之火稍稍熄灭了一些。 等到几天之后,杜子昂收到胡鸣沙带回来杜若的话,终于是将潘慧堵在了房间门口。 潘慧往后躲了躲,退回房中,也没有关门,只是走到床边坐下,就是扭着头不看他。 杜子昂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进屋,将门关上,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在潘慧没来得及挪开的时候伸手将人一把抱住了。 潘慧瞬间垂下头,这回不仅仅是脸红了,连耳朵都开始微微泛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确认了心意,也不是没有过亲密举动,但当杜子昂真的对她求亲时,她却觉得一颗心从来没有跳动得那么慌乱过,每次看到杜子昂便觉得心口有小鹿乱撞,完全不敢去接触对方的目光。 杜子昂缓缓低下头去,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小慧,你打算躲着大师兄到什么时候?”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竟然会因为害羞而躲着人不见,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这么早说那句话了,等到事情结束了之后直接将人娶了便是。他那日也不过是突然想将这个人完完全全的据为己有,这才会提前说了。 潘慧咬着下唇不说话,却也没有挣扎,任由杜子昂抱着。 杜子昂嘴唇弯成一抹笑,见潘慧没有反应,便忽然对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潘慧惊呼一声,转过头去瞪他,措不及防之下竟是被杜子昂直接吻住了。 杜子昂左手牢牢扣住潘慧后脑勺,舌头灵敏地钻入她微张的檀口之中,纠缠住她的丁香小舌不放。 一时间,潘慧只觉得口鼻之中满是杜子昂的气息,让她原本就乱跳的心更加慌乱起来,灵台早已无法保持清明,只能晕忽忽地任由对方在自己口中不断索取、攻略。 两人就这样唇舌纠缠着,不知何时已是躺在了床榻之上。 “嗯……” 潘慧双手绕住杜子昂脖子,鼻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呻吟,让杜子昂呼吸乱了一份,心头涌出些许燥热。 他大肆在潘慧的檀口之中掠夺着馨香,左手已然紧紧扣在她脑后,右手已然悄悄爬了上来覆在了她胸前。 潘慧瞬间清醒了过来,二话没说便将杜子昂推开,翻身坐起,下一瞬,人已经闪到了圆桌旁。 杜子昂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暗道自己鲁莽了。 他撑着床坐起身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潘慧,道:“小慧……” “我知道!”话未说出口便被潘慧急急打断了。潘慧没有转身,只是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羞涩:“我……我不怪你。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还没准备好做大师兄的妻子,还没准备好将自己交给他。 她从情窦初开之时便将一颗心遗落在了杜子昂身上,八、九年过去了,她所有的相思皆只为一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中还会再有其他男子,所以每每杜子昂做出亲密的举动来,她都没有排斥过,只因为这个男人早已镶在她心中,与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潘慧原本已经只要自己能够一直呆在杜子昂身边便满足了,从未想过成亲这件事情。当杜子昂要她嫁给他的时候,潘慧是欣喜的,欣喜之后才懂得了尘世间那些女子在见到情郎时的娇羞。原本已经很自然到习以为常的事情,这会儿却让她总是心慌意乱。 一想到大师兄要娶她,一想到她会成为杜子昂的妻子,潘慧便没有办法还像从前那样腻在杜子昂身边。她突然会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生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大师兄。 “小慧,过来。” 杜子昂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魅惑,让潘慧不自觉地转过身去看向他,虽然有几分踌躇,依然缓缓挪着步子靠近。 在距离杜子昂还有一臂的距离,潘慧停下了脚步,一双眼珠子四处乱瞟,有点不知所措。 杜子昂闪电般伸手,一把便将人拉入了怀中,双臂环住潘慧纤腰,让人坐在自己腿上。 潘慧有那么一瞬的身子不稳,下意识便抬起手来环住了杜子昂颈项。 ------------ 第408章 经脉丹田(三) 杜子昂眼中笑意渐深,却只是将人抱在怀中,温声说道:“阿若那边传来消息,乙玄的药中的确有一种可以隐匿修为,并且不会损伤经脉,只是让人在一段时间内看起来修为变弱,对用药者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他原本过来就是打算告诉潘慧这个消息,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能说是他失控了。 潘慧神色瞬间凝重,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我当初的确没有看错。” “什么?”杜子昂问道。 潘慧抬眼看他,沉声道:“我下山之前发现官钰辰修为已过五灯,但是第二日二师叔告诉我,他们看到官钰辰只有四灯。这是否说明,官钰辰有可能服用了乙玄的药。” 她其实一直都在怀疑官钰辰与乙玄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一直找不到确凿证据,尤其是藏经阁失窃之后,乙玄在人前从未对官钰辰有过好脸色,这也让潘慧无法完全确认。 然而现在…… 潘慧相信自己当年并没有看走眼,乙玄手中又的确有所谓可以隐匿修为的药,那么官钰辰……他究竟是为何要与乙玄勾结?身为轩主的亲传弟子却与乙玄勾结,莫非官钰辰也在打着轩主之位的主意? 杜子昂双眼微眯,随即睁开,道:“看来,事情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也许,我们漏掉了什么……” 也许与刑真如勾结的并非是乙玄,而是另有其人,乙玄也不过是棋子之一,作用是为了掩护那个人的身份。这样看来,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也许另有真相,只是…… 杜子昂无法相信那个人会有如此心智陷害自己,若当真如此,其心性也未免太歹毒了。 “阿若有说过可以破解那种药物么?”潘慧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既然当真有药,那么谁也不能保证长明轩之中到底有几人服用了这种药。她总觉得乙玄死得太过巧合,好像是有人故意想要他在这个时候死掉,为了掩饰快要被他们发现的真相,也为了……更深的计划! 如果可以将药物破解,他们便一定可以查出来到底有多少人是乙玄同伙。即便有些人可能并不清楚计划的全部,但至少可以将长明轩内部的毒瘤先铲除掉。 既然乙玄是与刑真如有所勾结,那么断了内应,或许能让刑真如的计划暂时搁浅,又或许可以将这个人的目的完全逼出来。 一个阴谋即便是再大,只要暴露了出来,便不难解决,最怕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杜子昂点头:“阿若表示正在配置解药,只不过时间可能会比较久,我们还需要暂时按兵不动。” 潘慧看了杜子昂一眼,总觉得大师兄情绪不太对,好似有些沉重,有好似有点为难。她疑惑地蹙起眉心,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杜子昂轻笑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情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 潘慧歪了歪头,想了一小会儿,方才说道:“还是等等阿若的解药吧!我总是不放心。虽说乙玄师叔这么做有私怨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和。长明轩传承至今五千多年,绝对不可能直到我们这一代才出现这种野心勃勃的人,唯一的解释只有——师娘的让位使得所有人都看到了成为轩主的希望。” 杜子昂含笑看着潘慧,没有说话,听她继续。 “其实,若非二师叔告诉我,只有灯祖的嫡传血脉才能修习《灯典》,我也许会觉得竞争是一件好事。人一旦有了野心,便代表着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只是,为了不让长明轩最高秘法从此失传,才不得不一直保证血脉的传承吧!这样算来,灯祖还真是相当自私。她这分明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血脉在长明轩中有绝对的控制权,才将《灯典》留了下来,这样一来,不管是谁对轩主之位有想法,也绝对无法在修为上超过封氏子孙,长此以往,大家也就习惯了轩主与玉娘从来都是封氏一脉,大家也就不再抱有其他想法。” 杜子昂轻轻挑眉,眼中满是赞许。 能将这一点看穿,看来他的小慧还是很聪明的嘛! 潘慧左手点上眉心,印记慢慢从眉间浮现而出。她指了指额头的印记,道:“当时封姿师叔将传承印记交予我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说,有着这个传承,我的修炼速度会比往常快上许多。现在想想,如果我当初没有赶去,是不是封清就救不下来了!如果封姿师叔没有撑到我出现,是不是灯祖传承就要断了,那长明轩以后是否便再也不会出现玉娘了?如果我没有成为玉娘,大师兄你是不是便不会和我回来了?如果封清和你都没有回来长明轩,是否封氏一脉便真的永远从长明轩中消失了!这一切的算计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撺掇轩主之位,更是为了彻底毁掉长明轩吧!” 在知道乙玄与刑真如有所勾结之后,潘慧便一直觉得不寒而栗。 刑真如这些年来总是想方设法接近她,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和算计,她却是怎么也看不出来! 她现在已经能完全确认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她一直都感觉刑真如接近她另有目的,可是那个男人三番两次的救她又让她担心是否是自己多心。那是一个她没有办法轻易看透的男人,正因如此,她从前选择的是躲避,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当初应该多注意一下刑真如,或许就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例如,当年盖聂的身份便是她顺着直觉识破的。 “在想什么呢?” 杜子昂见潘慧在出神,便轻声询问了一句。 “啊?”潘慧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当初刑真如救了我几次,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布下的陷阱?如果是巧合,为何会是在我被乙玄师叔的千煌门暗算之时,如果是陷阱,那他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千煌门?”杜子昂眼眸沉了沉,瞬间明白潘慧说的是什么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当时为了不暴露身份而选择离开,却是被刑真如趁虚而入了。 杜子昂嘴角勾了勾,眼帘微微垂下,将眼中冷意掩盖。 看来刑真如又多欠了他一次! ------------ 第409章 良苦用心(一) “你想,既然刑真如与乙玄结盟,千煌门自然是知道刑真如身份,绝对不敢对其出手,那他能救下我来简直轻而易举。我比较纳闷的只是千煌门灭得太蹊跷。” 潘慧后来有去找寻过千煌门的线索,得到的却是已经被灭门的消息, 杜子昂拍了拍潘慧后背,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走,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潘慧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杜子昂腿上做了大半晌,当即跳了起来,脸颊又微微泛红。 杜子昂含笑看她,牵过她的手,拉着人便走了出去,完全没有潘慧拒绝的余地。 两人很快离开了长明轩,从后山一直往外走。潘慧一开始还只是低着头跟随,等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察觉出来一丝不同寻常,当即狐疑地抬头看向杜子昂,问道:“大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方向,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往绮魂巅才对。 杜子昂笑道:“跟我走就是了。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个地方,他很早就准备带潘慧过去,只不过因为十七年前那件事情因此错过了。还好,现在也为时不晚,至少,他还可以挽回一些事情。 潘慧跟着杜子昂一步一随地走着,越是走到后来,她心中越是疑惑。 这是绮魂巅的方向,却不是在往绮魂巅走,而是走向微山。 潘慧对微山的印象一直很深刻,那里是给她留下了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让她得到沐瑎的地方,更是她第一次接触外人后去的地方。虽然最后,其实她很想忘掉一些事情,但是记忆这种东西不是说舍弃便能舍弃,说遗忘便能遗忘,尤其是当初的记忆中还有她最喜欢的东西。 杜子昂右手不觉收紧了一些,脚步也随之加快些许。 两人很快便走入微山,潘慧抬眼望去,见山上的树木的确已经不如当年那般郁郁葱葱,心中便越发肯定了是沐瑎离开的原因。 沐瑎在这个时候“嗖”的一声飞了出来,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便直接飞入微山,看起来似乎十分愉悦。 这个它不知沉睡了多久的地方,这个让它能够静心温养的地方,让它很是怀念。 这边沐瑎已经飞得不见影踪,那边杜子昂牵着潘慧直接往山上走去。 潘慧一路左顾右盼,最终确认了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往碧凌泉的。想到这一点,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杜子昂,心里不知怎的有点慌乱。 杜子昂转身,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潘慧支支吾吾地问道。 杜子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子微微前倾,道:“很快就到了,还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要是累了的话,先休息一下。” 潘慧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脸上有着焦虑。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了。她只知道,那是她第一次愿意去相信一个外人,却没有想到有一天暴露出来的真相可能是那个外人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并且还是窃取了别人的东西来欺骗她。 杜子昂也没有说话,拉着潘慧便往旁边一块凸起的大石上走去,让潘慧坐下,而他则是蹲下身来,微微仰头看着潘慧那张迷茫纠结的小脸,面带微笑。 潘慧不安了一阵后终于定下神来,她看向杜子昂,咬了咬下唇,道:“大师兄,我们继续走吧!” “好。”杜子昂什么也没问,起身拉着潘慧往山顶走去。 两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终于走到了一片迷雾面前。 潘慧伸手触碰那片迷雾,刚觉出雨雾般的清凉就如此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缩了回来。 她扭头看向杜子昂,杜子昂脸上笑意依旧,就这么牵着她穿过迷雾,两人一同出现在碧凌泉旁边。 “这里是我二十年前发现的地方。那时候到处找寻炼制长明灯的材料,直到在温泉中发现了玉髓的踪迹,一路追寻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就在想,小慧那么喜欢蝴蝶,等她三灯之后可以下山了,便带她来这边瞧瞧,她一定会喜欢这里。这里因为温泉的关系,四季如春,即便是数九严寒依旧有彩蝶翩飞。” 杜子昂的声音温润得犹如碧凌泉底躺着的流光玉髓,却没有让潘慧心情跟着一并流光溢彩。 潘慧这会儿完全没有听到杜子昂在说着什么,只是呢喃道:“大师兄,你怎会知道微山上有蝴蝶?” 杜子昂一愣,深深看了潘慧一眼,道:“此处我常来。从前送给你的那块琥珀便是在这儿发现的。怎样?可喜欢这里?” 潘慧闭了闭眼,随即笑了起来,却不是往常那般开心愉悦的笑,笑声之中带着些许癫狂和暴虐。 原来,她真的被骗了,而且还被骗了这么多年! 要怪也只能怪她太过喜欢蝴蝶!要怪也只能怪她从未怀疑过刑真如口中的那位挚友究竟是谁! 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 整个长明轩知道她喜欢蝴蝶的人并不多,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刑真如当初带她来碧凌泉是事先算计好的,但是蝴蝶这件事情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所有的知情人都不可能告诉刑真如。因此当初刑真如口中的那位挚友也没有让潘慧多想。 她从来没有想过,刑真如口中的挚友会是她的大师兄,更没有想过,所有关于她的一切竟然会是大师兄告诉刑真如的! 潘慧直愣愣地看向杜子昂,问道:“大师兄,你可认识,刑真如。” 杜子昂迟疑了片刻,点了头。 他既然带潘慧过来,便是明白他和刑真如从前的关系瞒不住。既然瞒不住,索性大方承认便是了。 “我和他……年少时也算是惺惺相惜,经常瞒着父亲一起切磋,只是在我被逐出长明轩之后便断了联系。再见面的时候……呵呵!”杜子昂低声轻笑,眼中有冷芒一闪而过:“我曾经怀疑与乙玄勾结的人是刑鹫,倒是没有想到会是刑真如。我当初倒是错看了他!” 不仅是错看了,还是错信了,也让他尝到了身败名裂的滋味。这样一份好礼,他若是不回馈刑真如一些好东西,如何对得起当年的交情,更对不起刑真如的良苦用心了! ------------ 第410章 用心良苦(二) 潘慧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二话没说,拉着杜子昂便往回走去。 这里虽然有她喜欢的美景和蝴蝶,这里虽然是大师兄找寻出来想要带她来游玩的地方,但是被人捷足先登后,而且是被人欺骗后,在她心中便留下了瑕疵。 也许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踏入微山一步。她不能容忍任何原本应该属于她的美好被人玷污,而且还是用她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欺骗! 杜子昂嘴角勾了勾,将眼眸深处的笑意隐去。 十多年过去了,他承认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屑一切手段的年轻人。当有人试图夺走他的东西时,他也一定会用尽手段抢夺回来,如若不能抢回,那么至少可以将之毁去。 比如这个他一直想带潘慧来的地方,比如那个本该有他来创造的回忆,既然被刑真如夺了,那么他至少还能做到将潘慧心中的美好给毁掉。因为他知道,潘慧是一个不能容忍瑕疵的人,一个看起来冷漠其实内心十分纯净的女子。 这也是他一直愿意守护着她的原因。 两人很快便离开了微山,一路无话。 回到长明轩后,潘慧第一眼就看见封清在无渊殿院内等着他们。 见到他们回来,封清瞬间露出了一个微笑,不过笑容中带着潘慧从未见过的狡黠。 “怎么了?”潘慧无从知道封清的表情究竟为何,便也不猜测,直接问了出来。 封清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大表哥回来之后,师姐便一直陪着他,让我这个师弟好生寂寞。从前师姐可是最疼清儿的,现在有了大表哥便不记得清儿了。” 潘慧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浑身登时起了鸡皮疙瘩。她怪异地看了封清一眼,完全不知道这家伙今日到底是抽的什么风。 这孩子从前也从来不这样说话的,怎么才数月不见就变得如此的……油腔滑调。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么? “到底什么事?”潘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打算无视封清刚才那番阴阳怪气。 封清挑衅地看了杜子昂一眼,忽而上前揽住潘慧肩膀,道:“都说是清儿想师姐了嘛!你看整个长明轩之中也就只有师姐是最疼清儿的,当初也是师姐不顾凶险从一群怪物当中将清儿救了出来。清儿可是知恩图报的人,怎么滴也得跟在师姐身旁鞍前马后不是?” 封清如今已经十六,来到长明轩的几年中,个子愣是蹿得比潘慧还要高出半个头。这会子他单手揽着潘慧肩膀,头还亲昵地蹭了过去,怎么看都不像是姐弟,更像是爱人。 潘慧当即抬手便是一巴掌呼了过去,被封清灵敏躲开。她右手点着封清眉心,数落道:“皮痒了,是吧!还是现在没病没灾了,觉得自己可以得瑟了,是吧!” 封清笑得谄媚,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什么问题,顺着潘慧的手指又蹭了过去,笑道:“清儿多谢师姐救命养育之恩。” “我呸!”潘慧一个巴掌将封清的脸推离老远,人也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啐了一口,道:“我原来怎么没瞧出来你这么讨人厌呢!早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当初还真不如不救你的好!真不知道三师叔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性子的儿子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宝,否则,小心我揍你!” 封清立马哭丧着一张脸,装出哭腔,道:“清儿哪有耍宝了?清儿不过是想多和师姐亲近亲近嘛!再说了,生清儿养清儿的是娘亲,又不是老爹,清儿怎么可能和他想象嘛!” 潘慧扶额,倒是把封姿师叔当年的斑斑劣迹给忘记了。 主要还是当时她还年幼,再加上多年后相见,封姿师叔已是日暮,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古灵精怪,倒是让她也将十多年前在封姿师叔手上遭遇过的事情忘了。 如今瞧见封清这个样子,潘慧终于是相信,这的的确确是封姿师叔的孩子! 亲的!绝对是亲生的! 也不知道以后嫁给封清的姑娘究竟要多强大才能禁得起这小子折腾!潘慧不禁为自己以后的弟妹感到惋惜。 杜子昂在一旁看够了,伸手将潘慧拉了过来,对封清说道:“过些日子便是姨母生辰,虽然她人如今已经不在了。我们去祭拜一下也是好的,这么多年,你一定不知道她的生辰吧!” 原本准备继续刁难潘慧和杜子昂的封清在这一瞬突然安静了下来。他静默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道:“哪一天?” 他的确不知道。 从他记事开始,他和娘亲的生活就一直处在颠沛流离之中,为了他的三阴绝脉,为了他身上的封魔血咒。 他不知道娘亲的生辰,就如同娘亲也从未给他过过生辰一样。 “三月二十八。”杜子昂声音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他心中的哀伤。 封清只是重重点了一下头,而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了玩闹的心情。 他原本是怀疑杜子昂的修为,才故意当着杜子昂的面去和潘慧亲近。他知道潘慧绝对不会教训他,但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大表哥会不会动手,他便不得而知了。 若是杜子昂忍住了,那么他只好再接再厉,若是杜子昂没有忍住,那么他正好可以乘机探一探大表哥的深浅。 身为封氏一脉血亲,封清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感觉到杜子昂修为的人,哪怕是杜子昂不知用何用方法将修为完全隐匿了起来,隐匿到即便是夏之初也感受不到,封清还是能隐隐有所察觉。 而封清也只是想知道杜子昂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境界,这样才能确定潘慧的安危。 如果杜子昂的修为足以保护潘慧,那他便也可以放心了,若是不够,若是太低,那他自然不会安心看着潘慧因为杜子昂处于危险之中。多年处于危险之中的经历让封清有很强的危机感,即便是进入长明轩不过三年,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他却是能清楚感知到。 对于封清而言,杜子昂不过是一个有着血脉相连的表哥,一个经常从娘亲口中听到的名字,但是潘慧却是改变他一生的人,是让他可以重新好好生存下去的人。 谁也没有潘慧来得重要。 这才是他从骨子里认定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人! ------------ 第411章 用心良苦(三) 潘慧从杜子昂开口说话开始便一直注视着他,直到封清离开后,她才幽幽开口:“大师兄,不要难过。” 杜子昂素来从容淡定的笑容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微微仰起头来,眨了眨眼,将突然涌出的泪意逼了回去,这才又低头看向潘慧,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笑容只还带着未加掩饰的苦涩。 终于,他可以不需要在所有人面前都坚强,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可以让他卸下防备好好休息。 潘慧紧紧扣住杜子昂左手,希望自己能给他带去些许安慰。 而谁也没有看到,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带着丝丝怨毒。 杜子昂眼眸微眯,转过头去,在潘慧看不见地角度扫了角落一眼,眼神扑朔迷离。 有些事情终究不是想要原谅便能原谅的,即便是那个人的身份与他息息相关,他却还是无法做到释怀,十七年来经历过的东西让杜子昂早已变得心如坚石。 潘慧在杜子昂回头的同时便也四处看了看,而后盯着一个方向看去,口中叫道:“谁在那边?“ 方猇亭慢慢从无渊殿门前的那棵枫树后探出身来,见潘慧神色如常,这才走近前去,行礼道:“大师兄,师姐。“ 自从成为秦或亲传弟子之后,方猇亭便一直对潘慧直呼师姐,再也没有带上过姓,因为在长明轩第一百二十七代亲传弟子之中只有潘慧一名女弟子,再加上她如今身份特殊,整个长明轩中也只有她是可以不被称呼姓氏。 潘慧意外地看了方猇亭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躲在一旁偷听的人竟然会是他。这孩子在她印象中一直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绝对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才对。 她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一些,问道:“有事?“ “嗯。“方猇亭应道:“查到一点东西,师父让我来告诉你和大师兄。“ 其实原本是只告诉杜子昂一人,如今潘慧也在,方猇亭寻思着肯定瞒不住,再加上潘慧对于杜子昂而言也不是外人,一并告诉了应该也没有问题。 杜子昂眉心一蹙,将食指抵于唇瓣,对方猇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方猇亭当即了悟,问道:“哪里说话比较方便?“ 杜子昂道:“去我院子里。“ 现在整个无渊殿也只有他的小院是安全的,任何人想要偷偷潜入探听他们谈话都一定会被发现。 三人很快进了小院,将大门拴上,潘慧又不放心地留了一盏红玉长明灯预警,这才跟在两人身后一并走入了房间。 就在三人关上房间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小院门口,对着院门狠狠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无渊殿内的这座小院,从来就不仅仅是首席亲传弟子的居所,更重要的是,这里面有着一个阵法,只有被阵法认定的人方能启动。在小院主人不在的时候,别人还可以随意进出,一旦主人回来,任何人未经允许进入,阵法都会发出警报。 这一点,官钰辰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亲身体验过,他再也不想体验一次,尤其是在现在这么敏感的时期。 方猇亭并不知道杜子昂究竟在防着谁,只以为这是大师兄多年在外养成的习惯。倒是潘慧深深看了杜子昂一眼,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去向大师兄要一个解释。 方才她留了一盏灯在外面预警,并将范围稍稍扩大到小院外围一尺,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出现得太过巧合,让潘慧不得不怀疑这个人从一开始便一直呆在他们身旁。但是,她直到刚刚才发现这个人的存在,而大师兄先前的隔墙有耳却是明显的意有所指。 潘慧很想知道大师兄究竟是如何比她还要早发现官钰辰的存在。 方猇亭道:“师父发现官师叔最近有些反常,好像和绮魂巅的人有所接触,而且还是当初曾经前来我长明轩闹事过的冼玫。“ 冼玫? 潘慧注意力瞬间给这个名字调走。 她记得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她难得会从骨子里讨厌的人,一个完全不顾身份道义对晚辈出手的人。 杜子昂显然也知道当初那件事情,眉头当即皱起,话语中也不觉带上了三分冷意:“冼玫?她和这个女人接触做什么?“ 方猇亭摇头,道:“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是在向冼玫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冼玫好像并没有告诉她,所以她一直在不停联系冼玫。“ “谁?“杜子昂问道。 他可不认为官菲儿会无缘无故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而且还是在刚刚回到长明轩,并且还没有完全被本门所接纳的时候。这其中一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猇亭道:“谷青狐。“ “是她!“潘慧惊呼一声,心头满是疑惑。 她如果记得没错,谷青狐应该是冼玫的弟子,当年《魂典》失窃的在场第一目击者,官菲儿找谷青狐做什么?莫不是与《魂典》有关? 潘慧眼珠疑惑地转动了两下。 她可是知道《魂典》已经交还给了绮魂巅尊主顾秀华,按说这件事情也算是了解,只不过两派之间的关系再无从前那般亲密便是。可如今官菲儿突然去与冼玫联系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杜子昂没有说话,示意方猇亭继续。 方猇亭停顿了一会儿,道:“据师父派人查探,谷青狐早在去年便已经归墟,而且是死于意外。究竟是谁下的手,暂且不得而知。“ 死了? 杜子昂与潘慧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怀疑。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这个时候,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谷青狐的死因绝对与当年《魂典》失窃有关,看来这其中有些秘密他们还没有发现,而有人已经早他们一步将这个秘密彻底埋葬了! 杜子昂沉吟片刻,对方猇亭说道:“盯住官菲儿。她既然回去找寻谷青狐,自然是知道一些真相。至于冼玫为何不将谷青狐已死的消息告诉她……看来内乱的不仅仅是我们长明轩,绮魂巅应该也有属于她们自己的麻烦了。“ ------------ 第412章 没有意义(一) 戊戌年,三月十五,雨。 这是长明轩开春之后的第一场雨,比往常晚了不少,也越发磅礴,好似要将整个天地间的污浊与冤屈都洗刷一遍。 而此时的须臾殿前,一群人就这样站在大雨中,谁也没有说话。 潘慧将杜子昂牢牢挡在身后,心中却是出奇地没有多少愤怒。 当一件事情发生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时,当一件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被反复剥离时,你就会发现自己会越来越平静。 而潘慧现在就是如此。 雨还在下,没有一丝将要停歇的迹象,给这素来雨水稀缺的中州西南部增加了些许春日气息。 只是这原本充满生机的气息在此时却带上了异样的绝望和悲凉。 官菲儿一人独立于众人对面,脸上的雨水之中是否混杂着泪水,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在这一片雨幕之中,她的表情好似带着些许痛苦,又有着丁点解脱,让人瞬间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双眼睛,即便是骤雨倾泻,依旧亮得惊人。 潘慧看着官菲儿,没有说话,没有动手,就像方才她只是第一时间护住杜子昂,将官菲儿的偷袭挡下。 她知道这个女人有话要说,或者说是官菲儿一定会对大家解释理由,因为潘慧从官菲儿感觉不到一丝生的希望。 这是一个已经放弃了生命的女人。 既然放弃了生命却又不是选择自杀,自然会在临死前留下一些什么。 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找寻的真相,又或许是想给他们一点误导。 因此潘慧现在很冷静。她想要看看官菲儿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或者是……愤怒? 官菲儿环视一圈,将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而后低声自嘲地轻笑了两声。 她没有将目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太久,直到将众人全部看遍,这才定定地看向潘慧,确切地说是潘慧身后的杜子昂,即便此时杜子昂眼中一片冰凉。 官菲儿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笑容中尽是苦涩。她对着杜子昂说道:“抱歉,到最后,还是没能杀了你。” 杜子昂冷冷看着她,不言不语,也不知是不愿回答,还是等着后话。 官菲儿说完这句话便又看向潘慧,仔仔细细将潘慧那张脸看了许久,这才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眼神之中满是钦羡。 半晌,她轻喃道:“真好啊……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我等了这么多年,却不及你一般幸运。” 潘慧心中微微一咧,脊背下意识便僵直了起来,直到杜子昂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方才放松下来。 杜子昂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看着官菲儿,冷道:“废话说完了?” 官菲儿一愣,而后嗤笑一声,不再看杜子昂,却是越过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殿前广场上的那根长明灯柱。 “我的名字,早就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吧……”官菲儿自顾自地说道:“我还以为这次回来后,长明灯柱上会重新出现我的名字,结果……什么都没有。原来灯祖根本便已经不再承认我的身份,即便是她不阻止我回来,但是这根灯柱上却再也不会有属于我的存在。而你……也一样!” 官菲儿笑着看向杜子昂,眼神中的嘲弄不知是在感慨自己还是在讥讽对方。 杜子昂冷眼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官菲儿似乎也并不是想得到任何回答。她颔首摇头轻笑,而后抬头继续看着杜子昂,道:“你们这些男人啊……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呢?看起来好似对谁都很温柔,实际上,你们爱的只有自己!” 话匣子在一刻被打开了,官菲儿看起来似乎有些癫狂了起来。 她抬起右手,猛然指向杜子昂,恨声道:“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我们虽说不是朝夕相处,倒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我从未想过这么多年来与我最亲近的人竟然从未将我视作亲人,这个人的心里眼里一直都只装着另外一个人。” 杜子昂静默了片刻,清洌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不带任何感情:“你一直都是我的亲人。” 官菲儿似乎被噎住了,狠狠愣住。她死死盯着杜子昂,仿佛想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一些不同来,然而什么也没有。 空气之中只有淅沥沥的春雨还在继续着。 良久,官菲儿方才再次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一些癫狂:“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呵呵,那我也就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没错,当年算计你的人是我!” 杜子昂双眼一眯,随即睁开,有冷意从身上散发出来,却只是一瞬。 不过即便紧紧一瞬却已经足够让潘慧感受到杜子昂的情绪变化。 潘慧疑惑地看了官菲儿一眼,本能地觉得官菲儿最后一句话是假的。 如果当年当真是官菲儿设计陷害的杜子昂,那么这许多年来,她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让杜子昂死,可是杜子昂还是活到了今天,活着回到了长明轩。 官菲儿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杜贺眼中一闪而过的隐晦不明,秦或那明显的意外,杜子昂似乎有些隐忍的怒火,潘慧好像有些不相信。 这一些,对她来说都已经不算什么。反正自从她偷袭杜子昂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还转的余地,她便也不再在于别人对她的想法和看法。 此刻,唯一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不是她曾经爱恋过的人,也不是她以为可以依靠的人,而是她这一辈子最亲最爱的人——她的儿子官钰辰! 此时的官钰辰是在用一种完全鄙夷的眼光看着她,就好似在看这世上最肮脏、最污秽不堪的东西一样。 没错,官菲儿从自己儿子眼中看到的是完全没有其他感情的鄙夷,那不是对人的鄙夷,就是对意见他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眼的东西! 官菲儿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心痛,也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争夺到底失去了什么。 原来,没有什么比在发现失去儿子的时候更让她难受,更让她无力到无法接受。 她这一生在官钰辰冰冷的目光中好似真的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不论是她二十多年前的算计,和十七年前的陷害,都便是没有任何意义。 ------------ 第413章 没有意义(二) 官菲儿咧了咧嘴,没有再去看官钰辰,而是继续望向杜子昂。 实际上,她看向官钰辰的时间并不久,和看着别人一样,至少没有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对官钰辰产生怀疑。 她知道,现在她已经不能再挽回什么,或者说即便她想要挽回,儿子也不会给她丁点机会,这在很早以前便已经被证实过了。 于是,官菲儿只能看向杜子昂,继续开口。她知道,她需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而不是给杜子昂一个交代。 那件事情,即便杜子昂原本便是知晓的,那么她也就不需要交代什么。 多年相处下来,虽然她最终还是输了,不仅仅输给了这个男人的隐忍,更是输掉了自己的心。 杜子昂不需要她交代当年的真相,而是需要她为他洗刷冤屈。 真相从来就只有一个,但是很明显,杜子昂并不需要完美的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让她身败名裂,让他重新回到巅峰的真相。 这个真相,官菲儿相信,即便今日她不说出来,杜子昂也总有办法让所有人知道,而且不是由他亲口说出来,是让所有人自己发现。 到那个时候,大家所发现的真相也许会更加不堪,或许她极力想要保护的人也会受到牵连。 既然势必要身败名裂,那么就由她自己来了结好了。 官菲儿自认自己虽然不是完全了解杜子昂,但是她还是清楚杜子昂本性之中的弱点——任何事情,只要不伤害到他的利益,他是不介意别人隐瞒什么。 官菲儿深吸一口气,有雨丝顺着呼吸呛如气管中。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直到将气顺了过来,方才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此时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多一些,还是泪水多一点。 官菲儿道:“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是无辜的。我的确不是无辜的,当年那场阴谋从一开始便是我计划的,乙玄也不过是我找来的盟友罢了。我们俩目的一致,一拍即合。” “你想毁了我,他想毁了封氏一脉。”杜子昂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即便是说着与自己生死相关的事情,好似也没有带上任何情绪。 官菲儿点点头,续道:“不错。只是我唯一算漏了乙玄的无耻。他为了让事情更逼真一些,竟然会对我下药……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这同样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在暗处对你下手的原因。” 杜子昂颔首,表示他懂。 任何一个女人被人玷污了,都会想要报复回去,而这个报复绝对是要了那个人的命。 官菲儿后来改变主意,也不过是想要借着他的手将乙玄杀了罢了。 雨在这个时候仿佛感受到了官菲儿内心的愤怒和悲凉,下得越发打了起来,打在每个人脸上都微微生疼。可是没有一个人皱眉,大家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官菲儿,想看看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能否在今日正式收场。 官菲儿眨了眨眼,让被雨水模糊了的双眼稍微清晰一些。她忽而移动了一下目光,看向潘慧,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羡慕你么?你的等待不仅仅是因为杜子昂心中有人,更因为杜子昂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除此之外一切无关的事物,他都不会要。而我羡慕的也不过就是你有这样一个一心白首的男人。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也不过就是选错了男人。” 潘慧忍了忍,还是什么话都没有问出口。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许什么都不需要问了,因为事情已经渐渐明朗了。 能让官菲儿不惜一切都要毁掉杜子昂,只能说明杜子昂与官菲儿爱上的那个男人有极为亲密的关系。 潘慧可不是傻傻的认为十七年前官菲儿便爱上杜子昂了,如若当真是爱上,那边不会这样下狠手去毁灭。女人在感情中,好像从来都喜欢选择隐忍,在隐忍不下去的时候,报复的一般都是那个男人最在意的人和事。 所以,潘慧微微垂下眼脸,一双手在袖中慢慢紧握成拳,对自己心中渐渐明朗的真相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 所以……官菲儿当年选择的男人是杜贺么? 长明轩主杜贺……杜子昂的亲生父亲杜贺! 官菲儿笑着,再次将所有人都扫视一遍,这才张狂地大笑起来。 许久,仿佛是笑够了,她猛然敛住笑声,伸手指向杜贺,对着杜子昂厉声道:“是他!你的父亲!长明轩主!让我为他隐忍多年,最后什么名分都不肯给我,甚至于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你要怪就怪他!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如果回到十七年前,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依然会除掉你!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让他尝到彻底的心痛!”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就聚焦在了杜贺身上,似乎想要证实些什么。然而杜贺十分淡然地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视,神情没有任何变换和波动。 “看到了吧!他就是这个样子!即便你将所有的质疑和威胁都丢到他面前,他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官菲儿呵呵笑着,满是嘲弄:“我当初怎么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自私的男人!为了他所谓的轩主之位,为了他最得意的儿子,就只能牺牲我!可是,我凭什么要为你牺牲!我还那么年轻!我十六岁便跟着你!直到二十六岁,整整十年,我终于忍受不了!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可能给我未来的男人浪费我的时光!既然你什么都不肯给我,却还要接受我的感情,那么就别怪我将你所珍视的一切通通毁掉!” 杜贺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些动容。他眼眸收缩了一下,眼神随即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降落在官菲儿身上,让她顿时喘不过气来。 官菲儿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体内所有的气息全部咳出来才能不那么难受。 威压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好似警告一般,片刻便消弭于无形,只有官钰辰在威压消失的刹那扭头看了杜贺一眼,而杜贺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官钰辰一眼。 两人目光一触及分,没有过多的停留和交集。 然而,这一切还是被官菲儿在抬眼的瞬间捕捉到了。 她随即笑了起来。 ------------ 第414章 没有意义(三) 整个须臾殿前安静得只有雨声和官菲儿的咳嗽声,连树叶都没有发出声响,仿佛这几棵百年老树根本便是雕塑一般存在着。 官菲儿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伤心绝望,仿佛时间真的倒退回了十七年前,回到了那个她衣衫不整出现在杜子昂面前的时刻。 她愤怒过,扭曲过,甚至在当时就想过要将杜贺拉下水,而不是陷害杜子昂。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愤怒和委屈是多么的没有道理。 杜贺当年的确接受了她,却是被她下药之后怀上孩子不得不接受,在她明明知道杜贺心里只有死去的封韵,在她觉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一定要不择手段抢到手的年岁。 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而她却在自欺欺人地倾诉着别人的欺骗。实际上,谁也没有欺骗她,而是她一直在欺骗着别人,欺骗着她的儿子,让官钰辰从小便在心中种下了仇恨,对她,对杜贺,对杜子昂。 官菲儿不知道杜贺为何直到现在都不出声辩驳,就好像二十四年前,她生下官钰辰的时候,封姿发疯了似的要将她母子二人杀了,杜贺却将他们保了下来,并且平息了封姿的愤怒。 官菲儿想,正因为这件事情,她当时才会天真地以为杜贺对她其实是有感情的吧! 现在想想,官菲儿不得不笑自己的天真。杜贺那时候保的根本就不是她,也不是孩子,而是封姿吧! 杜贺不想让封姿背负不必要的杀戮,不想让封姿日后历劫之日多了不必要的天罚。 至始至终,对于杜贺而言,他的亲人只有封氏一脉,他的爱人只有封韵,他的血脉至亲只有杜子昂。而她,官菲儿,即便是为他生下了儿子,也从来不能成为他身边的人,甚至连孩子都不能冠上他的姓,连私生子的名头都被剥夺,只能当一个孤儿。 官菲儿在大雨中慢慢弯下腰来,将脸上的绝望挡在雨幕中,而心中的苍凉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绝望淹没。 她忽然对自己的一生觉得不值。 她原本应该是一众弟子中最受宠的一个。 原本便是最小的亲传弟子,师兄师姐们一直都在迁就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基本都会尽量满足。 而她也正因为为所欲为,才会变得越发的不满足,觉得只要是她的便一定要得到,为此,不择手段! 官菲儿就这样弓着背在雨中站立了许久,久到仿佛快要成为一尊雕像。 她知道,杜贺不说话,杜子昂不说话,没有人在会这个时候出声。 她也知道,只要杜贺不出声,她对杜贺的指责便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对于那些从未见过她的弟子来说,她不过是一个重回师门、素未谋面的小师叔,而对于那些经历过十七年前那件事情的弟子而言,她的威信也远没有杜贺来得大,她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被人欺辱了的小师叔。 这一切的一切,成为笑话的便只有她一个人。 官菲儿在一片雨声之中直起身来,再抬眼,眼眸之中已是异样的决绝。 她张嘴,声音已不似方才那般撕心力竭的沙哑,而是染上了视死如归的冷意,而她的眼睛,牢牢盯住杜子昂,没有丝毫退缩。 “你,杀了我吧!” “理由。” 杜子昂这一次回答了她。 他的确很想知道官菲儿的理由,他并不认为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足够让他杀了官菲儿,毕竟这个人如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惩罚了折磨,而他其实更愿意就这样看着一个活在惊恐与痛苦之中的人,这会比直接死了还要让官菲儿难受。 官菲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却又带上了些许朦胧。 她张嘴,说出来的却是不相干的话:“你知道么?这十六年来,我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你才是我这辈子命定的归宿。不管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你从来都不会对我生气动怒,一直都在尽力迁就我,甚至比师父和师兄师姐们还要迁就我。我曾经就想啊……如果这样一直和你生活下去也不错,那些我从来不敢在杜贺身上奢求的快乐,在你身边都能实现,并且从来都看不到一丝敷衍。” “呵呵……”官菲儿笑了笑,续道:“果然还是我太傻。仇恨哪里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官菲儿不相信,杜子昂没有怀疑过她,否则又如何会对她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让她不自觉地将一颗心沉沦在这个比自己小上六岁的小辈身上。 杜子昂道:“我从未怀疑过你。我只是,在弥补他多年来对你的亏欠。”以一个家人的身份来弥补。 官菲儿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杜子昂,脸上的神情已经不知道算是惊讶还是惊慌。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感觉,只是在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官钰辰那双冷眼时,她从心底打了一个寒蝉,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将嘴慢慢外咧,变成了一个夸张的大笑,大笑之中还带着轻蔑:“你不用弥补,真的不用弥补。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娘,就是我害死的。” 杜贺与杜子昂两人的神情骤然起了变化,原本淡然平和的两个人都顷刻变得杀气腾腾,眼中竟然迸发出了血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杜贺终于开口,带着从未有过的阴寒。 官菲儿丝毫没有被吓到。她抖了一下肩,很是随意地重复一遍:“我说,封韵,是我害死的。” 一道惊雷伴随着官菲儿的话劈落在她身前,将雨水都劈开成了两半,而后又眨眼恢复平常。 官菲儿却是一阵心惊肉跳,有一种自己在接收天罚的感觉。 杜子昂一步一步慢慢从潘慧身后踱出。 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打算再掩饰自己最后的底牌。没有什么事情比娘亲的死因更让他愤怒,这是身为人子该有的血性和觉悟。 官菲儿就这么静静看着杜子昂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这个理由,足够了么?” 杜子昂乍然冷静了下来,他依旧冷冷看着官菲儿,却说出了一句话:“你那时也不过六岁。” ------------ 第415章 人死如灯灭(一) 官菲儿点头,努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可是接触到杜子昂的目光,还是让她心中不自觉用上一股寒意。 那是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即便是知道这个人如今就正面站在自己眼前,依旧会有一种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自己身后给予致命一击的感觉。 官菲儿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因此她才会选择是杜贺、秦或和潘慧都在的时候偷袭。她现在需要的根本就不是杜子昂死,而是她自己死! 面对杜子昂的质疑,官菲儿笑得很是灿烂,就仿佛自己述说的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不要低估了一个六岁的孩子,正因为他小,所以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不是么?” “你是如何做到的?”杜子昂没有再反驳。 官菲儿笑道:“要让一个孕妇难产而死,实在有太多办法了,我不过是选择了其中一种,让她死得……快一点。” 杜子昂冷静看着她,直到将官菲儿看得心里炸起了毛,方才徐徐开口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死。只可惜,我还不想让你死。” 真相如此扑朔迷离,杜子昂又怎么舍得让官菲儿现在就死? 人从来都是怕死的,尤其还是断了轮回的修仙之人。一个修仙之人急于求死,原因只有一个——她想要用自己的死去保护其他人,而这个人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杜子昂一直都知道当初陷害他的另有其人,他想要的也不过是逼着那个人自己露出马脚,可不能让官菲儿就这样将人护了起来,虽然母亲的死因让他有不得不杀官菲儿的理由。 官菲儿愣了片刻之后,哑然失笑:“你和你父亲还真的是一样的,永远将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杜子昂摇头,道:“不,我和他不一样。我会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是么?”官菲儿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眼眸之中第一次带上杜子昂从未见过的通透:“等你做到了,再说这句话。修仙之人的一生,一直很长。” 因为很长,才会有更多的悲欢离合;因为很长,才要收敛自己的感情,不轻易交付给谁;因为很长,才会更加渴望一份真情…… 她是真的输了吧……官菲儿想。 可是她即便是输了,却也怪不得任何人,而她输给的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自己的不甘心,自己的贪婪。 而她此刻依旧不甘心,她还是想再问一个问题,因此她问了出来:“你可曾,哪怕一瞬间,可曾爱过我?” 这句话,她不是对着杜贺在问,而是对着杜子昂。 人心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无数次的失望之后再遇上一个温柔的人,恰恰这个温柔的人还一直陪伴在身边。 官菲儿承认,她早就变心了。 对于杜贺,她有的只是不甘心,而对于杜子昂,她有的却是深深的失落。 当你满怀希望以为终于遇到了对的人,最后发现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失落。 官菲儿并不怨恨杜子昂,相反,她很感激他。感激他这么多年来给予的温柔,哪怕到最后发现根本不是她所期许的,却依旧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满足。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因为那一切本来就不是属于她的,是她偷来的十六年幻想,而现在,她的梦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一切的一切,都该还回去了。 “没有。”杜子昂嗓音清冷,但是官菲儿还是笑了。 这是一个不出意外的回答,而对于官菲儿来说,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不再眷恋生命的理由。 最后一线希望已经不复存在,官菲儿笑得凄凉。 “谢谢。”官菲儿后退几步,让杜子昂离自己稍微远一些,至少在她选择自尽的时候来不及阻止。 官菲儿一直都知道杜子昂已经恢复了修为,两个距离那么近的人,秘密又怎么可能全部隐瞒,更何况她自己也早就恢复了修为。只是现在,她忽而觉得自己需要补偿杜子昂一点什么,因此她决定不让杜子昂的修为曝光出来,她决定不让杜子昂有出手的机会。虽然她知道这样做,官钰辰会怨恨她。 可是,她都已经任性了一辈子,到最后,就再任性一次又能如何? 杜子昂看着官菲儿那张生无可恋的笑脸,心头一紧,再抢上前去已是来不及,只接住了官菲儿瘫软的身子。 杜子昂眉心轻皱,看着鲜血从官菲儿口鼻之中不断溢出,心也随着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还是晚了一步,但是真相却也更近了一步。 那个让官菲儿即便是自尽也要保住的人,杜子昂已经心中有数,而原来不寒而栗的怀疑和猜测也从官菲儿口中得到了答案和印证。 官菲儿在颤抖着,感受着经脉断裂带来的噬心之痛,可嘴角的笑容在慢慢变深,瞳孔也开始涣散迷离。 她知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救人,再也没人可以救得了她,她震断的并不是其他经脉,那是心脉。 此时在官菲儿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不是那种水雾般的朦胧,即便大雨依旧滂沱。 杜子昂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所有长明轩的一切,人和物都成了水墨光影般的一幅画,只有一个人在这片迷蒙之中愈发清晰了起来。 官钰辰冷冷看着倒在杜子昂怀里的官菲儿,心中有深深的恨,却还有着让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这个女人,他的母亲,他恨了二十四年的母亲,他一直希望马上从他生命中消失的屈辱,现在,就在他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消散,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感到伤心和痛苦? 官钰辰发现官菲儿那已经找不到焦距的眼眸看向了自己,他下意识便将头扭往一旁,一双手背在身后,拢在袖中紧握成拳,让自己面上看起来依旧不动神色。 官菲儿笑容还在,鲜血已经开始从她周身的毛孔渗出,将一身衣服从内到外一层一层的渗透,知道那件淡灰色的法衣渗出了丝丝猩红,杜子昂才终于确认这个人是真的没救了,而他也在这一刻相信了官菲儿的话。 一个可以对自己都如此心狠的女人,算计起别人来应该是更加不留余地。 ------------ 第416章 人死如灯灭(二) “我答应你。” 谁也不知道官菲儿究竟有没有说什么,只听到杜子昂突然出声。他的声音不大,也不需要大,他只是在说给官菲儿一个人听,在这个女人濒死的时刻。 官菲儿原本已经涣散了的瞳孔之中突然有了光,她张了张嘴,然而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在一片朦胧之中凭着记忆将脸转向一个人,一个她曾经爱过的人,一个到最后也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的人。 一步错,步步错,更何况还是爱错。 官菲儿终于无力地闭上眼,生命的流逝已经让她再也无力支撑什么。那种漂浮的感觉充斥全身,痛苦却在这一刻变得很轻很轻。 她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全身正在消散,一点一点地,慢慢化为乌有,就这样消失在了雨中,留下杜子昂一人保持着单腿跪抱的姿势,脸上并没有太多神色。 直到那个人完全消散,杜子昂才缓缓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杜贺一眼,转身便往无渊殿走去。 很多事情,不是说原谅便可以原谅。 在杜子昂看来,官菲儿能有机会靠近,那便是杜贺让她有了这样的错觉,认为自己可以靠近。 这样的错误,他这辈子都绝对不会犯。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好;自己的立场,自己坚持住。 这才是他的立身根本。 此生不变! 杜子昂的身影在雨中慢慢消失与众人的视线内,潘慧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殿前广场。 对她来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彻底有了结果,再也不会有人质疑大师兄的人品。这才是她最关心、最重视的。 至于最后,大师兄答应了官菲儿什么,潘慧没打算去问。 十七年的空白,有些事情她从来就没有参与过,便也就没有权利去过问,她只需要从今以后那个人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哪怕修为全无,哪怕灰飞烟灭。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若不离,她绝不弃! 随着杜子昂与潘慧的离开,杜贺也转身往天禄山走去,没有对今日发生的事情下戒口令。 反正人都已经不在了,那些过往根本便不再重要。他只需要确认,再也不会有人去伤害他的儿子就够了。 杜贺承认,官菲儿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自私的只在乎他的亲人。 但是官菲儿却又说错了。他的亲人很多,并不仅仅只是血亲,还有那些生死与共的师兄弟,有秦或,有夏之初,甚至于官菲儿从前对他而言也是亲人,只不过在被算计之后,彻底被他当做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有些雷池不可跃,有些底线不可触碰。 杜贺的自私也不过就是将雷池和底线划分得太明确了,仅此而已! 秦或看着杜贺的背影消失不见,至始至终都没发现他的这位大师兄背脊有任何弯曲,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状似无意地深深看了官钰辰一眼,而后对大家说道:“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若是让我发现有人在私下谈论,以背叛师门论处!” 秦或不是杜贺。他知道杜贺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去解释,因为不屑,可是他不行。 师兄弟多年,秦或早已将杜贺与夏之初看做是亲兄弟,甚至于比亲兄弟还要亲,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重伤他们。 既然杜贺不愿意去解释,也不打算封住众人之口,那这个恶人就由他来做又有何妨,反正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教习长老,如今又是长明轩的赏罚长老,没有谁比他更合适做这件事情。 官钰辰在秦或眼神飘来之时便已是心头一紧,等他发现秦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开,心中随即便是一松。待到秦或遣散众人之时,官钰辰便跟着众位师兄弟一并离开了殿前广场。 有意无意的混在人群之中,官钰辰虽然很清楚秦或不会对他做什么,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愿意相信长明轩内任何一个人,他需要把自己保护得更好,才能得到更多。 这场大雨不一连下了许多日,似乎要将长明轩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晦气都用雨水冲刷干净。直到三月的最后一日,久违的金乌终于重新出现在断牙山脉的天空中,温暖的阳光洒满整个山脉,带来了难得的生机勃勃。 潘慧刚出门便遇上了方猇亭,立马将人叫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猇亭神色有几分凝重,骤然被潘慧叫住,还有些发愣的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潘慧再问一遍,他才反应过来,答道:“天下大乱了。” 潘慧凝眉,睁眼,心中凌然。 她还记得在北极冰原时,敖晴给她说错的天机崖泰鸩先生发来的卜算卦象。 天下大乱! 这不过是半年不到的时间,真的就发生了! 潘慧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哪里乱了?” “乱了,全乱了。”方猇亭急声道:“因南陈军队加入战局,西宋最后被迫退兵,与东周和南陈达成互不侵犯协议。然而,谁也没想到,在班师回朝路上,西宋皇帝赵炀遇刺身亡,证据直指北齐皇室。” “怎么会这样?”潘慧疑惑不解:“北齐从来不参与其他三国的战事,这一次怎么会掺和进来?” 北齐一直是由敖晴镇守保护着,千百年来皇室从未有过变更和动乱,更不会主动侵略他国,这样一个素来富饶而又与世无争的国家,怎么会突然动手了呢? 莫非…… 潘慧心中忖道:莫非这是敖晴的主意? 方猇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西宋现在一片混乱,太子赵常登基,立其妹赵姤为无尘长公主,并且……并且将火魔宫少主刑真如招为驸马!” 刑真如当了西宋的驸马! 潘慧这会是直接将震惊摆在了脸上。 修仙之人不得参与尘世之事,这是所有修仙山门之间默认的铁律,可是如今,这条铁律被破了,而且是从魔门之中破了! 潘慧心中忽而泛起无尽的担忧,她终于知道这所谓的天下大乱到底乱的是什么了! 并不是尘世的四国之乱,而是整个人间界的乱局!是整个人间界修仙山门的乱局!魔门与玄门之间的乱局! ------------ 第417章 人死如灯灭(三) 玄门绝对不会坐视魔门插手尘世之事而不理,一旦玄门入世,等于魔门与玄门之间持续了一千六百多年和谐的假象将要给彻底揭破,那么接下来的必然是魔门与玄门之间无休止的较量。 人间界将在修仙者的手中再次生灵涂炭! 潘慧转身就往杜子昂的院子奔去。 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样,刻不容缓! 她必须赶紧找寻到修复丹田的药物,让杜子昂可以重新修炼,否则一旦冲突爆发,现在的她还不能保得杜子昂安危。 在潘慧内心深处,杜子昂一直都是十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她一直坚定地相信,大师兄一定能够被治好,只要治好了,她的大师兄又将会是整个长明轩,甚至会是整个魔门最耀眼的存在! 杜子昂感受到潘慧气息由远而近,当即起身往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又稍稍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潘慧撞开门闯了进来,二话不说便面带焦虑地拉着他往外走,他才讶然问道:“小慧?” “大师兄,我们现在就下山!去帮你找寻修复丹田的灵丹妙药!”潘慧没有回头,脚步飞快。 杜子昂仗着身高,倒也能跟上潘慧的速度,却是不明白潘慧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焦急。 在路过方猇亭身边时,他看了对方一眼,见方猇亭张嘴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乱”字,杜子昂心下一沉,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杜子昂猛然站住脚步,拉得潘慧不得不停下来。 潘慧转身,脸上尽是焦急,眼中满是不安。她急声道:“大师兄,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出什么事了?”杜子昂温柔着嗓音问道。 潘慧只是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一边说,一边拉着杜子昂便又往外走去。 杜子昂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心里在盘算着,一会儿要怎样安抚潘慧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一路飞快走出了十里地,直到杜子昂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将潘慧一把拉扯进怀中抱住,一只手扣住潘慧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拍打潘慧后背,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什么事情来不及的。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潘慧双手死死攥住杜子昂外袍,声音哽咽:“大师兄,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我保护不了你,我怕有一天要像看着其他人一样看着你消失在我面前却还无能为力。” 杜子昂闭了闭眼,将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些。他低下头去,将鼻尖埋入潘慧发丝之中,声音低沉得带着磁性:“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生一世!” 这不是一个承诺,他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潘慧摇头,猛烈地摇头,声音闷闷地直接砸在杜子昂胸口,让他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微疼。 “人间界要乱了,是真的要乱了。我不知道到底何时会乱,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就在明天。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让你恢复修为的办法,而我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人仙,若是明天就突然乱了,我要怎么保护你?我要怎么保护你!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潘慧身子在发抖,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不甘。 杜子昂感觉到有湿气慢慢渗入衣服内,慢慢沁入他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一些:“小慧,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俩会永远在一起,不论是生……还是死!”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 杜子昂的话温柔地响在潘慧耳边,声音并不大,却是一字一句敲进了潘慧心里。 潘慧蹭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将身体靠得更紧了些。 杜子昂心满意足地笑了。 是了,有些事情,既然不能避免,那就坦然接受。他最喜欢的便是潘慧这一点,看似没心没肺的阔达。 潘慧有一股韧劲,任何事情,只要她决定了便一定会坚持,只要她答应了便一定要办到,但是只要杜子昂说了什么,她就会为了这个男人选择妥协。而杜子昂却也从来不会真正让她妥协,只是要让她更加放松一些。 良久,杜子昂稍稍松开手臂,将潘慧拉离些许,他微微俯下身去用额头抵住潘慧的,笑道:“小慧,你还记得从前大师兄对你说过的话么?” 潘慧茫然:“什么话?”杜子昂说过的话太多,她哪里知道此刻杜子昂指的到底是哪一句! 杜子昂柔声道:“修仙之人为何会没有轮回?” 潘慧双眼骤然大睁,死死盯着杜子昂眼眸,想要从他眼里看到自己心中的猜测。 她当然记得那句话! 她那时候还小,刚刚开始修炼“天地长明”功法,便死死缠着杜子昂抱怨,说为什么修仙之人必须断了轮回,这样多么的不公平! 杜子昂那时候含笑回答她,任何一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点前世的记忆,只不过在转世投胎之后经过漫长懵懂无知的孩童时期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而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孩童时记起前世之事,而这些极少数人最后便成就了今生。 修仙之人之所以要断了轮回,也不过是不允许他们将前世的记忆带到下一世去。毕竟任何一个修仙之人在逆天而为的修行之路上都会或多或少的遇上一些仇人,等到了下一世,若是大家都还记得从前的功法,也都还记得原来的仇人,而后人间界将大乱。 “傻姑娘。”杜子昂失笑出声,站直身子,伸手点了一下潘慧挺翘的鼻尖:“你在担心什么?我即便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也依旧还是你的大师兄。” 潘慧惊诧,惊诧过后却是慢慢回味了过来,心中更是一阵震动,震得她连舌头都有些发麻。 “大……大师兄,你是说,你前世……” 他前世的恋人依旧是她么? 潘慧紧紧盯着杜子昂,不知为何,竟然真的读懂了杜子昂此刻的眼神。 瞬间,潘慧笑了,猛然扑进杜子昂怀中紧紧抱住。 杜子昂收拢双臂,将怀里的人儿抱紧,多日来暴雨带来的阴郁在这一刻消散得了无踪迹。 ------------ 第418章 前世的了结(一) 当一片雪花出现在视线之中,潘慧知道自己离北极冰原已经不远了。在酷暑当下的日子里会出现雪花,那便是已经到了雪树村附近。 她回头看了杜子昂一眼,甜甜一笑。 杜子昂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潘慧便又开心地继续往前走去。 潘慧不知道自己还要找寻多久,但是只要杜子昂愿意等,她便会一直找下去。 三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却已经足够让两颗原本便两情相悦的心贴得更紧。唯一让潘慧郁闷的是,她在找药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死皮赖脸的人,而这个人竟然还就真的一直死皮赖脸的跟着他们了。 漠河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抽了抽鼻子,抬头望了望天,感叹道:“真冷啊!” 潘慧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搭理这个死皮赖脸的人,继续往前走去。 三年之中,她走遍大江南北,只要有希望的地方都去了,就连仙灵岛也尝试地去过,虽然没有被拒之门外,但是也没能帮杜子昂求到修复经脉的药。 原因无他,用仙灵岛岛主邵泠的话来说,废去杜子昂经脉丹田的那位并不是凡人,而是神,人间界不可能存在治疗神谕的药物。 杜子昂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劝说潘慧放弃了,可潘慧还是不依不饶地继续着,只要这天下还没有乱,她便绝对不会停下找寻的脚步,这是她唯一的任性。 杜子昂也只能由着她,却在盘算着究竟什么时候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假装已经治愈了。 他现在已经有些懊恼了。早知道应该当初再相见的时候便不要隐瞒潘慧,弄得如今他更是开不了这个口了。 漠河见潘慧不搭理他,倒也不恼,嬉笑着继续跟着,好似打定主意要一直跟着潘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是不走了。 三人一前一后的进入雪树村,却意外地发生村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可所有的物事都还好好摆放在屋内,并没有搬迁的痕迹。 潘慧心中起疑,与杜子昂对视一眼,三人四下分散开了,将整个雪树村翻了个遍,却愣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至,落在三人面前,一身冰白色衣服与雪树村苍凉的冰面融为一体。 潘慧定睛一看,心头登时一喜,已是快步走上前去,叫道:“小晴!” 敖晴闷声应了,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让潘慧不由问道:“怎么了?” “你们来的时候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敖晴环视周围,敏感地察觉到这里所有的气息都已被人抹去,只不过那个抹去气息的人修为还暂时比她低一点,因此她还可以隐约感觉到有外人的气息来过。 潘慧摇头,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为何村里的人全部都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敖晴凝眉,缓缓往前踱着步子,似乎要将整个雪树村翻查一遍:“我是感觉到这里有异动才匆忙赶来的,却是没有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好狡猾的家伙!” 敖晴可以肯定,她所察觉到的异动根本就是那个人在离开时故意泄露给她的讯息。这是对她裸的挑衅!对她身为北极冰原守护者的挑衅!对她龙族尊严的挑衅! 敖晴怒了,是真的怒了。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保住北极冰原的子民!而那个人,既然可以在她的地盘上来去自如一次,自然还会有第二次! 敖晴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那个人不仅仅是为了挑衅,更是为了束缚住她的脚步,用北极冰原的子民威胁她只能停留在这里,不得离开! 敖晴看向潘慧,当看到好友看中的担忧时,她笑了笑,用往常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说道:“潘慧,你们快点回师门去吧!现在外面已经不安全了,我如今也只能保住北极冰原一方安危。” 潘慧微微一愣,心中已满是震惊。 能让素来骄傲的敖晴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这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强的阻力!整个人间界,难道真的已经在劫难逃了么?! “你……你不去找他们了么?”潘慧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始问出了口。 敖晴眼眸一黯,声音低哑道:“不需要找了。他们……已经都死了。” 这里的气息虽然已经被人抹去,但是死去魂灵却还游荡在四周不肯离散。敖晴方才信步游走整个雪树村不过是要确认一下是否全村都已经惨遭毒手,而事实告诉她,真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敖晴心中是愤怒的,出生一千六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愤怒,而最让她感到愤怒的并不仅仅是她没能保住雪树村这一百多条命,而是那残留的隐隐约约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那是一个应该已经死在她手中的人的气息,而且当初那个人被她一口龙息喷得支离破碎,没有一片完整的身躯,又是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敖晴愤怒之下却是异常平静的眼眸,她将周身威压全部收敛,就连原本已经浮现在而后的鳞片也慢慢隐没到皮肤下面。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挑衅,也是她第一次被真正激发出龙族血脉之中的狂傲,而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从来很容易暴跳如雷的她竟然可以真正的镇静下来。 “潘慧,你来这边有事?”敖晴的声音很稳、很淡,而恰恰是这样的沉稳才让潘慧知道好友这回是真的发怒了。 潘慧道:“我在北齐境内发现了很多帝极宫弟子,他们都在找寻失踪了三年的白鹭极其座下弟子沉渊等人。而起听他们的言下之意,好像是怀疑这些人全部折在北极冰原了,正打算报信回帝极宫请求增派人手。” 敖晴气息一沉,道:“白鹭那个老匹夫已经命丧我手……至于他的那些弟子,没有见过。我北极冰原岂是这些蝼蚁可以随便踏足的地方,只要他们敢来,我必要他们有来无回!” 一想到雪树村内残留下来的气息有可能是那个本该死得连渣都不剩的白鹭,敖晴的心情就愈发阴沉,这个时候潘慧将帝极宫弟子的动向告诉她,更是让她心生杀意。 潘慧也忽而沉默了下来,总觉得雪树村村民被杀与帝极宫弟子有关,当即疑道:“会不会是帝极宫?” ------------ 第419章 前世的了结(二) 敖晴知道潘慧问的是什么,她不假思索地摇头,道:“那群道貌盎然的伪君子没有这份能耐可以在我的地盘上撒野。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察觉的魔气?” “你是说……”潘慧讶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刑真如。 她们当时怀疑过的只有刑真如,无奈没有找到半点证据,而她当初离开北极冰原的时候允许刑真如一直跟随,便也是方便找寻破绽而已,只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如今敖晴提到魔气,潘慧自然能想到的只有刑真如。 敖晴道:“这里有魔气,而且,是血魔!” 这才是敖晴能在盛怒之中得以冷静下来的真正原因!这比白鹭没死,还让她来得震惊。 白鹭没死,最多只能说明她当时失手了,或者是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救下了那个老匹夫。但若是血魔现世,那将会是人间界的一场浩劫!而且是她都绝对阻止不了的浩劫! 任何人也没有办法阻止血魔,除了神! 血魔! 潘慧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小晴,你可知这世上哪有能够修复丹田的灵药?” 敖晴下意识看了潘慧一眼,将潘慧经脉检查了一遍后发现没有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杜子昂和漠河。 在看到漠河的时候,敖晴不免盯着漠河的脸多看了几眼,只瞧得漠河都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敖晴又飞快将目光移开瞟向杜子昂,而后,她便了然。 旁人看不出杜子昂的修为,她身为仙胎却是看得真切。 表面上看去,杜子昂的确丹田被毁,此生恐怕都只能是一废人,再难修炼成仙,可是敖晴很清楚——杜子昂丹田被毁只是一个高级障眼法,一个能将所有肉眼凡胎都迷惑的障眼法,即便是天仙修为也绝对看不出来,只有神和她这种出生于仙界的灵种才能看穿。 看来这道障眼法绝对不是杜子昂自己下的,而是被仙界甚至是神界的人所下,目的便是迷惑所有人。至于杜子昂本人是否知晓,敖晴在第一眼落在杜子昂身上的时候表察觉到对方收敛得极快的戒备,心中已有了答案。 敖晴深深看了杜子昂一眼,见潘慧很是紧张这个男人,心中顿时有些不忿,当即张嘴便打算揭穿。 就在这时,一柄飞剑破空而至,对着敖晴便是一剑劈下。 敖晴并未闪身,只是右手轻轻往空中一伸,一道冷气从她掌心喷出,直接将飞剑冰冻成无数的碎片。原本气势汹汹的飞剑瞬间撒落一地冰晶,融入在雪树村的一片冰白中。 紧跟着飞剑而来的是一群莫名阁弟子,一群人甫落地便将手中长剑直指敖晴,领头女子断喝一声,道:“敖晴,将火种还回来!” 敖晴此时心情正不好,偏生又有人送上门来打架,立马秀眉一挑,二话不说便挥袖冲杀过去,只一个照面便将莫名阁弟子全部放倒在地,没有一个受重伤,却也只有一人能勉强站立,其他人全部经脉被封,这会儿连动都动弹不得。 敖晴倒也没打算伤他们性命,只是需要发泄一下而已,因此只是将这些人的经脉封住,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行解开。 她淡淡瞟了那个倔强站立着不肯倒下的女子一眼,道:“谭凌雪,你们莫名阁这点能耐还奈何不了我,你真以为当年你们在莫名阁赢了我么?那不过是我没有玩过,也不想伤人罢了。你们要想拿回火种,我随时恭候,只是下一次,请你挑一个我心情好的时间来,兴许我很乐意还给你。” 说罢,敖晴便再也不看谭凌雪一眼,转身便朝着潘慧的方向走去。待走了两步,她便立马微微蹙眉,问道:“漠河去哪儿了?” 潘慧一愣,当即转过头去一瞧,漠河果然不见。 敖晴瞬间对漠河产生了怀疑。 这个男人,她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印象很深。一个敢正面与她对抗的男人,而且是明知她的修为比自己高出很多还要正面对抗的男人,敖晴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个傻瓜,反倒是怀疑漠河从头到尾便一直在隐瞒着什么? 比如,漠河的来历?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为何会有一身侠气?还有,他为何要躲避莫名阁的人? 没错,敖晴可以肯定,漠河突然消失就是为了躲避莫名阁。而会躲避的话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因为仇怨,要么便是不愿相见。 而基于漠河的修为,敖晴可以很肯定,绝对是后者! 如此看来,漠河与莫名阁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浅,而敖晴很早以前便听说过,莫名阁阁主谭凌雪有一兄长,因不愿继承家业,于及冠之年离家出走,云游天下。 莫非…… 漠河便是谭凌雪那个离家出走的兄长——谭漠河?!也难怪她方才会觉得漠河瞧着眼熟。 从前不认识谭凌雪的时候,敖晴并没有太过在意漠河的长相,今次才觉出异样来。 这样推算的话,这兄妹来看来是真的多年不见,而漠河显然还不打算与妹妹相认,或者说是,害怕被妹妹抓回家去! 敖晴扭动了一下脖子,刚准备去问一下谭凌雪她哥哥叫什么名字,就听到不远处有风声传来。她嘴角往右一撇,直接便抱胸站在了原地,等着风声中的那人到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青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刀削剑刻般的修长身形,冷峻的脸庞,还有锐利的气势都在表明着这个人是一个修为极高的剑修。 敖晴这会儿直接冷笑了起来,双眼微微眯起,准备看看这个人这个时候跑来到底要干嘛! 青衣剑客并没有开口,而是转身去将冰面上那些东倒西歪的人全部检查了一遍,又看了看谭凌雪的情况,方才回到敖晴面前,道:“我莫名阁无意冒犯前辈,谢随心在赔罪。” 敖晴悠哉地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他们无意冒犯,否则你觉得你有机会能看到他们完好无损么?我还以为,你今年不会过来了,原来是来晚了。” 谢随心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朝着潘慧与杜子昂那边瞟了一下,道:“在下思虑了几日,今日前来是打算了结前世的一切……冤孽。” ------------ 第420章 前世的了结(三) 谢随心没有想到潘慧和杜子昂竟然会在,意外之下又觉得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在他决定放下前世种种专心一意与杜若在一起的时候,在他已经打算隐世的时候。或许见上这最后一面,便真的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 就在这时,谭凌雪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太……太师叔?” 谢随心缓缓转过身去,看向那个多年未见的孩子,笑得温和。虽然他离开莫名阁已有二十多年,但谭凌雪这张脸还是让他一脸便能认出来。 都说女子肖父,谭凌雪则是与其父谭睿长得一模一样,就连眼眉只见的神情都极其相似。 相较之下,谭凌雪的兄长反倒没有谭睿的那股沉稳和傲气,不过却是更接近于莫名阁心法御剑九天所讲究的那份随心随意。 谭凌雪见谢随心没有否认,心中愈发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谢随心虽然早已与莫名阁销声匿迹,但他的画像一直摆放在剑阁内,谭凌雪更是早已将之刻印在心中。 莫名阁继立派祖师爷无双剑姬后,第一位将御剑九天练至心剑境界的人,谢随心从来就是莫名阁这几十年来的骄傲,甚至有可能一直是骄傲。 “太……太师叔,您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为何不回来啊?”谭凌雪的声音带上了哽咽,连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会如此激动。 她甚至会想,如果太师叔还在莫名阁内,也许祖师爷留下来的火种便不会被人夺走,他们也就不需要千里迢迢跑到这北极冰原来讨回火种,更不至于被人欺辱至此。 谢随心不答反问:“出什么事了?” 谭凌雪眉心一拧,抬手一指敖晴,怒道:“她盗走了我们莫名阁的火种!” 谢随心心下诧异,扭头看下敖晴,道:“前辈?” 他不是自视甚高之人,因此很清楚,敖晴绝对不可能看得上莫名阁的火种。与冰流集的冰魄相比,莫名阁的火种不过是凡物,更何况敖晴天生属冰,不可能需要火种来修炼,因此谢随心才奇怪敖晴为何会取走火种。 敖晴不以为然地抽了抽鼻子,倒也不否认,很是爽快地点了头,道:“不错,火种的确在我这里,等我哪天玩腻了,自然会还回去。只不过是给他们长个教训,别以为自己偏安一方就可以高枕无忧。你们莫名阁不是一直都说看不上我北极冰原的东西么?还说什么你们莫名阁制作出来的法器才是天下第一。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敖晴撇着嘴扫视这一地的冰渣,显然对莫名阁的锻造技艺很是鄙夷。 谢随心默然,心中却已是了然几分。 敖晴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故意恃强凌弱之人,确切的说,她有着龙族的高傲,因此根本不屑于对弱者动手,更是不将弱者放在眼中,能让她放下身段去偷盗一颗火种,显然是莫名阁真的将她惹怒了,才用了如此恶劣的手段来报复。 谢随心回头看了谭凌雪一眼,见这孩子脸上一阵青白,便了然敖晴所言不虚。他刚想为谭凌雪求情,便看到有一人疾驰而至,一伸手便揪住了敖晴的耳朵,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 敖晴跳脚大叫:“诶诶诶,小楚,疼疼疼!” 楚星陨轻哼一声,道:“你皮那么厚,这点疼不到你的,少在哪里给我装!还不快点把火种还给别人!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说好的只要失手了就再也不去打火种主意的呢!竟然还敢瞒着她一个人跑去偷!现在还故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啊呸! 楚星陨轻啐一口,恶狠狠地瞪着敖晴。 她会相信这妮子说的满口胡话才有鬼了!这家伙分明就不是一个会将别人的挑衅放在眼中的人,莫名阁叫嚣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敖晴有什么动作,这几年一直念念不忘火种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偷一个回来烤红薯罢了! 当然了,这么丢人的理由,敖晴是肯定不会说出来的,她楚星陨也绝对没脸说,不过教训一下还是可以的! 敖晴扁扁嘴,可怜兮兮地看着闺蜜,见对方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磨磨唧唧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将之抛向谢随心。 谢随心伸手接下,打开一看,的确是火种,立马抱拳道谢,这才将火种交回到谭凌雪手中,并嘱咐他们马上离开北极冰原,不得再过来。 谭凌雪心中虽有几分不服,但太师叔的话还是听的,便在谢随心的帮助下,检查了一遍众人的伤势,一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直到莫名阁弟子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楚星陨才松了手,却是半点不买敖晴的帐,对她讨好的笑脸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潘慧面前,笑道:“你可是有几年没来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潘慧挑眉,赞许道:“倒是你,精进了不少!” 楚星陨如今气息内敛,修为显然是比三年前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楚星陨撇撇嘴,道:“还不是老头子天天逼着我修炼,烦都烦死了。说什么我们极光宗就是要把自己练成一只万年乌龟。我呸!他才是万年乌龟呢!而且还是一只不要脸的老乌龟!” 潘慧只是笑着。 虽然楚星陨脸上满是不耐,但潘慧还是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温情。楚星陨可不是一个别人逼就能逼得就范的人,能把她逼出来也只能说明,那个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是她愿意为之放下一切防备的人。 楚星陨倒也没打算继续说那个让自己很是头疼的师父。她看了看杜子昂,对潘慧挤眉弄眼:“他……就是你大师兄?” 这架势,这气度,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能在白雪皑皑之中将一身白衣穿出绝世而独立的风姿来,楚星陨自信没有猜错。她虽然没有见过,但是菩提子在信中却是已将此人的风采描述了一番,如今看到本人,她便瞬间将此人与信中所说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潘慧点点头,转过身去看向杜子昂。杜子昂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听到潘慧对他介绍:“大师兄,这位是楚星陨,极光宗主楚留香的亲传弟子。当年她和敖晴帮过我很多。” ------------ 第421章 被冰封的人(一) 杜子昂当即作揖,道:“楚姑娘见礼。多谢你们当年一直照顾小慧。小慧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至交好友,能遇上你们也是她的运气。” 楚星陨毫不在意地拜拜手,笑道:“哪里,哪里!我还是挺喜欢她这个一根筋的脾气。朋友嘛,本来就不在多,在乎于知己。平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说话间,一旁的敖晴很不甘心自己被闺蜜冷落了,连忙跟着窜了上来,一手搂在楚星陨肩膀上,一手指着自己鼻子,叫道:“你怎么不谢谢我呢?我也帮了很多忙的,好不好!” 杜子昂与潘慧相识一笑,双手抱拳,往后推上一步,对着敖晴便是一个深揖鞠了下去,唬得敖晴连忙跳到一边,叫嚷着:“做什么!做什么!这么大的礼会折寿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潘慧白了敖晴一眼,嗔道:“你的寿元那么长,能折到哪里去?再说了,真要算辈分,我们都不知道比你低了多少辈,把你当老祖宗供起来拜三炷香都不为过的!” “才不要呢!”敖晴跳脚:“人家现在才年方二八,正值碧玉年华,哪里老了!我哪里老了!你有见过长得跟我一样年轻貌美的老祖宗吗!” “咳……”楚星陨一口气呛在喉咙里,仗着自己离得近,直接伸手去打她。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年轻貌美都敢往自己身上用! 这明明是别人用来夸赞的话好么! 一个一千六百多岁的冰螭也敢把这种词直接往自己身上用!皮厚得突破北极冰原的冰层了! 敖晴身手矫捷地躲开楚星陨那一掌,却是一个猛子窜到了杜子昂面前,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楚星陨忍无可忍地上前准备去扯她耳朵的时候,她又窜到了杜子昂身后,围着人转了两圈方才又跑回楚星陨身旁,一手环胸,一手摸着下巴,咂巴了两下嘴,摇头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楚星陨见潘慧变了颜色,抢先问道:“哪里不好了?” 敖晴指了指杜子昂那张脸,又比划了一下身高,继续咂巴嘴:“不好,一点也不好。你说这人长得比姑娘好看也就算了,偏偏还那么白净!长得白净也就算了,可又不是白面书生的感觉,那双眼睛中偏偏能带出威严来。这也就算了!你说你长得那么高干嘛!还不胖不瘦,听笔直的身板。啧啧啧,妖孽啊!” 楚星陨翻眼望天,在考虑要不要把靠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家伙踹飞。 不过不等楚星陨动作,敖晴已经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这会子不摸下巴了,两手一拍,走到潘慧左边站着,随即左手叉腰,右手自然搭上了潘慧肩膀,继续挑眼看向杜子昂,对潘慧说道:“我以前还奇怪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怎么看人的时候总是冷冰冰而且还会在不经意间带着一种审视苍生的味道。现在我终于是知道原因了!你们俩果然不愧是师兄们,感情你那架势全都是跟他学的啊!” 潘慧但笑不语,一双丹凤眼只是看着杜子昂,眼底水光粼粼。 敖晴歪头瞅了潘慧一眼,道:“你看现在多好!这眼神才对嘛!平时再怎么笑也是藏着笑,眼睛根本就看不出来。这要换了别人敢在我面前藏着掖着,我绝对揍死他!你看我对你多好啊!” 潘慧眯了眯眼,左边肩膀一抖一耸,脚下随之往后移动了两步,直接将敖晴从自己肩上卸了下来。 看着敖晴只是晃了两晃便重新站稳,潘慧挑眉,道:“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面就硬要说我身上有她娘亲味道的?!” 敖晴晃悠着身子重新靠回楚星陨身上,浑然不在意地回道:“本来就有嘛!不过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一点。你身上的味道只是和那个把我送到人间界来的人一模一样,但是也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我娘亲啊!说不定就是那个动不动拿雷劈我的人呢!” 说话间,一道惊雷就直直落在了敖晴身边,冰面瞬间裂开一个一丈长、三寸宽的口子,吓得几人都打了一个哆嗦,敖晴更是一身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楚星陨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落在了敖晴头上,怒道:“都说了叫你不要乱说话!这雷连那个臭老头子都顶不住的,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曾几何时,敖晴很想尝试一下极光宗的光影结界能否抵御住自己时不时招来的落雷,因此逼着楚留香给她撑起了一片光盾。而楚留香呢,也是一个喜欢找死的主,便十分乐意陪着敖晴一起玩一玩。 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全部被劈得外焦里嫩,楚星陨站在一里开外都能闻到肉香,绝对的新鲜烤肉! 敖晴挠头,咧嘴讨好地笑了笑,道:“下回注意,下回我一定注意!” 潘慧在惊雷落下的时候便已经往后退开了几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究竟是哪来的感应,就觉得自己应该要推。 她看了看那道延长到脚边的裂缝,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子没由来的心灵感应还是不错的,至少让她避开了碎裂的冰层。 杜子昂走到潘慧身侧,丝毫不顾忌有外人在场,伸手揽住潘慧肩头,轻拍了两下。 潘慧那颗到现在还在狂跳不止的心渐渐稳定了下来,僵直的身子随之放松,那口憋在胸口半晌的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说没有吓到,那是假话。 这还是潘慧第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近距离接触到雷击。就在方才,她还想着如果这道雷劈的不是冰层而是直接落在她身上会怎样?然而,她不敢多想。她发现这道惊雷上蕴藏的威压让她毛骨悚然。 杜子昂离得稍远,因此没有太大感觉,不过潘慧那瞬间僵硬的身体让他明白方才那一下有多恐怖,而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安抚潘慧。 然而…… 杜子昂轻轻瞟了不远处的谢随心一眼,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沉记在了心中。 楚星陨狠狠教训了敖晴一通,这才看向潘慧,继续问道:“潘慧,你这次来我们这可以多待一些时日了吧!原来是一直急着找你的大师兄,如今人找到了,可以自在一些了吧!” ------------ 第422章 被冰封的人(二) 潘慧扭头看向杜子昂,杜子昂笑得温和:“你决定。” 她便对着楚星陨摇了摇头,道:“大师兄如今丹田尚未修复,我还需要帮他找寻灵药。我们这次过来便也是要来问问小晴,不知冰魄对这种伤势可有帮助。” “没有。”敖晴想都没想便直接摇头:“冰魄虽然是良药,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承受的。当年封清可以承受,那也不过是因为他的三阴绝脉需要大量极阴之力。但是他嘛……” 敖晴抬手便是一记冰刃飞了过去。就见冰刃“嗖”的一下钻入杜子昂体内,没了动静。 几人全部吓了一跳,潘慧更是紧张地伸手按上冰刃消失的位置,急得手指都在打颤:“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杜子昂将潘慧的手握住,摇了摇头,宽慰一笑,道:“没事。没有任何感觉。” 的确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冰刃钻入胸口的那一下沁凉。 杜子昂怎么也没有想到敖晴这看似随意的一击竟会让他完全无法躲避,他虽说是强忍着不让自己避开,可是当冰刃真的钻入体内时,他才明白过来——这不是他没有躲,而且根本就躲不掉! 敖晴一指探上杜子昂颈侧,随即疑道:“怎么回事?完全没有受伤!” 杜子昂心头一跳,头已经偏过半寸,但还是没有躲开敖晴探过来的手指。 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想躲都躲不开的感觉。 杜子昂多年来第一次连续在一个人手里尝试到挫败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敖晴身上完全没有恶意传来,他是断然不会继续待在这里和他们站在一起。任何会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人和事物,他都绝对不轻易靠近,尤其还是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别人的利爪之下。 现在,只要敖晴稍一用力,杜子昂便会死在她手上,而且绝对不带一丝挣扎的可能性。 多年后,两人再次相见,敖晴也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让杜子昂难堪。 敖晴轻“咦”了一声,右手飞快抓住杜子昂手腕,一探脉象,当即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我这冰刃虽说没打算伤他,但这样没入身体里面去,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她后跳着退开几步,惊诧地看着杜子昂,右手抖啊抖地指向杜子昂鼻尖,喝道:“你,你,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 杜子昂甚是无辜地看向敖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潘慧则是在一旁紧张地盯住大师兄的脸,希望能从杜子昂脸上看出一点迹象,哪怕是受伤的迹象也好。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不知道何时离开了片刻的谢随心又重新回来了,并将杜若一起带了来。杜若站定后便走上前来,道:“我看看。” 潘慧却也不动,依旧站在杜子昂身旁。 敖晴连忙闪到一边,给杜若当开了位置。她可是对这位女大夫的医术很是钦佩,当年能将“三日绝”治好,现在应该也能查出来杜子昂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杜若瞟了杜子昂一眼,眼中闪过的精光只有杜子昂看清了。杜子昂瞬间明白过来,尽是硬生生逼出了一口血含在口中。 杜若三指扣在杜子昂手腕处,神情并不凝重,依旧是惯有的轻松,只是在片刻后松开手,转身对谢随心说了三个字:“膻中穴。” 谢随心会意,上前抬手便是两指点了上去,杜子昂面上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整个人瞬间弯了下去,一口血喷薄而出,将一片白茫茫之中点缀出几点猩红。 潘慧大骇,扶着杜子昂便对杜若急切问道:“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 杜若淡然道:“没事。只不过是心脉郁结。他丹田本就被毁,即便是心脉郁结也感受不到,从脉象上来看最多就是气血不畅而已。其实的确是气血不畅,放放血就好了。” 敖晴这边心中生疑,还未想出个子丑寅卯来,便被闺蜜一个爆栗敲在了脑袋上,当下也顾不得去想到底哪里不对,抱着脑袋就哭丧着个脸,对着楚星陨委屈道:“小楚,我不是故意的。” 楚星陨轻哼一声,道:“嗯,你不是故意的都弄得别人吐血了!这要故意的,还不得要了人命!” 敖晴扁扁嘴,不敢吭声,心中却在腹诽:她要人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楚星陨这会子也不管敖晴心中在嘀咕什么,她走上前去对杜子昂抱拳,道:“实在抱歉。敖晴性子不稳,胡闹惯了,还往杜兄海涵。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楚星陨的地方,杜兄只管知会,我绝不推辞。” 杜子昂在潘慧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浑然不在意地抬手拂去嘴角血渍,笑道:“楚姑娘客气了。你们既然是小慧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这般客套!今日之事,我相信敖晴也不是故意的,不必介怀。” 这边楚星陨还在和杜子昂客套着,那边敖晴已经悄悄挪到了杜若身边。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杜若,低声道:“真的……没有问题了么?” 杜若秀眉轻挑一下,也学着她压低声音,道:“的确……是没有问题了。只不过呢……他的旧伤一直未痊愈,所以……你算是撞到他的旧伤上了。” 杜若的声音不大,但是抑扬顿挫得让敖晴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到最后一句话说完,敖晴脸上起码换了三种颜色。 敖晴反应了小半会儿才发现杜若没有了下文,立马疑惑地抬眼看她,直到确认杜若脸上那个看起来异常淡然的神情不似故意吊人胃口,她才迟疑地问了一句:“就……就这样?” “就这样。”杜若点头。 敖晴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忐忑了,心跳也平稳了,腰背也挺直了。 于是她感激地看着杜若,道:“杜大夫,你又帮了我一次啊!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是我有的,绝对给你。当然,我的命你是拿不走的了。要不……冰魄怎么样?你也知道这天下只有我北极冰原才出产冰魄!”说到最后一句时,敖晴脸上满是得色。 杜若轻轻一笑,却也不推辞,直接点头道:“好啊!那就一块冰魄好了。” ------------ 第423章 被冰封的人(三) 敖晴顿时眉开眼笑。 她现在很高兴。对她来说,任何能用冰魄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 冰魄嘛!北极冰原多的是,虽然采集很困难,但是只要她出手便没有采不到的。况且,现在冰魄在外面的确是价值连城,在她这里也只不过是雪人兽的零食罢了。 能用一块零食就把人情解决了,多惬意啊! 于是敖晴十分开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一寸见方的幽蓝冰魄,很是爽快地塞到了杜若手中。 杜若笑着收下,看都不看一眼便装进了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那里面装着林林总总很多药材还有成药,是她从不离身的百宝袋。 敖晴见杜若完全没有对冰魄表现出与别人一样的狂喜,心中对杜若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当即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然而,敖晴就这样看着杜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渐渐目光便移不开了,等杜若发现敖晴眼神有异,准备询问的时候,敖晴已经迟疑着开了口:“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杜若哑然失笑:“当然见过。原来在凉城的时候。” “不,不是。”敖晴摆摆手,往后退开两步,将杜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后眉心紧锁,一手环胸,一手捏着自己下巴,嘟囔着:“在哪里见过呢?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呢?” 杜若心头一跳,忽而想起来,当初在凉城的时候,敖晴也曾对着她起疑,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那时因为潘慧的剧毒未解,因此便不了了之了。 莫非,敖晴真的在其他地方见过她?或者……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杜若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与敖晴平行,不敢太过催促,只能问得很小心。 两人这边的情况终于是被另外四个人发现,谢随心心头一紧,连忙奔了过来,身形已然没了惯有的干净利落。 杜子昂与潘慧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能让谢随心紧张的事情不多,虽然杜若是谢随心一直很在意的人,但能让紧张成这样,绝对是大事! 敖晴这边还在皱着她那个小眉头深思着,知道谢随心的身形出现在杜若身边,她才脑中灵光一闪,拍着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谢随心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听到敖晴的语速快得有如竹筒倒豆子,轻快明亮:“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小谢让我帮他冰封的那个女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一时间,所有目光全部汇集到谢随心身上。谢随心顿时面如死灰,原本忐忑的心在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一般,身上生气全无。 敖晴在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劲,还接着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们都不知道的么?那个人是小谢的妻子啊!我记得我有说过的吧!” 一句话无疑火上浇油,谢随心脸色更难看,而杜若的脸也更加冷了。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我都不知道!”楚星陨连忙接上敖晴的话,阻止她继续拆谢随心的台。楚星陨总觉得,敖晴再这样说下去,杜若的一张脸应该会比雪树村常年不化的冰雪还要沁凉! “你,能带我去看看谢随心的妻子么?” 杜若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很轻松,但敖晴终于是后知后觉地明白出大事了。 敖晴眨巴了一下眼睛,瞟了谢随心一眼,觉得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要答应比较好。看起来事情好像挺大条的,而且闯祸的那个人明显是她自己。虽说她对谢随心有恩,而且比谢随心也高上不知道多少辈分,但这会儿心虚还是让敖晴没办法代替谢随心做决定。 谢随心闭了闭眼,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疲累地吐出一口气,似是下了决定,将方才变得有几分颓废的身板站直,对敖晴说道:“前辈,带路吧!” 有些事情,即便是过去了五十多年,依旧躲不过。既然躲不过,那就面对好了,反正迟早都要面对! 敖晴鼓着嘴,一口气在嘴里转来转去,双眼也是瞟瞟楚星陨,又看看潘慧和杜子昂,见大家好像都没有什么意见,这才转身往冰原走去。 几人慢慢跟上。 一路上,敖晴走得并不是太快。她在给谢随心机会反悔。 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并不代表她没有眼力见,只是基本上没有她处理不了的祸,任何闯祸最后她都能自己摆平,因此从未养成谨言慎行的习惯,直到今天——她算是第一次给别人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这让她第一次有了愧疚的感觉。 后面的几个人也跟得不快,甚至从始至终都和敖晴保持着不变的距离,谁也没有加快速度,谁也没有可以掉队,就连谢随心也只是默默跟着,并且走在距离杜若最远的地方。 潘慧与杜子昂走在杜若和谢随心中间,看着原本还算亲密的两人突然形同陌路,心中也不免有点感慨。 六个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距离冰流集入口很远的一个山洞洞口停了下来。 敖晴指了指透着幽幽白光的山洞,讪讪道:“那……人就在里面。你们可想清楚了!一定要看吗?!” 杜若点了点头,面色看上去甚是沉静,没有一丝波澜。 敖晴只好鼓着腮帮子让开,在杜若走过她身侧的时候,她难得担忧地看了谢随心一眼,选择站在外面不进去。 楚星陨这会儿也懒得去说敖晴什么了,反正整件事情本来就与她无关,她便也留在洞口和敖晴站在一处。 谢随心看着杜若的身影消失在山洞中,蹙着眉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有了罕见的疲惫和脆弱。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潘慧和杜子昂,道:“你们……也一起进去吧。这件事情,与我们四个人有关。” 潘慧心下诧异,惊讶地看着谢随心,却没有从谢随心眼中看到任何答案,因为谢随心在说完话后已经走了进去,没有给两人留下任何解释。 杜子昂眉头轻锁,随即松开,拍了拍潘慧后背,安抚道:“我们也进去吧!老谢这个人,从来不会说废话。” 既然说了与他们有关,那自然是有很大的关联。 潘慧点点头,又看了敖晴一眼。敖晴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真相,谢随心当初只是请求她帮忙冰封妻子,并没有告诉她太多的事情。 ------------ 第424章 夜瞳霜(一) 山洞之内没有光源,原本应该越走越暗才对,可是这个山洞却是越走越亮,并不是那种北极冰原特有的冰雪反衬而成的刺眼光亮,而是一种十分温和的柔光,让人越是接近,越是觉得平和。 潘慧随着光亮慢慢走到山洞深处,终于看到了光源。 那是一块一丈高的半透明冰晶,虽说靠近时让人感觉到了刺骨寒意,但并未带走他们身上的热度。 冰晶带着一些朦胧,棱角错乱地将光线折射出不同的角度,却还是能让人看清冰晶之中的情况。 那是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栩栩如生的人,就这样冻结在冰晶之中。 那个人的双眼轻阖,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安详,若不是那苍白得近似透明的皮肤,潘慧都要以为这个人只是睡着了。 潘慧靠近一些,想看清那个人的容颜。 不知道为何,从进入这个山洞开始,潘慧便总觉得山洞之内有着让她十分熟悉的东西存在,直到看到这个被冰封的人,她越发有种亲近之感,似乎这个人对她应该是很重要的。 杜子昂紧跟走了几步,就在潘慧马上要将脸贴上冰晶的时候把人拉了回来。他没有回应潘慧疑惑不解的目光,只是看着谢随心,在等待谢随心给他一个解释。 “说吧。我想,你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才接近我的。”最先开口的却是杜若。 她最先走进山洞,自然也是第一个看到冰晶的人。在潘慧到来之前,杜若便已经仔细看过冰晶之中的那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只不过,她自认自己身上没有那个人的优雅和淡然。 一个人,即便是闭上眼沉睡,即便是死了,依旧能将气质保留下来,那么这个人生前又究竟会是怎样的气度不凡,怎样的倾世之态,杜若突然有些不敢去想。 每个人都害怕会遇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不是害怕被人认错,而是害怕那个人拥有着同样的相貌,却比自己优秀太多。天壤之别在两张同样的脸上才越发明显,越发深刻。 谢随心目光一直胶着在冰晶之中的那个女子脸上,分明是很沉静的眼神,却让边上三人都读出了心疼来。 杜若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总觉得答案会让她难堪,会让她不能承受,或者即便是没有直接关系,但她心中的疙瘩却已经无法抚平。 杜若不明白,一个男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去接近一个和自己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而且一待便是十年。这十年之中,谢随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守在她身边,为她做了一切,却也只是做了一切。 十年。 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 即便是谢随心,已经修成地仙的谢随心也不过是二百年的寿元。而她,一个普通人,还能活几个十年?! 杜若甚至都要怀疑,如果不是遇见敖晴,如果不是敖晴脱口而出,谢随心是否会将这个秘密一直埋藏下去。而她,是否将会被隐瞒在这个秘密之下,最后就这样和谢随心过了一生,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只是因为习惯了这个男人的陪伴。 可是心里突然的那一丝疼痛又是为何? 杜若眉心微蹙,在谢随心将将要开口的时候转身往外走。 也许,答案已经不重要。重要是,是她的选择。 “阿若。”谢随心这次没有追,也是第一次没有追。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向杜若,只是站在冰晶旁,右手轻抚着冰晶,双眼依旧看着冰晶中那个睡得安详的女子。 谢随心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剑意一般的沉重,让杜若的脚步停了下来:“你可以听完了再走。你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女子。” 杜若低头闭眼,没有转身,沉默了片刻方才抬起下巴让自己整个人站得挺直。 谢随心说得没错。她从来都是一个活得明白的人,正因为活得太明白,所以她才会在没有听到谢随心亲口说出心意之前,一直明着将这个男人拒绝在自己生活之外。她不需要说不清道不明的守护,即便这个人好似从来都将深情放在他守护她的剑中! 她需要一份能够明白说出来的感情,而不是所谓的守护。 潘慧和杜子昂对视一眼,两人往后退开几步,让谢随心与杜若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谢随心依旧看着冰晶,整个人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连眼珠都不曾转动片刻。他缓缓说道:“她叫夜瞳霜,是我妻子。她不是你的前世,但是前世的你和她相识。” 杜若终于转过身去,脸上的震惊无法掩饰。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有没有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她们长得完全一样,谢随心才会将她当成了妻子的替代品?而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她便是谢随心妻子的转世,谢随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当初没有保护好妻子,所以在她身上来补偿。可是杜若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真相! “我和她相识?!”杜若尽管努力控制情绪,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 谢随心静默了片刻,方才重重点了一下头,依旧没有看向杜若,对着冰晶中的女子,仿佛是想要交代些什么:“她爱的人并不是我,就连嫁给我也是被我算计的。只是她不带一丝怨恨的同我一起生活,甚至于在她的情郎大闹婚宴想要杀了我的时候,她还含泪将人劝阻了。她说不管曾经怎样,她嫁给了我便会好好做的妻子,与情意无关,这是她的身份,她的责任。她的无怨无悔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也让我明白,我欠她不仅仅是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幸福,还有她的阔达和以德报怨。” 山洞之内,只有谢随心的声音在回响着。 潘慧第一次听到谢随心的过往,第一次知道这个曾经让她觉得锐利的剑客竟然也有如此卑劣的过去,她想,如果换做是她,绝对不可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一个算计了自己、强迫了自己的男人过日子,尤其是她还有心爱的人。 杜子昂神情之中带有几分怪异。他从听到谢随心妻子名姓起便变了颜色,知道听完谢随心这段话,他已是眸色微沉。 ------------ 第425章 夜瞳霜(二) 杜子昂从未想过,自己那些梦境之中得来的恍若前世记忆竟然是真实的。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之中,他心爱的女子名叫夜瞳霜,他们曾经只有彼此,但夜瞳霜却不得不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别人。她所嫁的那个人便是叫谢随心! 杜子昂从认识谢随心开始便一直以为这世上不会存在如此巧合,这也许不过是一同名同姓之人,毕竟梦境之中那个名叫谢随心的男子有着硕大的家业,而他所遇见的谢随心不过是个孤独的剑客,除了剑,再无其他。 而杜若…… 杜子昂从未在梦境中看清夜瞳霜的模样,但是却有人在梦中告诉他,夜瞳霜转世后名叫潘慧,从小在长明轩长大。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但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却是最好的。 今生的唯一是前世错过的挚爱,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更能让人心动的了。 可是!杜子昂玩玩没有想到,挚爱找到了,情敌竟然也会如影随形地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生命中。 谢随心深深看了杜子昂一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子昂微微侧身,将潘慧拉扯到自己身后,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谢随心的视线。他淡淡回道:“不久前。” “知道多少?” “不多。但足够让我明白,当初是谁破坏了我和她的因缘。”杜子昂深沉的眸子中闪烁着点点精光,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谢随心随即也笑了起来,心中有了些许解脱,连声音也轻松了不少:“我欠你们的,不仅是一声抱歉。” “不需要。”杜子昂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完全没有因为谢随心脸上的愧疚而动容:“前世之事与今生无关。” 杜子昂从未想过要为了前世的事情与谢随心算账。一段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爱恋,即便是让他能够感受到刻骨铭心,也绝对不能影响他的今生。 杜子昂一直都是一个活得很明白的人。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杜若的注意,却没有影响到潘慧。潘慧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冰晶中那名女子身上。 她在杜子昂与谢随心说话的短短数十息时间里,已经悄然走到了冰晶身边,等杜子昂发现想要把她拉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潘慧右手缓慢贴在冰晶上,而冰晶中的那名女子眼皮似乎翻动了一下。下一瞬,一道白光从冰晶中闪耀而出,将四个人全部笼罩在内。 刺目的光亮让潘慧下意识便抬手挡住了双眼,等光线稍暗再放下右手时,她霍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此时被装扮得一片红火。 硕大的厅堂内,每一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火红的绸带,顶梁上挂着许多小巧玲珑的灯笼,灯笼之中烛火摇曳,将厅堂照亮。 潘慧四下环顾,主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尊三尺长剑铜雕,墙上挂着一幅七尺丹青,丹青上是一个身穿蓝白色劲装的女子,手持一柄长剑,凤目剑眉,英气逼人。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但不足以让潘慧感觉到惊慌失措。真正让她恐慌的是…… 她竟然在长剑铜雕两侧看到了一对龙凤红烛,红烛此刻正在燃烧着,跳跃的灯花闪得潘慧眼中瑟瑟生疼,好似有眼泪快要留下来。 潘慧往后退开两步,双眼死死定住那一对红烛,仿佛要将眼前的幻境看穿。 没错! 她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因为那一对红烛! 潘慧虽说并未在尘世间逗留太久,但还是了解龙凤红烛的意义。那是新人新婚时点燃的蜡烛,昭示着龙凤呈祥。 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突然成为喜堂上的新娘,虽然她如今很是莫名地穿了一身喜服,火红得仿佛快要燃烧了一般。 “霜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潘慧耳中,叫的却是她不熟悉的名字。她急急回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愤怒和焦虑。 潘慧想动,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这个身体就这样定在原地,而眼泪在此刻夺眶而出,嘴角却绽放出一缕温柔的笑。 “霜儿……” 潘慧第一次听到大师兄用如此痛苦的声音说话,那双眼睛分明是在看着她,叫出来的却不是她的名字。 一柄剑横空出现在“杜子昂”面前,“杜子昂”闪身避过,抬手便是一剑回刺过去,将执剑之人逼退却并不追击,依旧痛苦地看着眼前的红衣新娘。 潘慧想开口说话,想叫一句大师兄,可是一切都身不由己。她的身体在后退,随着“杜子昂”的靠近而后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六尺的距离。 “杜子昂”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的剑还握在手中,却已经无力再执起,只能任由剑尖垂落在地,如同他此刻受伤的心。 “回去吧。” 潘慧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受她控制:“我们今生无缘,若有来世,一定要早点娶我。我等你。” “杜子昂”手中的剑终于落了地,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中分明还是那样的沉痛,嘴角却已经拉扯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 他迟疑着点了头,重重应道:“好!等着我!若有来世!” “我等你。”潘慧听到自己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而后这具身体扬了扬头,抬手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似乎只剩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别的话语可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她慢慢转过身去,将揭开的盖头重新放下,听到身后传来“杜子昂”的嘶吼。 “谢随心!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若你今生有负与她,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杜子昂”说完便一脚将地上的剑挑起,执剑在手,挥剑一记平削,竟是硬生生将一对红烛拦腰截断,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喜堂。 眼泪在盖头下倾泻而出。 潘慧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控制身体,却又在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 这个幻境,莫非就是所谓的前世,还是说是谢随心妻子心中的执念? 可是方才那个男人分明与大师兄长得一模一样,而大师兄曾经说过,他前世的爱人仍旧是她! 潘慧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心中会恐慌,原来……她是真的在害怕! ------------ 第426章 夜瞳霜(三) 当一个人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自己前世的经历,而偏巧这段经历中那几个重要的人又与今生的自己关系匪浅,只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错乱,并非自己所期盼的那样,是个人应该都会觉得恐慌。 而潘慧现在就处在这样的恐慌之中。 谢随心的故事,她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旁听者,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除了冰封的那个女子莫名让她有种亲切感。 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这莫名的亲切感只是因为,她们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前世,一个今生。 潘慧感觉自己的魂魄从新娘的身体中飘离了出来,渐渐漂浮在半空之中,看着喜堂上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步入洞房,然后新郎留在厅堂内招待宾客,而新娘则是独坐在喜床旁。 潘慧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跟随着新娘飘到新房中,然而当一切的喧嚣随着房门紧闭被隔绝在外时,新娘抬手将盖头揭开,抬头望向了潘慧。 一个浅浅的笑容绽放在唇边,那个与杜若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柔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潘慧一个激灵,四下看看,发现房中除了她俩之外再无她人。 新娘站起身来,从右手腕上取下一只羊脂玉的贵妃镯,缓步走到潘慧身前,将镯子递了过来:“我等了六十年,终于等到你的出现,可以将这只镯子亲手交给你。” 潘慧发现自己已经落了地,而那只白玉镯也已经被自己执在手中,指尖触及的丝丝沁凉让她恍如隔世。 “你……你没有死?”潘慧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迟疑了片刻方才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在等我……你若是死了,如何等我?你若是没死,我……我便不是你了。” 新娘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的魂魄早已投胎转世成为了你。这里的一切,不过是我临死前心中最后的执念。” 新娘顿了顿,伸手将玉镯带在潘慧手腕上,右手轻抚着晶莹剔透的镯子,眼眸之中满是深情和怀念:“这只玉镯是当年他送给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一直到最后嫁了人都不曾想过还给他,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只要这只镯子还在,我和他的心就也还贴合着,不曾分离。今日我将玉镯交给你,因为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我一直为了的夙愿终于在下一世实现了,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离,离开?”潘慧看着眼前的新娘,看到她眼中沁出的泪珠,也看到了她眼底的解脱。 “我只是执念。如今心愿已了,执念便不复存在。”新娘温柔笑着,身影在逐渐变淡,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实了:“真好。我答应他的事情终于做到了。” 潘慧猛然伸出手去,忽然很想抓住这个已经轻薄地像似一缕烟的女子,然而,只是徒劳。 四周开始崩塌,先是墙上的白漆,支离破碎般落下,而后天花板开始出现破洞,有大块大块的青砖合着粉白的石灰一并落下,最后连房梁都砸了下来。 潘慧直愣愣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周围的一切顷刻间毁灭,连那根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房梁都没有去躲闪。 一只手赫然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拖了出去。 潘慧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当即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眼时,她已经回到了最初的山洞之中,杜子昂正紧紧抱着她,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慌张。 “大师兄。”潘慧喃喃开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方才经历的那一切就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真实到让她竟然流下泪来的梦。 杜子昂抬手将她的脑袋扣入自己怀中,轻抚着她秀发,低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就在刚才,白光泛起的一刹那,进入那个幻境之中并非潘慧一人,杜子昂、谢随心还有杜若,全部都进去了,全部都回到了幻境之中那个属于自己的身体上。 杜子昂虽说早已记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然而如此切身体验,还是让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愤怒。 方才,在那幻境之中,在那喜堂之上,杜子昂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他在那一刻是真的想杀了谢随心。 真的,很想! 杜子昂没有再看谢随心一眼,他只是低着头安抚怀中的人儿。他很怕自己现在抬头,会控制不住眼中的杀意。而他,其实并不想将前世的一切恩怨带入今生。 对杜子昂而言,前世已是过去,只要潘慧如今好好地在他身边,便一切都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随心从幻境中挣脱而出后,第一时间便将目光投向了杜子昂和潘慧,见两人均未在意他,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又去看杜若,却在错眼间好似看到了什么,当即吓了一跳。 冰晶之中的女子此时已经了无生气,再也没有先前的那种安静祥和,原本白皙的脸庞变得灰白一片,若非依然冰封着,只怕此刻死气已经蔓延开来。 而让谢随心震惊的却不是这个。 谢随心怔怔盯着夜瞳霜的右手,那个原本戴在她右手上、谢随心十分熟悉的玉镯竟然不见了。谢随心清楚记得夜瞳霜到死都没有将那只玉镯取下来过,而他往年前来吊念的时候,玉镯依旧好好戴在其右手上。 但是,现在,镯子竟然不见了! 谢随心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身,有如一具木头人一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重新面对杜子昂和潘慧。潘慧紧紧拽着杜子昂的右手手腕上,一只羊脂白玉的贵妃镯落入谢随心眼中,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谢随心明白了,也解脱了。 夜瞳霜说,她从来没有恨过他。 如今,谢随心懂了。 夜瞳霜的确没有恨过他,因为她根本没有爱上他。她的全部心意都只给了一个人,即便是被迫放手,即便是好好当着他人妇,她的心从未死过,她一直到死都没有死心,都还在等着那个人。 谢随心想,他其实是真的没有懂过爱情,所以他一直在强求,一直在按着自己的想法和心意去强求,没有问过那个被他强求的人究竟快不快乐。 ------------ 第427章 前往万生岛(一) 杜若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眸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她就这样空洞地看了杜子昂和潘慧,又看了谢随心一眼,而后木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山洞。 够了,已经够了。 她方才在幻境之中,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切的发生,看着那三人之间的纠葛,她全部了解了。 谢随心在强求,前世的她未尝不是在强求。只不过谢随心求到了一世,而她只求到了下一世。 但是,杜若此时却多么希望前世的自己从未求过下一世。 明白了前世今生的纠葛,根本就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反而,很痛苦,非常痛苦。 杜若一直都觉得谢随心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是在看着别人,原来,他真的是在看着别人,只不过这个别人究竟是夜瞳霜还是她的前世,杜若便不得而知了。 “阿若!” 谢随心的声音从身后急促传来,杜若却恍若未闻,依旧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走在白茫茫一片的冰原上。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谢随心,即便是她很清楚谢随心就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只可惜,杜若现在谁都不想见,一切和前世有关的人,她都不相见! 然,有人却并没有打算让她一个人龟缩在属于自己的蚌壳之中。 在他们两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的时候,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是踏碎了一地冰雪的奔跑,两个人的脚步。 “杜姑娘,请留步。” 潘慧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是那微微红肿的双眼让人明白她曾经哭过。她跑到杜若身前,强行拦住了走得并不快的杜若,神情恳切。 杜若不得不停下脚步,无精打采地看向潘慧,淡淡道:“有事?” 潘慧看出了杜若的疏离,心中明了几分,当即开门见山道:“杜姑娘可知道这世上是否有可以修复丹田的灵丹妙药?” 杜若淡淡瞥了杜子昂一眼,忽然间便不再想管他们的事情。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方才低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这世上的奇花异草都在万生岛上,你可以去万生岛找一找。” “多谢。” 潘慧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杜若就已经与她错身而过,再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径直离开了。 杜子昂上前拦住潘慧肩头,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道:“没事。” 潘慧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个,而且还是一个救过她性命的人,所以她有点难过。 “你们,你们出来啦!” 就在这时,敖晴从天而降,毫不避讳地在二人面前化为人形,伸长脖子遥望了一下杜若和谢随心的背影,奇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方才见你们进去那么久都没有出来,就去四处巡视了一下。诶!这个镯子怎么到你手上了?” 敖晴大呼小叫地抓住潘慧右手,仔细打量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又叫道:“这不是谢随心妻子的镯子么?怎么到你手上了?!” 潘慧低声回道:“是她交给我的。” “他?”敖晴诧异:“谢随心怎么舍得把他妻子如此宝贝的东西送人!难道他真的把他妻子给埋啦?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打算了断过去了。我就说嘛,人都死了六十年,早就应该入土为安了,把尸体封存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又不能死而复生!那小子还曾经异想天开地说要找到妻子的转世,然后把魂魄送回妻子的身体里面去。我都跟他说过,这怎么可能嘛!转世的人那可都是饮过忘川水的,就算是强行把魂魄抽离送回前世的身体里,记忆一片空白,又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敖晴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潘慧和杜子昂变了脸色。等到她发现两人神色异常时,方才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问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杜子昂扯了扯嘴角,道:“前辈可知道如何前往万生岛?” “万生岛啊……”敖晴摸着下巴,已经忘记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只在琢磨着杜子昂的问题。片刻,她双眼一亮,击掌道:“你们等着,池樆那小丫头离开的时候被我强行留下了万生岛的腰牌,我去拿给你们。只要有了腰牌就能找到万生岛入口,这样你们就能进入万生岛了。” 说着,敖晴便兴冲冲地准备跑回去拿东西,却被潘慧出声唤住了。 潘慧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她一把拉住敖晴,道:“不用了。我有万生岛的出入腰牌,池樆的那块腰牌用不到。万生岛的腰牌全都认主,我若是拿着池樆的腰牌前去,只怕会被人当做是歹人抓起来。” “啊……”敖晴一张嘴已经大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鸡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就那么一块破木牌竟然也能认主?!这么重要的消息,池樆那丫头竟然不告诉我!她这是盼着我被万生岛抓起来吧!” 潘慧抿嘴一笑,也不分辩,只是心中忖道:以敖晴的本身,万生岛上那些与世无争的弟子怎么可能擒得住?到时候只怕会是万生岛主亲自动手了吧! 敖晴见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了,便拍拍手,道:“既然你们要去万生岛,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我现在就送你们离开冰原。对了,到了万生岛帮我好好说道说道那个小丫头,太不厚道了!” 潘慧但笑不语。 敖晴当即招来三只冰原巨蜥,三人骑着巨蜥便朝着南面而去。 不多时,三人到达了雪树村,敖晴拍了拍三只冰原巨蜥的脑袋,道:“回去吧!到雪人兽那里去领一块冰魄,就说是我说的。” 三只巨蜥很是欢愉地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冰面,随即转身飞快离开。 潘慧好奇地看着,等到巨蜥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了,这才对敖晴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后得空去长明轩走走,我请你吃烤红薯。” 听到有好吃的,敖晴双眼瞬间亮了,当即欢快地叫道:“好啊好啊!一定去!你们自己路上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传信给我就好了,我一定赶到!” 潘慧应了,和杜子昂辞别敖晴,离开雪树村。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敖晴才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 第428章 前往万生岛(二) 潘慧与杜子昂方离开雪树村不远便又停下了脚步。潘慧淡淡说了一句:“出来。”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疲累。 经历了今日的事情,她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应付漠河,尤其是这个人从一开始跟在他们身边就明显的别有用心,只不过她没有觉得漠河对她能造成什么威胁,因此也就听之任之。 只是现在,潘慧不想再去等待这个男人自己露出破绽。 一个人,一直跟在你身边,却从来不将自己的来历说明清楚,甚至于会突然失踪又忽然出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点潘慧很清楚,然,秘密太多的人,她并不是很喜欢。对于潘慧而言,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但是不要在她面前故弄玄虚。 她终归还是不太能接受一个身份成迷的朋友。 漠河从一块大石后天窜了出来,三步两步便蹦到潘慧和杜子昂身边,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欢快和……轻佻:“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在这儿已经等你们老半天了。” “有事?”潘慧瞥他,声音很是冷漠。 漠河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出来潘慧的态度,继续自顾自说道:“方才那些飞剑真的好厉害!幸亏我躲得快。怎么样?你们都没事吧!” 潘慧终于正眼看向漠河,寒声道:“你究竟是谁?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飞剑?! 那些飞剑,潘慧根本未曾放在眼中,她可不相信修为不弱于她的漠河竟然会害怕!况且一个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消失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庸手,除非,他怕的不是飞剑,而是操纵飞剑的人! 但凡修仙之人都知道飞剑代表的是什么,那是魔门十二殿之中唯一的剑修门派——莫名阁。 潘慧冷眼看着漠河,虽然这个男人随身一直只带着一把重剑,但潘慧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漠河用的是四尺轻剑,而且还是一柄看起来十分精致的轻剑,剑身上有着繁复的花纹图样。 若是她没有记错,那个花纹图样是祥云龙纹。 那是除了皇族不可用的纹样,然而这个世上却还有那么一个家族在用着,那就是莫名阁! 传闻莫名阁先祖无双剑姬是一位皇室公主,昔年沉迷与剑道而创立门派,并为皇室开疆辟土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了后来那条修仙之人不得干预尘世之事的铁律。 寻常之人如何能与修仙者相比,即便是习武之人亦是。一旦修仙者干涉尘世间皇朝政权更替,那便不是诸侯割据、军阀混战,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昔年无双剑姬也真是因为以双重身份插手政权,方才被其余几大门派联手驱赶到中州大陆的东南面,偏安一处,只能安心修剑。那个祥云龙纹却是作为她身份的象征被她沿袭了下来,只不过随着谭氏皇朝的湮灭而从剑鞘转移到了剑身之上。 几年前,若非漠河出现的时机太过紧张,潘慧可能也不会注意到了剑身上的祥云龙纹。毕竟身为一名剑修,出剑的速度绝对快如闪电,能让人捕捉到一瞥已是不易,更别说是注意到剑身的花纹。 然而,潘慧想过漠河可能会嘻嘻哈哈地将这个问题一带而过,也有可能半真半假地告诉他们一个答案,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是一个杀手,有人雇佣我来杀杜子昂。” 漠河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过,他的神情从未如此严肃过,他的双眸也从未如此锐利过。 此时的漠河与平时判若两人,甚至让潘慧与杜子昂二人清晰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谢随心的气势。 那是一名真正的剑客,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直到这一刻,潘慧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眼前这位剑客的对手,至少在漠河全力一击之下,她绝对无法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杜子昂侧身前跨一步,将潘慧挡在身后,道:“谁?” 漠河回道:“雇主的身份不能透露,这是行业规矩。” “那你为何一直不动手?”杜子昂紧紧盯住漠河双眼。 漠河却在这个时候松懈了下来。他看起来很是无奈地咧了咧嘴,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叹气道:“哎,我一开始是真心不想接这单生意的,可惜啊,我有把柄在那个人手上,也只能接下来了。你知不知道,这笔生意很麻烦的。雇主呢,只是要求我弄清楚你是否真的变成了一个废人,如果当真是一个废人,那就继续留在你身边监视你,以防你哪一天突然好了。” “若我已经好了呢?”杜子昂气沉丹田,在考虑一会儿动手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漠河耸肩,右手翻转,执剑在手,努嘴道:“杀了你咯。” 潘慧呼吸一滞,紫玉长明灯已经飘飞而出,伴随着紫玉灯一起出现的还是最近无所事事到快要长毛的沐瑎。 沐瑎呼的飞到漠河面前,绕着这个男人转了两圈,而后又飞回到潘慧身边,甚是无聊地说道:“他身上一点杀气也没有,没劲!” 这三年里,潘慧虽然一直在为杜子昂找药,但修炼从未停止。她修为突飞猛进,沐瑎也随之变得更强大了,至少是已经可以说话了,于是这句话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三个人的耳朵里。 漠河面上一讪,在杜子昂与潘慧探究的目光中将手上那柄虚张声势用的四尺长剑收起,捡了最近的一棵树靠上去,懒洋洋说道:“放心好了,不是我杀你,是雇主要亲手杀了你。反正你不是还没好么?那我就只能跟在你们身边,明着是监视,暗里还要给你们当保镖。我这个雇主可是相当的麻烦,他竟然还要求绝对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啧啧啧,也幸好这笔生意给我的酬劳足够,不然我才不做这么劳心劳力的事情呢!” “雇主是谁?”杜子昂再次看向漠河双眼,重新问了一遍:“是我认识的人。” 漠河摊手,很是无辜地表情:“那我就不知道了。以后如果他想要见你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为什么想要杀你。我想他既然要杀了你,应该会满足你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毕竟谁都不想做冤死鬼,是吧!而且他既然要亲手杀你,肯定是很想在你面前炫耀一番才对的。” ------------ 第429章 前往万生岛(三) 杜子昂点了点头,完全出乎漠河意料之外,却让潘慧不由得紧张了一把。 他反手握住潘慧右手,道:“既然如此,那还要劳烦漠兄再护送我们一程,随我们一同前去万生岛。” 漠河将杜子昂上下打量了一遍,方才一挺腰从树干上借力站直,妆模作样地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很是随意地说道:“好说好说。反正你就当是有人花钱雇我来给你当保镖好了,在你伤势未愈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你们身边的。这样不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杜子昂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漠兄所言极是。” 潘慧在杜子昂身后瞪大了眼,完全没弄明白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大师兄素来胆大,她是知道的,但胆大到直接将一个杀手放在身边,而且还是监视自己的杀手,潘慧实在是无法想象。 要知道修仙之人取人性命不过是瞬息之间,也许上一刻你们还在相谈甚欢,下一刻你便已经灰飞烟灭。杜子昂怎么就敢…… 潘慧紧了紧右手,却被杜子昂安抚地拍了拍手背,只好将一肚子话暂时搁着,准备等到了万生岛再说。潘慧心道:看来这一路上也只能多长几个心眼。 不过漠河倒真的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沐瑎知道潘慧担心,所以时不时去漠河身边转转,转回来的结果就是,这人身上半点杀气也没有,连气息都是平稳的,况且离得他们一丈开外,虽说真要动手不是眨眼便到的距离,不过这点时间足够沐瑎开启困阵的了,因此完全不需要担心。 沐瑎的话让潘慧稍稍放下心来。 三人一灯走了小半日,终于快要走到齐国边境,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凭空出现了水纹一般的奇怪图案,水波一层一层慢慢荡开,从波纹中心走出来一名身穿绿衣的少女,少女身后还跟着一只硕大白虎,煞气十足。 少女刚从水纹中走出,便一步三蹦地跑到潘慧面前,拉住潘慧左手轻轻晃着,甜甜叫道:“潘姐姐!” “池樆?”潘慧仔细看了一会儿方才迟疑着叫了一声,就见少女十分欢愉地笑眯了眼,重重对她点了下头。 潘慧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确实是熟悉的容貌,只是明显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尤其是原来那张圆乎乎的小脸现在已经拉长成了秀气的瓜子脸,看上去已经有十六岁模样。 “你这是……长大了?”潘慧记得精与人不同,成长得十分缓慢,即便是小晴那样已经有一千六百多岁了,依旧是一副二八少女的模样。池樆这样三年之间突然长了两三岁的模样,着实有点奇怪。 “嗯!”池樆开心地回道:“师父传了一百年的修为给我!” 白虎在后面很是不屑地打了一个响鼻,摇晃着硕大的虎头想要将一直围着它打转的沐瑎赶走。这一虎一灯玩得似乎不亦乐乎。 池樆回头对着芍药扮了个鬼脸,回头继续拉着潘慧说道:“潘姐姐,师父知道你要去万生岛,特意送我和芍药过来带你!” 潘慧默了默,瞬间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原本她还在好奇,这两孩子修为还未及地仙大成,怎么可能做到空间瞬移,除非是动用了什么法阵。现在看来,法阵应该是用了,否则那一层一层的水纹如何解释。不过呢,显然这俩孩子还没有办法自行启动法阵,因此还是被万生岛主送过来的。 于是潘慧抬手揉了揉池樆的脑袋,笑道:“那我们怎么过去呢?我们可是有三个人,你们俩可以带得了我们么?” 池樆愣了愣,这才扭头看向杜子昂和漠河,显然是从一开始就直接将这两个八尺男儿忽略了。 杜子昂只是将池樆打量了一下,漠河却是对着池樆挤眉弄眼,换来小丫头一声轻哼。 池樆撅着小嘴,伸手一指漠河,道:“潘姐姐,能不能不带那个人!” 潘慧顺着池樆的手指看去,还没来得及出声发表意见,那边漠河便已经叫了起来:“诶诶诶,小丫头不可以这么没良心的啊!好歹我也救过你的命啊!” “哼!”池樆瞪眼,单手叉腰,道:“你还叫我自杀呢!” 小丫头记性可是很好的,谁对她好,她从来都记得,谁欺负过她,她也从来都记得。 池樆话音刚落,一声低沉的虎啸便从一旁传来。芍药恶狠狠地盯住漠河,整个身子已经匍匐下来,尾巴紧紧贴在地上,有如一根杆子支撑住身体可以随时发力猛扑过去。 漠河连忙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开几步,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虎,嘟嚷道:“我那时候不是想要激发你修炼的意志么?” “哼哼!”小丫头又是轻哼两声,却是转头对着芍药说了一句:“芍药,你打不过他的。” 池樆这三年来一直被万生岛主逼着修炼,虽说小丫头也很努力,奈何底子不够,三年下来,愣是没有半点进展。最后万生岛主忍无可忍地传了一百年功力给她,这才让池樆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娃瞬间长大成了十六岁少女。 不过呢,修为长了最大的好处不是人看起来长大了,而是池樆终于可以分辨出来别人修为的强弱了。就像现在,她可以看出来漠河修为比芍药高了,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了,她也仅仅只是能看出谁强谁弱,至于两人之间到底差了多少,她就看不出来了。 谁知道,池樆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芍药便对着漠河嘶哑咧嘴,一副要一较高下的架势。 漠河连忙对着芍药不停摆手,嚷道:“别别别,千万别找我!我修为不高,一点也不高!你要打架找你边上那盏灯!那绝对是一把好手!” 一把比潘慧修为还要高上几分的好手。 芍药晃着脑袋瞥了沐瑎一眼,很是无趣地重新趴回地上,开始打盹。 它才没有兴趣和这盏灯打架呢!这货有个困阵,万一打到一半把它丢进困阵里面去,那它岂不是别想出来了。 就在漠河和芍药一来一回地功夫,池樆和潘慧已经将前往万生岛的方法说明白了。 潘慧将真气注入耳坠中,将沐瑎召回,伸手牵住杜子昂,这才朝着水纹走去。 ------------ 第430章 万生岛主(一) 空气有如水波一般层层漾开,潘慧伸手触摸了一下,未有任何感觉,当即回头看了池樆一眼,见小丫头很肯定地点了下头,这才紧了紧握着杜子昂的那只手,率先走了过去。 没有奇怪的感觉,就如同清风拂过脸庞,潘慧只感觉到一暗一明,而后眼前看到的景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瞬之前,他们还身处冰天雪地的边缘地带,现在他们便已经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到处鸟语花香。 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有各种动物在嬉戏玩闹,一只赤豹懒洋洋挂在树杈上打着盹,发现有人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内也只是睁开眼瞧了瞧,而后又耷拉着前肢,理都不理地继续休息,完全没有任何想要攻击的意思。 潘慧看着心中暗暗称奇,倒是没有想到万生岛竟然是这样一个祥和之地,分明有好几只羚羊野兔在赤豹下方嬉闹吃草,竟然可以相安无事。 天空之中有他们从未见过的大鸟飞过,远远望去其形似凫,多紫色,亦有黑色,即便是高高飞翔于天空中,那双赤红大眼依旧醒目。 “那是鸑鷟。” 池樆紧跟在潘慧身后穿过法阵走了出来,身后还牵着一个她很嫌弃的人。见潘慧注意到天空中的大鸟,池樆便先解释了一下,而后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漠河一眼,不停抖动着自己的右手,鼻孔气得直冒气:“你给我放开!都已经到岛上了!早知道不带你过来了!” “哎呀,我第一次来这里,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啊!不然到时候我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漠河却是握得更紧了一些,无耻得很是理直气壮,直到破空声从一旁传来,他才赶忙放开池樆的小手,闪身避过那只侵袭而来的尖锐虎爪。 芍药嘶哑咧嘴地看着漠河,锋利的獠牙已经亮出,在和煦的阳光下反射出阵阵寒芒。 漠河抖了抖身子,再往后退了几步,方才觉得自己安全了,却没想到一只爪子冷不丁地搭在了他肩膀上,待他转头看时,便只瞧见一双冷芒闪闪的眸子和一个赤豹头。 他瞬间僵得不敢动了。 池樆这时已经笑眯了眼,对着赤豹叫道:“玉姐姐,这个人救过我的命,你吓唬吓唬他就好了。” 赤豹打了一个响鼻,收回前爪,纵身一跃便又重新回到树杈,继续趴下休息,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连树叶都未曾晃动一下,更别提树枝了。 潘慧看着一愣,这才发现这只豹子与平常看到的并不一样,竟然生有五尾,头顶还有一支独角,甚是奇怪,当下不由与杜子昂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也有相同的疑惑。 漠河却是惊出了满背的冷汗。他并未从那只豹子身上察觉到任何修仙的气息,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感觉到这只豹子的存在,乃至于豹子将前爪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杀气,也没有任何灵力流动的迹象。 然而就是这只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豹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并且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仿佛从豹子的眼眸中看出了高高在上的威压,这是他游历在外这么多年,第二次有了这样的感受,而第一次是在敖晴身上。 莫非,这只豹子竟然和敖晴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带着虚无缥缈,还有几分无上威严:“梨儿,回来了?把客人带上来。” 池樆十分自然地跳上芍药后背,俯身搂住芍药脖子,直到芍药不耐烦地扭动着硕大虎头对着她脸颊喷气,她才嘻嘻笑着坐直身子,对潘慧说道:“潘姐姐,我们走吧。” 潘慧左手不觉握紧了一些,很快就感受到了杜子昂的回握。她抬头看到杜子昂淡然的眼眸和含笑的嘴角,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跟着芍药不紧不慢地脚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不管怎么说,万生岛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若是连万生岛上都没有可以医治杜子昂丹田的法子,那她就真的只能拼命修炼,让自己的修为足够护得两人周全。 无论如何,这辈子,这条仙途,她绝对不要一个人走下去。 漠河站在原地将豹子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追赶上几人。他迟疑了片刻便窜到芍药身边,完全不理会凶神恶煞的白虎,对着池樆问道:“小梨儿,那只豹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我一点也瞧不出来它的修为啊?” 回应漠河的不仅仅是池樆的笑声,还有芍药的嗤之以鼻。 池樆大笑着漠河答疑解惑:“我玉姐姐才不是什么豹子呢!她是狰!” “狰?”漠河皱眉挠头:“哪个狰?不会是那个狰吧!” 池樆笑看着漠河一张嘴长大得可以直接塞进两个鸡蛋,很是不厚道地重重点了下头,晃荡着脑袋得意道:“当然了,这天上地下还能有哪个狰啊!豹子怎么可能有我玉姐姐的那份风姿!今天要不是看到芍药没有对着你穷追不舍,玉姐姐才不会只是警告你一下呢!你现在啊,只怕早就要归墟混沌了!” 漠河这回不仅仅是后背发凉了,直接是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忽然觉得自己跟到万生岛来也许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满地的上古神兽,又是鸑鷟又是狰的,还有一只主战主凶的白虎,这要是突然出现一个人对他说自己是上神,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漠河下意识扭头环顾四周,瞬间脖子就僵住了。 早先在休息的那只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的左前方,依旧是卧在树杈上小憩,五条尾巴安静垂下,头上独角在茂密的树叶之中若隐若现。 漠河心有戚戚然地往芍药边上凑了凑,准确地说是往池樆边上凑了凑,完全不去在意芍药不满的低吼声。他偷眼瞟着那只狰,尽可能将自己声音压低:“我说,小梨儿,你们万生岛上到底有几只狰啊?” “几只?”池樆一脸懵懂地看向漠河,道:“当然只有一只啦!你以为狰很多的么?这里是人间界又不是仙界,神兽太多可是会破坏七界法则的!到时候引得七界秩序混乱,你负责啊!” 漠河默然,心中却已经在咆哮:你还知道这里是人间界啊!你还知道七界法则啊!那你们万生岛还弄这么多完全不属于人间界的神兽异种放在岛上,就不怕引发秩序混乱么! ------------ 第431章 万生岛主(二) 池樆哪里会去理会漠河那一脸抓狂到隐忍的模样,她依旧开心得坐在芍药背上,对着前方的狰挥手道:“玉姐姐,不用送我们了。师父不会让我们有事的。” 玉瑶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之中带着宠溺的柔光。它开口说话,声音甚是悦耳动听:“好,我就送你到这里。自己路上小心点,要是芍药欺负你,记得告诉我。” 芍药猛地抬起头来对着玉瑶便是一声怒吼,玉瑶淡淡瞟了它一眼,道:“长进了,敢对我发脾气了。” 说完,玉瑶纵身一跃,轻轻落到芍药面前化作人形,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妙龄女子。她伸出左手食指,一指点上芍药额头的王字斑纹,便直接将芍药压得趔趄在地,只能低吼着,怎么也爬不身来。 玉瑶掩口娇笑一声,道:“等你什么时候能抗住我这一指之力再说吧!都修炼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废柴样,岛主竟然会说你是白虎一族中难得的天才。啧啧啧。我倒是不敢怀疑岛主的眼光,这样说来,该是你们白虎一族太弱了吧!也难怪只能在仙界当当圣兽,神界完全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潘慧和杜子昂的目光瞬间变了。 眼前这个女子竟然是上古神兽,而且还是只存活在神界的神兽——狰! 传说之中,狰形似赤豹,五尾一角,吼叫声如雷裂石,以老虎豹子为食物,是神女最喜欢的神兽之一。现在看来,这只狰果然是来自于神界,否则如何能对仙界圣兽白虎如此不屑一顾。 只是,为何生活在神界与仙界的生灵都出现在了万生岛上,那位传说中神秘强大的万生岛主究竟是何来历! 潘慧竟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万生岛主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玉瑶,别欺负小孩子了。要是在人间界觉得无趣了,就给我回神界去。” 明明平淡无奇的两句话,却让玉瑶变了颜色。她赶忙收回手指,身形一动便消失不见了。 池樆长出一口气,俯下身去搂住芍药脖子,软声道:“你干嘛每次见到玉姐姐都要去挑衅她?明明知道整个岛上除了师父便是玉姐姐最厉害了,你还老是不长记性。现在好了吧!又被教训了!潘姐姐和杜哥哥都不是外人,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边上还站着一个外人呢!” 漠河顿时跳脚:“喂喂喂!我怎么就算是外人了!他们俩凭什么不算是外人啊!我们仨可是一起的!” “我不认识他。”潘慧一脸木然地蹦出这句话。杜子昂则是左顾右盼,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一般。 池樆坐直身来,从虎背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漠河面前,仰起头来,气势汹汹地叉腰道:“潘姐姐那是我姐姐,杜哥哥和潘姐姐以后可是要成亲的,当然不是外人了!你拿什么与我潘姐姐和杜哥哥相比!我带你进来还是看到潘姐姐的面子上呢!” 漠河吹胡子,看看池樆,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潘慧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杜子昂,只剩下干瞪眼的份了。 芍药这会儿好像是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拼命抖动了一下身子,这才沉声道:“上来。” 池樆赶忙三步两蹦地跑回芍药身边坐了上去,亲昵地搂着芍药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背毛中,瓮声道:“池樆相信师父说的话。师父说芍药是天才,那芍药就一定是天才。玉姐姐是混沌出生的神兽,我们当然比不过她啦!但是,池樆相信,芍药一定会比其他仙兽都要厉害的!” 白虎难得地安静走着,没有回应池樆的话,不过步履却是比先前沉稳了许多,仿佛每一步踩下都带着异样的决心。 漠河回头看了杜子昂一眼,正巧也接收到了杜子昂投来的目光。 只这一眼,两人便都已明了。 那位从他们到达岛上便一直没有露面,只是说了两句话的万生岛主绝对是神界的人。能让狰如此听话甚至是畏惧,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神,极有可能是一位上神。 然,一位上神隐居在人间界的一座孤岛上,究竟意欲何为? 几人之间瞬间没了交流,就连池樆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坐在芍药背上,直到他们穿过茂密的树林,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湖泊的时候,池樆才开口道:“潘姐姐,我们快到了。师父就在湖心岛上。” 湖心岛?!这座海岛上面竟然还有一个岛中岛! 潘慧眺目远望,可是完全没有看到池樆口中的那个湖心岛,阳光洒在湖面上,倒是将水波照耀得金光闪闪。 就在这时,一个海市蜃楼般的虚影慢慢出现在他们眼前,很快,虚影越来越真实,不过十息的功夫,一座大殿稳稳当当落在了湖面上,殿门缓缓打开,先前消失不见的狰玉瑶从大殿中缓步走出,拾阶而下,随手一挥,一条浮桥便从湖心岛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湖岸边。 池樆从芍药背上跳下来,率先走上浮桥,回身说道:“潘姐姐,杜哥哥,天仙以下修为的人都无法飞渡这天心湖,只能走浮桥过去。” 潘慧依言上前,跟在潘慧身后走上了浮桥,杜子昂紧随其后。 漠河瞧了芍药一眼,见这只白虎完全没有要上桥的意思,便跟在杜子昂身后也上了桥,再回头一看,就看到芍药慢吞吞地踱着它那个千钧重的步子也走了上来,第一步方跨出便震得浮桥上下晃动了几下,吓得漠河一张脸都绿了,只因为池樆从前方飘来的一句话。 “忘记告诉你们了。师父说天仙之下修为的人不要尝试凫水过湖,她在这湖里养了一条蟠,修为弱的人会被湖水毒死的。” 杜子昂快走两步与潘慧并肩而行,将潘慧左手紧紧握住。 有的时候危险无可避免,但至少他能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与她在一起,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漠河心有余悸地转过头去再看了芍药一眼,见其完全没有轻手轻脚的意思,只能走得更快一些,紧跟在潘慧和杜子昂身后,避免被芍药沉重的脚步给震到湖水中去。 虽然这座浮桥还是很宽的,就算五六个人并肩前行都没有问题,但是,防患于未然啊! ------------ 第432章 万生岛主(三) 不多时,众人安全走过浮桥,池樆领着他们便往大殿内走去,只有芍药远远落在后面。 玉瑶站在台阶下面,等芍药也踏上了湖心岛,这才将浮桥收了,却是扭着她纤细的腰肢走到芍药面前,伸手摸了摸芍药的大脑袋,掩嘴笑道:“怎么?还在生气呢!你也知道你玉姐姐我起床气大,尤其是在这岛上常年只能吃一些素食大大牙祭,这双爪子早就难耐了。今天我休息得好好的被你们一大群人吵醒,这还不得找个人出出气啊!那三位是客人,我总不能怠慢了岛主的客人,池樆呢,又是岛主的心肝宝贝,那也就只能委屈你了。” 芍药垂着头仍有玉瑶揉着,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恨自己无能。岛主为了让我能够好好保护池樆,强迫我闭关那么长时间,还私下里传了百年功力给我,我还是这般没用,连玉姐姐一指都挡不住。” 玉瑶伸手抓住芍药后颈,俯下身去直视着芍药眼睛,道:“你当人间界是什么地方?是七界之中灵气最稀薄的地方,哪怕是这座岛被岛主施加了聚灵阵,依旧不能与仙界的灵气相提并论,你如今能修炼到一步地仙已是很难得。你玉姐姐我这身本身那可是在神界修炼出来的,哪里是你这个从小在人间界长大的白虎可以比得上的。别在这妄自菲薄了,你的任务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池樆!” 芍药点头,扭动了一下脖子,待到玉瑶松开手,这才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地化成人形。 玉瑶又是习惯性地揉了揉芍药脑袋,转身扭着腰往大殿走去。芍药紧随其后。 此时的大殿之中,潘慧、杜子昂和漠河正直愣愣地看着侧卧在床榻上的那名女子,目瞪口呆。 他们想过这个来自于神界的万生岛主应该是如何雍容华贵,如何威严无双,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会是一个慵懒的双十年华女子,从他们进来起便没有开过眼,一直这么懒洋洋地撑着脑袋侧卧在床榻上,一头长发披散着从床上拖到了地上,她也浑然未觉。 池樆欢快地蹦到那女子身旁,直接坐到床边,伸手就去摇晃万生岛主:“师父,师父,快起来啦!人都已经到了。” 万生岛主伸手,将池樆双手拂开,准确无误地捏住池樆挺翘的小鼻梁,道:“又来打扰我睡觉。” 说完,她才睁开眼,捏着池樆鼻子的手松开,改为轻轻在其鼻梁上刮了一下。 池樆撒娇地一吐舌头,继续晃着万生岛主的手臂,道:“师父,您总不好让客人就在那里等着看您睡觉吧!” 万生岛主拍了拍池樆的脸颊,缓缓坐起身来,将一头长发随手拢在身后,把滑落下肩头的紫色外衣重新穿好,这才抬眼看向众人。 潘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干净,如此纯粹,又如此的神圣。就这样淡淡看着你,竟然会让你仿佛从她淡然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万千星辰和浩瀚无际的夜空。 潘慧从未见过传说之中的神光,最多也只是见识过灯祖祥云之上传递下来的天光。然而,就在此刻,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万生岛主应该就是一个神。 那是比灯祖还是浩大的气势。 分明没有任何威压,分明只是一个轻浅淡泊的眼神,分明眼眸之中还闪现着些许柔光。可就是这样,已然让他们感觉透不过气来,似乎下一瞬,只要对方一眨眼,他们就能在瞬息之间灰飞烟灭。 杜子昂没有动,从万生岛主一眼望来起,他便感觉全身都僵直了。 那个人的眼睛似乎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又好像将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不管是谁从任何角度望过去都会觉得那个人只在和他一个人对视。然而,杜子昂很清楚,万生岛主并未看着他,可是那种被人紧盯不放的压迫感却还是让他不得不全神戒备,紧张之中更多的是沮丧。 当一个人,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无论自己如何将感观调整到极致,依然无法有一丝安全感,这个人是肯定会感到沮丧。而杜子昂此刻便是这样的感觉。 万生岛主是他这三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厉害之人,没有之一。 一个好的杀手是绝对不会让人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因为这样不利于他隐藏身份以做到一击必杀。 同样,一个强大的修仙者最后都会做到返璞归真,让人不管怎么看都只会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 万生岛主此时的气息很普通,状态很放松,笑容很素雅,就连那一双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在看谁的眸子之中都带着经年的沉静。 若不是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池樆的师父,那个护了拜月教十年、隔空一掌将火魔宫主刑鹫重创的人,杜子昂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直接将之忽略掉了,如果这个人只是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样简简单单地看着他们,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个拥有极强攻击力的修仙之人。 万生岛主静静看着他们,就连玉瑶和芍药二人走入大殿之时,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进来的两个人只是空气,又或者是已经将整个大殿尽收眼底,谁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玉瑶安静走到万生岛主身旁站着,而芍药却是恭顺站在床榻前段的那一长段台阶下面,开口唤了一声:“岛主。”便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时间,殿内没有一丝声响,大门明明并没有合上,但外面天心湖水拍打岩石的波涛声都半点也没有传入大殿之中,整个大殿安静得不像是有七个大活人存在,更像是摆放着七尊神态各异的雕像。 “你就是……万生岛主?”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漠河。 万生岛主意外地看了这个一身橙黄劲装的男子,倒是没想到最先坚持不下去的人竟然会是他。 漠河此时早已是冷汗淋漓,一身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而让他坚持不住的原因却不是万生岛主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无上威严,而是,他一直都在试图挑战对方。 他在眼前这个紫衣女子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便被激发了无限剑意。他的剑意驱使他不住的想要用无形剑意逼迫对方出手,然而……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 第433章 赤影……姐姐(一) 万生岛主缓缓站起身来,将目光从几人身上收回,转头宠溺地看了池樆一眼,这才拾阶而下,在还剩下三个台阶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没有招呼客人,而是对着一直垂头不语的芍药说了一句:“你可还记得我将你带到万生岛的时候对你说过的话。” 芍药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万生岛主,眼中满是震惊,半晌,他才轻喃道:“我以为,我还以为,您当初是哄我的。” 万生岛主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笑,竟是风华万千:“我对你可曾说过假话。” 芍药哑然,这才回想起来,好像除了初到万生岛时的那句话让他无法相信之外,岛主当真从未欺骗过他。 “你这孩子啊,不够自信。”万生岛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却让芍药瞬间觉得无地自容,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万生岛主走完这最后三节台阶,抬手在芍药肩膀上轻按一下,道:“去吧。” 芍药低头应了,对着万生岛主深深一揖,转身离开了大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万生岛主淡淡瞥了一直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玉瑶一眼,道:“你啊,没事别老是去打击这孩子。不就是很长时间没打牙祭了吗?过几让人给你送点来就是了。这人间界灵气的确稀薄了一些,但吃的东西好歹还是多的。” 玉瑶挑了一下眉,眼眉之间竟是欢愉。 “师父……”池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丫头噘~着嘴很是不开心。 万生岛主回头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不吃的东西就也不许别人吃么?这是什么道理?你玉姐姐护着这座岛一千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了?” “哦。”池樆依旧噘~着嘴,却知道自己在道理上肯定说不过师父,便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她上前挽住万生岛主的胳膊就把人往潘慧三人面前拽,边拉扯边说道:“师父,潘姐姐和杜哥哥他们都已经来了,你也别只顾着处理自家的事情呀!” 万生岛主倒也不恼,只是伸手点了点池樆的鼻头,道:“处理完自家的事情才好招呼客人。不然这自家矛盾都没有解决,万一客人招呼到一半就有人闹起来了,多难看。” 池樆鼓着腮帮子撒娇:“哎呀,人家不管啦!人是师父要人家去接的,现在接来了师父又爱理不理的。” “你可知道,他们来万生岛是为了什么。”万生岛主抬眼望向三人,先是随意看了漠河一眼,而后深深看了潘慧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杜子昂身上,一双眸子里带着些许戏虐。 杜子昂心头一咧,却不敢让自己戒备起来。他很清楚,只要他稍稍露出一丁点的敌意,对方便能直接让他万劫不复。 万生岛主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瞥着杜子昂,直到一个声音从一旁响起。 “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潘慧看向万生岛主的眼眸之中满是迷惑。 她很清楚自己绝对是第一次来万生岛,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从万生岛主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潘慧便有了这样的感觉,而现在,这个女子就站在她面前,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万生岛主扭头,嘴角噙着笑,眼眸之中也闪烁着潘慧看不懂的精光。 那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却让人不明白她到底在兴奋着什么。 “我叫赤影,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万生岛主的笑容中突然有一丝调皮闪过,快得只有潘慧一个人看明白了。而正因为看明白了,才让潘慧感觉更加糊涂了。 池樆双眼霍然睁大,倒是很乖巧的没有出声。她知道,师父的想法她从来都琢磨不到,尤其是…… 池樆从前心智未开,还并不觉得,如今她修为长了,人也随之长大,心智自然也比从前成长了一些,于是她便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忽然之间就觉得师父好像对潘姐姐很是关注,尤其在知道她与潘姐姐熟识了之后更是让她带去了一块万生岛令牌。 那是池樆这几百年来见过的最奇特的一块令牌,一个可以改变形状的令牌。这在万生岛上还是独一份,就连一直跟随在师父身旁的玉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姐姐?”潘慧呢喃着,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 从赤影看过来的那一霎,潘慧便有些迷糊。那是一种如坠梦境的迷幻,眼前的紫衣女子仿佛与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之中的那个声音交叠起来。明明那是一个空灵得完全不属于人间界甚至于不属于七界的声音,但还是让潘慧将赤影与之重合。 “诶!”赤影很是欢快地应了一声,随即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潘慧脑中瞬间一片清明。她诧异地看向赤影,下意识便往后退开一步,又觉得不妥,再将后撤的那条腿收回。只是,她如今看赤影却是越看越觉得亲切,尤其是对方嘴角的调皮和眼中的恶作剧,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一定在何时见过这个女子。 实在是熟悉得让人无法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错。 也许是前世,或许是梦境。 潘慧深深感触到,赤影绝对不会伤害她,甚至于,赤影可能会比任何人都还要在乎她。 “你……”潘慧迟疑着开口,对上赤影期待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变了:“我……是否真的是你妹妹?” 赤影微微侧头,很是意外地看着潘慧,倒也没有否认:“这辈子,你不是。” 潘慧试探道:“那……上辈子?” “不知道。”赤影很是干脆地回答:“我活得太久,已经不记得是哪辈子的事情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潘慧摇头道:“我不想要什么。我此来万生岛是来求药的。我听闻天下间的奇花异草均在万生岛上,故而前来找寻是否有能将我师兄丹田修复的灵药。” “诶……”赤影满脸遗憾。她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你真的什么都不要?要知道,整个人间界也不定有我万生岛一处的好东西多。” ------------ 第434章 赤影……姐姐(二) 潘慧很是坚定地摇摇头,道:“不需要。” “那……好吧!”赤影很是惋惜地长叹一口气,方才正色将潘慧与杜子昂打量了一番,道:“按说,我万生岛上的确奇珍异宝无数,能修复他丹田的灵药也不是没有,只可惜……” 潘慧紧张地盯着赤影,一颗心直接吊到了嗓子眼,就怕对方这一声可惜的后面接着的是让她失望的东西。 而赤影说出来的话的确让潘慧失望了。 赤影对池樆招招手,将这位最小的弟子招来自己身边,而后对潘慧说道:“可惜的是,这孩子离开花结果还有好几百年,我怕你们是等不上了。” 池樆微微一愣,木讷讷地抬手指着自己鼻尖,一脸不敢置信地结巴道:“我,我,我?我的梨子?!” “自然。”赤影点头,不过这一下头点得看其实非常不负责任,就连先前的那句话都好像是在敷衍潘慧与杜子昂一般。 也只有杜子昂在收到赤影一闪而过投来的戏虐时才知道,这并不是敷衍,而是赤影故意在帮他。至于万生岛主为何要帮他,杜子昂百思不得其解。 赤影刻意忽视了潘慧眼中的失望,伸出右手食指点着池樆的脑门,嗔怪道:“你说你,平时让你好好修炼吧,偏不!现在好了,轮到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你要知道,这位杜公子的伤可是神谕,虽说并不是什么厉害的神谕,但人间界的凡品怎么可能有法~医治?也只有你这个仙种结出来的果实才能救得他。现在好了……” 说完,赤影双手一摊,施施然转身便轻~盈地挪着步子往台阶上走去,紫色轻纱外衣无风自动,将整片台阶都铺满。 而此时在潘慧眼中的却不是那一大~片紫色,而是紫色外衣衬托下的那一头长至双膝的乌黑缎发。 潘慧瞬间陷入一种迷茫状态。她痴痴看着眼前的紫衣长发,就好像自己曾经于千万年之间不止一次这样跟随在这个女子身后,就这样看着这个紫衣女子走远,而她所做的只有跟随。 “姐姐。”鬼使神差地,潘慧又开口叫唤了一声,竟是梦游般往前走了两步,在赤影缓缓回过身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却依旧迷茫地看着赤影,眼中有太多让旁人无法看懂的东西,似光阴流年飞过,带着一些心疼,还有一些眷恋。 赤影眉心轻蹙,飞快地看了玉瑶一眼,而后快步走完这不算长的台阶,于床榻之上侧卧躺下,却是背对着众人,再也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 玉瑶身形一动,已是来到赤影身边。她站在万生岛主床榻之前,轻声道:“岛主累了,不能招呼诸位了,怠慢之处,还望客人见谅。岛主说,你们远道而来,我万生岛却未能帮上忙,着实过意不去,幸而今年天气不错,她多酿制了几瓶‘春华露’,赠予三位贵客一人一瓶。梨儿,你一会儿带着他们去岛主的药方拿‘春华露’。” “好。”池樆点头应了,而后怯怯地看了看万生岛主纹丝不动的背影,这才动着口型无声地对玉瑶问道:“玉姐姐,师父这是睡着了么?” 玉瑶颔首,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继而摆摆手,示意池樆将人带出去。 池樆连忙对潘慧低声说道:“潘姐姐,我师父她又进入梦境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带你们出去吧。师父不喜欢有人呆在她的天心殿里。” 潘慧虽然心中很是疑惑,不明白万生岛主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竟然对方已经在下逐客令了,她便也没有理由继续死赖在这里,更何况,万生岛主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他们,要想治愈杜子昂的丹田,没戏! 天心殿大门在潘慧四人离开后便立马合上了。池樆侧身看着轰然关上的大门,心中满是疑惑不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迫不及待地将人赶出来,而且赶出来的还是师父让她亲自去接引而来的人。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师父今天是真的很奇怪。池樆想着。 大门方合上,床榻上的紫衣女子便翻转着坐起身来,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密~合得不带一丝缝隙的大门。 “主人。玉瑶不懂,您既然不舍,为何又要如此着急着将人赶走。” 方才玉瑶是接到赤影的命令才开口逐客,然而岛主此刻的神情却让玉瑶忍不住想要问一问,虽然她完全没有指望万生岛主会回答她,毕竟这是一个从来不喜欢被人打听心事的主。 不过让玉瑶惊讶的是,紫衣女子竟然破天荒地解答了她的疑惑,用一种自说自话的方式,还带着些许哀怜。 “你不懂。我不是她。我无法做到像她那样,三生三世的陪伴却什么都不说。方才若是再让她用那样的眼神多看我几眼,我不能保证自己会否直接唤起她的全部记忆与她相认。若是那样,所有的一切就都毁了。” 那是一个劫,三生三世的情劫。 如今已是第三世,只要这一世度过情劫,他们便能功德圆满。然而,若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若是有人提前将他们三世之前的记忆全部恢复,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为何?”玉瑶问道。 万生岛主缓缓躺下,道:“人间界的一切,我都不能轻易插手,否则会引发七界混乱。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借助这具身体,偶尔到人间界来看看。我这次让池樆将她接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即便她真的过得不好,我也无能为力。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守着,千万不能让拜月教出事。” 望月海上有一处入口,是人间界与仙界的通道入口。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通道是唯一双向打开的,因为这个通道被拜月教镇守着,而拜月教一直漂浮在空中,谁也无从捕捉入口的确切位置。 万生岛主将玉瑶从神界带来的最主要原因便是守护拜月教。谁也不知道,这一千六百多年来,真正守护万生岛和拜月教的其实是玉瑶,当年隔空一掌便让刑鹫重伤的也是玉瑶,万生岛主只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分出一缕神魂附着在人间界的这具肉~身之上,其余时间,她一直就在神界好好呆着,做她该做的事情。 玉瑶单膝跪下,恭声道:“恭送主人。” ------------ 第435章 赤影……姐姐(三) 床榻上的那具身体已然没有了气息,不多时便化为一座侧卧着的石雕,与石床融为一体。 玉瑶转身走出天心殿,飞渡天心湖立于湖畔,看着大殿缓缓沉入湖中,这才离开。 此时,潘慧、杜子昂、池樆、漠河四人刚刚来到玉瑶口中的那个药房门口,池樆将大门打开走了进去,转身对三人招呼道:“潘姐姐,进来吧!这里原本是师父的药房,后来师父见我喜欢研究那些花花草草的,便将药房给了我。不过‘春华露’,我修为不够,酿制不了。每年都是师父亲自酿制的,据师父说,一瓶春华露可以增强十多年的修为呢!只是看服用的人根骨如何,若是根骨不佳,那就没有办法了。” 潘慧此时全部心神都在杜子昂丹田修复无望上,对池樆也只是点头笑了笑。 杜子昂与漠河二人却是将药房打量了一番,见药房之中除了成药,并无草药,甚至于就连寻常制药最常见的药杵和钵盂都没有,不免心中多了几分诧异。 池樆却好似完全没有发现三人的心不在焉,她将“春华露”取出三瓶,交到潘慧手中,谨慎道:“潘姐姐,师父说,这春华露不必寻常灵药,虽说可以增强修为,但是必须是在全无内伤的情况下服用,否则一定会让内伤加剧,严重的话很有可能直接身亡。” 虽然师父一直这样嘱咐,但是池樆其实并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发生,因为万生岛上所有生灵想要得到春华露都必须经过万生岛主的同意,一旦让岛主发现有人受有内伤,是绝对不会将春华露交给他。 不过这件事情对于池樆而言是一个未解之谜,万生岛上很多事情其实池樆都并不知晓,正如她完全不知道在最早的万生岛上其实是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生灵,他们为了修炼不择手段,经常背着岛主离开万生岛,去中州大陆吸取其他修仙者的修为,并且最后还打上了春华露的主意。 万生岛主在明知他们重伤的情况下,还是将春华露给了他们,便是要给他们一个惩罚。 后来那些穷凶极恶的生灵被万生岛主驱逐殆尽,岛上只剩下了那些天性纯良的生灵,而岛主害怕在自己不查之时还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便将玉瑶从神界接了过来,让玉瑶代替她守护这座岛屿,直至今日。 玉瑶在药房门口见着潘慧将春华露收了,便也放下心来,扬声对池樆说道:“梨儿,芍药那边快要闭关了,岛主吩咐我,要你和他一并闭关去。” 池樆踌躇了片刻,方才弱着声音和玉瑶打商量:“玉姐姐,我能不能先将潘姐姐他们送走再去闭关。” 玉瑶浑然不在意的点头,施施然转身离开了,爽快得让池樆半晌没回过神来。 池樆原以为以玉瑶那么说一不二的脾气,怎样也不可能如此痛快的答应了,她都做好了撒娇的准备,结果对方完全没打算刁难他们,很是痛快地就让他们再多相处一会儿。 潘慧回头看着玉瑶离开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愈发弄了。 那是从她来到万生岛第一刻起便泛起的疑惑。 这座岛屿的一切让她都感觉到很熟悉,不论是参天古树而成的树林,还是树林之中偶然出现的草屋,或者是碧波盈盈的天心湖,还有那座与迷雾之中显现而出的天心殿,甚至于一开始震慑漠河的那只狰和后来显出人形的玉瑶,所有的一切都熟悉得让她幻如隔世,而她也一直以为只是错觉,直到…… 潘慧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着玉瑶的背影,脑海之中有些混沌在翻涌,让她头疼欲裂又不愿意放弃找寻混沌之中隐藏的东西。 杜子昂伸手扶住潘慧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她忽然之间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急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池樆也紧张地叫道:“怎么了!怎么了!”方才明明还好好的啊! 潘慧甩了甩头,又用力眨了眨眼,头痛依旧持续,然而混沌依旧未有明了。她只能沙哑着声音回道:“没事,只是有点头疼,一会儿应该就会好的。” 修仙之人很难生病,基本都只是受伤而已,寻常头疼脑热的根本不可能降临到他们身上。杜子昂眉心轻蹙,双眸之中满是担忧。他对池樆说道:“池樆姑娘,我想或许是你潘姐姐不太适应海岛生活,因而有些水土不服。我们便也久留了,告辞。” 池樆心疼地看着潘慧那张努力隐忍痛苦的脸,对杜子昂点头道:“好,我现在就送你们出去。跟我来。” 说着四人离开了药房,在池樆的带领下朝着西面走去。 万生岛处在望月海上,而望月海在中州大陆东面,因而从万生岛上的传送法阵在距离大陆最近的西面。 一路疾行,四人还是花了半个时辰才来到法阵。池樆握住漠河的手率先传过空无一物的法阵,只在空气之中漾起了丁点波动。 杜子昂打横抱着已经有些瘫软的潘慧,紧跟着穿了过去,入目之处却不是他们离开时的地方,而是一个陌生的海滩。 池樆说道:“我的能力便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这里是距离周国最近的海滩。周国虽然与仙灵岛交好,但是和所有仙门之间都没有利弊关系,你们从周国境内通行应该是安全的。” “多谢。”杜子昂诚恳地说道。 池樆凑上前去看了看潘慧的症状,很是不放心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盒药膏塞入杜子昂手中,道:“我不能逗留太久,这是我自制的薄荷膏,对镇痛有帮助,潘姐姐若是还不好转,可以给她用用,虽然不能治本,但好歹也能缓解一下她的疼痛。” “嗯。”杜子昂应了一声,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别让岛主等急了。” 池樆点了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了潘慧一眼,这才转身从法阵返回。 等到池樆身影消失,漠河好奇地摸过去,却什么都没摸着,只看到自己的手很是顺畅地穿过先前法阵的位置,没有消失。 漠河咂舌,倒也不继续琢磨,只是转过身去问杜子昂:“我们现在去哪儿?” 杜子昂淡淡瞥了他一眼,抱着潘慧转身便走:“不是我们,是我们。和你没有关系。” ------------ 第436章 封清闯祸(一) 池樆回到万生岛时,玉瑶已经在法阵入口处等候,与玉瑶一并的还有芍药。 池樆欢快地蹦到芍药背上坐稳,三个非人生灵就这样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芍药方才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个杜子昂身上有修为,不弱。”至少让它不敢挑衅,即便是对方将后背毫无防备的暴露在他面前,他也绝对不敢攻击。 玉瑶挑眉看了芍药一眼,颇为意外:“哟,你竟然能看得出来,看来主人这百年神力灌入你体内还是有用的嘛!相较而言,小梨儿同样受了主人的百年神力,怎么除了长个儿,其他什么都没长呢?哦,不对,还长了一个小花苞,至于什么时候才能开花,那就不知道了。” 玉瑶耸着肩摇摇头,一副对池樆绝望的神情。 池樆扁扁嘴,却也不能反驳。玉瑶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她反驳无能啊! 不过芍药的话倒是引起了池樆的注意,她疑惑道:“杜哥哥不是丹田受损了么?怎么可能还有修为?没有听说过哪个人丹田损毁了还能修炼的啊!” 玉瑶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落在池樆脑门上。她朝天翻了一记白眼,掷地有声地蹦出一个字:“笨!” 池樆可怜巴巴地揉着脑门,不敢做声。倒是芍药沉声道:“我总觉得那像是一个障眼法,若是潘姐姐和漠河都没有看出来,只能说明施下障眼法的那个人修为比他们高很多,但是岛主应该不至于看不出来啊……” 玉瑶撇嘴,右手翘着兰花指便是一指点上芍药毛茸茸的脑门,嫌弃道:“你都能看得出来,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主人啊……好像在下一盘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只告诉我们看戏便可,说这潘慧与杜子昂之间的事情,谁也不许插手。你啊,也别在把儿瞎担心,主人做事自有分寸,更何况,我万生岛最主要的任务可是注意望月海的潮汐变化。” 说完,玉瑶便往前一跃,瞬间化为原型,下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池樆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师父做事应该不需要她插手,便俯身揉住芍药脖子,呢喃道:“芍药,我们去闭关吧!” 既然她现在不能插手,那么修炼总是可以的吧!她要让自己修为变得更厉害,这样才能在以后帮上潘姐姐他们的忙! 池樆这样想着。 芍药打了一个响鼻便托着池樆朝他们闭关的地方奔去,其疾如风。 在池樆离开后不久,潘慧三人便又遇上了一个熟人,只是这位熟人的状态很是不对劲,以至于他们三人都已经走到他面前,他还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潘慧伸手将人拉住,他才愣愣地转头看向他们,呆滞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师姐……”精神不振的某人有气无力地叫唤一声,没了下文。 潘慧蹙眉,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封清无精打采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对潘慧说道:“师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观澜的身份?” 观澜的身份? 潘慧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惊,赶忙问道:“你去拜月教了?他……他都告诉你了?” “没有。”见潘慧没有否认,封清随即明白了,当即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终于明白你这些年来为何一直阻止我去找他了,原来他……” 原来他竟然是男的! 封清自从发现真相之后便一直缓不过劲来,就连自己是怎么离开拜月教的都不记得了。可是即便他不停告诉自己,观澜是男的,观澜是男的,可拜月教主的映容笑貌还是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出现在他眼前,让他几近崩溃。 潘慧和杜子昂对视一眼,杜子昂对她摇摇头,让她先不要去刺激封清,她便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要去哪里?” 封清摇摇头,一脸迷茫。 潘慧继续问道:“要不然,跟着我和你表哥一道?” 封清现在这个样子,潘慧着实不放心,虽然说这孩子现在已经将其母封姿传给他的修为全部吸收炼化了,但是如此神不守舍的,万一碰上与长明轩敌对的门派,只怕是凶多吉少。 封清茫然地点点头,脑子里面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做什么。 四人很快进入周国境内,潘慧瞧着封清现在的状态应该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便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房,先且住下,让杜子昂和封清同住一屋,也方便看顾着。 谁知半夜三更的,潘慧还在修炼之中便听到外面传来封清的脚步声,她收功起身开门一看,没有看到封清的身影,倒是看到杜子昂站在门口对她指了指一个方向。潘慧会意,赶忙追了上去。 客栈的屋顶上,封清一个人坐着吹风,双眼望去的方向却是月亮。 潘慧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旁坐下,也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一轮明月,心中百感交集。 她想,她如果早些将观澜的身份告诉封清,会不会就能让这个孩子不至于被打击得如此狠。潘慧可以想象,或许是封清觉得自己修为有成,可以去向他的仙子姐姐提亲了这才去的拜月教,而后便被无情的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 “哎……”半晌,封清重重叹了一口气,依旧看着月亮,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为什么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会是个男人?我原以为我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天赐,却没有想到……” 潘慧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封清道:“师姐,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不过是为了保护观澜。这些年你已经很婉转地将真相说给我听了,是我自己脑子没转弯,愣是没有把二十年前那个引发拜月教之战的纯阴男子和观澜联系起来。我还以为你一直在暗示我,那个男子是观澜的未婚夫,让我以后对观澜好一些。” 潘慧瞬间无语,感觉这孩子的脑子是不是和寻常人不大一样,怎么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联想! 封清仰起头来,自嘲道:“我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啊!你都明着告诉我,那名纯阴男子是前任拜月教主的独子,我竟然还没想到是观澜。哎,也活该我这辈子孤家寡人了。” ------------ 第437章 封清闯祸(二) 潘慧怔了怔,道:“你……你不会是,还想娶他吧!” “我不知道。”封清回头,给了潘慧一个极其深沉的眼神。 潘慧连忙伸手压住封清肩膀,道:“喂喂喂,你听我说,你要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不管怎么说,你和观澜之间那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你也就没有必要那么一根筋通到底。再怎么说,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总不想让他绝后吧!” 封清沉默,低头看着自己足尖,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来:“我亲了他。” …… 潘慧顿时双眼大睁,一张嘴巴怎么也合不拢,只觉得脑子里面一片浆糊,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劝说下去。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叫做他亲了他! 如果现在面前有一张桌子,潘慧保证自己一定已经将桌子掀了。可是,现在没有桌子,于是她只能将自己掀翻在屋顶上了。 潘慧躺在倾斜的屋顶上,感受着身下瓦片传来的凉意,突然对封清心中的崩溃感同身受。 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个鲁莽的孩子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到底知不知道观澜的身份。 潘慧这么想着的,于是她也就在不自觉中问了出来。 封清回过头去看她,木然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精气神,不过倒是解答了潘慧的疑惑:“我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春毒攻心,神志不清。我按照他尚且清醒时的吩咐将他带到月华池解毒,然后……” 然后,看着眼前心仪之人泛红的脸颊和微张的薄唇,封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而最重要的是,观澜当时并没有推开他啊! 封清知道自己这样乘虚而入很不是东西,可是他倒是就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而后便在快要失控的时候发现了真相,于是他震惊之余便落荒而逃。 只不过,他再失控也没有忘记观澜中毒的事情,只好又折回,在月华池边看着观澜,直到对方好转清醒了之后便一句话不说的离开了。 他完全不敢去看观澜的眼睛,他很害怕观澜其实是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假若观澜当真是个女子,那他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了。但是,即便观澜不是女子,他这样的作为也绝对畜生。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解释不清楚,于是他只能选择逃跑了。 潘慧努力控制了许久,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手,一个巴掌都扇上了封清后脑勺,力道之大差点将人直接从屋顶扇下去。 封清在屋顶上翻滚了一圈,稳住,又爬回潘慧身边做好,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潘慧这会儿有些抓狂。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这叫我她下回再见到观澜的时候应该怎么面对啊! 好吧!这个师弟是她当年带去拜月教的,她理应为这个家伙负责!可是……可是!这都叫什么事啊!为什么这欠揍的孩子竟然和他亲娘一个样! 当年封姿便是给夏之初下了药才怀上封清的。当然这件事情她还是听杜子昂说的,而她听到的时候那叫一个震惊啊! 可是!现在…… 潘慧很是不解气地又扇了封清一下,恶狠狠问道:“你说吧!你打算怎么办!别跟我说什么希望观澜不记得这件事情!就算观澜真的不记得,也不代表你就可以蒙混过关!你,你,你……” 潘慧哆嗦着左手狠狠戳着封清的太阳穴,道:“你给我道歉去!不管观澜记不记得,会不会原谅你,你都给我道歉去!是个男人就该有担当!虽说你现在未及弱冠,但也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否则……否则你一辈子都别来见我!” 一手带大的师弟做了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对她的好友,潘慧现在觉得自己比封清还要崩溃。 封清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任由潘慧戳着自己的脑袋,半晌才弱弱地说道:“师姐,你容我再想想。我现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观澜。其实……其实我挺害怕的,你说万一……” 万一他见到观澜后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对方,那应该怎么办? 他可以不在意封氏的血脉传承,但是没办法不顾及观澜。而且若是经由此事之后,观澜彻底厌恶他的,他真的就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了。 封清好歹是由封姿带到十三岁的,封姿骨子里的疯狂,他是承袭了十成十,有的时候做事情会彻底不顾一切的。 潘慧揉着隐隐作疼的脑门,只觉得太阳穴上的筋在一根一根的“突突”直跳。她站起身来,也不和封清废话了,只交代了一句“这件事情你要是不处理好,小心我拔了你的皮”便回屋去了。 她现在迫切需要休息来缓解这个消息给她带来的冲击。她甚至可以想象观澜在清醒之后的表情,那种咬牙切齿,那种愤怒疯狂。 想到这里,潘慧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突然觉得还是先让封清继续跟在自己身边一段时日吧,等过段时候,观澜大约气消了,她再带着封清上门去请罪好了。至于现在…… 潘慧一个翻身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很想将今天晚上听到的事情通通忘掉。 于是,第二天清早起来,杜子昂诧异地看着潘慧,关心道:“昨夜没睡好么?” 潘慧揉了揉依旧惺忪的眼睛,从未想过一夜未眠竟然会影响到自己,自从修成人仙之后,她便再也不需要吃饭休息,每夜都是在打坐修炼,多难得的一次想要睡觉,却被所谓的失眠弄出了两个黑眼圈,还有满眼的红色血丝。 这边封清端着满满一托盘的早饭走上楼来,硬生生被潘慧的双眼吓得一抖,险些没将托盘上的东西给抖下地去。 潘慧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房,封清立马哈着腰跟进去,将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谄媚道:“师姐,您看这些吃的可都合您的胃口,要是都不喜欢,师弟要出去给您买去!” 潘慧粗粗扫了一眼,好家伙!油条一盘,包子一盘,鸡蛋煎饼一盘,炸春卷一盘,阳春面一大碗,还有三碗豆腐脑,看样子添、咸、卤汁各一份,还有什么花卷、豆包,烧麦等等,以及那两大盆豆浆和白粥,她便忽略不记了。这一桌子起码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个饱的了,封清却是只端来给她一个人,这感情是把她当猪了么! ------------ 第438章 封清闯祸(三) 一见潘慧拧眉,封清立马狗腿道:“师姐都不喜欢么?那师弟再出去多买点品种过来让师姐挑选。”说着便把袖子一挽就要出门。 潘慧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终于没忍住一拍桌子,震得豆浆撒了一桌她也不在意,伸手便拎着封清后颈的衣领将人拽回来,指着慢慢一桌子的早点,怒道:“你小子喂猪呢!我早几年就不需要吃东西了,你买这些多回来是想让我全部塞进你肚子里去么!” “师姐……”封清哭丧着脸求饶:“小弟这不是怕昨晚的事情气着您了,专门来向您赔罪的么?您要是不喜欢,小弟再换别的就是了。或者,您说您要怎样才能消气,只要不打脸,怎样都行。” 潘慧秀眉一拧,邪笑一声,道:“不打脸是么?那好啊……小二!” 店小二应声从一楼窜了上来,对现场奇怪的气氛视而不见,点头哈腰地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潘慧从袖中掏出钱袋,数了一百文钱递给店小二,而后指着一桌子早点,道:“你照着这些再买一份回来,一样也不能少,多出来的钱便赏给你了。” 店小二眉开眼笑,将铜钱收好,打着千儿道:“谢客官赏!客官您稍等,小的立马去办。”说罢又是作了一揖,躬身退了出去。 封清小心翼翼地看着潘慧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半眯着的双眼,忽然一阵脊背发凉。他打着哆嗦问道:“师……师姐,您……您这是要做……做什么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潘慧一咧嘴角,笑得完全不加掩饰。 杜子昂一直袖手旁观。他知道潘慧在生气什么,因为昨晚他一直就在旁听,所以今日潘慧想要惩罚一下封清,他也不置可否。反正这明显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好。况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潘慧的脾气了。 这丫头,平时其实很好说话,一旦真的生气起来,那可就不是轻易可以安抚的,不让她出掉心头那口气,她是绝对会将周围的人全部折腾一遍,直到将罪魁祸首整治了。 于是,杜子昂可不想去自找苦吃。 一个是自己从小最宠爱的师妹,一个是血亲的表弟,杜子昂承认自己的心偏了。 媳妇当然比表弟来得重要! 店小二拿钱办事,速度那是很快的。不多时,一模一样的一份早点就摆在了三人面前,店小二还很贴心的让人多搬了一张桌子上来,以免东西没地方放。 于是,封清这会儿只能继续哭丧着脸看向潘慧,道:“师姐,你还是打脸吧……” “那可不行。”潘慧盛了一碗白粥,又挑出一块热乎的鸡蛋煎饼和两个包子给杜子昂,道:“那么俊俏的一张脸,师姐怎么舍得下手去打呢?万一破相了怎么办?虽说师叔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你,自然不能让你这张脸给毁了。好了,这剩下的都是你的了,不吃完不许离开!” 封清哀嚎一声,将目光投向杜子昂,却瞬间明白自己求救无望了。 他刚才竟然从大表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 他发誓,他真的看到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绝对没有看错。 于是封清只能仰天长叹一声,认命的开始清理桌上的食物。 等到漠河来到潘慧房间时,便只看到泪流满面地在吃着东西的封清,还有两个作壁上观的人。 漠河瞠目结舌地看着两桌子食物,冷不丁咽了一下口水,瞬间看明白了局势,却还是不免同情地问了一句:“这么多东西,全部你一个人解决?” 封清顿时有如看到了救兵一般,伸手便去拉住漠河,哭泣道:“大哥啊!你是大好人啊!你就救我啊!帮我解决掉一部分吧!” 漠河突然觉得有杀气凝结在自己身上,下意识便看向潘慧,只接受到一道冷冷的目光。他瞬间打了一个寒颤,将扒在自己身上的封清扯了下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爱莫能助,你自己努力吧!” 说完,漠河也不敢在房间里多逗留,直接落荒而逃。 潘慧悠哉地端起一旁的茶盏,滑着杯盖将茶水吹凉几分,抿上一口,慢悠悠说道:“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不会有人来解救的。” “师姐,我下回再也不敢了。”封清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连说话都含糊不清。 “不敢什么?”潘慧自顾自喝着茶,看都不看他一眼。 封清见有戏,麻溜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努力眨着眼睛装出眼泪汪汪的可怜装,哽咽道:“我下回再也不敢做事不负责任了。我一定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让师姐给你擦屁股。” “我呸!”潘慧轻啐一口,将茶盏搁下,起身便去揪封清的耳朵:“谁爱给你擦屁股了!你说同样都是封氏子孙,你怎么就没大师兄的担当和气魄。他当年可是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将师弟们平安带回长明轩的人!我也不求你以后能做到这样,但你至少不要闯了祸只会逃跑!就连你娘,昔年在长明轩闯祸无数,却也从来没有让任何人为她收拾善守过,有错要罚她都是自己扛着。你说你……气死我了!” 封清忽而便沉默了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潘慧真正在生气什么? 潘慧其实是在气自己没有将他教好,没有让他具备封氏子孙皆有的担当和傲骨。 封清对着潘慧便是深深一揖,慎重道:“师姐,我一定会亲自前去拜月教解决这件事情。不管观澜会否原谅我,我一定会承担起所有的后果,绝不让你们失望!” 潘慧转过脸去,忍不住抽泣了一下,眼泪却已经流了下来。 杜子昂走到她身边,揽住她肩头顺势拍了拍,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就不要再惩罚他了。真要这么吃下去,我估计他就没命去拜月教了。” 封清站直身,感激地看向杜子昂,意外地看到大表哥眼中带笑。 潘慧吸了一下鼻子,抬手抹去眼泪,扭头瞪了封清一眼,故作凶狠道:“你个臭小子,这件事情要是解决不好,别回来见我!” “是是是!”封清嬉笑回道:“师弟一定将这件事情圆满解决了再回来,一定给你带个漂漂亮亮的弟媳妇回来!” ------------ 第439章 疑点重重(一) “你想死么?”潘慧笑骂一声,抬手便是一个爆栗落在了封清脑门上,并不重,把封清敲得咧嘴直笑。 潘慧只能轻啐一声,道:“我们修仙之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顾忌,若真是两情相悦,师姐一定会祝福你,但你若是敢强求……” “绝对不敢!”封清没等潘慧说完,便已竖起三指,正色道:“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情,除非他心甘情愿。” 潘慧点点头,道:“那就好。好了,去把门关起来,设个隔音阵,我有话要说。” 封清依言去关门,先四下探知了一下,确定没有可疑之人在附近,这才将门关上拴好,并将八盏灯全部放出在房间内隔绝出一个小型隔音阵法。 潘慧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明白这小子虽然平日里油嘴滑舌的,但修炼是真的刻苦,这三年来将其母的修为全部化为己用不说,还已经运用得如此得当,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封清布置好一切,道:“师姐,没问题了。” “嗯。”潘慧走到圆桌旁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豆浆,喝上一口,见杜子昂和封清都一并坐下了,便道:“清儿,你这次到拜月教,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封清蹙眉,摇头:“没有啊!师姐为何如此问?” 潘慧沉声道:“你昨夜说观澜身重春毒。堂堂拜月教主竟然会在自家被人下了药,而且他在清醒之时不许旁人靠近,只让你一人将他送去月华池解毒。你觉得,这还没有问题么?” 封清一愣。先前他全部注意力都只放在观澜身上,未曾多想是由,只想着怎么帮观澜解毒,而后又因为观澜身份的问题弄得自己浑浑噩噩的。现在事情算是有了眉目,他这才想起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来。 “师姐,你可还记得盖怜?” 封清难得的郑重让潘慧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盖怜怎么了?她做了什么?” 虽说好几年没有联系过,但盖怜毕竟是从她身边去到拜月教的,若盖怜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她难辞其咎。 封清道:“我没有发现她做了什么,只是觉得她神态有异。每次我感觉到她在看我,等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却又躲闪开来,而且我可以很肯定我从她闪烁的眼神中看到了心虚。” “心虚?”潘慧问道:“她注意过你几次?” 封清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数不清了,从我一开始到拜月教的时候,她就明显有点慌张。后来我看到观澜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师父。那个时候观澜将自己锁在屋内,谁也不让进去,直到听到我的名字才打开门让我进去,却是强撑着只说了月华池三个字便晕了过去。我是将他送到月华池之后才发现他身中春毒多时。” 潘慧道:“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再怎么伪装也终究是个男子,发现自己中毒之后,为了不迫害到教众只能将自己关起来不让旁人接近。他会放心你也不过是因为你与他同是男子,他不需要担心发生什么不堪的事情。” 说着,潘慧便又是狠狠瞪了封清一下。封清只能讪笑着挠头,不敢反驳。 “但是……”潘慧凝眉,迟疑道:“他清醒之时为何不自己前去月华池,以他的修为应该不至于前往月华池解毒都办不到。况且拜月教那么多弟子,竟然无一人发现他中毒之事么?” 封清道:“我到达拜月教的时候,看教众一切正常,就连观澜的几名侍女也是很安静地站在他门外守着,完全没有一丝慌乱之色,直到我将观澜从房中抱出,她们才惊慌了起来,显然完全不知情。敲门之前我问过她们,她们均说观澜称要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扰,让她们在外面守着。” “守了多久?”潘慧急道。 封清道:“我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守了四五个时辰了。” “四五个时辰!”潘慧惊道:“这四五个时辰里,竟然都没有担心过观澜是否出事么?她这既非闭关,且以她的修为完全不需要休息那么长的时间,这些侍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封清这会子琢磨了一下,方才觉得的确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 首先,那些侍女与他六年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按说,没有特殊原因,没有人会将自己身边的侍女撤换掉,而且还是撤换成了如此玩忽职守的人。其次,一直服侍在观澜身边的盖怜,在他抱着观澜去了月华池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让封清纳闷的是,他没有看到桃溪。 是了,他一直没有看到桃溪! 按说,桃溪对观澜的执着,应该不至于他出现了,桃溪却不出现。六年前闹得那么不愉快,封清一直以为自己这次前去拜月教,一定会和桃溪再起冲突,毕竟那个女子一直觉得他们去拜月教另有所图。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最奇怪的地方是—— 他抱着观澜前去月华池的路上遇到了不下二十名拜月教弟子,可到头来,却没有见到拜月教大祭司月霭的身影。观澜解毒的时间不算短,即便是脚程再慢,也应该禀报到大祭司那里去了。除非…… 除非,有人将那些教众全部阻拦了下来,根本就没有人禀报给大祭司! 封清将自己的推断一说,潘慧已经是面有骇然之色。 拜月教重开山门时间不久,也就这几年的事情,难道说,难道说…… 这短短几年之中已经混入了不少奸细!而且地位已然不低!否则如何能让一群教众全部听话! “别急。”杜子昂见潘慧已经开始暴躁起来了,赶忙安抚道:“这件事情终归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你若实在担心,我们再去拜月教走一趟便是。如今以你的身份地位,前去拜月教那是贵客,我们可以明着是去探病,暗里和观澜询问一下事端。我想,他作为拜月教主不可能没有发现教中的异常,只是他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摸透,因此迟迟未动手。” 潘慧点头,道:“我现在担心的反倒是观澜其实已经将事情摸透了,却无法动手。” “你是说……”杜子昂看向潘慧。 “我担心,他被人控制了!” ------------ 第440章 疑点重重(二) “他如今修为如何?”杜子昂问道。 封清不假思索地回道:“与我不相上下。” “此次你前去拜月教,那些教众的修为,尤其是他身边侍女的修为如何?” 封清琢磨了片刻,道:“远不及观澜。” 杜子昂颔首,道:“那也就是说,明面上,其实拜月教主并未被控制,否则留在他身边的人绝对不可能修为比他差太多,那样不利于监视。” 潘慧长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她将豆浆一饮而尽,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可动身前去拜月教,越早了解清楚情况越好,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情或许远比我们想象中来得严重。” 当下三人分别去收拾东西,准备起身。 等潘慧走出房间的时候,杜子昂和封清已经等在门外了,和他们一道的还有漠河。 潘慧心下诧异,看了杜子昂一眼,见大师兄点了点头,方才对漠河说道:“漠河,我们要在此别过了。我们三人有要事要离开。” “与长明轩有关?”漠河面带笑容。 潘慧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漠河道:“看来与长明轩无关,但也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事情。我知道你在防着我,但是你别忘了我的身份。” 一个杀手若要追踪人,没有追不上的,除非对方修为比他高太多。不过,很显然,潘慧的修为比他低,封清倒是不相上下,但也绝对甩不掉他,至于杜子昂,漠河到现在都没有摸清这个人到底是真的废人还是深藏不露。 潘慧秀眉轻蹙,刚要说什么就被杜子昂抢了先:“没事。有漠河一起还能帮上忙。” 封清在一旁点了点头,显然是赞同大表哥的说法。潘慧只能作罢。 四人结了账,出了客栈,一路便朝着东面而去。 走了一程地,四人快要走到一处断崖时,漠河突然说道:“你们这是准备出海?是去拜月教?” 潘慧脚下一顿,停了下去,看向漠河的双眼之中满是戒备。 漠河轻轻一笑,道:“别这样看着我。我们住的地方本就在周国边境,再往东只有望月海。你们方向这么明确,那自然是出海。这望月海之上除了万生岛和仙灵岛,便只剩下一个拜月教。仙灵岛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在周国境内一定会遇上帝极宫的臭虫。至于万生岛,呵呵,那还轮不到我们去担心。这样算下来,能让你们如此担心的不就只剩下一个拜月教了么?更何况,长明轩与拜月教交好多年,拜月教出师,长明轩弟子没有不去支援的道理。” 潘慧紧紧盯着漠河,问出了一个从前便问过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杀手?别开玩笑了。他可不相信一个杀手会将门派之间的事情看得如此透彻。漠河既然能将这一切说得如此条理清晰,那绝对是魔门中人,而且在门派之中的地位还不低。因为漠河管帝极宫叫臭虫! 漠河笑得很是随意:“我都说了。我只是一个杀手,我的任务只是杀了已经恢复修为的杜子昂,在杜子昂依旧是废人的时候,我还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危。” “一个普通的杀手又怎么可能知道长明轩与拜月教交好,这可是在我魔门十二殿之中也没几人知晓的事情。”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大笑,带着几分妖娆,几分狂傲,还有几分鄙夷。 潘慧心头一紧,往杜子昂身旁靠了靠。另一边,封清也已经将杜子昂保护了起来。 漠河眉心一蹙,素来嬉皮笑脸的他难得地露出慎重之色。 潘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火红飞至,似烟似雾的黑气环绕在火红外面,让人分不清是魔气还是鬼气。 那人缓缓落地,右手轻挥背到身后,硕大的衣袖将黑气吹散开来,露出那人的容貌,却是让潘慧大吃一惊。 眼前之人,一双剑眉斜斜飞翘,双眼之中无一丝眼白,眉心处一道半寸长的黑色细纹,细纹之中徐徐冒出丝丝黑气,就连双唇都是墨色,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魔而非人。 然而让潘慧吃惊的是,这个人的样貌分明与刑真如一般无二。 许是见潘慧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人嘴角微微勾起,双眼终于黑白分明了起来,就连周身的魔气也似乎轻薄了些许。他柔声道:“慧儿,三年未见,可安好?” 潘慧倒吸一口凉气,确认这个人的确是刑真如。 声音没有变,容貌没有变,只是这掩盖不了的魔气究竟是为何?难道说敖晴当年怀疑的没有错,三年前在北极冰原出现的那个魔便是刑真如?!可是,潘慧分明记得刑真如是人,而且敖晴说过那是一只血魔。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了血魔? “你是谁?”潘慧眉头深蹙,沉声问道。 那人脸上露出几分伤心之色,连声音都颤抖了几分:“慧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真如啊。” 潘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中已经冒出了怒火。 这个男人,她从来就不允许其这样叫她,况且她也不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熟识到可以相互叫唤名字的地步。 漠河两眼便看明白了形势,当即走到潘慧身边戒备着。这个自称真如的男人给他一种强烈的危险感,他感觉自己已经多年未遇到如此棘手的人了。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魔,若非这个男人身上还残留着几分人气,他真的要怀疑这其实是一个魔假扮的。 就在此时,杜子昂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扬声道:“刑真如,你可还记得我?” 刑真如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杜子昂身上,却是仰头大笑,道:“杜子昂,你竟然还没有死,看来那些人全都是废物。不,是比废物还要废物,连你这样一个废人都杀不了。你放心,我今天不是来杀你的,有人求我将你的命留给他收拾,我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会食言,所以你还可以多活上几天。至于那个人到底准备让你再活多久,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也别自作多情,我今日可不是来奚落你的,我还没有那么闲工夫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我今日来是来带走慧儿的。慧儿,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化解你我两派之间的恩怨,我如今已经做到了。老头子已经死了,现在火魔宫我做主,我可以安心跟着我了。” ------------ 第441章 疑点重重(三) 刑鹫死了?! 杜子昂转头,与潘慧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刑鹫怎么会突然死了?最近也没听说有人前去攻打火魔宫。 潘慧心念一转,脱口而出:“你杀了他!” 刑真如笑道:“我家慧儿果然聪明。那死老头子当年杀了我父母,现在又阻挠我们在一起,他当然必须死!” 杜子昂往后退上一步,将潘慧右手握住,明显感觉到她身子在颤抖。 潘慧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自己和刑真如完全无法沟通。她什么时候答应过和他在一起了!就连弑父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刑真如都能将她算上,简直是无耻至极! 杜子昂、封清和漠河三人却是从刑真如的话中听出了关键。 刑真如竟然不是刑鹫的儿子!那刑鹫的亲子在哪里? 当年刑鹫得子,魔门十二殿皆知,没道理杀人夺子,况且这么多年,刑鹫对刑真如一直不错,竟然不是亲子! 刑真如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潘慧伸出右手,道:“慧儿,走,跟我回家。” 潘慧尚未说话,封清便已先开了口:“我师姐不会跟你走的!你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我师姐!我师姐那是我长明轩下一任轩主夫人,其实你这么个丑八怪可以配得上的!” 刑真如双眼一眯,杀气骤然迸发,对着封清便是一掌袭取。 潘慧当即转身挡在封清身前,八盏长明灯尽数放出,沐瑎绕在她身旁不停旋转,困阵随时准备着。当师姐时间长了,潘慧都忘记封清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还是习惯性会将封清挡在自己身后。 谁知刑真如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见潘慧挡在封清身前,立马撤掌,退回原地。这一放一收之间,竟是半点也没有被自身掌力所反噬。 “慧儿,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若非我收得快,你可就要受伤了!还好我心疼你,不舍得让你伤到一分一毫。只是这个臭小子如此侮辱我,绝对不能姑息!慧儿,你让开!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刑真如面目于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周身魔气又浓密了几分。 “我师姐……”封清还想说话,却被潘慧一抬手叫住,只能将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他把自己的八盏长明灯也全部放出,将杜子昂一并保护在其中。 潘慧脸色发冷,眼眸之中没有一分暖色,她沉声道:“我应该说过,不许你叫我慧儿!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方才刑真如虽然及时撤掌,但那一掌之中蕴含的力量潘慧还是感受到了。那已经是不属于人间界的力量,足以与敖晴并驾齐驱。潘慧不明白刑真如如何在十年之间修为精进到如此境界,但其身上的魔气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早已入魔,他如今的修为根本不是他们四人可以抵挡。她现在只能赌,赌刑真如不会伤害她,赌刑真如不会强迫她。 有戾气从刑真如眼中一闪而过,让潘慧心头一惊,就在她以为对方要动手的时候,刑真如却又大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柔和之色,就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温柔:“慧儿,你又使小性子了。当年我们一起前去微山游玩,一起下山游历,我还救了你好几次,你分明都已经以身相许了,你怎么就能忘记了呢?我们那时候那般恩爱,你难道也忘记了么?还是说,有谁对你挑拨离间,让你误会了我!” 刑真如霎时换了一张脸,凶恶之色尽显:“你告诉我是谁在挑拨离间,我这就去杀了他!” 潘慧眉心深深蹙起,脸上的厌恶完全不加掩饰。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如此信口雌黄污蔑她的清白! 没错,刑真如的确是救过她两次,可她从未答应过以身相许,至于恩爱一说更是无稽之谈。从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人这般可恶! 刑真如轻轻瞥了杜子昂一眼,见杜子昂脸色已经沉了下去,眼中当即闪过得色,笑得很是张扬。 潘慧攥紧双拳,七盏长明灯之中骤然亮起火光,将潘慧的身影笼罩在一片七彩灯光之中,若隐若现。 封清当即也将长明灯尽数点亮,只待潘慧一动手,他便也要出手了。 杜子昂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带着几分轻蔑:“刑真如,我杜子昂此生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刑真如双眼圆瞪,恶狠狠地看向杜子昂,道:“别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杜子昂轻笑,道:“你要杀尽管来好了,只不过,在你杀我之前,有些帐咱们俩需要好好算一算。” “哦?”刑真如挑眉,道:“一个废人也想来和我算账!我便先让你再多活一点时间,你且说说,看看我们需要算哪些账。” 杜子昂道:“这第一桩,你们幼时曾是挚友,你认是不认!” 潘慧惊诧之余,扭头看向杜子昂,怎么也没想到大师兄曾经与刑真如是挚友。那这样算来,刑真如当初跟她提过的敌对门派好友,果真是杜子昂! 刑真如撇嘴,道:“认。” “好。”杜子昂道:“既然你认,那么这些年来你一直与陷害我之人联手追杀我,视为何故!” 刑真如嗤笑一声,道:“杜子昂,你还真是天真。这世上从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年与你相交,也不过是因你我身份相当,方便我日后化解两派之间恩怨顺便吞并长明轩。只可惜,后来你不再是长明轩少轩主,另有身份相当的人与我联手,我自然很乐得为盟友将你除去。” 杜子昂眸色微沉,心中将刑真如所说的那个身份相当之人过滤了一遍,已大概有了眉目。他继续道:“第二桩,你我相交之时,我曾多次对你谈及过我有一小师妹,并将她的喜好也说与你听过,就连当初我发现碧凌泉,也曾带你一起去欣赏过风光,是也不是!” 潘慧这会儿却是瞪向刑真如。她自然明白杜子昂说的那个小师妹便是她,那么刑真如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竟然是明目张胆的夺人所爱! 刑真如目露凶光,魔气在右手掌心凝结。他沉默了半晌,突然面目狰狞地咬牙切齿道:“你已经是一个废人!拿什么和我争!拿什么和我斗!我就是要抢走你的全部,那有怎样!” ------------ 第442章 万丈深渊(一) “杜子昂!你去死吧!” 火光冲天而起,却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 七彩灯光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显得愈发明亮,将潘慧、杜子昂与封清三人笼罩于其中。 而在这漫天黑气之中,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划破长空,迎着刑真如的方向而去。 就听得一声怒吼传来,刑真如竟是被这一剑之威刺伤,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却也足够让刑真如愤怒不已。 修炼血魔至今,刑真如早已自命天下无敌,岂能容忍自己被一名修为不如自己的无名之辈所伤! 他当即怒道:“莫名阁的小子!留下你的名姓!” 漠河一柄轻剑挥洒如风,将黑气搅得支离破碎。他笑得甚是轻狂:“小爷我行不更名,漠河!” 黑气于顷刻之间被劈散得所剩无几,潘慧三人得以看清刑真如此时的情况。 眼眉之间三分怒意,七分鄙夷,右肩衣袍已被割开,伤口处流淌而出的却不是红色鲜血,而是丝丝黑气。 而就在转瞬之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只有那破损的衣服才让他们明白那个位置曾受了漠河一剑。 漠河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持剑后撤,回到潘慧身旁,戒备地看着刑真如,以防此人再度发难。 修仙者愈合伤口的能力原本就极强,但被法器所伤却不是能瞬间愈合的,潘慧三人在震惊之余并没有看到漠河此时的神情。 漠河眼眸微沉,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潘慧他们或许不知,漠河自己清楚,他的这柄剑根本便不是什么凡品法器,而是一柄真正的仙剑,实乃祖师奶奶无双剑姬的配件,当年也不知道祖师奶奶是从何处得来的仙剑,据说极有可能是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战死之仙将遗落在人间界的。 刑真如能在如此转瞬之间将伤口完全愈合,而且还是仙剑所造成的伤口,这份修为已经不是凡人。然而漠河方才交手之际已经查探出了刑真如的真实修为,虽然比他高上不少,但绝对还未曾达到天仙的境界,即便是离一步地仙也还甚远,那么所有的古怪便应该是刑真如这周身环绕不散的魔气。 漠河可以很肯定,这绝对不是属于魔门之中任何门派功法的魔气,刑真如身上的魔气明显不属于人间界! “漠河……”刑真如伸出猩红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狞笑道:“无双剑姬门下竟然还会有你这样修为的弟子!我还道莫名阁除了谢随心之外全是废物!原来你竟是学谢随心,完全不理会莫名阁事物,也难怪可以将修为练到如此境界!莫名阁的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若是不想死便乖乖投降于本座,本座可以看在你可造之材的份上委以重任,不计较你今日无礼之过。” 漠河仰头大笑,道:“多谢抬爱。只可惜本人闲云野鹤惯了,最不喜被束缚,更别说是被人奴役。阁下这番美意还是送给那些想要成就无限功名的人吧!” 刑真如三年前以火魔宫少主的身份入赘宋国皇室,这件事情已经传遍整个修仙界,即便是一直在外游荡的散修也深深鄙夷,更别说是出身魔门十二殿的漠河。 刑真如双眼一眯,杀意立显,声音也变得阴森森起来:“给脸不要脸!” 下一瞬,刑真如已经从几丈开外出现在了潘慧四人面前,一掌带着滔天魔气便直接拍向漠河面门。 漠河击退的同时出剑,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速度更快,只刹那便从他眼前消失,他只听到潘慧惊呼一声“背后!”,再想反手挥剑已是来不及,只能生生刹住身形,足尖轻点地面,缓冲之下又往前冲去。 七盏长明灯组成的防护阵型骤然出现在漠河面前,一同出现的还是刑真如的那张脸,被潘慧适时转移出去的长明灯挡住。 刑真如一声狞笑,又从漠河面前消失。 漠河当即回剑身后,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耳边却是传来了潘慧的声音。 “大师兄!” 刑真如一掌之下,封清只来得及用长明灯将杜子昂周身护住,却只施展出了五成功力,这防卫之势顷刻间土崩瓦解,刑真如一掌便是结结实实印向了杜子昂。 然而,扑了个空。 潘慧稳住身形,将后撤的右腿收回,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就站在万丈悬崖边上。 方才情急之下,还好她曾于拜月教习得“缩地成寸”的术法,否则绝难将杜子昂从刑真如掌下救出,只是现在他们却已经退无可退。 修仙之人虽说可以日行千里,可以制作飞行法器,但因着七界法则的禁锢,除非修得天仙,任何人都无法在人间界凭借自身修为飞行。而一旦修成天仙自然是飞升仙界而去,自然人间界之中根本便不存在可以飞行的修仙之人,除了万生岛的那些生灵和敖晴这个已经脱离人间界法则的冰螭。 万丈深渊之下,即便是修为深厚的修仙之人只怕也是重伤,潘慧自认自己无法于万丈深渊之中幸存,更别说一个修为全无的杜子昂。 封清和漠河此时已经退守到潘慧和杜子昂身边,两人分立潘慧两侧,三人互成掎角之势将杜子昂保护在身后,而刑真如竟是停了下来,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几人的动作,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起来。 忽然,他“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笑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停下来,阴测测地盯着眼前四人,道:“你们以为这样我就杀不了杜子昂了么?你们以为,你们还能逃得掉么!” 潘慧四人不语,只是冷冷盯着刑真如。 刑真如扭转了一下脖子,继续潘慧伸出右手,道:“慧儿,到我身边来。只要你肯过来,我便放过你的大师兄,如何?” 潘慧冷声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刑真如怒道:“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说罢,刑真如双掌于胸前合十,魔气暴涨,连七窍之中都冒出深黑魔气,整个人都狰狞到仿佛变了型。忽而,他双掌分开,对着四人急急拍出,原本盘旋在他周身一丈内的魔气随着他这一掌拍出对着潘慧四人奔涌而去。 就在此时,封清和漠河只觉得身后一阵大力传来,两人已被推离开刑真如掌风。 ------------ 第443章 万丈深渊(二) 只一瞬,潘慧、杜子昂与刑真如三人便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那是比漫天魔气还是黑的存在,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光和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黑便是暗,再无其他。 潘慧感觉到一只熟悉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心也随之安定了下来。那是杜子昂的手,在告诉她,他就在她身边,没有发生任何危险。 “桀桀桀桀……”刑真如刺耳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到他在狞笑:“又是困阵么?不自量力!当年我放过你和那只白虎,你当真以为我破不了你这鄙陋的阵法么!” 话音方落,潘慧便觉得整个空间都在震动,震得她不住后退,而杜子昂也随着她一并在后退。 此时潘慧无暇顾及其他,只能牢牢牵着杜子昂的手,心中却已是震惊不已。 原来,当年伤了芍药和沐瑎的人竟然是刑真如,原来当年那个吸食生人精魄的人竟然是刑真如,原来当年那个废弃祭坛中的幼童尸骨全是刑真如的恶行。 潘慧这才算是重新认识了这个男人。如此血腥!如此恶毒!如此阴狠! 困阵形成的空间还在震动着,愈来愈强烈,沐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苦苦支撑。它知道只要它坚持不住,他们便只有一死。而它还不想死,在传承封印一层一层解开之后,在快要接近自己身世之谜的时候,沐瑎一点也不想死,它还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自己究竟是谁! 沐瑎与潘慧本命相连,潘慧能感觉到沐瑎已快要支撑不住,便由脑中传言道:“小瑎,实在不行,想办法快逃,现在封清和漠河已经脱离危险,我们也快逃。” 沐瑎抽不出精力来回话,依旧勉力支撑着。 就在这时,刑真如忽然大叫一声,怒道:“我看你还能支撑到几时!” 顷刻间,有如天崩地裂一般,原本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透射进两束微弱的光线。潘慧心中一惊,出声唤道:“小瑎!” “姐姐,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快逃……”沐瑎微弱的声音传来,空间之中透射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多,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困阵被破。 潘慧只觉得脚下一空,人已经朝着万丈深渊跌落下去,杜子昂也和她一起掉了下来。 受伤极重的沐瑎这时已经自动回到了潘慧的本命宫之中,它的伤势牵连着让潘慧也随即陷入昏迷。 杜子昂于半空之中将失去意识的潘慧抱在怀中,只想着若是一会儿崖下不是水流而是一片碎石,他便是死也要将潘慧护住。 两人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杜子昂只能感受到耳旁划过的风声以此来计算这个深谷到底有多深。就在他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浮力托住了他们的身子,速度在顷刻间变得极慢,就有如羽毛一般在空中飘飘荡荡地往谷底徐徐落去。 而这个时候,他明显感觉到眼前的景色全然变了,原本光秃秃的崖壁上长出郁郁葱葱的树木,原本深不见底的峡谷在他眼中呈现出底部的风光,湖光山色,好一处世外桃源,完全是高人隐居的居所。 杜子昂抱着潘慧在空中漂浮着慢慢降落,好半晌才踩在了碎石地上。他放眼望去,没有屋子,只有湖泊溪流和一片望不尽头的山林,而他们就在这片山林中最平坦的地方,有山洞傍水而成,洞中无光。 杜子昂感受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的一身修为在这里竟然无法施展,他心下愕然的同时倒是明白了过来。或许他们这是跌落到一个阵法之中,或是一个什么空间之内也不一定。 只是,修为无法施展,介时要如何出去呢?杜子昂心下惆然。 不过既然来到这里,还是先安顿一下比较好,杜子昂看了看四周,最后确定只有那一处山洞可以暂时居住,便抱着潘慧小心靠了过去,直到确认山洞之中确实没有什么危险生灵,这才放心走进去,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先将人放下来,而后运功帮她疗伤。 如今潘慧昏迷不信,杜子昂也顾不上修为暴露的事情,只想着尽快让潘慧好起来,再想办法离开这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杜子昂见洞外已是一片漆黑,这才收功将潘慧放平,出去寻了一些干爽茅草,回山洞内铺好一张简易的茅草床,让潘慧能睡得更舒服一些,而后又用树枝将洞口伪装成起来,方才出去探探路。 山洞之外,一弯新月挂在天边,照得山谷之中幽静祥和,杜子昂沿着溪流走了约摸一刻钟,发现这条深谷望不尽头,树林之中偶尔会有飞鸟被他惊得飞窜而起,倒是没有什么虎豹之类的猛兽。他实在是不太放心将潘慧一人留在山洞之中,随手捉了一只兔子便原路返回。 等他回来的时候,大吃一惊!只见他原本掩盖好的山洞此时霍然敞开,洞口的那些树枝已经被人移开,他快速奔入洞内,潘慧已经没了踪迹。杜子昂心下打乱,将手中兔子一丢便奔出洞外找寻可疑痕迹,然而,痕迹没有寻找,却听到不远处换来戏水的声响。 他寻着水声而去,先是在湖边大石上看到熟悉的绯色衣物,而后在月色之下、湖泊之中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背着月光,一头乌黑长发披散而下,沿着后背一直遮挡到腰际而后没入水中。杜子昂心头一阵狂跳,赶忙背过身去,却是不小心踩上了一块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 潘慧惊呼一声沉入水中,只留脑袋露在湖面上。她转过身去,待看清是杜子昂时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瞬间秀红了脸颊,细声细语道:“大……大师兄,你……你走远些。” 杜子昂窘迫地应了一声,又往前走出一段距离,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潺潺水声和衣服的簌簌声响,心中不知怎地竟是有些发痒起来。 “大师兄……”待到潘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杜子昂方才转过身去。 月色下,原本便俏丽的女子显得更加柔美,绯红的脸颊透出几分娇嗔,周身散发出的水汽带来丝丝沁香,让杜子昂呼吸为之一滞,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将眼前的人儿揽入了怀中。 ------------ 第444章 万丈深渊(三) 潘慧低呼一声,只是将双手半推半就地抵在了杜子昂胸口,头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完全不敢抬头看人。 她原本醒来没有看到杜子昂身影,但看山洞的布置便知道大师兄无恙,应该是出去察看地形了,便放心地四下走走,发现这一处湖泊,又见杜子昂还未回来,便先下去沐浴一番,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让她娇羞不已。 虽说心有所属,但两人毕竟还未成亲,潘慧终归还是羞涩的。 “小慧……”杜子昂声音低哑,下巴抵着潘慧头顶,只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原来落入这个深谷之中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给了两人私下里相处的空间,没有任何外人打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潘慧静静待在杜子昂怀里,没有出声,脸上红晕许久未退,反倒是更多了起来。 从前她可以任由杜子昂搂着,没有半点不适,可是今日,虽说只是一个背影,而且月色朦胧,她不能确定大师兄究竟有没有看清,但即便是没有看清也让她羞嗔不已,这会儿更是连脖子都红透了。 潘慧卷曲在胸前的双手动了动,杜子昂却没有松手,而是低声道:“我们好像被困在谷底了,我方才去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出路。等过几日~你伤痊愈了,我们再往远些去看看。” 杜子昂稍稍松开手,见潘慧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如水波般清澈,印着月光星子,又平添一份朦胧。他呼吸随之一滞,低头便吻了上去。 潘慧嘤咛一声,猛地合上眼,双手随之攥紧了杜子昂前襟,原本便飞红的脸颊滚烫一片。 杜子昂安抚地轻拍潘慧后背,直到她明显有放松的迹象,才缓缓加深这个吻。潘慧此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身子分明滚烫,手脚一阵发软,只能依附在杜子昂身上,随着他的唇~舌呼吸。 良久,唇分,杜子昂细细抚摸着潘慧微肿的双~唇,叹息道:“小慧,我们成亲吧!” 潘慧低垂着眼帘,不说话,脸上布满潮~红,让杜子昂无从猜测她的想法。 杜子昂缓缓说道:“如今我们被困谷底,不知能否重见天日,如此条件委屈你了。但是,我怕,我们等不到离开的那一天了……” 一只纤纤玉~指轻轻点上杜子昂嘴唇,潘慧依旧低垂着眼帘,声音甚柔:“大师兄,今日在崖上,你与刑真如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她到现在还在计较着先前杜子昂与刑真如所说之事,刑真如既然没有否认,那么应该都是真的。只是她还是想听杜子昂再亲口承认一遍,毕竟这么许多年来,即便是明知对方心意,她还是想从杜子昂口中亲耳听到喜欢二字。 杜子昂看着她眼皮翻动,忽而便明白了过来,当即低声笑道:“自然都是真的。小慧,你是我杜桓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 潘慧身子一抖,点在杜子昂唇上的右手方要收回,杜子昂一把握住,另外一只落在她纤腰上的手稍稍用力便将人紧紧搂进怀中。这一次,潘慧再没有抵挡,即便是娇羞难盛,她还是主动踮起脚尖,在杜子昂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杜子昂微微一愣,随即心头狂喜,一低头便含~住了潘慧唇~瓣,长舌撬开唇齿,带着火热的鼻息长~驱~直~入,勾住潘慧的丁香小~舌一阵攻城略地。 潘慧双手挂在杜子昂肩上,任由他不住掠夺。然而对方炙热的气息极富侵略性,不到片刻,潘慧便只觉得腿脚发软站立不住,身子不由得往下坠去。 玲珑的曲线贴在身上,让杜子昂瞬间把持不住。他伸手一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着不远处湖边的那块大石走去。 潘慧迷蒙着双眼,只看得杜子昂眸色微沉,眼中有她看不太懂的,待到后背接触到冰冷的石头时,她随即身子一僵,脑子还未转起来,杜子昂的唇便又覆了下来,将她的意识完全吞没。 衣裳一层一层被解开,当仅剩下一件绯色轻纱抹胸和亵裤时,杜子昂不禁想起来当年在大峡谷底被魅煞迷惑的那段经历。此时的真实让杜子昂喉头一紧,右手已经忍不住轻轻覆上了轻纱抹胸。 潘慧双眼微眯,口中呵气如兰地轻吟一声:“大师兄……”声音甚是婉转,千娇百媚。 杜子昂轻轻搓~揉着,生怕弄疼了她,又忍不住想要更多。他忽而一把抱起潘慧,转身在大石上坐下,让潘慧跨~坐在自己身上,火热的双~唇不停吻上她脸颊、唇~瓣、耳珠和纤纤玉~颈,手上也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潘慧“啊”的轻忽一声,似痛苦,又似欢愉,却没有将杜子昂推开,而是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半眯着双眸,半湿的长发耷~拉在圆润的肩膀上,身子在杜子昂的抚摸下反而凑得更近了一点。 杜子昂只觉得下腹一紧,已经不再满足于隔着轻纱的触摸。他一把将抹胸扯掉,右手不停抚摸着,左手已经顺着潘慧光滑的脊背从后劲一点一点下滑,直到探入亵裤之中,在她的翘~臀上轻拍了一下。 潘慧忍不住浑身颤抖,只能低呼:“大师兄……”却怎想声音娇~媚地仿佛是在邀请对方继续一般。 杜子昂双~唇已然落在了潘慧胸前的苞蕾上,轻轻吸~允着,一手扣住潘慧后背,另一只手则是探到了花径入口,一下又一下拨~弄着花瓣,换来潘慧不住的颤抖和躲闪。 潘慧这会儿只觉得杜子昂逗弄得自己全身发软,有点痒,又有点酸,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私~密处被人如此挑逗,她却还是明白大师兄想要的是什么。然而她现在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完完全全交给对方,因此伸手推了推他。 杜子昂停下动作,抬起头来看着潘慧,见她一双眸子仿佛沁出~水来,贝齿轻~咬下唇,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柔声哄道:“小慧……你可愿意做大师兄的妻子?” 潘慧点着头,道:“愿意……” 杜子昂轻吻着她:“嫁给我,好不好?” ------------ 第445章 谷底成亲(一) 如今,月已渐渐升入半空,潘慧背光的脸让杜子昂有些看不真切,只有那一对清亮的眸子耀眼动人。 潘慧盯着杜子昂的脸庞,似是想要分辨他这句话究竟带有几分诚意,然而对方灼热的眼神让她无法认真思考,只能迷迷糊糊地再次点了下头。 杜子昂嘴角笑意深了几分,继续诱哄道:“那……小慧喜不喜欢大师兄?” 潘慧忽而就有点急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子,鼓着腮帮子刚想说话,却又想到自己此时上身身~无~寸~缕,连忙惊呼一声,双手抱胸,可是脚下却是踩着碎石扭了一下,人瞬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杜子昂饶是反应迅速也未能止住潘慧倒下的趋势,他只来得及勾住潘慧的腰,便随着她一并跌入了水中。 一时间,水花四溅。 待两人从水中浮出头来的时候,潘慧已是双手勾着杜子昂脖子挂在他身上,而杜子昂则是惊魂未定地紧紧将人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便失去她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立在水中良久,杜子昂方才轻轻拍了拍潘慧后背,道:“回去吧!再待下去要着凉了。这个深谷有蹊跷,修为完全被禁锢,你身子弱,抗不住寒气。” 潘慧窝在他颈项中的脑袋点了点,闷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 杜子昂失笑,明白潘慧在害羞,便也不多说什么,将人放开,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转身上岸离开。 直到杜子昂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潘慧这才从湖中爬起来,将四散在地上的衣物捡起穿好,慢吞吞地朝着山洞方向走去。 快走到洞口的时候,潘慧停住脚步,看着站在外面等她的杜子昂,踌躇不前。 杜子昂轻叹一口气,上前将人拉入山洞之中,再将洞口树枝掩好,这才走回潘慧身旁,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一同坐下,柔声问道:“生气了?” 潘慧摇摇头,往后稍稍退开一些,与杜子昂之间拉开少许距离,低着头双手抱膝,闷声道:“大师兄,小慧虽然已经将心交付与你,但绝不是一轻贱之人。你我尚未成亲,怎能……怎能……” 就着树叶缝隙之中漏进来的几缕光线,杜子昂看到潘慧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不由慌了,却又不敢冒然靠近,只能急声道:“是大师兄错了,大师兄再也不会这样了。小慧别哭了,好么?小慧要是生大师兄的气,来打大师兄出出气!”说着,他便当真抬起头来对着自己脸颊便是一巴掌。 潘慧抢上前去握住杜子昂的手,脸上仍旧挂着泪,喃声道:“大师兄莫要再欺负人家就好,如若……如若……” “如若再有下次,必叫我不得好……”杜子昂话未说完已被潘慧捂住了嘴。 潘慧摇头道:“大师兄莫要说这样狠毒的话诅咒自己。只是,若再有下次,小慧定然不会理你的。” 杜子昂将潘慧的小手包在掌心中,柔声道:“好,成亲之前,大师兄绝对不会再有逾越之举。小慧也绝对不可以不理大师兄,否则大师兄岂非了无生趣。” 潘慧轻啐一声,脸上升起两朵红霞,双手挣了挣,未挣开,便也就任由杜子昂握着。 一时间,山洞之内静谧无声,温馨恬淡。 接下来几日,潘慧曾尝试着召唤长明灯,却发现果然如大师兄所言,一身修为完全无法使用,只有真气运行无阻,伤势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大半,就连沐瑎也恢复得生龙活虎。 只是两人一灯将山谷搜寻了一圈都未有发现离开的道理,倒是沐瑎的一句话让两人沉思了起来。 沐瑎道:“姐姐,我看你山谷内灵气充沛,不像是个天然成型的山谷,倒是更像一个人为布置的阵法。也许找到阵眼,我们就能出去了。” 杜子昂心头一跳,道:“小瑎说的不无道理。我们那日从崖顶落下时,原本下坠速度极快,可快接近谷底时,我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鸿毛一般轻~盈,落地之时更是未有半点损伤。看来我们该是落入到一个阵法当中了,而且看样子布阵之人早已不知去向,否则我们不可能如此安逸地过了这几日。” 潘慧眼珠子一转,道:“小瑎,你能找到阵眼么?” 沐瑎绕着二人转了两圈,便飘飞了出去,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去找找看!” 不多时,沐瑎又飞了回来,道:“姐姐,我好像感受到了阵眼的波动,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如若当真是阵眼,只要我将其吞噬了,我们便一定能够出去!” 沐瑎自信满满。 潘慧与杜子昂对视一眼,点头道:“好!” 如此,两人跟随着沐瑎走了一程,却意外地走回到了山洞,两人惊诧之余忽然便明白了过来——这整座山谷之中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真正有可能藏匿阵眼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外面的湖泊,一处便是这个山洞了。 就在这时,沐瑎灯火大亮,将山洞之内照出一片光明。潘慧与杜子昂跟在沐瑎身后,这才发现洞内另有乾坤。 山洞深处,有一面石门,石门之上刻画着繁杂图案,甫一看没觉得有异,只以为也许是天然形成,再一看才感觉不对劲,这些图案像是在描述一个故事,一个青梅竹马被迫分离的故事。 潘慧下意识便握紧了杜子昂的手,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回握的力道,这才稍稍安心了些许,在沐瑎的催促之下缓缓将石门推开,一条幽深的通道出现在两人面前。 沐瑎“嗖”的一下便飞了进去,从老远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姐姐,快进来,没有机关。”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通道极深,石壁上却莹莹亮着光,让他们不至于看不清路。潘慧好奇地看了看这些光点,道:“大师兄,建造这个阵法的人倒是有心,竟然在石壁上涂抹了这么多的磷粉。” 杜子昂沉默不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一身修为无法使用,他只能小心提防着,反正是万不能让潘慧在他面前损伤分毫。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候才走出通道,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连沐瑎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 第446章 谷底成亲(二) 这是一间硕大的石屋,然而却布置得一片通红,竟是喜堂模样。 潘慧缓步走入其中,看着石屋顶上那熟悉的小红灯笼,还有石壁上那张硕大的喜字和喜字前面香案上的那一对燃烧着的龙凤红烛,潘慧只觉恍若梦中,那么真实,又那般不真实。 沐瑎见潘慧不理睬它,便自顾自冲着阵眼的方向去了。反正只要将阵眼吞噬了,他们便能出去。 潘慧慢慢往前走着,直到走到龙凤红烛面前方才停了下来,她盯着这一对闪耀着花火的红烛,只觉得眼睛生疼,不自觉便流下了泪来。 杜子昂快步上前扶住潘慧肩膀,见她神情凄凄,好似十分悲伤,连忙出声唤道:“小慧!” 潘慧转过头去看着杜子昂,不明白为何会在大师兄的眼中看到心痛。她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石屋内响起:“既是两~情~相~悦,为何不就此成亲?” 杜子昂眉心深蹙,甩了甩头方才让自己清醒了过来,心中已是骇然,怎么也没想到阵眼之中竟然会遗留着这样一座密室,更不曾想到分明布阵之人已经不在,但其残留的意识却还如此强大,可以惑人心智,方才他若是修为再低些便要被震慑了去。 一念至此,杜子昂紧张地看向潘慧,发现潘慧双眼已经变得迷蒙了起来。他赶忙抓着潘慧双肩一阵摇晃,然而,潘慧却对他露出了一个甜腻的微笑,道:“大师兄,我们便在这里成亲,好不好?” 杜子昂明白潘慧这是已经被音波蛊惑,可他实在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分离的那十七年,杜子昂只是想着只要能重新回到长明轩,回到潘慧身边,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便好。可是朝夕相处的这三年却让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他根本便不想放手,他恨不得越早在潘慧名字之前冠上他的姓氏越好。如今潘慧虽然被迷惑,可是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杜子昂扶着潘慧肩膀,慢慢俯下~身来让自己与她平视,低声问道:“小慧,我是谁?” “大师兄。”潘慧双眼渐渐不再迷蒙,却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杜子昂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大师兄是谁?” “杜……桓……”潘慧一字一字将杜子昂的名清晰无比地说了出来,让杜子昂心口狂跳不止。 他双手用力便将人抱入怀中搂紧,第一次觉得即便是老死在这谷底,一辈子不离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小慧,我们就在这里成亲。”杜子昂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 他松开怀里的人,将烛台前的那块红盖头取来轻轻盖在潘慧头上,将那张含羞带笑的脸缓缓盖住。 原先那个浑厚的声音再度出现。 “一拜天地!” 潘慧在杜子昂的牵引之下对着大红喜字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侧过身去面对面站着,完成这最后一拜。杜子昂上前握住潘慧小手,便听到最后一声“送入洞房!” 原本悬挂在喜堂四周的红色纱幔飘飞而起,东面出现了一扇红木雕花大门,门边贴着两个大红喜字。此时木门已大开,让人轻易看到屋内的一张圆桌和一个挂着红色纱帐的圆顶架子床。 杜子昂牵着潘慧走了进去,只见圆桌上摆放着一个果盘,果盘之内盛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果盘边上则是一盅合卺酒和两个酒杯。 杜子昂走到床边,拉开纱帐,将潘慧扶着坐下,这才取来床架上挂着的秤杆小心翼翼将盖头揭开,露出了那张娇羞的脸。 潘慧轻~咬下唇,缓缓抬起头来看了杜子昂一眼,轻唤一声:“大师兄……” 杜子昂转身倒了两杯酒,走到床边挨着潘慧坐下,将其中一杯递到潘慧手中,笑道:“小慧,饮过合卺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潘慧脸上红霞更盛。她轻轻应了一声,与杜子昂交臂将酒饮下,又把空杯递了过去。 一切仪式完成,潘慧突然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她双手绞着衣摆,垂着眼,眼珠子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人。 杜子昂轻笑一声,将人轻缓拥入怀中,细细吻着她红~润的脸颊,道:“小慧,我们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潘慧“嗯”了一声,声音轻细得让杜子昂险些没有听清。 杜子昂的吻从脸颊移至耳畔,让潘慧不觉颤抖了一下,而后又落在了她纤长的颈上,换来她的一声轻呼,最后才吻上她微张的唇~瓣,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潘慧这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坠入云端一般忽高忽低地漂浮着,让她只能勾住杜子昂脖子方才有了归属。 待到两人彻底赤~裸相见,杜子昂方才停了下来,低哑着声音道:“小慧,别怕。” 潘慧胡乱点着头,身体紧紧偎着他,感受到他的手抚摸过自己身子,带来一串滚烫,便又将勾着他脖子的双臂收紧了一些。 杜子昂用手分开她双~腿,轻抚着花瓣,而后缓缓探入一指。潘慧身子随之一僵,已是低喘起来。杜子昂一面轻吻着她,一面用手指在花径之中一深一浅地弹动着,而后又再入一指。 这会儿,潘慧只觉得身体里面好似快要烧了起来,想要渴求杜子昂再进去一点,却又羞得只想躲闪,于是开始不安地扭动了起来。 杜子昂隐忍着,直到有花蜜流出,这才将手指抽离,已经按耐不住的肿~胀抵住花径入口,哑声道:“小慧,要来了。” 潘慧迷蒙着双眼,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个声音,也不知是应声还是拒绝。 杜子昂在花瓣处再摩挲了一会儿,直到入口彻底为他打开,直到潘慧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轻唤了一声“大师兄”,他才一挺腰,将自己的分身彻底顶入花径之中。 撕裂的疼痛让潘慧惊叫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她双手紧紧扣在杜子昂背上,不住深呼吸,还是被痛得低泣了起来。 杜子昂连忙安抚地吻着她,也不敢有何动作,只是右手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过了半晌,终于是没有那么疼了,潘慧这才抬着一双泪眼看向杜子昂,低声问道:“大师兄,结束了么?” ------------ 第447章 谷底成亲(三) 杜子昂看着潘慧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竟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 在今日,在此时,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他再也不需要担心有人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他欣喜若狂的了。 杜子昂将人紧紧抱住,柔声道:“傻丫头,还没有开始呢!” 说着,他便猛然后撤,而后用力撞入花径深处。 没有了先前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未曾体验过的酸麻,还有一种奇怪的欢愉让潘慧脑子一片空白,忍不住惊叫一声,随即轻~喘了起来。 杜子昂这时再也不隐忍自己的,一下一下,用力索求着,每一下就撞入最深处,只想将自己与潘慧紧密结合起来,永不分离。 潘慧一开始还只是轻声喘息着,渐渐便不住的呻~吟起来。身体的火热让她不自觉地将身子朝着杜子昂更贴近一些,双~腿已经缠上了杜子昂腰背,迎合着他的撞击一下一下将他收容得更深。 杜子昂感觉到了她的迎合,骤然加快了速度,惹得潘慧大声惊叫了起来。 “啊……大师兄……不要……” 杜子昂喘息着:“小慧,叫我名字!” “杜桓……啊……”潘慧摇着头,一头乌黑长发已经与杜子昂的交缠在一起,铺在红鸾绣枕上,刺激得杜子昂愈发用力了起来。 “阿桓……啊……”潘慧只能不住叫着杜子昂名字,拼命求饶着:“我不要了……不要了……” 杜子昂一把将人抱着坐起,向上深深顶入潘慧体内,将潘慧的呜咽声封入口舌之间。 唇~舌不住纠缠着,而花心被人一下一下地用力撞击,潘慧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终于听到杜子昂低吼一声,停下了动作,而两人此时已是大汗淋漓,相拥在一起不住颤抖。 过了许久,杜子昂方才松开手,却发现潘慧已经睡着了,不由轻笑一声,将人放平躺好,盖上被子,在她额头轻吻一下,这才拥着人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何时辰,杜子昂一低头,发现潘慧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三分灼热,七分羞涩。 见杜子昂望过来,潘慧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待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闷笑,更是气恼地捶了他一下,直到杜子昂讨扰,她方才又抬起头来,说道:“大师兄,你可知道沐瑎去了哪里?我唤了它许久都没有动静。” 杜子昂笑道:“它已经找到阵眼所在,说是去把阵眼吞噬了。它不回应你,估摸着是无暇分神吧!它既是你的本命法器,若是损毁,你肯定会有感应,既然无事,便说明它现在是安全的。” 潘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不知沐瑎有没有把握能将阵眼吞噬了。布下这个法阵的人修为定当十分厉害才对,否则我也不会被其残念所蛊惑。” 杜子昂心头一紧,明白潘慧已经清醒过来,并且记得被蛊惑之事,当即紧张问道:“小慧,你可是后悔了?” 潘慧见他吓得连声音都走了样,心中甚是甜蜜,便摇摇头,笑得温柔:“小慧不悔。原本……原本,我便是愿意的,否则即便是被迷惑也绝对不会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如今有先人为我们主婚,也算是……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杜子昂感动得将人抱紧,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如今两人知道被困在一阵法之中,也帮不上沐瑎什么忙,只能安下心来过日子。好在这石室能进能出,他们平日里便在山林中游玩,晚上于石室内休息。好在这山林之中无猛禽凶兽,蛇兔青蛙的倒是不少,每日里打些野味回来烤着吃。 潘慧心道,若是能一直待着这里做一对平凡快乐的小夫妻,倒也不错。 如此耳鬓厮~磨了将近一个月,沐瑎终于现身,带着异样的兴奋:“姐姐,我已经将阵眼吞噬成功啦!现在这个阵法已经归我掌控,我们可以出去啦!” 潘慧心喜的同时突然又焦躁了起来。杜子昂看她神色不对,关切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只是莫名有点心焦。突然之间会喘不上气来。” 杜子昂心下一沉,还以为是待在阵法之中时间久了,身体出现了状况,便对沐瑎急道:“小瑎,快破阵!” “跟我来!”沐瑎一下子便飘飞出丈远,看到杜子昂和潘慧跟了上来,这才继续往前飞去。 不多时,两人一灯便达到湖边,沐瑎摇晃着灯体,说道:“这片湖便是阵法的出口,你们进入湖中,我将阵法收了。” 杜子昂与潘慧依言步入湖水之中,只觉得眼前场景一变,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石壁,高耸入天,只有这一片湖还在。 两人从湖中爬上岸,一抬眼却是见到森森白骨摆在岸边不远处,当即刹住脚步对视一眼,心中俱是骇然。 那些白骨所在的位置正好就是山洞石室的位置,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如若不能破阵而出,是否他们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沐瑎晃到二人身边,道:“布阵之人昔年被人抢了妻子,一怒之下于这深谷之中布下阵法,但凡路过山崖的男女皆会被吸引下来落入阵中,而后在阵中成亲。其中有两~情~相~悦的情侣,却也不乏有兄妹、母子和父女。但是只要落入阵法之中必被迷惑,从此失了神智,只想在山林之中做一对神仙眷侣,快活终老,最后化做白骨成为这个阵法的养料。” 杜子昂和潘慧二人生生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还好他们神智恢复得极快,又有沐瑎这个可以吞噬阵法的宝贝在,因此才能重见天日,否则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其实是被这个噬人的阵法坑害下来的。 就在这时,潘慧心念一动,察觉到有人靠近,当即戒备起来,直到看到两只纸鹤从天而降,她才露出一丝笑意。 封清从纸鹤上跃下,惊呼一声“师姐!表哥!”便奔到两人面前,仔细打量了半晌,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潘慧莞尔一笑,道:“清儿,那和你表哥坠崖之后,你们可有受伤?” ------------ 第448章 杜贺归墟(一) 潘慧记得当时被封入困阵之内的只有她、杜子昂和刑真如三人,困阵被破时他们坠入深谷,完全没来得及去察看封清和漠河二人的情况。现在看到两人平安无事的站在面前,虽然心中大定,却还是问了一句。 封清开心回道:“我们无碍。你们坠崖之后,那刑真如不知为何发起狂来,只顾着胡乱发掌,完全没在意我们。我们一人给了他一击,他也不理会,直接大吼大叫地跑了。” 潘慧与杜子昂对视一眼,心中闪过四个字。 走火入魔! 是了,刑真如修为突然大涨,必然是修炼了什么奇怪的功法,会走火入魔也是意料之中。 潘慧道:“清儿,我们被困崖下一个月,你们一直都在找寻我们?” 封清一脸惊悚地看着潘慧,道:“什么一个月!师姐,已经过去一年了!” 潘慧和杜子昂还来不及震惊便听到沐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哎呀,我忘记说了。这个阵法之内时间流转极慢,里面一个月相当于外面的一年。方才我在开心终于可以破阵而出,于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四人脸色瞬间变得怪异了起来,倒是漠河开口打破僵局:“不管他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了,你们能出来就好。怎样?伤势如何?” 潘慧道:“无碍,早已痊愈,只是被困在一个奇怪的阵法里面,修为无法施展,只能和普通人一般生活。” 封清道:“这一年里,我和漠兄时常乘骑纸鹤下来找寻你们,遍寻不到,初识还以为你们溺毙在这湖泊之中,下水去找寻了几遍,也没有踪影。原来你们竟是被困在阵法之中了,难怪我们感应不到。昨日爹爹传信给我,说门中~出了事情,要我赶紧回去,我原想着若是再寻不到你们我便先回去了,没想到今日~你们便脱困而出。既然你们出来了,那回门派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毕竟师姐的身份在那里,门中若要真出什么大事,还是需要师姐去主持。” “你不回去?”潘慧诧异。 封清点点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我先不回去了。师姐,我想通了,我要去找观澜说清楚,不管他心意如何,我绝不辜负自己的心意。” 潘慧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欣慰:“你想通了便好。门中的事情交给我和大师兄去处理,你也快去快回。即便三师叔会主动联络你,想来事情必是棘手。我许你七日,够不够?” “足够了!”封清爽快应了,因为心境开阔而变回了从前的爽朗模样。他留下一只纸鹤给潘慧便直接起身离开,临走还不忘对杜子昂眨了一下眼。杜子昂会意一笑,对他挥挥手。 漠河直到此时才注意到潘慧打扮与从前不同,依旧是一身绯衣,可长发却已盘起,俨然妇人装扮。他见二人好似比从前更亲密了一些,迟疑了半晌方才问道:“你们……这是,成亲了?” 潘慧也不扭捏,痛快地点头承认,扭头看了杜子昂一眼,眼眸之中满是甜蜜。 漠河忽然就哑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悠了良久,这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道:“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来。” “多谢。”杜子昂握着潘慧的手,接过漠河的话头。 漠河道:“既然二位要回门派处理事务,在下也就不便跟随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杜子昂对漠河一拱手,目送对方离开,这才对潘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嗯!”潘慧驱动纸鹤,两人坐了上去,便朝着长明轩的方向而去。 沐瑎跟随在一旁,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姐姐,我告诉你啊!我在吞噬阵眼的时候看到布阵之人的容貌了,和刑真如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戾气都一模一样,好像还更加狂暴一些。” 潘慧虽是心中奇怪,但想着修仙之人无转世轮回,便道:“也许不过是长相一样的人罢了。” 沐瑎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啊……又过了一些时日,我从阵眼中看到了那个人的过往我才肯定,那个人绝对是刑真如的前世!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修为,他所依仗的不过是一本奇怪的书,那个书中有一只书妖。书妖原本是想利用他的愤怒制造出一个杀人阵法,结果没有想到那个人执念太深,最后竟然拉着书妖同归于尽,他的执念便留在阵中成为了阵眼。” 潘慧唏嘘不已,这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无意之中得知了刑真如不知道几世之前的过往。 “最奇怪的是,你知道他那个被抢走的恋人是谁么?”沐瑎飘飞到潘慧左前方,声音之中带着小小的兴奋。 “是谁?”潘慧随口问了一句,兴致不大。 沐瑎卖着关子:“你认识的。” 潘慧撇嘴,道:“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你这是要我一个一个猜过去么?” “哎呀,姐姐你没意思。”沐瑎许是飞累了,飘到潘慧肩膀上停住,道:“他那个被抢走的恋人啊……就是刑巧茵的前世。” 刑巧茵?! 潘慧倒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女子。她与刑巧茵最多只能算是相识,不能算是熟识,虽然这个女子从头到尾也不曾流露出过丝毫敌意,但是潘慧还是能感觉到刑巧茵不喜欢她,因此她也就没打算和刑巧茵有太多交集。 沐瑎一口气说完,却还学着别人吟起诗来,只不过这吟出来的诗句实在是让潘慧苦笑不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有情人终成兄妹。” 潘慧抖了抖肩膀,把沐瑎震飞开去,轻啐一声,道:“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词句,下回要是再让我听到,非揍你不可。” 沐瑎妆模作样地哭叫道:“哇……姐姐不疼沐瑎了!姐姐成亲之后心里便只有姐夫,再也没有沐瑎的地位了。” 潘慧登时哭笑不得,这会儿在操纵着纸鹤也拿它没办法,直接装作没听见,让纸鹤飞得更快了一些。 腰上的那双手在这时收紧了几分,杜子昂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担心。三师叔会传信给封清,说明局势他还压得住。若是已经失控,我们便也得不到任何消息了。” ------------ 第449章 杜贺归墟(二) 潘慧应了一声,心知杜子昂说的没错,却也丝毫不敢怠慢。 半日之后,两人便已回到了长明轩,沐瑎这个时候已经乖乖地回到了潘慧本命宫之中。 甫落地,两人就察觉到长明轩内气氛不对,每位弟子见到他们都瞬间红了眼眶,最主要的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孝。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潘慧心头一紧,问道:“谁过世了?” 没人回答。 她再问一遍,还是没人回答。 就在她快要着急上火的时候,一个人影从远处跑来,叫道:“大师兄!师姐!” 杜子昂抬眼望去,发现是方猇亭,便和潘慧迎上前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猇亭哽咽道:“你们回来真是太好了。轩主……轩主他……归墟了!” 宛如晴天霹雳,这个消息直接震得潘慧愣立当场,瞬间只觉得天塌了。饶是杜子昂心智坚忍,也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问道:“其他人呢?” 方猇亭道:“师父受重创,还在昏迷中,现在由三师叔主持大局。” “师父的尸体,还在么?”潘慧从悲伤中缓过劲来,问道。 方猇亭道:“在!还在须臾殿中,三师叔说等你们回来再火化!” 封清已经先行传信回来,说找到潘慧和杜子昂,他们正在回长明轩的路上,因此夏之初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走!”潘慧轻喝一声,越过方猇亭便往须臾殿走去。她现在只想再见师父一眼,然后问问三师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三师叔亲自出来坐镇,显然是有强敌来犯。 然而,等她来到须臾殿的时候却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中来得复杂。 殿前广场上,一群披麻戴孝的弟子在争论不休,争论的内容却是谁当为新轩主! 潘慧顿时气结,灯祖传承印记于眉间显现而出,须臾殿浮图阁内的十二盏长明主灯随即有了感应,竟是飘飞而起,悬浮于广场半空中,灯火通明。 众人骇然跪地,这才发现周身笼罩在耀白灯光中的潘慧顶着灯祖印记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 走到须臾大殿门口,潘慧转身,收起印记,十二盏长明主灯却依旧悬浮在空中,释放着无上威压。 夏之初已从须臾殿内走出,见到十二盏长明主灯的第一反应便是下跪,被潘慧托住。潘慧道:“三师叔,辛苦了。慧儿回来了。” 夏之初一眼便发现封清没有跟着回来,也不询问,只是侧过身去对潘慧和杜子昂说道:“你们先进去看看轩主。” 潘慧双手瞬间紧握成拳,重重点了下头,和杜子昂一起步入殿内。 清仁阁内,一人平静地躺着,脸上祥和得不带一丝痛苦,就恍如睡着了一般。 潘慧走到杜贺身旁,看着他斑白的头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还有那毫无血色的皮肤,眼泪终于无声的落了下来。虽然她曾经埋怨过他,曾经有过很多不理解,然而此刻,她心中却只剩下伤心和愤怒。 这个老人,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没能护住自己妻儿,但他绝对一个称职的轩主,他护住了长明轩几十年未被其他门派欺凌! 如果不是他,秦或不可能身为二长老却只需要管理新近弟子,在长明轩,素来都是由二长老担任赏罚长老,只有秦或一人逃过。如果不是他,夏之初不可能顶着执灯长老的名却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参与,可以随心所欲地追求功法极致。 杜贺这一生没有愧对长明轩,没有愧对师兄弟,没有愧对任何弟子,唯一有负的只有妻儿。 杜子昂在一旁看着父亲遗体,忽然便觉得这些年来的所有怨恨都消失了。他曾经是那么恨杜贺,恨其不信任自己,恨其宁可相信乙玄的诬陷也不相信他这个亲生儿子,尤其是到后来官菲儿说出母亲离世的真~相后,杜子昂更是恨父亲没能保护好母亲。 可是,到头来,所有的忿恨好像都落了空。这个人,不管他再如何恨,也终归是他的父亲,而不管他再想怎么恨,杜贺却已经不能再对他说出心里话,那个他四年前回到长明轩后一直拒绝听的心里话。 杜子昂只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血脉至亲是这个世上最不可能割舍掉的关系,即便误会再深,即便仇怨再大,在人离世之后,还是会心痛,还是会怀念,还是会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三师叔,是何人犯我长明轩?”杜子昂沉声问道。他可不认为以杜贺的修为会轻易出事,这其中绝对有强敌来袭,而且是偷袭! 修为到了地仙以上,便不可能轻易被杀,除非是遇上天仙,再或者便是被人偷袭致死! 如今人间界内天仙修为的除了敖晴,恐怕便只有万生岛上那一群神界仙界下来的生灵,只是敖晴与潘慧是至交,万生岛主更是不可能放人出来破坏人间界平衡。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杜贺是被人偷袭了! 夏之初道:“前日,绮魂巅有人上门,说是感谢我长明轩送还《魂典》,原本没事,却不料对方突然偷袭,等我察觉门派内气息波动有异再赶来时,已经来不及。大师兄护住二师兄,自己归墟了。” 只听“嘭”的一声,杜子昂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愣是将摆放香炉的那张桌案砸出了一道裂缝,桌子摇晃了几下,终于是没有倒下。 潘慧抢上前去握住杜子昂右手,一面运功将他手背上的擦伤治愈,一面问道:“三师叔,绮魂巅来的是什么人?他们偷袭了师父之后去了哪里?” “冼玫、吕方仪、谷白桃。” 潘慧眼眉一咧,心中已是了然。 这三位皆是绮魂巅演武堂长老,其中冼玫和吕方仪当年就曾因《魂典》失窃一事大闹过长明轩。至于那位谷白桃,虽说当年她并未前来,但她与第一位发现《魂典》失窃的弟子谷青狐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据说谷青狐便是谷白桃与佛照塔一名高僧的私生女,只因为名声不好听,因此从给对外公布过两人的关系,甚至于谷青狐都并未拜在她自己门下,而是放入了吕方仪门下,让其代为教授。 夏之初续道:“我赶到时,此三人已经气绝身亡。我查看过她们的致命伤,是被人从正面击碎心脏,而且用的是‘火神殇’!” ------------ 第450章 杜贺归墟(三) 潘慧双眼圆睁,与杜子昂对视一眼,脱口而出:“有奸细!” 绮魂巅虽然不擅长近身缠斗,但是能正面偷袭将绮魂巅三位演武堂长老一次毙命,绝对是熟人,而且还是能轻易进出须臾殿之人。 在长明轩之中,能随意进出须臾殿的只有轩主与诸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如今事发突然,亲传弟子虽说不多,但也有上百人,要一个一个盘查过去没有那么容易,更别说那人隐藏在长明轩中多年都未曾被他们察觉。 潘慧一时没了头绪,只问道:“三师叔可有派人先去绮魂巅讨个说法。” 夏之初道:“我已让你四师叔和九师叔去过一次。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很是不妙。” “如何?” “老四和老九并未从正门进入绮魂巅,而是偷偷由后山潜入,发现绮魂巅中一片破败,死气沉沉,顾秀华早已不知所终,门下弟子更是全无踪影,就连她们的镇派之宝幽魂枝也了无生气,干枯而死。” “啊?!”潘慧惊呼一声,怎么也没想到绮魂巅竟然也遭遇大变,看起来竟像是灭门之灾。 杜子昂沉吟道:“不对。如此景象绝不可能是一日之内发生的变故,要让幽魂枝干枯而死,起码得一年以上的灵力枯竭才行。如此看来,绮魂巅只怕是早就出事,而我们身为近邻竟然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动?” 潘慧道:“自从绮魂巅《魂典》失窃之后,我们两派便再无来往,据说四年前三师兄将《魂典》送还之时,还被她们冷言冷语奚落了一番。从那以后,我们便再也没有关心过绮魂巅的事情。” 杜子昂点头,算是了解,又蹙眉道:“还是不对。绮魂巅破败已久,那三人又是从何而来?打的还是感谢我长明轩送还《魂典》的旗号……” “恐怕,她们早就被人收买了。”潘慧忽而便想起了一年前观澜中毒之事。当初若是封清未曾前去拜月教,误打误撞之中帮观澜解了毒,只怕拜月教也会是绮魂巅同样的遭遇。 杜子昂见潘慧面色沉重,问道:“你怀疑,绮魂巅与拜月教一样,早已有人潜入其中,目的只是除掉掌门,收服两大魔门?” 潘慧沉声道:“不错。若我推断得没错,时间上都应该没有太大差别,或许是同一时间动的手。” 杜子昂道:“那为何会选了拜月教和绮魂巅?” “因为万生岛,因为长明轩!”潘慧双眼一亮,思路瞬间清晰了起来:“你想,整个魔门之中,最难下手的地方是哪里?除去北极冰原的冰流集和极光宗,便只剩下那个深不可测的万生岛和我们长明轩。如今我们已知道灯祖乃是神,并非仙,而灯祖留下的十二无极长明阵更是非神力不能破。冰流集与极光宗那边,他们其实早就打过注意,只是当年未能成功,如今便用计将敖晴手脚束缚在北极冰原,让她无暇支援我们。” “我想起来,雪树村惨案时,敖晴便说过这样的话。”杜子昂顺着潘慧的话继续说道:“万生岛多年来深不可测,虽从不参与人间界修仙山门之间的争斗,却也无人能破。只是,二十年前拜月教一战之后,谁都知道万生岛摆明了护着拜月教,那么显而易见,万生岛的软肋便是拜月教!只要从内部控制了拜月教,不愁打不开万生岛大门!” 潘慧点头:“没错!拜月教是万生岛的软肋,而最了解我长明轩的,整个人间界只怕便是绮魂巅了。我们两派一脉同枝,连最高法诀都能合二为一,了解真~相的人自然会明白我们两派之间关系非比寻常。以绮魂巅的名字前来我长明轩,自然会比其他门派更方便!” 说道最后,潘慧已是咬牙切齿。她从未想过,这么多的事情竟然都是可以联系起来的,串联之后只觉得有一个天大的阴谋,而在这阴谋背后的那人究竟意欲何为,她还抓不住关键。 若说那人是想要吞并魔门十二殿,为何无妄谷、佛照塔、冲煞楼、莫名阁和藏宝洞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就连火魔宫…… 不对!火魔宫有动静! 潘慧突然想起来,刑真如杀了刑鹫!也就在一年前! “师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可否派弟子前去无妄谷、佛照塔、冲煞楼、莫名阁与藏宝洞查探一下他们的情况。我担心……” 夏之初看着潘慧,第一次露出沉重神色:“你担心,这五派之中也已有门派遭遇不测?” 潘慧道:“我想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反正去确认一下总是好的。若无事,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夏之初做事素来雷厉风行,二话不说便出去找可靠弟子将事情交代下去。 潘慧看着夏之初离开的背影,喃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听三师叔说这么多话。他从前一直沉默寡言,我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欢说话,原来不过是因为什么事情都不需他操心,因此他便也就什么事情都懒得去管。大师兄,你说,以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从前那个武痴的三师叔了。” 杜子昂低头看着父亲遗体,道:“他必须管,是因为他如今还是长明轩的执灯长老,除了他再没有人有资格管。” “我来管。”潘慧沉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执灯长老原本便应该是我的职责,我成为玉~娘以来一直不愿意正视这件事情。如今长明轩群龙无首,我再也没有理由逃避责任了。” “有我和你在一起,别怕!”一只手握上她的,潘慧抬头,看着杜子昂温和的眼眸,心头一暖,顿时湿~了眼眶。 她从来修炼便不是为了肩负起长明轩的重任,即便是努力成为玉~娘,也不过是为了能将杜子昂接回来。可如今人是接回来了,却是丹田受损修为全无,长明轩又遭此大变,一瞬间好似所有的事情都铺天盖地地朝着她压过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如果这个时候她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能成为她的精神支柱,她可能就真的要坚持不住。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突如其来的打击更能压垮一个人,尤其是曾经的依靠突然不见了。 二十年前,是杜子昂离开了她的生活,而现在,却是师父突然离世,带走的还是整个长明轩的依托。 ------------ 第451章 新任轩主(一) 潘慧用白布将杜贺盖好,转身往外走去。 虽然现在外面鸦雀无声,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回来的时候,那些人究竟在争吵些什么! 他们竟然在争论究竟应该由谁来担任新轩主,就在轩主尸骨未寒之时,就在赏罚长老昏迷不醒之时,就在执灯长老坐镇的须臾殿前争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潘慧还真不知道,长明轩轩主之位何时轮到他们来决定了! 广场上此时鸦雀无声。潘慧的传承印记也好,灯祖遗留下来的十二盏长明主灯也好,全都是他们无力抗衡的,即便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偷袭,必会被已经启动的阵法当场绞杀。 这也是潘慧在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将阵法启动的原因。 没有人可以抵抗十二无极长明阵的一击之力,当它完全启动的时候,因为在人间界之中已经没有随意出现的神了。 潘慧冷冷一眼扫视,将所有人的神情净收眼底。有恐慌的,有平静的,有喜悦的、有迫不及待的,这一些都不算什么,让潘慧停住目光的是官钰辰。潘慧明显从官钰辰眼中看到了鄙夷,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潘慧看得真切。那不是针对她的鄙夷,而是对着站在她身边的杜子昂。 若是到此时潘慧还猜不出官钰辰的身份,那她也委实太笨了一点。 官菲儿自杀身亡时曾说过她为杜贺生有一子,纵观整个长明轩,姓官的只有两人,一个官菲儿,一个官钰辰。恰恰官钰辰是一个身份来历皆不明的孤儿,根骨虽然不差,却也没有太强,收徒一向严苛的师父竟然将他收为亲传弟子,这让潘慧不得不怀疑,官钰辰就是官菲儿的儿子! 如此,官钰辰对杜子昂的仇视便有了理由。 不过此时潘慧无暇去顾及官钰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处理门派内斗。 杜子昂显然也看到了官钰辰的眼神,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 “争出结果了么?”潘慧的声音响起,让广场上的每个人都一愣。 他们原本以为依着潘慧的性子,应该先将他们挨个数落一遍才是,怎料到她只是淡淡问了这么一句,平静得好像只是在听取他们意见一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无一人主动开口。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薛让才越众而出,朗声道:“我等决议奉官钰辰师弟为新任轩主。” “你等?”潘慧挑眉,道:“所谓的你等是指哪些人?全部?还是……只是你们其中一部分?” 瞬间,人群分开成两侧,一半人站在薛让身后,另外一半人则是站在他们对面。 潘慧粗粗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薛让这边的基本全是平日与薛让交好的弟子,其中不怕一些不管事长老的亲传弟子,因为师父不参与门派内事务,他们便也没有什么权利。杜贺遇害时,潘慧与杜子昂皆不在长明轩内,薛让作为轩主第二亲传弟子便有了绝对权威,因此那些人便也跟在了薛让身后。 另外一边则是二师叔与三师叔的亲传弟子,潘慧还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七师兄莫白,潘慧稍稍有点诧异,又随之明白了过来。莫白是因为封姿师叔,只是能让对门派之事素不关心的莫白都参与了进来,显然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并且一定要阻止事态漫延。 潘慧看了三师兄白谡一眼,白谡立马会意,道:“师妹,我们的意思是等你回来再决定新轩主人选,毕竟你是我长明轩玉~娘,如今轩主不在,门派之中唯有你有资格裁定此事。” 潘慧微微一笑,不点头,不摇头,转向薛让问道:“二师兄为何推举官钰辰?” 这个时候她还叫薛让一声二师兄,不过是敬在师父面上,她也希望薛让不要让已经故去的师父失望。至于官钰辰,潘慧自从怀疑他与乙玄有勾结之后,便再也没有将这个人当成是师兄,若非证据不足,她早就将官钰辰门规处置了。 薛让见潘慧似笑非笑,依旧笑得儒雅:“师妹有所不知,如今我长明轩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之中实属官师弟修为最高,他如今已是半步地仙,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担任轩主。” 半步地仙? 潘慧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她笑道:“半步地仙?原来,我没有看错啊……” 没有看错官钰辰的修为,没有猜错官钰辰与乙玄的关系,没有预料错官钰辰的野心。 这个人,从头到尾便是将目标放在长明轩主上,他让自己私生子的屈辱身份被彻底掩藏,他要让那些给予他这个屈辱身份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似是自言自语,却让薛让心中“咯噔”了一下,忽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当即接口:“的确是半步地仙!我修仙门派自然当是以修为最高者为尊!还请师妹定夺!” “谁告诉你,我长明轩是以修为最高者为尊的?”潘慧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原不知长明轩主的人选是可以由弟子决定的?!若按你的说法,今日便该由三师叔来继任轩主之位了!本门修为最高者,舍三师叔其谁!” 薛让被潘慧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青白,饶是他再沉稳也免不得为自己开脱几句:“确实是我们逾越了。只是三师叔已经言明无意于轩主之位,而师妹你又迟迟未归,我们便只好先行讨论了。”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潘慧冷冷回了一句,转头对白谡说道:“三师兄,二师兄糊涂,你便也跟着一起糊涂么?我长明轩历代轩主皆是由灯祖直接任命,你也给忘了?即便是三师叔无意于轩主之位,即便我不在轩内,十二长明主灯可还在?长明灯柱可还在?你们为何不请三师叔请示灯祖?还是说你们真觉得灯祖早已不在人间界,对轩内的事情不可能了解得巨细无遗?!” 潘慧这番话明着是在责骂白谡,实际上却是在指桑骂槐将薛让一群人全部骂了进去。白谡心中明白,立马道:“师妹莫气,的确是我们考虑不周,我们这就去请三师叔。” 潘慧一挥手,道:“不必了。既然我回来了,执灯长老之位也该由我接任了。我这便请示灯祖,该由谁来接任轩主之位。” ------------ 第452章 新任轩主(二) 众人一愣过后方才想起来,长明轩的执灯长老之位素来由玉~娘担任,只是从前长明轩久无玉~娘,因此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情,而潘慧成就玉~娘之后也一直未曾提过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今日,潘慧突然表示要接任执灯长老,原也是顺理成章,可落在薛让等人耳中却别有一番计较。 这是在明着告诉他们,从今日起,在轩主人选尚未由灯祖裁定前,长明轩的一切事物由她潘慧说了算,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一时间,原本跟随在薛让身边的那些人心中有了松动。他们一部分人与薛让并不算交好,只是此时薛让与官钰辰许了他们好处,说日后长老之位绝对少了不他们,他们这才跟在薛让与官钰辰身后。这会儿见局势已经被潘慧控制,而且潘慧明显摆出刁难薛让的架势,这让他们心中顿时没了底,一旦没了底便容易摇摆不定。 潘慧将那些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只在心里鄙夷了一下,心念一动,便已将传承印记再度放出。原本悬浮在半空中的十二盏主灯随之大亮,就连伫立在殿前广场一千六百多年来都未有动静的擎天灯柱也跟着亮了起来,刻印在上面的蝇头小楷一个个相继亮起,将每个人的名字都浮现了出来,其中停留在最上方的名字便是潘慧,就连秦或和夏之初都落在她下方。 执灯长老之位,实至名归。 潘慧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灯柱下站立,双手结成一个繁杂的手印,而后印在灯柱上,朗声道:“长明轩玉~娘潘慧,恭请灯祖法旨!” “哐……” 长明轩内三口警钟同时轰鸣,钟声响彻山门,震在每个人耳边,就连那些一直待在自己山头潜心修炼的长老们都纷纷走出房间,抬头望向天空。一朵七彩祥云已经伴随着响亮的钟声悄然降临在长明轩顶空。 散布在长明轩内的所有人全部跪下,扬声道:“弟子百拜灯祖!” 祥云之上,光芒万丈,一个女声带着无上威严响起:“查第一百二十七代首席亲传弟子杜桓二十年前为奸人所害,今已沉渊昭雪,特赐轩主令符,望日后能将长明轩继续发扬光大。” 原本随着杜贺身死便消失不见的长明轩主令符从祥云上落下,正好落在杜子昂手中。杜子昂目光闪烁了一下,终于还是将令符收入袖中,对着祥云遥遥拜谢。尚未起身,他便听到灯祖声音还在继续:“今后若再有妄断轩主之位者,废黜功法,逐出师门,永不回返!” 薛让眼见自己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也顾不得礼法,冲着祥云的方向急道:“灯祖!大师兄丹田被毁,修为全无,恐众师兄弟难以信服!” “丹田被毁?修为全无?” 不知为何,众人好似从灯祖声音中听到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只是杜子昂嘴角挂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众师兄弟难以信服?”灯祖的笑声从祥云之上传下,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瞬间压得众人都弯下了腰,修为浅薄的弟子更是直接被压得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薛让将功法运行到极致,紧~咬牙关,才勉力用双手支撑着上身没有完全扑倒在地,可以脊柱骨分明已经在强大的威压下“咯吱”作响,汗流浃背。 十息过后,威压稍减,灯祖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等无知狂妄之人自己看看,你们口中那个修为全无的大师兄可有你们这般狼狈模样!” 众人抬起头来,皆惊。 薛让更是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片殿前广场上,大家或匍匐在地,或半趴着上身,均是脸色惨白、满脸汗珠,就连潘慧都不能幸免,蹙着眉依靠在灯柱上,额前传承印记忽明忽暗。只有一人,上身依旧挺直,半点没有弯曲的迹象——那就是杜子昂! 怎么可能! 薛让心中惊呼一声,再看向杜子昂的眼神都变了。他知道这世上有可以隐匿修为的药,名为易髓单,当初官钰辰可以隐藏修为便是服用了易髓单。可是易髓单只有他手中才有,杜子昂又是如何做到隐藏一身修为,还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丹田受损尚未修复?!这世上难道除了易髓单之外还有其他类似的药物不成?! 这边,薛让心念电转,那边白谡已经惊喜地叫出声来:“大师兄!你修为恢复了!” 白谡虽然不知道杜子昂究竟是何时恢复的修为,也不知为何自己现在看过去大师兄还是修为全无的模样,但是白谡相信灯祖绝对不可能出错,杜子昂一身修为明显凌驾与众人之上,如今又有灯祖亲口颁下的法旨,白谡打从心里为杜子昂为长明轩感到高兴。 杜子昂瞟了祥云一眼,知道事情已经无法回转,只能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属于自己地仙修为的八盏长明灯尽数放出,灯光闪烁之中,七盏玉灯合而为一,变成一盏七彩玉灯,在殿前广场上投出一道彩虹。 一步地仙! 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连祥云是何时散去都没有人发现,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彩虹和七彩玉灯,神情各异。 夏之初回到须臾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大家都已经站起身来,十二盏长明主灯也已经回到了浮图阁内,长明灯柱恢复了惯有的黑色,潘慧不知所踪。 杜子昂一见夏之初回来,便连忙将灯收了,对着夏之初抱拳作揖行礼,被夏之初拦住。 夏之初转头看了白谡一眼,白谡立马了然,率先单膝跪下,扬声道:“弟子白谡拜见轩主!” 跟随在白谡身边的一众弟子纷纷跪下,齐声道:“弟子拜见轩主!” 薛让见大势已去,只能不甘不愿地跪下行礼,只有官钰辰一人犹自站立在广场上,甚是突兀。 夏之初淡淡一眼望去,半步天仙的威压直接压得官钰辰匍匐在地,膝盖“嘭”的一声重重磕在地板上,响在每个人耳边,让那些临时跟随在薛让身边的弟子心中更是惊恐了几分。 ------------ 第453章 新任轩主(三) 一件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解决了,至于有人是否不甘,又有人是否心怀怨毒,杜子昂全然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个轩主之位得来得有几分遗憾。他原本是想着让父亲~亲口承认他的身份,承认他的修为,再亲自将位置传给他,却没想到最后只能留下永远的遗憾,因为他的执念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夏之初拍了拍杜子昂的肩膀便飘然离去。如今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剩下的便要看这些孩子的自身造化了。他答应过大师兄,一定守护好封氏一族血脉,如今桓儿已经成为轩主,清儿也已经地仙小成,长明轩内部再难有什么人可能威胁到他们,而他需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修炼和默默守护着他们。 杜子昂将众人扫视一遍,道:“如今二师叔重伤昏迷,赏罚长老的事务便先由二师叔做下亲传大弟子白谡暂代,一切等二师叔伤势痊愈再回归原样。至于教习长老……” 杜子昂将众人神情一一看过,最后把目光落在薛让身上,笑道:“薛师弟,辛苦你了。” 薛让一愣之下便马上明白过来,杜子昂这是在收买人心。分明他是带头反对杜子昂接任轩主的人,却被委以长老之职。杜子昂这是在明着告诉那些跟随在薛让身边的人,大师兄绝对不会公报私仇,让他们不需要提心吊胆地活着。 这边,白谡已经应声回礼,杜子昂见薛让迟迟没有动静,也不催促,只是含笑看着他。薛让踌躇了片刻,选择了回绝:“大师兄一片好意,师弟实在是无能胜任,不敢接受。官师弟如今已是半步地仙修为,师弟推荐官师弟。” 杜子昂轻笑一声,拾阶而下,缓步走到薛让身边,抬手拍了拍其肩膀,道:“二师弟啊……你这谦逊的性子当真要改一改了。我长明轩向来长幼有序,岂有师弟凌驾于师兄之前的?如今二师叔还在,否则你该当是赏罚长老的。如今让你暂居教习长老一职已是委屈,又岂能再让你对其他师弟卑躬屈膝?这样不是折损了师弟的寿元么?” 薛让在杜子昂一拍之下竟是半边身子无法动弹,这会儿终于相信杜子昂的修为不假,再听对方这一番话明摆着就是要挑拨他与官钰辰之间的关系,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回绝,只能点头应了。 杜子昂满意地拍拍薛让肩膀,看向众人,道:“白谡、方猇亭与胡鸣沙留下来,其他人都散了吧!从今日起,省去晨昏定省,待二师叔伤势好转后再行早晚课。” 众人纷纷应了,转身散去,只有官钰辰在离去之时深深看了杜子昂一眼,杜子昂微笑以对。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白谡三人才来到杜子昂身边,唤道:“大师兄。” 杜子昂道:“子俊,我与小慧怀疑有人意图吞并魔门十二殿,如今父亲惨遭毒手,绮魂巅更是人迹全无,最主要的是,门内出现了火魔宫奸细!” 白谡双眼圆瞪,惊道:“火魔宫!可查出是谁?” “没有。”杜子昂摇头,道:“你最近好生照顾二师叔,不要让人轻易接近二师叔身边。那人可以一掌将绮魂巅三名长老尽数毙命,修为定然深厚,我料想如果不是三师叔赶去及时,那人可能当场便会将二师叔一并杀害。我们不能排除二师叔昏迷之前见到过那名奸细的可能性,因此,你挑选几名可靠弟子,一定要护得二师叔周全。” “是!”白谡回答得斩钉截铁。 杜子昂续道:“猇亭与鸣沙皆是我的人,以后之间也不必太过避讳,今日将你们留下也不过是免得你们误会了鸣沙的身份。” 白谡还好,只是略为意外,但是想到大师兄这么些年一直只身在外却对长明轩内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便也释然了。他原本便想着可能是师父经常给大师兄传信,现在看来,原来大师兄深谋远虑,从很早便将自己的人送入长明轩中,也难怪这些年来师父一直对方猇亭极为器重。 方猇亭却是大吃一惊,狠狠盯着胡鸣沙,只差没将眼前之人直接吃了。 他俩入门时间相差无几,加上修为也相差不大,也不知是何原因,平日里时常不对盘,加之胡鸣沙一直明着是跟官钰辰和乙玄一伙,方猇亭对他便一直没有任何好感,虽说四年前乙玄用胡鸣沙试药一事被揭露,让方猇亭对胡鸣沙多了几分同情,却丝毫不影响方猇亭瞧他不顺眼。 今日突然知道两人竟然都是在为大师兄办事,方猇亭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只能指着胡鸣沙,瞠目结舌道:“你、你、你……”结果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胡鸣沙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平日里多有得罪,原也不过是不知方师弟是自己人,以后还望方师弟多多照拂。” 方猇亭本就是个宽厚之人,见胡鸣沙这么说了,当即愣愣道:“好说,好说……” 白谡瞧着两个师弟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忽而好奇了起来,问道:“大师兄,你是这么选中这俩师弟的?” 杜子昂轻笑道:“猇亭是个孤儿,我机缘巧合之下帮了他一把,他便一直跟着我了。” “才不是!”听到杜子昂如此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方猇亭立马激动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当时盗匪屠村,杀了我全家,是大师兄在盗匪手中将我救下,还因此受了重伤。他见我孤苦无依便将我带在身边,还传授我拳脚功夫,后来我听为大师兄瞧病的那个大夫说大师兄经脉俱损,今生只怕是再难重归仙途了,我旁敲侧击之下大师兄才告诉我只是为奸人所害,我那时便决定要帮大师兄报仇,因此缠着大师兄告诉我考入长明轩的办法,这才进来的。” 白谡张大嘴,目光在杜子昂和方猇亭之间来来回回,半晌才咽下一口唾沫,很是赞许地拍了拍方猇亭肩膀,赞许道:“你小子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错不错!但是!你竟然连我也一并瞒了!你不知道我是大师兄最好的兄弟么!怎么能连我都瞒着!” 方猇亭被白谡拍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叫疼,只是讪讪道:“是……是大师兄不让我说的。大师兄说……大师兄说……” “说什么!”白谡瞪眼。 方猇亭忙道:“大师兄说,三师兄古道热肠,是个可以掏心掏肺的好兄弟,就是嘴上偶尔不把门……” ------------ 第454章 薛让相邀(一) 胡鸣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见白谡一眼瞪了过来,倒也不惧,只是嘻嘻笑着。 白谡只能转过头去看向杜子昂,哭丧着脸道:“大师兄……你好歹给弟弟留点面子啊!” 杜子昂但笑不语。 方猇亭将自己的故事说完了,对胡鸣沙的事情也好奇了起来,不等白谡发问便先开口问道:“胡师兄又是因何机缘跟着大师兄的?” “我么?”胡鸣沙指着自己鼻子,笑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被大师兄捡回来的。” 多年前,胡鸣沙在一次试药中身中剧毒,乙玄见他该是活不成了,便偷偷将他丢下山去,正好被杜子昂捡了个正着。杜子昂发现他是长明轩弟子,便带他前去杜若处救治,总算是把一条命捡了回来,不过修为也去了大半。原本是打算将他一身毒伤全部治好才让他回去长明轩,无奈他体内毒药太多,杜若一时之间也全无对策,只能给了胡鸣沙一瓶解毒丹让他先回长明轩,而后每年由杜子昂送药给他。 从前积年累月为乙玄试药,胡鸣沙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得救的一日,至此之后便一直在为杜子昂找寻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 听完胡鸣沙的话,白谡与方猇亭一阵咬牙切齿,将乙玄咒骂了一遍方才解气。胡鸣沙倒是无所谓的笑笑,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对他来说能活下来就是上天所给最大的恩赐。从前他活着的目的是报仇,如今他活着只是为了报恩,报杜子昂救命之恩。 说到救命之恩,方猇亭和胡鸣沙同时问道:“大师兄,不知杜大夫如今安好?” 杜子昂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我有一年未曾与她联系了,不过她身边一直有一地仙高手保护,再加上她医术高明,想来应该无事。” 方猇亭与胡鸣沙二人当年都受过杜若救治之恩,因此一直感念于心,如今听杜子昂说到地仙高手,这才想起杜若身边一直跟着一个莫名阁剑客,那名剑客多年前便已是地仙小成,现在应该更厉害了才是,看来杜若的安慰无需他们担心。 杜子昂道:“好了,你们各司其职,鸣沙如今就暂且先跟在官钰辰身边,注意他们的动向。你们两个,切勿泄露了胡师弟身份,一旦发现有危险,相互策应。” 三人应了,便离开了须臾殿。 杜子昂看着空旷的广场,再抬头看看那根通天的长明灯柱。 这跟灯柱从灯祖开山立派之时便有,灯柱之上刻满了长明轩弟子的名字,原本在最上端的是潘慧,潘慧上面便是被一片雾气所笼罩,谁也瞧不见雾气之中究竟有什么。然而现在雾气已经散开,杜子昂三个字欣然出现在上面,居于所有名字的顶端,比潘慧的名字还要高上半尺,再往上,已无人名。 杜子昂一直都知道那片雾气之中掩盖着是他的名字,这一点灯祖早就告诉过他,就连二十年前那个所谓的震断经脉、废除功法,也不过是灯祖于人前施展的障眼法。灯祖其实什么事情都明白,不过是要他开口为自己申辩而已,只要他申辩,灯祖便一定会将事实真~相还原给众人看,只可惜他杜子昂生性孤傲,决计不肯轻易服软,因此灯祖才只能出此下策来保住他性命。 如今,事情应该算是水落石出,可杜子昂却总觉得事情的背后远没有这么简单。那个官菲儿想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杜子昂很清楚是谁,正因为清楚,他才越发怀疑参与此事还有其他人。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怕是心思再缜密也绝对不可能想出那样的办法去陷害一个人,尤其是连自己母亲都一并算计上了。 火神殇…… 杜子昂转身回到清仁阁内,看着父亲的遗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长明轩每一个弟子入门之时都会经过接引弟子的检查,绝对不可能混入其他门派奸细,如今突然出现火神殇,那只有两种可能——有人背叛了长明轩投入火魔宫后依然留下做卧底,或者是,从一开始接引弟子那里出了问题。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好查找,除非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只是,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到时候给了对方准备,也许还会将无辜弟子陷害进来。 究竟应该怎么做……杜子昂陷入沉思,就这样陪在父亲遗体旁静坐了一夜。 第二日,做完早课后,按照长明轩规矩,杜子昂带领一众弟子对杜贺遗体三拜,与须臾殿前广场上焚尽,再将骨灰撒入后山枫林之中。 期间,众人皆是默不做声,直到骨灰随风飘散时才终于有弟子轻泣出声。 仪式完成后,潘慧悄然离去,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有方猇亭一人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潘慧恍若未觉。 等走到天都峰脚下时,潘慧方才停下脚步,道:“出来吧!跟了一路。” 方猇亭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自己这点修为在潘慧面前根本隐藏不住,刚准备从阴影中走出来,却看到一名女子已经先行走到了潘慧身后不远处。他定睛一看,认出那个女子是从前与任蓉同住的姚琴。 姚琴恭敬唤了一声“潘师姐”,却没有了当年那般怯懦。 潘慧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姚琴,见从前的清丽少女已经成长得亭亭玉立,就这样俏生生站在她面前,嘴角盈着笑,毫无羞涩之感,甚是大方得体。潘慧微微一笑,道:“姚师妹,许久不见,长进了不少。找我何事?” 姚琴笑道:“潘师姐谬赞。今日小妹不自量力跟着师姐,也不过是帮二师兄带一句话。二师兄请潘师姐午夜落木崖一叙。” 潘慧神情未有任何变化,只是随意点了一下头,道:“知道了。帮我转告二师兄,潘慧定前去赴约。” 姚琴见潘慧答应得爽快,心下诧异同时倒也不动声色道:“如此便不打扰师姐了,小妹告退。”说着,姚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方猇亭正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大师兄,就听到潘慧的声音传来:“还需要我来请你么?听了这么长时间壁脚也该出来了吧!方师弟!” ------------ 第455章 薛让相邀(二) 方猇亭唬了一跳,这才明白原来潘慧一直都知道他在附近,只不过先将姚琴解决了再来收拾他。他只能慢吞吞地从阴影中走出,看着潘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讪笑道:“师姐……” 潘慧白眼一翻,道:“少在那儿跟我嬉皮笑脸的。你小子现在也不学好了是吧!刚才的事情不许告诉任何人,若是让我知道你多嘴说了出去,哼哼!” 方猇亭被这两声轻哼吓得打了个哆嗦,不死心地弱弱问了一句:“大师兄也不可以么?” “不可以!”潘慧回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你要是敢告诉大师兄,我便好好跟你算算你当初偷看任蓉洗澡的帐!”当年任蓉尚在的时候,有一次飞鹤传书上说有人偷看她洗澡,而且那个人就是方猇亭,这件事情因为任蓉意外身亡而被潘慧搁置下来了,现在正好可以拿来威胁方猇亭。 方猇亭当即哭丧着一张脸,道:“师姐,没有啊!你就算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啊!当年,当年那就是一个意外,我是无意中发现有人在任蓉房外偷~窥,等我冲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跑了,我无意中从窗户缝隙中看到的,绝对不是故意的啊!” “是这样的吗?”潘慧挑眉,笑得一脸奸诈。 方猇亭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掏出来以示清白。 潘慧眼眉一敛,沉声道:“你当时可有看清是谁?” 方猇亭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分辨不出来。那日月色较暗,再加上那人穿着十分宽大,将身形都掩盖了,完全无法判断到底是谁。而且那人的修为……” 修为? 潘慧眉心轻蹙,没有打扰方猇亭回忆当时的情况。 方猇亭想了片刻,才脱口而出:“那人的修为绝对不比师姐你差!” 他终于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迟疑着没有追上去,一方面是那人的修为不弱,另一方面则是他一时迷糊了,实在想不出来门派之中还有谁与潘慧修为相当。要知道当时长明轩内众人的修为出现了明显的断层,轩主那一辈的长老们全部都是半步地仙之上的修为,而他们这些弟子却还无人修成~人仙,能与潘慧修为相当的必然是弟子而不会是长老,因此方猇亭才会踌躇没有上前追赶。 如今想来,也幸好他没有冒然跟去,否则若那人当真与潘慧修为相当,他追上去也必是死路一条。 潘慧原本轻蹙的眉心此刻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能与她修为相当的人,必然是同辈弟子,然而这些年来,她一直未曾发现有人能与自己并驾齐驱,就连当初无意之中发现官钰辰修为有异,也比她低了一灯有余。如此看来,当时偷~窥任蓉的人绝对不是官钰辰,那么,又会是谁呢?长明轩之中究竟还有多少人隐藏了自己的真实修为? “师姐,你当真要自身去见二师兄么?”方猇亭见潘慧眉头深锁,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潘慧点了点头,道:“薛让此人甚是圆滑,没道理会在师父尸骨未寒之时突然站队,除非……”潘慧四下看了看,一脚踏入天都峰阵法之中,道:“进来说。” 方猇亭赶忙跟了进去,一路紧随潘慧脚步来到玉明殿内,在潘慧的示意下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这才听潘慧继续说道:“两种可能,一是薛让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官钰辰手上,不得不帮官钰辰争夺轩主之位。然,你我皆知薛让做事素来滴水不漏,要拿住他的把柄着实不易,更何况,若是官钰辰真有这样的心机,为何不将白谡一并控制了,要知道,想找白谡的错处可是比找薛让的更容易些。” 方猇亭赞同地点点头,心道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也难怪大师兄要将监视薛让和官钰辰的任务交给胡鸣沙,原不过是胡鸣沙比他心思更缜密。 潘慧续道:“如此推断,这第一种可能性并不大,如此便只剩下第二种可能——这一切的事情就是薛让一手策划的!他如此着急站队,只不过是想趁着我和大师兄皆不在长明轩内,先行将长明轩控制在他手中,这样即便我们回来了也再难改变局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们会回来得那么快,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露出了马脚。” “那他此时邀约师姐你又是为何?”方猇亭疑惑。按说发现露出马脚,按照薛让素来的处事作风,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掩藏起来,等事情过去了再另行周密计划的么? 潘慧冷笑一声,道:“多半是为了试探一下我是否知道大师兄修为之事,顺便挑拨离间吧!再不济,也最多就是痛下杀手,先行解决掉一个强敌,以便他篡位夺权。” “啊!”方猇亭惊呼一声,道:“那师姐你更不能去了!” 潘慧道:“我更应该去了!我既知危险,自然有全身而退之法。他想要从我这边入手,也正好给了我试探的机会。我一直都在怀疑,长明轩内的奸细就是薛让!” 潘慧虽然一直深居简出,但不代表她对长明轩的事情毫不关心,自从任蓉出事之后,她便开始注意师兄弟之间的党羽关系,果然让她发现了端倪。 原本每年下山去收新弟子的人都各不相同,但每位长老都必会派一名亲传弟子同去,为的便是挑选好苗子。新入门的弟子自然是与当年的考核接引师兄更亲近一些,但亲近到薛让那种程度的也是罕见。 但凡薛让接近进来的弟子,都与他额外亲近,甚至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而最异常的是,那些弟子之中大部分根骨都十分普通,全无成为亲传弟子的可能性,就算是在普通弟子之中也只能算是一般。 这样的人,薛让竟然每年都要收入一两个,十多年来下,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人,这其中有五名女弟子,剩余二十个全是男弟子。长明轩弟子有五六百人之多,这二十五人犹如汇入湖泊的溪流一般毫不起眼,倒是从未被人额外察觉。如果不是因为任蓉的事情,潘慧也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件事情。 ------------ 第456章 薛让相邀(三) 原本潘慧还打算不动声色继续观察一段时间,今日薛让竟是主动派人找上门来,倒也是个不错的机会,至少说明薛让那边的计划出了问题。 既然薛让很有可能出了问题,那么便表示,有些秘密将要不是秘密。一个人在着急招揽别人的时候通常会抛出一些别人想要知道的信息做诱饵。潘慧虽然不知道薛让会告诉她什么,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自然得是她自己问出来。以她对薛让的了解,这个人主动给的通常都不会是完全真实的,有的时候,半真半假才更能让人相信。 方猇亭道:“师姐,还是告诉大师兄吧!如果奸细真是薛让,他定然不会自身一人前去赴约,即便身边没人也定然会埋伏在附近,这样你岂非很危险。大师兄修为高,好歹也能在暗处保护你。” 潘慧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道:“我说不许告诉他,就不许告诉他!我现在不想看到他!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我就把你一个人关在天都峰,让这里面的珍禽异兽好好教训教训你!” 自从白谡上回跟着潘慧进过天都峰后,一张大嘴巴便已经将其中的凶险渲染了一遍,如今长明轩内所有弟子皆知道潘慧不在的时候,天都峰就是一个杀人秘境,里面有许多猛禽凶兽,各个修为相当于人类地仙大成,一个人呆在里面绝对死路一条。因此再也没有人对天都峰抱有神秘幻想,皆想着还是不要去得罪潘慧比较好,否则万一哪天潘慧不高兴了将他们丢进天都峰单独关着,那可就是天生无望了。 潘慧自然是知道白谡将她的天都峰宣扬成了一个人间修罗场,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从未打算随便带人进来,自然也就不在乎大家是好奇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 方猇亭这会儿听到潘慧用天都峰吓唬他,当即想到了白谡当年说过的话,立马吓得脸色惨白,虽说知道潘慧只是嘴上吓唬他一下,但想到白谡描述下的那些所谓凶兽,还是让他背上惊出一层冷汗,直讨扰:“师姐息怒啊!小弟对灯祖发誓,绝对不将此事告诉大师兄,如若有违誓言,必叫我此生无法修成~人……地仙!” 他原本是打算说人仙的,但是年初他已经在师父的教导下修成~人仙,再要这么说好像诚意不过,因此赶忙改口。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别闹,你若是真的无法修成地仙,二师叔可绝对饶不了我。他可是对你期望很大的。他说你入门之时被人用恶毒手段闭塞了经脉,故而修为进展缓慢,如今经脉畅通,修炼速度上来了,与我从前可是不相上下。” 能与她修炼速度不相上下,这样的资质在长明轩中绝对不可能被埋没,或许是有人察觉到了方猇亭的天资,方才在他根基不稳之时动手脚,为的便是不让方猇亭影响到自己的地位或者是什么计划。如此算来…… 潘慧心念急转,问道:“猇亭,你当年入门之时,可曾有人来问过你是否愿意当其亲传弟子?” 方猇亭不假思索地回道:“有啊,乙玄曾经来问过,只不过我那时候一心只想摆在师父或者三师叔门下,因此回绝了。怎么?” “呵呵。”潘慧冷笑两声,算是了然:“你就没有怀疑过是乙玄动的手脚么?” “不能吧……”方猇亭蹙了蹙眉,道:“那次之后,乙玄便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师兄弟们,师父也曾经问过我从前和哪些长老接触过,算起来,除了刚入门时和乙玄说过一次话,便再也没有任何长老来找过我,我平时更是遇都不曾遇到过他们,因此师父也想不明白就究竟会是谁对我下的黑手。” 不是乙玄,那会是谁? 潘慧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子,发现毫无头绪,便将此事先放在一边,道:“你先回去吧!大师兄若是问起来,什么都只许说不知道!” 方猇亭被潘慧瞪着,只能点头应了,听潘慧说了下山时要注意的事项,便离开了玉明殿。等他一脚从天都峰阵法中踩出来,已是哭的心都有了。 就见杜子昂长身而立,站在天都峰脚下,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杜子昂却纹丝不动,面色沉静地看着入口,那架势显然是在等着他。 方猇亭心中叫苦,也不敢迟疑,快速走到杜子昂身边,叫了一句:“大师兄。” 杜子昂“嗯”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身便走。方猇亭赶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走回无渊殿,走到杜子昂平日居住的小院前,都没有说一句话。方猇亭见杜子昂伸手去开门,便鼓起勇气说道:“大师兄,若是没事,师弟便先行……” 告退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边杜子昂打断来:“我如今要搬去天禄山长明殿,你来帮我收拾下东西。” 方猇亭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知道自己这是躲不过了,只好认命地跟了进去,还十分自觉地将院门关上,这才跟在杜子昂身后~进入书房。 杜子昂坐在书案旁老实不客气地指挥方猇亭将书架上的书册全部搬下来用木箱装好,而后又带着方猇亭去卧房内将衣服被褥全部收拾整理了一遍,这才领着人往天禄山走去。 这一大箱子书册外加两大包裹衣物,对于方猇亭这个修仙之人来说根本就不重,但是,杜子昂没有开口,他也不敢使用芥子袋,只能身后背着手上抱着,跟在杜子昂身后走着,让一路上见着的弟子俱是目瞪口呆。 待走到天禄山脚下,杜子昂这才大手一挥,将东西全部收入袖中,道:“你先回去吧!晚课之后注意大家的动向,有谁往后山方向去了,记下来,明日告诉我。”说话间,杜子昂已启动轩主令符,说完,他便踩上石阶朝着天禄山顶而去,留下方猇亭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方猇亭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潘师姐,绝对不是我将事情告诉大师兄的啊! 他原本还在想着大师兄折腾了他一路是打算最后来逼供,没想到!长明轩内就没有可以瞒过大师兄的事情!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大师兄却是一副了然的架势! 方猇亭这会儿都在琢磨要不要去给潘慧通风报信! ------------ 第457章 和好(一) 然而,等不到方猇亭琢磨出个结果来,杜子昂已经从天禄山上下来了,见方猇亭还站在原地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便道:“你还是别去告诉小慧的好,难得她想玩,就让她好好玩,谁也不许去打扰她的兴致。” 方猇亭立马乖乖地回无渊殿去了,至于晚课之后有那些人离开无渊殿去了后山方向,他倒是很用心的全部记了下来,只是这越记便越心惊。原本按照潘慧估计大约有二十五人左右,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统计出来的已经多达四十八人,最重要的是,那些人修为十分接近,全是五灯左右修为。这才如今的长明轩虽说已经不算拔尖,却是主流,大部分资质好的弟子都停留在五灯阶段。 可是让方猇亭纳闷的是,这其中有一些人,他分明记得他们平日里表现出来的绝对不到五灯修为,为何今日突然修为大涨了?莫非,这隐匿修为的药物竟然是从薛让手中流出来的? 方猇亭越想越心惊,在确认无人离开后便赶忙联系了杜子昂,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杜子昂在听到四十八人的时候已是脸色微变,待听到全部五灯修为时已经迫不及待往后山而去。 潘慧修为再高也不过人仙大成,对付五灯修为的弟子原该是没有问题,但是这其中竟然牵扯出隐匿修为的药物,再有一个可能修为难测的薛让,这就让杜子昂无法安心了。 此时的落木崖上,潘慧看着站在秋千旁边的薛让和姚琴,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 薛让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对潘慧笑道:“潘师妹的确准时。” “那是。既然说好的是午夜,师妹怎么也不能错过了时间,否则岂不让二师兄久等了。”潘慧笑笑,径直走到秋千旁走下。 薛让对姚琴试了个眼色,姚琴立马欠身退下,连招呼都未曾对潘慧打上一个。 潘慧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斜着眼看姚琴渐行渐远的背影,撇嘴笑道:“姚师妹如今是越发伶俐了,二师兄调~教得不错。” 薛让笑道:“四年未见,师妹还是这样喜欢说笑。师妹若是看上了,愚兄可以让她去师妹身边伺候着,相信以如今师妹的身份,很多女弟子都巴不得跟在师妹身边。” 潘慧嗤笑一声,道:“算了吧!我还是不夺二师兄的心头好为好。谁不知道姚师妹是二师兄的宝贝,到哪儿都得带在身边。我若是抢了去,以后师兄身边没个贴心照应的人怎么行?” 薛让忽而就收敛了笑容,深深看着潘慧,良久,方道:“慧儿,只要是你想要的,上天入地,二师兄都一定会为你找来。” 潘慧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我要你的脑袋,你给是不给?” 潘慧心中暗暗发笑。她原本还在想着薛让约她前来无非就是招揽或是暗杀,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用上这招。暂且不说她早就已经嫁给了大师兄,即便是没嫁,她也绝对不是那种一两句甜言蜜语便能骗到的小姑娘。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她,也未免太小瞧她潘慧了吧! 听到潘慧这句话,薛让竟是连眉头都未曾抬一下,肃然道:“若是慧儿想要,一颗头颅,拿去又有何妨!” 潘慧眨了眨眼,挑眉看着薛让,似在琢磨他话语之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薛让忽而便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她的手。潘慧足尖在地上轻点一下,已经挡着秋千往后退开两尺,等秋千再荡回来时,她已经接着秋千的力道往前跃出,落在距离薛让一丈开外的地方,转身冷冷看着薛让,不言不语。 “慧儿这是不信?”薛让说道。 潘慧道:“二师兄眼睛不瞎,难道没有看出来,我已经嫁人了么?” 薛让脸色一瞬间灰败下来,眼眉之间竟是痛苦神色,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颓废:“我原以为慧儿只是喜欢上尘世间这种装扮,没想到,原来……原来……原来你竟然是真的已经成亲了。” 潘慧冷眼看着他,只觉得这番虚情假意演得太过,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落入包围之中,在她周围数丈外,四十八人早已将她团团围住,只待薛让一声令下便动手。 薛让不动神色朝着潘慧靠近了几步,潘慧双眼一眯,心中已有戒备。 她从一开始便不相信薛让找她只是为了表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她与薛让之间根本便算不上关系融洽。她当年可是不假辞色地将薛让训斥过一番,薛让此人会不会记仇,她不知道,但是绝对不会是一个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贱骨头! 潘慧想起方才薛让作势要握住她的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已经落在了薛让双手上,就见有零星红光隐没,就好似被强行扑灭的火星。 火神殇?! 与刑真如接触多了,潘慧第一时间都想到了火魔宫功法,当年她第一次与刑真如交手,便从对方掌心中看到通天火光,连她的真气都能融化。 薛让只沮丧了片刻便又打起精神来,勉力笑道:“慧儿,我不在意这些,只要你愿意改嫁,你丈夫那边,二师兄去解决。” 潘慧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二师兄,你的心意,师妹无福消受。师妹原也是个平凡女子,渴望的也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既然已经嫁人,自然要好好过日子,与丈夫白头偕老,岂有三心二意之理!烦请二师兄切莫将师妹看做水性杨花的轻贱之人!” 薛让双眼微眯,又立马睁开,分明有戾气从眼中一闪而过。他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一步一步朝着潘慧慢慢走来,边走边道:“二师兄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若是慧儿不愿,二师兄自然也不会强求。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慧儿,是否是二师兄认识的人?可是大师兄?” “小瑎。”潘慧不答,只在脑中轻轻叫唤了一声。沐瑎立马有了回应,告诉她周围有不少于四十人在缓慢靠近,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快速本来,是杜子昂。 潘慧此时也顾不得计较是否是方猇亭泄密,在沐瑎告诉她,杜子昂来了的时候,她对于今晚的一切总算是有了彻底的了解。 ------------ 第458章 和好(二) 原来,薛让的目标由始至终都不是她,而是杜子昂! 巧言令色也好,现在的包围之势也好,薛让从一开始就打得用她来威胁杜子昂的主意。只是现在杜子昂的出现让这一些都变得没有了意义,因为她看到薛让嘴角已经露出了微妙的笑意,带着三分残忍、七分得意。 “小慧!”杜子昂速度极快,只弹指的功法便来到潘慧身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煞气冲冲地盯住薛让。 薛让嘴角方绽放出灿烂的笑,笑容便瞬间僵在了脸上。 潘慧和杜子昂从他眼前彻底消失了!就那么一刹那,凭空消失了!连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 薛让猛地扑到潘慧与杜子昂方才站立的位置,结果扑了个空,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 困阵之中,潘慧挣扎了几下,硬是没有挣脱杜子昂的双手,只能冷冷道:“放开!” 杜子昂没有松手,也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颗扑通乱跳的心直到此刻才稍稍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潘慧在生他的气,因此今日潘慧不许方猇亭将事情告诉他,他也就随了她的性子,让她去玩。但是当他发现事情超出控制的时候,他还是慌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潘慧置身于危险之中,而且还是在长明轩内,在他的保护之下,这样比一刀一刀砍在他身上还让他难受。 潘慧又挣扎了几下,见杜子昂没有动静,只能再度开口:“放开!我要回去休息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她猜到了今晚会有威胁,但还是来了,只不过是想看看薛让到底要玩什么把戏。她有沐瑎跟在身边,再大的威胁也可以用困阵躲过,尤其是薛让根本不知道她身边有这样一个宝贝,她全身而退的机会很大。看现在杜子昂来了,好吧,这等于是在告诉薛让,他的计谋已经被彻底识破,再也没有动手的机会,这样势必会让薛让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介时,长明轩又将会是一场浩劫。 杜子昂紧紧抱着她,低声道:“没事了。我已经派人将那四十八个人全部拿下,薛让此刻孤掌难鸣,恐怕已经逃下山去了。” 潘慧一愣,随即气恼地踹了杜子昂一脚。 凭什么她在想什么顾虑什么,杜子昂都能猜出来,可是他却什么事情都瞒着她,就连修为早已恢复都不告诉她,让她一直干着急。这个男人,可以清楚明白的将心放在她面前,却不肯将心中的事明明白白告诉她,让她如何不气恼,如何能轻易原谅! 潘慧一脚踹下去,看杜子昂没有反应,不躲也不喊疼,便气哼哼地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膀上。 杜子昂吃痛,轻呼一声,稍稍松开口。潘慧趁机从他怀里闪了出来,站在不远处,斜眼瞪着他,眼中满是委屈。 杜子昂往前走一步,潘慧便往后退开两步。杜子昂只能站住脚,无奈得叫道:“小慧……” 潘慧不理他,只是对沐瑎说道:“小瑎,回天都峰。” 自从沐瑎修为增长后,除了能开口说话,最大的变化就是能控制困阵自由移动,困阵之中的人不需要走动便能跟随阵法移动到其他地方去。 杜子昂刚往前迈出一步,潘慧的声音便飘了过来:“不许过来!”他只能停下原地,眼看着潘慧扭着头连瞟都懒得再瞟他一眼。 他只能开口:“小慧,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你打我骂我都好,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原本没看到人的时候,知道潘慧可能要气很久,杜子昂也没太难受,只觉得这是他应得的。如今人就站在面前,咫尺之外却被硬生生划出一道极深的鸿沟,杜子昂只觉得还不如拿刀活剐了他来得干脆。 沐瑎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来了一个小板凳,让潘慧坐着,它则是故意将困阵的移动速度放慢,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没离开落木崖。 潘慧身在阵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当即不耐烦地问了一句:“小瑎,还有多久?” “快啦!”沐瑎很是欢快地回答了一声,继续慢吞吞地乌龟爬。 杜子昂这会子正束手无策中,忽然听到沐瑎的声音传到他脑袋里:“我说姐夫,你上去哄哄姐姐呀!我都已经在帮你拖延时间啦!等下到了天都峰,我可就不帮你了!你今天在天都峰外面为什么不在多站一会儿呢?再多站那么哪怕一炷香的时间,姐姐肯定就会心软让你上去的。” 杜子昂心中豁然开朗,一个闪身来到潘慧面前蹲下,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潘慧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便也由他牵着,依旧扭着头不搭理他。 杜子昂原本便是个聪明人,只不过事情落在自己头上,加之用情极深,因此才一时没了方寸,此时见潘慧也并非全然不理他,当即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他软着声音道:“小慧,不要不理大师兄。你这样,大师兄会很难受。” “难受?!”潘慧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还真没瞧出来,你这两日又是接任轩主,又是施展高深修为,如此威风凛凛,好不得意呢!” 杜子昂呼吸一滞,缓了片刻方道:“小慧,你明明知道在我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一切都没有你来得重要。” 潘慧把头偏向右边,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却倔强地让自己声音发狠:“我不重要,我哪里重要了!三师兄都知道的事情,偏偏我这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却不知道,就这样你也敢说我最重要?!” 昨天杜子昂将白谡、方猇亭和胡鸣沙三人留下来,潘慧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私下里对白谡进行了严刑逼供,白谡无奈只好承认自己的确很早就知道了杜子昂修为的事情,并且一直在帮杜子昂查找当年陷害其的元凶。 现在听到杜子昂这句话,潘慧鼻头一阵发酸,心里堵得慌。 还说什么一切都没有她重要!原来最重要的人就是要让她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一直为他担心、为他着急。这样的重要,她才不稀罕! 杜子昂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申辩,只是顺着潘慧的话说道:“是我不对。” ------------ 第459章 薛让之死(一) 长明轩的天在晴好了几日之后突然又变了。 抓回来的四十八人在一日之内全部暴毙,杜子昂和潘慧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个面色青黑,七窍之中流出黑色血水,明显是中毒身亡。 潘慧将四十八人全部检查一遍,确认死法一致,当即问道:“有谁进来过?!” 方猇亭道:“不曾有外人进来过,就连这两日的饮食都是我亲自准备的。” “是么?”潘慧转过身去看着方猇亭,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片刻,忽然说道:“过几日便是任蓉生辰,你去准备一下,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后山祭奠。” 杜子昂诧异地看了潘慧一眼,没有说话。他明白潘慧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任蓉,除非是她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方猇亭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潘慧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他随即笑道:“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想着这几年师姐都不在山上,今年应该会和我一同前去,因此多准备了一份。” “准备好了?”潘慧嘴角一勾,笑得很是莫名其妙,连声音都变得飘渺了起来:“准备了什么?为你自己收尸的东西么?” 方猇亭脸色一变,身形急退,被杜子昂挡住了退路,而前方,潘慧已经一掌拍到,掌风中尽是狠辣。 潘慧原本也不过是觉得事有蹊跷,便试他一试,没想到一问便直接漏了馅。任蓉的生辰哪里是在最近,早就已经过了,这人倒是对答如流,完全的自然啊! “方猇亭”双手合十,火光冲天而起将自己包围其中,暂时化解了被夹击的劣势。 潘慧在他动手之时便已经后撤,此时看着熊熊火光,冷笑道:“二师兄,果真是你!” 在这个世上,最想将这四十八人杀人灭口的只有薛让。潘慧只是没有想到,薛让竟然胆大到亲自潜回长明轩动手,并且聪明地易容成最不会被人怀疑的方猇亭。 方猇亭如今暂代秦或掌管赏罚堂,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方便接近囚犯的了。 一张人皮面具被揭落,薛让往左边走了几步,与杜子昂和潘慧之间形成三角之势,问道:“师妹果然聪颖,只是我很好奇,你为何会无缘无故怀疑方猇亭是假的。” 潘慧笑道:“很简单,你高高在上惯了,即便是见到我和大师兄也绝对没有行礼的习惯。猇亭绝对不会忘了该有的礼数。说!你把方猇亭怎么了!” 那张人皮面具太过栩栩如生,让潘慧生出不好的预感,她不相信薛让能在短短两日之内做出如此精妙的面具,除非…… “当然……是被我杀了。”事到如今,薛让已经不再打算隐瞒什么,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他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该如何脱困。潘慧的机敏是他始料未及的,否则他绝对不会在地牢之中等着他们,而应该在外面借由方猇亭的这张脸皮杀了他们。 潘慧霎时目眦欲裂,七彩灯光于瞬间布满全身,七盏长明灯已经朝着薛让前后飞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方猇亭会这样离开。她原本以为有了二师叔的保护,在整个长明轩之中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到她在意的人。潘慧此生真正在意的人并不多,方猇亭算是其中之一,因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薛让。 一时间,地牢之中满是暴虐气息,七彩灯光中,潘慧身材奇快,竟是瞬间让薛让吃下了四掌,每一掌都落在其要害上。 薛让滚落在地,后背重重砸在地牢石壁上,喷出一口血来。他抬手擦拭嘴角,在潘慧欺近之时迅速闪开,避过一击。 他此时并不能专心对敌,还有一个气定神闲堵在地牢门口的杜子昂在虎视眈眈看着他们,薛让敢肯定,只要自己稍稍进入到杜子昂的攻击范围内,绝对会迎来最猛烈的攻击。 他与杜子昂认识太久,久到都差点将杜子昂当成了真正的兄弟,因此他对这个兄弟十分了解。那是一个对自己心狠、对敌人更狠的人,你若是他的人,那么他即便是拼得自己重伤也必定要护你安然无恙,可是,你如果是他的敌人,那么他必定会叫你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就这样的一个人,薛让至始至终都明白,这个人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敌人,因此他用尽一切想要将这个敌人从自己人生的道路上铲除,只可惜,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在看到杜子昂功力恢复站在须臾殿前的那一刻,薛让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不是他不够心狠手辣,也不是他不够神机妙算,而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再怎么样算计也比不过一个将所有人都瞒过了的灯祖,那个从头到尾便一直在护着杜子昂的灯祖,那么没有直接插手长明轩事务却不允许她所选中的继承人被人陷害夭折的灯祖。 薛让在不甚宽敞的地牢之中与潘慧打了不少于三十个回合,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壁脚。他呼得伸出右手,大叫一声:“等等!我有话要说!你不想知道当年还有谁参与了陷害么!” 潘慧刹住身形,往前走上几步,死死盯着薛让,冷道:“莫非这其中也有你?!” 薛让咧嘴笑了一下,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又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算计的。” “轰”的一声,潘慧周身七盏长明灯又亮了几分,她怒视薛让,道:“你究竟和火魔宫是什么关系!” “竟然被你发现了么?”薛让自嘲地笑笑,道:“也对,你见过刑真如,自然是知道火神殇的火焰是什么样子的。只可惜,他刑真如也不过是一个假货,身上半点火神血脉都没有的假货!” 说着,薛让就呵呵地笑了起来,好似说到一件让他十分觉得好笑的事情一般,半晌也停不下来。 等到薛让差不多笑够了,杜子昂的声音方才想起:“你是真货。” 薛让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瞪着杜子昂,吼道:“你知道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子昂的声音很平静,就仿佛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我不知道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师弟竟然是火魔宫少主,我也不知道二十一年前处心积虑陷害我的原来是我兄弟。” ------------ 第460章 薛让之死(二) “兄弟?”薛让好笑地看着杜子昂,就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一般,道:“你竟然还当他是你兄弟?杜子昂,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哥哥!” 杜子昂淡淡瞥了他一眼,好似完全没有听出薛让话语之中的讽刺,道:“方猇亭在何处?” 薛让一愣,随即狂笑道:“不是早说了,他已经被我杀了!怎么?舍不得那个为你出生入死的师弟了么?” 潘慧勃然大怒,右手一翻,斜斜一掌便要切在薛让颈侧,被杜子昂伸手抓~住。 杜子昂道:“猇亭魂牌完好。说吧,你把他藏在哪儿了?” 此次杜子昂回到长明轩,第一件事便是将白谡、方猇亭和胡鸣沙的魂牌放在自己身边,以防不测。如今三人魂牌均为出现异样,说明方猇亭并无生命危险。杜子昂猜测应该是薛让将人擒了去,以便用来威胁他。 薛让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层,笑道:“我倒是忘记了,我长明轩皆有收藏魂牌的习惯,当年封姿便一直将你的魂牌随身携带,后来又是潘师妹。如今你竟是将方猇亭的魂牌带在身上,看来这颗棋子我是吃对了!也不知道潘师妹的魂牌如今在何处?” 潘慧眉心一拧,明白薛让这是在挑拨离间,当即一个耳光便扇在了薛让脸上,恨声道:“我如今只后悔,当年没有将任蓉的魂牌带在身上!” 薛让抬手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线,瞟向潘慧,道:“你怀疑当年是我杀了任蓉。” “你没有那手段!”潘慧冷哼一声,道:“但我不相信这件事情,你没有参与其中!被你灭口的这四十八人中,有一小半便是当日的巡逻弟子。既然他们都是你的人,你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和真凶!” 然而,你却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这一句话,潘慧咬着牙没有说出来。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薛让是火魔宫少主,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薛让是如何混入长明轩的,而且一待便是三十多年,竟然没有被师父、二师叔和三师叔他们发现! 薛让吃吃冷笑,此刻已经全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暂时是不会死,杜子昂没有得到方猇亭下落,肯定不会杀了他。既然暂时死不了,那么他便还有逃脱的机会,哪怕只是渺茫,也总比希望全无的好。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让自己后背全部靠在墙上,道:“我的确是知道那件事情,也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只不过结果对我有利,我为何要将真~相告诉你们。再说了,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我自然也不可能拿到《魂典》。呵呵,那群白~痴女人到现在都以为当初偷盗魂典的人是谷青狐,却不知其实是我。” 杜子昂道:“谷青狐是你杀的。” 薛让赞许道:“大师兄果然是聪明人。” “没你会算计。”杜子昂淡淡道。 薛让感慨了一下,笑道:“幸好,我从未如官钰辰一般将你当成是一个被长辈庇护的草包。可惜,我结盟的全都是草包。” 杜子昂感应了一下魂牌,发现依旧无碍,便放下心来,走到薛让近前坐下,道:“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二十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你是主谋!” 潘慧大吃一惊,看向薛让,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位二师兄。 长明轩中弟子皆知道二师兄薛让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弟子,而但凡是弟子所求,他也必定竭尽所能帮忙,从不轻易推诿。这样的一个人,在一开始发现他有阴谋的时候,潘慧也是诧异的,直到确认对方是火魔宫少主时,潘慧已经觉得事情发展有些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待到方才大师兄的一句话,潘慧才发现,有些事情可能从一开始他们便怀疑错的方向。 乙玄也好,官菲儿也好,甚至于官钰辰和刑真如也好,大概都不过是薛让手中的一颗棋子,并且随时都有可能成为弃子。 薛让挑眉,问道:“为何怀疑我?” 杜子昂缓缓说道:“官钰辰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虽说阴沉了点,品行却并不坏,那么恶毒且周详的算计,他做不出来。官菲儿从头到尾便是被人算计的,并且还是被自己儿子骗入局中,一直到最后她都以为主谋是官钰辰,所以才要自杀顶罪。这个女人笨得很,主谋也不可能是主谋。至于乙玄嘛……原来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与你联手,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了理由。” 薛让不说话,只是看着杜子昂,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杜子昂续道:“乙玄与刑莺的女儿,其实还活着吧!” 薛让猛然瞪向杜子昂,恨声道:“你在火魔宫中也留了内线!” 杜子昂笑道:“没有,只不过是恰巧知道了刑巧茵的生辰,毕竟当年拜月教一战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再推算一下时间,自然是知道了他们的女儿就是刑巧茵。乙玄会帮你,其实是因为刑巧茵吧!你该是许了他什么好处才是,毕竟乙玄痛恨刑鹫入骨,又怎么可能对你和颜悦色,必然是你用刑巧茵的消息收买了他才是。” 薛让后背一点一点僵直,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已经没有机会逃走了。杜子昂在这里和他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求证,而是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杜子昂看出了薛让的变化,只是微微笑道:“别急,我还有两件事情没有搞明白。” 言下之意便是,在他全部弄清楚之前,薛让还不会死。 薛让自然懂了杜子昂的意思,此刻却没得选择,只能问道:“什么事?” “你们为何会帮助官钰辰?谷青狐和官钰辰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杜子昂仔细看着薛让的表情,好分辨接下来薛让的回答究竟是真是假。 薛让愣了愣,随即明白杜子昂所问的他们指的是他和乙玄。他顿了顿,道:“官钰辰曾在乙玄面前发誓,待日后事成定会迎娶刑巧茵过门,并奉乙玄为太上掌门。” 杜子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薛让双眼一眯,便道:“抱歉,一时没忍住。看来有件事情,你们都不知情。也难怪了。” ------------ 第461章 薛让之死三) 薛让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什么!” 杜子昂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别急,你先回答我第二个问题。等你解答完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 第二件事情? 薛让眉心一蹙,真气方在体内运转起来,便被杜子昂一指封住了气脉,当即真气一滞,人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怒视杜子昂。 杜子昂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还以为我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杜子昂么?当年我可以不屑,那时我的确不知天高地厚,可是现在嘛……我更喜欢,斩草除根!” 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斩草除根来得更重要! 杜子昂承认自己的确变了,变得多疑多虑,变得心狠手辣,变得不近人情,而这一切全部都是成长的代价。 在这个残酷的修仙界中,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成不变,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忧无虑地得道飞升。从前他可以无所顾忌,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师弟会算计他;如今他依旧可以无所顾忌,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有哪些人绝对不会算计他! “算了,看来你是不想说了,那就不说好了。反正我也只是有些好奇谷青狐为何会在与官菲儿、官钰辰母子相见之后就意外身亡,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当我什么都没问了。”杜子昂拍拍手站起身来,施施然往外走去,被薛让出声叫住,便又转回身去,漫不经心问道:“何事?” 薛让道:“你不想知道方猇亭的下落了?” 杜子昂挑眉,道:“不想。我大概能猜到他在哪里了,不需要你告诉我了。不过看你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应该是很像知道我方才说的那件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什么吧!” 薛让闭口不言,只是狠狠瞪着杜子昂。 杜子昂这会儿也懒得卖关子了,很是干脆地说道:“刑巧茵早在多年前便已经被你父亲玷污了。你说,若是乙玄和官钰辰知道这件事情,你们还能结盟成功吗?” 薛让怒目圆瞪,心中却已是一片苍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他当年算计杜子昂,用的便是乱~伦通奸的伎俩,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在火魔宫真实发生,并且还是发生在他父亲身上,这让他情何以堪! 杜子昂见他神情黯淡,又道:“对了。有件事情,我知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便一并给你解答了。你的面具,是胡鸣沙给你的吧!” 胡鸣沙…… 薛让迷茫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顿时心中大亮。 原来他听到的四十八人集体叛变竟然是谣传,原来胡鸣沙将面具给他竟然是杜子昂算计中的一部分!他还道自己计划周详,可以假冒方猇亭接近杜子昂并将其杀之,却没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薛让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胡!鸣!沙!”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少主,安好?”胡鸣沙笑盈盈地从尸体中爬起来,揭下脸上面具,对薛让深深作上一揖,道:“当年你将我交给乙玄试药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薛让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胡鸣沙笑容可掬,丝毫不因为对方的愤怒而有任何松动,他甚是温和地说道:“当年的胡鸣沙早已死在乙玄毒药之下,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重获新生的胡鸣沙,与过往没有任何关系。” 薛让惊道:“怎么可能!你身上的‘午时夺命散’呢!” 胡鸣沙深深一鞠躬,笑道:“自然是要多些少主您了。若是没有您将我送给乙玄试药,当年宫主下在我身上的‘午时夺命散’也不可能被化解。身为您的一颗弃卒却能得到这样的照顾,胡鸣沙感念于心!” 薛让冷冷看着胡鸣沙,不再说话,暗自不停用真气冲击先前被杜子昂封住的气脉。 杜子昂在一旁看着,忽然便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将潘慧一并牵走,并道:“交给你了。他气脉已封,半个时辰内不能使用任何功法。” 胡鸣沙分明背对着杜子昂,却依旧微微欠身,道:“多谢大师兄。” 潘慧回头看了薛让和胡鸣沙最后一眼,跟着杜子昂离开了地牢。 有些事情,即便她不赞同,但也无法去干涉。在这件事情上,杜子昂也好,胡鸣沙也好,都曾经受过极大的伤害,即便如今胡鸣沙也许会用及其残忍的方式对待薛让,潘慧也明白自己无权阻止。她可以选择放下自己的仇恨,却不能逼着别人一同放下。谁都没有资格强迫别人放弃心中的仇怨,在那个人经受过百般折磨、生死转瞬之后。 仇恨是要延续还是放下,该有那个人自己说了算…… 两人方从地牢走出来,一直等候在外的方猇亭便迎了上来,道了声:“大师兄,师姐。” 杜子昂点点头,朝着地牢方向试了个眼色,道:“你进去看着。” 虽然他放手将薛让交给胡鸣沙处理,但不代表他会对这件事情不闻不问。胡鸣沙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好似很平稳,那只是所谓风平浪静的表象,海啸之前异样的沉静而已。杜子昂既然将胡鸣沙收为己用,自然不能让这个人为仇恨所毁灭。 谁都可以不顾一起的复仇,只要不因此而疯魔! 方猇亭点头应了,又对潘慧行礼,方才走入地牢这种。 潘慧就这么看着方猇亭背影消失,脸上无悲无喜。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似乎从杜子昂接任长明轩主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在她掌控之中,长明轩所有的一切都在杜子昂手中运转,没有丝毫偏差。 一切仿佛在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而长明轩的一切事务也是杜子昂在打理,师父很悠然自得地当着甩手掌柜,而她则是大师兄身后最受宠的那个小跟班。 潘慧视线忽而有些模糊起来,分明没有泪,可是看周围的一切都是朦胧的,仿若梦境一般,让她有些迷茫,直到杜子昂的声音响起。 “小慧,怎么了?” 潘慧回神,愣愣看着杜子昂,眨了眨眼,而后愣愣地摇头,道:“没事……” 的确没事,只是有些想念了而已。 ------------ 第462章 封清的遭遇(一) “大师兄,刑巧茵与刑鹫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的?” 一具具尸体被人从地牢中抬出,直到看见薛让的尸首,潘慧方才想个被自己遗漏掉的问题。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刑鹫自认为御下极严,不可能有人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有人却早就将这事当作笑话说给我听了。” 杜子昂看胡鸣沙从地牢中走出来时一副颓然的模样,心中便已了然。 明明已经成功复仇,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这样的感受,杜子昂明白。事情一件一件在解决,幕后元凶也一个接着一个被揪出,他却并不觉得开心,只感到十分压抑。 有血有肉之人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感性,或者说是没能丢掉人性。杜子昂很庆幸自己还能对人命产生悲悯之心,而不是已经麻木。 “谁?”潘慧突然很想知道,这些年来杜子昂究竟认识了多少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胡鸣沙这会儿已经看到杜子昂和潘慧站在不远处,眼眸之中终于有了些许亮光,快步朝两人走了过去。方猇亭紧随其后。 “羽向天。你不认识他,他是无妄谷谷主的大弟子。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官钰辰应该早就来找薛让退婚了。”杜子昂一眼瞧见胡鸣沙与方猇亭走过来,便将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平静看向靠近的二人。 胡鸣沙走到近前骤然停住脚步,局促不安道:“大师兄……”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地牢里面的样子究竟有多狰狞,然而那时候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若非最后方猇亭进来了,恐怕场面真的会失控,他也许会百般折磨薛让至死,也许会在薛让死后丧心病狂到走火入魔。一切的一切,都还好,还好杜子昂派了方猇亭进来压制他。 杜子昂淡淡道:“回去休息吧。” 简单的一句话,让胡鸣沙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下来。他转而看向潘慧,刚想说些什么,潘慧已经先开了口。 “好好修炼。阴谋手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虚无,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若要报仇,凭实力碾压他们。”潘慧一直都是个很干脆的人,很干脆的恩怨分明,很干脆的嫉恶如仇。 胡鸣沙连忙应了,对两人俯首作揖,转身离开。离开时的身影已然不再颓废,笔挺得仿若重获新生。 杜子昂吩咐了方猇亭几句,让他将这些弟子的遗体全部送回火魔宫去,便带着潘慧离开了。 潘慧边走边和杜子昂闲聊着,半晌才回到了最初了话题上:“你是说……官钰辰早就知道刑巧茵的事了。” 杜子昂道:“当年刑巧茵入宫之事可是在整个魔门引起了轰动,据说连刑鹫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还为之震怒。官钰辰那时候就在宋国境内,肯定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能一直隐忍不发,估计是和刑真如之间有了什么交易吧!毕竟明面上,火魔宫少主还是刑真如,官钰辰两面结盟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在看来,刑真如好像还不知道薛让的身份,也难怪薛让对火魔宫的事情掌握得不完全。” 潘慧蹙眉,疑道:“有没有可能,刑真如知道薛让的身份却一直隐忍不发,准备等到彻底将火魔宫纳为己有,再行发难。” 杜子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一旦他真的发难,必定不是为了薛让,而是为了吞并我长明轩!” 潘慧暗暗点头,明白杜子昂所言非虚,便道:“如今我们无从知晓刑真如动向,倒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过……当年薛让究竟是如何混入长明轩的?” 这件事情让潘慧百思不得其解。薛让手下那四十八人可以说是其一手带入长明轩的,再加上乙玄睁只眼闭只眼,倒也蒙混过去了。可是薛让当年可无人相助,他这一身火神殇功法显然已经练得炉火纯青,昔年又是如何避过师父和二师叔进入到长明轩中来的? 杜子昂轻蹙眉头,随即舒展开来,道:“薛让当年是以孤儿之身进入长明轩。他入门之时方只两岁,家中吐糟变故,一家人全部惨死。那时正直父亲下山游历,便将他救下带回长明轩。” 潘慧惊道:“一家惨死!刑真如说刑鹫杀其父母,莫非就是那时将两个孩子调了包?” “这件事情么……现在恐怕只是刑真如一人知晓了,或许我们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可以问问。”杜子昂如是说着,心中却明白恐怕潘慧猜测不假。刑鹫这些年来之所以将刑真如留在火魔宫,也不外乎是留一个傀儡在身边,毕竟若是火魔宫少主突然不见而长明轩又恰巧多出一同岁男孩,是个人都会有所怀疑。刑鹫千算万算,甚至连自己亲子都舍了去做卧底细作,却没想到终是养虎为患,被养在身边的傀儡夺了性命。 两人先去看了看二师叔秦或的情况有否好转,又将薛让等四十八人的身份公诸于众,并吩咐众弟子潜心修炼,巡逻弟子加紧看护后山,一旦发现有异立即禀报,这才回去天都峰。 如今杜子昂虽说已将小院内的一众物品全部搬去了天禄山,但每日还是在天都峰玉明殿宿下。潘慧熬不过他,嗔怪了几次便也许了。 长明轩戒备了月余,结果没有任何异动,大家也不免松懈了些许。这期间秦或终于是醒了,杜子昂与潘慧前去探望了几次,听秦或说到当日出手杀死冼玫三人的确是薛让,只因夏之初赶来及时,薛让眼见来不及杀人灭口,只能情急之下重创秦或神识使之昏迷不醒,杜子昂也总算是知道当初他设下的陷阱的确没错。 杜子昂那时候便是借胡鸣沙之口去漏了口风给薛让,说是秦或神智已有清醒的迹象,才逼得薛让不得不发难,以至于将他手下的那些人全部暴露了出来。 如今薛让一干人全部除去,秦或却是黯然兴叹,说长明轩有生力量也去得小半,当真是大祸一场。杜子昂和潘慧只能在一旁宽慰几句。 秦或醒来后不久便开始闭关疗伤,吩咐白谡好好辅助杜子昂,只留方猇亭一人在身旁服侍着。 ------------ 第463章 封清的遭遇(二) 日子又过去月余,潘慧总觉得这份平静太过诡异,直到一个人突然回来,她才恍然自己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初谷底分别之时,潘慧许了封清七日,只不过回到长明轩之后正逢大事,因而将封清忘在脑后去了,这会儿封清回来了,潘慧赶忙跑去看他,不知道这孩子两个月的时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只是,待看到封清时,潘慧唬了一跳,怎么也没法将眼前这个满脸胡渣的颓废男子和封清联系在一起,当即和杜子昂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 封清恍然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表哥、师姐……”那气若游丝的模样让潘慧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下一刻便会背过气去。 “怎……怎么了,这是?”潘慧被他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得声音都不觉放轻了些许。 岂知,这不问还好,她一问,封清竟然放声大哭起来,那伤心欲绝的哭声竟是和当年封姿离世时相差无几。 潘慧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还以为是观澜出了什么意外,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能先把事情说清了再哭么!”她现在只恨不得一巴掌把封清拍清醒了,好过她和杜子昂二人在边上头疼地看着一个大男人哭! 封清这边哭着,正巧有弟子来报说秦或有事相请,杜子昂便先行离开了,只留下潘慧一人站在原地瞪着封清,无可奈何。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封清方才渐渐收了声,又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子,唉声叹气道:“师姐,我和观澜只怕是再无可能了。” 潘慧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样的结果也不错。 这两人,一个是拜月教教主,一个是长明轩封氏子孙,不论是哪一边的血脉传承断了都有愧于先祖。如今既然观澜将封清拒绝了,也算是彻底断了封清的念想,潘慧只望这个小师弟能尽快走出来便好。 她思量之下,出言宽慰道:“缘分之事本是命定,半点强求不得。既然如今观澜已经和你言明,你便也尽早放下才好。” 封清愣愣看着潘慧,半晌方才蹦出一句话,却带着十分的莫名其妙:“我并未见到观澜啊……” 潘慧原本放坐下,正在喝茶,被封清这句话骇得当即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起来。 封清过意不去地凑上前去,一面帮潘慧拍着背,一面还在寻思着自己方才那句话哪里出错了。 潘慧咳了一会儿,顺过气来,一把抓~住封清手腕,怒道:“你说你没有见到观澜!你没去拜月教么?还是拜月教出什么事了?你没见着!” 封清一张脸瞬间变得忽青忽白,最后竟是憋红了,却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好像在生闷气,急得潘慧直想打他。 就在潘慧准备出声催促的时候,封清扭动着手腕将右手抽了出来,先去把房门关上,而后设下一个隔音阵法,这才走到潘慧旁边坐下,颓然道:“师姐,我没能去拜月教,在路上被人劫了。” “什么人!”潘慧蹙眉。 要知道,封清如今已是地仙小成,虽说对敌经验不足,但能将他轻易劫去的必定是地仙大成之上的高人才行,纵观整个修仙界,地仙之人倒也不少,只不过大多闭关修炼以求天道,会出来行走天下的当真不多,一时间潘慧却还了无头绪,完全想不出来会是哪个人。 封清神情一瞬间变得有几分不自然,他扭捏了许久方才开口,却是支支吾吾地让人听不清楚:“是……是一个……一个女人……” 潘慧凑近了一些才听明白,愣了好一会儿方回味过来,脸上表情一时间也不知该说是精彩还是愕然。她也算是看着封清长大的,对这个师弟的性子倒是比旁人多几分了解,此番听封清极不情愿的说出这句话,显然不是一个修为高深之人,甚至极有可能是修为比他低上许多的女人。 只是……封清竟然会被一个修为低于自己的女人劫了去,而且看情况还是刚逃脱不久,这……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吧! “一个女人?!”潘慧这会儿眉毛都快要挑到天上去了,声音也不觉抬高了几分:“什么修为!” 封清被潘慧忽然拔高的声音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弱弱回道:“……不到人仙。” “……”潘慧仰头,无语问苍天:“不到人仙的女人可以把你劫了……我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我长明轩丢不起这个人!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封清缓缓摇头:“不知道……”说完还不忘看一下潘慧的反应。 潘慧现在不仅是声音拔高了,连人都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封清,怒道:“不知道?!你和人在一起待了两个月竟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封清往后缩了缩,抬头看着潘慧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这两个月的委屈全然不见了踪影,反倒开始有些底气不足起来。他讷讷回道:“我……一直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这两个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潘慧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发现有气无力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她缓缓坐下,也不去看封清了,端起旁边的杯盏继续喝上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问道:“那你是怎么给人劫走的总该知道吧!” 封清张了张嘴,半晌没蹦出一个音来,直到潘慧不耐烦地一眼瞪过来,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我见一女子衣衫褴褛的倒在路边,手臂上皆是淤青,觉得怪可怜的,便救了她。谁知道……谁知道,后来就莫名其妙着了她的道,糊糊涂涂地便跟她走了。” “你自己跟着她走的?”潘慧总算是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来,眉心微微蹙起,说话语气也不觉严肃了起来。 封清点头,道“……是。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她走了。” 潘慧上身稍稍向前倾,语速也在不自觉中加快了少许:“后来呢?这两个月,她带你去了哪里?” “啊?”封清有点懵地张大嘴,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方才极不情愿地回道:“也就,也就一个破庙,在那儿待了两个月。” ------------ 第464章 封清的遭遇(三) 潘慧瞬间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严肃:“清儿,你跟师姐说实话,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封清这时还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没有注意到潘慧的异样,只是抱着头,说道:“师姐……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我一心想要逃来着,而且好几次都已经逃了,却又奇怪地自己回去了。那女子口口声声说什么我是纯阴之体,能帮她解除痛苦,而且,我……我还和那个女子做了那种事情……我真的没脸再去见观澜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那种事情? 潘慧瞬间了悟,再回味着纯阴之体,她心中一惊,只道是封清被人采补了去,伸手便扣住了封清手腕。一探脉门,潘慧却是轻“咦”了一声,暗道一声奇怪。 封清修为毫无亏损之象,反倒是比从前更精进了不少,这……难道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双修?! 潘慧脸色瞬间怪异了起来。她将封清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师弟虽然颓废,但精气十足,丹田稳固,明显就是修为更进了一步。 “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模样?”不知怎地,潘慧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总觉得劫走封清的那个女子,她有可能认识。 “看起来二十出头,眉目很是温顺,除此之外,我便想不起来了。”封清皱着眉头思索半天,还是没能将那女子的样貌用言语完整表达出来,只知道在见面自己一定能认出,但是叫他说,他却只能回忆起一团模糊。 潘慧却在回味一遍之后突然抓~住了关键:“等等!你说……她说你的纯阴之体可以帮她解除痛苦?” 封清点头。 潘慧心中瞬间有个方向:“那女子右眼眼角是否有一颗泪痣。”她对刑巧茵最深的印象便是眼角的那颗泪痣,即便是笑起来也带着三分娇柔和泪意。 封清细细回想了片刻,惊恐地点头:“有的!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潘慧这会儿总算是明白过来。刑巧茵纯阳之体在魔门之中本就不是秘密,更何况当年拜月教一战闹得那么壮烈,那时是个修仙者都知道火魔宫大小姐需要一名纯阴男子,只是拜月教自那场大战之后便封锁山门,所有人皆以为纯阴男子已死,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 封清早年确是三阴绝脉,只不过头些年已经痊愈,潘慧便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岂知,封清虽然已经痊愈,但其纯阴的体质却没有改变,这次竟然会遇上了刑巧茵! 潘慧叹息一声。也是她疏忽了,竟然忘记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提醒封清,如今撞上这桩事,也是意料之外的。 她拍了拍封清肩膀,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继续问道:“你说……你每次逃走之后都会莫名其妙的自己回去了?那你平时见着她的时候呢?” “我……我平时见着她,便只想和她在一起……”封清没敢告诉潘慧,每一次自己与那女子欢好都是他主动求~欢,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但就是忍不住冲动和念想。 “那你这次是怎么逃出来的?”潘慧想起方才检查封清修为,忽然之间便有了一种很荒诞的想法,她甚至觉得刑巧茵将封清劫走为的便是双修提升修为,而并非单纯的排除体内火毒。 封清被潘慧这么一问便瞬间哑了,半晌方才很小声的回答了,却明显地局促不安:“不……不……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是她……她突然消失了,我就回来了。” 潘慧目瞪口呆。感情还是刑巧茵不要封清了,他才能得以脱身!这……这也太荒唐滑稽了! 封清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潘慧的表情,顿时明白自己这是被鄙视了,原本沮丧的心情这会子愈发强烈起来,只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一辈子不要再见人的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杜子昂的声音:“小慧,开门。” 潘慧甫开门就拽着杜子昂往里走,边走边说:“大师兄,你快看看清儿,我总觉得他是被人下了蛊了。” 杜子昂反手将门带上,顺带将隔音阵法加厚了一些,这才将封清检查了一遍,而后双眸微沉,道:“相思蛊!清儿,你遇见谁了?” 封清很是干脆地扭头看向潘慧,被潘慧狠狠瞪了一眼。 “刑巧茵。”潘慧声音虽然很平静,但还是让封清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顺便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决定下次再遇见的时候绝对不放过这个女人! 杜子昂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你确定?” 潘慧点头:“纯阳之体,右眼眼角带颗泪痣,我能确定。” 杜子昂右手环胸,左手托住下巴,淡淡说道:“她看上清儿的纯阴之体了。奇怪,刑真如怎会放她一个人在外游荡?” 据杜子昂了解,刑巧茵一直是刑真如最好用的棋子,用她牵制了宋国赵炀和赵常两代皇帝,刑真如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刑巧茵离开? 然,杜子昂不知道的是,刑巧茵很早便被风念可从皇宫中掳走。风念可将刑巧茵掳回连云镇后,便一直拘禁折磨着。直到两个多月前,刑巧茵方才蛊惑了阿七,借由阿七之手杀了风念可逃出来。而后便遇上了封清,再有了后来的事情。 原本刑巧茵是打算一直用相思蛊控制着封清,没想到忽然另有机缘,她便解了相思蛊,不告而别。 封清清醒之后回想起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人生无望,连拜月教也不敢去了,一路颓废地走回长明轩。然而,封清并不知道,他的人生早已在遇见刑巧茵的那一刻被改写,从此以后便再也无法挣脱和这个女人的联系。 潘慧才懒得管刑巧茵为何会一人在外游荡,她现在只想知道封清身上的相思蛊是否还会发作。 杜子昂宽慰道:“他身上的蛊已经解了,只是心里的蛊还没有解,不然我也不可能发现相思蛊的痕迹。” 他转而对封清说道:“清儿,蛊虫虽解,但心魔还要靠你自己化解。你如今已经成年,以后的人生都该由你自己来把握,究竟要如何选择,你自己看着办。从今日开始,我和你师姐不会再给你任何建议,你要学着自己面对一切,这是任何一个封氏子孙都必须做到的。你身上流淌着的是灯祖的血脉,是神的血脉,不要辱没了这份荣耀。” ------------ 第465章 魑魅魍魉(一)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刑巧茵扇倒在地,手掌带着火红色袖子抡了半圈背在身后,刑真如一脸不屑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妹妹,冷道:“你还有脸回来!” 刑巧茵半边脸颊瞬间肿起,她却没工夫去理会,只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咬着牙咽下一口气,道:“风念可身上的蛊不知被谁解了,我修为不如他,控制不了他,被他欺凌了将近半年才找到机会逃脱。” 刑真如骤然蹲下~身子凑到刑巧茵面前,伸手狠狠掐住刑巧茵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眸,阴测测地笑道:“将近半年?我说妹妹啊,你这说谎的本事可是大不如前了。我看你这身子起码将养了有两月,感情风念可将你捉去后不仅折磨了你,还对你余情未了又好好养着你了么?” 刑巧茵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连声音都不觉哆嗦了起来:“我……我逃出来后遇到了一个纯阴男子……” 刑真如松手,又是一个耳光,刑巧茵直接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来。刑真如站直身,又是发狠地踹了刑巧茵一脚,恨声道:“废物!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一旦没用了,老头子的下场你想试试?” 刑巧茵小心捂着小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满眼倔强。她抬眼看向刑真如,道:“我不会让你有舍弃我的机会!” “那就好!”刑真如再也不管她,挥手一甩衣袖便走了出去,顺带将满屋热气一并带走了。 刑巧茵咬着牙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挪回床榻边,瞬间脱力躺倒,冷汗从额头上不住落下,双手死命捂着小腹,一身修为运转到极致,全力护住腹中的胎儿。刚才刑真如那一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直接揣在了她下腹部,险些一脚就让她滑胎,也幸好这孩子乃阴阳调和之体,生命力极其顽强,才勉强保住了。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刑巧茵强打精神坐起身,听了片刻发现是赵姤,心中不免起了狐疑。 赵姤在门外迟疑了片刻方才抬手敲门,待听到屋内传来刑巧茵的应声,她定了定神推门进去,笑容瞬间绽放在脸上,将手中的食盒搁在圆桌上便走到床榻边坐下,握着刑巧茵双手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便叫下人给你炖了一碗燕窝拿来,待会儿趁热喝了。” 她仔细把刑巧茵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道:“都憔悴了。出门在外总归比不上宫里,你该是吃了不少苦把!” 刑巧茵不动声色看着赵姤,见她眼眶深陷,眼底明显带着黑圈,哪怕是厚厚的铅粉都掩盖不住。刑巧茵将手抽回,稍稍往后坐了一些,淡淡说道:“公主有话请直说。半年前风念可能够准确在宫中找到我的住所,想里公主该是出了不少力。你我本就相看两厌,又何必虚伪客套。” 赵姤凄凄一笑,竟然没有发怒,而是轻叹一声,道:“我原本不过是因着发现你爱慕真如,方才对你百般刁难。如今,我也已经看开,我们俩谁都不在他心里,又何苦互相为难。我今日来找你,是想求求你,救救我皇兄!”说着,赵姤竟然直接对着刑巧茵跪了下去。 刑巧茵一惊,刚想拽她起身,却不想一动之下,腹痛难忍,又跌坐回床~上,倒吸一口凉气。 赵姤只当刑巧茵不肯帮忙,不觉哭出声来:“刑姑娘,我知你不是心狠之人。我从前百般得罪于你,你也不曾对我痛下杀手。我知道我没脸来求你原谅,只是如今……如今,我已无人可求。这整个皇宫看起来对我兄妹二人毕恭毕敬,却早已全是刑真如的人。原本刑真如还要控制我皇兄当个傀儡皇帝,可现今,现今我诞下麟儿,皇位后继有人,刑真如已无顾忌,我皇兄危矣!还请姑娘看在皇兄当年救助过你的份上施以援手!我愿意,我愿意以命相抵!” 刑巧茵蹙眉,眼前闪过赵常那张温和的脸,心不觉疼了一下。 那个男人,或许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即便在知道她进宫是为刑真如控制他们父子的时候,也只是在为她惋惜,心疼她的身不由己。刑巧茵对赵常并无男女之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但是不代表她没有心。尔虞我诈太久,难得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刑巧茵还是会感动,还是会偶尔为之心动,于是才有了这一下的心痛。 刑巧茵缓缓从床~上起身,没有去扶赵姤,径直走到圆桌旁坐下,伸手便将食盒扫落在地,伴随着瓷碗支离破碎的声响,冷声道:“公主请回吧!你如今既知我兄妹二人进宫的目的,便应该知道我决计不会背叛我长兄。更何况,我救你皇兄对我有什么好处?你的命?抱歉,我不稀罕。我若想要你的命,弹指可得,不需要你双手奉上。你还是早点回去为赵常准备后事吧……一国之君总不能死得太凄凉,你说是不是?” 赵姤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周身发冷,却连恨都恨不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引狼入室,父皇的野心,她的痴恋,才造成了如今的悲剧。她原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求助于刑巧茵,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最后,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并且拒绝得如此羞辱! 刑巧茵没有再看赵姤一眼,运气支撑住身体,起身走了出去,将绝望的无尘公主一人留在屋内。 她一路走得极慢,原本就痊愈不久又被刑真如狠狠踹了一脚,让她现在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待走过御花园,来到东暖阁外,刑巧茵停了下来。她自然知道赵姤一路都在跟着她,她却懒得去和赵姤说话。她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管得了那许多!现下里过来也不过是来见见赵常,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在死前满足一下对方的心愿。 东暖阁的大门被人从屋内打开,刑巧茵抬眼,凉凉扫了开门的唐秋陆一眼,提起裙摆款步走入屋内,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反正唐秋陆是刑真如手下的一条狗,刑巧茵从未将之放在眼中。 ------------ 第466章 魑魅魍魉(二) 唐秋陆瞟了瞟不远处的花丛,面无表情地就要关门,却听到身后传来刑巧茵凉薄的声音:“出去……” 屋内一众宫娥福了福身子,鱼贯而出,只有唐秋陆一人站立在门边死死盯着刑巧茵后背,没有动静。 刑巧茵施施然转身,火光自双眸中一闪而过,嘴角一勾,似笑非笑:“想死?” 唐秋陆无惧地回视,继续站在门边。 刑巧茵顿时笑颜如花,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异常冰凉:“或者你想试试,他会不会让我为你偿命!” 唐秋陆身体抖了一下,终于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并将门带上关紧。 刑巧茵一口气支撑到现在,等到唐秋陆的气息从门外彻底消失便软倒了下去,被赵常一步抢过来抱住才避免倒在地上。 赵常一声不吭地将刑巧茵抱到床~上,让她躺好,坐在床边看着她,目光灼灼。 刑巧茵有些受不了他的目光,勉力支撑着半坐起来,低声道:“放弃吧……你斗不过他。我可以护送你们兄妹离开这个皇宫,只要你们能舍了荣华富贵,活下去!” 赵常缓缓摇头,柔声道:“你随我一起走。” 刑巧茵随即苦笑一声,道:“算了,我不过是来陪陪你。”她知道赵常在逼她。赵常明白她根本走不了,因此才逼她一起走,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走,他骨子里流淌的是皇族的高傲,容不得他苟且偷生。既然都不能走,那她就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好了,也算是了却赵常难得的一点私心。 赵常轻轻~握着刑巧茵右手,笑容中带着暖色,一字一句慢慢在刑巧茵手心划着:“御花园人工湖底的西南角有一条暗道通往护城河,帮我把孩子送出去。” 刑巧茵抬眼,诧异地盯住赵常,良久,点了点头,道:“我就在这陪着你,直到你死。” 赵常心有所动,俯身便吻了上去。 不多时,东暖阁内传出期期艾艾的呻~吟声。一直站在不远处监视的唐秋陆顿时露出厌恶之色,离开了东暖阁附近,去向刑真如复命。 东暖阁内的声音断断续续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方才平息,唐秋陆在期间回来了两次又厌恶地远离,即便是在白天也不愿意走进去,让别人送了吃食进去,她只是在不远处监视着,等到了晚上声音响起,她便又十分厌弃地走了。 如是这般过了五六日,唐秋陆都没有发觉到任何异常,直到第七日刑真如的怒吼声传遍皇宫每个角落,唐秋陆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无尘公主赵姤和太子赵广不见了?!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人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唐秋陆当即闯入东暖阁内,却被屋内生疼的烟雾眯了眼,浓浓的馨香味扑面而来将她呛了个正着。她屏住呼吸扇开烟雾冲入内阁,而后僵在当场。 床榻之上,赵常正搂着刑巧茵安睡,两人赤~裸的双肩露在锦被外,衣服散落满地,就连床架上的纱帐都被扯落了一半,半吊在床前让两人若隐若现。 唐秋陆瞬间涨红了脸,又生怕有诈,只能往床前凑过去准备仔细察看一下床~上的赵常是否本人。 一双眼睛骤然睁开,寒芒闪烁,凌厉的杀气震慑得唐秋陆顿在床前,冷汗只刹那便爬满后背。 刑巧茵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眸子便缓和了下来,杀气是没了,依旧冷冷看着唐秋陆,寒声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死。” 唐秋陆往后退开两步,让自己稍微底气足了一点,方道:“赵姤和赵广失踪了。”方才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足够她看清楚床~上的人到底是谁,如今既然已经确定赵常仍在掌控之中,她便不打算与刑巧茵正面发生冲突。 刑巧茵缓缓坐起身来,锦被从身前滑落,她也半点不在乎,只是慵懒靠在床架上,拢了拢长发,道:“你不是守在门外?赵常在不在,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唐秋陆一时无言以对,当即轻哼一声转身离开,吩咐外面的人好生看着,她自己去找刑真如。 刑巧茵撇撇嘴,滑着身子缩入锦被中,打了个哈欠。这些见识的人本就奈何不是她,只有一个唐秋陆需要顾虑一下,毕竟若是不让唐秋陆听到声响,只怕人早就闯进来了,连续演了几个晚上的戏,也亏得唐秋陆可以撑得下去! “多谢。”赵常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刑巧茵懒懒地扭了扭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应了。 这也原不过是他们演的一出戏,麻痹了唐秋陆之后,刑巧茵便于四更时离开,将赵姤和赵广从暗道送出宫去。刑巧茵还破天荒地将老头子给她的避水珠借给了赵姤,免得他们母子二人直接淹死在水中。 将人送出去后,刑巧茵又偷偷溜回东暖阁内,继续演戏。 没有人知道,这六日夜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封影石内发出的声音。当初风念可在折磨刑巧茵的时候觉得不过瘾,便用封印石记录下了全部的过程,每日每日放出来给刑巧茵看,一边看一边继续猥亵。刑巧茵在杀了风念可之后将封影石带走了,原本打算毁掉的,没想到一念之间留下来的东西却在现在起了作用。 封影石需要修仙者随动自身修为方能显出画面声音,这几日夜里刑巧茵将封影石藏于被铺这种,只发出声响,不放出画面,而她则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屋外的动静上,算准了大约什么时候唐秋陆会不在,一般会离开多长时间,这才定下于第六日送赵姤母子出宫。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自然不会有声音从东暖阁内传出,因此必须是唐秋陆绝对不在的时候! 如今计策已成,刑巧茵也算是还了赵常当年相救的情分,心事落下了一桩,人也随之困乏了起来,连日消耗真气让她此时只觉得疲累不堪,需好好睡上一觉才行。 迷迷糊糊之中,刑巧茵好似听到赵常在她耳边低语,仔细去听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无尘和广儿已走,剩下便是我了。我也不知何时会丧命,不过有你陪着已经足够。” 刑巧茵扭了扭身子,让自己睡得舒服些,低声轻喃道:“他们走了,你却是安全的。大哥如今还不敢明目张胆的篡位夺权,还需留着你在明面上为他发号施令。” ------------ 第467章 魑魅魍魉(三) 刑巧茵强打着精神感应了一下屋外的情况,发现没人能偷听到他们说话,这才继续说道:“我让赵姤去寻求一人的保护。那人是我大哥心爱之人,即便是日后大哥知道了赵姤母子在哪里,也决计伤不到他们。” 她低低冷笑一声,道:“大哥可是将那个女子放在心尖上的,怎么可能舍得杀了她……”她没有告诉赵常,赵姤的那个儿子根本活不上,因为那不是刑真如的儿子,而是其身边血奴与赵姤所生。 当年刑真如求取赵姤也不过便是为了近一步控制皇室,怎么可能会去碰自己根本不喜欢的赵姤。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到现在,每夜与赵姤行周公之礼的都是刑真如的血奴,只不过溧安宫赵姤的寝房内夜夜点着迷香,因此赵姤从来不知自己清白身子交给的是一个不人不鬼的魔物。 刑巧茵说完便又迷迷糊糊睡了,半梦半醒之中感觉有人将自己搂进怀里抱着,也不乱动,只是温柔抱着,隐忍着自己的。她稍稍动了动身子,那人便松开了些许。她这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半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人,就见赵常深深看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刑巧茵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默默无语。 半晌,她轻叹一声,抬手缠上赵常颈脖,感觉到这位末路帝王身子僵了一下,心也不觉软了几分,轻声道:“我说了,我陪你到死。” 这几日,虽然每夜有声音传出,虽然两人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一直赤~裸相见,但赵常十分规矩,从未对她有半分愉悦,这让刑巧茵很是受用,被人如此尊重也是会让她心动几分。如今看赵常如此隐忍,刑巧茵忽然觉得,既然救不了对方的命,那么将自己交给对方也总是可以的吧! 赵常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两人第一次真正纠缠在了一起,刑巧茵只是用真气将腹部护住,而后再也不管其他了。 再见到刑真如的时候,已是五日之后,刑巧茵正在东暖阁外晒太阳,就看到刑真如带着血奴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她下意识瞟了东暖阁一眼,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道:“有事?” 刑真如抬手便是一掌将跟在自己身后的血奴拍开数丈,鲜血飚飞中血奴又自己爬了回来,这会不敢站着,只是匍匐在刑真如脚边。 刑巧茵双眼一眯,不明白刑真如这是要威慑给谁看。 刑真如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他煞气冲天地对着东暖阁说道:“皇上莫急,公主与太子为歹人所劫,本座这便带人去将他们迎回来与皇上相距。” 说完,刑真如又瞪了刑巧茵一眼,冷冷丢下一句“好好看着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血奴连忙紧随其后。 刑巧茵在看到血奴时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懊恼地皱着眉,连赵常何时来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是她疏忽了。她怎么给忘了,那孩子竟然是血奴所出,体内自然会魔性,而血奴身上的魔性来源于刑真如,孩子体内的魔性自然也能被刑真如所感知,只不过是因为孩子还有一半凡人血脉,魔性较弱,因此刑真如花了五日方才找到。 刑巧茵一想通这个关节,立马转身握住赵常手腕,急道:“快走!我送你出去!” “能去哪儿?”赵常十分平静,没有半点恐慌,就好像从未听到刑真如那番话一般。生死之数原本便是由上天注定,赵常知道天亡大宋已成定居,他也相信刑真如必遭天谴! 刑巧茵瞪眼:“他如今不在宫中,我便有把握让他再也找不到你。至于赵姤和她儿子,我已经护不得了。我只能告诉你,此番刑真如亲自出手,赵姤必死!” “广儿呢?”赵常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和焦急。 刑巧茵怔了怔,声音不觉轻了下来:“他……他本就活不长。刑真如不会杀他。没了赵广,刑真如如何做太上皇。你还是跟我走吧!即便不能报仇,你也不该死在他前面。” 赵常被从前也最后那句话触动了心弦,不再坚持,跟刑巧茵一起往御花园而去。 两人走出不过一里就被唐秋陆带人拦了下来,刑巧茵眼中杀气乍现,喝道:“让开!” 唐秋陆双手一番,一双子午小剑执在手中,跟随在她身旁的皇宫侍卫纷纷亮出兵刃。 刑巧茵冷笑一声:“不自量力!”火神殇已经运转开来,足下一动,身形如鬼魅般穿梭于众人之间,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皇宫侍卫全部倒地,已是毙命当场。 唐秋陆一眼看去,所有人皆被地火烧得不成~人形,铠甲之上还燃烧着熊熊烈火,但凡刑巧茵足迹踏过之处,焦黑一片,寸草全无。唐秋陆当即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今日只怕是不活了。她一直都知道刑巧茵不能操控地火,否则会自~焚身亡,却不明白到底是传言出了错,还是他们太弱,以至于刑巧茵根本不担心会引火烧身。 然而,唐秋陆不知道的是,刑巧茵自怀~孕以来便再也无惧地火,胎儿能用纯阴之气将她体内纯阳之气融合,因此可以随性所欲施展火神殇。 刑巧茵没有给唐秋陆太多时间去思量,直接一掌拍下,将那对子午小剑熔为铁水,而后一掌之势不减,铁水伴随烈火合着掌力灌入唐秋陆心口,穿胸而过。唐秋陆只来得及感受到弑心之痛便再也没了呼吸。 待到唐秋陆倒下,刑巧茵方才一口血喷撒而出,整个人抱成团不住颤抖着。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地火的威力,从来不曾如此淋漓畅快地施展修为,第一次还是被地火灼伤了经脉,疼得她只想满地打滚。 就这样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候,刑巧茵体表的火焰才收入体内,赵常立马抢上前去扶她,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滚热的身体烫了一下。 刑巧茵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来,虚弱地说道:“别碰我……快下水!”说完,她便率先冲入人工湖中,湖水瞬间一片,而刑巧茵却被这冷热交替痛得当即晕了过去,还好被随后赶到的赵常抱住了。 ------------ 第468章 白鹭未死(一) 赵常和刑巧茵从暗道逃出皇宫之时,刑真如已经到达了长明轩山脚下。 此时的长明轩早已是严正以待,自六日前赵姤抱着孩子上山求援起,杜子昂和潘慧便知道刑真如很快就会找到他们,果不出所料,也不过六天的功夫,刑真如便气势汹汹地来了,而且还只带了一人前来,显然完全没将长明轩放在眼中。 猎猎山风吹鼓起衣袍,在长明轩山门外,杜子昂那一身白袍黑衣与刑真如的赤红火焰针锋相对。 潘慧站在高处看着两人,右手已在袖中掐出法诀,浮图阁内十二盏长明主灯骤然亮起又恢复平静。没有人注意到“十二无极长明阵”在眨眼间发生了变化,除了山门外对峙的两人。 刑真如双眼一眯,随即睁开,心下已经开始盘算起来。他自然知道是谁启动了长明轩护山大阵,正因如此,他也明白今日要想将人带走是绝无可能,看来还需再做筹谋。只是面对杜子昂,刑真如怎样也不能让自己示弱。这个从前的挚友,如今的劲敌,刑真如从来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其很是嫉妒,因而他更不能退缩。 潘慧的注意力却是被刑真如身后那名白发老者吸引了过去。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只是有印象,然而很模糊。就在这时,长明轩内传来一阵暴虐的气息,潘慧心头一跳,转身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那个地方,潘慧很熟悉,那是从前杜子昂居住的小院。自从杜子昂接任轩主后,那个小院便闲置了下来,这几日暂借给赵姤居住,此时气息便是从小院内传出。 潘慧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赵姤在痛苦地挣扎着,脖子被羽向天狠狠掐住,尚未满月的孩子在床榻上哭闹不休,显然是被吓坏了。潘慧当机立断,七盏长明灯全部飞出将羽向天笼罩在内,自己则是一指点上羽向天手腕,将赵姤解救出来。 赵姤一脱险便立马奔到床边将孩子抱起,低声哄着,全然不在意自己方才险些丧命。 羽向天被潘慧困住,一时挣脱不得,只能怒吼道:“你给我放开!” 潘慧不睬他,将赵姤母子看顾了一遍,见两人均无大概,这才转头看着羽向天,寒声道:“你身为修道之人,竟出手为难妇孺,当真不要脸!今日若非看在大师兄面上,我定会要你把命就在我长明轩!”她虽说对赵姤无感,但这辈子最见不得的便是恃强凌弱,尤其还是欺辱手无寸铁之人!即便羽向天是杜子昂朋友,潘慧也绝不会因此而偏私。 羽向天冷哼一声,道:“潘姑娘,贫道念你是杜兄的师妹,不愿意为难与你,不代表贫道怕了你!这二人是刑真如妻子,贫道不屑使用卑劣手段去对付刑真如,不过是想问出刑巧茵下落,好为我那惨死的徒弟报仇!” “哼!如此严刑逼供一无辜妇女,道长当真好手段!”潘慧斜眼看他,甚是不屑,说话也不免尖酸刻薄了几分:“若是道长的高徒,看来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是否死有余辜!道长不愿与我为难,却也别忘了这里是长明轩!你如此撒野,当真欺我长明轩无人!” 羽向天原本因为徒弟惨死已是气愤,如今被潘慧这番话一顿抢白更是恼羞成怒,当即大吼一声,白玉拂尘在手,对着潘慧便席卷而去。 无妄谷所有招式全在拂尘上,配合太阴心经,竟也有开山裂石之力,潘慧猝不及防之下被拂尘扫在右臂,衣裳未破,但疼痛钻心。她眉心一蹙,眼眸骤然发冷,左手无名指微曲,其余四指伸直张开,长明灯已于转瞬之间变化了形状,灯火分离。 七盏空灯以紫灯为主,将羽向天团团困住,七彩火光在空中不住飞窜,各种刁钻方位袭向羽向天,一时间羽向天手忙脚乱,拂尘只能勉力护住全身。 长明灯乃是指引阴魂往生极乐之火,实属阴火,而无妄谷修道修的是月阴~精华,两者皆属阴,无相克之道,两人修为境界相当,偏偏谁也没真正出杀招,短时间内倒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两人僵持了约摸两柱香了的时间,羽向天终于暴躁地一甩拂尘,根根细丝散开,有如无数根牛毛细针一般四面八方扩散。 潘慧面色一沉,已是闪身到赵姤身前挡住,七盏长明灯全部飞回她身边,紫玉长明灯将她与身后的赵姤母子一并罩住,双手飞快捏出法诀,就听一声巨响,其余六盏长明灯全部炸开,六色火光中,细丝尽数断裂,羽向天手中的拂尘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手柄。潘慧摇晃了一下~身子,并未收回紫玉长明轩,却是将一直没有出现的沐瑎叫了出来。 她如今修为已经可以做到随意毁灭一盏长明灯再重新凝结,但同时炸毁六盏还是让她真气与一时之间无法续上,只能依靠沐瑎出来帮忙。 羽向天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灰头土脸,兵器被毁是其次,分明是他的修为更高一层,却败在一个比自己小上十五岁的女子手中,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恶狠狠地瞪着潘慧,将手中拂尘柄子一丢,便又准备动手。 忽而,一个身影闯入房中,抬手间便扣住了羽向天右手脉门,那张脸分明似笑非笑,眼眸之中却尽是寒芒。羽向天下意识便要将右手抽回,无奈半点动弹不得,只能压制住怒气,道:“杜兄!” 杜子昂淡淡笑着,笑意未及眼底,声音倒是十分儒雅:“不知拙荆何处得罪了向天兄弟,杜某在此赔罪,还请向天兄弟大人有大量,切莫再动手伤了和气。”说着,便松开羽向天右手,走到潘慧身边低声关切道:“可有伤着?” 潘慧摇摇头,道:“他还伤不到我。你把刑真如赶跑了?”她见杜子昂回来得及其潇洒,便明白事情算是被压了下来。 杜子昂沉吟道:“他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暂时奈何不了我,我也伤不到他,只能先把他逼退。不过他决计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得多加防备才行。”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处在他们身后的赵姤还是能勉强听见,当即惨白了一张脸。 ------------ 第469章 白鹭未死(二) 羽向天也终于在杜子昂与潘慧说话的空隙中回过味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几分。 他原本以为潘慧也不过就是杜子昂比较偏爱的师妹,没想到竟是杜子昂的妻子!而且瞧杜子昂着紧的模样,显然很是在意。如今他虽然没伤到潘慧,但他料想杜子昂也不会对他再有什么好脸色,便当即一甩手就要离开。 杜子昂冷眼看向羽向天,出声挽留:“向天兄弟这是要离开了么?” 羽向天回身,拱手,没好气道:“贫道此来原本是来探望老友,如今机缘巧合得知杀害劣徒的元凶为何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既然你等一意维护不肯说出那人下落,贫道便只有自己去找寻了!告辞!”说完便又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潘慧秀眉一拧就要发怒,见杜子昂对自己摇了摇头,便暂时压下火来,很是不痛快地抱怨道:“那牛鼻子老道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却毫无道心,竟然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妇孺动手,你日后若是再与他称兄道弟,别怪我不理你!”她声音不小,便是知道羽向天没有走远,故意说给他听的。 杜子昂无奈看着她,道:“他弟子为人所害,难免脾气暴躁了些,别与他一般计较。” 潘慧撇嘴:“他弟子被人所害,又不是我们害的,他冲我们发什么脾气!再说了,一个大男人半点气量没有,逼问女人算个什么本事!他既然知道是谁害了他徒儿,他自己找去,修仙之人的下落岂是凡人轻易能知晓的,旁的不说,就说前几日赵姤找上山来的时候,若非巡查弟子发现了她,她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 杜子昂明知潘慧这是看不起羽向天,在故意强词夺理,却也只是宠溺地摇头轻笑,转而对赵姤道:“杜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公主。” “杜轩主有话请直言。”赵姤抱着儿子低声哄着,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大约知道杜子昂想要问的是什么。 杜子昂道:“公主当真不知刑巧茵所在何处?” 赵姤徐徐说道:“我原是知晓,但今日刑真如上门,我便不能确定刑姑娘是否还在宫中。她既然能将我秘密送出,如今刑真如离宫,她为何不能趁此机会逃出去呢?” “那公主为何不据实相告?” “杜轩主!”赵姤声音忽而变得庄重了几分:“我赵姤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知恩图报。刑姑娘当初被我算计险些丧命却没有取我性命,已是大恩;如今又以德报怨,对我施以援手,我若再恩将仇报,岂非天理难通!” 杜子昂不再说话,对赵姤拱手抱拳,牵着潘慧走了出去。一脚刚踏出门槛,潘慧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过身去问道:“刑真如身边有一白发白须的老者,公主可知是谁?” “白发白须的老者?”赵姤想了想,道:“那人名叫白鹭,一直跟在刑真如身边,我从未听他说过话,他也只听从刑真如一人号令。” “一直跟在刑真如身边?”潘慧蹙眉,再问:“公主可记得仔细?确是一直敢在他身边么?” 赵姤见潘慧神色肃然,便凝神再想片刻,方才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在我与他成亲之后,那个人才出现在他身边的,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白鹭,而且……”赵姤忽然便住了嘴,眼神闪烁不定,好似想起了什么古怪之事。 潘慧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她。过了半晌,赵姤方才继续说道:“我虽说不懂得你们修仙之人的什么法门,但我还看得出来一些明显的差别,更何况刑真如早已试我如囊中之物,从未在我面前隐藏过他的那些功法。我能肯定,白鹭绝对不是火魔宫的人!刑真如身边只怕还有其他修仙山门在帮他!” 杜子昂双眼微眯,正在盘算这个白鹭究竟是何人,却听到身边传来潘慧的笑声,当即诧异看去,只看到潘慧嘴角噙着笑,眼眸深邃异常。 潘慧只笑了两声便恢复如常,对赵姤道了一声“告辞”,转身离开。先去吩咐方猇亭带人好好保护赵姤,而后回返天都峰而去。直到回到玉明殿,她方才眉头紧锁,整个人狂躁了起来,在大厅里走开走去。 杜子昂见她这会儿总算是正常了,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处,问道:“怎么了?那个白鹭的身份很可疑么?” 潘慧猛地刹住脚步,异常激动地叫道:“不是可疑!是很有问题!那个白鹭,那个白鹭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在敖晴手下!难怪我方才看着觉得那么眼熟。就是他,不会有错!但是我当时分明看得很清楚,他被敖晴一掌毙命,断没有活着的可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明应该死绝了的人竟然会莫名活着?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为什么一直自持身份的玄门长老竟然会明目张胆地与火魔宫主为伍?这里面究竟是天大的阴谋还是已经混乱了的修仙界秩序? 潘慧这会儿只觉得脑子里面一团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 杜子昂扶住潘慧让她稍稍安定一点,道:“你先别急。白鹭既然已经死在敖晴手上,断然没有复生的可能,或许那个人并不是白鹭,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你要不要通知敖晴,让她过来确定一下?” 潘慧盲目地点头,取出一只纸鹤便开始给敖晴写信,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便放飞了纸鹤。纸鹤飞出没多久,潘慧想想觉得不放心,担心纸鹤在路上被修为高深的人劫了,又叫沐瑎亲自前往北极冰原送信。直到沐瑎的身影消失不见,潘慧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愈发焦急起来。 她脑中忽而闪过一个想法,当即目光灼灼地看着杜子昂,道:“大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杜子昂截断她的话,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回道:“先且不说人间界究竟有没有死而复生的术法,修仙者在毙命的一瞬,灵魂便会直接消散,断无离魂重聚的可能。如若当真可以死而复生,我早就已经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娘~亲复活了,何以遗憾至今……” ------------ 第470章 白鹭未死(三) 潘慧默了默,上前握住杜子昂双手,柔声道:“大师兄,师娘一定不希望你一直会在过去里。” “我知道。”杜子昂微微一笑,反手握住潘慧小手,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调笑道:“怎么还叫师娘?不打算改口了?” 潘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手抽回来,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老是没个正行。” 杜子昂赶忙赔罪道:“是是是,大师兄不对。小慧说说,有什么正事?” 潘慧冲着他皱了皱鼻子,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严肃道:“明天吧。明天你陪我一同去微山看看。” “去微山作甚?”杜子昂微微蹙眉,心里不是很舒服。 潘慧自顾自托着下巴,道:“我总觉得有些谜团,到了微山应该就能解开了?” “什么谜团?” “刑真如的功法来源。”潘慧顿了顿,道:“如今既已知道刑真如并非刑鹫亲子,那他便绝非火神血脉,又如何能将火神殇练到今日境界。况且,我怀疑他如今修习的功法并非火神殇,而是另外的魔功,比火神殇厉害许多的魔功!” 杜子昂瞬间了然,当即问道:“当年你和他在微山遭遇了什么?” 潘慧摇摇头,有些茫然:“那一次,我好像是走火入魔了,但是现在想想,感觉不对,与其说是走火入魔,倒更像是有人控制我的神智。后来清醒时我遇见了一个老者,就是那个老者将沐瑎送给我,并告诉我说刑真如为我走火入魔所伤。” “你说……是那个老者将沐瑎送给你的。那个老者长得什么模样?”不知为何,杜子昂莫名就想到了从来不务正业的灯祖,但见过灯祖真面的他很清楚,灯祖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 “记不起来了……”潘慧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脑袋里面还是无法拼凑出那个老者的形状:“当时我便觉得无法看清他的样貌,事情过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老者。而且……大师兄,我敢肯定,刑真如功法大进便是在那次我走火入魔昏迷之后!” 杜子昂凝眉,示意潘慧继续。 潘慧又道:“去微山之前,我曾与刑真如交过手,他那是修为与我想当,并且未带丝毫魔气。按说他修炼火神殇也该有二十多年了,如果这二十多年间都未曾练出丝毫魔气,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真气大变!微山之后,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身居魔气了,只不够十分微弱并不明显。” 杜子昂琢磨着:“你的意思是……那日~你们在微山上或许是遇到能够慑人心魄的魔物,最后那个魔物控制了刑真如?” “不!”潘慧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怀疑是刑真如吞噬了那个魔物!” 只能是吞噬,否则刑真如不可能还保留有自己的神智。潘慧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情来,却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忽略了。比如说,那个老者修为如此高深莫测,既然能救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魔物的存在?若是发现了魔物,为何老者却还要欺瞒她?还有那个老者为何要骗她说火种是大师兄留给她的?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阴谋,让潘慧越想越乱。 “别想那么多,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杜子昂见潘慧已经快要陷入一个深坑中,连忙宽慰道:“至于你说的那名老者,我想,他应该是没有恶意的,至少他救了你。即便是他假借我的名义送了你一颗火种,沐瑎并没有让你失望,不是么?若他当真想害你,完全可以让沐瑎潜伏下来趁机夺舍,并借由你的身体毁掉整个长明轩。” 潘慧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等第二日~他们到达微山的时候,完全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哪里还是昔日郁郁葱葱的山林,满目皆是疮痍,土地焦黑一片,寸草全无,笼罩在一片若有若无的黑气之中。那是从绮魂巅方向绵延而来的黑气,在腐蚀了整座微山之后,竟是还有往长明轩方向漫延的趋势。 杜子昂神色凝重,双手已于顷刻间凝结出一道繁复的法诀,就听得整个山脉为止震动,一个七彩屏障出现在微山东面,硬生生阻隔了魔气的漫延。 潘慧微微一愣,虽然不明白为何杜子昂也能操控十二盏长明主灯,但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面目全非的微山告诉他们,这些魔气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甚至于绮魂巅的覆灭也与这滔天魔气脱不了干系。 杜子昂与潘慧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朝着绮魂巅方向飞掠而去。还未步入绮魂巅地界,两人便已被铺天盖地的魔气惊得止住了身形。 那是一片让人心悸的黑,黑气之中还闪烁着慑人血光,让潘慧不觉想起了曾经在周国边境看到的那个废弃祭坛,祭坛之中的魔气虽已散去,但残留的血光依旧在控诉着惨烈的过去。 潘慧闭了闭眼,双脚已经不自觉向后退开了两步,只觉得整个人从胸膛到后背都是疼的,那种贯穿周身的心疼,明明很热,却又很冷。 杜子昂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已经……不可能再有人存活下来了。”他方才用神识将方圆百里内全部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一点生气,就连那些生命力异常顽强的蛇类都没有。绮魂巅周围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只有魔气! 潘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勉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顺从着杜子昂的力道往回走去。 两人这一路走得十分漫长,回到长明轩时已经是日落黄昏,方猇亭在后山入口等着他们,给他们带去了一个消息。 赵姤走了。 潘慧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随即眉头深深蹙起,道:“孩子呢?” “她将孩子留了下来,说托付给你了。”方猇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赵姤留下来的话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潘慧一个没忍住,抬起头来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那个女人恐怕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让她来照顾孩子,逼得她和刑真如不得不针锋相对! ------------ 第471章 赵姤离开(一) 潘慧并不在意与刑真如之间的关系到底会恶化到什么程度。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被人算计,尤其还是自以为是的算计! 赵姤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还真以为她不会将孩子交给刑真如么!反正刑真如如今并未打算与长明轩正式开展,上门来也不过是讨要孩子,将孩子交出去就是了! 方猇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潘慧神情,欲言又止。 杜子昂暗暗摇头,心道这孩子稳妥归稳妥,终究胆子还是小了一点,当即说道:“有话就说。” 潘慧一眼瞪过去,见方猇亭果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即气结。只是方猇亭好歹也算是她看中的师弟,潘慧只好暂时将腾腾怒火压下,问道:“还有什么事?” 方猇亭咽了一下口水,这才说道:“赵姤给你留了一封信。”说着,便将一个黄皮信封递到潘慧面前,火漆封口。 潘慧一把将信封扯到手中,撕开封口将信纸抽~出一看,原本杀气腾腾的脸慢慢沉静了下来,眼眸之中隐晦不明。 “怎么了?”杜子昂清楚潘慧脾气上来了便没那么容易消气,能让她这么快平静下来,应该是赵姤在信中说了什么大事。 潘慧一言不发地将信递给他,抬手拍了拍方猇亭肩膀,越过两人径直往无渊殿而去。 杜子昂粗粗将信扫了一遍,便已明白潘慧为何会有如何大的转变。 赵姤在信中提到刑真如已经控制了宋国兵权,并暗中集结了修仙山门的势力,准备向其余三国用兵。如今刑真如打算杀害赵常,立幼子为帝,并由其在背后发号施令。她不得已将孩子留在长明轩,只因刑真如对潘慧还心存念想,料想不会贸然动粗。赵姤请他们帮忙将孩子转移到另外安全可靠的地方,她离开长明轩也会让刑真如以为孩子已不在长明轩中,这样即便是以后刑真如发现孩子并不在赵姤身边再回返长明轩,也已是徒劳。只要孩子不在刑真如手中,赵常便暂时不会有危险,而刑真如也暂时不能越过赵常对文武百官发号施令。 杜子昂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的公主竟然会有这样的决断。或许打从她抱着孩子上山的一刻起,便有了以身殉国的打算,尤其在看到刑真如无功而返后,更是让她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路。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独自上路去引开修仙者的追捕。这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为的只是能够暂时阻止那个丧心病狂之人的筹谋。 杜子昂明白这点,很显然潘慧也看明白了这一点,因此才不再愤怒,而是真的想办法将孩子转移出去。 潘慧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手中,看着仍旧在酣睡中的婴儿,忽然觉得人生要不要这么残酷!不过是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却因为身在帝王家,因为有一个野心昭彰的父亲,便有了不幸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护住这个孩子,但她明白自己必须护。不是为了宋国,而是为了整个人间界的安宁。 赵姤既然说明刑真如已经勾结了几大修仙山门,那么这一场即将来临的浩劫绝对不是尘世间的政权更替那么简单,这是牵动了整个人间界修仙山门的浩劫,正好应了当年天机崖泰鸩先生卜算出来的那句“天下大乱”! “你打算把孩子送去哪里?”杜子昂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潘慧正抱着孩子在发呆,连孩子醒了都没有发现。她右手一下一下轻轻拍了孩子的襁褓,嘴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目光呆滞,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孩子倒也乖巧,明明醒了却只睁着骨溜溜的眼睛看着潘慧,小~嘴还咧着甜甜的笑。 “冰流集吧。”潘慧一低头,看到孩子醒了,当即被他的笑容感染,也露出了温馨的笑意。她将孩子抱到杜子昂身边,笑道:“你看,这孩子多可爱。如果不是因为投错了胎,他应该能过得幸福的。我们……我们救不了他。” 潘慧情绪瞬间低落,眼眉之间满是不忍的愁容。 她不会批卦算命,但是好歹也能看出凡人命格好坏来。这个孩子的命格,已经不是好坏能说明的了。这孩子……命不久矣!他的命格是断的,而且就断在不久后! 杜子昂沉吟道:“那就送去冰流集吧!我们救不了他,但只要他不落在刑真如手上,我们暂时还能先挽救一下这个天下。” 不管这孩子是生是死,能活多久,只要刑真如找不到他,便不能名正言顺地把持宋国朝政。 修仙之人不得扰乱尘世间正常运转! 刑真如现在不敢杀赵常,也不过就是因为这条铁律,更因为他如今手中势力不够颠覆整个修仙界,因此他需要这个孩子。即便是这个孩子死了,只要他在死之前没有落在刑真如手中,只要刑真如以为他还活着,那么浩劫便不会很快降临,他们就还有机会抢得先机。 潘慧点点头,伸手逗弄着怀里的孩子,明明嘴角含~着笑,眼眶却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她仰起头来眨了眨眼,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外面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是方猇亭,另外一个并不熟悉。潘慧和杜子昂对视一眼,将孩子重新放回床榻上,转身走出房间。 甫出房门,潘慧便愣了一愣,没想到和方猇亭一同前来的竟然是盖怜。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盖怜便已经扑到她面前,哭道:“姑娘,请救救拜月教!” 潘慧心中一惊,赶忙将盖怜扶起,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见盖怜神色凄然,心头一跳,扭头对方猇亭说道:“去把封清叫来!” 方猇亭当即应了,正要奔出院子,岂知封清早已得知有拜月教众前来的消息,此时已经赶到了小院中。 “怎么了?可是观澜出事了?”封清刚跑到院子里便拉开嗓门问道,脸上满是焦急神色。 潘慧这会儿也顾不得责怪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盖怜身上。 盖怜哽咽道:“火魔宫日前大举进攻。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找到了上岛的路径,神不知鬼不觉便潜入了岛中。师父让我出来找姑娘你们求助。他……他如今封闭了防御阵法。” ------------ 第472章 赵姤离开(二) 封闭了防御阵法! 潘慧大惊! 自从能够掌控“十二无极长明阵”之后,潘慧很清楚封闭防御阵法的意义。那便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观澜这是将所有人都锁在岛上,要么除尽恶徒,要么拜月教覆灭! “清儿!”潘慧抬眼看到封清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立马出声喝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救他!”封清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坚毅。 杜子昂却是笑得嘲讽:“就凭你?你可知刑真如当下的修为,连我都已不是他对手。” “我……”封清一时语塞,明白自己前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他呼吸一沉,咬牙道:“大不了与他死在一块儿便是!” 此话一出,盖怜眼中原本已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湮灭,一张脸苍白如纸。 杜子昂淡淡说道:“别人凭什么要和你一起死?你死了不打紧,封氏一脉还有我,可是月凝死了,整个拜月教便等于彻底灭亡。你想要陪他一起死,可有想过他肯不肯让你陪!” 听到“月凝”二字,封清狠狠愣住了。他知道杜子昂刻意用上月凝这个名字,不过是再强调,现在已经不是观澜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拜月教的存亡!即便是他现在敢去,观澜也绝对不会跟他走。 观澜可以走,但,月凝不能走! 拜月教可以亡,教主绝对不可以临阵脱逃! 这是生死存亡中最后的尊严和荣耀,谁也不可以剥夺,谁也不能辱没! 杜子昂见封清总算是冷静下来了,方才徐徐说道:“刑真如昨日才来过这里,按说他这几日应该一直在追查赵姤母子的下落,不可能亲自前去拜月教督战。月凝此时封闭防御阵法,想来也是要将火魔宫爪牙先行歼灭。” 说到这里,杜子昂忽然长长叹了一声,道:“你去吧……请三师叔与你同去。如今怕是只有三师叔能压得住刑真如了。若是情况有变,立马传讯回来!” “是!”封清面露喜色,连声音也不觉高亮了几分,当即转身离开,往夏之初住处而去。 不多时,父子二人便回到小院之中,带上盖怜便准备动身。 潘慧才与夏之初目光接触,便发现夏之初看向盖怜的眼神有意,她当即深深看了盖怜一眼,忽然出声唤道:“小怜,去年我前去拜月教未见到你,便让观澜将一个镯子转交给你。你可有收到?” 盖怜回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来不及掩饰,显得有几分仓促和不安。 封清想着师姐去年并未去过拜月教,刚准备开口,却立马发现院子里的阵势不对,当即闭了嘴。 小院之中,潘慧关心地看着盖怜,神情不似作伪。杜子昂不动声色往西南角走了一步,看似随意,却已然将盖怜退路封住。一直站在潘慧东边的方猇亭则是双手背在身后,悄然掐起了法诀。 盖怜很快将那一分惊慌收敛,扬起嘴角笑道:“师父许是忘了,不曾将什么镯子给我。” 潘慧、杜子昂与方猇亭三人稍稍放下戒备,便又听到盖怜续道:“不过师父有说,姑娘念及小怜,叫小怜不要忘记姑娘当年的恩情。” 一句话,四个人笑了。 同样的试探,潘慧就在不久前才用在薛让身上,杜子昂和方猇亭自然知道。而封清很清楚去年潘慧根本未曾去过拜月教,更别说是留下什么镯子。至于潘慧…… 她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距离盖怜不远不近刚好一丈,脸上带着三分笑意,还有七分悲凉。 恩情? 呵呵……潘慧现在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笑的词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当年救下来的,是观澜见之心喜,从她手中求去的。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却没想到竟是招来了如此祸端! 去年封清从拜月教回来的时候说没有看到盖怜,潘慧还未觉出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观澜将这个自己喜爱的弟子派出去游历了。直到方才,潘慧都不曾怀疑过盖怜,就在三师叔变色的一刹那,潘慧也不知自己怎的就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句话。 对一个自己从未怀疑过的人会脱口而出去试探,潘慧在话出口的一瞬还在心底责怪自己,可在听到盖怜的回答后却是满心凄凉。 原来,她的直觉真的没有错。原来,盖怜的确有问题! 盖怜此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谨慎地看着院子里的五个人,一双眼珠不住打转,脚步位移下竟是朝着院门的方向。 杜子昂眼中厉色骤起,足下一动,人便已经出现在盖怜身后,左手扣上盖怜右肩。 盖怜惊呼一声,右肩一沉,人瞬间矮了半尺,脱身而出,双脚不丁不八连踏七步,只一个转身便刚才走到与五人对峙的空旷之处,紧张戒备着。 杜子昂冷笑一声,杀气乍现。 如果说刚才他还只是觉得盖怜移动脚步的招式有几分相似而产生了怀疑,那方才盖怜脱身的那一招则是将师承暴露了个完完全全。 两招看似寻常的身法,第一招是火魔宫掌法的起手式,看似简单无奇,却是进退相宜。而这第二招…… 杜子昂与火魔宫弟子也交手过不下百次,只见一人用过,那便是刑真如! 当年刑真如曾炫耀地在杜子昂面前施展过,说是他自创的步法。这七步并非一味向前,而是随意游走,因为步子不丁不八,对手难以猜测他下一步会走向哪边,七步之后定能脱困! 如今刑真如自创的步法被拜月教主亲传弟子使出,当真是一件滑稽可笑之事! 杜子昂冷眼看着盖怜,寒声道:“你是要我出手将你留下,还是你自己留下!” 盖怜心中一沉,面上不动神色,故作疑惑道:“杜轩主,不知盖怜哪里得罪了您?” “你没有得罪我。”杜子昂嘴角微微扬起,笑容冷冽:“得罪我的,是教给你这个步法的人。说!你和刑真如到底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盖怜脸色骤变,目光下意识便投向了潘慧,被潘慧森冷异常的脸色惊得仿佛顷刻间便失去了所有气力。她嗤笑一声,只是在自嘲,有气无力地对潘慧说道:“姑娘,求求你,快点去救……救教主。他……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 第473章 赵姤离开(三) 盖怜知道,自己今日恐怕是不能离开长明轩了。 从她前来报信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命已经留不住了。刑真如会杀了她,潘慧也绝对不会容情于她。她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是生是死都由不得她做决定。唯有这一次,她可以选择要不要留住自己最后一点良~知。 潘慧选择了相信盖怜,只因为盖怜的生无可恋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不得不相信。她问道:“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既然盖怜是刑真如的人,潘慧有理由认为盖怜绝对参与了此次进攻,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盖怜在督战。 盖怜顿了顿,倒也没有纠结,直接便将情况全部说了出来。反正她来长明轩报信求救已是背叛了刑真如,再隐瞒战局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索性背叛个彻底,至少死得更有价值一些。 封清脸色在盖怜话语声中越来越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去年自己在拜月教看到的那四个侍女便是刑真如的人。当时他只是觉得那四个人有几分怪异,还以为是观澜被人架空了权利,被人监视了起来,却怎么也没想到火魔宫在那个时候便已经将人派入了拜月教内,并且就潜伏在教主身边! 如今那四人偷袭掠夺观澜真元不成,已被观澜杀之,但观澜也身受重伤,不得不封闭防御阵法,将已经潜入拜月教的火魔宫弟子全部关在岛上,却也不知到底能坚持到何时! 潘慧深蹙的眉心忽而松开,对夏之初说道:“三师叔,拜月教与我长明轩交好多年,而今有难,我们不能不管。如今我们不清楚刑真如下一步动向,不知道他何时会再来侵犯我长明轩,我与大师兄必须镇守在此处,二师叔伤势未愈,还烦请三师叔前去救援。” 夏之初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封清紧随其后。 父子俩一离开,院子里便只剩下潘慧、杜子昂和方猇亭三人看着盖怜。潘慧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她聊聊。” 潘慧到现在还是不相信自己当初会看走了眼,却不得不相信。她清楚盖怜的修为,倒也不担心盖怜能从她手中逃走。她现在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当初那么胆小怯弱的小女孩竟然会跟着刑真如,甚至成为了刑真如的细作! 杜子昂抬眼看向潘慧,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院子。方猇亭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师兄都放心离开了,便也跟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院门关上。 潘慧淡淡看了盖怜一眼,回身往屋内走去。孩子还在房里待着,也不知道趟得是否安稳,有没有摔下床去,潘慧着急去看看。 也不知为何,自从看到这个孩子第一眼,潘慧便觉得很喜欢,即便是知道这孩子命不久矣,她还是想要好好照顾他,就像自己亲生的一样。 盖怜跟在潘慧身后走了进去,待看到潘慧怀里的那个小婴儿时,她怔了片刻,方才说道:“这个……便是无尘公主的孩子么?” 她在来之前便已经听说了赵姤逃离皇宫这件事,她料想现在刑真如全部心思都在追回孩子上面,应该无暇去管拜月教那边的格局,因此才大着胆子跑来求救。毕竟虽说她是刑真如的人,但观澜对她真心不错,一直将她视如己出,甚至连九阴玄脉的秘密都没有瞒着她。 刑真如对她有救命之恩,观澜对她有知遇再造之恩,盖怜无法选择,也只能想办法保住观澜的性命。至于拜月教的存亡,那已经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一切都在刑真如! 潘慧意外地看了盖怜一眼,随即想到盖怜是刑真如的人,便也释然,只是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轻声道:“当年我买下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刑真如的人了吧……” 不是疑问,只是叹息。 潘慧一直想不通,盖怜从被她买下到被观澜求了去,这期间也不过几日观景,与刑真如更是只有半日相处,并且基本都在她身边,除了晚上的困阵作祟。 后来盖怜一直跟随在观澜身边,以拜月教与火魔宫之间的水火之势,按说盖怜也没有可能再接触到刑真如,而且这孩子…… 潘慧自觉自己看人不会错,盖怜这孩子是感恩长情之人,断无可能轻易背叛师门,除非盖怜一开始便是刑真如的人,在进入拜月教之前,在遇见观澜之前,在被她买下赎身之前…… 盖怜见潘慧神情平静,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也随之安定了几分,低声道:“我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卖了人,那家的老爷……喜欢玩弄下人,尤其是童~男童女。,我经常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一次,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只有出的气,没有进气,老爷以为我活不成了,便叫人把我装在一个麻布袋里丢到了乱葬岗,任我自生自灭。那时,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有一个白衣男子偶然路过救下了我。我醒来后欲拜师,他说我的机缘不在他这里,让我若有心便自身前往宋国边境的连云镇寻他,介时他自会出现。” “连云镇?”潘慧低声自语,倒是记起有这么一个地方,龙蛇混杂,她当年路过时便很是不喜欢那里。 盖怜续道:“也幸而老天垂怜,我刚到连云镇便遇见了他,他也就依约收下了我。只是他说我经脉属阴,不适合他的功法,便只让我和他学了一些掌法和身法,几年后将我送到盖聂身边,帮他监视盖聂。” 潘慧微微诧异,脱口而出:“监视?盖聂现在在哪里?” 盖怜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随姑娘离开之后,公子便将盖聂送到了连云镇大小姐的住处,我前些日子听说连云镇被大小姐屠戮殆尽,没有一个活口。” “你既是监视盖聂,盖聂又如何有你的卖~身契?”潘慧想到了自己当时买下的那张契约,上面清楚明白的有盖聂的签名,还有两个人的手印。 盖怜叹道:“那是盖聂临时伪造的。公子让我监视他,他本就不痛快,姑娘突然开口要买下我,他自然是乐意的,更何况一开始公子便和我们打了招呼,说一定要满足姑娘的一切要求。姑娘既然开了口,盖聂自是十分乐意,便顺理成章地将我从他身边送走。” ------------ 第474章 盖怜揭秘(一) 潘慧了然。 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被人监视,尤其还是主人明着派人过来监视你。潘慧能理解盖聂,却是有些不能理解当初盖怜在她面前的那番表现。 她当时不过是觉得盖怜年纪太小,不愿意被这个一个小孩子伺候,便把盖怜吓得直接跪了下去。现在想想,潘慧忽然有了另外的猜测:“你很怕刑真如?” 盖怜脸上瞬间闪过惧色,身子不可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急促了几分。 潘慧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又追问一句:“你很怕他?” 盖怜一双眼睛乱飘了好一阵子方才定下神来,人虽然不再抖了却已依然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声音仍旧带着些许发颤:“公子……公子他从前是很好的,只是那年不知为何忽然性情大变,让人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那年?你被我买走的那年?”潘慧敏锐抓到了盖怜话语中的关键词。 盖怜点点头,道:“从前公子很温柔,对我们也都很好。那一年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公子突然便是阴晴不定,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秋姐姐也琢磨不透,大家只能小心应对,生怕哪里惹得公子不快。” 潘慧沉默了下来。 那一年,正好是潘慧和刑真如去过微山的那年,正好是她走火入魔的那一年。看来,她猜测得应该没错,刑真如真的是在那时便被魔控制了! 绮魂巅被灭,北极冰原被威胁,拜月教危在旦夕。还有那个跟随在刑真如身边的白鹭,先且不论其生死,就是白鹭的身份也让潘慧不敢大意,那是玄门正宗第一大家帝极宫的四长老之一——太阳石白鹭真人。 潘慧总觉得这中间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一个比一统天下还是更大的阴谋! 可是她想不出来,不明白,绮魂巅、北极冰原、拜月教,还有一个帝极宫,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亦或有什么相似之处?或许,她该去藏经阁查一查各派典籍,应该有什么地方被他们忽略了。 盖怜见潘慧不说话,还以为潘慧是在对刑真如心中生厌,便想帮刑真如说说话:“姑娘,其实公子对你是一片真心。当年盖聂自作主张将我卖给姑娘,公子知道后便吩咐我,要我跟在姑娘身边好生伺候着,绝对不能惹姑娘不快。公子从未想过算计姑娘,一心都只是想着要让姑娘好,即便是那时公子发现了师父身份,也看在姑娘的面上,没有打算动师父。只是后来师父将我讨了去,公子才……才动手的。” 潘慧心中一惊,没想到当初一面之缘,刑真如竟是已经认出了观澜身份! 只是这世间一切未免太机缘巧合了。 刑真如为邪魔所控,与她有关;盖怜进入拜月教当细作,亦与她有关。 潘慧现在忽然很想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到底还有什么是从一开始便与她有关的!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抬手打断了盖怜的话,问道:“你前来报信,刑真如若是知道了,你可会死?” 盖怜浑身一僵,没有说话,潘慧却已经了然。 果然是会死的么?那这孩子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还要前来报信,倒也没有泯灭最后一丝良心。 毕竟观澜对盖怜极好,若是盖怜当真只想着完成任务而不顾及多年师徒情分,待日后潘慧知道真~相后也必杀她为观澜报仇!但是,如今…… 潘慧深深看了盖怜一眼,心道,看来自己又要多护着一人了,而且又是刑真如的人。 “你便在这里住下吧!我长明轩虽说偏安一隅,倒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侵犯的,刑真如想要破我山门没那么容易。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定然会护你周全。反正我已经护了一个赵广,便不在乎再多你一个。至于你和观澜之间的恩怨,待他被封清救下后再由他自己决定。” 潘慧秀发被孩子小手抓~住,她也不恼,只是轻轻摇晃着手中襁褓,满脸温柔地对着孩子挤眉弄眼的做鬼脸。 盖怜见潘慧似乎很是喜爱这孩子,心中燃起一点希望,还以为潘慧是因为刑真如的关系才善待这个孩子。她踌躇了半晌,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姑娘,这孩子,不是我家公子的。” “不是你家公子的?”潘慧随口重复了一遍,继续哄着孩子,直到过了几息她才惊觉,猛然转过头去瞪着盖怜,失声道:“你说这孩子不是刑真如的?!” 怎么可能!这是赵姤的儿子,以赵姤的公主之尊和皇室傲骨,断然没有可能生下私生子! 盖怜被潘慧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见潘慧目光逼人,忙道:“我也只是听秋姐姐说的。她说公子一直寡居,从未和无尘公主有过夫妻之实,夜夜与公主同房的实则是公子的血奴。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几人知晓,公主亦是不知真~相。” 潘慧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没想到刑真如竟会如此狠绝!分明为了控制宋国才娶了无尘公主,自己不尽丈夫的职责也就罢了,竟然还让血奴去坏了一国公主的清白,当真是个毫无人性之人! 只是,这血奴…… “那血奴叫什么?”潘慧冷不丁想起昨日跟着刑真如一起前来拜山的白鹭。 盖怜不知道潘慧已经有所怀疑,倒也未加迟疑:“我并不知道公子的血奴叫什么,秋姐姐没说,我也便从来没问。只知道,血奴不能离开主人太远,否则会立马灰飞烟灭,因此一直跟在公子身边。” “你可见过?可是一白发白须、看起来略显仙风道骨的老人?”潘慧试探道。 “不错。姑娘见过?”盖怜奇道。 潘慧随即冷笑一声,道:“昨日~你家公子威风凛凛的前来拜山,讨要孩子,我自然是见到了。” 原来,白鹭竟然是刑真如的血奴!虽说潘慧不清楚血奴到底是如何得来,但显然不会是拥有自主意识的人,或者是刑真如的傀儡,或者是被刑真如用药物之类控制住了,因此不能离开刑真如左右。这样看来,当年在北极冰原的那个魔物定是刑真如无异! 那时候刑真如突然离开了一日,莫非竟是去夺了白鹭的肉~身不成! ------------ 第475章 盖怜揭秘(二) 潘慧心中一条线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这所谓的血奴到底是如何而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白鹭既然是刑真如血奴,那么必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白鹭真人,甚至很有可能都不能算是一个活人! 一个没有魂魄的……活死人! 潘慧将孩子放下,猛地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去。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很大,她必须去和杜子昂说一声。刑真如身边既然能有一个血奴,便不能保证是否还有更多的。单单一个白鹭并不可怕,可若是有十几个乃至于几十个白鹭这样修为的血奴,那便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了! 整个人间界也没有多少地仙之上修为的修仙者,大多数不是常年闭关修炼,便是寿元无几、等待归墟,那些修行速度极快的年轻修仙者更是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若是刑真如大举来犯,长明轩能用上的人委实不多,因为这其中还需要考虑刑真如的血奴到底会不会死! 盖怜不明所以的跟了出去,在潘慧打开院门的一刹那,她整个人愣住了,一句“公子!”脱口而出。 杜子昂转身,眼中带着不明所以。潘慧愕然看向盖怜,心中已是惊骇不已。杜子昂不明白,潘慧却是很清楚这一声“公子”究竟带有何种意义。 莫非……当年救下盖怜的其实并不是刑真如! 盖怜这会子也算是看清眼前的白衣男子是谁,连忙欠身道:“盖怜眼神不好,认错了人,失礼之处,请杜轩主见谅。” “小怜,当年于乱葬岗上救你之人的确是一袭白衣?还是黑衣白袍?”潘慧深深看了杜子昂一眼,对盖怜问道。 自从杜子昂回到长明轩之后,便再也没有穿过黑衣,恢复成从前一尘不染的白衣装扮。潘慧曾问过他为何在外十六年会穿着黑衣,杜子昂只是笑着告诉她,心有迷茫,自然浑浊不清,如何能白? 盖怜诧异地看着潘慧,失声道:“姑娘怎会知道?莫非姑娘那时就在一旁不成?当日公子救我,的确是穿着黑衣白袍,只是后来我再也没见他那般穿过罢了。” 杜子昂和潘慧脸色同时阴沉了下来。 潘慧没想到自己竟然是猜对了。方才盖怜的一声“公子”让她想到盖怜被救的时候应该是大师兄被逐出师门期间,况且盖怜既然能够将杜子昂背影错认成她家公子,那么很有可能,当初救下盖怜的便是杜子昂,只是不知因何被刑真如李代桃僵了! 而杜子昂也总算是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过来,这会儿越看盖怜越觉得眼熟,渐渐与十八年前那个小女娃重叠了起来。 那不过是他去往连云镇的必经之路上偶然于乱葬岗上发现的小女娃,全是满是伤痕,没有一块好肉,苍蝇围着她不停打转,不远处还有一只秃鹫在等着她死了之后吃肉。杜子昂当时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便随手救下了那个孩子,并用杜若留给他的伤药治好了她。 他记得那个孩子一直苦求留在他身边,而他当时本是自身难保,便和那孩子约定,只要她能够活着到达连云镇,他便将她带在身边。 后来,他在连云镇上待了半年都没有等到那个孩子,以为那女娃娃是自己放弃了,便再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已经忘记忘了这件事情,直到刚才潘慧与盖怜的对话才让他重新忆起,随即冷笑了一声。 刑真如!又是刑真如! 杜子昂从来不知道刑真如竟会如此关注他,不论是他的什么东西都要抢。暂且不说他的确无心收那个女娃娃为徒,因为那孩子机缘不在他身上,也不在长明轩,但刑真如就此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杜子昂身上杀气暴起,在看到盖怜惊恐的脸色后慢慢平和了下来,道:“当年既然到了连云镇,为何不去杜若药庐?” 盖怜闻言一惊,脸色骤然,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杜若药庐!她自然是记得这个约定,只是那时候在连云镇外见到了一白衣公子,而她眼神一直不好,看人只能先认衣服再认身形最后靠近了才能辨认容貌。她当时上前问询,那个白衣公子供认不诶,还答应将她留在身边,她便深信不疑了。 难道……难道说,她根本从一开始便是认错了人,她打从一开始便报错了恩,她活了十八年,竟是连恩人是谁都没有弄清楚! 杜子昂道:“我记得说过,我认识的那位神医定能治好你的眼睛,但要看你的机缘。若是你自己寻到了连云镇杜若药庐,我便帮你求那位神医医治。” 这会儿,盖怜再无任何怀疑,只叫了一声“公子”便痛哭出声,说不出话来。 杜子昂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心中泛起的暴戾平息。 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刑真如之间只有算计之仇和夺妻之恨,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事!看来刑真如还真的是看得起他,非常看得起他啊! 一时间,院子只有盖怜的哭声。 潘慧走到杜子昂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他攥紧成拳的双手展开,而后轻轻~握住。 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什么言语来宽慰,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已是足够。 杜子昂睁开眼,对潘慧温柔一笑,轻声道:“我没事。” 他不过是在气自己当年识人不明,把一个豺狼当作了知己。可若真要说,如果没有这个豺狼,恐怕他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从前的他,是温水里的蛙;现在的他,是毒蛇堆中存活下来的金蟾,再也没有谁能轻易算计到他。 盖怜忽而想起一件事,当即止住哭,抬眼看向潘慧和杜子昂,急声道:“姑娘,公子他……,刑真如近日好像打算进攻帝极宫。” 她叫了刑真如多年的公子,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脱口而出后方才意识到叫错了,连忙换了称呼。 “你说什么!”潘慧大惊,若不是此时双手还握着杜子昂的,她已经冲到盖怜面前去了。 帝极宫!青要山帝极宫!玄门正宗第一大修仙山门!刑真如要去进攻?! ------------ 第476章 盖怜揭秘(三) 盖怜定了定神,重复道:“刑真如近日打算进攻帝极宫。” 杜子昂眼神微变,深深看了盖怜一眼,带有几分探究,却是快如一瞬,只转眼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撇了撇嘴,一副浑然不在意地口吻问道:“这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盖怜回道:“我与刑真如身边的护卫唐秋陆有几分交情,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她告诉我的。她跟在刑真如身边比我早,比其他人也更得信任,我料想应该不会有假。” 杜子昂挑眉,似笑非笑。 潘慧蹙了蹙眉,疑道:“他刚派了门下弟子前去围攻拜月教,这又打算进攻帝极宫,火魔宫有那么人么?” “自然是没有的。”杜子昂笑容之中有几分高深莫测。他嘴里在回答着潘慧的问题,双眼则是看着盖怜,眸中带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潘慧眸子一亮,面露喜色,急道:“既然火魔宫没有那么多人,刑真如若当真要进攻帝极宫,必然倾巢而出,那我们岂非可以直~捣后方!” 盖怜瞳孔骤然收缩,附和道:“姑娘所言极是。” 杜子昂淡然一笑,摇头道:“不可。我们并不知道刑真如究竟有哪些帮手,不可贸然行~事。你想想,他既然胆敢在万生岛的眼皮子底下对拜月教动手,自然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我们去过万生岛,你应该知道,要从万生岛主手中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潘慧恍然。 的确,万生岛主那般深不可测,而且他们能百分百断定其是神界之人。刑真如即便是不知道万生岛主的来历,但最起码也应该知道当年刑鹫被万生岛主隔空一掌重伤。他敢明目张胆的动手,自然是不惧,并非不惧万生岛主的力量,而是不惧生死。这其中也许不是他自己的生死,而是那些围攻拜月教之人的生死。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潘慧问道。 杜子昂从容一笑,道:“静观其变。”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小院,并对一直站在外面的方猇亭吩咐道:“给她安排个住处。” 潘慧微微一愣,不由多看了盖怜两眼,追着杜子昂背影而去。在走出院子的刹那,她对方猇亭点了点头。 方猇亭会意,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潘慧这下子越发确定杜子昂是在吩咐方猇亭监视盖怜,不然为盖怜安排住处这种事情为何要特意叮嘱,而且还是在早知道了盖怜是自己当年救下来的小丫头之后。唯一的解释只有——杜子昂不信任盖怜! 两人一起回到天都峰,潘慧没有问,只是静静看着杜子昂,她知道对方一定会给自己一个解答。 果然,杜子昂说道:“这个女孩,不可信。” “你是说……她不是盖怜?”潘慧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若真要说怀疑,她也只是怀疑现在这个盖怜是否还是当年她赎下来的那个小丫头,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而且去年封清并未在拜月教中看到盖怜。与其要潘慧相信自己看中的小丫头一直以来都在欺瞒自己,她更愿意相信已经换了人。 杜子昂道:“姑且不论她究竟是不是当年我救下来的那个孩子,就说她跟在刑真如身边这么多年,在她心里究竟是当年的救命之恩更重要,还是这些年的情分更重要,我们谁也不能确定。先观察一段时间。” 潘慧点头,道:“也好,那就让猇亭盯着她吧!猇亭心细。” 杜子昂颔首,沉思片刻,道:“我会另外叫胡鸣沙在暗处帮衬看着。猇亭心细不假,但在人前沉不住气,有胡鸣沙在暗处帮衬着才有备无患。” 还有一点,杜子昂没有说出来。 方猇亭太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女子。当年他曾经让方猇亭注意一下薛让身边的女子,结果……杜子昂姑且算是因为任蓉的缘故,方猇亭对姚琴一直手下留情,即便是发现了可疑的地方也会习惯性的为她开脱。 潘慧右手托腮,琢磨道:“那她方才说刑真如要对帝极宫动武……有几分真假?” “这件事不会有假。”杜子昂回答得很是肯定:“若她是真心,自然不会用假情报来诓骗我们;若她是被刑真如派来假意投诚的,至少为了取信于我们,她给我们的第一个消息绝不会假。” “那你方才为何?”潘慧想起刚才杜子昂反问盖怜消息来源时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 杜子昂哑然失笑,伸手在潘慧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道:“傻姑娘,我要是信得太容易了,反倒显得假,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会认为我是真~相信了她说的话。哪有一派掌门人那么容易便去听信了外人传来的情报,而且还是一个刚刚反水的外人。只有争论之后选择相信,她才会放心。” “真麻烦!”潘慧撅嘴,嘟囔一声。她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猜疑和试探,什么事情都摆在面上多好。总是要去把所有人都怀疑一遍,把所有话都琢磨一通,多费精力啊! 杜子昂笑着:“所以,麻烦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他原本也就不希望潘慧沾染太多尔虞我诈,只不过二十一年前不得已只能将她一个人留在长明轩中。如今,既然他回来了,那么一切风雨就由他来承担好了,潘慧只需要在他保护下开开心心活着就好。 对杜子昂来说,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看到潘慧的笑颜更加重要。 潘慧嘴角微微扬起,眼中满是调皮的笑意,连声音都带上了继续撒娇:“那我就不管了!” 杜子昂含笑点点头,伸手将人拉入怀中抱住,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就在方才,就在盖怜叫出那声“公子”,就在他们确定他才是当年救下盖怜的人之后,杜子昂没由来的觉着一阵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潘慧够坚定,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的回忆太多,也许潘慧很有可能就和盖怜一样被刑真如骗走了。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要后悔终生! 上一世已经错过,约定好的等待,这一世岂能再有错过和遗憾! ------------ 第477章 刑真如来犯(一) 派去火魔宫查探虚实的弟子很快回报,说火魔宫表面看起来依旧井然有序,内部是否空虚不得而知,但至少没有动~乱,显然刑真如在杀了刑鹫之后已经将火魔宫完全控制。 杜子昂听完汇报的时候,潘慧才刚起床,正打着哈欠来到天禄山。 近些日子她明显比从前嗜睡,真气在体内运转了几大周天也没查出哪里有问题,只是越来越乏,有时候坐着都能莫名其妙地睡着了过去。 杜子昂在发现潘慧嗜睡之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还叮嘱她早些睡,每晚睡前更是会弄一碗很奇怪的汤药给她喝,说是补气的。 那碗汤药倒是不苦,潘慧本身也不怕喝药,只是总觉得这汤药越喝越犯困,虽然脸色的确比从前红~润了不少。明明补气的应该是会让人精神充沛才是,她也不明白杜子昂弄来的汤药为何会起反效果,若不是相信大师兄绝对不会害她,她可能就要去查一查这个汤药的成分了。 杜子昂见她走进来,也不急着将情况对她说明,先将手边一盏冰糖燕窝端给了她。 潘慧迷迷糊糊接过,喝了两口便搁下了。她原本便不太爱吃甜食,如今不知道为何更是不喜,吃到嘴里总觉得发苦。她皱了皱鼻子,将紫砂盏推远了一些,掩口打了个哈欠,道:“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杜子昂将紫砂盏端在手中,勺了一勺燕窝轻轻吹凉,送到潘慧嘴边,道:“火魔宫表面没有任何异动,就是不知道是否外强中干。也不排除刑真如另有盟友,前去拜月教也好,帝极宫也好,都有可能是他盟友所为。” 潘慧很是不乐意地张嘴喝下一口,轻蹙着眉头看向杜子昂,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却还是在杜子昂诱哄之下又喝了几口,这才说道:“盟友?他的盟友能有哪些?如今我们和拜月教是明摆着和火魔宫不对付,万生岛从来都不轻易插手修仙山门之间的争斗,冰流集和极光宗更是不可能,绮魂巅已灭,而且看样子是灭在他手上,剩下的五大魔门,你觉得有几个会是他的盟友?” 杜子昂见盏中燕窝吃得差不多了,便也不再强求,将紫砂盏搁下,道:“莫名阁一直自持身份,应该不会与火魔宫同流合污。冲煞楼素来以维护人间界安宁为己任,更是不可能掀起祸端。至于藏宝洞和佛照塔嘛……藏宝洞前任洞主归墟后,新洞主从未出现过,若非几大长老经常在人间界走动,许多人都要以为藏宝洞已从魔门十二殿除名。而佛照塔,我曾经去过一次,他们的住持是一沉默寡言之人,我与他交谈不深,无法断定其人品优劣。剩下这最后一个无妄谷,嘿嘿……” 杜子昂突然冷笑一声,道:“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无妄谷,绝对是敌非友!” “无妄谷和火魔宫有勾结?!”潘慧惊道。 杜子昂道:“有无勾结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无妄谷大弟子一直在监视我,就连当年从大牢里将我救出来也绝非好意,而是有人不想让我那么快就死了,于是他便出手救了我。” 他思前想后,觉得那个让羽向天出手救他的人,不论是薛让还是刑真如都有可能。至于原因嘛……不过就是需要他来制衡官钰辰。只要他不死,官钰辰便继续和他们合作,在他们羽翼未丰、布局没完成之前,他们肯定不允许官钰辰脱离掌控。 潘慧喃喃道:“无妄谷大弟子,叫什么名字?” “羽向天。”杜子昂笑道:“你见过的,就是前些日子来做客的那位道长,威胁赵姤不成最后恼羞成怒离开的那位。” “是他?!”潘慧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失声叫道:“既然你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为何还要让他进来!他在这里待了两三日,岂不是将我长明轩地形全部探察了一遍!” 杜子昂将人拉到怀中抱住,安抚道:“我一直让胡鸣沙陪着他,他想要搞什么小动作自然是办不到。况且,长明轩的护山大阵又不是摆设,只要你我都在,任何人也休想强行破阵,即便是羽向天将地图描绘了出来也没有任何用处。我就是要让他将地图带出去。如果刑真如排兵布阵上的强弱分配与我长明轩地势相关,那就正好证实了羽向天甚至于无妄谷就是刑真如的盟友!” “这也太冒险了吧!”潘慧还是有些不赞同。 她知道杜子昂一直自信,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他有自信的资本。只是,潘慧做事还是喜欢求稳,任何冒险的事情她都不会轻易尝试。如今的确长明轩的最高权力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中,乙玄和薛让的势力也已经全部铲除,但谁也不能确定是否还有隐藏在暗处的贼心,尤其是…… 官钰辰! 这个他们都知道的隐患,只不过因为杜贺的关系而睁只眼闭只眼,却始终还是潘慧的心头刺,不能彻底拔除终究不能完全放心。 谁也不能确定官钰辰是否会在背后突然对他们捅刀子,也许是在刑真如来犯的时候,也许是在他们击退刑真如后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者还有可能是在刑真如没来之前便先偷偷对他们下~药,让整个长明轩群龙无首。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潘慧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已经将官钰辰归入叛徒一类,就如同她不知道幼时那个亲密无间的玩伴是何时变得如此心肠歹毒,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推出去当挡箭牌,而且还是见死不救! 她只知道,不论如何,她都不希望长明轩有一丝弱点落在敌人手中,即便这个弱点被击破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杜子昂自然是明白潘慧的担忧,只能宽慰道:“长明轩数千年来不知遭受过多少次围攻,全都依仗护山大阵安然无恙。当年七界通道未封之时尚能抵挡仙魔攻击,如今不过是一些尚未成仙的修仙者,何惧之有!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长明轩不会在我们手上没落。” ------------ 第478章 刑真如来犯(二) 潘慧沉默地点点头,倚在杜子昂怀里不作声,心中依旧带着忧虑,只是杜子昂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去辩驳什么。 说到底,即便是万分凶险,她还是会选择相信杜子昂,因为这个男人从来就不简单。 有声音从山脚下传来,是弟子来报,说冰流集集主敖晴和极光宗楚星陨到了。 潘慧面露喜色,站起身来拉着杜子昂便走。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在敖晴和杜子昂之间,她还是觉得敖晴更厉害一些,毕竟人家好歹是仙胎龙种,而且多年之前便已步入天仙之境,若是有敖晴在此相助,再加上一个楚星陨,潘慧就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从天禄山上下来,潘慧一眼便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还未开口打上一声招呼,早就按耐不住的敖晴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什么时候成亲了!竟然都不通知我!太不讲义气了!” 潘慧讪讪地笑着,带着几许羞涩,道:“事出突然,晚点再慢慢告诉你。怎样,我让沐瑎给你带去的消息,你可有查证过?” 敖晴神情那叫一个收放自如,方才还是一脸大惊小怪和忿忿不平,现在就已经化为凝重。她难得用慎重的口吻说话:“我和小楚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宋国皇宫,没有看到刑真如,也没有看到白鹭。宋国皇宫现在一片混乱,说是皇帝遇刺下落不明,皇贵妃身亡,一切事务都暂时把持在国舅手中,还派了很多人出宫去寻找皇帝下落。” 楚星陨嗤之以鼻:“我看他们是包藏祸心,那么大张旗鼓地派人出宫去寻找皇帝下落,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百姓皇帝不见了,到时候还不得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必出妖邪! 修道先修人!这刑真如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偏要去当什么魔,还妄图制霸天下,简直荒谬! 自从因为雪人~兽老爹的时候对刑真如没有好感之后,楚星陨每次听到这个名字便要腹诽一阵子。这次听沐瑎说起一年前雪树村的变故可能与刑真如有关,再加上一个莫名死而复生的白鹭,楚星陨更是觉得这个男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得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被敖晴欺负还觉得挺可怜的,哼! “皇帝不见了?”杜子昂只眼珠子一转便暗叫一声“糟糕!”,长身而起,夺门而出。 潘慧也在瞬间反应了过来,拉着敖晴和楚星陨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刑真如一直想杀了赵常,立赵姤刚满月的儿子为傀儡皇帝。赵姤为了保住赵常,拼死带着儿子逃出宫来投奔我,将儿子托付给我照顾,说只要太子不在宫中,刑真如必不会先杀皇帝,这样赵常便暂时是安全的了。刑真如前日已经来过一次,索要孩子未果,如今赵常突然失踪……” “你担心刑真如没有了明面上可控制的皇帝,有可能会马上前来抢夺孩子?”楚星陨瞬间明白了潘慧的意思。 潘慧点点头,又摇头道:“这不是可能,是绝对!他绝对马上就要来了,否则大师兄方才不会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那么着急离开!”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刑真如再来绝对会出大事! 敖晴却从潘慧的话中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刑真如的儿子在这里?” “不是刑真如的,是赵姤的。”潘慧纠正道。 敖晴感到一阵莫名,怪异地看了潘慧一眼,奇道:“赵姤的儿子不就是刑真如的吗?难道还能是她和别人生的啊!” “咳……”潘慧一口气呛到,咳了几嗓子方才说道:“确实是别人的,不过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也是个可怜人。” “别……人……的……”敖晴和楚星陨两人同时站住脚,对视一眼,总算是听懂了潘慧话中的意思。 赵姤竟然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刑真如而是别人的,感情刑真如一直让替身代替自己行~房的啊!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敖晴震惊了一会儿便马上转了心思,一脸八卦地看着潘慧挤眉弄眼,小声问道:“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潘慧也站住脚,神情复杂地看了敖晴一眼,道:“我知道是知道,只是,你一定不会希望知道。” “为什么?”敖晴好奇,更是不信。 潘慧轻叹一口气,踌躇了片刻方才缓缓说道:“因为,孩子的父亲是……白鹭。” “什么?!”敖晴炸毛,整个人瞬间变得杀气腾腾:“那老杂毛真的没死!真的是被刑真如救走的!” 难怪潘慧说她肯定不希望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原来竟然是白鹭那个老杂毛! 可是她当初分明已经一口龙息把白鹭冻成冰块,然后一掌拍成了冰渣,这人是怎么复活的?!完全没有可能啊!还是说,当年她拍死的并不是真正的白鹭,而是一个替身? 敖晴现在很暴躁,非常暴躁,恨不得刑真如马上带着白鹭来长明轩,让她好好看看这个白鹭是不是当年自己拍死的那一个。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哼哼! 她可以杀白鹭一次,就可以再杀他第二次!不过就是一个老杂毛,弹指可灭! 敖晴狂躁起来了,楚星陨却是冷静下来了。潘慧能偶然发现白鹭未死是因为刑真如带着白鹭来过长明轩,那赵姤儿子的生父是谁,潘慧又是如何知道的,这才是楚星陨在意的事情。毕竟,若是赵姤自己都不知道,那么自然不会将孩子身世告诉潘慧,那么便理所当然是有别人说给潘慧听的。 这个人是谁?她将这件事情告诉潘慧又是为了什么?还有,她是否在明知赵姤投奔了潘慧之后故意前来告知这个消息的? 这一切,都值得探究一下。 于是,楚星陨问道:“是谁告诉你赵姤孩子的父亲是白鹭的?” 潘慧顿时明白的了楚星陨的意思,随即心中一沉,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盖、怜。” “谁?!”楚星陨和敖晴同时惊呼出声,让潘慧都怔了怔。 潘慧看着两位好友的反应,心中疑惑越来越深,当即沉声重复了一遍:“盖怜。” “她还在这里么?”敖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问道。 ------------ 第479章 刑真如来犯(三) 还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派人出去找了盖怜大半年都没有任何下落,没想到竟然会在潘慧这里得到了消息线索。 “我带你去找她。”潘慧没有问因由,因为在盖怜和敖晴之间,她更相信敖晴,不论她此刻有没有怀疑盖怜。 三人方走出天禄山,便感到整个长明轩都狠狠震动了一下,潘慧猛然捧住胸口才没有一口血喷出,眼中已满是骇然神色。 这一下的震动,根本是有人在攻击长明轩护山大阵! 敖晴和楚星陨一左一右扶住潘慧,两人对视一眼,敖晴斩钉截铁道:“刑真如来了!” 楚星陨通晓阵法,自然知道长明轩护山大阵非寻常仙级阵法,而是神级大阵。虽说如今人间界只有凡人和修仙者,再也没有神仙,因此一个神级大阵最多只能发挥出半神级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能在无人驱动阵法的情况将一个半神级大阵撼动,来犯之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至少……她担忧地看向敖晴。 若来犯仅有一人,那此人的实力绝对能与敖晴并驾齐驱! 楚星陨想到这一点,没想到来人会是谁,而敖晴却在震动的一瞬间放出神识将方圆数十里全部探查了一遍,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魔气出现在她的探查中,就在长明轩山门外,就是一年前雪树村遗留下来的魔气,就是刑真如! 敖晴气势暴涨,眼中已有金光闪烁,眼瞳更是变成了一条竖线。 那是龙族的眼瞳,那是血脉的觉醒! 敖晴在人间界活了一千六百一十七年,还是第一次激活自身血脉的力量。只因为,现在的刑真如让她感觉到了威胁,一种绝对超过半步天仙的威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不知道刑真如究竟如何做到短短十一年间从人仙未及成长到接近天仙,但她很清楚任何修魔之人都不可能拥有这般强烈的魔气,除非……这个人已经成魔! 既然是魔,自然只有仙神可以降服之! 敖晴激活血脉之力,为的便是将自己一直以来被封印的力量施放出来,彻底把刑真如打垮! 没有人可以在威胁了她之后不付出任何代价,没有人可以肆意破坏人间界的秩序,没有人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伤害她要保护的人! 一千六百多年前,神界之所以关闭其余六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为的便是让人间界在那场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之后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原本神界算好了两千年之后再度打开通道,如今只过去了一千六百二十年,便有人包藏祸心打上了通道的主意。 敖晴冷哼一声,脸颊和双手上冰白色鳞片逐渐浮现而出。 她知道当年为何要将她送下来镇守北极冰原上那个魔界前往人间界的通道,为的不过是用她天生冰雪之力加固通道封印。她没想到的是,当真会有不自量力的人打起通道的主意。现在想想,当年探查她流集入口的人必是刑真如无疑! 然,敖晴不敢想的是,为何刑真如会知道通道的秘密? 但凡修仙之人都知道除了神界,其他五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都被封闭,只能飞升,不能返回,但通道入口究竟在哪里,无人知晓,除了负责镇守五大通道的修仙山门掌门人。 没错! 五界通道入口一直由五大门派镇守着,出门本派掌门和钦定继承人,再无外人知晓。而敖晴所在的冰流集便是五大门派之一,镇守的乃是魔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唯一不同的是,冰流集一千六百多年来只有一位掌门,敖晴不相信除了她之外还会有任何人知道冰流集的使命! 刑真如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敖晴决定把刑真如活捉下来逼问,如果不能活捉,那就直接击杀! 神界那位可以交代过她,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通道安全,一旦发现居心叵测之人,直接——灰飞烟灭! 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敖晴激活血脉之后,天空之中莫名多了几朵云,无七彩霞光,无祥瑞之气,只是比周围的云朵暗上几许,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几朵云的不同之处。 潘慧此时也顾不得带敖晴去找盖怜了,直接冲向山门而去。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比刑真如来犯更要紧,尤其是方才山体震动那一下。旁人或许只是感觉到来犯之人修为高深,可以轻易撼动整座长明轩,潘慧却是很清楚,那人攻击的是护山大阵,因为她本源被震。 自从杜子昂回来之后,潘慧与杜子昂二人便将护山大阵与他们生命本源联系在一起,只要有人攻击护山大阵,他们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哪怕相距千万里,为的便是长明轩被袭击时能马上知道。 现在,半神级的“十二无极长明阵”竟然会被刑真如攻击得引发山体震动,这是不是表示刑真如已经达到天仙境界了?! 若当真如此,潘慧怕的是杜子昂一人不是刑真如对手,必须马上赶去支援才是。 潘慧速度不慢,敖晴的速度则更快。 敖晴只是和楚星陨对视了一眼,常年的默契使得闺蜜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楚星陨跟在潘慧身边,敖晴已经一步化龙疾飞出去,十丈长的龙身带着披荆斩棘的劲风和铺天盖地的冰雪席卷天地,一时间让整个长明轩都变成了寒冬,不过转瞬便是银装素裹,在这个夏末时分显得分外妖~娆。 从来没有人知道施展出真正修为的敖晴到底有多可怕,只有天知道,因此天上那几朵云又变黑了几分,隐隐压低了下来。 潘慧与楚星陨二人刚走到无渊殿外,山体又狠狠震动了一下,潘慧心口一疼,一口血再也压制不住直接喷了出来,将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染成了猩红,人已经控制不住得跪了下去。 楚星陨一把将人扶住,满是惊骇,急道:“怎么了?莫非你竟是将自己的命与这护山大阵同源了么?” 潘慧狠狠一擦嘴角,在楚星陨搀扶下站起身来,道:“并未完全同源,只不过是同感知而已。刑真如的修为竟会变得如此强大,十一年前,他分明只是堪堪与我平手,如今竟已能威胁到我长明轩的护山大阵了,看来他果然是被魔附体了。” ------------ 第480章 敖晴之怒(一) “被魔附体?!”楚星陨又是一惊,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难怪刑真如回去探查冰流集入口,原来他真的知道那件事! 作为敖晴这一千多年来唯一的闺蜜,楚星陨自然是知道冰流集镇守的乃是魔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入口。如今,楚星陨敢肯定刑真如五年前探查冰流集入口为的便是魔界通道,如果他当真被魔附体了! 虽然现在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个附体在刑真如身上的魔究竟是如何潜入人间界的,但既然有魔存在,自然魔界通道入口便已不再是一个秘密,那么…… 楚星陨是不是可以认为,刑真如和他身上那只魔想要打开通道,让魔界进攻人间界?! 如此大事必须马上告诉敖晴,一旦通道有失,不仅仅是敖晴要承担罪责,整个人间界更是会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一个青绿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潘慧一眼瞧见那人好似想要转身离开,立马叫出声来:“小怜!” 那个青绿色身影一顿,讪讪转过身来,果然是盖怜。 盖怜虽然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潘慧和楚星陨,眼眸深处带着些许戒备。 潘慧此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若说先前她只是怀疑盖怜与敖晴、楚星陨之间有什么误会,现在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误会那么简单,也许杜子昂的推断没有错,盖怜真的全心全意在为刑真如做事。 “小怜。你要去哪里?现在很危险,不要到处乱走。”虽然已经认定了盖怜的身份,潘慧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毕竟这个孩子和她也算是有缘,她要看看盖怜到底会不会继续欺骗她。 盖怜往后退了一步,想想似乎觉得不妥,又将脚步收了回来,整张脸上满是忐忑不安。 所有的一切早在她当年认错人、报错恩时起便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她因为长期被人毒打,眼睛早已看不清楚东西,但她还能记住一个人的声音。那时候,她欣喜之中认错了人,但后来她便也发现了这个错误,只是刑真如待她很好,还帮她治好了眼睛,她便也没有理由背弃。 她在眼睛好了之后,曾偷偷前去连云镇寻找杜若药庐,然而,找是找到了,却已是空无一人。刑真如在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责罚她,也让她更坚定了好好待在刑真如身边的决心。 只是,现在,她是带着目的来到长明轩的,发现当年的真~相根本始料未及,可是,她并不打算背弃刑真如,毕竟多年感情,而且……她早就已经是刑真如的人了。 杜子昂的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对刑真如的感情,她又不舍放下。恩与情,她无法两全,如今,她只剩一死! 唯有一死! 许是坚定了,盖怜整个人也就放松了下来。她缓步走向潘慧,第一次在面对潘慧的时候露出了坚毅的神情。 “姑娘,你快逃吧!公子今日一定会夺走孩子,甚至还会灭了长明轩。” 潘慧脸色一变,明白盖怜不是在危言耸听,刚打算盘问几句,便感到手臂一松,原本搀扶着自己的楚星陨已经到了盖怜身前。 一大~片光幔将三人包围起来,楚星陨一手掐住盖怜脖子,恨声道:“去年让你给逃了,今日~你倒还有胆子出现!把我师父的金丹交出来!” 一年前,盖怜突然出现在北极冰原,说是月凝受了重伤,前来求购冰魄。因为尚未到采集冰魄的时候,敖晴便让盖怜在冰流集逗留了一段时日。谁想,有一日盖怜突然不告而别,并且盗走了楚留香存放在冰流集的金丹。 敖晴勃然大怒,派了很多人出去追查盖怜下落,毫无踪迹,而楚星陨也终于是知道了自己师父的真实身份。 原来楚留香根本便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后遗留在人间界的魔。那时候所有不愿意返回魔界的魔,均将自己一身魔气封印在体内的金丹之中,并将金丹逼出体外交给了神族保管。敖晴手中之所以会有楚留香的金丹,不过是那个送她下界的神特意留给她的,让她可以以此来挟制楚留香。 这么多年相安无事的过去了,楚留香一直云游在外,将整片北极冰原都交给敖晴称霸,也不过就是在向敖晴表明,他丝毫没有想要拿回金丹的意思。 可是,就在一年前,楚留香的金丹竟然被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丫头盗走了!而且盗走后便了无踪迹!这让敖晴和楚星陨如何不怒,就连楚留香都直接住进了冰流集,让敖晴将他冰封进了万年寒冰之中,以示清白。 现在,楚星陨既然看到了盖怜,自然是非要让她将师父的金丹交出来不可的! 盖怜双手握在楚星陨右手上不住拉扯才让自己稍稍透过一丝气来,咳嗽道:“金丹……金丹已经没有了,被……被公子……炼化了。” 炼化?! 果然是魔! 唯有魔才能炼化其他魔族的金丹。 “我要杀了他!”楚星陨咬牙切齿,眼眸赤红一片。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刑真如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是她修炼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想要碎尸万段的人! 盖怜心头一惊,却是全然不顾自己生死,挣扎着对潘慧叫道:“姑娘,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你!闭!嘴!”潘慧冷冷看着盖怜,声音比周围的冰雪还要刺骨几分:“你到现在还在叫刑真如公子,你到现在还不肯回头,你忘了是谁把你从乱葬岗救活的?我忘了是谁对你视如己出,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观澜直到现在都未将你叛变一事告诉我,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我,而是因为他不忍见你死在我手里!而你到现在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刑真如!你对得起我大师兄,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师父么!” 两行清泪从眼眶滑落,盖怜凄凄楚楚地说道:“姑娘,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从爱上刑真如那一天起,她便已再无选择,明知丧尽天良,她也只能这么做。爱上一个人本就是卑微的,她做不到像刑真如那样为爱毁灭一切,她只能为了刑真如毁灭掉自己的良~知。 ------------ 第481章 敖晴之怒(二) 潘慧嗤之以鼻,对盖怜的眼泪无动于衷,冷声道:“除了你,还有谁是刑真如的人?” 她不相信刑真如只是送了一个盖怜进来,既然会想到将盖怜送来,那么从前肯定也还送了别的人进来。她和杜子昂这一次只是将薛让的势力一网打尽了而已,刑真如不显山不露水之间究竟做了什么手脚,他们根本不知道。 盖怜摇摇头不说话,眼中满是凄然之色,也不知道是摇头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潘慧脸色一沉,左脚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一声闷~哼传来。 楚星陨右手五指收紧了几许,盖怜瞬间喘不上气来,整张脸涨成酱紫,却还是咬紧压根就是不肯求饶。 潘慧忽而便叹了一口气,对楚星陨说道:“小楚,放开她吧。你还犯不着为了她,脏了自己的手。” 楚星陨急道:“放了她,她也不会告诉你其他奸细都有谁,说不定她还会去通风报信!” 潘慧微微一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残忍和决然:“我便是要让她去通风报信,我便是要看看刑真如究竟想要玩什么花样。我长明轩开山立派几千年,可不是一个一千多年的火魔宫可以相比的。即便他现在有魔族当靠山又怎样?长明轩的灯祖也是神!真正的神!区区魔族,何畏惧也!” 她要的就是乱。只有乱,才能分辨中间善恶;只有乱,才能将奸细和叛徒一网打尽;只有乱,才能让长明轩浴火重生。 区区动~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长明轩在一直的安逸之中逐渐消亡。 楚星陨瞬间明白了潘慧的想法,随即松开手,将光幔撤了,凉飕飕瞪了盖怜一眼,回到潘慧身边。 盖怜双手捧着被掐红的脖子不住咳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也不知是因为方才喘不过气来,还是因为心中委屈。 潘慧此时却是瞧也不瞧她,转身便朝着山门走去。这么长时间护山大阵都没有震动,潘慧知道定是杜子昂和敖晴将刑真如缠住了。然而,杜子昂和敖晴直到现在都还未有一人回来,恰恰说明刑真如已是今非昔比,这让潘慧心焦不已。 楚星陨跟在潘慧身后一同离开。 两人走出通道来到古墓外的时候,敖晴、杜子昂正和刑真如打得不可开交,火光、魔气还是冰雪之力与半空之中交汇在一起,竟是让长明轩山门外十丈之内都变成了真空地带,无一人敢靠近。 然而,人不敢靠近,法术却是不要命地对着三人砸过去,完全一副不分敌我的架势,让潘慧一时间看不明白围在三人远处的那一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是在帮谁?又或者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那些是什么人?”潘慧疑道,不知自己现在究竟该不该出手。 楚星陨双眼一眯,道:“帝极宫!” “帝极宫?!”潘慧一惊。 莫非刑真如当真将帝极宫攻打下来了?如此算来,其手中的势力愈发强大了! 敖晴气急败坏地声音从颤抖中传出,带着森然杀意:“潘慧,小楚,快杀了他们!他们全部都是刑真如的血奴,他们的法术伤不到刑真如,会妨碍我和杜子昂动手!那个老杂毛已经被我杀了,剩下的这些小杂毛交给你们了。” 敖晴冲出山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白鹭那个老杂毛,也随之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血奴。很明显,当年刑真如偷偷将白鹭的残尸带走复原,不能逆天将白鹭消散的魂魄重新聚集,便用自身的魔血给了白鹭一个假的生命。 血奴是魔族特有的傀儡,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能跑能动,能呼吸能说话,甚至还能保留生前的修为,只是没有体温。 凡人看不穿血奴的体质,敖晴作为仙族却是能一眼看破,既然能看破,自然可以杀。 一个白鹭,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可以悖逆七界法则复活,即便只是行尸走肉也不可以! 她能杀其一次,便能杀其第二。她就不信刑真如还能将白鹭再复活一次! 不过就是一具凡人肉~身,不过就是一爪碎之,仅此而已! 潘慧和楚星陨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愤怒。两人当即飞身而出,长明灯与委羽界被召唤而出,对着一众血奴杀去。 光影结界骤然出现,霞光将那些血奴团团围住。七盏各色长明灯在光影结界中不停冲杀,每爆一盏灯,便又几名帝极宫弟子倒下,沐瑎毫不客气地跟在潘慧身后补刀,一束束灯光劲射而出,将血奴的脑袋完全射穿。 血光弥漫,血气充斥了鼻腔,潘慧感到一阵恶心,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去干呕了起来,竟似要将胃都呕出来一般。 沐瑎一看不对劲,当即白光一闪,将剩下的那些血奴全部卷入困阵之中,飞到潘慧身边着急地上蹿下跳:“姐姐,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潘慧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瘫坐在地上不住干呕着,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捏住鼻子不让自己闻到血腥的味道,但还是被进入口中的血气呛到。 楚星陨凑过来,见她这副模样也猜到了几分,赶忙将光影结界撤掉,搀扶着潘慧便往远处空旷地带飞掠而去,让她可以正常呼吸。 就在此时,一个不甚起眼的蓝色身影窜入半空的战团中,只听得一声闷~哼传来,潘慧转过身去就看到杜子昂摔落在地,胸口一片鲜红。 “阿桓!”潘慧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自己身子不舒服,转身便往杜子昂身边奔去,全然没有注意到风雪之力在顷刻间变得更加凌厉了起来。 敖晴忽而腾空拔高三丈,十丈长的冰白色身躯上片片鳞甲都闪耀着冰雪的光芒,四周的疾风好似全部被她吸收到了身边,席卷着冰霜,刮得人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一场骇然的冰暴在酝酿。 风,愈来愈紧,气温,愈来愈低,即便是地仙大成的杜子昂也扛不住敖晴的仙力,只觉得寒冷刺骨。 潘慧在这一片风雪之中跌跌撞撞来到杜子昂身边,再也站立不住地扑倒在他身上,伸手抚上杜子昂胸口,难过道:“师兄,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 第482章 敖晴之怒(三) 杜子昂摇摇头,明明胸口痛得似要裂掉,依然温声道:“没事,小伤而已。你和楚姑娘快回去,敖晴这一招,只怕是连我都扛不下来。你们俩快回去,有护山大阵挡着,无虞。” “我们一起回去。”潘慧固执地摇摇头。她知道杜子昂不会走,因为杜子昂的骄傲不允许他将长明轩的安危寄托给旁人。既然杜子昂不走,她便也不走。说好的夫妻同心、生死与共! 楚星陨二话没说便撑起了一片光影结界。 在这个时候,潘慧不走,她便更不可能走。 她和敖晴一起来,自然不可能撇下敖晴一人在外战斗。 然而,光影结界撑起之后,楚星陨脸色却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 方才四周的刺骨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如今总算是能好好看看情况了,楚星陨却发现情况很是不妙。不是说敖晴的仙力不足以杀伤刑真如,而是…… 透过冲冲凛冽的冰雪,楚星陨看到了几朵乌黑的云,压得极低,云层之中还有隐隐雷光闪烁,那雷光里喷薄着厚重的天劫之威,与十一年前敖晴历劫时的天劫之威一模一样! 这是劫云! “小晴!小心劫云!” 楚星陨的声音穿过冰雪传入敖晴耳中,也让半空中的刑真如听得真切,他随即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敖晴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劫云,她自然发现了。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应了一次劫,这一次的劫云不过是对她激活血脉之力的警告。然而,她现在并不打算收敛! 刑真如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而且还是魔族至尊血魔! 敖晴虽然不知道血魔是如何来到人间界,她很清楚魔界通道入口并没有开启过,但她并不打算弄明白血魔是从何而来的,她现在只想要在血魔与人刚融合完毕最虚弱的时候,彻底将其击杀! 不留一丝隐患! 哪怕她最后会被天劫劈回仙界去! 敖晴主意已定,当即龙吻大张,四周暴虐的冰雪全部汇聚在她血盆大口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冰雪漩涡。 她的十丈龙身在空中不住摇摆着,龙尾拍打着空气传出可怕的裂空声。然而,这一切在那个已经成型的冰雪漩涡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威压铺天盖地,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半步天仙,而是真正的天仙之威,压得人根骨寸寸生疼,几欲断裂。饶是躲在光影结界之中,杜子昂、潘慧与楚星陨三人依旧全身疼痛,呼吸困难。 天上的雷云更加低沉,更加乌黑,雷光闪烁得更也加频繁了。 敖晴恍若未觉,一呼一吸之间,冰雪风暴自龙吻喷薄而出,夹带着破碎虚空的割裂之力朝刑真如席卷而去。 一道水桶粗的雷光也在此时从天而降,重重劈在了敖晴身上。 “嗷……”一声龙吼响彻天际,吼声之中并无痛苦,只有不甘。 楚星陨惊得大叫一声:“小晴!”却再没听到任何回应。 空气之中,冰雪之力尚未消散,刑真如被敖晴喷出的风暴击落在地,与他一同坠落的还是一个蓝色身影。两人狼狈不堪地趴在雪地上,不断咳着血。 官钰辰在冰暴来袭的瞬间躲到了刑真如背后,还是被割裂之力震裂了五脏,若不是修为尚在,他可能已经一命呜呼了。然,现在命是保住了,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寒冷的雪地上不停调息。 刑真如狠狠瞪了官钰辰一眼,暂时不与他计较,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行算账。 官钰辰躲到他身后的一瞬,刑真如便已经怒火中烧,只不过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让他无暇收拾官钰辰,现在,他更没有精力去管这个喂不熟的狼崽子。 敖晴虽然已被天劫劈回了仙界,但刑真如已是受伤极重,若不是强行融合血魔之后,他相当于有了两条命,现在他便已经归墟混沌了。不过,既然敖晴没能杀了他,自然运气便站在了他这边。今天,他无论如何都要将孩子带走,还要把长明轩灭了,把潘慧一并带走! 光影结界中,潘慧缓缓站起身来,怒视着官钰辰,眼中杀意森然。 寒风依旧刮着,冰雪依旧飘飞着,四周已经没了敖晴那股骇人的威压,天空之中也没了乌黑的劫云。 潘慧只是站着,一言不发,一指未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有何打算,而她,只是冷冷盯着官钰辰,唇边慢慢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杜子昂这一下受伤本就蹊跷,特别是敖晴还在战局之中,刑真如根本无法重伤到他。潘慧原本只顾着关心杜子昂的伤势,没去看半空中的形式,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来是官钰辰。 竟然是官钰辰! 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她和杜子昂已经放过了他,他竟然还不知悔改,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出手偷袭,帮的还是袭击长明轩的刑真如。 官钰辰,根本不配为人! 然而……潘慧闭了闭眼,将杀意慢慢掩下,俯下~身去扶起杜子昂,叫上楚星陨一起往山门内撤退。 就在方才,就在她想要击杀官钰辰的时候,她呼唤了一下沐瑎,突然发现失去了这孩子的联系,不论她怎么呼唤,沐瑎都没有任何回应,和敖晴一样,消失了! 没有了沐瑎的困阵,潘慧无法保证在刑真如眼皮子底下杀掉官钰辰,只能先选择撤回去。 当然,如果她知道现在刑真如自己都很像杀了官钰辰,她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了。可惜的是,她不知道,因此她只有撤退。 看到潘慧三人的动作,官钰辰是暂时动不了,刑真如则是没有动,不仅没有动,还笑了起来,心情显得十分好。 刑真如此时的心情的确很好,虽然重伤,但是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了,只待他恢复气力便可以再战。而杜子昂已经被官钰辰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至于潘慧…… 他隐隐觉得潘慧有些不对劲,好像修为被什么东西压制了,又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压制了她的修为。 当然,最让刑真如心情大好的是,他看到长明轩的墓门开了,有一个青绿色身影走了出来,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 ------------ 第483章 修为被封(一) 刑真如知道,他赢了。 孩子到手了,剩下的便是灭掉长明轩,再将潘慧一并带走就行了。 他算计了这么多年,算计了那么多人,算计了那么多势力,最后还是让他的目标一个接着一个的实现了。 宋国算什么?他从一开始要的便不仅仅是一个宋国,而是整个中州大陆! 火魔宫算什么?他的目标是一统天下,不论是皇朝,还是修仙界! 人间界算什么?只要他控制五界通道入口,终有一日~他定能称霸七界,为所欲为! “噗……” 一声轻响,在风雪之中并不明显,却让盖怜一口血喷薄而出,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软倒下去,只是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三道身影疾飞过去,两红一蓝。 杜子昂单膝跪地,右手法诀尚未散去,一条血线从嘴角滑落,炸毁的夜影长明灯让他先前被偷袭的伤势更重了。 他给了官钰辰机会,也一直在提防着官钰辰,只是他没有料到刑真如此时已经成魔,他更没想到官钰辰也已经成魔!他一生自负,却屡遭亲近之人背叛,而且两次都是同一个人。他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对血亲太过仁慈了? 杜子昂抬起头来看着飞掠向盖怜的三个人,眼中明显带有担忧。他一招之下,盖怜已经身死,剩下的只是看潘慧能不能将孩子抢回来了。 可是…… 潘慧突然下腹绞痛,真气随之凌~乱,整个人重重摔在了雪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刑真如和官钰辰二人冲到了盖怜身边。 官钰辰一把将孩子捞在手中,瞬间退到古墓门口,右手拎着孩子,左手按上了墓门机关,一副随时退入山门之中的架势。 刑真如气急败坏地叫道:“把孩子给我!” 他此时一身是血,即便是周身魔气也掩盖不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咬牙切齿之间让面目显得更加狰狞。 刑真如往前走上一步,官钰辰便往门里退上一步,右手更是直接作势欲摔:“把解药给我!” 若不是当年薛让偷偷给他下了毒药,他才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如今薛让已死,解药却掌握在了刑真如手上,他若是不想死便只能听从刑真如的安排。现在孩子到手,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讨要解药,只要解了毒,他便再也不用被迫去娶刑巧茵。 不过是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鞋,有什么资格嫁给他! 刑真如冷道:“可以!你把孩子给我,我把解药给你。” “先给解药!”官钰辰还没傻到相信刑真如会信守承诺,解药不到手,他坚决不会把孩子交出去。即便是解药到了手,他也没那么容易交出去。 刑真如双眼一眯,随即睁开,二话不说便把一个药瓶丢了过去。 官钰辰左手依旧按在机关上,右手一抖,竟是直接用孩子的身体接住了药瓶。孩子的嚎啕大哭,他完全视而不见,继续讨价还价:“我不娶刑巧茵。” “可以……”刑真如嘴角一勾,邪气盛了几分。 反正刑巧茵已经带了赵常跑了,他现在还不知道那妮子到底死到哪里去了,暂时答应官钰辰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当年定下官钰辰与刑巧茵的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稳住乙玄,现在乙玄都已经死了,这桩婚事成不成,对他都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少了一个控制官钰辰的办法而已。 没关系!无足轻重的一颗棋子,不听话,大不了到时候直接杀了便是。 官钰辰此时已经将解药吃了,感受到体内禁锢修为的药力彻底消失,总算是放下心来。 当初薛让把药给他的时候,只告诉他这是可以隐匿修为的药物,却没有说这种药一旦吃了,修为便再也不可能达到巅峰。你隐匿了几层,那几层功力就等于被封印了,除非得到解药,否则永远别想使用。 如今修为恢复,官钰辰神情也就变了。他不屑地看着刑真如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歪着嘴角轻哼一声,继续得寸进尺:“我要潘慧!” 此话一出,杜子昂心头震怒,强提真气和楚星陨两人齐齐奔到潘慧身边,将人抱在怀里,一口心头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刑真如怔了怔,随即阴测测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得风雪都停滞了片刻。半晌,他笑够了,这才盯着官钰辰,寒声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死!那我只好成全你了!” “滚开!”潘慧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他的命,轮不到你来收!” 刑真如猛地转过身去,就见到潘慧挣扎着从杜子昂怀里站起身来,脸色惨白一片,就嘴唇都毫无血色,一双眼眸却透出浓浓的怒火,亮得骇人。 潘慧一步一步走向官钰辰,分明腹痛难耐,眼中的杀气却是越来越盛。 “我一直很好奇,长明轩到底哪里亏待了你,让你如此处心积虑地要毁掉。大师兄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么不思悔改、三番两次要置他于死地。我原来一直很想问问你,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变就变了。现在……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原因了,我只知道,你!该!死!” 潘慧一脚踏入护山大阵之中,对身后的刑真如视而不见,只是冷冷盯着官钰辰:“当年你陷害大师兄,可以不死。但是你勾结薛让和刑真如,陷长明轩于危难之中,你就该死!” 七盏长明灯骤然出现在潘慧身边,不再是悬浮的灯盏,而是七座灯台。 夜尽长明! 这是潘慧曾经用来对付刑真如的招数,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在长明轩弟子身上。 官钰辰心下大骇,二话没说就把孩子对着刑真如方向丢了过去。 潘慧身形一动,在半空中将孩子接住,已是听到背后有破空声传来,当即闭上双眼,七盏长明灯台瞬间引爆。 每个长明轩弟子都只知道“夜尽长明”是从极夜到极昼,只有潘慧和杜子昂才清楚,所谓的长明并非灯火长明,而是往生极乐! “小慧!” 杜子昂的惊呼从爆炸中传来,淹没在这一片灯光火海之中。 潘慧只感觉到官钰辰的真气灌入自己体内,一身修为瞬间被封印在丹田之中无法再调动。然而随着一口热血喷洒在她后背上,她也知道,官钰辰……死了! ------------ 第484章 修为被封(二) 官钰辰在拼去一身真气将潘慧的修为封印,自己也因为不曾抵御爆炸而身亡。 灯火散去之时,杜子昂、楚星陨和刑真如只看到潘慧抱着孩子跪倒在地,双目紧闭,面如金色。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已经死了的官钰辰摊在地上,七窍流血,怒目圆瞪。 此时的潘慧已经不再身处护山大阵内,方才官钰辰那一抛,让潘慧跟着孩子一起走出了护山大阵。杜子昂连忙飞奔过去,而刑真如比他更快一步将手伸向了潘慧。 潘慧忽而睁开双眼,胸口积压的淤血对着刑真如便喷了过去,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向后倒去,闭着眼径直倒在了雪地上。然而突然空了的怀抱让她再度睁开眼,果然就见孩子已经到了刑真如手上。 刑真如没料到潘慧会对着自己吐血,只能刹住身形将头脸避开。毕竟修仙者含恨的一口血也不容小觑,其中蕴藏的力道往往能将人重创。只是他将头避开了,手却还是伸了过去,没能抓~住潘慧,倒是将潘慧怀中抱着的孩子夺了过来。 潘慧那一口血没有落在刑真如脸上,倒是落在了他手上。他在夺过孩子之中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又伸手对着潘慧抓去。 刑真如没想到潘慧的一口血中并未带有任何真气,当即明白潘慧已受重伤,此时正是抢人的最佳时机。 然而,杜子昂和楚星陨终究是赶到了。 光影结界瞬间亮起,将刑真如一爪挡下。 杜子昂二话没说,抱着潘慧便奔入古墓内,楚星陨紧随其后,先用光影结界掩护在墓门口,而后在杜子昂的指导下将机关按下,彻底封闭了墓门。 整个长明轩又狠狠震动了一下,却是刑真如在攻击护山大阵。 杜子昂和潘慧都不可避免地喷出了一口血,楚星陨连忙搀扶住杜子昂,帮他一起抱着潘慧往天禄山而去。 长明轩弟子此时早已汇聚在殿前广场,就连平日几个一直闭关不出的长老都出现了。 看到杜子昂三人出现,秦或赶紧带着几位师弟迎了上去,关切道:“子昂,情况如何?” 杜子昂脸色极差,连声音中都满是焦虑:“小慧受了重伤,我要先稳住她的伤势。诸位师叔,拜托了。”说完,也不等秦或再说什么,他便急不可耐地抱着潘慧往天禄山而去。 楚星陨见杜子昂没有交代自己干什么,又担心潘慧的情况,便也跟了过去。 秦或与几位师弟对视一眼,沉声道:“如今情况危急,轩主与玉~娘所掌控的阵眼怕是不能用了,如今只能靠我们了。” 十二无极长明阵一共有三个主阵眼,一在轩主所居的天禄山,一在玉~娘居住的天都峰,还有一个便是殿前广场上这跟擎天灯柱。轩主和玉~娘所持的阵眼可以控制大阵的开启和关闭,长明灯柱却只能加强护山大阵的防御,因此即便是暴露在外也没有太大关系。 如今杜子昂和潘慧都无暇掌控大阵,便只能靠他们通过灯柱来增强大阵的防御能力了。 秦或几人走到灯柱下,将右手贴在灯柱上,闭上双眼,调动真气缓缓注入大阵之内。 几人的亲传弟子纷纷站到他们身侧护法,一旁宵小偷袭。 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这些普通弟子之中还有谁是奸细,也暂时没有功夫去将奸细找出来,唯有先护住大阵,待日后再行打算。 天禄山上,楚星陨受杜子昂委托,在外面为他护法,杜子昂则是在屋内为潘慧运功疗伤。 然而,不论他如何输入真气,潘慧都没有转醒的迹象,脉搏更是轻得快要探不出来了,若不是尚有呼吸,杜子昂都快要以为潘慧已经……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潘慧脸色终于有了些许好转,脉搏也不再时有时无,只是依旧虚弱。杜子昂闭上眼,眉心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牙齿已经是磨得“咯咯”作响。 他已经发现了潘慧身体的异样,并不完全是受伤的缘故,更是修为被人用奇怪的手法封印住了。让他气愤和不甘的是,这个封印,他解不开! 他该死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完全解不开! 这是他活了四十一年来,最大的挫败感。没能保护好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却还没有办法解开她身上的封印。 杜子昂此刻只想将官钰辰挫骨扬灰,觉得让官钰辰那么简单的死了简直是太便宜那个畜生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楚星陨感觉到屋内没有真气流动,来询问情况。 杜子昂起身,拉开门,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侧过身子让楚星陨进去。 楚星陨赶忙走到床边,见潘慧依旧睡着,气息比先前好了些许,也稍稍放下心来,扭过头去对杜子昂问道:“怎样?” 杜子昂突然捂住嘴,猛地咳了一口血出来,总算是将心来的暴戾化解了些许。他看了看手掌上的血,沉默了一瞬,方才说道:“伤已无碍。但是,她的修为被人封印了,我无能为力。” “封印?!”楚星陨惊呼一声,伸手两指探上潘慧右手脉门,而后又抚上丹田,总算是相信杜子昂说的没错,当即愤怒不已:“这是谁干的!是不是刑真如?!” 最后接触潘慧的只有那个男人,除了刑真如,楚星陨想不到其他人。 “不是。”杜子昂擦干净手上的血渍,把染了鲜血的汗巾丢在一旁,走到床边坐下,将潘慧轻轻抱起,让她半躺在自己怀里,沉声道:“是官钰辰,就是死在小慧手里的那个人。是我错估了他,倒是没想到他的真实修为竟然小慧相当。若非他用尽全部功力封印了小慧的修为,他也不会轻易死在一招之下。那一招虽然能杀人,却不至于死得那么快。他……是故意的!” 故意不做抵抗,只为了全力封印潘慧的修为。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他们。 杜子昂攥紧双拳,却又松开手,小心地抚摸着潘慧汗湿的秀发,极尽温柔。 楚星陨仰起头来,长长出了一口气,方才平静下来,道:“外面已经天黑了。我看到你们那根灯柱没有再发出亮光,刑真如应该是已经走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楚星陨觉得自己也需要振作了。 ------------ 第485章 修为被封(三) 敖晴被迫回到了仙界,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孩子被刑真如夺走了,可想而知,接下来人间界马上就要迎来一场浩劫。 潘慧被封印了修为,长明轩如今应该只剩自保,无暇去帮助其他人。 而她…… 楚星陨抬头望天,握紧双拳,做出了决定。 “杜兄,敖晴如今不在了,北极冰原不能无人照应,我要立马赶回去。等潘慧醒了,劳烦你转告她。” 杜子昂放下潘慧,让她躺好,而后站起身来,将一只纸鹤递给楚星陨,道:“楚姑娘今日相助之情,杜某无以回报。这只纸鹤乃是我长明轩飞行法器,能帮姑娘赶回北极冰原。” 楚星陨也不推辞,将纸鹤收下,又寒暄了几句,再看了看潘慧的情况,便离开了天禄山。 杜子昂目送她离开,这才回屋去,为潘慧盖好被子,而后关上房门,下山去了。 刑真如如今虽然已离去,但长明轩的危机并未解除,他需要去找秦或和另外几位师叔一起商量接下去的对策。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潘慧睁开的双眼,双眸空洞无神,眼角滑落下一串泪珠。 封清和白谡是前后脚回到长明轩的,只不过白谡带回的是打探而来的消息,而封清带回来的是一个人。 杜子昂看到观澜的一瞬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问道:“拜月教怎么样了?” 封清脸色不愈,观澜则是面色苍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白谡左右看看,知道这个事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便赶忙先把自己关心的事情问了:“慧儿伤势如何?我刚回来便听说刑真如带人前来攻山,慧儿受了重伤?” “什么?师姐受伤了?”封清的注意力立马被白谡的话转移,就连观澜都关切地看向杜子昂。 杜子昂默了默,选择了让人最容易接受的话语:“伤势无碍,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动手。清儿,你带观澜去看看她好了,看到你们,她应该会开心一点。” 或许会更难过一点吧…… 以潘慧的聪慧,在见到观澜之后不可能猜不到拜月教出大事了。然而,现在杜子昂也只能用别的事情去转移潘慧的注意力,不让她一直因为修为被封而郁郁寡欢。 果然,看到观澜跟着封清一起回来,潘慧脸色当即变了,虽然只有一瞬,还是没能逃过杜子昂的眼睛。 杜子昂快步走到床榻边,将潘慧扶起身来,拿了靠枕摆在她身后让她半躺着,坐在床沿,柔声道:“别起来了,他们都不是外人。” 潘慧对他嫣然一笑,点了点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倒是比前几日好了些许。 封清端了两张圆凳过来摆在床前,拉着观澜一起坐下,道:“师姐,是我回来晚了。要是我早几日赶回来,一定不会让官钰辰伤了你!” 潘慧含笑摇摇头,轻声道:“事情都过去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也想那么多了。观澜如今随你一同回来,可是拜月教出事了?” 封清当即沉默,脸上竟是出现了恨色,双拳紧握,牙关更是咬得“咯吱”作响。 观澜痛苦地别过脸去,即便只是一个侧脸,还是让潘慧和杜子昂看到了他眼角滑落的泪水。 潘慧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双眼骤然睁大,失声道:“出什么事了?三师叔呢?你爹呢?他有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杜子昂心中“咯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把三师叔忘了。封清如今回来了,和封清一同前去拜月教的三师叔却没有踪迹,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封清双眼一闭,再睁开时,却是满目泪痕,痛苦出声:“师姐,我爹……我爹他……没了……” 他忍了一路,即便是回到长明轩也一直在忍着,终于是在潘慧的质问下再也绷不出了。 这一次前去拜月教,他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是那样的局面。 整个拜月教从内部叛变。大祭司月霭软禁了观澜,将火魔宫的人放入拜月岛,并将所有忠于观澜的教众全部杀尽,而月霭留着观澜只不过是因为,重新开启仙界通道入口,需要观澜的月神血脉。 没错,拜月教一直以来镇守的便是五界通道之中的仙界通道,月霭叛变的原因也不过是——她爱上了刑真如! 封清和夏之初是在桃溪的帮助潜入拜月教之中,并找到了软禁观澜的地方。封清记得桃溪这个姑娘,因为当年第一次去拜月教的时候便发生过冲突。只是封清没有想到,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帮助他的竟然会是这个姑娘。 桃溪的师父因为对观澜不满,早就已经投靠了月霭,桃溪自然也幸免于难。只是这个姑娘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觉得师父和大祭司都做错了,她想要救出观澜,却又担心自己势单力薄,最后徒劳无功,反倒害了观澜性命。这次见到封清和夏之初前来,桃溪就如同见到了救星,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帮助他们。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如此惨烈。 软禁观澜的地方有月霭设下的陷阱,虽然被夏之初破了,但夏之初也因此收了重伤,还将月霭和其势力招了过来。 桃溪为保观澜安慰,拼死拦住自己师父,最后选择了自爆,拉着师父一起同归于尽。 夏之初则是单独面对月霭和拜月教其他护法的攻击,在最危急的时刻先将封清和观澜送了出去。 就在封清和观澜坐着纸鹤飞出拜月教的一瞬,整个岛屿突然就从空中坠落,狠狠砸进了望月海中,引起了滔天巨浪和汹涌澎湃的海啸,经久不息。 两人在望月海上找寻了几日,还是没能找到拜月岛的一丝踪迹,也没能寻到一个活人或者一具尸体。岛上所有的人好似都跟着拜月岛一并沉入了望月海之中,从此消失得全无影踪。 “拜月教……拜月教,没了!” 观澜眼眶微红,虽然在流泪,心中的痛却无法宣泄。 那是他自幼生活的地方,那是他的师父,他从小除了母亲之外最信赖的人,却没想到背叛他的人竟然会是她! 封清从未想过月霭会在软禁他的地方设下陷阱,而且那个陷阱竟是连着拜月教的防御大阵,还连累着让封清也失去了父亲,更是将拜月教整个都毁于一旦。 ------------ 第486章 只身离开(一) 冰雪在敖晴离开后便已消融,长明轩却依旧冰冷。 潘慧自从醒来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天禄山,除了杜子昂之外,只有封清和观澜能来见见她。白谡来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只能作罢。 长明轩好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宁静。 期间,封清和观澜又去了一个望月海,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拜月教的踪迹,反倒是带了一个人回来。 只是,他们带回来的这个人,让杜子昂都震惊了。于是,这个人成为了第四个走上天禄山的人。 潘慧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紫色身影飘然而至,还是那样的高贵淡雅,还是那样的雍容无双,又好像比上次见时多了几分调皮。 万生岛主一双赤足轻轻点地,刚落地便伸手搭上了潘慧右腕,眉心颤了颤,也不说话,只是拍了拍潘慧肩膀便走进屋去了。 随手跟来的杜子昂、封清和观澜三人自然是将万生岛主的动作看在眼里,见其一言不发,便也跟进屋去。 只有潘慧一人尚在屋外,似乎并不想去听他们几人说些什么。 万生岛主一进屋,便施施然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地喝着,不过一双妙~目却是盯着潘慧背影,没有半分松懈。 杜子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中又是一痛,转过头来沉声问道:“岛主可有法子?” “没有。”万生岛主将杯盏搁在桌上,目光依旧落在潘慧身上,右手在桌面上一下又一下的划着圈。 所有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所以,她不能动。 命格从来就不是可以随意改变的东西,她曾经出手过一次,差点害死潘慧,因此,她不能再出手了,否则,整个世界将会崩塌! “我出手,她会死。” 简单的六个字,让杜子昂所有的不甘都化为了无奈。 七界有七界的法则,任何一界都不能随意插手其他几界的事情,尤其是神界。作为凌驾于六界之上的神界,神族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和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一旦随意插手人间界,便有可能是一场浩劫。不论是神威还是神恩,都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万生岛主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封清和观澜一眼。 该说的话,早在这两人寻去万生岛的时候就说完了,剩下的只有他们能否看开。 这里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可以改变的,就连她的存在也是从最初便定下了的。在这里,就连她都无能为力。所以,拜月教崩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潘慧修为被封,她空有一身神力却只能袖手旁观,为的只是不让这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世界不会崩溃。 万生岛主足下无声,步履一如既往的轻~盈。她徐徐走到潘慧身边,学着潘慧的模样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的浮云,嘴角慢慢漾起了淡淡的笑,笑容之中却带着只属于凡人的悲哀。 良久,万生岛主轻声道:“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长明轩。” 这或许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一句劝阻,结果如何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或许,潘慧还是会离开长明轩,或许事情还是会入宿命般发展,又或许那个人真的可以将命运改写。而这些,也不过都是也许…… 潘慧没有回答,依旧看着天边的云,依旧迎风而立。 万生岛主自然也没有期待听到她的回答,最后看了她一眼,飘然而去。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屋外的人和屋内的人都没了动静。 过了大约一刻钟,潘慧方才转身回屋,重新在床边坐下,谢谢依靠在床架上,神情淡然得更像是心如死灰。她静静看着三人,问道:“拜月教……彻底没了?” 封清点点头,看了观澜一眼,满是担忧:“万生岛主掀了整片望月海,找到了拜月教沉没之处,无一幸免,全部归墟。” “那通道入口呢?”潘慧记得观澜说过,拜月教镇守的是仙界入口。如今拜月教沉入海底,那岂非入口再无任何屏障。 观澜道:“万生岛主接管了通道入口,以她的修为,自是无虞。只可惜当时火魔宫弟子已经全部撤离,若是能拉着他们陪葬,哪怕只有一人都好。” 观澜是不甘心的。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心情。 九阴玄脉,不得不男扮女装,他没有不甘,只当是上天给他的历练;盖怜身份曝光,背离拜月教而去,他没有不甘,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月霭背叛他,将他软禁起来,他亦没有不甘,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然而,拜月教沉了,观澜终于不甘了。 为什么死的全是他拜月教的弟子,还连累了前去救援的夏长老,却没有将敌人付出一丝代价。这个结局,于观澜而言,太沉痛了。 “如果我没有接掌执灯长老之位,三师叔或许就不会死。”潘慧声音很轻,说着遗憾的话,眼眸之中却并无波澜。 封清急道:“师姐,这一切与你无关……” 潘慧缓缓摇头,打断了封清的话:“清儿,你还在怨他么?” “我……不知道。”封清是真的不知道。他以为他是怨恨的,毕竟娘~亲吃了那么多的苦。然而,当夏之初真的再也回不来的时候,封清只觉得心口闷得整个人都快要疯狂了。 潘慧轻叹一口,幽幽道:“三师叔……是个极重责任的人。当年他并不知情,你~娘瞒下了你的存在。但三师叔还是为你~娘当了二十多年的执灯长老,这份情意,我以为,你能看懂。他不是一个喜欢说的人,所有的感情他都放在了行动中。这一次,若非他肩头已经没了执灯长老的重任,他不会选择玉石俱焚,即便是重伤,他也一定会回来。” 如今,师父归墟,二师叔重伤初愈,三师叔往生,而她这个执灯长老又形同废人,长明轩情况不妙啊! “我乏了。”潘慧阖上眼,下了逐客令。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杜子昂安心处理长明轩事务,所以,她才会闭门不出,所以,越少的人知道她的情况越好。 她是长明轩的执灯长老,即便是废了,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 第487章 只身离开(二) 封清和观澜对视一眼,起身告辞。 杜子昂走到床边扶潘慧躺下,便一直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她。 潘慧睡得昏昏沉沉中总觉得有人在边上,只得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看到杜子昂关切的目光后心口一滞,不由虚弱地笑笑,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最近身体乏得很,老是想睡觉。三师兄不是回来说藏宝洞欲与我们联手么?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不用担心,天禄山,未得你允许,谁也上不来。” 杜子昂俯下~身去在潘慧额头印上一吻,柔声道:“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有些事情的确是耽搁不得,白谡带回来的也不止这么一个消息,杜子昂怕潘慧担心,只挑了好的消息告诉她,至于坏消息,只要他去想办法就够了。 这是他的责任,身为长明轩主的责任,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杜子昂见潘慧已经沉沉睡去,便压了压被子,又凝视了一阵子方才离开。 等潘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印在屋内,朦胧一片。 她起身开门,站在夜风中看着一轮圆月和稀松散落的点点星子,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留在长明轩,她一日出现,关于她重伤未愈的消息便会越传越烈。如若她离开…… 长明轩第二个出走的玉~娘么? 潘慧摇头自嘲地笑笑。到时候风言风语传出去,应该不仅仅是第二个出走的玉~娘,还是第二个在长明轩危机时刻出走的玉~娘! 然而,这一切对她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她在意的只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还有一个决定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如果这个结果是好的,那么她便去做,其他的全都无所谓。 所以现在,她要离开长明轩。 一个废了的玉~娘留在长明轩只是累赘,还有可能会让那些暗处的钉子蠢~蠢~欲~动。只要她离开,便谁也不能确定她的真实情况,而长明轩也少了一个软肋,再无后顾之忧。 潘慧的眼神于一瞬之间变得坚定,她回屋取了几件衣服,想想又放了回去,只是带了一些银两就下山去了。 如今虽已入夜,若是遇上夜巡弟子,带着行李却也不方便,还是轻装简行的好。 果不其然,她才走了没多一会儿便遇上了一队夜巡弟子,她只能停下来叮嘱了几句,等人离开了再继续走。她有意避开了须臾殿和无渊殿那条路,一直往藏百~万#^^小!说走去。 自从任蓉出事之后,潘慧特意探查过藏经阁附近的地形,发现有一条路可以绕过守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后山,当然,只能离开不能返回。 那时,潘慧认定杀害任蓉夺取《灯典》之人一定是从这条路离开的,现在,潘慧也要从这条路走,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 进入到后山,潘慧辨别了一下方位,只迟疑了片刻,便往落木崖走去。在离开前,她还是想最后去看一眼那架秋千,那一架满满都是回忆的秋千,承载了她全部的童年和思念。 只是,走到半路,潘慧突然就改变了方向,直往山下走去。 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杜子昂现在一定在落木崖上,没有依据,只是她的直觉。不论这次的直觉是否正确,潘慧都不想去冒险一试,若是真的,她不仅是今天走不了,以后也肯定是走不了的。 深夜一人出现在落木崖,杜子昂不可能猜不出她的打算,潘慧不想出现意外。 下山的路,比平日难走了许多,潘慧第一次体会到了凡人的艰辛,无声的笑了起来。 多好,修仙二十多年,终于能感受一下凡人的世界,不是高高在上的入世,而是彻底变成一个凡人,一个真正的凡人。 平时只需要半刻钟便能走完的路,这一次,潘慧走了一个时辰。当她一脚踏上平地的时候,她已是满头大汗,心中却充满了畅快淋漓。 这一次,她要彻彻底底的只为自己一个人活,为了生存,为了明天。 潘慧抬起头来看了看已经西陲的圆月,朝着陈国方向走去。如今宋国已是刑真如的天下,她敢保证自己只要一进入宋国境内,必定被刑真如发现,岂非自投罗网。而陈国…… 她与李荣虽无交情,且陈国历来与帝极宫交好,但依着白谡带回来的消息,帝极宫自刑真如带人前去围剿之后,已是名存实亡,帝极宫主被白鹭偷袭至死,少阳使何寡、少阴使墨卿寒与太阴使清心真人带领座下弟子前去投奔天机崖泰鸩先生,整个青要山漏明崖只剩残垣断壁,再无往日玄门第一大派的威风光景。 再说,齐国远在北面,周国在东边,途中必定经过宋国境内,如此,她前去陈国已是最好的选择。 潘慧没有料到的只是……她会遇上劫匪。 生平第一次,在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遇上劫匪,潘慧忽然有点想笑。原来,是她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凡人的日子哪里有想象中的那么平淡和美好。 深山之中惯有土匪,只不过是那些人知道断牙、寒水两大山脉之中有修仙者,因此从未敢出现罢了。如今潘慧已经离开断牙山脉很远,这些人不知道潘慧的来历,当然便也无所顾忌。即便是知道了来历,只怕在发现潘慧修为全无之后更是会痛下杀手。 潘慧一面小心谨慎观察着人数,一面慢慢往后退。修为被封,真气全无,但她好歹还有武艺在身,只是不知无法调动真气,武艺又能发挥出几成。 包围圈越来越小,潘慧只能保证身后不会出现劫匪,然而眼前的这十个人,她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逃脱。 是了,她现在只能逃,连反抗都别想。十个人,十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大汉,她赢的可能性太小,小到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潘慧心中“咯噔”了一下,微微侧头,便看到又多出了三个提刀汉子,直接将她团团围住,一点逃脱的机会也没有留给她。 潘慧脸色一沉,站稳身形,右脚后撤半步,双手已经在身前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既然走不了,那就打吧!反正她这一辈与人斗,与天斗,还从不知退缩二字应该怎么写! ------------ 第488章 只身离开(三) “哟,小娘子原来会功夫的。” 对方见潘慧拔~出架势,当即哄笑了起来,直接把刀都丢在了一旁,欺身上前,存心想要戏弄戏弄她。 潘慧双眼微眯,右手飞快扣住一人手腕,只一抬一抽,竟是直接将那人右手臂卸了下来,左手再一探,卡上那人颈脖瞬间扭断,而那条断臂则是被她朝着右前方掷去,径直将一人穿胸钉死在地上。 鲜血落在绯衣上,只不过将一群染得更艳~丽了几分。 许是她下手太过狠辣,剩下的十一个土匪都不由惊了一下,停滞不前。然,不过两息,领头那人便狰狞着面孔重新拿起单刀,大吼一声:“杀了她!”便朝潘慧冲了过来。 潘慧身体后仰,铁板桥避开对象横劈,继而单手撑地便是一个后翻,落地瞬间扫堂腿将身后的人放倒,转身便跑。 她方才连杀两人,也不过是仗着对方轻敌,现在对方动真格了,她绝对讨不到好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土匪们被杀了两个兄弟,自然是不肯放过她,见她不过单身一人,更是穷追不舍。这一追一逃之间,他们竟是跑过了半个山头,而潘慧的速度也终于是慢了下来。 她单手捂住腹部,冷汗直冒。 那一日,刑真如来犯,她也痛过,只是醒来之后便不药而愈了。她这段时日来一直为修为之事消沉,便将腹痛一事忘在了脑后,此刻突然痛起来,她才惊觉——莫非自己是得了什么顽疾不成? 不过现下她顾不得这许多,剧痛和冷汗让她视线开始模糊,而身后的追杀声却越来越清楚。她跌跌撞撞往前跑着,完全不辨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竟是跑向了宋国方向。 一块凸起的石头挡在了潘慧前行路上,她脚下一个踉跄,已是扑倒在地,再想站起身来的时候,一把大刀已经劈了过来,夹带着风声。 潘慧双眼一闭,抱头滚开,躲过这一刀,人却是不受控制地往山下滚落,眼见就要撞在一棵大树上,一个明黄色身影飞速闪过,将她一把抱起,眨眼便出现在十丈之外。 温暖坚实的怀抱,还有一点熟悉的味道,潘慧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漠河低头看她,眼眸之中是从未有过的深情和心痛:“抱歉,我来晚了。” 潘慧感到莫名心安,然后,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漠河抬起头来,看向已经围了过来的土匪,属于地仙的强大气息毫不遮掩地释放出来,目光凌厉,杀意森然。若他再晚来一步,潘慧必定撞在一棵大树上昏死过去,后果不堪设想。漠河即便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更别说是亲眼看到潘慧这番模样 “你们,可以死了!” 漠河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剑意如同实质般割裂了四周的一切。那群劫匪在意识到自己惹上了强大的修仙者后再想逃跑已是来不及,于一个呼吸之间,彻底将命断送在了这座深山里。 明黄色身影一闪,带着怀中的女子一起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十一具断头尸体。 就在漠河消失后没多久,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身穿火红色长袍,长袍之上绣着黑色纹理,周身笼罩在浓得散不去的魔气之中,一双血眸闪烁不定。 “莫名阁……漠河……” 他原本不过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剑意,匆匆赶来,却没想到竟然错过了漠河的踪迹。不能将漠河杀了,他只能拿地上残余的这些尸体泄愤。 刑真如森冷一笑,抬脚将十一具死尸全部踩得稀烂,这才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漠河不仅躲过了他,还将他一直想据为己有的潘慧带走了。 潘慧是被痛醒的,腹部的疼痛让她还没睁眼便先呻~吟出声,然后她便感觉到一只大手贴上她腹部,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潘慧猛然睁开眼,看到漠河正专注地给她注入真气,这才想起来自己在昏迷之前见到的人就是他,当即愣了愣。 漠河见她醒了,收回手,笑道:“可觉得好些?大夫已经来瞧过了,没什么大事,服几贴药就好。” “我们……这是在哪里?”潘慧看了看周围,好像是一个民居,屋内陈设简单,桌椅板凳倒都齐全,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张弯弓,只是质地十分普通,像是一般猎户用的。 漠河起身,从屋外端了一碗药进来,吹凉了送到潘慧嘴边,道:“来,先把药喝了。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便擅自把你带回了我修炼的地方。这里是周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子,环境倒也不错,适合修养。你可以等身体好些,再去你要去的地方。若是你愿意留下来……” 我可以照顾你。 这句话,一直到最后,漠河都没有说出口。然而,他也不需要说出口,因为潘慧选择了留下。 潘慧原本便是打算前往周国隐居,如今既然已在周国境内,就先暂且留下来好了。更何况,她还有一点疑惑想要弄明白。 几日之后,潘慧可以下地走动了,便第一次走出了屋子,见自己住的地方是一个小院,院子里有三间屋子,还有一个茅房。她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漠河从另外一间屋子里走出,手里还拎着一张弓,质地和她屋子里的那张一模一样。 漠河此时已经褪去那身标志性的明黄劲装,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短装,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用粗布头巾绑好,背上不再是三尺长剑,而是一匣子的箭矢。 “你这是?”潘慧话音刚起便被一个粗声粗气的大嗓门打断了。 “哟,漠兄弟,又上山去打猎啊!”一个壮年大汉,肩上挑着一撩子柴火,走得一颤一颤的,也不知道是刚砍柴回来还是准备挑柴去卖。 漠河爽朗一笑,也大着嗓门回了一句:“是啊!一会儿要多打了两只野兔,给大哥家送一只过去。” 大汉哈哈大笑,道:“那就多谢了!我今天让你嫂子炖了鱼汤,到时候你来家里拿,给弟妹步步身子。” 漠河倒也不推辞,顺势应了:“好嘞!” 潘慧顿时不自在了起来,待大汉走远了,这才瞪向漠河,显然是不满方才那个大汉口中的“弟妹”。 ------------ 第489章 再遇李荣(一) 漠河微微一笑,走到潘慧面前三尺处站定,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先开口解释:“别在意。山民淳朴,没有坏心思。如今你有孕在身,若我告诉他们真~相,与你名节有亏。” 有孕在身?! 潘慧瞬间愣住了,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什么时候怀~孕的?她自己完全不知道!难道说她一直以来的腹痛都是因为怀~孕了的缘故?! “怎么了?”漠河见潘慧脸色不对,还以为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忙道:“外面风大,你身体刚好一些,别受了凉,快进屋去吧。我去去就回。” “你……你等等……”潘慧伸手拽住漠河衣袖,一双眼珠子飘忽不定地乱转,连声音都带着紧张和不安:“你,你说我怀~孕了?多久?” 漠河怔了怔:“你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杜子昂也不知道么?” 潘慧摇摇头,忽然忆起这两个月来杜子昂一直让她吃了很多补品,又点了点头,道:“他……或许知道的吧……”所以才会一直给她吃那些东西,所以不再将烦心的事情告诉她,让她好好休养,所以,在看她被官钰辰一掌击中后会那么紧张。 只是,潘慧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初为人母,加之从小身边便没有母亲教导,她根本不知道怀~孕的症状究竟有哪些,就连当年来了癸水还是菩提子和林铃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更何况自从历劫成为人仙之后,便已不再有癸水。 最初的惶恐过去后,潘慧双手轻轻抚上小腹,心中逐渐被喜悦填满。在一连串的噩耗之后,她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和曙光,让她的人生不至于那么灰暗。 漠河嘴角的笑容中浮现一丝苦涩,却在潘慧抬头的一瞬间恢复爽朗。他语调轻快道:“那……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还不快回屋去休息。” “嗯。”潘慧含笑点头,早已将方才那位大汉的话忘在了脑后,转身回屋,连脚步都比先前轻快了些许。 漠河眼眸之中略有不忍,在潘慧进屋后利落转身,离开了他们居住的院子,却在合上院门时在门上留下了一缕意念,这样一旦有人前来,他即便是远在百里之外,亦能感应。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潘慧终于习惯了母亲这个角色,在漠河的帮助下开始尝试着去和邻里相处。虽然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尤其是每次别人喊她漠家娘子的时候,但时日久了,她感受到了山民的淳朴和热情,便也渐渐不去计较这些,每次别人叫她,她便只是含笑回应,不反驳也不承认。 倒是漠河,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坊间市集上的小玩意,有时候是糖人,有时候是拨浪鼓,甚至有一次还买了娃娃穿戴的虎头鞋和虎头帽回来。 潘慧诧异看着他,心中已经不知道是感动还是愧疚。感动的是漠河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愧疚的是自己无以为报。 漠河见她神情挣扎,突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感动啦?是不是发现我比杜子昂好很多,决定以身相许?” 潘慧当即白眼一翻,连瞪他一眼都省了,对于他一直以来的没正行已是习以为常。 这个男人对她好是极好的,就是一天到晚喜欢调戏她,今天说让她生个女儿,以后嫁给他做媳妇,明天又说干脆生个儿子,他要当干爹,现在直接问她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哼!谁理他! 潘慧拿了鞋帽便直接将门关上,把漠河的嬉皮笑脸关在了门外,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漠河慢慢变得苦涩的双眼。 漠河转身,看向天空已经升起的圆月,心中隐隐有了不安。 这一个月,是他偷来的时间,他其实并不确定这样日子还能过多久,他只是想要给潘慧一个安稳的生活,远离一切尘烟和杀戮,虽然他知道这只是他的奢望。在不久之后,这天下便会彻底大乱,谁也阻止不了,然而故事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轨迹。 所有的一切,因为他而出现了一些变故,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之中,他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一夜,漠河没有回房,就在潘慧门外站了一宿,直到听到屋里传来潘慧起身的声音,他才消无声息的离开了。潘慧开门时只看到地上有一双鞋印,在被露水打湿的青石板地面上显得异样干爽。 尚未到晌午漠河便回来了,脸色凝重。他一回来便直接收拾东西,叫上潘慧一起离开。 潘慧狐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漠河深深看了她一眼,迟疑了片刻方才沉声道:“周国败了,宋军很快便会压境,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那村民怎么办?他们……你不管他们了么?”好歹住了一个月,潘慧对这些无辜的村民还是有了一些好感,不忍看他们受战乱之苦。 漠河摇头:“我顾不得他们。这是他们的命数,即便是现在跟我们走了,日后他们也还是会死在战乱之中。你不一样,当初我既然把你救下来了,你便不会死。” 说完,他不由分说便抱起潘慧飞奔而出,连昨日买的虎头鞋和虎头帽都不要了。他现在只想赶快把潘慧带到安全的地方,哪怕几日之后又要再度转移。 潘慧下意识攥紧了漠河前襟,刻意忽略了一个月的问题终于是问出了口:“你……你当初怎么会知道我有难?” 抱歉,我来晚了。 漠河最后的那句话,她在昏迷之前听见了,因此她才会选择留下来。她想知道,漠河为何会出现,在那么危机的时刻,还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架势。 她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缘分,除非这个缘分从一开始就被人掌控在手中。 漠河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她一路狂奔,直到两人到达周国国都宛丘城外方才停下了脚步,分明没有出汗,却喘得厉害。 他其实是在掩饰,掩饰被潘慧追问下那颗狂跳不安的心,用不住喘气来掩饰。 良久,他才平静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标志性的嬉笑,语调轻快地说道:“那当然是我神机妙算了。作为一个杀手……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我哪里还能活到今天!占卜吉凶那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我随便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你有难,好歹相识一场,当然得去救你了。” ------------ 第490章 再遇李荣(二) 潘慧目不转睛地盯着漠河双眼,似乎想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破绽。可惜,什么都没有,漠河眼中的轻挑和张狂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可正是这样,潘慧才愈发确定漠河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需要将真~相掩饰得如此彻底。 漠河好整以暇地升了个懒腰,随手又打了个哈欠,道:“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反正现在暂时安全了,边境那边的战火应该没有那么快烧到这里来。我们先进城,在城里找个房子住下,等你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我了,随便你爱去哪,就算你要去送死我也不管你。不过,你得先把我未来的媳妇或者干儿子留下。” 潘慧这回没有翻白眼也没有瞪他,却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率先往城里走去。 有些事情一旦起了疑,便没有那么容易消减,而有的人,即便你再怎么怀疑他的目的,你却没有办法去怀疑他对你的用心。 潘慧不知道自己对漠河说的话到底是相信还是怀疑,这个人平日里从来就在疯言疯语,你永远不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情,哪一句话又是掩饰。她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漠河绝对不会伤害她。与感情无关,与目的有关。 “漠河,你能不能帮我算一算,我能活到什么时候。”潘慧没有回头,她知道漠河就在自己身后,那是一种莫名的心安,让她稍稍有些不安。 漠河脚步一顿,复又跟了上去:“你以为算命是那么简单的么?那可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现在么,你看,已是下午,太阳走势下垂,天时肯定是没了。地利嘛,住的地方都还没有着落,哪来的地利。至于人和就更不必说了,我们中饭都没吃就出来,饿着肚子,人和从何而来?” 潘慧一忍再忍,明知他是在胡扯,却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当即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瞪着他。 漠河对着她挤眉弄眼,抬头间看到了一个人,当即脸色一变,拉了潘慧便往回走。 潘慧还在疑惑他突然之间的变脸,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潘姐姐,是你么?”她微微一愣,便再也不走了。 这是姜白薇的声音,即便是多年未见,潘慧依然记得清楚,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宛丘遇到姜白薇。 漠河只能停了下来,没有转身,松开手,依旧背对着潘慧,闭上了眼。 潘慧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有了一种孤独绝望的感觉,那是漠河身上传出来的感觉,让她震惊。 姜白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潘慧身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立马惊喜地拉住潘慧双手,道:“潘姐姐,你怎么来了?你……胖了。” 胖了?! 潘慧神情瞬间变得怪异起来,还有几分窘迫,原本沉重的心情倒是被姜白薇这一句话打散了。她把姜白薇上下打量了一通,双眼随意一亮,笑道:“你成亲了?嫁的是周国人?” 否则,姜白薇如何会出现在周国国都。要知道,齐国皇室对天潢贵胄向来包围森严,未有亲卫跟随,不得轻易离开封属地,更别说是离开齐国了。当年姜白薇若不是和她相交,清王定然不会放心让自己的独生爱~女到处乱跑。只是现在姜白薇竟然会出现在周国都城宛丘,而且一副妇人打扮,很显然是嫁过来的。 听了潘慧的话,姜白薇当即一撅嘴,虽是不乐意,却也点了点头,道:“我三年前便嫁过来了。本来还想请你先来观礼的,结果派去长明轩送喜帖的人回来说你外出游历了,便只能错过了。” 潘慧笑着拍了拍姜白薇手背,问道:“嫁的是哪位皇子王孙?以你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嫁给寻常人,该是嫁入皇室了吧,怎么还能随意上街走动,也没见你带侍从在身边。” “他管我?!”姜白薇没好气地嘟囔一句,对潘慧撒娇道:“哎呀,潘姐姐,你不要管我嫁给谁了。你怎么会来这里的?莫不是特意来看我的?他是谁啊?” 漠河此时已经转过身来了,见两人聊得开心便也没有打岔,这会儿听姜白薇问起自己,便只是挑了挑眉,依旧没有做声。 潘慧默了默,最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答案:“他……是朋友。” 从前的漠河,只能算是自己人的朋友,现在的漠河……潘慧不知道算不算是朋友,但是至少不会是敌人,或许只是一个另有目的的人,然而并不会害她。 姜白薇很是自来熟的自我介绍:“我叫姜白薇,是潘姐姐的外家师妹,你叫什么?”当年封姿只将她收做外家弟子,传了武艺并非传授仙法,因此姜白薇并不能算真正的长明轩弟子。 漠河挑眉轻笑:“在下漠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漠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姜白薇低声轻喃,忽而两眼一亮,拍手笑道:“你应该是姓谭吧!” 漠河瞳孔一阵收缩,一把将潘慧拉到身后。 他的身份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而且都是可以信任的人,如今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点破,让漠河不得不谨慎对待。 就在这时,一个戏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云淡风轻:“谭兄,好久不见。” 一个男子,身穿玄色锦袍,手中一把折扇轻摇,身后跟着两个老态龙钟的人,正一步一步朝着漠河、潘慧和姜白薇的方向走来。 姜白薇鼻子一皱,瞬间站到了漠河身后、潘慧身边,却是看也不看来人一眼。 潘慧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姜白薇,心中已是了然,却惊讶这个丫头嫁的人竟然是他! 李荣!陈国暮王,当今陈国国君李曜的堂弟。 当年潘慧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她救过他,而他也算计过她,最后也算是冰释前嫌。进城之时,潘慧还在想会不会遇上李荣,后来一想,人家可是皇亲,哪能随便出现在大街上,却没想当真遇上了,而且李荣竟然认识漠河,看起来似乎还交情不浅。 只是,这姓谭…… ------------ 第491章 再遇李荣(三) 潘慧将目光投向漠河。若她没有记错,莫名阁只有开山鼻祖无双剑姬的后代才姓谭,而传到今世,只余下一对兄妹。如今的阁主便是妹妹谭凌雪,至于谭凌雪长兄,因不喜继承家业,常年游离在外,早已无人知其行踪,莫名阁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更是连他的名姓都不曾透露出去。 也难怪一年前在北极冰原,谭凌雪和谢随心出现时,漠河便突然不见了影踪,原来竟是躲开亲人,以免被人发现了真实身份。 “暮王殿下……”漠河随意扫了李荣身后那两人一眼,原本收敛的气息突然毫无顾忌地施展开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荣,道:“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一声——离尘洞主。” 李荣浑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手中折扇收起,对着漠河躬身抱拳,正色道:“离尘多谢谭兄当年救命之恩。” 姜白薇很是莫名地看着两人,不明白他们在打着什么哑谜。倒是潘慧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陈国暮王李荣,竟然就是魔门十二殿之一藏宝洞的洞主离尘! 漠河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对于李荣的大礼不避让、不搀扶,硬是生生受了李荣这一拜,还将许久不用的三尺长剑亮了出来。 宝剑并未出鞘,然,凌厉的剑意还是让李荣身后那两名老者变了颜色。 修仙之人的气息不会对凡人有多大影响,对境界低于自己的修仙者却有着绝对的压力。这两名老者从一开始出现便对漠河态度轻慢,还试图用威压去打压漠河,如今被人轻易反制方才惶恐了起来。 李荣一礼施完,站直身子,好似无意地瞥了身后二老一眼,也不帮他们说情,只是对漠河说道:“谭兄此次前来宛丘可是打算长住?小弟倒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漠河倒也不推迟,长剑收起,负手而立,却道:“我不姓谭。” 李荣微微错愕,而后笑道:“是小弟鲁莽了。漠兄,请!”说着,他便朝着伸手做了一个手势,两名老者也赶忙让开了道路。 漠河低头看了潘慧一眼,对她点了点头,并未解释什么,便在李荣的引领下往暮王府而去。 由始至终,潘慧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然而她很清楚,有些事情不该多问。漠河若是想说,一定会告诉她,若是不想说,那必然是不方便说的,或者是说出来会直接威胁到他性命安全。 姜白薇默默跟在几人身后,第一次认真看着李荣的背影。 她其实一直并不懂为何自己会与这个男人有了婚约,而且还是冰流集主敖晴定下来的婚约,让她连任性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即便是离家出走也很快被找了回来。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陈国王爷,一个是齐国郡主,身后代表的不仅仅是陈国和齐国,更是从来就不对盘的玄门帝极宫和魔门冰流集,却莫名有了婚约。 姜白薇承认,李荣对她是很好的,即便她屡次逃婚、离家出走,李荣也一直在纵容她的任性,只是,一想到成婚之日,在她婚宴上颐指气使的帝极宫长老,她就生气!非常非常生气!所以她从来不给李荣好脸色,哪怕知道李荣当时直接将帝极宫长老轰了出去,并撂下狠话,称帝极宫上至宫主、下至弟子均不得再踏入王府半步,姜白薇还是不开心。 没有谁会在被迫嫁人的第一天就被人羞辱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过日子,至少她姜白薇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现在…… 姜白薇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从未去了解过李荣。她只知道,李荣身边一直跟着几个老人,虽然看起来形同枯槁,却让她陪嫁过来的单叔叔都颇为顾忌。她只知道,李荣不主动参与国事,除非皇帝宣召,他甚至连早朝都从不参加,却是一个只有封号没有封地、唯一留在宛丘的王爷。 可是,除此之外,她对李荣简直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为何纵容她,她不知。这个男人为何胆敢与帝极宫交恶,她不知。甚至于这个男人平日相交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历,她通通不知。 嫁过来三年,她对这个男人简直一无所知! 姜白薇有点懵了。 她相信敖晴给她定下这个婚约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毕竟齐国建国一千多年,她还是第一个经由敖晴亲手订婚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或许她父亲清王姜木都不得而知。 姜白薇正是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嫁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图反抗。但是,就在今天,她有了一点别的心思。她想去弄清楚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知道敖晴和李荣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六人一路回到王府,立马便有两名李荣的姬妾迎了出来,见李荣心情似乎很好,刚想上去讨点好,便瞧见姜白薇从后面闪出,正面色不愈地看着她们,那两名姬妾赶忙福了福身子,见完礼后就溜得全无影踪。 潘慧淡淡瞥了李荣一眼,虽说明白其王爷身份,三妻四妾很是正常,但心终归是偏向姜白薇的。 姜白薇轻哼一声,狠狠瞪了李荣,对潘慧说道:“潘姐姐,你去我房中,我们多年不见了,说说贴己话。” 说着,她不由分手拉着潘慧便走,走之前倒也不忘和漠河道了一声失礼。 潘慧扭头看向漠河,见他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放心下来,知道这两人之间该是要谈些什么事情,便跟着姜白薇走了。 待两人走得没影了,先前消失的两名姬妾复又出现,对李荣行礼,恭声道:“启禀王爷,酒菜已着人备下,不知王爷可需妾身在一旁侍奉。” “不必了。你们暂且退下,王妃那边的女客,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李荣只随意挥了挥手,将人打发了,又对漠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不知漠兄是否赏脸,我们边喝边聊。” 漠河嘴角一勾,笑容中带有三分邪气,另有七分潇洒,却是反手一指李荣身后两位老者,道:“这两位前辈,也一并跟随么?” 他可没有被人监视的喜好,若是李荣不能让他满意,他不介意现在就带着潘慧走人,反正整个宛丘也不见得有谁可以留得下他。 李荣爽朗一笑,道:“有漠兄相陪,小弟的安危自然无虞,如何需要多此一举。” ------------ 第492章 一怒杀人(一) 潘慧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她料想着能随意进出姜白薇所住院落的除了李荣和他的亲信,应该就只剩下一个漠河了。 果不其然,姜白薇打开门便看到漠河含笑站在门外,对她欠身道:“姜姑娘,在下来接潘慧去客房休息。”他知道姜白薇不喜欢别人叫她王妃,因此直接以姜姑娘相称。 姜白薇来回看了看潘慧和漠河,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你和我潘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潘慧两人聊了一下午,自然是知道潘慧嫁给了杜子昂,也就是当初给她玉佩让她去找封姿的那个白衣公子。至于潘慧,更是明白了当年在祁阳城里救下她的人是杜子昂。只是这一来一回之间的误会,却让刑真如趁虚而入,潘慧已经不知道应该感激杜子昂多年来的守护,还是埋怨其一直将真~相对她隐瞒。 对于潘慧和杜子昂能够结为连理,姜白薇自然是欣喜的,因此见到如今潘慧身边跟着其他男子,她不免有些狐疑,却又不好当面问潘慧,只能拿漠河开刀了。 漠河笑得很是无辜:“我自然是你潘姐姐的朋友了。当年我还救过她一命,怎么样也不算是外人吧!” 姜白薇一时忘了自己问话的初衷,扭头看到潘慧,疑道:“他真的救过你么?” 潘慧点点头,没有道破这个救了她一命不是在当年,而是一个月前。 姜白薇瞬间看漠河觉得顺眼了几分,又继续质问道:“那你为何会与我潘姐姐在一起?她如今已经嫁人,和其他男子结伴同行,于她名声可是大大有损。” “白薇!”潘慧轻喝一声,眼中带有三分警告:“我忘记我跟你说的了?!” 姜白薇立马嘘声禁言,不再多问。 潘慧起身走出门外,对姜白薇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责任有的时候比感情更重要。当然,我相信他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决定。” 姜白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路送潘慧和漠河出了院子,这才往李荣的住处走去。 三年了,也的确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不谈,又怎么会知道那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怎么知道她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漠河与潘慧一路无话,直到走入客房,漠河方才小心谨慎地检查了一遍周围环境,确定没有可疑之人窃听,还是不放心地设下一层隔音结界,这才问道:“你先前跟姜白薇说了什么?她怎么就轻易放过我了?” 潘慧掩嘴打了个哈欠,在圆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边喝边道:“不过是跟她说,我这次下山是为的打探帝极宫险些灭门之事,让她切莫声张。毕竟帝极宫虽遭重创迁走,还留有不少弟子在陈国境内。魔门与玄门历来不合,一旦被他们发现我的行踪和用意,会很麻烦。你和李荣聊了这么久,都在叙旧么?” “算是吧……”漠河两步走到潘慧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有点心不在焉:“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当初也只是一面之缘,本来就不是旧友,哪有旧可叙。” 潘慧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他怎么会一副跟你很熟络的样子,而且还知道你的师承来历。你可不像是那种萍水相逢、一面之交就把底全部兜了的人。” 漠河诧异地看向潘慧,猛地将头凑近了些许,满是受宠若惊:“你竟然如此了解我?莫不是偷偷关注我许久了?我就说嘛,本公子如此玉树凌风、温柔帅气,怎么可能无法俘获美人芳心!” 潘慧眼角一阵抽~搐,这次是连脸都快要抽得变形了,伸手便是一巴掌将漠河的脸推远一些,嫌弃道:“别以为我现在揍不了你,你就一天到晚乱~抽风!” 漠河不无遗憾地拍了拍被潘慧推开的那半边脸,继续恢复先前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道:“我曾经救过他一次,从宋国大军的手中。那时候,我还姓谭。” “说得你好像现在不姓谭了似的。”潘慧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望天。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聊天真的是很考验自制力,才能够不立马一个巴掌招呼过去。 漠河的气息忽而沉寂了下来,默了片刻,方才哑声道:“我现在的确不姓谭了。将偌大的家业交给妹妹一个人去打理,我还有何颜面自认为谭家子孙、无双剑姬的后裔?” 潘慧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漠河突然的转变,却也明白自己那句话应该是伤到他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那你为何不回去?我想,她既然默许了你的桀骜不驯,应该也会接受你的浪子回头啊。” “血脉的缘故吧……”漠河仰起头,让潘慧无法看到他眼中多出来的情绪,轻叹一口气,道:“谭家的男儿,好像都会为了一些七情六欲而抛弃家业。难得出来了一个潜心修剑的,最后还是为了男女之情停滞修为、离家出走,六十年了,不曾回去过一次。” “是谢随心吧?”潘慧轻抚右手腕上的玉镯,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 这个人,给潘慧的冲击还是蛮大的。因为谢随心,她了解到了前世的一些恩怨情仇,虽然不完整,但也足够让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现在的谢随心,一心只想守护杜若,却还是与杜子昂,与她相遇了。 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前世未了的情债。 漠河点了点头,道:“嗯。太师叔他……其实也是个情痴,只不过,用错了方法。” 潘慧深深看了漠河一眼,不知道怎的就有了一种感觉,总觉得漠河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知道很多他从未参与过的事情。 然而,最终潘慧还是没有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只是顺着漠河的话,说道:“那你呢?” “我?”漠河指着自己鼻子,很是夸张地回道:“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浪子,还是一个不肯回头的浪子。我只想过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什么责任,什么重担,对我来说都是枷锁。离家出走之后,我哪里还有资格姓谭?从此,世上少了一个谭漠河,多了一个浪子漠河,不也是挺好的么?” ------------ 第493章 一怒杀人(二) 不是挺好的么? 潘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这个浪子,一直给她的的确是放~荡不羁的感觉,可是,当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浪子的时候,潘慧又觉得这个人身上一定藏了太多的秘密,让他不得不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成为一个浪子。 漠河一直自称自己是一个杀手,被人雇佣来刺杀杜子昂,可却从未真正动手。 从前,潘慧还以为是漠河当真看不出来杜子昂的修为,因此才一直没有出手。现在,潘慧不得不怀疑,那个所谓的雇主到底存不存在,那个可笑的杀人条件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不存在,他为何要欺骗?如果不是真的,那他为何要这么做? 漠河见潘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忽而笑道:“怎么了?觉得浪子好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你要知道,浪子回头可是金不换!” 潘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如今已经很习惯漠河的调笑了,只是转换了话题:“那个李荣,当真是藏宝洞~洞主?” 漠河点点头,也坐下倒了一杯茶,牛饮般灌下,感慨了一声:“果然还是茶水比较好喝,真不知道那么辛辣的酒,为什么太师叔会当白水一样的灌。” “许是心中苦吧……”潘慧呢喃着。 自从唱过黄汤滋味,潘慧也总算是明白为何人会在烦闷的时候喝酒,且越是心伤越是千杯不醉。那也只不过是想一醉解千愁,奈何人醉心不醉。 她右手食指微曲,用指节抵住鼻子吸了一下气,收敛好情绪,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疑道:“陈国暮王竟然会是藏宝洞主,难怪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藏宝洞的消息,谁也不会想到魔门十二殿之一的藏宝洞~洞主会是陈国当了个闲散王爷。只是,我瞧他……是个凡人?” 漠河一把夺过潘慧手中杯盏,道:“少喝点,凉茶对孩子不好。他的确是个凡人,我当年救他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与人打斗,害他被真气所伤,因此从出生便落下了病根,完全无法修炼,就连现在能活到三十岁都是被无数灵药养出来的。你今天也看到他身边那两个老头子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头子,是藏宝洞几个老不死的长老,修为虽然比不上我,但也起码是地仙初成,不可小觑。说起来,当年我救他一命,他赠了我许多金银,不然我也不可能逍遥自在地当一个浪子。这样算来,好像也不能说是简单的一面之交,应该算是一笔交易吧——他花钱从我手中买了他的一条小命!” 潘慧无语,觉得她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反正漠河一个人自说自话的能力很强,却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那你今天又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哎呀!你果然聪明,这都让你给猜到了!”漠河好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他花钱请我帮他出手救一个人,当然!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本少爷可是一名杀手,怎么可能会去做救人的营生!这不是在侮辱我的职业么?!” 那你先前还救我! 潘慧腹诽一句,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漠河之所以会拒绝,并不是因为那个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而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根本就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这座暮王府里,而且还是一座有着多名修仙者的暮王府。潘慧可不相信李荣身边只有两个人在保护着,那两个长老只不过是明面上的人,暗地里,或许整个藏宝洞的势力都在这座暮王府里面。 “如此说来,白薇和李荣的婚约,岂非是冰流集与藏宝洞的盟约?”潘慧忽而就想起这一层来了。方才姜白薇还同她抱怨来着,说不知道敖晴前辈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把她嫁到玄门势力。 漠河摇了摇头,道:“他们俩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不过是敖晴答应每年送给离尘一块冰魄帮他续命,而让离尘动用藏宝洞的财力帮助齐国罢了。而所有的盟约里面最让人无法反悔的便是婚约,李荣反正是闲散王爷一个,根本不在乎娶谁,至于姜白薇嘛……她有点麻烦。我估计离尘到现在都不知道姜白薇的真实身份。” 潘慧追问:“真实身份?什么真实身份?难道她并不是姜白薇?!” 漠河狠狠挠了挠头,似乎在懊恼自己多嘴,却还是回答了潘慧的问题:“姜白薇吧……其实是敖晴的器灵。当年清王妃怀~孕的时候,敖晴曾去王府探试过,结果,敖晴发现王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的魂魄已经被一个恶灵吃掉,并且还降胎儿肉~身据为己有。敖晴一怒之下将恶灵杀了,又不能让未出生的孩子就这么死在肚子里,于是就将自己的器灵抽了出来给清王当闺女。姜白薇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份,应该是敖晴抹去了她身为器灵的记忆。” 潘慧目瞪口呆。 她完全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离奇。 敖晴会抹去姜白薇记忆,她可以理解,清王与王妃守口如瓶,她也可以理解。但是!漠河竟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她却半点也无法理解! “你怎么会知道的?!”潘慧相信这件事情,除了当事人之外,不可能再有外人知晓,甚至很有可能当时在场的仆人都被清王灭口了,为的就是保护姜白薇的身份不会外泄。为何如此辛秘的事情,漠河竟然会知道! 漠河怔了怔,苦笑看着潘慧,道:“我如果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会信么?” “鬼才信!”潘慧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说实话。 “我是说真的……”漠河强行辩解。 “我也是说真的。”潘慧咧嘴,皮笑肉不笑:“鬼才信……是真的。” 漠河一张俊脸瞬间垮了,蹭啊蹭地挪到潘慧身边,还没说话便被人用手推开。 “出去,我要休息了。”潘慧这会儿觉得人有点晕晕的,只想往床~上躺去。算算日子,她好像自从怀~孕了之后便一直嗜睡,只不过今天睡意来得有点早。 ------------ 第494章 一怒杀人(三) 漠河见她打着哈欠往床边走去,换了往常早就出去了,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地坐下了,难得严肃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熟人,那个姜白薇会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长明轩……杜子昂。或者……你想好了,什么时候回去?” 到最后,他已经是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潘慧神情,带着一丝丝的期许。 潘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看漠河,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患得患失。良久,她才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头来,眼中迸发出坚毅的神采:“我们明天就走。你送我去一个地方。也许……也许那个人可以帮我解开封印,恢复修为。” 她想去赌一把,去天机崖找杜若。当年杜若既然可以治好杜子昂,应该也可以治好她。只是……潘慧不敢确定,杜若是否愿意见她,在经历了前世今生的回顾之后。 漠河双手一颤,狠狠握了一下拳头方才松开。 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潘慧不愿意回去长明轩的时候,他是窃喜的。这种窃喜,让他整颗心都微微疼了一下,险些忘记了呼吸。 然而,他还是违背本心地说了一句:“等你恢复修为,我便送你回长明轩吧。他……他应该很担心。” 所以才会在发现潘慧失踪的第一时间瞒下了消息,只是告诉门下弟子,潘慧跟随万生岛主前去万生岛修养了。有了万生岛主这个强大的屏障,没有人再会去打潘慧的主意。 能掀了整片望月海,只为帮人找寻拜月教沉没之处的万生岛主,绝对是一个逆天的存在,绝对不是属于人间界的存在。 漠河没有告诉潘慧,杜子昂派了白谡和封清出来找寻她的下落。这已经是他仅存的私心,就此自私一回,仅此一回。 “我乏了……”潘慧偏过头去看向被褥,感觉心头有点焦躁,不知从何而来。 她现在不想提杜子昂,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不想去想起这个人。 说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尤其在被官钰辰临死一击封印了修为之后,那种被欺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原本都已经打算原谅,原谅杜子昂这么多年来的隐瞒,然而,当同样的事情降临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发现她还是无法原谅,因为若换作是她,她绝对不会在修为恢复之后还继续瞒着杜子昂,让他为她担心,为她寻医问药,踏遍千山万水,最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所谓的善意谎言。 原来两~情~相~悦,最容不下的不是情变,而是隐瞒和欺骗。 潘慧蹙了蹙眉,忽然感到身体莫名的一阵燥热,她心头已经,猛然转过头去看向漠河,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眼中有怒意一闪而过。 燥热越来越明显,潘慧狠狠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逐渐加重的喘息,双手握拳,指甲更是狠狠掐进了肉里。 事到如今,她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真的是白活了。 潘慧与漠河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桌上的茶壶,道:“这茶水有问题!” “是李荣?!”潘慧双手用力握紧,用疼痛将内心深处的燥热和悸动稍稍压下。如今修为被封,仅仅一杯茶的药力就让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漠河道:“不是他,他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是他那两个姬妾!” 他和潘慧的住处都是那两名姬妾安排的,要下~药,自然是那两人最方便。 漠河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伸手点住潘慧穴~道,将她扶着盘腿坐在床~上,而后自己也坐上床,握住了潘慧双手。 潘慧惊慌失措地看着漠河,见他虽然额头已经冒出汗滴,眼眸之中依然一片清明,心中不知怎的就稍稍安心了下来。 漠河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相信我。” 潘慧此时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眨了眨眼,随后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屋内再也无人说话,只有漠河的喘息声在逐渐加重。潘慧只觉得体内的燥热随着手掌被牵引到漠河那边,在她慢慢平息下来之后才发现与自己掌心相对的那双手滚烫得惊人。 潘慧骤然睁开眼,就见漠河已经双目赤红,却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然后沙哑着声音对她宽慰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解开潘慧穴~道,人瞬间弹跳起身,冲出了房间,却不忘关门设下禁制,防止有人在他离开的时候进来对潘慧不利。 潘慧震惊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已经关上的房门,狠狠咬住左手食指方才克制着没有哭出声来。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她也从来不知道这个放~荡不羁、油嘴滑舌的外表之下竟然包含~着一颗如此温柔的心。 不!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漠河没有说,她便装作看不懂。这个男人或许有他的顾忌,而这样也正好避免了她的尴尬。 只是,现在……这样的付出,她如何还能装作看不懂……可是,她只能继续不懂。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漠河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都来不及用真气催干衣服便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伸手一抖被褥把潘慧整个包住抱起,沉声道:“我们现在就走。” 潘慧心头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 不看便能不想,不想便能忘记。她现在只能这般自欺欺人,因为她的身份不允许。 漠河此时却无暇主意到潘慧的异常,因为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离尘的那两名姬妾和一帮护院。 “果然是你们。”漠河冷笑,一脚踏出一片天地。 凌厉的剑气纵横无际,顷刻间,那群人身上纷纷挂彩,却并未伤及性命。 漠河盛怒之下反而不急于取走这些人的性命。他们竟然敢下~药,就得做好迎接他怒火的准备。 一群凡人的攻击完全不被他放在眼中,然而,他却已经失去了陪他们耗下去的耐心。 漠河冷哼一声,剑气更烈,剑光更盛,剑意更浓。只不过一瞬,一群人全部倒在了他脚下,没有一个活口,全部凌迟而死,脸上除了痛苦还是无边的恐惧。 潘慧听着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忍地睁开眼,却被漠河伸手捂上,直到最后声音停息,血腥味传来,那只大手也没有移开。 ------------ 第495章 初上天机崖(一) “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漠河冷漠的声音让潘慧感到陌生,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她更加懂得了这个男人内心的温柔。 李荣从暗处走出,身后依旧跟着老态龙钟的老者,只不过如今不再是两个,而是八个。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一脸惊恐的姜白薇。 漠河居高临下看着李荣,漠然道:“暮王殿下,在下送了你这么一份大礼,你打算如何报答?” “自然是……以命相报。”李荣依旧笑着,云淡风轻,仿佛说得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漠河满意地点点头,再也不多问,抱着潘慧便走,只留下一地残局让李荣收拾。 一直到漠河消失很久了,姜白薇还是惊魂未定,想想不久前看到的惨烈景象,忽然很庆幸自己与潘慧关系不错。她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脯,道:“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跟你说的大礼又是什么?这些人不是皇帝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么?就这样被他杀了,没有问题么?” 姜白薇三年来第一次与李荣面对面交谈,李荣自然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的心结也放下了不少,更是知道因为娶了她的缘故,皇帝现在已是将李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在提防着李荣借助齐国财力招兵买马,篡位夺权,因此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到暮王府中加以监视。 李荣韬光养晦多年,就是不想让李曜抓~住任何把柄。如今,眼线被漠河一怒杀之,要是传到李曜耳中,还指不定会怀疑这其实是李荣自编自演的一场戏! 姜白薇眉头紧锁,很是担忧。 李荣却是笑得自在,道:“的确是一份大礼,不仅是送给我的一份大礼,更是送给皇兄的。” 不过就是一些暗线被杀了,他还不至于慌了手脚。然而,让李荣高兴的是,杀了这些暗线的人是漠河,是一名修仙者。 李荣笑得有几分得意。 他知道,李曜一直想要借助冲煞楼的势力,三番两次派去使者都被回绝,理由是,冲煞楼只保护黎民百姓,若是有修仙者屠戮百姓,他们一定会出手。 现在漠河杀人,只要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杀人的到底是谁,而正好卖给李曜一个人情,让其借此向冲煞楼借兵,借口嘛……当然是保护随时有可能死在修仙者手上的黎民百姓咯! 李荣的小算盘,漠河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本来修仙之人便不应该插手凡人的事情,李荣虽以藏宝洞主的身份继任了暮王爵位,但他自身无法修仙,倒也算是钻了空子。 然而,漠河不一样。 漠河从来就不在意凡人尘世间的权力争斗,他逍遥自在惯了,随心随性惯了,一柄剑便是他的天下,一个人就是他的唯一。 潘慧昏昏沉沉之中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是从床榻上醒来,看周围陈设像是客栈,而且还是不错的客栈。 漠河听到屋内有声音传出,推门进去,果然见潘慧已经起身,便笑道:“醒了?可要再歇息几日?这是齐国境内,比较安全。你体内的毒药虽然已经拔除,但孩子好像吸收了一点,我再看看能不能将残毒引导出来。” 他没有想到昨夜他们二人中的春毒会那么厉害,即便是他仗着地仙修为也未能幸免,最后是在水塘中泡了一炷香的时间,硬生生用剑气将毒全部逼出。然而,他还是大意了,忘记了潘慧现在有孕在身,倒是将孩子给忽略了。 潘慧轻轻捂住肚子,如今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她的肚子也微微有点鼓起。对于这个孩子,她还是心怀喜悦的,毕竟这是她的孩子,即便她心中再埋怨孩子的父亲,也没有办法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听了漠河的话,潘慧抬起头来应了一声,感激道:“谢谢。” 她为今能给漠河的便只有感谢,其他的她给不了,也不能给。她甚至有想过,等孩子出生之后让孩子认漠河做义父,又担心这般会不会侮辱了漠河。 漠河浑然不在意地耸耸肩,道:“谢什么?好歹你肚子里的那个是我的未婚妻或者干儿子,我救你不是应该的么?”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只觉得自己修仙真的是修得脑子都成木头疙瘩了。漠河既然不打算将窗户纸捅破,她又何必自己钻入牛角尖中,到头来还没有别人来得阔达。 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阔达的人,她很怕很怕欠别人的债,尤其是情债……最难还。 漠河嘴角一撇,挑眉,像是完全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丢下一句“我去给你买吃的”便离开了,却在转身的一瞬间闭了闭眼,将眼眸深处的痛苦掩去。 日子过得越久,漠河便越不安。然而,没有人会来告诉他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能尽一切努力完成自己的夙愿。 两个人在客栈逗留了五日,将潘慧体内毒药全部引导出来了,方才重新动身。 这一次,潘慧坚持要走路。她不想再被漠河抱着跑来跑去,虽然两次都是情非得已,但能不接触,她还是不想太过亲密,以免日后再有更多牵扯。毕竟她是打算在修为恢复之后便立马回去长明轩,她和漠河之间不可能再有更深的羁绊。 漠河倒是不在意跟着潘慧走路,反正走路比较慢,正好耗在路上的时间更久。他担心的却是,万一杜若也治不了潘慧怎么办?或者……杜若不愿意出手相助,怎么办? 他不愿意将赌注压在别人身上,他也不想打破潘慧的希望,于是便只能跟着潘慧继续往落雁岭天机崖走去。 两人走了七天,最后被一片桃林挡住了去路。 一直都知道落雁岭天机崖山脚下是一片桃林,有天然桃花瘴作屏障,并设有结界,外人难以寻得入口,门内弟子未经许可也不得出山。然而今日第一次见到这漫山遍野的一片桃红,潘慧才知道自己真的低估了传说中的桃花瘴。 桃花瘴不同与一般瘴气,闻之不仅仅会让人中毒,而且会陷入迷幻之中,见到的会是自己求而不得的事物,最后迷失在这百里桃花瘴内,再也走不回尘世间。 ------------ 第496章 初上天机崖(二) 潘慧驻足良久,看着眼前的迷人粉红,终究是没有勇气踏入其中一步。 她此来是求医,不是送死,当然不可能轻易冒险。 就在这时,漠河戒备地转过身去,将潘慧护在身后,双眼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动静。潘慧立马与漠河背对背,小心注意着桃花瘴,生怕里面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来。 只一瞬,一个青色身影从远处疾驰而至,犹如一道破碎虚空的剑光,流星赶月般落在两人不远处,剑意虽盛,却半点没落在两人身上,在那人周身凝儿不散。 漠河脸色变了两变,默默往一旁移开两步,将潘慧身影让了出来,对来人恭声道:“太师叔……” 他忘了谢随心就在附近隐居,潘慧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随心。面对突然出现的青衣剑客,潘慧稍微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莫不是,你一直都在这里等着杜若?” 谢随心没有回答,却是蹙着眉将潘慧打量了一番,而后沉声道:“谁封了你的修为?” 他如今已经恢复修炼,多年来累积的阅历和剑意让他很快便突破到地仙大成,如今更是一眼便能看出潘慧修为被封。 “已经死了。”谢随心不认识官钰辰,潘慧自然也就觉得没必要将一个死人的名字告诉他。 一年前冰原别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甚至有意无意之间连谢随心和杜若的近况都不曾去打听,为的不过就是要避开那一段让四个人都尴尬的前世今生。如今,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再次相见,潘慧还是不免有几分惆然,叹息命运的捉弄。 谢随心点了点头,明白那个人既然敢伤了潘慧,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如今潘慧除了修为被封,并无其他伤势,显然是那个人已经归墟了。只是…… 他依旧蹙眉,甚是怪异地看了漠河一眼,问道:“杜子昂怎么没陪着你?你今日是来找阿若的么?” 潘慧不愿意提起杜子昂,顾左右而言他:“你久居于此?可知道,天下已大乱?”她稍稍一想便能明白谢随心应该从追着杜若离开冰原之后便一直住在这边,住在离杜若最近的落雁岭脚下。 落雁岭在中州大陆最西北,平日里修仙界的任何事情,天机崖从来不闻不问,只负责占卜天下大局,谢随心若当真一直住在这里,不知道也是很有可能的。 谢随心摇头。 “拜月教崩塌,沉入望月海中,你不知?”潘慧料想如此大事,都引得万生岛主掀海寻岛,谢随心应该不至于不知道。 岂料,谢随心依旧摇摇头,只是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凝重。 潘慧续道:“那……帝极宫主被人偷袭致死,帝极宫分崩离析,太阴、少阳、少阴三使带座下弟子投奔天机崖呢?” 谢随心继续摇头,斩钉截铁道:“帝极宫三使并未带人前来投奔。” 潘慧一愣,当即明白过来。谢随心一直住在这里,若是有人前来落雁岭天机崖,他必定知晓。他既然说没来,那就肯定是没来。只是…… “偌大的帝极宫,上百号弟子,分明是浩浩荡荡奔着天机崖来的,而且并未有他们遇难的消息传出,莫非凭空消失了不成?”潘慧与其说是不解,倒不如说是怀疑。 怀疑这所谓的投奔不过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为的是让白谡带回一个假消息迷惑他们。如果这真是刑真如弄出来的假象,那目的又是什么?莫非……刑真如下一个目标就是天机崖?! 刑真如…… 天机崖…… 潘慧目光飘忽不定。她如今只想避开这所有的一切,在修为尚未恢复之前。可是,这天下似乎乱局已定,无论她去到哪里都避不开,躲不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随心没有说话。潘慧说的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自从北极冰原回来后,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他都不曾离开过这里半步,不是为了解释,仅仅只是为了守护,不论结果如何。 他目光在潘慧和漠河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不免深深看了漠河一眼,却是对潘慧说道:“你的伤,阿若治不了。当年杜子昂的伤势也并非是阿若治好的。从一开始杜子昂便没有被震断经脉、摧毁丹田,那只不过是下手之人施的障眼法,蒙骗了所有人。” 潘慧心惊,脱口而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随心淡然道:“我和他打过一架,他的修为深浅我自然能发现。至于障眼法,一开始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后来从他口中印证了。” 一旦印证,很多事情便也清楚了,比如说,这么多年来杜子昂身处追杀能全身而退,又比如说,身为一个废人,却从来不积极主动去想办法复原。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发现了当初下手之人设下的障眼法,因此将计就计罢了。 当然,这不是谢随心关心的事情。从前,他关心的只有剑,现在,他在意的只有情。修剑之人,一心只能一意,有如剑意一般纯粹,这才是他们的道心。 “走吧……”潘慧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转头对漠河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谢随心说的话,她稍稍一想便知真伪,不需要过多的解释。杜子昂那番遭遇之下的隐忍,她能理解,但是不代表她能原谅他一直以来的欺骗,至少,不能那么轻易原谅。 她,终究还是太苛求了么? 这世上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秘密在隐瞒着别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欺骗别人。这个道理,潘慧不是不懂,也不是不能接受,唯独面对杜子昂的时候,她不能容忍。或许正是因为用情至深,方才希望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对于他,对于他的人生。 潘慧闭了闭眼,很快收敛情绪,正欲动身,却听到有声音从身后的桃林传出,浑厚中额外带有几分飘逸。 “有朋自远方来,为何不上来一叙?天机崖已许久不曾有贵客到访了。” 潘慧下意识便看向漠河,果然见他眸色微沉,眼中还有几分挣扎。她就知道,这位天机崖前辈口中的朋友和贵客绝对是漠河,毕竟两人一路走来,一直是漠河在带路,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前来落雁岭了。 ------------ 第497章 初上天机崖(三) 漠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朗声道:“小子今日有事前来讨扰,还请泰鸩先生见谅!” 潘慧微微错愕,没想到出声挽留漠河的老者竟会是天机崖掌门泰鸩先生。 听闻天机崖自泰鸩先生接掌以来,从未接待过任何别派之人上崖参观,即便是前来求卦之人,也只是在桃林外候着,泰鸩先生算出结果后自会飞书送下来。可是今日看泰鸩先生同漠河说话这架势,竟是对漠河另眼相待。 听了漠河的话,泰鸩先生只是宽厚一笑,道:“小友说笑了。小友今日能来看望老夫,已是让老夫大喜过望,何来讨扰之说。还请上崖来吧!” 说着,就见原本粉红连天的百里桃林忽而移开出一条三尺宽道路,直通云雾缭绕的山巅。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漠河再不推辞,低声对潘慧说道:“你跟我一起上去,即便是杜若不能救你,我也一定请得泰鸩先生为你算上一卦,找寻救治的出路。” 潘慧慎重点了一下头,便跟在漠河身后一同上了天机崖。 谢随心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他们,直到整片桃林重新合上,他才转身离开,神色依旧凝重。 他对漠河的印象不深,毕竟六十年来他只回去莫名阁两次,一次是漠河出生,另外一次是谭凌雪出世。 谢随心唯一的记忆便是他第二次回去莫名阁时。那时漠河也不过四岁,寻常孩子最调皮的年纪,漠河却已经抱着一柄和自己一般高的长剑在剑冢外悟剑,悟的不是剑道,不是剑意,而是剑心。 那是谢随心第一次对一个孩子震惊,惊的不仅仅是一个四岁孩子竟会有如此悟性,还是这个孩子有异于常人的坚定道心。四岁的漠河让谢随心看到了剑修重新崛起的希望,也让这个高傲的剑客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谢随心从漠河身上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剑意,却不是一往无前的锐利,而是浑厚无边的守护。若说四岁的漠河是锋芒毕露的利剑,那如今的漠河便是一柄无锋之重剑,虽无锋,但更危险。 谢随心驻足,回望一眼天机崖,若有所思地离开。 潘慧一直紧跟在漠河身后,看着无边的桃林,朦胧的粉红让她稍稍出现了一点幻觉,竟是险些将眼前的身影错认成了白衣,在伸出手去的一瞬间猛然清醒过来,站定身形甩了甩头方才定了神来。 漠河似乎感觉到潘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看她,看她眼神忽而迷茫忽而清醒,顿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走回潘慧身边,握住她右手输入些许真气。 落雁岭的桃花瘴既能迷住修仙之人,自然十分厉害,如今虽然泰鸩先生给他们辟了一条上山之路,但潘慧修为被封,还是被桃林的幻想所迷惑,险些着了道。 真气入体,潘慧终于是彻底清醒了,感激地看了漠河一眼,悄然将手抽回。 漠河只是淡淡一笑,对潘慧的小动作浑然不在意,又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了约摸一刻钟方才走完这一条悠远的山径,彻底置身于云雾之中。 四周缭绕的雾气让潘慧不自觉紧绷身体,现在形同凡人,她的警惕性倒是比从前更高了。正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才更要倍加小心,避免自己给别人添加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漠河只是朋友,没有责任必须保护她的安危,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尽量不成为漠河的累赘。 一个鹅黄色身影从云雾之中慢慢清晰,潘慧仔细看去,才发现来人竟是杜若,只稍稍一愣,便主动打了招呼:“杜姑娘,好久不见。” 杜若淡淡应了一声,并不热络,只是对两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在前面带起路来。 潘慧明白杜若这般是为何,心中虽有遗憾,却也知道强求不得。 也难怪每个人转世投胎之前都要饮下忘川水,为的不仅仅是脱胎换骨,更是将前世的恩怨情仇彻底了断。否则,在下一世却还要活在前世的爱恨纠葛里,又如何才算是新生。 就像现在,原本也算是知交好友,却因为回忆起前世的情仇而成为陌路。这便是彻底辜负了轮回的意义。 三人一路无话,一直走到一座木屋前停了下来。 杜若对着木屋恭声道:“先生,贵客已到。弟子先行告退。”说着,她又欠了欠身,倒退着离开,一直到离去都不曾再看潘慧一眼,好似两人从来就是陌生人。 泰鸩先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小友今日竟是带了朋友前来!快快进屋!” 木屋应声而开,漠河给了潘慧一个放心的眼神,率先走了进去。潘慧稳了稳突然之间狂跳的心,跟在漠河身后走了进去,而后又险些迷失在幻境之中。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座从外看异常简单的木屋,里面竟是布满了玄妙的阵法。一步踏入就有如走入乾坤,看到的只有广阔无垠的浩瀚天地,人便是置身于天地之间最渺小的一颗尘埃,无风无澜无过往无未来。天地不会因为一颗尘埃而改变,时间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滞,所有的阴谋野心在命运面前都不过是徒劳,最后只剩尘埃落地,趋于平凡。 一片绿叶,一粒尘土,一滴清水,一声叹息,终将被时间淹没,而人只是命运轮回的过客,除了自己之外,又有几人记得? 潘慧缓缓闭上眼,放空全部身心,方才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再也不是漂浮在无边浩瀚中的那一颗尘埃,而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泰鸩先生轻咦一声,显然是没想到还会有第二个人可以这么快领悟到轮回的真谛,从幻境中退出。 漠河,便是第一个。 当年让泰鸩先生震惊,而后又让泰鸩先生挫败。因为这是他学成以来第一次算不出看不透命格的人,漠河的命格好像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不让人去探知,自然也没有人可以算出与他有关的一切天机。 泰鸩先生犹自叹息了一声,为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手很是感慨,却并无怨怼。 这世上本就有什么人脱离了七界法则,他们的命格为更强大的天机所掩盖,大概除了神,任何人都无法看透。 ------------ 第498章 泰鸩先生(一) 潘慧再睁开眼,看到的便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木屋,没有了先前的无边浩瀚,有的只是一个神情平和的老人,笑容慈祥地看着她,还是让她在第一眼时惊了一下。 眼前的老人,一身灰褐色道袍,灰白须发中透出岁月的沧桑。他不同与其他的修仙之人,即便是修为已经高深到可以随意窥探天机,却从不遮掩自己的外貌。潘慧虽然修为被封,却能轻易感受到老人的修为,不是因为她还有那份感知能力,而是老人不加掩饰地将气息彻底外放。 最让潘慧震惊的却是老人的那一双眼睛。那不是一双失明的眼,失明之人只不过是双眼浑浊无光。而眼前的这位老人,他的眼眶是空的,原本应该是眼珠的位置被两个黑洞取代。然,即便只是两个黑洞,当老人面向潘慧的时候,还是让潘慧有一种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 这个老人,就是泰鸩先生,天机崖第五十六代掌门人。 泰鸩先生只“看”了潘慧片刻便脸色大变,声音中满是不可失意,就连平素里的淡定都丢了:“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的命格……竟是被人强行扭转了?!” 潘慧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了漠河,心中满是震惊。 都说天机崖绝对不会算错天机,那泰鸩先生自然不会是信口开河,如此……有可能扭转她命格的便只有一个人——谭漠河! 那一声抱歉,是否可以认为是他窥探了天机之后的努力,努力去逆改天命。 潘慧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懵。她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漠河。她不知道漠河究竟给她改变是何种厄运,更不知道这一番强行改命的后果又是什么。 她只是突然有些害怕。 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她看不透的秘密,她多希望的漠河对她并非是男女之情,而是另有别的目的,否则这份厚重,她该如何回报才能算是不辜负…… 就在这时,漠河忽而笑了起来:“先生,您还是和从前一样,见着一人便喜欢先将对方命格查探一番。您当年并未看出我的命格,又如何能保证今日没有再看错她的命格?” 泰鸩先生脸色一沉,道:“小友此言差矣。当年老夫看不出小友命格,不过是因小友命中有更大的天机笼罩,以老夫凡人之力不能轻易窥探。可这位姑娘不同。她命格虽奇,老夫却还能看出她该几时遇险,几时归墟,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命格之中,与我天机崖本不该有联系。先有大能强行逆天改命,险些直接断送掉她性命,却也因此与我天机崖结缘。如今又……有人将她从生死边缘救回。只是,小友啊……天机可泄不可乱。一旦乱了,必定会引来始料未及的祸端!” 漠河坦然一笑,道:“如今天下已乱,再有什么祸端也不足为奇。或许还能给这乱世带来什么转机也不一定。” 泰鸩先生似是沉默了一瞬,取出一张罗盘。罗盘分五圈,从内到外分别是五行、八卦、天干、地支和二十八星宿。他右手在罗盘上一滑,五个大小不一的圈便开始内外逆向转动了起来。 半晌,泰鸩先生双手猛然按住罗盘,抬起头来,分明已经没有了眼珠,却让漠河和潘慧仿佛看到了一双惊愕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满是惊疑,又带有几分惋惜,道:“小友,你的命格已变。从前我不能查探,只因天机未到,如今我能查探,却是你……劫难已至!小友,你这又是何必……” 潘慧心中“咯噔”一下,脱口而出:“先生,他的劫难可是……”因为我? 最后这三个字,潘慧尚未来得及问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漠河笑得洒脱,依旧是那份潇洒,还是从前的不羁,却生生多出了几分豪气干云:“先生多虑了。漠河不过是俗人一个,不探前世,不修长生,只求一剑护一人。若是能护得她周全,死生又何妨!先生探尽天机,又可曾想过,所谓天机也并非是天命注定,而是人心所求。无所求之人自然也无心魔劫难,求得越多,则天机泄露越多,故而能被人探知越多。仅此而已。” 泰鸩先生怔了怔,随即叹息一声,道:“是老夫着相了。窥探天机数十载,竟还不如小友尘世走一遭看得通透。人心才是这世间最难窥探的天机,若能窥得人心,又何须费力探查天机。世间之人都想掌握未知,却不知,所有的未知都会因人心叵测而改变。如是,如是啊……” 他转过头去“看”向潘慧,道:“姑娘,你所求之事,我天机崖无能为力。若要破除这封印之力,还需依靠你自己。老夫言尽于此。天机崖不留外客,如今天色渐晚,你们下山去吧……” 说着,泰鸩先生大袖一挥,屋门大开。潘慧与漠河执礼之后退出了木屋。屋门再度闭合。 “走吧!”漠河此时已经没了先前和泰鸩先生打机锋时的高深莫测,又是恢复了惯有的吊儿郎当模样,对潘慧一阵挤眉弄眼,道:“既然天机崖无能为力,那我们还是走吧!反正不过是修为被封,也不会影响过日子。再说,但凡封印都会随着时间而变弱,说不定等过一段时间,那个封印自己就消失了呢!” 反正他会一直陪着她,如果封印不消失,他便一直守着,如若封印消失了……只要她安全便好。 潘慧点了点头,觉得这样想的话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不过就是一道封印,反正她已经打算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有没有修为又能如何,最多……最多就是活完百岁再无轮回嘛!这其实比那些死于天劫的修仙者还是要幸运许多的,不是么? 然而,那点小小的不甘心又是为何? 潘慧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再睁开时,给自己一个灿烂的笑容,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朝气,至少表面上看已经从封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漠河笑容依旧,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云雾之中,就见杜若那身鹅黄色衣裳若隐若现,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对潘慧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身后。 ------------ 第499章 泰鸩先生(二) 潘慧疑惑转身,看到熟悉的身影时还是稍稍顿了一下,问道:“你是来送我们走出这云雾的么?” 杜若低头,踌躇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目光坚毅,好似终于下了某个决定:“我是想问,他还在么?” 他? 潘慧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杜若问的是谁,当即点点头,道:“在的。需要我帮你带话给他?” 杜若点了点头,又猛然摇头,道:“不,不需要了。你能等我一会儿么?我同你一起下山去。” 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想明白很多事情。而有的时候,想明白归想明白,能不能主动跨出那一步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若已经想明白了,却碍于面子一直不肯主动松口,更怕自己下山去后,那个人早已不在。今日,潘慧上山来,便是给了杜若一个极佳的借口,她可以借着送潘慧下山去看看那个人,即便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也不会损伤了她的自尊和骄傲。她不过是送人下山,瞬间见一下谢随心罢了。 潘慧怔怔点头,虽然不明白杜若为何如此纠结,却也没有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可以不认同,但是没有必要去强求。 谁也不能用自己习惯的方式去要求别人照着做,不是么? 杜若才往木屋走了两步,便听到屋内传出泰鸩先生的声音:“去吧。你师父那儿,我自会劝说。” 天机崖虽说并不将玄门魔门之分看得太重,可偏偏出了一个老固执——杜若的师父,在知道杜若与魔门相交之后,不知道罚了杜若多少次。从前泰鸩先生不插手,不过是不便插手师徒之间的争执,如今他选择插手,也不过是不想杜若命格有损。 杜若此生还有一劫,劫难的源头便是魔门,这也正是她师父会那般固执的主要原因。 然而,人生在世,缘与劫本就不可分离。杜若有一劫,必然尚有一缘。既然杜若自己不在意这个劫难,那就让她去应劫也未尝不可,也许劫难过后便是天赐良缘。 杜若欣喜不已,表面依旧强装镇定,对着木屋躬身施礼后走回潘慧身边,终于是将心头压抑的忐忑化成一口气吐了出来,道:“我们走吧。” 说着,她便率先在前面带路,没有再和潘慧、漠河多说一句话。 漠河第一次认真看了杜若的样貌,并未从其中看到任何潘慧的痕迹,就是完全两个不一样的人,很难想象这会是前世和今生的那个重叠。 许是感觉到漠河探究的目光,潘慧转过头去看向他,无声的询问。 漠河咧嘴轻笑,指了指杜若背影,张嘴无声道:“若她与我太师叔一起了,我该叫她什么?她看着比我小,叫她太师奶奶,我会有心理负担。太师叔都老大一把年纪了,竟然喜欢老牛吃嫩草!” 潘慧扁嘴,甚是无语地瞪了漠河一眼,扭头跟上杜若。她算是看明白这个人了,不管是对谁都要调侃一下,甚至连太师叔都不放过。是不是等哪天,天塌下来了,他也依旧能够嬉皮笑脸地和人开玩笑! 直到潘慧走得稍远了,漠河方才收敛了笑容,三尺长剑出现在手中,剑尖下垂,强劲的剑意震得剑身都在不住颤抖,似压抑,似兴奋。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而厚重的剑意,不为杀人,只为守护。 从前他的剑很快,为的是快过时间,快过命运。如今他的剑依旧很快,却是要快过他的执念。 古又真神一梦万年,今有他追寻流年,为的都不过是心中一缕执念。 等到走出百里桃林,杜若和潘慧才发现漠河没有跟上来,两人在原地等待了片刻,那个单手执剑的身影才从满目桃红中浮现而出,分明一步一步走得极轻,却好似有千万剑芒跟随在他左右,将岁月年华都一并斩落,只留下瞬间永恒。 “他的剑意已超凡入圣,达到天仙之境了。”谢随心默默出现在两人身旁,看着沉浸在剑意之中的漠河,感慨万千。 这莫非就是剑心!任何一位剑修都渴望得到的剑心。 以剑为心,方能斩尽世间一切尘缘纠葛,方能成就无上剑仙。 谢随心自认修为比漠河高,然而在剑心与剑意上,他自愧不如! 漠河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剑芒般锐利,竟是让谢随心都感觉到无边剑气掠过,皮肤骤然一亮,虽无割伤,却有痛觉。 谢随心连忙一个闪身挡在潘慧和杜若身前,剑意碰撞之下隐隐弱了几分,倒也将两人护得周全。 一炷香之后,漠河才恢复平静,感觉自己修为似乎又进了一层,不免有几分心喜,再看眼前几人,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是对周围的一切生灵做出了攻击,当即心头一紧,脱口而出:“可有受伤?” 谢随心深深看了漠河一眼,满是探究,而后往边上挪开两步,对杜若问道:“可有伤着?” 杜若摇头,眉头一蹙,看向漠河的眼神与谢随心如出一辙。 她一直和潘慧站在一起,虽然能看到如有实质的剑芒,却分毫未有被剑气攻击,包括站在她身边的潘慧也安然无事。可在谢随心挡了过来之后,她却明显感觉到了两种剑气的碰撞,轻微割裂的破空声就响在耳边,倒是比先前还要动魄惊心。而如今看漠河与谢随心紧张的模样,显然谢随心一开始便接触到了漠河的剑意。 正因如此,杜若才心中起疑。 谢随心开始分明比她们还要站得靠后,都能感受到剑意的攻击,为何她二人却没事。莫非…… 漠河一直都在潜意识中保护着潘慧,即便是不能控制剑意去攻击周围事物,却还能保证绝对不伤害到潘慧。 这个男人……用情已经如此深了么?! 潘慧将三人来回看了一遍,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方才只见到谢随心突然挡在了她和杜若身前,还以为是这两个男人之间要比剑,现在看样子,好像不是她以为的这么一回事,否则为何谢随心和杜若的神情都如此怪异。 漠河赶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顾左右而言他:“太师叔,杜姑娘送我和潘慧下来一趟不容易,要不,您带着她出去转转?这天机崖上雾气那么重,老是待在上面一定会得风湿的。正好您也好些年没回家了,顺道带杜姑娘去家里玩玩啊!” ------------ 第500章 泰鸩先生(三) 谢随心愣了愣,自然是明白漠河的意思,心中不免有几分忐忑不安,迟疑了片刻方才对杜若道:“你……可愿意陪我回去看看?” 杜若左看右看,眼光飘忽不定,就是不落在谢随心身上,嘴里倒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好啊……”反正她这次下山便是要确定谢随心的心意,既然对方已经率先迈出了一步,那她回应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谢随心顿时喜上眉梢,感激地看向漠河,就见漠河对他眨眨眼,一步一步悄悄退远了。 潘慧与漠河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眼神是叫她趁着现在离开,便也蹑手蹑脚地走了。至于谢随心和杜若究竟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这就不是潘慧需要关心的事情。 等走得远了,再也看不到谢随心和杜若的身影,潘慧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当媒婆的天赋。看来以后你要是飞升仙界了,还可以去抢枪月老的饭碗。一句话牵一条红线,月老估计都没你能行!” 漠河得意地眉飞色舞,道:“那是!我好歹也是行走天下多年,这牵线搭桥的事情就算是没做过,也看过不少。寻常那些书生小姐的桥段,我可是见得多了。即便是大侠和美人,那也是撮合了好几对。人送外号‘漠小月老’那就是我!” “噗……” 潘慧掩嘴笑出声来,一双丹凤眼弯成了一对月牙,笑意衬得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开怀笑过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了吧! 自从赵姤带着孩子去到长明轩求助,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来,让她一直沉浸在紧张之中,完全没有轻松的时候。就算是离开长明轩的这一个月,她每每想到修为被封,想到杜子昂多年的隐瞒和欺骗,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便开心不起来。 她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了,一个失去了修为依仗的凡人,一个怀着孩子的平凡女人,一个即便是不甘心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普通人!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说的好像就是她的境遇。 即便是选择了出走,即便是选择了和凡人一样去生活,潘慧其实从未甘心过。 她努力了二十年,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没有比任何一刻都更了解杜子昂当初被废黜的心情,也没有比任何时候都怨恨杜子昂十多年来的隐瞒。 潘慧的心情是矛盾的,却又是坚毅的。 既然选择了出走,既然选择了过平凡人的生活,她便要远离曾经的一切,包括曾经认识的人。 潘慧渐渐收了笑,目光是柔和的,少了几分怨气,便也少了几分戾气。她看向漠河,道:“我要走了。谢谢你这一个月来的照顾。我不打算再回去从前的生活了。我要做一个凡人,一个可以活到百岁的凡人。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不认识谢随心和杜若,不认识所有的修仙者,也不认识……杜子昂。” 最后一个名字,让她闭上了眼,心中有一分苦涩划过,最后只剩下酸楚。 漠河却是狠狠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潘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原本只想着一直陪在她身边,只要确保她安全无虞,什么都无所谓,却不曾想过有一日潘慧会告诉他,她要和过去彻底告别,她要与整个修仙界彻底告别,不仅仅抛去一切恩怨,还有心中挚爱! “潘慧……” 然而,漠河只来得及叫出这两个字,换来的是潘慧逐渐后退的身影,和一声告别。 “告辞!” 潘慧转身离去,将漠河抛在了身后。 就在这里,和曾经的一切划出一条分割线。她再也不去想从前的荣耀,再也不去回忆那段多年的爱恋,再也不去管修仙界的是是非非。从先开始,她只是她,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普通的母亲。 潘慧先是找到最近的小镇,在镇上雇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将自己送到了祁阳城。她记得祁阳城是齐国最北边的城池,因为属于清王封地,因此还被称之为清阳城。当年她小住过一段时日,还办了齐国的文牒,现在再去那里却并不是想要挑个熟悉的地方落脚,只是想住在最偏远的城镇,离战乱越远越好。 她一路按照自己的想法走着,根本没有发现漠河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在祁阳城买了一间民居住下,才放心离开了几天,打算回去看看莫名阁的情况。 然而,漠河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他离开的这几天,才会遇上了佛照塔的一谦和尚,才会错过了潘慧的安危。 潘慧每日重复着单调的生活,晨起出门采买,回来将衣服洗了晾晒,吃过午饭后小睡片刻,下午出门去逛逛,晚上吃过饭便早早睡了。如今半个月下来,她感觉自己又胖了一点,量身定做的衣服都变得有点紧了。 她如今早已经褪去那身标志性的绯衣,换上了寻常百姓的棉布衣裳,虽然看起来简朴,穿着倒也舒服,尤其是祁阳城靠北,本就比较冷,穿着棉布衣裳要格外暖和一些。 潘慧将穿着有点小了的衣服收进衣柜中,带上银两便出门去了。她打算再去布庄扯两匹布做衣裳。这身子越来越胖了,谁知道过几个月会胖成什么样子,趁着现在赶紧多做几套宽松的,到时候也就不至于没衣服穿了。 她右手轻轻抚上小腹,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 她现在与过去还唯一仅有的联系便是肚子里这个孩子。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惊喜,也给了她活下去的决心和勇气。哪怕是封印一直无法解除,哪怕是这辈子只能活到百岁,一想到她还有一个孩子,她便很是满足了。 有嘈杂声从远处传来,潘慧抬头眺望,冷不丁瞧见一个火红身影,身边还簇拥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看着装打扮,竟全是帝极宫弟子! 然而,帝极宫弟子并不能让潘慧紧张。毕竟她从未与帝极宫正面接触过,而且她如今修为全无,站在人群之中再普通不过一个妇人,她料想帝极宫弟子也绝对不会过多注意她。 让她紧张的是那个被帝极宫弟子簇拥着火红色身影,那件火红大氅上还开着黑色的花,妖~艳异常! ------------ 第501章 深陷困境(一) 潘慧根本没想到,自己躲到了祁阳城来,竟然也会遇见刑真如,而且瞧这架势,分明是要带人前去北极冰原! 最主要的是,帝极宫弟子不是全部下落不明了么?为何会出现在刑真如身边,看样子人数还不少。 潘慧闪身躲入街旁的小摊后面,背过身子开始往回走。她虽然不确定刑真如是否能认出她来,但小心一点还是好的。修为尚在的时候,她便已经不是刑真如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修为全无。 “搜。给我仔仔细细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要把大小姐搜出来!” 刑真如的声音穿越大半条街传到潘慧耳朵里,让潘慧怔了怔。 大小姐?莫非是刑巧茵? 刑巧茵不是……和赵常一起失踪了么?竟然这么快就被刑真如追查到了行踪,那就是说,赵常很有可能也在齐国境内!刑真如要搜寻的根本不是刑巧茵,而是失踪的宋国国君赵常! 潘慧脚下快走两步,拐入离家最近的一条巷子里,抄近路往家赶去。 不管刑真如追查的到底是刑巧茵还是赵常,祁阳城她都已经不能再待了。刑真如今日既然敢如此大张旗鼓的搜查,很显然,齐国已经落入他的魔掌。她必须尽快离开,前往周国。 中州大陆四国之中,以周国国力最强,如今刑真如同时与三国开战,能拿下一个齐国已经侥幸,周国应该还是安全的,除非……再次发生瘟疫。 瘟疫…… 潘慧甩了甩头,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当年那场瘟疫是刑真如为了收集生魂而人为制造的,如今刑真如修为大成,应该不再需要吸取凡人生魂练功才对,要吸取也应该是吸取修仙者的…… 潘慧脚下一顿,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不安了。 若刑真如当真需要吸取修仙者的魂魄,那些,这些跟在刑真如身边的帝极宫弟子莫不是,全是刑真如的血奴?! 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血奴! 潘慧走到自家后门,回头望了一眼,见没有人跟上来,赶紧开门闪了进去,并将后门拴好,这才奔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甫进门,她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挟制住了双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低沉传来:“别出声,我们不会害你,只是借你这里躲藏一下。” 潘慧眉心蹙起,心中已经了然几分,当即点点头。对方松开捂着她口鼻的手,便要一个手刀将她劈晕。潘慧双眼微眯,一脚后踹,双手虽然依旧被擒,已是弯下腰去躲过对方手刀,整个人往后用力一撞,直接将身后之人撞倒在地,双手也随之解脱出来。 她翻身便是狠狠扣住那人脖子,眼中寒芒闪过,寒声道:“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要将我打晕?!” “潘慧?”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带着几分惊疑。 潘慧扭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床~上半躺着一个人,还是一个熟人——刑巧茵。 她从男人出声的时候便已经猜到对方可能是赵常,只是在奇怪为何不见刑巧茵,却是没想到刑巧茵竟然就躺在她床~上。 潘慧这边看向刑巧茵,刑巧茵也在打量着潘慧,见潘慧一身粗布衣裳,小腹微微~隆~起,更是吃惊:“你怀~孕了?” 刑巧茵带着赵常为了躲避刑真如的追捕,已是受了伤,无力之下只能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她发现这座民居里面无人,便带着赵常潜了进来打算稍稍休息,却没有想到这里的主人竟然是潘慧。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你去了万生岛么?”刑巧茵疑惑地看着潘慧,见其身上没有一丝修仙者的气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大惊失色:“你……你不会是没有修为了?!” 潘慧松开手,站起身来,再也不去管躺在地上的赵常,只是径直走到刑巧茵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冷漠道:“刑真如就在外面大肆搜查你们的下落,很快就要搜到这里。你若是不想死,最好赶紧走。” “那你呢?”此时赵常已经来到了床边,刑巧茵挣扎着坐起身来,在赵常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右手紧紧捂着小腹,脸色很差。 “他找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只要和你分开来走,我绝对安全。”潘慧冷不丁瞧见刑巧茵的动作,脸色微变,失声道:“谁的?” 刑巧茵咬住下唇踌躇了一瞬,道:“封清。” 两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足够让刑巧茵弄清楚被自己绑去那个男子的来历。在发现那个纯阴之体的男子竟然是潘慧师弟的时候,刑巧茵觉得自己的运气果然不算太糟。有了这个孩子,她日后也许还能去寻求长明轩的庇护。毕竟刑真如顾忌潘慧,不会那么快对长明轩下手。 只是,让刑巧茵没有想到的是,潘慧竟然离开了长明轩,而且还修为全失,这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是清儿的么? 潘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她去厨房拿了一些干粮用油纸包好,重新回到里屋,道:“跟我走。我不确定刑真如的那些手下搜查到哪儿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出城。”出城之后,一路往北走,虽然敖晴现在已经不在了,但北极冰原依旧是修仙者不敢轻易踏入的地方,因为那里环境太过险恶,除非是熟悉路线的人,其他人极易迷失在冰原上。 刑巧茵轻声道:“多谢。” 潘慧打开后门,探出头去看了看情况,发现并无那些帝极宫弟子,便对身后招了招手,口中却道:“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救你,只不过是为了孩子。不论当时清儿是否自愿,这个孩子总归是长明轩的血脉,我既然遇上了,不能任由他落入刑真如手中。一会儿跟紧我,走丢了,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她将后门锁上,轻车熟路地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拐来拐去,直到走到一口水井旁方才停下脚步,又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人,这才问刑巧茵:“可会凫水?” 刑巧茵和赵常皆点头。 潘慧一把拉过水井上面吊桶的缆绳,道:“下去!” 这里是她刚来不久发现的一处地下通道,也不知道最初修建这个通道的人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救他们一命。 ------------ 第502章 深陷困境(二) 潘慧率先跳了下去,在入水的一刻,她闭眼屏住呼吸,待自己沉入水中方才手脚并用地浮出~水面,睁眼辨明方向,贴边靠在井壁上,抬起头来对上面做了一个下来的手势。 刑巧茵当机立断接过绳索便跳了下去,冰冷刺骨的井水让她冷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愣是没有叫出声来。她知道现在只要她发出声音,必定会将人引来,到时候他们三个人,一个都跑不掉。 潘慧一把将刑巧茵从水里扯了上来,继续贴边靠着,等赵常也一起下来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朝着井底的那个通道游去。 游过一条不长的水道,潘慧带着两人开始往上游去,片刻便浮出了水面,入眼还是一片黑暗,显然依旧在暗道之中。潘慧眨了眨眼,将井水抹去,寻了方向往前游了一段距离,从水中上了岸。 刑巧茵和赵常紧随其后。 有风不知从何处刮来,让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刑巧茵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疑道:“这里是……地下水?” “嗯。”潘慧点头,沿着水流的方向走去:“这里是一处地下河道,我无意中发现的。沿着河走,能一直通到城外十里坡。” 她第一次发现这处暗道的时候,没有想到河道竟然会这么长,走到半路便折返了回去。第二次再来,她便带上了干粮,一直找到了暗道的尽头,也不得不感慨一下当初修建这条暗道的人心思不凡。 十里坡,其名为十里坡,却并非距离城内十里,而是起码有二十里。这已经是个不短的距离了,虽然对修仙之人来说,二十里不算远,可对凡人来说,要走完二十里路起码也得两个半时辰。这两个半时辰,足够让逃难的人脱离危险了。 三人行了约摸一个半时辰,潘慧首先停了下来,找了块干爽的地方,席地而坐,将干粮取出来,丢了一块饼给赵常,自己拿了半块就着喝水啃了起来。 如今潘慧虽然依旧可以辟谷,但是为了像一个凡人一样生存,一日三餐她从来不会少,甚至还会在累了的时候给自己补充一点食物。 赵常拿着那块饼,看看潘慧,又看看刑巧茵,见刑巧茵对他笑了笑,他便也学着潘慧的样子吃了起来。反正逃离皇宫一个多月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餐风露宿和忍饥挨饿,现在潘慧能够好心的分他一块饼,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厚恩了。 刑巧茵慢慢挪到潘慧身边,见潘慧只是淡淡瞥了自己一眼,便笑着坐下,道:“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你难道还打算一直跟着我么?”潘慧嚼着饼,偏过头去看刑巧茵,神情很是淡漠:“出去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既然要去趟刑真如的浑水,那你自己去趟好了,别把我拉上。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想再和你们扯上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孩子,我甚至不会救你,你应该懂的。” 刑巧茵苦笑一声,低头摆~弄着衣裙,轻声道:“你以为你真的能够全身而退么?我当初冒险把赵常带出来的时候,也曾想着找个地方隐居。结果,还是能没能躲开刑真如的魔掌。他现在只是不知道你并不在万生岛,若是让他发现了一丁点蛛丝马迹……你逃不掉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彻底成魔,我们谁也逃不开,躲不掉。再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躲了,让别人去替你承担后果么?” “你说什么?什么因我而起?!”潘慧目不转睛地盯着刑巧茵,只想知道其口中的“因你而起”究竟指的是什么。 刑巧茵抬起头来看向潘慧,淡淡笑着,带着几分嘲弄:“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不知道他是因何而成魔?” 潘慧心头狂跳了两下,冷道:“说清楚!” 她从前不是没有猜测刑真如成魔与多年前那次微山之行有关,只是她都以为刑真如只是在微山之上被魔附体了,如今看刑巧茵话中有话,难道说其中另有隐情? 刑巧茵抬手拢了拢鬓发,轻启朱~唇,声音比方才飘忽了几许:“他是入了魔,在十一年前,和一个人接触了之后。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心魔作祟,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心魔,而是血魔入体。他将原本封印在一个人体内的血魔转移到了自己体内,为了只是不让已经逐渐苏醒的血魔夺舍了那个人。他一直用强大的意念控制体内的血魔,却还是被魔性腐蚀,最终虽然没有被血魔夺舍而是将血魔彻底吞噬,他却已经魔性难出,自己变成了一个魔。不!应该说是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 “那个人……是我?”潘慧怔怔看着刑巧茵,连手中的饼什么时候落地了也没发觉,只是震惊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十一年前,认识一个人之后。 除了自己,潘慧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微山那一次忽然的嗜血入魔,清醒之后的空白记忆,还有刑真如后来的种种举措。 因为她从前不认识刑真如,所以她并不知道从前的刑真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所以才不知道刑真如是从那一天开始性情大变。然而,刑巧茵一直在刑真如身边长大,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他从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许是太久没有和人坦露过心扉,刑巧茵竟然一个人陷入了回忆之中,甚至没有去回答潘慧的问题。 “我记得小时候,他很疼我的,对宫里上下的师兄弟们也很友爱,但凡谁有事相求,他都一定尽全力相助。我七岁那年,刑鹫不知因何大发雷霆,将身边服侍的弟子全部丢进了火山口,最后是刑真如将一个一个他们都救了回来,并且还化解了刑鹫的怒火。所以他开始草菅人命时,我还有点看不明白,为何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哥会突然变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让我陌生,让我害怕……” 也让她更加兴奋地想要将这个人据为己有。 刑巧茵承认,她骨子里的征服欲让她在刑真如性情大变之后更加迷恋这个男人,即便危险万分,即便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 第503章 深陷困境(三) 刑巧茵又自嘲地轻笑一声,转眼看向潘慧,道:“对,那个人就是你。他将封印在你体内的血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在明知有可能被血魔吞噬的情况下。我知道,刑真如骗过你很多次,但他对你最大的一个谎就是血魔。他一定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过你,对不对?就连我都是无意之间发现的,还差点因此丧命。其实,如果要我说,我宁愿相信他这是一年来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被血魔控制了。毕竟,我所熟知的刑真如不可能那么坏,否则……” 否则,她也不可能爱他爱到无可自拔。 那一次也不过是她给刑真如下了迷~药和春~药,虽然探知到了刑真如的秘密,却也被刑真如丢上了赵炀的龙塌,从此成为了刑真如手中的一颗棋子。然而,她不后悔,如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她刑巧茵,从来就是一个想要活得明白的人。手中掌握的秘密越多,底牌也就越多,而且在刑真如还不舍得杀她的时候,那些底牌对她作用太大了。 潘慧将刑巧茵的话消化了半晌,方才开口道:“你恨我。” “对,我是挺恨你的。”刑巧茵很是爽快的承认了:“不知道的时候,我只是妒忌你,妒忌你能得到他的心。知道了之后,我便想着要怎样把你弄死才能解我心头只恨。” 潘慧道:“你现在可以轻易杀了我。” 刑巧茵摊手:“但是我现在不想杀你。他现在已经完全成魔,杀你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喜欢给自己找乐子,但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算是从前勾三搭四,也不过是为了放~荡形骸罢了。只要她自己觉得开心,什么事情都无所谓。若是她不开心了,她便一定要让别人跟着一起不开心。 至于现在嘛…… 刑巧茵看潘慧那副呆滞的模样,心中却没有太多的畅快,反而有了一种悲凉的感觉。 她叹了一口气,也随之沉默了下来,却听到潘慧说了一句:“他不是你哥哥。” 刑巧茵盯住潘慧,故作轻松地回道:“我知道。他不是我亲~哥哥。我不是刑鹫的女儿。我跟他,不是亲生兄妹。” 这是她心中最痛的事情,虽然不清楚潘慧为何会知道,刑巧茵转念一想,觉得也有可能是刑真如告诉潘慧的,毕竟性情大变之后的刑真如早已不是她了解的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完全猜不到。 潘慧摇摇头,静静看着刑巧茵,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刑真如不是刑鹫的儿子。他不是你哥哥,你哥哥另有其人。刑真如和你、和刑鹫、和整个火魔宫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什……什么?”刑巧茵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大吃了一惊,她忽而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至少她现在没有办法彻底接受潘慧传递过来的真~相:“你说,刑真如不是刑鹫的儿子!那刑鹫的儿子在哪里?刑真如又是谁家的孩子!” 刑巧茵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问的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只能顺着潘慧的话问下去。 “他死了。” “他死了?”刑巧茵骤然睁大双眼,眼瞳之中却是空洞无声,就连声音都都飘忽不定:“他为什么会死了?他怎么可以死了!他死了,还有谁能证明刑真如的身份!他死了,他死了为何还要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一个死了的人,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的人,竟然还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一丝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记的希望。 她一点也不在意那个已经死了的表哥究竟是谁,又是在哪里长大,因何而死。这一切,她通通都不在意。反正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过得怎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意的只有,她和刑真如之间本来就没有一丝血缘关系,本来可以成就的一段姻缘,却因为阴差阳错,因为刑鹫那个老畜生而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刑巧茵狂笑不止,整个暗道之中都回荡着她癫狂的笑声,只有临近的潘慧才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滴。 潘慧有那么一瞬的不解,在不解之后又恍然明白了其中关节,当即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怔住了,再看向刑巧茵的时候双眼之中满是震惊。 而同样震惊不已的还是一直默不做声的赵常,潘慧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抑制不住的心痛,即便是在这漆黑一片的暗道里,依旧让人可以一眼看得分明。若非亲眼所见,潘慧都不敢相信宋国国君赵常竟然会爱上了仇人的妹妹。 刑巧茵笑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来,将眼角沁出来的泪水随手擦去,站起身来,对潘慧道:“还有多远?” 潘慧弯腰掬了一捧水饮下,拍拍手,道:“还有一个时辰吧,脚程快的话。等我们出去,大约也天黑了。我记得十里坡附近有个小村落,倒是可以在那里歇歇脚,借宿一晚。” “那就走吧!”刑巧茵笑着,却比苦还要难看几分,只是神情之中多了一点义无反顾。 潘慧挑眉,双手撑住膝盖站起来,继续带路。 三人再也无话,暗道之中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只剩下水流潺~潺的声音,再无其他。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看到前方透出零星亮光,刑巧茵与赵常双眸一亮,对视一眼,便是快步奔了过去,被潘慧一句话叫停了下来。 “小心一点。我不知道这条暗道究竟在地底多深,所以你先前大笑到底有没有传到刑真如耳中,根本不得而知。而且他们在城里搜过之后没有发现你们的踪迹,难保不会出城来搜寻,小心一点不会有错。” 刑巧茵顿了顿,心中打起鼓来。她知道潘慧说的都是实话,但她现在只能搏一搏,赢了便能再逃一段时间,若是输了…… 大不了就是被刑真如抓回去。反正对赵常,刑巧茵自认已是仁至义尽,若真的逃不过,那也只能是赵常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了。 刑巧茵深吸一口,拨开遮挡洞口的那些树枝,一脚踏了出去,迎接她的是一片空旷的天地,还有璀璨的星光。她深吸一口气,呼出,将四周打量一遍,笑道:“安全了。” 然而,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刺骨寒意:“终于,出来了……” ------------ 第504章 被掳(一) 刑巧茵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没有想到潘慧竟然说中了,刑真如真的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而且看样子已经等待很久了。 刑巧茵在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往后缩了缩,堪堪将洞口挡住。她不确定刑真如等在这里是听到她的声音寻过来的,还是有祁阳城里的百姓告诉他这个通道的出口位置。她现在唯一期望的是,刑真如并不知道潘慧与她同行。 她一点也不想让潘慧再次出现在刑真如面前,尤其是得知刑真如并非刑鹫儿子这个真~相之后。表兄妹尚可成亲,更别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刑巧茵不清楚刑真如是否知道他的身世,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只要刑真如找不到潘慧,那么她就还有机会能留在刑真如身边,哪怕他现在已经半人半魔,刑巧茵一点也不在乎。 刑真如冷笑看着刑巧茵,看到她往后一缩,倒是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刑巧茵是怕了自己。他左右两边扭动了一下脖子,缓步走到刑巧茵身前,先是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刑巧茵的脸颊,而后甚是温柔地对站立一旁的赵常说道:“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不必惊慌,微臣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太子找着了。公主也找着了,只可惜已被山贼所害。微臣已将那群谋害公主的山贼全部剿灭,为公主报了血海深仇。” “刑真如,你!”赵常怒目圆瞪,指着刑真如的鼻子便要破口大骂,却被刑真如一掌轻飘飘拨开了手指。 刑真如继续笑道:“微臣明白皇上不愿回宫,想要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微臣自是不敢强迫皇上。今日,微臣只将自己的妹妹带走,皇上您爱去哪儿便可去哪儿,微臣绝不敢有任何异议。” 赵常怒极反笑,道:“你的妹妹?你根本就不是巧茵的哥哥,你甚至不是火魔宫少主,不是刑鹫的儿子!你只不过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杂种!你杀害养父,篡位夺权,简直禽兽不如!” 刑巧茵大惊失色,猛然转过头去看了赵常一眼,才想起来赵常对刑真如恨之入骨,潘慧先前透露的消息正好给了赵常怒斥刑真如的极佳理由。只是,这个理由是会要了赵常命的! 她慌忙对刑真如叫道:“大哥……” 刑真如右手一挥,打断了她的话,眯着眼睛看了刑巧茵一眼,眼眸之中冷芒闪烁,脸上再也没有方才那种假惺惺的笑容,取而代之的阴森刺骨的寒意,连声音都有如百尺寒冰:“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的?” 他的身世,还是在被血魔破除了体内封印之后才回忆起来的,亲生父母已经被刑鹫害死了,按理说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才对。除非,是薛让宣扬出去了。只可惜,现在薛让已经死了,火魔宫也已经完全掌握在他手中,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并非刑鹫的亲生儿子又能怎样! 在这个世上,力量才是天道,一切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笑话! 赵常脖子一横,冷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痛恨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刑巧茵绝望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再也来不及阻止什么了。赵常若是默不吭声,也许刑真如最多只是将之软禁,现在,大概刑真如已经起了杀心,而且还是马上就会动手。 果然,刑真如“桀桀”地怪笑了两声,转眼便是面目狰狞地一掌拍在了赵常脸上,混合了魔气的地火顷刻间将赵常头颅烧得只剩下灰烬。 骨灰随着风飘到刑巧茵脸上,她忍不住弯腰干呕了起来,却无意之中将身后那个不大的洞口~暴露了出来。 刑真如轻咦一声,伸手便将刑巧茵扫开,朝暗道内走去。 刑巧茵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刑真如红黑色身影没入暗道之中,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再也跌落不回远处。 她知道,完了,什么都完了。潘慧就在暗道之中,即便是在听到刑真如声音后选择了原路返回,为了不发出声响,肯定也潜行不远,刑真如只要一进去就能发现潘慧的存在。 刑巧茵胆战心惊地等在外面,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并未传出任何声响。她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哪怕是一瞬,现在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不多时,刑真如从暗道内钻出,手中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潘慧。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刑巧茵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赵常那具无头的尸体,笑道:“原来,是她告诉你的啊!难怪……” 薛让是刑鹫放在长明轩的暗钉,消息会从潘慧口中传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薛让就是杜子昂和潘慧擒获的。 其实吧……刑真如还是挺佩服刑鹫的,竟然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当细作,而且还是那么小就送进去了,老头子的确可以成为枭雄,只可惜,他毁在了女人手上。一个亲妹妹,一个外甥女,让他这辈子彻底完蛋了,不然刑真如还真没有把握可以杀得了刑鹫。如此,倒是应该感谢一下刑鹫多年不变的痴情,才让他有了得手的机会。 刑巧茵在看到潘慧出现的那一刻,已经完全忘记了呼吸,就连刑真如是什么时离开的都不知道,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没有了刑真如的身影,只有几个血奴在原地看着她,血奴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刑真如的心腹——唐方玉。 唐方玉见刑巧茵望过来了,立马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小姐可舒服些了?主人吩咐,让唐某携小的们护送小姐回去。” 护送?!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吧! 刑巧茵自嘲地笑笑,也没有去在意唐方玉那个需要的笑容。本来嘛,唐秋陆就是死在她手上的,唐方玉如今还能对她表面上恭敬,已经算是看在刑真如的面子上了,否则她敢肯定,只要刑真如将她这颗棋子弃了,唐方玉绝对会是第一个踩死她的人。 因为,唐方玉一直深爱着唐秋陆,那个名义上的义妹,那个他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刑真如送入宫中去成为赵常贵妃的女人。 ------------ 第505章 被掳(二) 一行人走走停停,为了配合刑巧茵的脚步,走得并不快,到了祁阳城后换了马车方才快了起来。刑巧茵上了马车便开始睡觉,完全不理会外面的情况,直到三天后唐方玉告诉她回到皇宫了,她才从车子里出来。 看着原本十分熟悉的皇宫变得一片黑蒙蒙,刑巧茵第一次感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自从刑鹫死后,刑巧茵便已经比从前稍稍正常了一些,原本感觉不到的人间善恶冷暖,也试着去感受了,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怀~孕了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要快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否则,她不会去帮赵姤母子逃离,她不会冒着被刑真如追杀的危险救出赵常。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想给孩子积点阴德,让这个意料之外却给她带来无限希望的孩子能够平安降世。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活下去,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应该怎么活下去。 刑巧茵闭了闭眼,将心中陌生的惆怅褪去,再睁开时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冷漠,还有几分自然而然的妖~媚。她淡淡瞥了唐方玉一眼,道:“辛苦了。” 唐方玉深深看了刑巧茵一眼,心中不免有几分震惊,完全没想到只不过一息之间,刑巧茵的气度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且这个变化竟然还会让他隐隐有几分危险感。 他后退一步,施礼,依旧笑容可掬:“小姐若无其他吩咐,唐某便先告退了。” 刑巧茵只是挥挥手,连砍都未曾多看唐方玉一眼,径直朝着溧安宫走去。反正如今赵姤已经死了,溧安宫无主,她住进去也绝对无人敢有半点意见。最主要的是,溧安宫是刑真如从来不愿意多踏入一步的地方,在那里,她绝对安全。 唐方玉看着刑巧茵离开的背影,将心中的杀意压了下去。一路上,他没有杀刑巧茵,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刑真如既然命他将刑巧茵安全带到皇宫,他自然不能动刑巧茵一根汗毛,要动至少也得回宫之后才能动。 可是,现在…… 唐方玉发现自己根本杀不了刑巧茵,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可怕,绝对不是他可以在暗中下黑手除掉的,或许,刑真如命他将刑巧茵带回来还有别的深意,或许……这个女人身上有着更大的秘密让刑真如根本不舍得杀。 毕竟,一颗没用的棋子是会被刑真如毫不怜惜地舍弃,这一点唐方玉很清楚,所以唐秋陆死了,唐方玉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忍。而很明显,刑巧茵对刑真如来说还是一颗很有用的棋子,否则在刑巧茵背地里放掉赵姤母子和赵常之后,绝无可能还活着。 对于唐方玉如何打算,刑巧茵不清楚,也没有兴趣知道。刑巧茵现在只想着赶快摸清楚潘慧被关在哪里,放走潘慧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不让刑真如有一丝如愿以偿的可能。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待在刑真如身边,怎么可以她得不到这个男人,却被其他女人夺了去!她不能杀,难道还不能救么?! 刑巧茵戚戚然一笑,三分苦涩,七分算计。 这个男人,从前她只想着怎么样让他记得自己,哪怕只是厌恶也好,现在她要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配得上他。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天生的一对,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肮脏,一样的……不择手段! 溧安宫中,原来的那些宫娥早就不知所踪,一水儿的新面孔,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刑巧茵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是刑真如安排进来监视她的,至于究竟是人是傀儡还是血奴……刑巧茵撇嘴,她完全没有兴趣知道,反正只要不碍着她办事就好,否则,她不介意一个一个的全部杀掉! 入夜之后,刑巧茵如愿等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是那个人脸上满目阴狠,她也依旧笑盈盈地看过去,整个人慵懒地陷在贵妃榻上,有以下没一下地修剪着指甲,口中调笑道:“哟,稀客。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再踏进这里一步。你把我安置在这溧安宫中,不就是不想再看到我么?怎么又来了呢?” 刑真如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双手背在身后,阴森森地说道:“哼,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我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你当真怀的是那个三阴绝脉封清的孩子?!” “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知道是谁的,岂能有错!”对于刑真如的威胁,刑巧茵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懒洋洋躺着,将剪刀放在一旁,端起搁凉了的茶水轻抿上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父为阴、母为阳所生出来的孩子本就有着这天地间最强大的魔性,对你的魔功有极大帮助。更何况,父亲乃是灯祖后人,母亲又身具火神血脉,这孩子还未出生便已经注定了血脉不凡。我不是不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只是……我的好处呢?” 刑真如双眉一挑,难得没有发怒,一甩手袖坐下,掷地有声地抛出一个字:“说!” 刑巧茵眼珠子一转,猛地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刑真如,让自己与他靠近了些许。待看到刑真如厌恶地蹙眉往后仰了仰身子,她才笑呵呵地重新躺下,一边整理着稍稍有些纷乱的衣裙,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辈子看来是注定升仙无望,可我也不想孤独终老。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孩子,你也给我一个,怎样?” 刑真如危险地眯起双眼,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转瞬变成漆黑一片,再无半点眼白,魔气若有似无地环绕在他身侧,声音也如魔气一般虚无缥缈起来:“你……就这么想成为我的女人?” 刑巧茵掩口打了一个哈欠,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刑真如那如有实质的杀意一般,依旧巧笑嫣然:“不不不,你弄错了一点。我并不是想要成为你的女人,只不过是想生一个孩子,一个你和我的孩子。至于你的女人,我可不敢当。你的女人下场好像并不好。我这人最大的自知之明就是惜命,能好好活着,谁愿意死啊!你说,是不是?” ------------ 第506章 被掳(三) 魔气在一瞬间消失无踪,就犹如出现时那般突然,刑真如此时哪里还是方才那副半人半魔的模样,一双眼眸黑白如常,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清亮几分。只有刑巧茵才知道,他在上一刻还不是人! 刑真如笑得温和,温和得就好像真的是一个关心疼惜妹妹的兄长,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无情:“我的孩子岂是你想要就能要的!你还是先好好的先把肚子里的那个给我生下来,兴许我能看到孩子的面上,留你一条命。” “留我一条命?呵……”刑巧茵依旧在笑,只是笑容之中多出了一丝玩味:“行啊,那就一言为定!不过,我怕你到时候会后悔。” 刑真如顿时从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看出了阴谋的味道,当即警告她:“哼!别以为我当真不会杀你!” 刑巧茵这时却似懒得再多看刑真如一眼,就连一个敷衍的眼神都欠奉,自顾自喝着茶:“至少,孩子出世之前,你不会杀我的,对吧?”眼眸投影在茶水中,只有她自己才能看到眼底深处的伤痛,一闪即没。 “你可以试一试。”这一次,刑真如没有再动怒,反而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抛了过去,道:“从明天开始,潘慧由你负责照顾。” 刑巧茵扬手接住,将钥匙放在手指间把~玩着,笑道:“你就不怕我把她给放跑了?” 刑真如嗤笑,就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般,满是鄙夷地瞟了刑巧茵一眼:“我还是那句话,你可以试一试。”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甚至连门都没有帮忙关上。 直到刑真如气息彻底消失了,刑巧茵才缓缓坐直身来,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笑容,神色凝重地盯住手中那把铜质钥匙,心中开始飞快盘算起来。 就她的了解,刑真如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惯于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是试探也绝对会将所有危险都掐灭在萌芽状态。所以……这把钥匙根本不是试探!也就是说,即便是钥匙在手,她也别想把潘慧放了,至少仅凭她一个人,绝对办不到! 刑真如此举,根本就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嘴角扯了扯,刑巧茵无声地笑了起来。 嘲笑她是么?看不起她是么?没关系,她一定会让刑真如后悔将这把钥匙交给她,她一定会让刑真如到最后再也笑不出来。 她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难道还不会找人帮忙么?她从祁阳城外十里坡开始,一路留下了不少记号,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寻着记号找到这里来。 刑巧茵可不会天真的认为潘慧是一个人独居在祁阳城。哪个修仙之人没有几个仇家,潘慧如今修为全失,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独居,就算潘慧自己放心,杜子昂也绝对不会放心,更何况…… 她没由来的便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四年前在北极冰原遇见的男人,那个一直死皮赖脸跟在潘慧身边的男人。刑巧茵有预感,最后会是这个男人追着她留下的记号过来。她的预感向来准确,希望这一次也不会错。 刑巧茵把~玩了一会儿便将钥匙攥在手心握紧,眼眸深处算计之意更浓,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好戏,应该很快就会上演了。她会让刑真如付出代价,轻视她的代价! 刑巧茵轻挑眼眉,心情忽而变得很好。她轻抚着小腹,低声道:“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让你落在任何人手中成为禁脔,娘一定会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过着娘想过却奢求不到的生活。” 第二日,刑巧茵醒来时已近午时,她懒洋洋地起身,吩咐宫女去御膳房取了膳食,便直接让人带路领着她去潘慧住的地方。待发现行进的方向竟是东暖阁的时候,刑巧茵笑了。 她倒是没有想到刑真如竟然会堂而皇之地将潘慧关在东暖阁里面,还真的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呢!不过也难怪,刑真如的目的一直都是整个天下,乃至于整个人间界,将自己比作帝王也没有什么不对,至少在刑真如心里,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东暖阁并未落锁,刑巧茵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刑真如给她的那把钥匙应该是锁着潘慧的手脚,不让其轻易走动逃离,只是这样对待自己所爱的人,让刑巧茵一阵后背发麻,顿时想起了自己曾经被刑鹫如此对待过,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才缓过气来。 原来,刑真如即便不是刑鹫亲子,在性情上却是如出一辙。打着爱的名义将人拘禁,还用上了镣铐这种手段。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么? “开门!”刑巧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冷冷吩咐伺候在门外的小黄门一声。 许是刑真如早就打过招呼,小黄门没有多问,直接将东暖阁打开,登时一股沉寂已久的血腥味传了出来,熏得刑巧茵当即胃里一阵翻腾,若非强行压下,只怕已经呕了出来。 刑巧茵走到风口处狠狠深吸两口气,感觉口鼻之中充斥的血腥味散了,这才用衣袖掩住鼻子走进东暖阁中。饶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东暖阁中,一切和从前没有两样,独独多出了两条万年玄铁打造的锁链,将潘慧手脚全部锁住困在床榻上。刑巧茵小心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潘慧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若非胸脯还在微弱地起伏着,刑巧茵都要准备上前去探一探是否还有鼻息。 只是,这还不是让刑巧茵心惊的,真正让她忍不住闭眼的是潘慧那被鲜血染红了的下裙,还有地上那个已经成型了的红色死胎。 刑巧茵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冷血了,然而潘慧的遭遇还是让她头皮发麻。 她有想过刑真如会一直囚禁着潘慧,甚至还有可能强行玷污潘慧,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已经丧心病狂到连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刑巧茵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掐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头泛起的恐慌强行压下。在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刑真如和她真的不是一类人。她心狠归心狠,却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 第507章 哀莫大于心死(一) 刑巧茵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若不是她肚子里怀着的是刑真如想要的先天灵胎,或许她的遭遇会比潘慧还要悲惨。 潘慧还是刑真如所谓爱的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刑真如都能下如此狠手,更别说是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而且还被其深恶痛绝的妹妹。 “来人!”刑巧茵大喊一声,立马有小黄门跑了过来听她吩咐。她厉声喝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没人给她更衣清洗!你们就这样放着她闷在这件屋子里么!你们这是有几个脑子!万一人死了,你们怎么跟驸马交代!” 小黄门唯唯诺诺地回道:“禀小姐,这……这都是驸马爷吩咐的。说这位姑娘交给小姐您照顾,生死由您负责。”小黄门说完又小心打量了一下刑巧茵脸色,见其面色铁青,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刑巧茵闭上眼深呼吸,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不当场暴走杀人。此时刺鼻的血腥味已经被她彻底忽略,紧握成拳的双手更是捏得关节“咯吱”作响。片刻,她狠狠睁开眼,猛地一甩手,道:“打水来!马上把这里给我清理干净!一刻钟之后我再过来,若是这屋子还有一丁点的血腥味,你们的人头全都别想要了!” 说完,刑巧茵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暖阁,临到门口的时候将手中钥匙交给身旁的宫娥,又吩咐了一句:“帮姑娘擦洗干净身子,换一身衣裳。”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象潘慧到底遭遇了刑真如怎样的对待,只是看到一地干涸成深褐色的血渍还有那个小小的死胎,她便已是胆颤心寒,这要是潘慧,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心伤…… 刑巧茵眨了眨眼,眼中不知不觉竟有了几分泪意。身为人母,她更能体会失子之痛,而且还是刑真如下的手。以刑真如痛恨杜子昂的程度,这要下手落胎,绝对是狠手! 如此狠绝,倒也符合刑真如现在的性情,只是……刑巧茵原本以为自己该是讨厌潘慧的,毕竟这个女人霸占了刑真如的心,可如今看到潘慧的情况,她只有满满的悲凉。 原来爱错人和被错的人爱上,都是一样的悲惨。 潘慧昏昏沉沉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周围一片混沌,身体痛得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然而心中不断涌~出的忧伤却让她怎么也不愿意醒来看看自己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依稀在浑浑噩噩之中看到一个红黑色身影在不断撕扯她的衣服,那个人不管不顾地蹂~躏她,把她弄得遍体鳞伤,还让她尝到了撕心裂肺的分离之痛。那是将生命从她体内生生分离出来的疼痛,痛得她直接晕死过去再也不愿意醒过来。 潘慧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 她想起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被刑真如带到了宋国皇宫软禁,被刑真如强行侵犯,就连三个多月已经成型了的孩子也被刑真如打落了。 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没了,就连身子也变得不干不净了…… 潘慧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是嘲讽和苦涩。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此境地,若是可以选择,当初她或许不会离开长明轩。 潘慧脑中突然闪过万生岛主离开长明轩时对她说的话,万生岛主当时要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长明轩,莫非是赤影一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会发生的一切?!她知道这世上是有未卜先知之人,能够看穿他人的命运,却没想到万生岛主到处就是不能明言而留下的忠告。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你醒了?” 身后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潘慧身子一僵,回头,就看到刑巧茵俏生生站在她身后,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刑巧茵走到床榻边站定,将潘慧上下打量了一番,又仔细闻了闻屋子里的气味,确定血腥味已经很淡很淡了,这才问道:“可感觉好些了。你已经昏睡三天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清粥,你先吃点。”说着,她挥挥手,让人将清粥小菜端进屋来摆在桌上。 潘慧顺着刑巧茵的目光看去,见一个个宫娥进进出出忙活布置,她却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半点没有要下床的意思。 刑巧茵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钥匙,道:“你的镣铐,我已经解开了。过去吃点东西吧!” 潘慧抬眼,望着那把金灿灿的钥匙顿了顿,复又一声不吭地躺了下去。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吃,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反正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她知道刑真如将她绑来,自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那么她就死给刑真如看好了。 想要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他,简直做梦! 刑巧茵对潘慧的举动毫不意外,她只是挥挥手让人都出去,还亲自去将门关上拴好,又走回床边。这一回,她不再是站着,而是就着床沿坐下,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就好像是在说着一件别人的故事。 “我十二岁那年,大哥被爹爹派下山去巡查宋国境内修仙势力。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他打算给我许配一个好人家,让我一辈子被人宠爱。那时,我体内火毒还很霸冽,头发虽然长出来了,却也只是比秃子多了几缕毛发而已。爹爹跟我说的时候,我很是开心,想着这世上也不全是看中皮囊的人,我这副模样都有人愿意娶我,并且许诺宠爱一生,那人一定是真心爱我的。” 潘慧面无表情地仰面躺着,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在听,刑巧茵一眼看去只见她双眼空洞无声却也不在意,继续说着:“天真的我并不知道,那只是我噩梦的开始。当天晚上,我就被爹爹强~暴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种哭喊无救的绝望,让我接下来的三年每每午夜梦回都要哭湿枕被。那时候,谁也没来救我,其实我知道,谁也救不了我。我被他用镣铐锁在床~上,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唯一能透出光亮的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我不再有任何关系,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 ------------ 第508章 哀莫大于心死(二) 潘慧瞳孔只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一潭死水。刑巧茵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笑笑,装作完全没有看到,依旧自说自话着。她知道刑真如为何放心将镣铐的钥匙交给她,因为刑真如算准了潘慧如今的状况——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本就一心求死,既然求死,那么死在哪里对这个人来说根本没有分别,自然也就没有逃跑的必要了。 而刑巧茵如今要做的就是重新燃起潘慧的求生,因为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对潘慧的遭遇感同身受,也没有比她更像独霸刑真如。潘慧即便是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刑真如面前。刑巧茵知道刑真如打定主意,即便是潘慧当真寻思也绝对不放心,他宁可让潘慧死在自己手中,也绝对不再将潘慧让给其他人。 那么,很好! 刑巧茵绝对要让潘慧离开这里,即便是日后死了,也好过现在让刑真如称心如意! 任何可以让刑真如疯狂愤怒的事情,她都不介意去做一下,反正刑真如暂时还舍不得杀了她。 “后来,我学会了屈从,让他以为我真的已经心甘情愿跟着他了,他才解开了我的镣铐,让我走出了那个小房间,让我可以自由走动。当然,仅限于火魔宫中,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才能自由走动。那时候我就在想,人言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一个小女子,屈从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日后可以报仇,即便是多年以后,我也要暂时将这份屈辱忍下去!” 潘慧终于正眼看向刑巧茵,蹦出两个字:“刑鹫。” “没错。刑鹫是我杀的。”刑巧茵笑得云淡风轻,反正人已经死了,她大仇早已得报,再提起这个名字再也没有感觉,平淡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不同的只是这个陌生人是她亲手杀的:“你以为凭着刑真如能杀掉刑鹫?怎么可能!刑鹫根本就不信任他,一直在提防着他,他连刑鹫近身都靠近不了,更别说杀了刑鹫。那个人啊……是死在我手里的,我一刀一刀把他活活捅死的。” 刑巧茵虽说已经没了仇恨,但她说最后那句话时透出来的阴狠还是让潘慧微微有些触动。 潘慧完全能够体会刑巧茵的感受,因为刑巧茵所说的事情恰恰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一刀一刀地将刑真如生生捅死! “你知道药人么?”刑巧茵转眼看向潘慧,依旧是淡淡的笑意,还有几分戏虐。 “药人?”潘慧木然反问,心中忽然好想明白了一点什么,脱口而出:“你是药人?” 刑巧茵挑眉,轻笑:“我花了三年时间把自己变成了药人,绝对的毒药,却不致命,只是会让修仙之人修为尽废,全身上下除了一颗脑袋,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动弹分毫。当然了,这药存在我体内根本不会发作,要靠药引将毒药从我身体引导进另外一个人体内才会发挥药效,至于这个药引嘛……你肯定猜不到,我也就不让你猜了。是‘七寸香’。” 潘慧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刑巧茵,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鄙夷的女子竟然会为了报仇而那般……委屈自己。 七寸香,这世上最霸冽的春~药,没有之一。即便是修仙之人在中了七寸香之后也一定必须与人交~合,不然绝对会爆体而亡。 刑巧茵明明对刑鹫厌恶到了极点,却不惜以身炼药,最后用如此屈辱的方式将人废了,亲手报仇。 潘慧自认为自己绝对做不到刑巧茵这样,并非因为所谓的礼义廉耻,而是她根本做不到不管不顾,只求结果不问过程。 这一刻,潘慧再看刑巧茵的眼神之中,已经多了几分倾佩。她知道,刑巧茵不需要她的同情,刑巧茵将这一切说出来也不是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而是为了告诉她,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她才经历过这种悲惨的事情。别人都可以重新站起来好好活着,她为什么不可以?! 潘慧缓缓坐起身来,双眼依旧有几分呆滞,但也比先前稍稍多了几分生气。她喃喃自语道:“我的孩子死了……” “所以你更不应该求死,你应该活下去,才有机会报仇。”刑巧茵很清楚,对于现在的潘慧来说,与失去孩子比起来,失~身的屈辱根本算不得什么,没有哪个母亲可以忍受丧子之痛。她顿了顿,扬起手中的钥匙,道:“你看,刑真如已经将钥匙交给我了。他一定不会料到你想通了愿意逃走,这将会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潘慧却是看也没看刑巧茵一眼,继续低声自语着:“死了……也好……” “什……什么?!”刑巧茵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回味过来之后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为什么完全不明白潘慧到底在想些什么。 潘慧面带三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透出一股浓浓的麻木之感:“原本我还在想着孩子出生之后要不要将他送回长明轩,好歹他是灯祖血脉,不适合流落在外陪着我过平凡人的生活,然而我到时肯定会舍不得这个孩子,毕竟是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现在,没了……就没了吧……我可以彻彻底底地和过去说一声再见,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牵连。我,不再是长明轩的玉~娘,不再是一个修仙者,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生死有命!” 刑巧茵挥动着双手试图打断潘慧的思路:“等等,等一下。你……你莫不是打算真的从了刑真如?”如果真是这样,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岂非全无效果。不对!不是没有效果,而是走错了方向! 她只是希望潘慧能够重新燃起求生的,能够不顾一切逃离刑真如魔爪,至于以后潘慧要不要回来复仇,那都不是她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她现在只想先把人弄走,而不是弄巧成拙的让潘慧决定留下来! 刑巧茵张了张嘴,刚打算继续劝说,却听到潘慧已经清清冷冷地嗤笑了起来,眼神终于不再是空洞,带着异乎寻常的冰冷,还有几分疯狂。 ------------ 第509章 哀莫大于心死(三) 潘慧轻笑着,拍了拍刑巧茵脸颊,道:“有何不可?他要的不就是我从了他么?只要我愿意跟着他,即便是死在手上,他应该也是心甘情愿的吧!既然你情我愿,他要我的人,我要他的命,不是一笔很公平的交易么?” 刑巧茵只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控制,她必须在潘慧主动去找刑真如之前将这个人稳住。她匆忙握住潘慧双手,恳切道:“潘慧!你先别冲动。你听我说,我想过不了几天,救你的人就会到了。我离开十里坡的时候沿路留下了记号,虽然我不知道在暗中保护你的人为何到现在还没来,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再忍耐几天,他一定会过来救你的。” “你留下了记号?”潘慧疑惑地看着刑巧茵,似乎在回味对方说的话,片刻,她猛地睁大双眼,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你留下了记号!你难道一路从十里坡留到了皇城?!” 刑巧茵赶忙对潘慧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冲去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动静,确定除了留守的小黄门和宫娥,再也修仙者在外面偷听,这才又关门走回潘慧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嗯。当时刑真如已经带着你先走一步,我是后来才坐车过来,这一路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是修仙者,不会有人察觉并且破坏掉我留下的记号。” 潘慧的脑子却在这个时候终于活了,她沉下气息只想了想,便想通了方才心底突然涌~出的不安是什么:“即便你一路上没有被那么跟从你的人察觉,但你在皇城留下的记号一定会被刑真如发现!你当他是傻的么!我就说他怎么可能放心将钥匙交给你,这根本就是他设下的陷阱!他在等着人来救我,等着……杀了那个人!” 刑巧茵不笨,相反她其实很聪明,否则也不会在那种情形下还能想到留记号,如今潘慧一说她便也明白了过来,恍然道:“难怪……难怪这三天他连看都不来看你一眼!他明明知道我吩咐人将你的镣铐解开了,他明明知道我一心想要放你走,他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来根本就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我们,不对,在等着救援你的人自投罗网!” 潘慧一瞬间慌了,是真的有些慌了。她知道,漠河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她,虽然她不清楚自己出事的那天漠河为何不在,但漠河回去之后一定会寻着那条暗道找到十里坡,然后肯定会看到刑巧茵留下的记号,那么……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他,千万不要来。他不可以来,他千万不可以来!来了他一定会死的!”潘慧已经不想也不能再欠漠河人情了,她还不起,真的还不起。如果这一次因为救她而赔上了漠河的性命,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放下这个男人,无关爱情,却是永远的亏欠。 刑巧茵眼珠子滴溜溜转得飞快,思索着若是有人潜进宫来最有可能从那个地方进入:“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将他拦下来。如果我猜得没错,会来救你的人应该是漠河,而不是杜子昂吧?” 许是太久没听到杜子昂的名字,潘慧一时间怔住了,片刻才缓过神来,默默点了一下头。 她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已经开始依赖漠河了,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杜子昂会来救她,首先担心的竟然会是漠河。这样的转变让潘慧心中没由来一阵后怕,她自认不是一个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否则也不会等了杜子昂这么多年,然而最近的心境变化让她有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莫非真的是因为被欺骗之后对杜子昂太过失望而让另一个人轻易闯入了心扉么? 这完全不像她了…… 刑巧茵没有注意到潘慧短暂的眼神纠结,她现在低着头,满心只想着怎么让漠河逃过刑真如的陷阱:“我想想办法,有我在,也许,你们可以逃得出去,前提是我能在他动手之前把他找出来。我有一种预感,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皇宫里了,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或许,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刑真如的陷阱,在想破解之法!” 刑巧茵如是想着,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双眼也随即亮了起来。 潘慧若有所思地看向刑巧茵,与其说是奇怪她为何如此兴奋,倒不如是在疑惑,疑惑这个女人今日奇怪的举措:“你为什么要救我?我记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融洽,更别说什么生死相交了?” 刑巧茵轻轻一笑,道:“你就当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吧!毕竟在齐国的时候,你也算是帮了我一把,否则也不会把你牵连进来。况且,我不希望刑真如得到你,因为……他身边只能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我!” “他那样的人……你爱他这么深?”潘慧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觉得很不可思议?”刑巧茵嘴角的笑容慢慢放大,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柔情,让她整张脸看起来都变得柔和了:“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会过他从前的温柔,我是在他的温柔呵护下长大的,我比谁都懂从前的他是个怎样的人。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他,都可以厌恶他,唯独我做不到。我爱他已经入骨,这是没有解药的毒,一辈子……” 潘慧紧绷的神经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就连声音也轻柔了不少:“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值得吗?” 为这样一个男人,一个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还把她当作棋子来使用的男人,交付一片深藏的真心,真的……值得吗? 刑巧茵笑道:“你等着杜子昂那么多年,为他那么努力做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你又曾想过,值得吗?” 潘慧忽然就释然了。 是啊!感情之中,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她当年再怎么不喜欢修炼,为了迎回杜子昂,她还是努力成为了长明轩玉~娘。而现在…… 潘慧其实并不后悔。人活一世,总要为自己的执念疯狂一回,不在这世上留下一点什么痕迹,岂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 第510章 观澜的梦(一) 观澜是突然惊醒的,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起身走出门去,看到门外皎洁的月光,忽而又想起了方才的噩梦。 “怎么了?”封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怎么了?又梦到拜月教了?” 自从拜月教回来之后,观澜一直睡得不安稳,封清便直接睡在他隔壁,方便照看。 观澜摇摇头,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双手,又随之握了两下才觉得没有那么酸。许是在睡梦之中攥紧了双拳,现在他的手心还因为指甲掐进肉里而生疼。 “我梦到潘慧了。”观澜眉心微微蹙起,言语之中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确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与潘慧算是至交,但也断然没有到连做梦都会梦到的地步。更何况,自从潘慧出事之后,所有人都没有消息,他却在这个时候梦到潘慧的惨状,到底真的是心灵感应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谁也说不清楚。 封清已经之下快走两步窜到观澜面前,急道:“你梦到师姐了?你梦到什么了?” 若只是寻常的梦,观澜绝不可能突然惊醒,还需要出门透气,封清此时只想知道观澜到底梦见了什么,或许这真的是冥冥之中潘慧的念想回来报信也不一定。 “我梦见她……我梦见她全身都是血,被关在一个看起来十分华丽的屋子里,有一个男人……有一个人男人在不停的凌~辱她……”观澜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将梦到的东西全部说了出来。虽然他明白梦境不能当真,但是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让他没由来感到一阵害怕,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了的,他就是一个旁观者,却又无能为力。 “什么!”封清大吼一声,明明知道观澜所说的只是一个梦,他还是忍不住愤怒:“你有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没有!” 观澜双瞳微微收缩,就好像是真的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整张脸都白了几分。 封清一瞬间读懂了他的神情:“你看到了?你认得?你认得那个男人是谁,对不对!那个男人是谁!” “封清,你冷静一点,这只是一个梦。”观澜见封清情绪已经快要失控了,连忙劝慰,然而封清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从来就不会做不真实的梦,不是么?” 封清眼眶发红,明明在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心头愤怒还是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说话,于是他只好闭嘴。 他记得很清楚,观澜说过每次做梦都会被印证,每一次做梦都是在预言,这是月神血脉独有的能力。所以今天观澜做的这个梦一定是真实的,就因为一定是真实的,封清才感到没由来的愤怒和后怕。 他无法想象潘慧在经历了这样的遭遇之后还会不会活下来。忍辱偷生,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向来将名节看得那么重要的潘慧。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告诉杜子昂,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然而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凌~辱潘慧的男人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封清赤红着双眸,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变得沙哑,虽然努力控制着,整张脸还是变得狰狞了几分。 “是……”观澜看着封清这副模样,终于咬咬牙,将那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是……刑真如。” 正因为看到的是刑真如,观澜才会从梦中惊醒,因为即便是在梦里,他都能真切感受到刑真如回眸一眼时的刺骨寒意,让他无从分别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灵魂出窍在窥探他们。 “刑真如!”封清整个人都炸了。 即便是从观澜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考虑到了这个最坏的可能性,可当观澜真的亲口说出这个名字,封清还是不可避免的炸了! “我要杀了他!” 封清这会儿不仅仅是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整个人充满戾气,比他那日在拜月教内的气势还要可怕,转身就要冲下山去。 自从夏之初归墟之后,封清便住进了夏之初原本居住的山峰,距离天都峰不远,距离天禄山不近,是一个恰好的位置。住进这里之后,封清才明白了父亲的心意。这里是唯一与天都峰遥遥相对的山峰,是一出门便能直接看到云雾缭绕的天都峰的所在,是父亲思念母亲最好的地方。而现在他住在这里,每天眺望一次,只是希望有那么一天,天都峰的云雾突然散开,露出玉明殿的琉璃屋顶,那就说明潘慧已经偷偷回来了。 然后,他没有等到潘慧回来,却等来了这么一个让他愤怒难耐的消息!他知道观澜梦到的一定是真的,只不过不能确定究竟是已经发生了还是将要发生的事情。封清现在只想赶快把潘慧救回来,哪怕是已经发生了,他也一定要把潘慧救回来! 因为,这是给了他重生的女人,是将幼小的他从鬼怪手中救下的女人,是他发誓过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是他此生唯一视作亲姐姐的女人,他怎么能够在知道她受苦之后还无动于衷!他必须去救,哪怕是死,也要救! 观澜看封清如此冲动,赶紧追了上去,终于在半山腰截住了封清,面对气急败坏的封清,观澜急声道:“你先别冲动。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刑真如到底在哪里,而且如若打草惊蛇,潘慧的安危无法保证不说,还有可能会惊动刑真如转移关押潘慧的地方。我能梦到一次已是侥幸,不一定还能再梦到第二次,到时候我们就真的失去所有线索了。现在我们至少还知道,潘慧是被关在一个很华丽的地方。” “不用想了,我知道刑真如在哪里!”封清挣开观澜抓~住他衣袖的手,往山下走去。 刑真如既然对三国同时发起战争,自然不可能出现在战场前线,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宋国国都,以便运筹帷幄、发号施令。那么,这样算来,观澜所说梦到的华丽屋子,便最有可能在皇宫里。既然知道是在皇宫里,那么他潜入皇宫一间一间去找不就好了,总是能找到的吧! 封清拳头一紧,加快了脚步,浑然没注意在不远处的殿前广场,有个人正在盯着擎天灯柱发呆。 ------------ 第511章 观澜的梦(二) 长明灯柱上,那个原本刻着潘慧名字的位置现在被一团黑气笼罩,谁也看不清楚那里的情况。 灯柱原本便是通体漆黑,若非熟悉灯柱上所刻名字位置的人,根本就不会发现潘慧的名字被遮掩了。 杜子昂便是那个熟悉灯柱的人。 自从潘慧离开长明轩之后,杜子昂便暗中派了白谡、方猇亭等人下山去找寻,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而他每日能做的便只有站在长明灯柱下看着那一团彻底掩盖住潘慧名字的黑气。 这一团黑气并非潘慧离开后出现的,在潘慧修为被封后,她的名字便被黑气掩盖,就和杜子昂当年离开长明轩时的情况一模一样,这让杜子昂不得不怀疑官钰辰封印潘慧的手法是否也和灯祖当年的障眼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现在潘慧下落不明,杜子昂也无从去查探潘慧是真的被封,还是和他当初一样,仅仅只是一个麻痹众人连带着麻痹了本人的障眼法。毕竟官钰辰修为虽然比潘慧高,但也应该不至于可以一招之下就将潘慧修为全部封印,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们忽略了的东西。 然而,现在,一道快速奔走而过的身影成功吸引了杜子昂的注意力。 封清没有看到杜子昂,只因为杜子昂穿着一身玄衣,在长明灯柱之下不甚显眼。杜子昂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封清,因为这小子压根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其身上传来的愤怒戾气让杜子昂不禁蹙眉。 杜子昂并未出声叫住封清,他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 一身灰色星月长袍的观澜紧追着封清脚步而去,在走过长明灯柱的刹那忽而回过头来看了杜子昂一眼,眉心明显轻~颤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追了上去。 杜子昂这会儿终于可以确定封清离开绝对是因为潘慧,否则观澜绝对不会是方才那副神情。 欲言又止,几分担忧,又有几分不忍。 莫非,潘慧的行踪有着落?!还是潘慧出什么大事了! 杜子昂目露惊色,朝着封清离开的方向快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行,他不能离开长明轩,在这个时候。 如今长明轩内已经没有多少好手,他这个轩主更是得坐镇在此,以免再生变故。 杜子昂懊恼地握紧双拳,即便心中再多不甘,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往回退了几步。 这里是潘慧的家,他必须守住,等到封清和观澜将潘慧接回来,至少不会看到一个已经破败了的家,至少不会看到绮魂巅那样的情形。 潘慧之所以会独自离开长明轩,为的便是不让她成为长明轩的累赘。既然是这样,他就更不能枉费了潘慧的心意。 这一次,他终于是自私了一回。 他是长明轩主,他是封氏子孙,他是灯祖血脉,他终究是不能丢下长明轩不管不顾,他终究是要守住这个先祖的心血,守住这一块天地。 可是他最想守护的那个人,却只能交给别人去拯救。 杜子昂不甘心,很不甘心,然而,他只能这么选择,他也必须这么选择。 只有守住长明轩,才有击败刑真如的可能! 杜贺在天禄山给他留下了一份心卷,上面记载着关于长明灯柱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灯祖血脉才能参透。只要参透了其中的秘密,就能暂时将长明轩心法“天地长明”激发出天仙以上的威能,这样他必定能够重创刑真如,甚至是直接将其杀之! 杜子昂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参透长明灯柱的秘密。 对他来说,杀刑真如并非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更多的是为了私怨,所以更要杀! 封清走得极快,没有注意到杜子昂,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观澜跟了上来,直到观澜一只手拽住了他,他才停了下来,只是那双眼眸完全被仇恨覆盖,再也没了往日的清透。 观澜没有劝阻,只是看着封清,说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去。” 他知道这种时候拦是肯定拦不住,既然拦不住,那么他总还是可以陪着一起去救人吧!即便是两个人一起死在刑真如手上,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封清一个人去送死。 这个男人的感情,他无法回应,但也做不到漠视。既然不能回应,那就当作是兄弟一样来看待也可以。兄弟要救人,他难道不应该两肋插刀么! 封清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不顾观澜是否同意便擅自握住了观澜右手,道:“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师姐要救,我们也要活着回来!” 这一刻,观澜笑了:“别闹。你的修为还没我高。”一句话出口,观澜才反应过来长明轩功法与拜月教不同,拜月教以净化邪魔为主,而长明轩则是攻守兼备,这要打起来,或许还真的是封清来保护他。 如此一想,他便不再坚持,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好。我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只有这样,封清才一定会活着回来,只有这样,封清才不会轻易赴死。 观澜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很害怕封清会一去不复返,他此时担心的不仅仅是潘慧,还有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八岁的少年。 观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封清看到了,也看懂了,心情不觉好了些许。他并未追问,只是继续握着观澜的手,朝着宋国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一切等将潘慧救出来再说。 封清只在想着一定要将潘慧救出来,却不知道此时的宋国皇城里,关押潘慧的那座东暖阁之中正上演着惨烈的一幕。 潘慧手脚再次被拷上,拴在床榻上,衣衫已经全部被人撕成了碎片。 刑真如不顾她刚落胎不久,强要了她整整一晚上。 她现在已经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原本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麻木的。她闭上双眼,不去看那个依旧匍匐在他身上不断侵入的男人,只想着这个黑夜能够快点过去,让她可以重新看到明媚的阳光。 刑巧茵就待在东暖阁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听着刑真如野兽般的喘息,却丝毫没有听到潘慧的声音,不仅仅没有呻~吟,就连怒骂都没有。 刑巧茵知道,潘慧这是已经做好了杀刑真如的打算。 ------------ 第512章 观澜的梦(三) 刑巧茵闭眼,没有难过,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波澜。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她之所以不阻止,不过是因为潘慧现在这么做可以麻痹刑真如。 她们两个人的最终目的不一样,所要做的事情不一样,但是需要麻痹刑真如这一点,是一样的! 潘慧想要杀了刑真如,而她只是想要刑真如放松对潘慧的监视,这样她才能够把那个人带进来。 没错。她找到那个人了,她找到漠河了。 确切的说,是漠河主动找上了她,在溧安宫里。 刑巧茵没有估计错。漠河的确寻着她留下的记号找到了皇城,并且还发现了刑真如留下的陷阱,因此并未贸然行动,而是主动找上了刑巧茵。 两个人,一个要放,一个要救,倒也算是一拍即合,不需要互相算计什么。 只是让刑巧茵没有料到的是,刑真如在发现找寻不到前来营救潘慧之人的行踪后,竟然夜夜留宿在东暖阁,一方面满足自己多年来的夙愿,一方面要用这种方式逼迫来人现身。 刑巧茵站着好久,久到双腿膝盖都开始有些生疼了才最后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离开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她不打算告诉漠河。那个男人,即便是隐藏得再深,刑巧茵还是能看出来他对潘慧的感情不比任何人浅,甚至还有可能比刑真如还要深。 刑巧茵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离开之后,东暖阁的房门打开了,刑真如披着外衣从里面走出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看着的是她离开的方向。 溧安宫中一片黑暗,就连刑巧茵的寝房内都没有一星灯火。 刑巧茵缓步走入溧安宫,在路过花圃的时候稍稍停了一下脚步,斜眼轻轻瞥了瞥那些盛开摇曳的鲜花,冷笑一声,继续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刑真如留下来的那些宫娥都已经被她全部埋进了花圃里当花泥了。这还是她从风念可那儿学来的。不喜欢的人就全部给花当肥料好了,免得看着碍眼。 反正刑真如将那些宫娥送来也不过是在提醒她,不要随便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至于这些人的死活,刑真如显然不会关心。既然不会关心,那么她全部杀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刑真如肯定还会再继续派人过来的。 只不过,再派来的人,应该就不是她可以轻易对付的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刑巧茵现在需要担心的。现在,刑真如还没有功夫去管她翻不繁花,刑真如全部的精力都在怎么把潘慧绑在身边这件事情上,对于她最多也只是威胁一下就算了。 从小在刑真如身边长大,即便其现在变得阴晴不定,刑巧茵自认还是能摸到一点他的脾气。只要不涉及到潘慧,她就算把整个皇城都翻个底儿朝天,刑真如也绝对不会管她。 所以,她就真的让这个皇城翻一次天好了。 一把剑悄无声息地架在了刑巧茵脖子上,剑身透出来的刺骨凉意让刑巧茵从后颈冷到了腰际,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敢动弹。 刑巧茵没有料到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冰冷的剑意,却又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这个男人的笑从来都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身处险境,于是这个男人便只剩下了冰冷和剑。 “情况怎么样?”漠河没有废话。 他之所以选择与刑巧茵合作,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女人是整个皇宫里唯一希望潘慧离开的人。既然目的一样,那就暂时合作一下也没有关系。 刑巧茵稍稍动了一下手指,剑锋之下僵硬的身体稍微有了一点回暖的迹象。她不敢挪动上身,就这么背对着漠河,压低声音说道:“晚上没有机会,刑真如会一直守在那里。白天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去,即便是送饭的宫娥太监也只能将东西送到门外。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易容成我的样子,由你代替我进去。” 漠河收剑还鞘,脚下只踏出一步,便已经离开刑巧茵三丈远。 刑巧茵终于是长出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回远处。 即便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死亡,但这一次却是刑巧茵真正明白自己很有可能会死。 漠河不是刑真如。 刑真如再怎么想杀她,倒也每次都会手下留情。一方面是她对刑真如还有用,另外一方面,两人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即便再厌恶到底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即便只是同情。 可漠河对她根本不可能夹杂其他感情,只要她稍稍做得让漠河不满意,很有可能就会当场人头落地。 这个男人,和他的剑一样,锋芒毕露,冰冷绝决。 刑巧茵这而是多年来,征服男人无数,即便是刑真如也敢打主意。唯独漠河,她从当年第一眼见到就知道,她不能对这个男人动哪怕一丁点的歪脑筋,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刑巧茵稍稍平稳了一下心跳,转身看向已经远离自己的漠河,让声音听起来尽量沉稳一些:“你如果想好了,明天我就把你易容成我的样子。不过有一点,我不能陪你一起去。现在我身边一个宫娥都没有,突然出现一个必定会引起刑真如的怀疑。” “行。”漠河没有废话,甚至连看都懒得多看刑巧茵一眼,转身就要走。 刑巧茵连忙出声唤住:“等一等。你的身形……和我完全不一样。即便是易容,你也要小心一些。若是刑真如尚在东暖阁,你立马回来。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别人看不出来,他一定能识破。” 漠河仿若充耳不闻,只一呼一吸的功夫便消失了踪影,刑巧茵的话音全部落在了空旷之中。 刑巧茵已经习以为常。她只是微微侧头,一回手,凌空将一名偷听的小黄门抓到手中拎起,看着其惊慌失措不住求饶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就回去告诉驸马爷,说我把他派给我的宫娥全部做了花肥,他一定会重重赏你的。至于其他的,你若是敢说,也得看他会不会信。你觉得,就凭你这点能耐也能偷听到我们的谈话么?那不过是我们故意让你听去的。” 她一直都知道刑真如派了人在她附近监视情况,有的时候嘛,还是让那些人放点消息过去的,不然刑真如肯定会担心的。不是么? ------------ 第513章 漠河救人(一) 刑巧茵围着眼前的女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是笑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漠河竟然会锁骨,易容术改变了容貌,而她所担心的身量问题也在漠河的缩骨功下解决了。 唯一欠缺的一点是…… “你的眼神,太冷了。”刑巧茵笑道:“我更喜欢懒洋洋地看人,尤其是对刑真如。” 若不是这几日与漠河接触下来让刑巧茵发现这个男人其实骨子里很冷,否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人竟然会有如此冰冷的眼神。 充满了骇人的杀意。 漠河扫了刑巧茵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伸到了她面前。 刑巧茵会意,挑眉,撇着嘴从袖中掏出钥匙放进漠河掌心,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刑真如。” 身形再像,容貌一样,就算是漠河将她的眼神也学了去,照样会被刑真如看破。 那个男人现在已经是一个魔,要看穿人的伪装,简直轻而易举。 这一次,漠河不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对着刑巧茵点了点头,道:“半个时辰,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准备好逃吧!” 从溧安宫到东暖阁,走路过去也起码要一刻钟的时间。漠河之所以说半个时辰,不过是计算着没有任何障碍的情况的。但凡有一点障碍,他必然会留在那里。 此去,不把潘慧带出来,绝不回来! 刑巧茵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袖,道:“你不用管我。就算你失手了,就算知道是我把你放进来的,刑真如也不会杀我。他现在需要我为他生一个灵胎。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想一想,怎么才能把潘慧平安带出去。这个皇宫里早就已经全是刑真如的爪牙,别以为你是修仙者就能轻易救人。” 漠河伸手扣住刑巧茵手腕,道:“我将她救出来了,你才有机会活。若我没能救出,你一定会死。” 说完,他不再多看刑巧茵一眼,转身离开了溧安宫。 刑巧茵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缓过劲来,眉头随即紧锁了起来。 她明白了漠河的意思,正因为明白了才更加奇怪。 这个男人似乎对所有的事情都了然于心,甚至对她这二十多年来的过往都全部知晓。若不是清楚漠河一颗心只在潘慧一人身上,刑巧茵都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一直在监视着她。 当然,不管漠河到底是如何知道这所有的事情。刑巧茵可以相信的一点就是—— 漠河说出来的话,十有是真的,真的会发生,就有如漠河很清楚,每个月十五那天,刑真如魔气最盛,所以绝对不会在白天出来。 这一点刑巧茵还是偶然发现,所以她才会把营救定在今天。但是刑巧茵可以肯定,刑真如身边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知道这一点,因为所有见过他变成魔的人都已经死了,而刑巧茵能够留下来也不过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所以,漠河说,如果他不能救出潘慧,她就会死。刑巧茵信了! 漠河留下那句话之后就再也不管刑巧茵如何,直奔着东暖阁而去。 今日是最佳的机会,再要等到这样的机会就等再过一个月。他不能想象再一个月,潘慧会受到怎样的折磨,也不敢去想潘慧到底能不能坚持下去,所以他必须在今天将人救出来。 东暖阁外,照样有小黄门守着,门上落着锁。 漠河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道:“开门。” 说出来的声音却是和刑巧茵毫无分别,即便是亲近之人,可能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同。 小黄门自然没有怀疑,将门打开,看着漠河走了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刑巧茵白日陪着潘慧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开门,还为此杀了几个小黄门,因此便再也没有人敢私自将门打开。如此一来倒是给漠河提供了方便。 漠河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床前,眼中却已是再难掩饰杀意。 床榻之上,潘慧在睡着,即便是盖着薄被,依旧能看到那四条拴在床头床尾的锁链。一张脸透出病态的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即便是在睡梦中,眉心依旧深深蹙起,眼珠在眼皮下面不安的转动着。 漠河右手轻颤着抚上潘慧脸颊,不料直接将人惊醒了。 潘慧猛然睁开眼,眼眸之中还有惊魂未定,分明锋芒毕露却还带着浓浓的戒备。 待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后,潘慧才稍稍放松下来,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头,将脸颊从对方手掌下移开,却被对方一句话震得整个人都僵住。 “慧儿……”漠河终于是没忍住,轻唤了一声。 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却是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让潘慧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直到看清对方眼中的情愫后,她才确信眼前这个刑巧茵是漠河伪装的。 潘慧当即惊得张大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漠河,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不要碰我。” 她现在…… 她现在已是伤痕累累,从心到身,全部伤痕累累。四肢全是挣扎出来的血痕,身上还有昨夜刑真如留下的痕迹,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太脏了。 她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论是和谁,都回不到过去了。 漠河笑得苦涩。 他取出钥匙将镣铐打开,用被子将潘慧整个人全部裹住,轻声道:“没事。我来救你出去。出去之后,我们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得我们,没有人其他人可以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 碎了一地的衣料让漠河很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再揭潘慧的伤口。 他现在只想把潘慧带走,带着她去疗伤,哪怕是一辈子,他都陪着她。至于刑真如……他已经不想去管了。 一个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族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潘慧在被褥之中稍稍挣扎了一下,脸上有些纠结。 “怎么了?想要什么?”漠河随即放松了一些,让她有活动的空间。 潘慧伸出一只手指着衣柜,道:“里面有刑巧茵给我置办的衣服,你帮我那一套过来,我要穿上。” 她还不想就这么光着身子被漠河抱着走。既然要走,她自然也穿着得体了再走。再怎么狼狈,至少表面上还要整齐一些,不是么? ------------ 第514章 漠河救人(二) 衣服很快到了潘慧手上。 漠河转身走到门后,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也顺便避开潘慧更衣。 看着眼前这套白色底粉色碎花的衣裳,潘慧神情有几分复杂。 对现在的她来说,如此纯真的花纹穿在身上,根本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然而,刑巧茵给她准备的全是都是这种颜色纹理的衣裳,她别无选择。 潘慧将衣服穿好,下床,刚踩上地面便是双膝一软,直接往地上栽倒而去,幸而漠河听到声音飞奔过来将她一把抱住。 漠河目光径直落在潘慧裸露出来的后颈上,那里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衬着潘慧洁白的皮肤,显得异常触目惊心。漠河忍了又忍,终于在潘慧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将目光移开了。 潘慧站稳身子,道:“我没事。你走吧!” “我走?”漠河怔了怔,看向潘慧的眼神中看是不可思议,却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一起走的。放心,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 潘慧摇头,道:“不可能的。刑真如从来不放我出这扇门。前几日,刑巧茵不过带我去御花园走一走,便被刑真如训斥了一顿,又将我锁了起来。根本就走不掉的。趁刑真如还没来,你快走吧!” 她不能再让漠河冒险,因为她离开天机崖的时候泰鸩先生对她说的话,那是她一直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话。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让漠河为她做什么事情了,不是还不起,而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也不可能再补救。 譬如感情,譬如生命。 “相信我。”漠河紧紧盯住潘慧双眸,道:“我先带你去溧安宫,那里是刑巧茵的住处。就算刑真如想要去抓你,发现你去了溧安宫,应该也不会太着急。我已经让刑巧茵易容成你的模样,到时候我们来个李代桃僵。就算刑真如很快发现他抓回去的人不对,我们也已经逃走了。” 他原本是打算强行将潘慧带出去的,但是考虑到潘慧如今的身体状况,漠河还是接受了刑巧茵的建议。先将人带回溧安宫,再调包。 反正,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刑巧茵有绝对的把握,刑真如不会杀她。那么,既然彼此之间都在相互利用,就干脆一次利用到底吧! 这一次,潘慧没有再拒绝。 她突然就明白了。不走上一趟,漠河绝对不会放弃。那她就随漠河去一趟溧安宫好了,权当是最后的告别。 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再也不要有任何联系。她不要再将任何人牵扯进自己的事情中来,她不要再看到有人为了她牺牲,既然是命格已定,那就让她自己去逆天而行便好了。漠河也好,杜子昂也罢,还有封清等等,都不要再为了她做任何事情了。 她的命即便要改写,也不能是以牺牲别人为代价,尤其还是……她身边的人。 若是如此,与其被救,她,宁愿赴死! “好。”潘慧没有再说什么,缓缓站直身子,将自己和漠河拉开一点距离。 漠河却是很开心地跑去开门,还不忘回头再看潘慧一眼,似乎想要确认方才是否自己出现幻觉听错了。待看到潘慧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这才打开房门,率先走了出去。 骤然接触到阳光,潘慧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遮了一下,这才缓缓睁开,脸色有点复杂。 这段时日里,她的生活就好像处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哪怕是一丁点的眼光都无法照入。她一直以为她就要这么继续忍下去,忍到可以杀了刑真如的那天,或是忍到再也忍不住选择自杀,从未想过还有可以走出黑暗的那一天。 只是…… 如果走出这片黑暗是要以牺牲另外一个人为代价,她真的不想要。 漠河一声不吭在前面走着,果然是没有一个宫人敢阻拦,倒是有人悄悄离开去报信了。漠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宫人之中大多数都深具武功,还有少数是修仙者,只不过修为较低,对付一些刺客或许是大材小用,但要抓到他则是绝无可能。 时间,应该足够! 只要刑真如不出关,他们就绝对能够逃离这座皇宫!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溧安宫,漠河明显察觉到所有监视他们的人都聚集在了溧安宫外面,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与其说是监视,倒不如是在防止他们逃跑。 的确,这么多人来提防真正的刑巧茵和没了修为的潘慧,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潘慧进门之后看到的第一张脸便是自己的,一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眼眸之中散发出来的慵懒和狡黠。 她不由轻轻蹙眉,低声道:“没用的。你的肚子掩盖不住。”当然,刑巧茵和她不一样的地方还有那个已经五个月了的身孕,微微隆起的小腹。 刑巧茵嫣然一笑,道:“这你不需要担心。我比你更了解他,要怎么骗过他,我心里有数。密道我已经察看过了,没有问题。不过,你现在下水方便吗?” 还是原来的那条密道,刑真如从来没有发现那条密道的存在,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发现御花园人工湖底的那条通道,而是他根本没发现那条通道是两段的,一段通往皇城之外,另外一段则是通向溧安宫。 漠河要带着潘慧潜入的便是溧安宫与人工湖之间的那段通道,并非为了潜逃,只是为了藏匿。 等刑真如发现潘慧不见后必然会想到人工湖的那条密道,到时候刑真如追出宫去,潘慧和漠河便有了逃脱的机会,而且,时间绝对充足! 潘慧踌躇了一下,道:“你要怎么跟他解释,你不见了?” 她和漠河逃走了,溧安宫中便只剩下刑巧茵一个人,即便是刑真如暂时相信了眼前的人的确是潘慧,可是刑巧茵又去了哪里?! “所以,我并没有打算欺骗他啊……”刑巧茵笑得很是惬意:“我从一开始就准备明着告诉他,你……被我放跑了!” 只有这样,刑真如才会迫不及待地出宫去找人,漠河和潘慧暴露的可能性才会变小,她计划的一切才能顺利实施。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让人放心的了,尤其还是一个让刑真如念念不忘的女人。 ------------ 第515章 漠河救人(三) 刑巧茵没有告诉漠河,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潘慧活着,只不过这人死在哪里很有讲究。 既然刑真如将潘慧交到她手上,她自然不能让潘慧死在宫里,至少不能死在刑真如眼皮子底下,不是么? 潘慧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由深深看了刑巧茵一眼。 刑巧茵只是笑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为他们带路。 漠河心念一动,左手已经扣上了刑巧茵的右手腕。 对这个女人,他到底是不相信的。尤其是方才刑巧茵眼眸之中那一闪而过的阴狠,漠河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刑巧茵与漠河的目光一接触,便明白自己心底的算盘大概是已经被人看穿了。就在她盘算着怎么把漠河敷衍过去的时候,潘慧的声音从一旁响了起来。 “不是要带我走么?都杵在这里干嘛?” 潘慧似乎完全没有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涌,一脸不耐烦的催促着,只有那一双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在了一块。 “走吧……”刑巧茵挑衅地看了漠河一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婉转的意味深长。说着,她还不忘瞟了自己手腕上那只手一眼。 潘慧暗暗摇头,漠河终于是无奈的松开了左手,仍旧不放心地威胁了一句:“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否则……” 刑巧茵不置可否地笑笑,浑然不把漠河的威胁当一回事,自顾自朝着密道的方向走去。 潘慧快走两步,拉住漠河右手,低声道:“她不会杀我,至少,不会在宫里杀我。我死在宫里,她没办法向刑真如交代。” 半个多月接触下来,潘慧也算是摸清了刑巧茵的性情。 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清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做的一切也皆是为了她自己的目的。在目的之外,刑巧茵不会白费功夫,更不会平白将自己搭进去。 一个惜命的人,根本就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尤其是会让自己直接丧命的事。 所以,就算刑巧茵要杀潘慧,也绝对不会是在刑真如的地盘上。 这个与生死息息相关的赌局,刑巧茵根本赌不起,她自然也就不会去赌。 刑巧茵的声音从前面轻飘飘传来,不咸不淡中带着几分嘲讽:“你如此了解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只是,你对你自己,又了解多少呢?” 一个人连自己的心究竟在哪里都没有发现,不是比她这个求而不得的人更可悲么? 潘慧没有回答,感觉到漠河的右手收紧了一瞬,她的心也随之颤了一下,赶紧松开手,追着刑巧茵的身影跟了上去。 刑巧茵回头,看到漠河与潘慧之间的暗涌,不觉苦笑了一下,将人带到了溧安宫的柴房。 皇宫之内,除了专门的御膳房,每个宫苑之中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作为公主府的溧安宫自然也不例外。 这柴房便是溧安宫小厨房的附属之物。 上一次将赵姤母子送出宫去,便是从这里出发的。 刑巧茵打开门,在门边的墙上数了五寸之数,用手敲击了三下,地面上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石板缓慢挪开,地下通道入口出现在三人面前。 “进去吧!藏得远一点。”刑巧茵后退两步,依旧懒洋洋的,还伸手打了一个哈欠:“动作快点。谁知道刑真如会不会出关来抓你们,我还要去帮你们打掩护。现在整个皇宫里面都是他的人,我想,他应该不会很在意自己半人半魔的样子被人看见,最多就是杀人灭口咯。” 潘慧二话不说便率先跳了进去,漠河完全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只能回头警告地瞪了刑巧茵一眼,跟着跳了下去。 刑巧茵咧嘴无声嗤笑,将机关扣上。看着青石板慢慢合拢,不再留下一丝痕迹,她才施施然转身走出了柴房,重新关门落锁,很是满意地离开了后院。 现在,她要做的只剩下等待了。 等待刑真如前来找她,等待刑真如煞气冲冲地出宫去找人,等待这两个人离开皇宫,等待……最佳的下手机会! 潘慧…… 这个女人,她既然赢不了,那就杀了好了。 任何阻扰她得到刑真如的人,都得死!即便是曾经帮助过她,又如何?! 原本就不是朋友,现在更是敌人。 至少,在刑巧茵眼中,潘慧是她此生最大的敌人! 刑巧茵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随手轻抚着脸上的人皮面具,轻笑一声,朝溧安宫外面走去。 她既然答应了要帮着漠河和潘慧摆脱刑真如,自然不能再继续待在溧安宫里。 她可不敢冒险。 万一,这刑真如一进入溧安宫便察觉到那两个人的气息,那她的计划岂非功亏一篑。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 刑巧茵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御花园,不出意外地发现原本聚集在溧安宫周围的监视着全部跟着她转移了。她冷冷一笑,来到人工湖旁的凉亭坐下,随口还招呼了一个小黄门过来:“去,帮我准备点果品。我有些饿了。” 小黄门唯唯诺诺的应了,还没走开,一个妖孽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只一刹那便到了刑巧茵近前。 “要不要我去帮你拿啊?!” 刑真如周身包裹在黑气之中,甫落地便将那个小黄门吸入手中抓~住,一呼一吸之间将小黄门的魂魄便完全抽走,放手时,落在地上的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似乎仍不满意,又抓了两人过来吸干,这才扭动了几下脖子,再一挥手,将刑巧茵脸上的面具掀了去。 刑巧茵只稍稍抬了抬眼眉,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打量着右手的指甲,道:“好啊……那就劳烦大哥了。只是,我最近这肚子闹得比较欢,一会儿想吃酸的,一会儿又想吃甜的。大哥,你确信,你有这般好的耐心陪你外甥这么折腾么?” 刑真如没有耐心,所以他很简单直接地冲到刑巧茵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寒声道:“说!你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藏?!”刑巧茵脸上毫无惧色,依旧巧笑嫣然:“我可没有本事在你眼皮子底下藏人。不过……当初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送出去一次,现在照样能送出去第二次。” 大哥,你最大的错误便是小瞧了我。 刑巧茵如是说。 ------------ 第516章 身死(一) 谁也不知道,刑真如到底有没有小瞧刑巧茵。 潘慧却知道,她绝对不能低估了刑真如。所以,她对漠河说:“你走吧。你一个人应该可以逃得出去。不用管我了,我不能再成为你的累赘。” 她如今修为全失,毫无自保能力,漠河带着她根本逃不快,与其两个人一起落入刑真如手中,不如现在就让漠河只身离开。 至少,刑真如不会杀了她,但一定会杀了漠河! 漠河一直在小心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冷不丁听到潘慧这么一句话,当即愣了一愣,下意识便道:“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累赘!只要有我在,我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潘慧清洌一笑,有几分苦涩,还有几分难以名状的情愫,就连声音也不觉颤抖了起来:“你能护我多久?一生?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得用自己的命格去为别人续命,而且续的还是必死的命。” 漠河随之哑然,第一反应便是潘慧知道了什么。 然而,他不能也不想让潘慧知道那些事情,只能嬉皮笑脸地含糊说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放心,只要有我在……” 话尚未说完,便被潘慧打断了。 “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不在!”潘慧死死盯着漠河,突然很想把他那张笑脸揭下来,看看笑脸背后是否还藏着另外一张面孔,一张让人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痛的面孔:“你告诉我……你提前告诉我。免得哪一天你不在了,我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你……” 有眼泪滑落,她却浑然未决,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漠河,双唇颤抖哆嗦着,似乎还有话未说完,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潘慧……”漠河怔住了。 看着忽然之间悲泣起来的潘慧,漠河只觉得束手无策,不知道应该上前抱住,还是出言宽慰。 潘慧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恨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天机崖上,泰鸩先生避过你,对我说了一些话。” “他……他说了什么?”漠河现在已经有点慌乱了。 他知道自己的命格已经不再被天机所掩盖,只是不知道泰鸩先生到底卜算出了多少,又告诉了潘慧多少。 潘慧缓缓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我的命格早就已经断了,本不该还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特别惊讶。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是有人用自己的命强行改变了我的命格,代价就是——替我去死。” “……”漠河原本悬起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不是因为放下了,而是渐渐沉重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泰鸩先生竟然真的算出来了,虽然算的是潘慧,但也和他息息相关。他现在只希望泰鸩先生并没有算出来那个为潘慧强行改变命格的人是谁,然而…… 漠河的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先生说,那个人,就是你……”潘慧猛然抬起头来,没有给漠河逃避的时间和机会。 “……”许是潘慧眼神太灼热,让漠河不得不微微扭头,错开眼去,不敢去接触她的目光。 这一切,原来潘慧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在下了天机崖之后逼他离开,所以才会选择一个人独居在齐国祁阳城,所以才会在现在选择留下,只是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只是不想让他再为她做什么。 第一次,潘慧主动靠近漠河身边,静静凝视着漠河的侧脸,道:“你还打算继续瞒我多久?你还打算让我继续亏欠你多少?一条命,一个断了轮回的魂魄,你要我于心何安?你要我怎么还!” 说到最后,潘慧已经哭了出来,分明是痛苦得想要大喊,却又怕被刑真如发现了藏身之地,只能拼命压抑着声音,可是眼眶的泪水也怎么也止不住,不停地留下来。 “你不需要还。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你知道。一直都是我强行闯入你的生活,为你做什么都是自己心甘情愿,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我能为你做的,其实也只有这么多。我只是想看着你活下去,就这么简单。”漠河心疼地伸手想要擦拭潘慧脸上的泪水,被潘慧偏头避开。 潘慧红着双眼看他:“那你呢?”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和漠河之间不过是几面之缘,根本就没有过太多的接触,更谈不上彼此了解,为何漠河就能为她这般付出? 还是说,这其中有些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其实,他们应该是很久以前便认识的,只是她不小心将漠河忘记了? 总之,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否则没有理由,一个人会莫名地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好,好到宁可舍弃掉自身性命都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付出,只是为了要让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个人活下去。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句话,潘慧以为自己没有问出口,而实际上,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问了出来。 漠河顿了一下,只选择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打算继续隐瞒下去。他总不能告诉潘慧,他曾经是谢随心的剑灵,一直被潘慧的前世温养着,开窍之后默默爱上了自己的女主人,因为未能守护她,便选择投做人胎,找寻她的转世,继续守护。 他知道潘慧不会希望再了解更多前世的事情。 在前世,谢随心已经伤过她,即便她选择了原谅,那也是一段伤害。漠河当时作为谢随心的剑灵,目睹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也知道杜子昂与潘慧的来世之约。所以,这一世,他便只选择了守护,守护这个他默默爱了两世的女人。 “我可以相信你吗?”潘慧呢喃着,双眼有些许朦胧。 漠河心中一痛,素来坚定的剑心竟然有了几分动摇,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随之颤抖了几下:“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潘慧扯着嘴角笑了笑,似乎有点麻木,又似乎有几分放松:“那好。你要在我面前好好活着,否则你要我一个人怎么继续活下去!” 她上身晃了两晃,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被漠河慌忙接住,她也只是迷蒙着双眼虚弱地笑笑,道:“我有点累,先睡会儿,别叫醒我。” ------------ 第517章 身死(二) 从昨晚到现在,潘慧神经就没有一刻放松过,尤其在刑巧茵告诉她,漠河已经潜入宫中。 潘慧迷迷糊糊闭上眼,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眼皮越来越沉,心里觉得自己不睡上三天三夜都不会醒过来。 漠河右手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将潘慧脸颊上的碎发拨开,而后双手将潘慧打横抱起,不让她接触到暗道中的冷水。 潘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漠河深深注视着自己,即便在阴暗的地道中,依然能看清漠河眼中深藏的情愫。 “我睡多久了。”这一次,潘慧没有选择逃避,只是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想下地。 这段时间来,她已经无法安睡,即便是觉得很困很疲累,却总是会惊醒在噩梦之中。方才虽然安心地睡着,第一次没有了噩梦的困扰,但她还是很快就醒了,感觉自己并没有睡太久。 漠河双手稍稍收紧几分,道:“别下水。你现在身子虚,长时间泡在水里会落下病根。这时辰……应该已经入夜了。刑巧茵一直没有传消息进来,我们暂时还不能出去。” 潘慧愣了愣,虽然再没有挣扎着要下去,心中却还是稍稍惊了一下。 已经入夜,那也就是说,她起码睡了三个时辰。 她如今睡得很不踏实,只要有一丁点动静便会惊醒,而她这三个时辰里睡得十分安稳,也就是说,漠河一直抱着她一动不动地站了三个时辰! “你……”潘慧动了动嘴唇,感激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太过浅薄,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漠河笑得温柔:“没事。你很轻的。” 哪怕就这样一直抱下去,到生命的尽头,他也不会觉得累。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潘慧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为何,他只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潘慧死在他之前! 潘慧知道这只是漠河在宽慰她。 体虚之人气轻体浊,比平常身子健硕的时候不知道会沉上多少,尤其是她现在这副身子,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潘慧伸手去撑住漠河肩膀,打算强行下地,却意外触碰到了漠河的皮肤,当即吓了一跳,失声道:“你发烧了?怎么这么烫!你……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她紧张得仔细打量漠河,却被漠河紧紧抱住,沉着声音说道:“别紧张。只是一点小伤。” 漠河这次离开祁阳城,便是回去了一趟莫名阁。他觉得自己现在既然已经打算守护在潘慧身边,祖师爷传下来的那柄宝剑便不必在留在他身边,不能让那柄宝剑随着他遗落凡尘,必须物归原主。 就因为他回去了一趟,才受了伤。 漠河倒是没有想到,莫名阁竟然会遭到了佛照塔的攻击。 虽然同为魔门十二殿,但魔门之间素来是弱肉强食,更何况莫名阁与佛照塔本就相距不远,中间也不过是隔着一个与世隔绝的无妄谷。 只是,佛照塔,无妄谷和莫名阁多年来相安无事,而今突然遭到佛照塔的攻击,漠河不得不怀疑佛照塔已经成为了刑真如的盟友,亦或是……爪牙。 事实证明,漠河的猜测是正确的。 佛照塔此次进攻莫名阁,便是为了帮刑真如夺下莫名阁,以便掌握所有门派法器的弱点。 没错,就是所有门派法器的弱点。 因为莫名阁是整个人间界的炼器大家,除了长明轩之外,几乎所有大型修仙山门的法器都是出自莫名阁,因为莫名阁不仅有着人间界最好的锻造之火,还有着人间界最好的炼器锻造之术,这也是莫名阁一直长盛不衰的原因。 任何一个山门都不可能去主动得罪炼器大家,他们都还需要最好的法器! 不过,现在,刑真如打算一统人间界修仙山门,他最需要拿下的必然就是莫名阁,一来为了锻造之术和火种,而来便是找出其他山门的法器缺点,才方便逐个击破。 莫名阁的这一次遇袭,虽然在漠河和谢随心的强援之下有惊无险地退了敌,但两个人也不轻不重了受了一些伤,漠河担心潘慧安危,只留下了宝剑,没多做逗留养伤便直接返回祁阳城,等他发现潘慧失踪,再寻着刑巧茵留下的记号找到宋国皇城来的时候,潘慧早已经被软禁七八天了。 为此,漠河自责不已。 他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让潘慧远离一切争斗,让潘慧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却还是因为疏忽而让她落入虎口。 漠河不觉又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一些,也只是一瞬便立马松开,没有将人放下,继续宽慰道:“过几天就好了。我可是个天才,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 说着,他如从前那般挑挑双眉,眼眸之中满是调侃的笑意。 潘慧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勉强咧开嘴角,只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随即将头低下,避开了漠河清亮的目光。 她想,她果然是傻的,竟然直到现在才看明白这个男人嬉皮笑脸背后的深沉。 漠河从第一次出现,便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相反,一直在帮助她保护她,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闹腾她,在她开心的时候调侃她。 从前漠河所做的一切,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任何情谊,只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天生浪子,习惯了轻浮。 可是如今…… 潘慧懂了,所以心痛了。 这样一个男人,她怎么能让他为自己去死,她什么都回报不了,又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情深。 潘慧不想说,她给不了他什么,因为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显得她自私。 现在的她,爱不了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去爱任何人。 她的心早就给了另外一个人,即便那个人让她十分伤心失望。可是,给出去的东西便不可能再收回,哪怕是属于她自己的心。 既然,她的心给不了,至少,还能把命交付出去! 她无法回应漠河的深情,总还是可以陪着漠河一起共赴归墟的吧! 在这个世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会为了她,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格为她续命,代价是必死。 既然他必死,那她绝不独活! ------------ 第518章 身死(三) 暗道中忽而便沉静了下来,只有流水的微弱声响。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潘慧低头不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亦或是神游。 漠河深深看着潘慧,心神却在留心着周围的环境。 他始终不放心刑巧茵,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他是不相信刑巧茵能把刑真如糊弄过去。 这里虽然隐秘,但也不能保证刑真如不会找到。所以,他没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再过半个时辰,如果刑巧茵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便要直接带潘慧沿着水道往人工湖去了。 只要进入人工湖,他便有把握将潘慧带去那个离开皇宫的水道。 然而,突如其来的震动将沉思中的两人惊醒,两人急忙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有着同样的担忧。 莫非……这里已经被刑真如发现了?! 震动没有停止,有了越来越厉害的趋势,就连脚底水道中也开始冒出潺潺水泡,显然是地道已经开裂了。 漠河心念电转,抱着潘慧便干脆利落地往人工湖方向跑去,沉声道:“我们离开这里!不等刑巧茵了!” 能造成这样大的动静,除了刑真如,整个皇宫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既然如此,要么就是刑真如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藏身之地,要么就是刑真如打算拆了整座皇宫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然而,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刑巧茵没能骗住刑真如! 刑真如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已经逃离了皇宫! 事实上,漠河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就在他们离开原地之后,地道骤然崩塌,尘埃密布之间,还有点点星光伴月洒下,将那个从烟尘中慢慢浮现出来的黑色身影照得清晰了几分。 “呵呵呵……找到你们了……”刑真如一脚狠狠踏在已经龟裂了的水道中,地下水在他一脚落下时已经被其真气震开,露出了分崩离析的石壁。 漠河回身,只一眼便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皇宫,原本还算是华丽的溧安宫此时早已成为废墟,就连不远处的御花园都已经没了从前的艳丽,只有人工湖还在月色下闪了粼粼水波。 漠河二话不说便将潘慧朝着人工湖的方向抛了出去,喊道:“潘慧!你快走!” “想走?你以为现在还能走得掉么?我既然来了,你们便一个都别想走!”刑真如轻蔑笑着,一指点出,磅礴气劲直接将潘慧镇在了湖水里。 潘慧连着呛了好几口湖水才浮出水面,看着距离漠河越来越近的那道红黑色身影,失声叫道:“刑真如……” 她不能让漠河死!至少,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漠河为她而死。她可以留在刑真如身边,但她一定要让漠河活着离开这里:“你放他走!我……” “潘慧。相信我。”漠河急忙打断了潘慧的话。他知道潘慧要做什么,所以他必须要阻止,他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扭转了的命运再次回到原点。 刑真如“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满是嘲讽:“相信你?相信你这个马上就要死的人么?可笑!” 潘慧心头一紧,似是被人狠狠抓住了心脏,一颗心隐隐作痛。 漠河则是全然无惧地看着刑真如,沉声道:“刑真如!我不会让你伤到她一根汗毛!” “谁说我要伤她了?”刑真如大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潘慧,眼中满是占有欲:“她是我最爱的人,我只不过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可是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想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绝对不能容忍!” 说着,他猛然向后一伸手,一个人直接被他从废墟之中吸了出来。在巨大的吸力下,那人的身子飞跃过三四丈的距离,脖子落入刑真如手中,被紧紧卡住,只能发出一声闷哼。 潘慧和漠河听得真切,那是刑巧茵的声音。 刑真如歪着脖子看向被自己提在手中的人,冷哼一声,笑道:“你胆子倒是真的不小。你以为我当真没有发现这条水道?!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再和我玩花样。哎,可惜了……原本,我还想留你一条命,毕竟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真要下手杀了,还的确有些舍不得。要怪……就得怪你自己,谁让你,不听话呢!” 最后四个字,刑真如说得极轻,甚至还带着罕见的温柔,却让刑巧茵直感到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全部浮了起来,身子悬在半空中不住颤抖着,连身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我……我是你妹妹……” “不,你不是。”刑真如将刑巧茵提近了一些,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脸上笑意更深,眼中邪光却也更盛:“我的妹妹是这世上最听话最乖巧的妹妹,因为她知道,我最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这样,我才会疼她。不过,你放心,等你死了,你就会变成我最疼爱的妹妹了。” “我……我乖,我听话……我保证!”刑巧茵绝望地颤抖着,挣扎地伸手去握刑真如卡在她脖子上的右手,想要求饶。 岂料,刑真如闪电般松开后手,猛然后退两步,很是厌弃地瞟了刑巧茵一眼,就连右手都背在了身后,任由她跌落在地也无动于衷,只关心自己右手有没有被刑巧茵碰到。 他将自己的右手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这才放心地将手放下,回头看了趁此机会远逃的漠河和潘慧一眼,双眼危险地眯起,身形一动,直接出现在了漠河身后,一掌夹带着滔天火光和黝黑魔气便拍了下去。 凌冽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漠河反手便是一剑刺出,左手直接轻轻一掌,用柔劲将潘慧往前送了一丈,回身与刑真如战一团。 刑真如虽然已与血魔融合,奈何今日是十五月圆之日,为了不被魔性彻底控制,他只能使用火神殇,完全不敢将血魔发挥到全力,在漠河的剑意之下,竟然还只能勉强压制对方。 这让刑真如很是恼怒。 而恼怒之下的刑真如再也不压制魔性。 一时间,黑气直接布满他全身,漫天魔气将他和漠河全部笼罩在内,还有朝着四周扩散的架势。 被魔气笼罩住的一瞬,漠河只觉得眉心一阵轻疼,瞬间明白这魔气会试图吞噬他人的神识,当即再也顾不得防守刑真如的攻势,转身便朝着潘慧奔去。 如今潘慧修为被封,神识自然无法抵抗这样的侵蚀。 “小心!” 漠河只听到潘慧口中喊出这两个字,只看到潘慧脸上露出了惊恐神色,只注意到自己距离潘慧已剩下最后两步的距离,然后…… 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他整个人便定格在了原地。 ------------ 第519章 身死(四) 鲜血沾满脸颊,潘慧全无知觉,只是睁着双眼木讷地看着那只穿胸而过的手,整个人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一眼泪自眼角滑落,将溅了血污的脸颊冲出一条细细的泪痕,潘慧浑然未决,只是蹒跚地划开水波,朝漠河艰难地移动了两步。 那只手,很快便从胸膛抽离,顺便带走了原本在胸膛中跳动的那颗心脏。 漠河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一口血终于压制不住喷了出来,猩红的鲜血落在湖面上,闪出点点梅花,而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空洞的胸口淌下,染红了那一方水域。 这个浑身浴血的人,依然挺立着,带着剑的傲骨与锋芒。 刑真如笑意森冷刺耳,右手中把玩着那颗依然还在跳动着的心脏,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捏下去。 潘慧终于冲到了漠河面前,颤抖着双手想要抚摸漠河脸颊,却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接近。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漫延,潘慧连自己的呼吸都察觉不到,除了疼痛,再无其他感觉。 痛! 仿佛被掏空的不仅仅是漠河的心脏,还有她的。 仿佛那染红湖水的鲜血是灼热的火焰,烫得她皮肤都一阵火辣辣的疼。 漠河嘴角扯了扯,努力扯出了一抹笑容,分明嘴唇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分明嘴角血线在不断留下,他却勉力抬起手来,轻轻拂去潘慧脸颊上的血珠,哑着声音虚弱地说道:“别哭……我不是……还活着么……” 不过就是缺了一颗心脏,只要一口气不散,人依旧可以活着。 他答应了潘慧,便会坚持活下去。 然而,回应他这句话的不仅仅是潘慧的笑容,还是刑真如的冷笑声。 “活着?你以为你还能活下去么?!哈哈哈哈……” 刑真如笑声中带着极大的轻蔑,就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张狂。 漠河的心脏还捏在他手中,让他更是多了几分嘲笑的资本:“如今你的心掌握在我手里,只要我将它捏碎,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么?!” “你尽可试试。” 漠河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被刑真如捏在手中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心脏对他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即便是失去了也没有太大关系。 这让刑真如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所以他很是干脆利落地捏爆了窝在手中的那颗心脏。 “不……”潘慧惊呼一声,便要扑上去抢回属于漠河的心脏,却被漠河伸手抱住。 “没事。”漠河闷哼一声,这一次他只是喷出一口血,嘴角反而咧开了一个极大的笑容。 不就是肉身的一颗心脏,没了就没了! 他的心从来都是他的剑心,他的道,只要剑心还在,只要道未毁,他便死不了! 漠河松开双手,将潘慧稍稍推离,慢慢转过身去看向刑真如,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洒脱笑容,持剑右手缓缓抬起,剑指刑真如,从容道:“现在,你还能杀得了我吗?” 鲜血将周围三尺之内的水域全部浸染成鲜红,胸口那个空洞狰狞地展现在潘慧和刑真如眼中,一身衣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有血染的鲜红,而漠河执剑的右手一如既往平稳,连颤都不曾颤一下,分明没有一招一式,剑意却是将肆虐的夜风都阻隔在了一丈之外。 这个男人的气势,似乎比刚才还要更在霸冽,也更加沉稳。 如果说先前的漠河不过是一柄出鞘的利剑,现在的漠河已经变成了无锋之重剑,轻易不可撼动! 刑真如也终于正视了眼前的男人,赤红双眸中带上了从未有过的凝重。 看来的确是他疏忽了。 刑真如从来都只将杜子昂作为平生对手,却未曾想过,在杜子昂之外,这个修仙界里,竟然还会有能与他们并驾齐驱的年轻人,甚至在气势上还要隐隐压上他们一头。 这个漠河,竟然让他忽略至此!若非因为潘慧,刑真如想,自己恐怕永远也不会发现这个男人的可怕,很有可能会在最后栽一个很大的跟头。 但是,现在…… 刑真如嘴角微微勾起,即便是不再轻视漠河,他也依然没有太大的威胁。 漠河,到底是胜在气势,输在修为。 刑真如可不相信这世上真的存在不死之身,哪怕是专心修炼体魄的冲煞楼都不可能拥有不死之身,更何况只专心修剑的莫名阁。 漠河如今的状态,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个人精魄未散,道心坚如磐石! 既然如此,毁掉便是! 刑真如狞笑一声,双手之上魔气凝结。 漠河淡淡看着,右手骤然松开,手中三尺长剑落入水中,发出“噗咚”一声响,溅起不大的水花。 潘慧一怔,轻喃出声:“漠河……” “没事。不过是换一柄剑罢了。”漠河的声音也淡淡的,玩世不恭的语气,还有几分嬉笑在其中,只是比平时更沉稳,更让人心安了而已。 他双手合十,再缓慢拉开,一柄无锋重剑就这般出现在双手之间,一尺剑柄,半尺宽、四尺长剑身,通体黝黑,却带着金黄色龙纹。 潘慧看着这柄重剑出现,先是愕然,因为这不是她当初见过的那柄重剑,而后竟然又觉得有几分眼熟,好似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然而,她想不起来,有人却一眼看了出来。 刑真如“呵呵”一笑,道:“这,才是你的本体吧!重剑凌云!” “原来,你认得!”漠河没有否认,也没有必要否认。 不错,这柄重剑就是他身为剑灵时的本体,在他投胎成为漠河之后,谢随心便将这柄剑送给了他。 失了剑灵的剑,便不再富有灵性,除非那柄剑重新回到剑灵身边。 谢随心在漠河身上发现了凌云的剑灵,也便认定了漠河是凌云剑灵转世,直接就在漠河四岁之时将凌云给了他。从此,漠河所有前世的记忆全部恢复,而他重新成为了凌云,壮志凌云的无锋重剑! “没有想到,我竟然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六十年前剑圣谢随心纵横天下所用之佩剑!你既是谢随心的剑灵,你可知,她!”刑真如一指点向潘慧,厉声道:“是你的主母!” 潘慧错愕扭头,满是不可思议。 ------------ 第520章 身死(五) “我只知道,她是唤醒我的人,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你因她心头血而活,我便让你为护她而死!” 刑真如并无任何动作,只是神情愈发狰狞,周身魔气愈发漆黑,竟是将原本晴朗的夜空也全部笼罩住了。 “杀我?”漠河轻笑出声,带着从未在潘慧面前流露过的娟狂。他单手执剑,遥指刑真如,道:“你已杀我一次,以为还有再有第二次机会吗!” 漠河从未想过他有需要动用凌云的那一天。 在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后,在他明白自己投胎的因由之后,他便也明白,他有两条命。 一条是属于人的漠河,一条是属于剑的凌云。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剑灵——凌云! 只是永远也不可能与潘慧有结果的身份,可他甘之如饴。只要能护得潘慧周全,即便是要他剑毁人亡,他也在所不惜。 身后有水声传来,漠河看到刑真如眼中露出了欣喜之色,眉头不由轻轻蹙起,尚未来得及转身,便感觉到一只小手握上了他持剑的手臂。 潘慧没有去看周围的一切,哪怕是刑真如的部下已经全部围了过来,她的一双秀目也只是注视着漠河,带着点点哀伤:“走吧……你已经为我死了一回,不再欠我什么,不需要再为了我拼掉性命。” 前世的记忆,她并未苏醒,只是知道自己前世是谢随心的妻子夜瞳霜,只是知道她与杜子昂有一个今生的约定,只是知道前世她是为谢随心而死,却从不知道,她与谢随心的佩剑之间竟然还有一段缘分。 这世上,能唤醒剑灵,让无心无情的剑灵沾染上七情六欲的只有心头血。漠河身为剑灵之时,竟然受过她的心头血! 应该就是在她将死之时吧! 没有人可以在失了心头血的情况下还活着。 前世的她,临死无意之下唤醒了剑灵的情愫,今世的漠河为了护她却是将整颗心都交了出去。 原本,漠河便不欠她什么,现在便更是已经将前世的种种全部还给了她,她又怎么能再看着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死上一次。 她做不到。 原来,是不愿意亏欠,所以她做不到。现在是明白了情深,她便更做不到。 漠河转头,对上潘慧关切的那双眼,笑道:“放心,他暂时不会杀我。他从一开始要等的人就不是我。” 刑真如由始至终,等的都是杜子昂。 这一点,漠河很清楚。而他更清楚的是,杜子昂不会来。 那个男人,还是将门派看得更重,将天下看得更重,否则也不会放任潘慧离开长明轩而无动于衷,更不会在接到他的通知之后连个回信都没有。 没错,漠河在离开祁阳城返回莫名阁的时候,因为不放心潘慧,故意传信给杜子昂,交代了潘慧的位置。他不过是为了护住潘慧的安危。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等他回到祁阳城,更是直接没有了潘慧的踪迹,直到他发现了刑巧茵留下的记号才知道潘慧出了事。 “不用等了。他不会来的。”漠河似笑非笑地看着刑真如,明明笑得洒脱,偏偏又带有几分嘲弄。 刑真如顿时恼羞成怒:“你怎知他不会来!” 漠河笑道:“他要来,早来了。何以会等到我来?我既然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根本就不会来!你要用潘慧来挟制他,迫使他打开长明轩所镇守的冥界入口,根本就是在做梦!” “你说什么!”刑真如狠狠瞪着漠河,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竟然会被人知晓。 “我说……你不过就是想打开人间界通往其余五界的通道么?如今,佛照塔已经归于你麾下,佛界入口已经为你所掌握。拜月教虽然被灭,却被万生岛主直接接管,让你束手无策。原本你还想让帝极宫打着投奔的名义去偷袭天机崖,却没有料到,你的那一群血奴还未上得了天机崖便被泰鸩先生看出是魔非人,计划根本行不通。剩下在你手中的只有一个绮魂巅,多年来相传绮魂巅镇守的是通往冥界的入口,岂料你把绮魂巅给灭了,得到的只是一个假入口,真正的入口,其实在长明轩!” 漠河嘲笑地看着刑真如,继续娓娓道来:“你攻下齐国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北极冰原,只是你没有想到,北极冰原少了一个敖晴,却凭空冒出来了一个情魔,而且还是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后滞留在人间界的魔,你虽然是魔界至尊,以你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与那个情魔打个平手,所以你又灰溜溜的回来的。最后只能把主意打在了潘慧身上。我说的没错吧!” 天空之中,魔气已经将整座皇宫都笼罩在内,潘慧在漠河的剑意之下才没有受到魔气侵蚀。 刑真如全身都包裹在魔气之中,只有一双血红双目闪烁着凶芒。 他嗤笑一声,道:“那又怎样?这最多只能说明,我高估了杜子昂对潘慧的感情罢了。并不妨碍我杀了你,然后让潘慧继续留在我身边。” 魔气之中,刑真如手下的血奴已经在缓慢靠近,有的甚至已经无声无息潜入水中。 漠河如今恢复剑灵之体,人剑合一,对周围的一切变化都甚是敏感,在察觉有人靠近后,当即一件斩出。 瞬间,惨叫声四起,进入漠河周围十丈内的血奴全部在剑意之下化为灰烬。 “这就是……凌云的威力!” 刑真如忽然就兴奋了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的血奴绝对不是泛泛之辈,碰上地仙之下的修仙者,绝对能轻易斩杀之。如今漠河已失人气,之余剑灵精气,能诛杀血奴的必定就是重剑凌云的威能! 一把好剑,必定要有一个能与之匹配的主人! 漠河……他杀定了! 刑真如杀意刚起,漠河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沉重的剑意,直接压在了刑真如心口上,让他一瞬间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错的血奴,看来,你真的已经与血魔完全融合了。不过,你可有想过,为何你能那么轻易便融合血魔的所有魔气,甚至连一点反噬都未曾出现?!” 漠河一剑横斩,硬生生将漆黑之中割裂出一道光明,月光再度倾洒了下来。 ------------ 第521章 身死(六) 魔气一旦被割裂,便再也没有了愈合的趋势。 漠河全身浴血,单手执剑站立于被鲜血染红的湖水之中,淡然得仿佛自己并非一个重伤濒死之人。 胸口不再有鲜血涌出,若是此时潘慧触碰到漠河,一定会发现这个男人浑身冰冷得好似北极冰原的万年冰魄,不仅没有一丝温热,还冰冷刺骨。 漠河没有告诉潘慧,他会死,只要凌云剑毁,他便会彻底消亡。 剑灵并非不能独活,并非不能成为其他器灵,只是他已经选择了一次投胎,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潘慧不知道,所以她选择了相信,相信漠河真的不会死。 刑真如也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贸然动手。作为一个妄图制霸七界的人,他不可能在没有找出漠河致命弱点时贸然出手。 然而,刑真如此时更在意的是漠河方才说的那句话。 是故意拖延时间,是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刑真如不得不承认,漠河这句话的确让他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喝止了所有血奴,死死盯住漠河,道:“你似乎……知道得挺多。” 连通道入口的确切位置和北极冰原那只情魔都知道得如此清楚,刑真如有理由相信,漠河不一定是在故意诳他。 果然,漠河轻轻一笑,娓娓道来:“任何修仙之人都会忆起一些前世的片段,并非是为了让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再续前缘。你不觉得奇怪么?你应该从来就不清楚前世的事情吧!无论是午夜梦回还是偶尔失神的一刹那,都完全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吧!” 刑真如蹙眉,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却也等于是在默认了漠河的说法。 漠河缓缓将手中重剑插入胸口的那个空洞之中,当着刑真如的面,一寸一寸插进去,口中继续着未说完的话:“人有三魂七魄,转世之时,但凡失了一魂一魄,都会不完整,不是丢失记忆,便是成为痴傻之人。魔却不同,魔只有善念与恶念。能入轮回的只有善念,恶念要么被消灭,要么被封印。你,不过是血魔那缕转世轮回的善念,一旦与恶念相容,便会重新变为一个完整的血魔。只不过到最后是善念控制了你还是被恶念夺走了神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番话说完,原本半尺宽、四尺长的中间也完全没入漠河胸口,彻底没了踪迹,原本空洞的胸膛被填满,若非离得近,潘慧根本察觉不了那里的肤色跟别处不一样。 在月光之下,漠河胸口呈现出一片荧光,似冰似铁的光泽在昭示着这里真的存在着一颗不一样的心脏。 没错。漠河的胸膛之中重新出现了一颗跳动着的心脏,比从前的更苍劲有力,也更坚韧不摧。 他终于成功与凌云中间合而为一。从现在开始,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剑灵,而是重新融入重剑的剑魂! 剑既是他,他既是剑! 再无分别! 刑真如此时却完全沉浸在漠河带来的信息之中,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血魔……善念……轮回…… 所以,他与血魔的相遇根本就是必然。 所以,所有的一切从他决定算计潘慧开始,便已经走向了他根本就不可能控制的方向,并且到最后被吞噬的还极其可能是他自己的意识! 没错。 刑真如根本不觉得血魔就是他,而他却是血魔的一部分,他要强行将血魔全部融合,剩下只会是一个结果。 他将彻底丧失自己的意识,最后变回一个真正的血魔。 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世上再也不存在刑真如,也不存在那个曾经被封印的血魔,回到所有人面前的将会是魔界曾经的至尊霸主——血魔! 而这,是刑真如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情况! 他可不想等最后得到整个天下,乃至于整个七界的竟然是曾经的血魔,而他,早已作为血魔的善念沦为血魔的一部分,甚至连记忆都不再拥有,也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彻底消失。 “你……还知道什么?”刑真如此时已经不去在意漠河与中间凌云融合的事情,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结局。 漠河笑得很是张扬:“我为何要告诉你?反正,你是一定会消失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你能挣扎到几时?” “那我就先杀了你!” 刑真如一掌之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漫天魔气全部汇聚在他这一掌之中,竟是全然没有顾忌站在漠河身旁的潘慧,就这么一掌拍了下去。 漠河反手将潘慧推开丈远,长身而起,人与半空之中化为一柄重剑,迎着刑真如掌风而去。 凌云重剑,曾经在谢随心手中所向披靡的无锋之剑,曾经给莫名阁带去不朽神话的守护之剑,这一次,带着自己的意识迎向了已经彻底魔化的刑真如。 漆黑的魔气,纯黑的重剑,在半空之中相遇,电光火石之间,只有千钧的压迫让周围一切开始慢慢崩塌。 原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御花园,此时已经加速灰败成了焦土,碧波粼粼的人工湖在不断下降,待潘慧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踩在了淤泥之中,从前满是碧荷的人工湖变成了一个泥潭,而湖中的莲荷也已是灰烬。 潘慧眉心深深蹙起,只觉得从丹田到神识,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然而,她还是强打着精神看向空中,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漠河。 黑夜中,一人一剑来往穿梭,还不时有碎片落下。 那是重剑凌云的碎片,纯黑之中夹杂着金色纹理,让潘慧一颗心全部提在了嗓子眼。 良久,一把残破碎裂的剑从空中急速坠下,重重砸在已经被魔气薰成龟裂的泥土上,瞬间变回了人形,全身浴血,体无完肤,只有一双眼依旧神采飞扬。 潘慧惊呼一声,扑上前去,完全不顾及从空中一并落下的还有刑真如催命的一掌,直接一口血喷薄而出,人软软瘫在了漠河身上。 ------------ 第522章 觉醒(一) 潘慧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还是清醒着。 若是昏迷了,她却清楚感觉到全身都碎裂般疼痛;可如果清醒着,为何她又觉得眼前全是走马灯似的游走画面,时而血红,时而漆黑,时而又是明媚一片,最后汇聚成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漠河! 潘慧猛然睁开眼,看到一张笑脸,带着淋漓鲜血,依旧笑得潇洒。 “抱歉。” 漠河只说了两个字,便轻轻阖上了双眼,皮肤开始一片一片脱落,有如铜锈一般,还有几分腐朽的味道。 抱歉,没能守着承诺陪伴你走到最后。 抱歉,没能将你从这个嗜血的皇宫中带走。 抱歉,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将自己一身修为交给你,希望能就此冲破你身上的封印。 然而,这些话,漠河终于是没能亲自说出口。 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在潘慧面前,甚至连笑容都未曾隐去,依旧停留在满是血污却异常苍白的脸上。 一滴眼泪落下,将漠河脸上的血污稍稍晕开些许。潘慧伸手抹去,却抹不去越来越多的泪珠,只能狠狠咬住下唇才迫使自己将呜咽声吞进了肚子里。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除了心痛,再也其他。 可是,她却无法确定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因为胸膛中那个原本跳动的位置,现在满是麻木,只是那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她快要窒息。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不是说了要你走的么?不是说了不会死的么?不是说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不会有事的么? 为什么到最后,却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消散在自己眼前,无能为力! “啊……” 潘慧仰天长啸,双手狠狠插进身下的泥土里,紧紧攥成拳,睁眼,双目赤红一片,眸中恨意滔天。 “你杀了他……”潘慧缓缓站起身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袍正在咧咧作响。 四周分明没有一点风声,这是真气运行澎湃所带来的无风自动! 但是,潘慧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她只是紧紧盯着刑真如,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脚步极慢,似乎她已经没有气力,又似乎带着千钧之力。 刑真如眉心深深蹙起,在今夜,第一次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那是可以将他彻底抹杀的威胁,那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潘慧身上的强大气势,然而,现在出现了,并且就在他眼前出现了。 原本弥漫的魔气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得将近无影,月光照耀在狼藉的皇宫内,竟是将月下那个单薄的身影照出了神圣的光芒。 这是错觉?可又不像是错觉。 刑真如心中努力压制的魔性在这一刻蠢蠢欲动,却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战意!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能让魔界至尊出现强烈的战意,莫非,潘慧竟然已经让血魔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刑真如后撤一部,这才注意到自己用来吞噬精气的魔气完全消散了,而他眼前,潘慧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半空中。 就如同有一架无形的天梯,在她脚下漫延,而她只是拾阶而上那般轻松。 潘慧抬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月之光华与一瞬间汇聚在她双手之间,将整个人都包裹成了一个光点。 “你醒了?” 淡淡的口吻,陌生的声音,明明是潘慧在说话,却让刑真如不觉生出了俯视天下、怜悯众生之感。 眼前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是潘慧,又不是潘慧。或许,她还是潘慧,或许,她已经是一个神! 刑真如不会忘记,最初血魔便是封印在潘慧体内。 在血魔入体之后,刑真如明白了一件事情。没有任何一个凡人之躯可以承受魔族的强大反噬之力,甚至连仙佛都不可能,除了神。 刑真如原本还以为,这是有人想要陷害潘慧,让潘慧被血魔所控制,最终成为血魔的寄主。现在,他才明白过来…… 如果漠河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的确是血魔的善念转世,那么潘慧便不可能是被人陷害,而是最初封印血魔的那个神,为了不让血魔再度为害人间,以自己躯体作为封印的神! “你果然还是出来了。”潘慧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叹息,双手已经轻轻垂放在身侧,一头长发在月光之下轻轻飘动,恍若谪仙,又比谪仙多了几分庄严肃穆。 “是,我出来了。”有声音从刑真如体内发出,沧桑中带着异乎寻常的狂傲,将刑真如惊得愣立当场,除了眼珠子可以惊恐得乱转,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控制了。 身上血污已经完全消失,月光缓缓散开,月下的女子一身白衣如水,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疏离冷漠,连眼眸都不带一丝波澜,看着周遭的一切就好似生死无意,只有眼眉之间一片三叶草印记在闪烁着盈盈绿光。 “你想杀了我?”刑真如体内的声音还在继续:“当年你没能杀了我,如今,你又能杀得了?” “不是杀不了,只是不想杀。”潘慧开口,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口吻,没有不屑,没有傲然,只是在陈述事实:“当年不想杀,现在,想杀了。” 语毕,潘慧身形凭空消失,连气息都察觉不到一丁点。 刑真如心下大骇,魔气瞬间将他周身包裹,然而…… 一道比月光还是纯洁清透的光芒从天而降,撒落在刑真如身上,只一瞬,便将他的护体魔气全部净化。光芒落在刑真如身上,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皮肉灼伤,冒出浓浓黑烟。 刑真如怒吼一声,越来越多的魔气被他汇聚起来,又很快消弭于无形,对于这道从天而降的光芒根本无从抵抗,甚至不论他移动到何处,那道光芒都如影随形,完全不给他一丝逃脱的机会。 原本守护在不远处的血奴纷纷四散逃窜。 他们是血奴,只是没有了自己的魂魄,身体却还保留有独立的思维,在清楚看到这道光芒的厉害之后,他们理所当然的选择了逃匿,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去救助刑真如。 很显然,他们都忘记了,他们作为刑真如的血奴,与主人性命牵连在一起。只要刑真如死了,他们绝对也活不了! ------------ 第523章 觉醒(二) 刑真如眼中寒芒闪现,仰天长啸一声,魔气朝着周围席卷而去,将所有血奴全部覆盖其中。 既然是他的血奴,就必须成为他的血祭。如今他比潘慧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正好需要这些血奴为他提升修为。 霎时,哀嚎四起,一个个血奴浑身冒着黑气,七窍更是完全变形,很快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又一具干尸。 潘慧默默看着那些原本就已经失去生命的傀儡再度变回死尸,神情依旧淡淡的,无波无澜,甚至连怜悯都没有多出一分。 世间万物,原本就生存有序,一切生老病死均不可逆,更别说是以魔功强行制造出来的空灵生物。 一个没有了自身魂魄的生命,便不能再称之为生命,更没有资格存在于七界之中,让它们归于尘埃才是最终的归途。 潘慧右手轻拈兰花指,左手托着右手腕置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七界众生,众生皆有命。人界司生,冥界司死,仙界司光明,魔界司混乱,妖界司空灵,佛界司净土,神界司秩序。七界各司其职,不得逾越。今有血魔妄图颠覆七界秩序,以吾光阴神女之名,赐永生尽灭!” 柔和的白光从潘慧身上缓缓散开,一寸一寸往周围扩散,将不断向刑真如身边聚集的魔气一点一点地净化成虚无。 额间三叶草的绿色光芒逐渐融入白光之中,让原本已经焦黑成灰烬的土地恍若新生一般重新出现了嫩芽和流水,人工湖在白光的滋润下渐渐盈满起来,损毁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御花园也长出嫩绿青草和繁花,在黑夜之中绽放着属于它们自己的美丽。 “光阴!” 刑真如体内的血魔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声音,似乎眼前所复苏的一切竟是比潘慧身上的白光更让他感到害怕! “光阴似旧,该来则来,该往则往。本该属于人间界的不应该被抹去,不属于这里的不该继续存在。”潘慧居高临下看着刑真如,亦或可以说是刑真如身体里的血魔,缓缓说道:“我知不死不灭,不过光阴面前,即便是神也没有抵抗能力,我即便是不能彻底杀你,却可以将你灵魂打入归墟之中,让你被归墟之力重组,不复存在于这七界之间。” 在七界之间,除了惩戒神女之外,便只有光阴神女有这样的力量,可以随意处置世间一切万物。 因为——她们是七界最高的神、创世神的女儿,即便是神界的神皇都必须听命于她们的安排。 与惩戒神女的灭世之力不同,光阴神女能使时光倒流,将已经损毁的事物都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包括生命。 在光阴之力下,血魔感觉到原本附加在自己身上的封印重新起了作用,它的魔力在不断消退,直到最后被硬生生从刑真如体内剥离了出来,落在潘慧掌心之中。 “你,去吧。” 潘慧右手轻轻一指点在掌心的血魔精魄上,伴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刺耳尖叫,血魔终于从这个世上彻底的消失了,再也没有下一丝恶念。 刑真如瘫倒在地,不住喘息着,感觉自己身子好似整个被掏空了,原本充盈的真气在不断流逝,修为以极快的速度下降着,不到片刻便回到了人仙初成的境地。 “怎……怎么会这样?!我的修为!我的天下!我的霸业!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吞噬掉血魔的恶念,最后成为掌控血魔的那一方,却没想到,还没等到他付诸于行动,属于血魔的修为便伴随着恶念的剥离一并消失了,连着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半空之中,潘慧缓缓阖上双眼,有血线顺着嘴角沁出,越来越多,溅在雪白的衣裙上,印出朵朵红梅,人从空中飘落,有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狠狠砸在了人工湖中,再浮出水面时,已是昏迷不醒,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涌出,再次将水域染红。 刑真如挣扎着站起身来,忽然明白了过来。 潘慧并非真的觉醒了,而是强行逆转经脉冲开体内封印,也一并暂时唤醒了灵魂深处的记忆。现在她重新变回了潘慧,再也承受不住经脉逆转所带来的反噬,已经全身经脉断裂,是真的快要死了! 刑真如跌跌撞撞朝着人工湖方向奔去,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中,还未浮出水面便朝着潘慧游去,浑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放晴的夜空之中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有三点白光从裂痕之中急坠而下,朝着皇宫而来。 就在他快要触及到潘慧的时候,湖面上掀起巨大波浪。波浪卷着潘慧将人抛向空中,直接落在了一个白衣少女怀里。 敖晴气鼓鼓瞪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眼,抱着潘慧便朝北极冰原飞去。 要不是这两个人脱了她的后退,她何至于现在才能回来人间界! 她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才从仙界回来,而且逼着老头子定位到潘慧的位置,将她直接送到潘慧身边,却没有料到一过来就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只差一口气就要魂命归墟了。 她此时才懒得去管西宋皇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看起来好像并未发生过大战,虽然空气之中满是腐朽的味道。对于敖晴来说,现在将潘慧的命救回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身后那两个脱了她后退的男人,等救活了潘慧,她再和他们算账! 敖晴并未化成龙形,御风速度倒也极快,不消半个时辰便直接来到当年封印夜瞳霜的山洞之中,二话没说便将潘慧封入冰晶内,双手直接贴在冰晶上,仙气缓缓注入,开始为潘慧修复受损严重的经脉。 她只一眼就看出潘慧这是强行逆转经脉的结果,至于原因,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救人最重要! 潘慧面色苍白地躺在冰晶中,嘴角的鲜血因为冰封之力已经凝固,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才让人明白,她还活着! ------------ 第524章 觉醒(三)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敖晴以为潘慧快要苏醒过来的时候,一道极其强烈的白光从冰晶之中迸发出来,直接将敖晴击飞了出去。 一个青色身影略过,与半空之中将敖晴接住,缓缓落地,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绝代风华。 “放手!”敖晴大叫一声,从男子怀中跳出,鼓着腮帮子喝道:“沐琤,你离我远一点!” 这次回到仙界,莫名其妙被告知有了一个未婚夫,而且还是四圣兽之一青龙一族的太子沐琤,这让敖晴很是抓狂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这桩婚事竟然是神女定下来的,而且还是惩戒神女,那个传说之中很是我行我素的创神大女儿。 她这点小小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撼动这桩婚事,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躲避。 谁知! 她软磨硬泡,甚至把她家老爷子的胡子都差点全部拔光了,老爷子才同意去求神女帮忙把她送回人间界,却让沐琤跟随同行,理由是保护她! 敖晴一口龙血,差点没喷洒在仙界浮云上。 她本来就是要躲开这个人,岂料竟然会直接被迫将这个人带回了人间界,而且还另外带回来了一个拖油瓶——沐瑎! 敖晴当初回到仙界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沐瑎的踪迹,还以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只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倒霉蛋,因为妄动封印的仙力而被天劫劈回仙界的。 直到她家老爷子,也就是堂堂的天帝大人寻着动静而来,她才知道了这个小男孩的身份。 竟然是青龙一族失踪了几千年的小殿下,沐琤的亲弟弟,也就是潘慧的那个长明灯沐瑎! 沐瑎确实是被天劫劈回仙界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天劫,而是敖晴的。也就是说,如果敖晴没有妄动仙力,根本不会给自己捎带上一个拖油瓶。 也正是因为她误打误撞之下将沐瑎带回了仙界,青龙一族便直接认定了她这个从未在仙界生活过一日的天帝小公主当他们青龙的太子妃,甚至很心甘情愿的将太子派在她身边当全职护卫。 真的是全职啊! 她家天帝老爷子直接要求沐琤就算是吃饭睡觉都要陪在她身边,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去他的培养感情! 敖晴才不想要和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未婚夫培养感情,而且还要顺带照顾死缠烂打就要跟回人间界来的沐瑎。 因为沐瑎放心不下潘慧,因此一起跟着回来了,这会儿正老老实实地呆在山洞外面等待敖晴救治潘慧。 沐瑎看到敖晴被白光击飞出来,第一时间便闯进了山洞,完全没有去询问敖晴的情况。 开玩笑,他虽然两千多年没有呆在仙界,对他这个大哥的印象还是极其深刻的,但凡是大哥认定的东西,谁也别想染指,他可不想在大哥眼皮子底下去对大嫂嘘寒问暖,是会出人命……呃,不对,是龙命的! 沐琤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双手背在身后,应了敖晴的要求,真的往后退开了三步,顺便撒开威压,将侵袭而来的白光全部阻隔开了,包括敖晴所在的位置。 敖晴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满怀担忧地看向山洞。 她刚才眼角余光看到沐瑎冲进了山洞里,如今白光未散,也不知这小子会不会有事。 最主要的是,敖晴很明确地知道,发出这道白光的不是别人,正是冰封着的潘慧! 就在敖晴踌躇着要不要这个时候冲进山洞的时候,白光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潘慧跑了出来,一直跑到沐琤的保护之中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道:“冰晶……冰晶全都化了!” 沐瑎这会儿只顾着和敖晴说明山洞之内的情况,意外发现敖晴眼神之中出现了惊诧和愕然,还未来得及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听到自己扛着的这个人发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沐琤,你竟然来了人间界。仙界通道失守了?” 沐琤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对潘慧作上一揖,道:“沐琤见过二公主。仙界通道并未失守,是大公主将小仙送下来的。” 潘慧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沐瑎的脑袋,完全没有在意小男孩一脸呆滞的模样,继续说道:“姐姐送你下来,莫不是让你来保护敖晴的?” “正是。”沐琤对自家弟弟试了个眼色,沐瑎立马乖乖回到哥哥身边,还不忘好奇地看着潘慧,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应该是他叫了十年的姐姐,可对方不论是神情还是气质,又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潘慧点点头,依旧淡淡地看着沐琤兄弟二人,道:“沐瑎这十年来很是听话,他当年触犯天规,被姐姐罚入人间界也算是小惩大诫了,如今既然机缘巧合已经回归本相,就不必再接受惩处,待此间事了,便可返回仙界了。” 沐琤连忙拉着弟弟躬身作揖,道:“青龙一族叩谢神女。” 潘慧挥挥手,不再看着兄弟二人,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惊疑不定的敖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自从苏醒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因为看到了当年自己送下人间界来的小龙女。 此时的潘慧已经不再是长明轩的玉娘潘慧,而是真正的光阴神女。 她对敖晴伸出右手,笑道:“过来。” 明明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让敖晴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不自觉就朝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走了过去。 陌生的是这个人的笑容和举止,而熟悉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是气息。 没错,就是当初她在潘慧身上感受到的气息,这一刻分外强烈和熟悉,就是她还在龙蛋之中,那个亲手怀抱她,将她送下人间界来的人! “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敖晴走到距离潘慧还差三尺的地方站定,呢喃着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潘慧含笑点头,轻轻一探知,一点白光从他指尖飞出,直接没入敖晴眉心。 敖晴只觉得眉心一凉,紧接着便是仙力的不断充盈,吓得她赶紧环顾四周,就怕天雷又聚集过来了。 潘慧安抚道:“不要怕。我不过是将原本属于你的仙力还给你罢了。当年我将你送下来,封印了你的大半仙力,让你可以不被天劫查探。如今,你任务已经完成,仙力还给你。至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仙界,你自己做决定。我加固了你体内的禁制,只要你自己不想,你表现出来的修为便永远不会达到天仙。” ------------ 第525章 光阴(一) “我要回去一趟。” “去哪里?”敖晴好奇看着眼前的潘慧,明明知道对方现在是光阴神女,她还是免不了用上了从前的目光。 还是那个好友,还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人。 “莫名阁。”光阴神女的声音无波无澜,比北极冰原的万年沉冰还要平静:“漠河因我而死,我理应去一趟。也算是给莫名阁一个交代。” 这个身体,是潘慧的,也是她的,然而,被漠河留下了一个印记。 那是一滴带笑的泪,在心里。 如今潘慧伤势太重,她才得以暂时苏醒。这个印记,她能察觉得到,潘慧却不一定能察觉,最后肯定会在心中长成心魔。 心魔一旦长成,到时候即便是她彻底觉醒,也再难斩去。 她从诞生之日起便无心无情根,自然也便不会有心魔清障。若是转世之身生出心魔清障,她便回不去神位,只能再度轮回。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她已经轮回两世,不能再有第三世了。因为转世三世,必生情根。一旦有七情六欲,便会有求而不得的东西,便再难保证不偏私。 作为光阴神女,只能无情无欲,否则如何掌控光阴。 “我陪你去!”敖晴斩钉截铁道。 光阴神女道:“不,让沐瑎跟着我。你去一趟长明轩,告诉杜子昂,潘慧去了莫名阁。” “诶……”敖晴拉长了音,老大的不乐意:“为什么?你一个人上路,我不放心!” 敖晴虽然看起来莽撞,其实是个细心的孩子。她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具身子,虽然现在是光阴神女在掌控着,迟早是要便回潘慧的。因为有人告诉过她,潘慧的劫难是死劫,不死不灭不重生。 如今,既然没有死,那么肯定还没有真正觉醒,只不过是暂时罢了。等光阴神女重新沉寂,以潘慧如今的状况,直接昏倒在半路上都不是没可能的。 于是敖晴气势汹汹地一指沐瑎,道:“你去长明轩报信,我陪她!” 沐瑎小嘴一噘,直接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愣是不搭理敖晴。 “嘿……你小子皮痒了是吧!”敖晴直接撸袖子,被光阴神女淡淡瞥了一眼,瞬间老实了下来,刚想争辩,便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 “你还想去莫名阁偷火种?” 神转世,转的只是三魂七魄,神念却一直独立存在着,只不过平时都在沉睡之中罢了。一旦苏醒,这个转世之身做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会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敖晴偷盗火种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晓的。 这孩子好歹是她亲手送入人间界的,再怎么样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敖晴捣乱。 敖晴吐了吐舌头,试图辩驳:“我那不是想讨教讨教莫名阁的剑阵嘛……” 光阴神女没有多废话,转头对沐琤吩咐道:“看好她,别让她再捣乱。若是我五日之内没有回到长明轩,你们就去万生岛报信。”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杜子昂会去莫名阁接人。让敖晴和沐琤去传信,不过是在告诉杜子昂,她准备回去了。至于其他的…… 上一世,她欠这个男人一世的婚约,这辈子已经兑现。现在,她只需要去将漠河留下的这一滴情债还了,便可以了断尘世间的一切情缘,待劫难过后,重归神位。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她的劫是情劫?莫非只是因为她天生无情根,所以才要让她体验两世的爱恨纠葛么? 看来,回去神界之后,她还要去一趟司命属,看下司命神君到底给她写的是什么命格本子! 敖晴从光阴神女的话语之中听出了玄机,当即追问道:“你为什么非去莫名阁不可?漠河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去查他的命格?” 神女没有否认,只微微颔首:“他的命格有蹊跷。能被天机庇护的命格,这本身便不在七界轮回之中,自然也不存在以命换命之说。他既然可以用自己的命格去强行改变潘慧的必死之命,那么,他的命格从一开始便是被人做过手脚的,而且很显然,他自己知道。” 敖晴惊得张大嘴,显然是没有想到漠河竟然对潘慧用情如此之深,拼了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改变潘慧的命格,心下诧异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丝钦佩。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机会摆在她面前了,她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敖晴宁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去寻找爱人的转世,也不要将遗憾留给她爱的人。 这也就是她当年会愿意帮助谢随心封存夜瞳霜遗体的主要原因。当然,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夜瞳霜与谢随心之间的故事,否则她绝对会直接拍死谢随心的。 敖晴吧唧了两下嘴,道:“这世上不是有很多人都逆天改命了么?就说那个天机崖,他们不也通过自残的办法改变了命格。” “他们那不过是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换去另外一部分的延续,并不能称之为逆天改命。”光阴神女淡淡说道:“有我和姐姐在,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逆天改命,除非……” 除非是姐姐出的手,因为整个七界的秩序都掌握在他们姐妹俩手中,既然她在转世轮回,那唯一可以这么做的便只剩下姐姐了。 所以,她才想要去莫名阁,去漠河出生的地方察看原本应该属于漠河的命格。 她不相信姐姐会无缘无故破坏规则秩序,既然这么做了,必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她要找寻便是这个理由。 “好吧,我不去了。我帮你去长明轩报信。”敖晴扁扁嘴,虽然舍不得莫名阁的火种,却也明白,光阴神女要做的事情不是他们可以旁观的,就连沐瑎,也不过是带去保护潘慧的。 没错。光阴神女一旦找出原因,必然会重新沉睡,将一切还给潘慧。沐瑎作为潘慧的本命火种,自然是要跟随在主人身边保护左右的。 光阴神女满意的点点头,对沐瑎说道:“走吧。” 沐瑎很是乖巧地和哥哥告别,跟在自己主人身后离开了冰原,临了,还不忘回头对敖晴扮了一个鬼脸,气得敖晴龇牙咧嘴,他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抬头,看到神女正淡淡瞧着他,当即止住笑,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看着不断交错的脚步。 ------------ 第526章 光阴(二) “被镇压在人间界一千六百年,给一座小小的山头当地脉,你可有埋怨过?” 沐瑎心中一震,猛然抬起头来,发现说话的人并没有看向自己,便又垂下头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不说话?还是有怨的吧!毕竟,也就是毁了一个神临山脉,根本不算是什么大事。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吧!” 光阴神女的声音由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听起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还是让沐瑎感觉到了深深的嘲讽。 沐瑎年少,终于是被这句话激起了些许不忿,闷声道:“当年神魔混战,人间界被毁掉的山脉何止一座神临,也没见其他仙魔受罚……” “嗯。的确没有其他仙魔受罚。他们全都死了,你也想死?”光阴神女一句话,成功将沐瑎心中的不甘和委屈全部打了回去。 她一边御风而行,一边说道:“当年让你和沐琤下界为的是什么,你莫非是给忘了?” “没有。”沐瑎回得不甘不愿:“四圣兽下界,是为了恭迎大公主回归神界。” “那你做了什么?” 沐瑎抬头,眼巴巴看着光阴神女的侧脸,将一千多年来的疑惑问了出来:“我……我也没有做什么呀!我不就是被血魔欺骗,引来战神将神临山脉给劈成了两半么?” 光阴神女答非所问:“光阴之力,可以逆转时间,修复万物,唯有父神和姐姐的力量是我无法撼动的。同样,若是他们受到了伤害,我也无能为力。” 沐瑎不明就里地眨眨眼,还是没明白光阴神女的力量与他当年所犯的错事有什么关系。 神女徐徐说道:“你以为神临山脉为何名曰神临。” “因为里面住着一位神啊!”沐瑎这点还是知道的。 据说神临山脉在很多年前还是地处当时一统天下的圣朝皇城外面,是被住在山里的那个神强行搬运到西南边来的。 “不是一位,是两位。”光阴神女伸手招来一朵云,盘腿坐下,驱使着云继续赶路:“我之所以强行移山,不过是为了让姐姐能够安心温养魂魄,待温养好了便能重回神位。结果,快要圆满之时,神临山脉被战神一剑劈开。战神那一剑何其厉害!护山大阵毁于一旦不说,就连整座山脉的灵脉都被完全破坏,更是险些伤到姐姐的元神。你说,该不该罚你?” 有件事情,她还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的光阴之力无法用在已经恢复神格的姐姐身上,战神一剑之下,为了保护姐姐元神,她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剑,也因此受了伤。饶是光阴之力可以让她恢复如初,也费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才复原。 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年姐姐才会怒不可遏地将沐瑎压在了微山之下。当时的微山,还不叫微山,因为压了沐瑎,才被命名为微山,意在微不足道。 “可是……可是我也是被血魔欺骗了。”沐瑎弱弱的为自己辩解,虽然他很清楚,这个辩解根本就没有任何说服力。 因为,那件事情之后,战神被血魔偷袭,两败俱伤,回神界闭关去了,据说到现在还没有出关,因为大公主在其闭关之处加上了混沌之力,除非哪天大公主消气了,他才能出来。 血魔则是被光阴神女封印在体内,永世不得逃脱。 相较而言,他的惩罚还算是轻的了。 只是,二公主为何会转世轮回,血魔又如何会逃脱出来? 这一点让沐瑎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光阴神女只是淡淡说道:“血魔逃脱,封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等我回到神界再去找她算账。” 沐瑎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背脊对凉了几分。 他当然知道二公主口中的封芯就是长明轩开山始祖——灯祖,他也知道封芯其实是两位公主身边的掌灯侍女,当年随着二公主一起下界来保护转世轮回的大公主。至于长明轩,只是封芯无聊至于在人间界建立的一个修仙山门罢了。 现在,沐瑎在心中默哀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虽然四圣兽最初出现的时候是大公主无聊时豢养的宠物,可到底还是赐了上仙的身份,在仙界可以横行无阻。相较而言,一直服侍在两位公主身边的那些神侍们,就没有他们那么自在了。 最主要的是,没有他们那么轻松! 沐瑎觉得自己现在可算是看出来了。二公主虽然表面上一直云淡风轻的,可一点也不比脾气火爆的大公主好说话,分明就是那种会一声不吭、默默掐死你的人! 光阴神女淡淡瞥了沐瑎一眼,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潘慧差不多该要醒了,保护好她。” “诶!”沐瑎很是意外的惊呼一声,道:“您不是要查漠河的事情么?” “来不及了。”光阴神女缓缓摇头,还是那副淡然的口吻,连遗憾都没有透露出一分:“我没料到她会醒的这么快。她一醒过来,我就要继续沉睡,直到重归神位。这把剑,你收好,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交给她。不许告诉她,关于我的事情。” 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柄已是残破不堪的黑色重剑,金色龙纹已然破损得看不出原状,而最主要的是——这柄重剑上再也没有一丁点的灵气,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他……他真的死了……”沐瑎接过重剑的一刹,双手颤抖了一下。 当过器灵的他很清晰便能感知到这柄剑曾经的一切,如今这柄剑上别说是剑灵了,就连玄铁原本该有的灵气都不剩分毫,就是一个连劈柴都做不到的铁疙瘩。 沐瑎心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不知是为了漠河的遭遇,还是因为同为器灵的感同身受。 “快到了。”光阴神女好似没有发现沐瑎的异样,只是低头俯视云端下方的位置,道:“我也该走了。” 说完,光阴神女便再也没有声息,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惊慌和愕然。 潘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处云端之上,也不知道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年到底是谁。她的目光完全被少年手中的那柄残破重剑吸引了过去,泪水一瞬间夺眶而出,怎么也停不下来,甚至连云朵在飞速下坠都没有发现。 ------------ 第527章 光阴(三) 沐瑎将重剑朝着潘慧抛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才将浮云控制住,下坠的速度终于放缓了下来。 等他重重出了一口气,转眼看向潘慧时,发现潘慧正在盯着重剑发怔,脸上神色说不清到底是悲哀还是在怀念。 潘慧并没有给自己太长时间去追忆和哀伤,因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在看着自己,虽然谈不上虎视眈眈,但她并没有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软肋的习惯。 于是,潘慧将重剑搁在一旁,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触手可及的位置,她看着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尺位置的那个陌生少年,正色道:“是你救了我?” 她不记得漠河消失之后,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她至少还清楚的知道自己受过重伤,经脉与丹田的封印并未解开。然而现在,她不仅伤势痊愈,就连封印也不复存在,一身修为甚至还比封印之前更高了几分。 潘慧相信这世上有奇遇,因为她遇到过两次。她现在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次又遇上了什么,那么问眼前这位陌生少年是最直接了当的方法。 沐瑎吸了吸鼻子,开口,答非所问:“姐姐,我是沐瑎啊!” 电闪雷鸣之间,潘慧再次愣住,只不过这一次时间不长,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回过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心念一动,把七盏长明灯全部召唤出来,将眼前的少年团团围住。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个少年是沐瑎,那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熟悉?作为她的本命长明灯,她与沐瑎之间的联系早在沐瑎失踪那时便断开了,现在突然有人跑来告诉她,自己是沐瑎,不是算准了她无法感应,就是沐瑎的失踪和这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沐瑎眨巴了两下眼睛,甚是无辜地看着潘慧,有些不明白潘慧为何会突然像仇人一样的盯着自己,甚至还用长明灯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他扁扁嘴,道:“姐姐,我真的是沐瑎啊,我只是变成~人形了啊!” “证据!”潘慧懒得废话。虽然这个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攻击性和威胁,但她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即便是有一盏和沐瑎一模一样的长明灯出现在她面前,她都需要看到确切的证据。 谁叫她现在已经断了和沐瑎之间的联系呢? 这可把沐瑎给委屈的。 堂堂青龙一族的小太子,除了一千多年前那次犯错被压在人间界当地脉,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竟然到了需要拿出证据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地步! 这要换了是旁人问他要证据,他只怕早就炸了,先教训一顿再说。可现在,问他要证据的人是潘慧。 先且不说潘慧的真身是神界二公主,就说潘慧本身…… 要是没有潘慧,他恐怕到现在还被压在微山下面老老实实当他的地脉,说不定等哪天大公主高兴了,想起来下界人间还有这么一个受罚的小仙,他才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当然,沐瑎很清楚,依着大公主的性子,这个重见天日的机会只怕是要等了万儿八千年的,哪里可能才关了一千多年便放出来了。 所以,对潘慧,沐瑎是感激的,不仅仅因为潘慧解救了他,更因为潘慧一直对他很好,真心将他当成弟弟在惯着。每次他在长明轩闯祸,潘慧都会帮他兜着,即便是杜子昂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我……我偷拿过三师兄的内~裤!” 沐瑎心下一横,直接丢出了一个非常有爆炸性的证据,却没想到潘慧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淡淡看着他,丢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整个长明轩都知道的事情,这算什么证据?” 当年这件事情,三师兄追着沐瑎,一路从无渊殿追到了天都峰,最后被天都峰阵法挡在了外面。 这种家喻户晓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当证据?当她三岁小孩呢!开什么玩笑! 沐瑎扁着嘴继续想:“是我送姜白薇回齐国的!” 这可算是一件绝密的事情了吧!当时除了潘慧、封清、姜白薇和前来接姜白薇的李荣之外,再也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这要泄露了出去,也就只有李荣和姜白薇那边了。 潘慧挑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只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眼前这个少年,若当真是沐瑎,做过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么一两件。沐瑎跟在她身边十年,做过的丢人事情就有一箩筐。若是少年可以一件一件的全部说清楚,她倒是可以相信他的身份。 然而,沐瑎很显然并不打算一件一件的数出来,他直接一咬牙,蹦出了一件狠的:“你和大师兄洞房的那间石屋还在我的阵法空间里!” “嘭”的一声闷响,原本放置在潘慧触手可及位置上的重剑此时落在了沐瑎头上,直将少年的脑门砸出了一个大包。 沐瑎双手抱头,“哎哟哎哟”直叫唤,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好像整个人已经从云头栽了下去一样。 而事实上,他还真的已经从云头栽了下去,只不过现在云朵的位置已经距离地面很近了,这一栽倒也没有伤到他,只是让他晕忽忽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潘慧这会儿也不再怀疑沐瑎的身份了。她从云头跳下,将长明灯尽数收起,没好气地把人从地上扯了起来,看着少年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抬手又是一个爆栗直接落在了沐瑎额头的大包上,疼得沐瑎又是一阵嗷嗷大叫。 “姐姐,你不疼沐瑎了吗?”少年两眼含泪,扁着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架势,双手依旧抱着头上的大包。 潘慧下意识便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和封清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就会皮痒找抽。” “我和比他乖多了!”沐瑎据理力争地控诉。 “是吗?”潘慧斜眼看他,皮笑肉不笑:“那三师兄的内~裤是谁偷的?总不是我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俩坏小子凑到一块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尤其是自从沐瑎可以说话之后,这俩坏小子就经常秘密商量着怎么去整人。反正一个是玉~娘的本命长明灯,一个是灯祖嫡传血脉,只要不危害长明轩安危,谁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 第528章 剑起莫名(一) “是封清怂恿我去偷的!”沐瑎坚决推卸责任。反正封清现在不在,脏水就是这么泼的。 “呵呵……” 潘慧很是干脆直接的翻了一个白眼,刚想再说几句,冷不丁瞧见掉落在地上的重剑,瞬间沉默了下来。 原来,不管她在梦中如何欺骗自己,那个人是真的回不来了。不管她多么不愿意相信事实,那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潘慧自认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最安定的依赖。 如今,那份依赖也已经不复存在。就好像是吹过的一缕清风,除了心底的那丝微凉,再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于是连痛也无法再感受了。 潘慧缓缓俯下~身去将重剑捡起,小心翼翼拂去剑身上沾染的尘土,眼神专注得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一样。 沐瑎看着潘慧的举动,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半晌没敢开口说。只是眺望远处,将自己的威压覆盖了方圆十里。 如今他已经恢复仙身,十里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距离。 良久,潘慧还沉浸在悲凉之中,沐瑎却感觉到有人向着他们这边奔来,速度极快。 不多时,一道剑光便出现在沐瑎视线中,十分熟悉,又好似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更厉害一些。 剑光在距离两人三丈的地方停顿下来,一个人从剑光中浮现,是谢随心。 沐瑎恍然,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却也惊叹谢随心的修为竟然比从前高深了不少,已经快要摸~到天仙的门槛。 谢随心匆匆扫了沐瑎一眼,眉心微微蹙起,一柄三尺青锋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光景,修为却高深得让谢随心无法探知。谢随心明白这个少年很有可能与敖晴是同类,只是不知道这人出现在潘慧身边究竟是敌是友。 他不远不近的站着,一面戒备着沐瑎,一面将目光投向潘慧,这一眼之下,登时大惊失色。 再也没有人比谢随心更熟悉凌云重剑。 那是他于望月海深处采集来的万年玄铁,用时三年,亲手打造而成的剑。当年夜瞳霜护剑而死,他心痛之下将凌云彻底封存,发誓终生不再使用,后来发现凌云剑灵投胎成为谭家长孙,便干脆将凌云赠予了谭漠河。 如今,凌云破损至此,剑身灵气全无,莫非……漠河已经归墟了?! “潘慧……”谢随心轻缓一声,不敢用力,生怕惊了那个看起来心魂不在的人。 潘慧迷蒙地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向身侧不远处那个熟悉的男人,嘴角一咧,露出一个虚浮的笑,轻声道:“你来了……你来了,我就不去了。这把剑,物归原主。” 说着,潘慧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抱着重剑,一步一步朝着谢随心走去。她每一步都踏得极轻,身体飘忽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这一段不长的路,竟似走了一个光阴,潘慧才走到了谢随心面前,伸手将重剑递给谢随心,没有一丝的留恋。 事已至此,留恋还有什么用? 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是留着念想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经历过这么多事,潘慧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脆弱得经受不起一丁点打击的孩子。她不想要自欺欺人的怀念,她只想要送漠河回家。 回去那个生养他、放任他行走天涯的家。 谢随心在接过重剑的一刹那,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喷洒在了剑身之上。 那是一口心头血,堵了谢随心将近六十年的心头血,终于在今天呕了出来,再也不需要堆积在心中成为执念。 “我赶到皇宫的时候,你们都已经不见了,只遇上了你师弟封清和拜月教主,说是去援救你的。”谢随心默默将剑收起,没有询问一句关于漠河的事情,反而开始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我发现了敖晴的气息之后便一路追寻。先是去了北极冰原,敖晴告诉我说你们要去莫名阁询问漠河的事情,我便又赶紧追了上来。” 潘慧微微一怔,疑惑道:“询问漠河的事情?小晴是这么说的?”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确切的说,她根本不可能有印象。她连救了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若不是现在谢随心说出来,她可能还会误以为是沐瑎。 只是…… 询问漠河的事情?漠河有什么事情需要来询问的?莫非是小晴贼心不死,还在觊觎莫名阁的火种,所以要沐瑎先过来打听莫名阁的事情? 若是在从前,潘慧这个想法倒是没有错,不过这一次,她倒是误会小晴了。 沐瑎一看到潘慧的神情便明白了过来,赶忙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让我把漠河的佩剑送回来,再顺带问一问莫名阁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毕竟刑真如野心勃勃,已经灭了魔门好几大门派了,东南这边,无妄谷、佛照塔甚至是南边的帝极宫都已经成了刑真如的爪牙。敖晴是怕莫名阁独木难支,所以让我来问问,倒是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 沐瑎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谢随心随即点点头,道:“莫名阁有我在,暂时不会有任何问题。倒是你们长明轩……才真正危险。我到宋国皇宫的时候,并未看见刑真如。皇宫之内一个活人都没有,虽然看起来很完整,并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但我明显嗅到了残败之后的气息,只是不知被什么力量所掩盖了……” “等一下!”谢随心话未说完便被潘慧打断了。 潘慧紧蹙双眉,眼珠子转得飞快:“你说,皇宫看起来很完整,宫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昏过去之前,方圆五里全都变成了焦土,四周充斥着刑真如的魔气,不可能存在你所说的完整!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没有啊……”这回轮到沐瑎诧异了。他眨着眼睛看向潘慧,道:“我和敖晴还有大哥到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焦土啊。若不是你满身是血的飘在湖面上,我们都还以为你自己在湖水里面睡着了呢!不过,残败的气息倒是有的,而且很浓。当时着急把你救走的时候,我倒是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 ------------ 第529章 剑起莫名(二) 潘慧转过身去,深深看了沐瑎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小瑎,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比如,我昏迷之后,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没……没……没有啊!”沐瑎差点没有被潘慧这句话炸得一蹦三尺高,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连忙矢口否认。 潘慧挑眉,眯眼:“没有?没有的话,你在紧张什么?”紧张得说话出现了漏洞都不知晓。 小晴喜欢管闲事不假,但从来不喜欢收尾善后。小晴会来把她救走,甚至还会不惜一切救她,却绝对不会叫沐瑎把漠河的佩剑送回莫名阁,更别说是在她还没苏醒的情况下就上路,而且还只是让沐瑎一个人护送。 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出现过,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敖晴十分放心这样的决定。 而这,就是潘慧想要知道的! “你大哥……是谁?”潘慧知道明着问,沐瑎一定不会说。她现在与沐瑎之间的本命联系已经断开,无法直接探知沐瑎脑袋里面想的东西。 沐瑎果然没有防备,只是神情之中有点别扭:“我大哥……是敖晴的未婚夫。” 让他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一千多岁的女孩叫嫂子,沐瑎还真心有点张不开口,尤其是同样留在人间界,一个相当于钦大臣,另一个却是流放的囚犯,这差别待遇,让沐瑎怎么也没办法对外承认他和敖晴之间的关系。 “小晴的未婚夫?!”潘慧眼睛瞪着都快要赶上铜铃大小了,嘴巴更是怎么也合不上,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模样。 这一次,潘慧还真的不是在夸张。她是真的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不过想想,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她甚至都怀疑,小晴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有一个未婚夫。 小晴当年是被仙界送下来镇守北极冰原,一千六百多年来,小晴身边除了凡人和修仙者就是北极冰原那一堆凶兽。这要真是早就知道了有一个未婚夫,以小晴的性子,只怕是不会玩得这么自在了吧! 这可是一条很害怕被约束了自由的冰螭,除非心甘情愿。而很显然,就潘慧相识十一年的判断,敖晴身边并没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被约束自由的男人! 呃,不对,是男仙! 小晴的未婚夫绝对不可能是凡人,一定是仙神。 仙凡相恋这种事情会出现在传奇话本之中,却绝对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婚约里。那也就是说…… 沐瑎是仙! 关于这一点,潘慧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看向沐瑎时,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怪异。 仙神被贬下界不奇怪,但是成为修仙之人的器灵就很奇怪了。 这其中,果然还是有问题的,而且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问题的根源还有可能是在她自己身上——她的身份上面! 时至今日,潘慧要是再没有发现自己身份有问题,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问题了。 灯祖会亲自下界来将一条地脉变为火种交给她当器灵,而且这条地脉的真身是仙。那个真身很有可能是神族的万生岛主,让她称呼其为姐姐。小晴分明已经应天劫回到仙界了,却又重返人间界来救她! 潘慧整个人冷静了下来,没有再追问沐瑎,而是转身看向谢随心,道:“我能……和你一起送漠河回家么?” 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测现在不是印证的时候。只要她问,沐瑎最终还是会说的,但是她并不想让谢随心听到。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便越难从其中脱身而出。如今已经搭进去一个漠河了,潘慧不想再将已经置身事外了的谢随心又牵扯进来。 谢随心点头,没有深究,没有多问,甚至连漠河的死因都没有过问,只是抱着剑率先朝莫名阁走去。 他原本就是因为漠河魂牌出现碎裂才出门找寻漠河下落的,现在已经找到了,能最后留下一柄残剑已是不易,更何况,在离开北极冰原的时候,敖晴身边那个男子提醒过他,不要在潘慧面前提起漠河,连问都不许问! 那个男子,应该就是沐瑎口中的大哥,一个让谢随心完全察觉不出任何修为的男子,在冰天雪地、凶兽横行的北极冰原上,云淡风轻得仿佛浑然天成,似乎他天生就属于那里,比敖晴更适合那片天地。 当然,这不是谢随心所关心的,他原本就不喜欢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面对深不可测的人,他更不会去主动招惹对方。 三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半天,待莫名阁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时,天已经完全放黑了,莫名阁门口的那对大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着,不知为何竟让潘慧心中凭生出了几点悲凉和惆怅。 也许明天,也许下一个时辰,这对大红灯笼便要换成其他颜色,为重新归家的漠河。 潘慧在距离大门还有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沐瑎也乖巧地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 谢随心察觉,转身,眼带询问。 潘慧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不进去了,我就在外面等着。” 等着一并祭奠漠河。 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谭漠雪,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名阁主,那个独立撑起偌大家业的女人,漠河唯一的妹妹。 “好。”谢随心点头,回身,抱着重剑往大门走去,连门口守卫的见礼都恍若未闻。 不多时,莫名阁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然而便是层层叠叠的哭泣,不知道有多少人。 门口守卫戒备地看了看潘慧和沐瑎,撤入山庄内,将大门关紧,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一直戒备地盯着他们。 为此,潘慧只是轻笑一下。 沐瑎小心翼翼观察着潘慧神色,轻声道:“姐姐,你真的不进去么?” 潘慧木然摇头,道:“进去了又能怎样?陪着他们一起哭么?” 她的泪水,早已在宋国皇宫里流干了,再要哭,恐怕便只剩下血泪了吧! 漠河直到最后都在对她努力地微笑,她又怎么能轻易去哭。 她已经哭过了,在漠河闭上眼睛逐渐消散的时候。她哭得比他们还要痛,甚至连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全无印象,以至于现在心口那里依然麻木得没有知觉,连痛也感觉不到了。 ------------ 第530章 剑起莫名(三) “吱呀……” 伴随着一声闷响,莫名阁紧闭的大门开了半边,一个鹅黄色身影步履轻~盈地晃出来,又轻轻将门带上。 潘慧凝眉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忽然长出一口气,叹息了一声:“你也在……”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莫名阁遇上杜若,既然谢随心已经回来了,杜若应该也会跟着过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 杜若神情淡淡的:“他叫我来陪陪你。” “你们?”许是私心作祟,潘慧此刻很想知道谢随心与杜若之间是否真正重归于好。 杜若了然一笑,道:“我们成亲了。” 潘慧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一闪即逝:“恭喜。没能来得及讨一杯水酒。” “现在补上也不迟。”杜若似笑非笑地挑眉,在距离潘慧五尺的地方站定,没有再靠近一分。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隔阂,一旦产生了便很难消除。尤其是前世今生的牵连,让杜若和潘慧再也回不去从前,即便两个人都努力装成若无其事。 潘慧颔首,低眉,轻笑:“不了。这杯酒,我今日便不喝了,等来日吧!我要走了。” 确实应该走了。剑已经送回来了,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了解真~相,尤其是——她活着,却不知道刑真如是否死了,那个人一日不死,她便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 她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魂飞魄散的漠河…… 两条命用一条命来还,太便宜刑真如了! 杜若深深看了潘慧一眼,在潘慧将将要转身的时候开了口:“你……你的封印解除了,看起来是你自己强行逆转经脉打破的。不过你伤势很重,只是被人用外力压了下去,不出两日便会复发。” “……”潘慧顿住身形,若有所思地看向杜若,犹豫着是否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杜若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迷惑,很快给潘慧做出了解答:“很奇怪?为什么我能一眼看出来?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也修炼。和你们不同的是,你们修的天道,我修的是人道。” 潘慧了然,点头:“懂了。天机崖勘破太多天机,见惯世间悲欢离合,人道是你们的选择。” 天道修的是自身,人道修的却是众生。 天道修神,断去轮回,求的是一个永生。 人道修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业障轮回,都在他们的修行之中。虽然人生苦短,却还有转世的希望。 “子昂来了。”杜若一句话留下潘慧,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潘慧有关她伤势的情况,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她现在出来的原因。 谢随心告诉杜若,潘慧来了却不肯进来,而杜子昂现在还震惊于漠河归墟,所以便由她出来告知潘慧这个消息。 “什么!”潘慧狠狠一怔,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子猛地正归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杜若面前,急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杜若道:“昨天来的。他说有人托梦给他,叫他到这儿来等你,于是他就来了。” “托……梦?!”潘慧已经麻木了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揪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丁点的酸楚。 修仙之人没有托梦一说,因为他们的魂魄会归墟混沌,能托梦的只有凡人,已死的凡人,灵魂不甘心就此离去,于是会托梦给最亲近的人告知未了心愿,所以潘慧瞬间就否定了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 然而,杜若的一句话让潘慧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莫名阁大门,觉得自己不进去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杜若抬手,状似无意地捋了捋被夜风吹拂到脸颊的碎发,声音依旧平淡:“他不肯说是谁。你应该懂,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的确是不会想说的。” “我明白。”潘慧颔首,却明白自己说的和杜若说的不是同一间事。 如果真是漠河托梦,杜子昂不会来。所以托梦给杜子昂的,很有可能是灯祖,或者是另外更厉害的人,让杜子昂不得不听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让敖晴放心的那个人,放心让她和沐瑎上路的人,因为敖晴相信那个人会在暗中保护他们。 这个人的身份,看来她还是要再去问问沐瑎。 潘慧如是想着。 莫名阁里传出的哭声依旧没有停息的势头,杜若眼底也终于闪现些许悲凉之意。她侧过身去看向山庄大门,道:“为什么不进去?你不是这种冷漠的人。有人为你而死,你不至于无动于衷。” “进去……做什么呢?陪着他们一起哭么?我不想哭。他也不会希望看到大家为他哭。” 潘慧瞥了杜若一眼,嘴角一扬,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带着三分泪意、七分凄苦。 她抬头,眨了眨眼,看向夜空。月黑风高,只有几颗星子闪烁,倒像是老天爷在一并为漠河哀悼。 “他的心被掏空的时候,他在笑,他叫我不要哭。他明知必死的时候,他还在笑,他一直都在笑,到最后一刻……依然在笑,笑着跟我说抱歉。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希望看到我们为他哭?” 潘慧扭头,看向杜若,说出来的一言一语却全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哭泣和泪水,仇恨足以支撑起她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的她,只需要报仇! “抱歉……这句话应该我来说的。他根本不欠我什么!已经把命都赔上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抱歉!” 杜若默然。 潘慧不明白的事情,她知道。就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沉默,因为那会牵扯出前世今生。 她所不愿意面对、不愿意被提及的前世今生。 然而,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她们身边,打破了杜若的沉默:“不,他欠你一条命。” 潘慧回头,双眼亮得惊人,似乎谢随心不将事情说清楚,她今日便决不罢休。 谢随心轻叹一声,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凌云的剑灵还未成型便要被人毁了。是你舍生护剑,最后一口心头血让剑灵提早拥有神智。他的这条命其实是你给的,用你的命。他这一世护你,是他的职责和宿命。” 这是他没有做到的,由漠河来完成,他才得以放下和解脱。 这个世上,真正亏欠漠河的人是他,他这个重剑凌云曾经的主人。 ------------ 第531章 旧伤复发(一) 职责…… 宿命…… 潘慧凄然一笑,笑声中莫名带上了几分狂狷。 天知道她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便是这几个字! 为什么谁都来跟她提宿命,好像他们这辈子都是在为已经不存在了的前世而活,没有一个人是活在今生里,仅仅为了今生的夙愿而活。 轮回…… 潘慧第一次觉得,轮回断了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需要再让下一世承担这一世未了的一切。 那些简而言之,统统称之为宿命和职责的一切! 一个人,若是不能为了眼前而活,那他所有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将今生未了的心愿再托付给来生么? 来生? 鬼才知道来生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到了来生,连个人都不算了,运气不好进了畜生道或者修罗道怎么办?再等一世么? “我走了。告诉杜子昂,我回长明轩了。” 潘慧回头不回的转身离开,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一句连笑意都不带的话,甚至都没有多询问一句漠河的后事如何安排。 从现在开始,她只会往前走,向前看,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为何任何人而回头。 她的人生,不再需要回头。 谢随心和杜若看着潘慧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才对视一眼。杜若道:“子昂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若是关心,自然会问。没有问,说明她并不关心杜子昂,至少,现在并不关心。” 谢随心淡淡摇头,转身,看向山庄大门口站着的那个白色身影,灯火摇曳之下,显得愈发地孤寂。 “她回去了。”谢随心走到大门口,没有多看杜子昂一眼,推门,说道。 杜子昂应了一声,道:“我看到了。我也该走了。漠河的仇……” “与你无关。”谢随心及时打断了杜子昂的话头:“漠河的仇是我莫名阁的事情,与潘慧无关,与你更无关。不要自作多情。” 一句话划清了所有界限。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曾经认识的人,并不熟悉。 当前世种种全部被记起的时候,谁又能真正装成若无其事呢? 至少,他们都做不到。不论是谢随心还是杜子昂,包括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们的杜若,还有已经离开了的潘慧。 “我走了。告辞。”杜子昂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话语,只是对杜若点了点头,动身离开。 这一次,他说的是告辞,不是再会。 因为再会,那还是朋友,告辞,便只是陌生人了。 也许还是并肩作战的机会,但也只是战友,不是朋友。 从今日开始,他们再也不是朋友,毕竟从前的他们是仇人,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杜若蹙眉,看着杜子昂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块。 原来,要彻底和一个人了断,还是做不到的。至少在她这里做不到。 她和杜子昂相识将近二十载,说是朋友,更像是亲人。突然之间要彻底断了联系,断了情分,她不免还是有点难受。只不过这点难受,她选择一个人留在心里,不告诉谢随心。 在这一刻,杜若不得不承认,潘慧是对的。 一个人,如果永远活在过去的悲伤里,她以后的人生都会彻底失去开心和快乐。记起前世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偏偏他们这些俗人一直在追寻前世的因果,待真~相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渴望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多么矛盾的人,多么矛盾的人生! 山庄大门开着半扇,谢随心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大门屋檐下那一对大红灯笼还在夜风中静静摇曳,仿佛看透了人间悲欢聚散离合。 杜若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突然的伤春悲秋,亦走回了山庄,将门关上。 潘慧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杜子昂也随之离开了莫名阁。她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严刑逼供上面,而作为逼供对象的沐瑎,此时十分有骨气的坚持不肯说出潘慧想要知道的一切。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人朝着他们这边奔过来。 待人已经奔到距离他们不到半里的地方,潘慧和沐瑎才从僵持中回过神来,一起戒备地看向那两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沐瑎手上更是出现了一对材质不明的爪子,即便是在乌漆墨黑的夜晚依旧流光溢彩。 潘慧一个没忍住白了一眼沐瑎的兵刃,道:“这么招摇,你们是有多喜欢暴露自己的位置啊!” 反正,想问的没有问出来,沐瑎和他大哥的身份,潘慧还是问出来了的。 不就是仙界四圣兽之一青龙一族的大太子和小太子嘛! 反正自从知道敖晴真身是仙界下凡的冰螭之后,潘慧对人间界出现仙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五界通道没有开启是一回事,但仙族可以进入人间界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七界之中有着一个高高在上、凌驾于其余六界的神界,要随便撕开一个裂缝把人丢进人间界来,对神界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不过就是破坏规则的人不能太多,否则人间界会崩塌而已。 沐瑎委屈的扁扁嘴,道:“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个是我蜕下来的鳞甲做的。我本来就长得这么好看嘛!” 潘慧抬头望天,直接给沐瑎看了一个鼻孔,而后站直身子,将起手式给收了,好整以暇地揉了揉沐瑎的脑袋,道:“不用紧张了。来的不是外人。” 来的的确不是外人,从气息判断,潘慧很容易便认出了是封清和观澜。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两个人是怎么找到她的。 “师姐!”封清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带着兴奋和焦急,显然是一直在担心潘慧的安危。 待奔到潘慧面前,封清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再松开,双手紧紧握在潘慧肩膀上,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师姐,你……你没事了?” 不仅没有受伤,封印也解除了,最主要的是,看潘慧的气息,修为似乎比离开长明轩的时候还要更高了。 潘慧抬手在封清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嗯,我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就好好的么?” ------------ 第532章 旧伤复发(二) “不……不对啊!观澜梦到你的时候,你可是……” 封清话还未说完,就被观澜的咳嗽声打断了。 观澜用力咳嗽了两下,见潘慧狐疑地看过来,又继续咳了两下,假装在清嗓子。 潘慧挑眉,嘴角一勾,半真半假的笑道:“梦到我?梦到我什么?被人囚禁,遍体鳞伤?还是被人凌~辱,奄奄一息?” “诶……你怎么知道?”封清甚至惊奇,感叹之言脱口而出,换来封清更大声的咳嗽,让人不得不担心他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潘慧哑然失笑,为的是封清的直率和观澜的尴尬。 她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封清脸颊,转头对观澜说道:“拜月教的窥梦之术,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听闻月神血脉最神秘的地方,便是可以通过梦境发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全部都是……真、相。” 观澜沉默,没有反驳。 潘慧笑道:“我离开之后,你找了我很久吧!” 观澜点头,道:“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不想成为累赘啊!”潘慧爽朗一笑,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长明轩的玉~娘如果被人发现修为全无,而且还没有复原的可能,对轩主也好,对整个长明轩也罢,都是拖累,更是软肋。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软肋,当然就要离开了。” “看来,杜子昂比任何人都了解你。”观澜感慨。 “看来,他有阻止你们大张旗鼓的找寻我的下落,还对外伪造了我的行踪,对吧!”潘慧继续笑着,原本以为自己心底会有苦涩,却意外发现,没有半点感觉。 换了是从前,她或许是难过,难过杜子昂真的如她所想那般将长明轩看得更重要。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难过,反倒是觉得就应该这样。 只有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才有了意义。 只有这样,漠河的归墟才不算是枉死。 只有这样,她的仇恨才真正有了价值! 封清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肯定了潘慧的说法,脸上却明显挂着不忿。 他自然是不忿的。 对他而言,亲人永远比长明轩来得更重要。 长明轩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安身之所,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除了那么几个人。 因为娘~亲希望他回去,所以他回去了。 因为师姐在那里,所以他留下了。 因为莫白师兄对他很好,所以他愿意继续修炼。 因为爹爹是长明轩最厉害的人,所以他有着想要超越的目标。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那几个人,和长明轩没有关系。只要这几个人还在,即便是换一个地方,他也会留下来。 封清断然做不到为了长明轩放手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甚至连找寻她的下落都必须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潘慧笑道:“不要怪他。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拥有一切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夺走了一切,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了。这种仇恨,我能懂。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后再重新拥有,很难放手。因为,也许……他付出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封清很是不屑地撇嘴,道:“可是……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快乐,不是吗?” 潘慧笑得不以为然:“人都是贪心的。即便是再怎么告诉自己,他不在乎,等东西到手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牢牢守护,不再让任何人夺走。我就问你,如果你~娘回来了,你还会让她走么?” “当然不会!”封清傲然挺胸,回答得很是干净利落:“但是!娘~亲怎么能和那些身外之物相提并论!” “你们在意的不一样而已。”潘慧笑得眼眉弯起,将眸中神色掩去,不让人看分明:“被迫失去和主动放弃不一样。被迫失去的会成为心底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一定要想方设法抢夺回来才能修复那道伤痕。主动放弃的……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哪怕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自己手上,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添头,开心一阵子就过去了,继续变成可有可无。” 不管是人,或是事,或是东西,能主动放弃一次,便很有可能再丢弃第二次。 潘慧不想再被抛弃,所以,她选择了主动离开,也算是……最后的大义成全! “师姐,你跟我回去吧!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说!我陪着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封清不可能没有听懂潘慧的言外之意。心中虽然不忿,但还是更想照顾潘慧,尤其是…… 现在的长明轩,他还真不想回去。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不多,还给他凭空多出了一个孩子,让他和观澜之间好不容易亲密起来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潘慧到:“回是自然要回的。不过在回去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据她所知,月凝的窥梦之术短时间不能连续施展,既然观澜看到过她受辱的样子,便不可能再通过窥梦之术找到她如今的下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踪迹,一路追寻过来的。 那么很明显,她从沐瑎这里问不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从封清口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封清对潘慧素来没有戒备之心,潘慧问什么,他就很自觉的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我们先是找到了宋国皇宫。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你已经没了踪迹。我们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和刑真如的下落,还以为是刑真如带着你转移了。直到后来遇到谢随心,我们一起去了北极冰原才知道是敖晴救了你。谢随心打听过你的下落便先来追你了,我和观澜修为不及他,脚程慢了一点,就现在才到咯。” 潘慧蹙眉,发现自己醒来之后一直忽略掉的一件事情。 刑真如的下落! 沐瑎对刑真如只字未提,很显然是敖晴并没有对刑真如怎样。可她既然是敖晴救走的,敖晴不至于没有对刑真如动手。 那么,有没有可能,刑真如在敖晴回到人间界之前便已经失踪了,或者是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因此敖晴才完全没有去在意这个人。 潘慧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所以现在她需要弄清楚的是——在敖晴救走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533章 旧伤复发(三) “皇宫里还有什么人?一个人也没有?” 潘慧分明记得还有一群血奴和刑巧茵,就算是刑真如失踪了,这些人应该还在吧! 刑真如从来不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若当真是遇到威胁逃走了,根本不可能把刑巧茵和血奴带上。 “没有!”封清干净利落的摇头,让潘慧眉心蹙得更深了。 然而,观澜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谁说没有的?不是还有一个女人么?” 观澜淡淡瞥着封清,神情看不出喜怒,更是一副对封清的懊恼视而不见的模样。 潘慧被观澜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疑道:“女人?刑巧茵?” “是她。”观澜颔首,肯定了潘慧的猜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封清彻底抓狂的话:“她说她怀了封清的孩子,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当时我们着急找你,便不管事情真假,先把刑巧茵交给了后头赶来的白谡,我们先跟着谢随心去北极冰原找敖晴了。现在……这人应该已经在长明轩了吧!” 潘慧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回味过来观澜说了什么,再回头看向封清的眼神都不对了。 难怪这小子问她到底要去哪里,原来是不想回去长明轩面对刑巧茵,确切的说是不想去面对凭空多出来的孩子。 被刑巧茵软禁的那两个月,已经成为封清心底抹不去的阴影,现在这个阴影重新出现,并且告诉他多了一个孩子,换了是谁都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接受的吧! 潘慧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封清肩膀,道:“走,我们回家。回去看看你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师姐……”封清哭丧着一张脸,明白自己此刻的哀求是无效的。 这要是换了旁人将这件事情告诉潘慧,封清早就炸毛着要去教训对方了。可偏偏,说出这件事情的是观澜,是他最舍不得的人,他也就只能忍了。 于是原本应该继续“严刑逼供”沐瑎的潘慧转变了想法,带着三个人浩浩荡荡往长明轩方向走去。 既然刑巧茵在长明轩,那要了解当时情况,她还问什么沐瑎啊!直接回去问刑巧茵不就好了么? 刑巧茵如今唯一的软肋就握在他们手上,便是刑巧茵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个哪怕是算计刑真如也要保下来的孩子,很显然刑巧茵舍不得。既然舍不得,那就自然很容易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潘慧心情一瞬间好了起来。 只可惜,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一行四人在奔驰了大半夜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原因是潘慧旧伤复发了。 杜若告诉过潘慧,她的伤势是被人强行压下的,不出两日便会复发。潘慧当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才明白,那是自己当了几个月的凡人,已经忘记修仙之人还有内息这件事情了。 于是在调动真气赶路之下,伤势不可避免的提前复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至少,她在维持了半柱香的清醒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天禄山杜子昂的大床~上,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色憔悴,眼圈乌黑,下巴更是多出了不断的胡渣。 潘慧心口莫名一疼,再想闭上眼睛装睡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将脸转向内墙,避开了杜子昂的目光。 杜子昂默默看着潘慧举动,半晌,闭了闭眼,将眼底的痛苦掩去,起身出了门。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潘慧方才长出一口气,秀眉不经意间轻轻蹙起,眼中已有泪意。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面对杜子昂的时候会无法呼吸,只能屏息逃避。 当初离开长明轩,是她的选择,却不可否认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期许,期待杜子昂会不顾一切地找她,抛下长明轩,带着她去隐居,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她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也不能阻止她这样期望着。 然而,事实证明,期望终归只是期望,永远不可能成真。所以她并没有太难过,原本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漠河的出现和介入,再到后来遭遇刑真如凌~辱,最后赔上了漠河的一条性命。 这一切却不是她预料之中的。 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既然发生了,就必须去面对,而现在她最难面对的是杜子昂。 她要如何告诉杜子昂,她依然爱着他,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在经历过生死屈辱之后,彻底死了。 孩子、刑真如、漠河,这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障碍,消除不了的障碍,生生堵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比生离死别还在难跨越。 不多时,一个更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潘慧转过头去,不出意外地看到观澜出现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腾着热气的药。 “醒了。”观澜提起衣摆,跨过门槛,先将托盘搁在床头柜上,俯下~身去将潘慧扶起来,又取了靠枕让潘慧靠着,这才把药碗端起,一勺一勺轻轻吹凉药汁送到潘慧嘴边。 潘慧默不做声地将药喝完,见观澜收拾了继续坐在床前也不离开,便明白是杜子昂请观澜过来照顾她,于是捡着话问道:“怎么不见清儿?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皮痒了,知道我醒了也不过来看看我。看我好了之后怎么收拾他!” 观澜无声一笑,淡淡的:“他被刑巧茵留住了。说是孩子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要孩子的父亲一起在旁边照顾着。” “是吗?”潘慧冷笑一声,对刑巧茵所谓动了胎气的说法甚是不以为然。 那可是一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主,现在这么做也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有了孩子这个挡箭牌,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杜子昂是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是灯祖血脉,能生下来自然是最好的。而且还是纯阴男子与纯阳女子所生,天生的灵胎,绝佳的修炼天才,还未出生便注定了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不过,杜子昂留下刑巧茵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火魔宫在长明轩内是否还留有余孽,不得而知,用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做诱饵,或许能将潜藏地细作挖出来也不一定! ------------ 第534章 主动放弃的人(一) 现在长明轩的人都知道,轩主和玉~娘只能是灯祖血脉和传承,只要断了灯祖血脉,长明轩便等于是后继无人。 这种事情,潜伏着的奸细不可能不下手! 刑巧茵会把封清强留在自己身边,其实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孩子不会莫名其妙没了吧…… 这个女人,果然足够聪明! 毕竟,这是不能明说的事情,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潘慧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顺便让真气于体内游走了一个大周天,看看自己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这一查之下,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惹得观澜询问地看向她,带着不明所以。 潘慧边笑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到笑够了才停下了喘口气,道:“我还以为杜若说我伤势很重只是在提醒我抓紧疗伤,原来是真的很重啊!丹田都快废掉了!” 经脉断裂得千疮百孔,丹田更是破损得完全不成样子。看来那天晚上她应该是做了大的动作,不然不至于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照这情形看,怎么滴也应该是强行逆转了经脉吧! 否则不至于变成这副样子。 只是,既然都强行逆转了经脉,她还能活下来,看来敖晴为了帮她疗伤应该是耗费了不少仙力,以至于她体内到现在还残留着敖晴的冰雪之力,保护着她的丹田。 观澜忍不住白了潘慧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也知道自己丹田快要废掉了!那还什么都不说,玩命似的耗损真气跟着我们一起赶路!要不是最后封清发现不对,用自身血脉唤起了你体内的灯祖传承印记,你这条命都要保不住了,更别说是丹田了!”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封清赤红了双眼,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的表情。他敢肯定,如果那个时候刑真如出现,封清一定会拼死都要将刑真如挫骨扬灰。 “诶……有那么严重吗?”潘慧很是不以为然。反正命既然都保住了,这点伤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丹田彻底废掉,然后她再回到这一个多月来过的日子。 凡人的生活,虽然平淡,却胜在真实。 只是那个陪着她过平淡日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潘慧闭了闭眼,将眼底的伤痛藏好,再睁开时已是云淡风轻。她笑道:“我现在应该可以下地走动的吧!我可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修仙之人哪有那么脆弱!”说着,她便坐直身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修仙之人是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你有。”观澜也不去阻拦,就稳稳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潘慧穿鞋准备起身,而后暗戳戳地补上了一句:“站不起来我可是不会扶你的。” 伴随着观澜的话音,潘慧应声倒地,单手撑住地板,脸上还挂着收不起的愕然。 怎么回事!她竟然会无力到连站立都做不到了,就好像是下~半~身的力气完全被抽空,根本支撑不起她这副身体。 观澜轻叹一声,起身上前将潘慧从地上扶起,搀着在床边坐下,还小心地察看了一下潘慧的右手是否在刚才那一跤里摔伤了。见到真的破皮出~血了,观澜赶紧运起真气,不多时,那道不大不小的伤口便淡化得只剩下一个浅色的疤痕。 整个过程中,潘慧都处于呆滞状态,完全随意观澜摆~弄,似乎还在想着自己这副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理由啊!如若她真的虚弱到站不起来了,那也应该不仅仅是腿脚的问题,她整个人都应该是感觉到绵~软无力才对。 可是她现在精神很好,没有一点乏力之感,最重要的是,她活动正常,怎么就会站不起来了呢! 观澜帮潘慧处理好伤口,见潘慧蹙着双眉,显然还在思索自己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又坐回原处,道:“这是经脉逆转的后遗症。你现在仅仅还只是站不起来,也许再多一段时间,你连坐也要坐不住了。最后,你只能瘫在床~上,只要寿元没到,人就不会死,却只能清醒地看着别人活,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你是要告诉我……我会慢慢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潘慧慢慢转动眼珠,将目光投在观澜脸上,嘴角扯出一抹空洞的笑,些许渗人。 观澜受不了潘慧的目光,将脸转向一旁,道:“我已经让封清去给你做了一架轮椅,以后你就算不能动了,也能让封清推着你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晒晒太阳。” “所以,还是一个废人咯?”潘慧轻笑,声音也变得轻轻的,好像很怕吓到别人,也吓到自己:“呵……活了下来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靠别人才能离开这间屋子的废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命格还给漠河,让她去死。至少能留下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不是么? 观澜感受到潘慧的沮丧,连忙说道:“你还可以修炼啊!只要你修为达到天仙之境,便能破茧重生,到时候不仅能换掉这一副躯壳,还能飞升仙界!” “然后呢?”潘慧盯着观澜,眼眸里闪烁的光芒却让观澜感觉潘慧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只是在单纯的放空自己。 “然后,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能跑能跳,还能飞。”观澜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这些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成仙,是每一个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他们修炼的最终追求。然而谁都知道,飞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古往今来的修仙之人,百人之中大约只有一人能飞升仙界,这余下的九十九人,不是在修仙路上便死于非命,就是在经历天劫度化的时候,死在天雷之下。 他现在也不过是想用成仙来刺激一下潘慧,他不想看到潘慧活得形同枯槁。 潘慧哑然一笑,道:“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活下来了,至于怎么活着,那就要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这条命,好歹是漠河换回来了,她怎样也不会选择轻生,否则如何对得起漠河的笑。 “能……能带我出去看看吗?”潘慧扭头看向门外。外面阳光灿烂,看起来生气勃勃。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晒晒太阳了,再这么闷在屋子,她恐怕就真的要发霉了吧! ------------ 第535章 主动放弃的人(二) 观澜仔细观察了潘慧神情,确认她当真没有自暴自弃,便起身在潘慧面前蹲下,将背留给了潘慧。 “我背你。” 轮椅现在还没有做好,观澜想,潘慧现在应该还暂时不想看到杜子昂,封清又被刑巧茵绊住了,潘慧现在站不起来,只能用背的。 潘慧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顾忌,撑着双手趴在观澜背上,待观澜背着她站起身来,才伸手环住对方脖子,笑道:“怎么样?还背得动嘛?” “没问题。很轻。”观澜扭头轻笑,用力将潘慧向上托了一点,往外面走去。 潘慧狠狠愣了一下,因为观澜的这句话。 就在几天前,那个平素里只会嬉皮笑脸的男人还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可现在,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了,留下一柄残破不堪、失去了全部灵气的重剑。 潘慧在想,能留下一柄重剑其实也还不错,至少让别人在悼念他的时候还有一个寄托。看着那柄重剑,还能想起他单手持剑、气贯长虹的样子。 听到身后传来潘慧的抽气声,观澜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许久未曾晒过太阳,有点怀念。” 潘慧眨眨眼,终于有点想哭了,可是她的心却告诉自己,不能哭,只能笑。 笑着面对以后的人生,笑给那个已经再也看不见她笑容的人看,笑着告诉他,她很好,她会连着他的那一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观澜最终也没有把潘慧背出天禄山,只是背着她在山上转了几圈,然后在断崖边的凉亭上歇了脚。 “这儿倒是挺不错的,你怎么发现的?”潘慧惊喜地左顾右盼。 自从杜子昂继任轩主之后,她不知来过天禄山多少次,还真的是第一次发现这里有一个凉亭,而且还能轻易看到长明轩的全貌。 观澜默了默,道:“我也是这几日等你醒过来,闲着无聊便到处逛了逛,然后发现了这里。” 这里其实是杜子昂在潘慧离开长明轩之后命人过来修建的。杜子昂平日就喜欢在这里眺望,看潘慧什么时候能突然回来。 如今潘慧回来了,杜子昂却不许任何人告诉潘慧关于这个凉亭的事情,观澜便也选择了不说。 这是潘慧和杜子昂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参与,还是不要多这个嘴的好。 潘慧意外地看了观澜一眼,笑容中多了几分莫名。 她不是看不出来这座凉亭是新建的。只是,既然观澜不说,她便也明白为什么不能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你知道吗?天机崖的泰鸩先生说我命格已断,不应该还活在这个世上。”潘慧斜斜倚在护栏上,抬头看着远处天边云卷云舒,只觉得山风微凉得恰到好处,能将她心底的一点阴霾吹散。 观澜抬眼看向潘慧,笑道:“原来泰鸩先生也有算错的时候。” 潘慧笑了笑,没有转头,继续看着外面,只是声音放轻了几许:“不,泰鸩先生没有算错。天机崖怎么可能算错?我的命格确实已经断了,早在我选择离开长明轩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是被人以命换命强行续上的。” 观澜猛地怔住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式的换命! 换命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以命换命。可那是直接交换了灵魂和肉~身,从未听说过还能将已经断了的命格强行续上的! “是……漠河?!”这个时候,观澜若再不明白潘慧说的是谁,那他也就太笨了。 漠河这个名字,如今在杜子昂面前是一个禁忌。 关于这一点,观澜也能理解。毕竟没有人会希望去救自己妻子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为她而死。 只是,他们都知道漠河为救潘慧而死,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死法! 潘慧转头,嘴角笑容很大,眼底却笑意全无:“这件事情,他对我只字未提,若非泰鸩先生告诉我,我恐怕到底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救了我不止一次,而且都是用他的命在救我。你说,我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我该怎么还?” 观澜沉默了一瞬,而后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道:“好好活下去!连着他的命一起活下去!他应该是一个活得很潇洒的人,你也应该活得潇洒一些。” 不是潇洒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和决定,在没有被人强迫的情况下断了自己的命格,只为给别人续命。 观澜突然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能见上漠河一面,看一下这位活得如此潇洒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气度和风采。 潘慧目不转睛看着观澜,良久,方才轻叹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累了?”观澜走到潘慧面前蹲下。 “有一点。”潘慧顺势趴上去,将脸埋在观澜背上,这样才能把眼里的苦涩藏好。 观澜似乎感觉到了潘慧情绪,这一路走得极慢,待他们走回卧房的时候,杜子昂已经在门外等待很长时间了。 见到观澜背上的潘慧,杜子昂很自然地伸手便要接人,被观澜摇头拒绝了。 观澜背着潘慧走进房内,将人小心翼翼放倒在床榻之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杜子昂,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杜子昂这时才发现潘慧已经睡着了,睡梦之中还轻轻蹙着眉,好似有忧愁化不开。 他俯下~身去,迟疑了许久,终于只是按了按被角,然后转身出门,将房门轻轻带上。 门外,观澜在等着杜子昂,他觉得今天潘慧说的这件事情还是要让杜子昂知道。 杜子昂会介意那是杜子昂的事情,但要是不说出来,观澜觉得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潘慧告诉我,她的命格已经断了,一个月前就已经断了。是天机崖泰鸩先生说的。有人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为潘慧续了命格。” 观澜说完便径直离开了,没有去看杜子昂的反应。 杜子昂愣立当场。 与观澜的感慨不同,杜子昂是真的震惊了。 观澜没有见过漠河,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最多的也只是感慨。杜子昂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面之缘,他真真切切见识了漠河对潘慧死缠烂打的全部过程,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漠河强行留在他们身边的手段,却没有想过漠河竟然带着这样的真心! ------------ 第536章 主动放弃的人(三) 以命换命,强行续命! 这种事情,若非情深刻骨,又有几人能做到! 在这一刻,杜子昂明白,他输了,他彻底输了,并非输给了漠河的死,而是输给了这个男人的深情。 杜子昂颓废地在门外席地而坐,抬头看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要失去潘慧了。 潘慧回来之后,封清曾主动找他谈了一次,将潘慧所说的那些被迫放弃和主动放弃一字不落,全部讲给他听。 他知道这些话潘慧原本就是说给他听的,只不过在见到他的时候突然不想说了。 他明白潘慧所说那个主动放弃的人是他,二十一年前,是他主动放弃了只有六岁的潘慧,所以才会在明知刑真如对潘慧设下陷阱的时候依旧不肯现身,依旧静观其变。 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这是他主动放弃的,能回来是一份惊喜,却不是狂热。 等到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失去潘慧的时候,他才懂了。 没有人,能被他连续主动放弃两次,而且两次都是为了相同的理由。 二十一年前,他为了能够重新回到长明轩,将潘慧留下,还给了潘慧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顺便用那个承诺算计了姨母封姿。 二十一年后,他还是为了长明轩,为了能够在长明轩站稳脚,他放弃了找寻潘慧,任由别的男人出现在潘慧身边,做着原本应该有他来完成的事情。 他放弃得太多了,他已经没有理由去奢求潘慧回头,因为,这从来都是他自己放弃的,怨不得别人。 杜子昂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又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这一瞬,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长明轩主,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男人。 第二天潘慧醒来的时候,意外发现床头又多出了一个人,除了昨天就有来过的观澜,封清竟然也在。 封清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使得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药看起来也没那么苦了。 潘慧似乎被封清的情绪传染了,也温和地笑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也不练功?刑巧茵那边不需要你陪了?” 一听到刑巧茵,封清瞬间苦了一张脸,哀嚎道:“师姐……能不能别提那个女人啊……我现在听到她名字就头疼,更别说是要我去面对她了。我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难缠的女人!我都已经和她保证了,一定会被孩子一个名分,让孩子安安稳稳在长明轩长大,她却还非逼着我必须也给她一个名分!这都什么人啊!我要是真的娶了她,我娘还不得气活了过来!”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那不是挺好的吗?刑巧茵要是真能把师叔气活了,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别!师姐你就别逗我了。”封清一面求饶,一面将已经吹凉了的药递给潘慧,道:“我算是怕了她了。反正!我说什么也不要再看到她了!等孩子出生之后,我就找人把她送走!真是阴魂不散!我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的,没想到!本来是赶着去救你的,没救着你,却捞了这么一个麻烦回来。我当时就说不要管她的吧!可观澜非说不能让我的骨血流落在外,一定要把人带回长明轩来。现在整个长明轩都被她弄得鸡飞狗跳了,三师兄已经好几天没给我好脸子看了!” “鸡飞狗跳?怎么回事?”潘慧一口气将药汁喝下,上身微微前倾,眼神凝重了几分。 如果这个刑巧茵真的敢在长明轩闹事,她倒是不介意去教训一下。反正这里是她的地盘,要教训一个刑巧茵还用不着让她自己出手,随便嘱咐几个人就可以了。 封清很是狗腿地从潘慧手中接过药碗,道:“还不就是她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又想吃别的。然后又是嫌弃我们长明轩的厨子手艺不好了,过一下子又说什么新鲜水果都没有。反正就是打着孩子的名义折腾人!” 观澜很是时候的补了一句:“也没有折腾太多的人,不过就是折腾了一下孩子父亲和比较好说话的白谡。” 白谡是带刑巧茵回来的人,于是连带着被一起折腾了。 说到这里,观澜不得不佩服刑巧茵的识人能力。不过只是接触了一个晚上,竟然就让她看出来了白谡的本性——嘴贱心软好差遣。 观澜这句话不说还好,潘慧其实也没多相信封清说的话,觉得最多只是封清被折腾烦了,跑到她这里来加油添醋的抱怨而已。 在她看来,刑巧茵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还不至于在长明轩闹得鸡飞狗跳,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知道应该怎么保护自己,争取自己的利益。 可是,观澜一句话,让潘慧眉心深深蹙了起来。 刑巧茵竟然敢去指示三师兄! 看来,她是需要好好去教一教这个女人,不是所有的老好人都能随便欺负的,即便是老好人,也是有人罩着的! 潘慧面色一沉,冷道:“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好嘞!”封清原本因为观澜插嘴还以为潘慧不会管这件事,此时见潘慧黑了脸,当即喜出望外,将手中药碗一丢就蹲到潘慧面前,很自觉地将自己的后背贡献了出来。 潘慧二话没说便趴了上去,还不忘问观澜一句:“你去不去?” 观澜身形一动,将封清丢飞的碗接住,很是无所谓的一摊手,道:“那就一起去吧。” 潘慧不觉多看了观澜两眼,怎么看都觉得观澜的性子越来越接近封清了,尤其是方才摊手那一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封清这边没有给潘慧太多时间去观察观澜,在听到观澜答复之后便闪身出了房间,朝着自己住的地方狂奔而去。 明明只有几天,封清已经快要被刑巧茵烦死了,要不是今天抓到了白谡帮忙,他可能都没有机会跑来和潘慧求救。 这种事情,杜子昂是肯定不会去管的,其他人也乐得看他被折腾得七窍生烟,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便只剩下潘慧了。虽然潘慧现在已经不能行走,但封清潜意识里便认为,在这里,恐怕只有潘慧可以收拾得了刑巧茵了。 ------------ 第537章 收拾刑巧茵(一) 封清的确没有猜错,还真的是有潘慧能收拾得了刑巧茵。 至少,刑巧茵在看到潘慧的时候,气势上明显弱了几分,哪怕是看到潘慧不能走路,刑巧茵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中多了一切怯怯之色。 潘慧拍了拍封清肩膀,封清立马很自觉地将潘慧放在了屋内唯一的那张躺椅上,并随便将床榻上唯一那床棉被拿了过来给潘慧盖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刑巧茵因为他的举动而身子僵了一下。 全部弄好了,封清又像模像样地给潘慧捶捶肩膀揉揉腿,笑得甚是谄媚,完全一副害怕潘慧不会出全力的模样。 潘慧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脖子,伸手拍了拍封清凑上前来的脑袋,笑道:“出去吧,一会儿完事了我叫你。” “好嘞!”封清这会儿笑得更开心了。他帮潘慧你碾好被角,点头哈腰道:“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就叫。” 潘慧抿嘴一笑,将目光瞟向刑巧茵,道:“能有什么事?你师姐我修为可是回来了。再说了,这是咱们的地盘,要出事,也不该是我吧。” 话语之中分明带着三分笑意,却让刑巧茵全身的汗毛都直接炸了起来,看向潘慧的那一双妙目之中满是忌惮和戒备。 潘慧就这样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刑巧茵,对封清挥了挥手,等到封清退出房间并乖巧地将房门关得不留一丝缝隙,方才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已经脸色苍白的女人,道:“就剩我们俩了,可以好好聊聊了。” “你……你想聊什么?”刑巧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完全不知道短短几天的功夫,潘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原本只是偏冷清的一个女子会忽然之间变得张扬不羁,身上还隐隐有着嗜血的狂性。 对于刑巧茵的反应,很显然,潘慧是满意的,于是她低下头去,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指甲,觉得好像长长了一些,需要修剪了。 “刑真如在哪里?”潘慧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就连声音都是冷淡的,冷淡到仿佛自己只是在打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仇恨无关,与生死无关。 刑巧茵却突然放下心来,僵直的脊背也随之放松:“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清儿说,他赶到的时候只找到了你,刑真如的去向,你会不知道?别逼我对你用搜魂。” 潘慧依旧没有抬头看刑巧茵,继续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仿佛这样继续看下去,手上便能长出一朵花来。 刑巧茵却是着实吓了一大跳:“你……你的修为……” 她方才听到潘慧对封清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潘慧最多只是在吓唬她而已,没想到…… 搜魂!若无地仙之上修为不可施展! 潘慧抬头,笑得甚是和煦,连眼睛都随着笑容微微眯起:“你没有听错。我的修为恢复了。我现在是不能走路,不过我的修为比原来好像更高了一点,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个距离,搜魂完全可以办得到。你要不要试试?” 刑巧茵这会儿不光是毛孔炸了,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惊悚地看着潘慧笑容可掬的模样,声音无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你……我……我可是怀了你师弟的孩子……” 潘慧挑眉,继续笑着:“那又怎样?不过就是我长明轩灯祖的血脉而已。我当初怀的不也是灯祖的血脉么?还不照样没了。同样都是灯祖血脉,凭什么我的孩子可以没了,你的就不可以?” “……”刑巧茵不敢说话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自己,这样才能让颤抖的身子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可心脏还在叫嚣着让她马上逃离,因为潘慧那双分明是笑着的眼眸之中带着异样刺骨的寒芒。 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清儿看起来并没有多期望这个孩子,也许孩子没了还能帮他解决一个负担呢!”潘慧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一些。这个姿势让她能清楚地看到刑巧茵脸上的惧色,于是她很满意地继续说道:“你该明白的,长明轩的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既然我是长明轩主的妻子,那这个继承人,自然得是我所出。你以为你肚子里这个,真的能有多少分量?!反正你这个孩子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刑巧茵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惊恐地看着潘慧,仿佛对方下一刻便会让她马上失去一切:“你不可以这样……” 这是她现在仅剩的筹码,只要孩子还在,她便还有翻盘的可能。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如果……如果她运气够好,生下的是一个男婴,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将孩子留给封清,留在长明轩。 长明轩灯祖的嫡系血脉,又是长子,将来一定能继承长明轩主的位置!到时候……只要她,只要她能活下来,她便可以掌控长明轩! 万一是个女孩…… 凭她的手段,一定能将孩子养得绝世无双! 美人计是最简单的计谋,也是屡试不爽的计谋。 刑巧茵相信,她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很漂亮,因为她和封清都长得很好。 潘慧注意到了刑巧茵的眼神,却并未去猜测这个女人的脑袋瓜子里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对潘慧来说,刑巧茵想什么诡计都不要紧,反正,她并不是看不出别人的阴谋诡计,只是自己不喜欢玩阴的而已。 就好像敖晴说的,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潘慧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是在和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聊天:“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凭什么?”许是潘慧笑得太开怀,让刑巧茵忽然有了怒火,奋起反抗,当然这一点反抗的苗头很快就被潘慧给掐没了。 潘慧嗤笑一声,鄙夷之色毫不掩饰:“你这是大小姐当惯了,这以为所有人都应该顺从你么?可是,我怎么记得,从前刑真如也没怎么惯着你。你这大小姐脾气,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 第538章 收拾刑巧茵(二) 她双眼危险眯起,九盏长明灯骤然出现在房中,围绕着刑巧茵慢慢地打起转来,其中那盏小小的玉髓长明灯直接凑到了刑巧茵面前,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就会将火焰烧到刑巧茵脸上。 那是沐瑎,自从回到长明轩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他平日都化成一枚龙形玉佩悬挂在潘慧腰上,这会儿看到潘慧将长明灯放了出来,他便也来凑凑热闹。 反正,吓人嘛!多一盏灯,境界上可不仅仅是高了一层。 刑巧茵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当即大叫起来:“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方才听到潘慧说其修为比从前高了,刑巧茵还是将信将疑,以为潘慧只是在虚张声势,没想到,竟然出现了九灯! 九灯啊!长明轩的九灯可是立马要飞升的天仙啊! 刑巧茵怎么也想不到,潘慧不过是一场劫难,竟然直接达到了地仙的顶峰! 这让她怎能不怕! 潘慧盯着沐瑎幻化而成的那盏长明灯看了良久,方才慢悠悠说道:“不想怎样。我不过就是来问问刑真如的下落,你老实说了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我来吓你呢?” 刑巧茵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一个随时便有可能飞升的人,根本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即便这个人现在不能走动,要杀她也不过就是弹指之间。 刑巧茵咽下一口口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被人救走之后,我只看到刑真如全身被魔气包围,然后……然后长啸一声,冲着北方去了。” “北方?难道是北极冰原?!”潘慧低头,右手托腮,开始思索,完全没有注意到刑巧茵现在正转得飞快的那双眼珠子。 潘慧不是不小心,只是有沐瑎在,即便她没看到刑巧茵有什么小动作,沐瑎肯定也会帮她盯紧了,她完全不需要担心刑巧茵对她刷花样。 果然,就在刑巧茵小心翼翼看着潘慧,思量着自己到底要把话说到何种程度的时候,沐瑎猛地闪出一道火光,贴着刑巧茵的脸都划了过去,吓得刑巧茵当即屏住了呼吸,一张脸惨白得毫无人色。 潘慧记得那天夜里漠河说过,魔界通道入口就在北极冰原,那么刑真如十有八~九是逃往了北极冰原。 这是一个狠绝的人,即便他知道敖晴回来了,应该也不会轻易认输。 去北方,去北极冰原,去寻找魔界通道入口,去直接……成魔! 潘慧忽的抬起头来看向刑巧茵,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躺椅扶手,无声等待刑巧茵给她答案。 刑巧茵被沐瑎那一把火吓得半天才缓过劲来,再看向潘慧时,眼中已有深深的惧色。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潘慧是真的会杀了她,完全不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潘慧很疼爱的师弟。 刑巧茵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方才把自己心底的惧意稍稍压下,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颤抖着:“我……我没敢跟上去。刑真如身上没有我熟悉的气息,那个人根本就已经不再是刑真如,我甚至觉得,被你除掉的那个很有可能是血魔的善念,而刑真如体内的才是恶念,彻底的恶念。” “我除掉的?”潘慧秀眉一台,敏锐地抓~住了刑巧茵话语之中的关键词:“说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全都不记得了?”刑巧茵小心翼翼地看向潘慧,若有所思。 潘慧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少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给我回答什么。你是想尝试一下搜魂的厉害?还是想体会一下我曾经受过的分离之痛?” 那可不是一般的痛。 你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快要保不住了,却还是拼命想要将孩子留在自己身体里,最后痛的不管是身体,还是一颗已经被剥离得支离破碎的心,除了疼,还有恨。 潘慧不止一次想要将刑真如生吞活剥,饮其血,寝其皮,食其肉,只无奈那时已是废人,根本无法伤害到刑真如一分一毫。 如今,她既然已经恢复,自然是要去找刑真如报仇的。 在她身体还能动弹的时候,在她彻底瘫痪之前,她一定要将刑真如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心头只恨。 许是潘慧此时的表情太狰狞,又许是潘慧方才那一眼太过阴冷,刑巧茵本能便想大叫,又不得不将嗓子压住,只弱着声音说道:“不要!你不能杀了我的孩子。只要这孩子还在,刑真如就一定会回来找我。你相信我!这个孩子对他很重要,他还等着孩子出生之后给他当……魔胎。” “魔胎?!”潘慧深深看向刑巧茵,见刑巧茵哆哆嗦嗦地点了头,心中瞬间仿佛亮起了一盏明灯,很多原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也豁然开朗。 她轻笑一声,道:“呵!我算是明白了。你能在皇宫里行动自如,原来是因为你和他做了这样一笔交易。看来,你也没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嘛!他对你来说,与其说是一个孩子,更应该说是一个筹码,一个让你可以和别人交换很多好处的筹码。只要你肚子里还揣着他,那些想要得到这个孩子的人就必须给你足够的好处,是吗?” 潘慧每说一句,刑巧茵的脸色都白上一分,等潘慧说完,刑巧茵已经惨白着一张脸缩在床头角落里,双手抱膝,绝对的防御姿势。 刑巧茵觉得,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她不敢开口,因为她很怕自己开口之后,潘慧会立马将她的孩子夺走。 以前的潘慧,刑巧茵知道其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太过残忍。可现在的潘慧,刑巧茵不敢赌,因为她已经开始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刑巧茵现在只庆幸,当初刑真如将潘慧孩子打落的时候,她完全不知情,根本没有参与进去,否则现在她的孩子肯定已经不保了。 丧子之痛,没有人会不报仇! 果然,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这最后一句话让刑巧茵吓得直接从床头爬了出来,就差没有跪倒在潘慧面前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这个筹码毁掉呢?也省得清儿整天愁眉苦脸的。你也知道,被人胁迫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 第539章 收拾刑巧茵(三) 潘慧就这么淡淡笑着,眼看刑巧茵已经扑到床边,连滚带爬地来到自己面前,一双妙~目中蓄满了泪水,她也只是含笑将这句话说完,然后又端详起自己的指甲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叫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不下一点猛药,那些人还真以为她只是说说玩的。 潘慧的举动让刑巧茵心中仅存的那点幻想全部破灭,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我会听从你的安排。请你……请你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要如何相信,你会听话?”潘慧身子微微前倾,低头俯视刑巧茵那张梨花雨下的脸,笑容之中多出了些许残忍。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可以容忍刑巧茵在自己面前玩花样,毕竟猫捉耗子本来就不急于一时。可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等不起也耗不起,如果不是顾及到刑巧茵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绝对一见面就直接使用搜魂。 一个本来就是相互算计的人,又何必讲些虚的情面。 刑巧茵脑子转得飞快,却发现自己平素的那些伎俩在潘慧目光之下根本无所遁形,只能狠狠一咬牙,道:“刑真如所有的计划我都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包括,他手下网罗到的势力。” 她现在只期望刑真如会死在潘慧手上,这样她的命才能保住。 “行,成交。晚点会有人来找你,我也会派人保护好你。但是,如果被我发现你说的有一句假话,后果,你懂的。” 长明灯被全部收起,沐瑎虽然没玩够,但也明白潘慧这是准备离开了,于是乖乖化成玉佩重新回到潘慧腰上。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吧!” “那天晚上,我只看到……” 刑巧茵将漠河死之后到潘慧被敖晴救走之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见潘慧眉心越蹙越深,声音也不觉慢慢弱了下来,直到最后说完,她都没有看到潘慧眉心舒展开。 潘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招之下便将刑真如废了,而且听刑巧茵的意思,自己当时身上有着吞吐天地的强大气势,完全不属于这个人间界的气势。可这一些,她通通没有印象,甚至连自己是敖晴救走的都不知道。 她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世、她的身份之中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很显然,这个秘密,敖晴知道,否则敖晴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只带着沐瑎上路。 可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看来,她在解决掉刑真如之后有必要去找敖晴问个明白。反正,刑真如逃走的方向便是北方,干脆便直接先去北极冰原找敖晴算了,顺便查探刑真如下落。 刑巧茵见潘慧紧蹙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原本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也总算落回原处,刚想再趁机给自己争取一点好处时,便听到潘慧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慵懒之中还有着不怒自威。 潘慧只是稍稍瞟了刑巧茵一眼,便从这个女人眼中看出了端倪,当即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一下。清儿是个好孩子,不会对女人动手。至于三师兄嘛,他根本就是一个烂好人,是谁都能欺负一下。但是!门内弟子可以这么做,不代表你可以!” 再不好好敲打敲打,长明轩内门弟子的脸都要被白谡给丢光了。 不过是一个投靠过来的敌人,即便是真的有心变节,也没必要当个祖宗供起来。时间久了,难免招人诟病。 刑巧茵愣愣看着潘慧,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你变了。” 潘慧笑得不置可否:“是个人都会变的,不是吗?”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已经不得不变! “清儿。”潘慧没有再去理会刑巧茵闪烁的眼神,只是扬声对门口叫了一句。 房门应声而开,封清甚是狗腿地跑到潘慧面前,蹲下~身去给潘慧捶腿,笑得异常谄媚:“师姐,有什么吩咐?” 封清一进门就看到刑巧茵跪倒在潘慧脚底,便明白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于是此刻的他内心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啊!若不是大哥吩咐再三,一定要将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留在长明轩,他老早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哪里还需要劳烦潘师姐出手。 “该回去了。”潘慧将身上的棉被掀了,见封清很是自觉地背对自己跪好,不由轻笑出声,道:“你跟三师兄说一下,一会儿派几个牢靠的师弟过来保护她,你和三师兄就不需要每天跑来跑去了。尤其是三师兄!老大不小的人了,好歹也是轩主之下第一弟子,每天干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臊得慌!” 封清感觉到了潘慧的重量,便站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托,让潘慧更舒服一些,眼角瞥了刑巧茵一下,高声道:“好嘞!师姐,我一定会将您老的话一字不落全部转达给三师兄的!” “你小子又皮痒了是吧?到时候三师兄揍你,我可不会帮着你的。”潘慧嘲笑一声。 封清立马嗤之以鼻:“切。三师兄现在才打不过我呢!我跟你说哦,如今长明轩一众师兄弟里面,除了大哥之外,就我修为最高……” 潘慧身子瞬间僵了一下,封清自知失言,立马暗暗啐了自己一下,道:“呃……师姐……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就你小子猴精!走啦!”潘慧嘴角扬了扬,拉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连声音也淡淡的。 封清当即不再说话,背着潘慧便离开了房间,朝天禄山方向而去。 刑巧茵缓缓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重叠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觉得长明轩或许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可以利用的。 比如,潘慧如今与杜子昂之间的关系…… 看起来已经不似传闻中那般亲密无间、牢不可破。 “你明日传信去问问敖晴,北极冰原是否有刑真如的行踪……” 潘慧的声音从远处轻飘飘地传来,刑巧茵渐渐深入沉思之中。 她很好奇潘慧为何如此着急找寻刑真如下落,看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莫非…… 刑巧茵心念一转,想到潘慧如今的身体状况,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关节。 是了!潘慧定然是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才急切找出刑真如下落,要在自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杀掉刑真如。 那也就是说…… 她不是没有机会,不是没有机会等到潘慧死! ------------ 第540章 当时已惘然(一) 潘慧并不知道刑巧茵心中的盘算,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太在意。 本来,她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并且绝对会在身死之前将刑巧茵的事情解决干净。 潘慧不会允许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长明轩里。尤其是刑巧茵这只比白眼狼还是养不熟的兔子! 从一开始,潘慧就已经将刑巧茵的退路算得死死的,根本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在她手里翻出什么浪来,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杜子昂。 潘慧微微一愣,很快便释然。 这里是天都峰,是长明轩历代轩主居住的地方,杜子昂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反倒是她,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鹊巢鸠占。 潘慧自嘲地笑笑,温声道:“大师兄……” 许是未料到潘慧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杜子昂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方才讷讷地吐出三个字:“出去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面对潘慧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又或者是彻底掏心掏肺。 可这些,在潘慧澄清的眼眸里,仿佛都已经无关紧要。潘慧无声却又很明确地在告诉他,她放下了。 潘慧的确是放下了,至少在现在,她必须选择放下,因为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她和杜子昂之间的事情。 她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在彻底无法动弹之前,杀了刑真如! 只是,当发现自己可以很平静地面对杜子昂的时候,潘慧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诧异,只不过这点诧异很快便消弭。 她淡淡笑着,在回到长明轩之后,第一次认真直视杜子昂,再也没有半点逃避:“嗯……去刑巧茵那儿走了走。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她了。她答应我,会把刑真如的计划全盘托出。” “小慧,你怎么……”杜子昂噤声,突然觉得自己是最不应该质疑潘慧的人。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最熟悉的,在此刻却凭然多出了几分陌生。那是一种逐渐远离他保护的陌生,让他真真切切感觉到潘慧不再是从前依附与他而存在的那个小姑娘,眼前的潘慧才是真正的长明轩玉~娘,那个可以与轩主并驾齐驱、独当一面的女人! 而这,才是让杜子昂心中泛起恐慌的缘由——潘慧不再需要他了。 潘慧显然误解了杜子昂的意思,在刑巧茵说她变了之后,她很自然的也认为杜子昂在质疑她的改变,于是她笑道:“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只有她消停了,那些人才会去接近她。不过这个孩子,我要保下来。” “好。”杜子昂应了,第一次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审视潘慧,第一次学着去尊重长明轩玉~娘的决定,而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的宠物。 潘慧眉心跳了两下,很自然察觉到杜子昂眼神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她有点心悸的感觉,不觉脱口而出:“我累了。” 杜子昂深深看了潘慧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封清看着自家大哥的身影逐渐消失,觉出了几分寂落,不由开口:“师姐……” 两个字刚吐出口,封清又顿住了,只是默默背着潘慧进了屋,将潘慧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说下去。 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不过,若真要分出个亲疏远近,自然是潘慧更亲近一些。 封清承认自己的心是偏,任何人的心都是偏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更偏向潘慧。 潘慧瞥了封清一眼,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吞吞吐吐的干嘛?” 封清难为地挠挠后脑勺,见潘慧神情自然,便壮了胆子说道:“哎呀!我只是有点看不懂。你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回来,我还以为你和大哥之间……已经重归于好了……再说了,你当初说的那番话,我可是全部说给大哥听了。大哥当时听得可认真了!” “我选择回来和他没关系。”潘慧忽略了封清最后几句话,只是回答了自己的目的。 她和杜子昂之间,是心病,没有那么好医治,暂且搁在一边就是了。 “那和谁有关系?总不会是我吧!”封清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过脑子,等说出口才发觉不对起来,因为潘慧一双妙~目瞟向他,眼眸之中明显多了几分戏虐。 “……”潘慧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清,一句话没说,便直接把封清看得脊背发凉。 封清慌忙摆手道:“开,开,开,开玩笑!开玩笑!我当然知道师姐你是为了长明轩的安危才选择回来的,绝对不参杂任何儿女私情在其中!” 潘慧却是挑眉,笑得很是暧昧:“谁说的?我当然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你想想,我可以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照顾你的,怎么样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长明轩吧!这要是带着你到处去流浪也不合适。你~娘的心愿就是让你落叶归根,我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自然就回来咯!” 封清猛地扑倒在潘慧脚边,直接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潘慧小~腿,仰着头讨饶:“别……师姐……千万别让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拖住了你飞翔的羽翼!这样我会寝食难安的!” 潘慧一巴掌拍在封清脑袋上,笑骂道:“滚蛋!给你一棒子你还顺杆爬了,是吧!我即便真是为你回来的,那也是为了收拾你!好歹也已经是地仙了,竟然能被一个人仙不到的人软禁了两个月无法脱身,被人放的不说,最后还弄了一个孩子出来。你自己说,丢不丢人!” 封清点头如捣蒜,一脸的痛心疾首,一副只恨不得立马转世投胎做人的模样:“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我都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在豆腐上才能抹去这份屈辱!” 潘慧撇嘴,嗤之以鼻:“省省吧。这份侮辱,你这辈子都抹不去了。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你和观澜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呃……那个……师姐……我……”封清一双眼珠子乱转,顾左右而言他:“炉子上还温着你的补药,我去看看好没好!” ------------ 第541章 当时已惘然(二) 潘慧双眼一眯,笑得甚是温和,只是温和的笑容后面是明显的威胁:“不说是吧?没关系。等观澜来了,我直接问他好了。他脸皮比较薄,应该比较好问。” “别……师姐……我说……”封清原本还在乱转的眼珠子瞬间定住,脸顷刻便垮了下来,满是求饶之色。 “洗耳恭听。”潘慧上身稍稍后仰,靠在床栏上,眼眸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对白鹤悠然飞过,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划出两道倩丽的白影。 封清扁扁嘴,想着应该怎么说才算是比较合适的言辞,于是吞吞吐吐道:“其实,也就是吧……他觉得他身上那份月神血脉的责任太沉重了,我也觉得长明轩有大哥就够了,不想去承担灯祖血脉的职责,然后,我们两个就……一拍……即合……了。”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你成功了?”潘慧笑容恬淡,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平和的气息,只是忐忑之中的封清尚未察觉。 “也不是啦……你也知道的,他皮薄……能让他答应留在我身边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功。”封清说完便自顾自地重重点了一下头,算是对自己说法的肯定,也是在无意之中给自己打气。 潘慧回过神来瞥了封清一眼,将环抱着自己小~腿的那双手拍开,道:“嗯。他皮薄,你皮厚。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诶……诶!”封清傻眼。 潘慧只是淡淡笑着,将目光再次投向门外。 这一次,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欣长飘渺,孑然出尘。 观澜一进门便怪异地瞥了封清一眼,道:“你怎么还在这?不是早就回来了吗?还好我去看了一下炉子,不然这碗汤药都要烧干了。慧儿,来,快把药喝了。” 潘慧依言接过瓷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又把瓷碗递回到观澜手中。 观澜顺势便把碗塞到封清怀里,去扶潘慧躺好休息。 他眼睛未曾多看封清,口中却说道:“你跪在这儿干嘛?犯错了?” 观澜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好得让封清猜测不到观澜究竟有没有听到他与潘慧之间的对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免多了几分期许。 “哦。”观澜分明没有回头,却似脑后长眼一般对封清的举动了如指掌,在封清点过头之后便直接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那就好好跪着吧。” 潘慧也不插嘴,权当是在看小两口拌嘴,怎么看都觉得新鲜,嘴角也不觉弯起,眼中满是笑意。 多好。 有些事情,有些东西,她得不到的,看到她所关心在意的人得到了,心里也是满足的。 观澜扶着潘慧躺下后,将被子给她盖好,压了压被角,又伸手去探潘慧的脉象。 封清便一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两人,眼中倒是没有多少委屈,脸上却依旧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观澜诊完脉便不再做声,只是坐在床边深深看着潘慧,全然不去在意依旧跪在他脚边的封清。 潘慧瞧着封清那副模样,哑然失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观澜稍稍一怔,却也不看封清,将潘慧放在外面的右手按回被子里,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便说道:“他么?还差了一点。” “差哪里?”潘慧追问一句,封清眼睛也随之亮了一分。 观澜抬头,很是认真地回答潘慧的问题:“比无价宝还是要差一点的。” “噗”潘慧大笑了起来,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畅快:“哈哈哈哈哈……” 观澜和封清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明显的释然。 潘慧这段时间面对他们的时候,虽然也都在笑,可是笑意从来都是虚假的,即便是眼中带笑,可眼底深处的冷漠与惆然还是能透过笑意传达出来,让他们看着也跟着心疼。 她如今才不过二十七,对一个修仙者来说,是最灿烂的年华,却经受了常人不曾经历的东西。 从有到无,由死及生,又要再次面临失去,而且还是在她已经全然知晓的情况下,在她生命之中,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及其残忍的夺去。 身体的麻木瘫痪,心底的无能为力。 在她已经失去孩子,失去真心,失去依恋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良久,潘慧方才止住笑,双手撑着坐起身来,在观澜和封清的帮助下做好,抬手擦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道:“你知道吗?我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 封清此时早已站起身来,见潘慧又恢复到那副淡淡的模样,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观澜一个眼神打断了,只能硬生生瘪了回去。 潘慧见封清欲言又止,便也直接视而不见。 观澜依旧坐在床边,道:“也不错。反正这家伙欠收拾。” 潘慧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眼眶之中不觉又蓄上了泪。 她偏过头去,将泪水拭去,这才扬眉笑道:“你们俩,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封清心头没由来一紧,脱口而出:“师姐,你想干嘛?” “没事。我只是在为你们高兴。观澜,我还有多久?” 有些事情,是她不能放弃的,所以,即便是明知不可为,依旧要为之。明知是险境,依旧要一脚踏进去。 这是她骨子里一直存在的韧性,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她并非爱上了漠河,也没办法爱上漠河,却不影响她加深对刑真如的恨意。 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为了她而消失的鲜活生命,哪怕谢随心告诉她,她与漠河之间是前世注定的孽债,她也不能不去为漠河报仇。 前世种种,与她何干! 她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今生。 所以…… 对谢随心,她没有恨。 对杜若,她依旧视之为友。 对杜子昂,她只看今生的聚散离合。 对漠河…… 她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她无法欺骗自己说没有亏欠!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句前世今生便可以轻描淡写带过过,尤其还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她要报仇! 这个信念,在漠河含笑说出那句抱歉的时候,便已经深埋在她心中,从此再也不能拔除。 “最多,半个月。”观澜蹙眉,眼中有着深深的担忧。 ------------ 第542章 当时已惘然(三) 仇恨的力量,他懂。正因为他懂,他才无法说服自己去阻止潘慧损耗生命,虽然他明白,潘慧的身体现在根本禁不起折腾,只能静养。 “只剩半个月了吗?”潘慧眼神飘忽了起来:“也好。半个月,足够了……” 她抬眼望向门外,看着天空中飘着地那朵浮云,整个人也渐渐沉静了下来,多了一种沉重的累积,就好像是比山川还要坚固,还要悠远流长。 这样的潘慧让观澜心惊,不觉厉声说道:“别做傻事!” 封清被观澜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心惊之下也紧张地看向潘慧。 潘慧收回目光,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又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这才笑道:“我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么?” “是。”潘慧话音未落,观澜便斩钉截铁地跟上了。 潘慧瞬间哭笑不得:“哈……要不要回答得这么干脆!一点也不给人留面子。” 观澜丝毫不吃这一套:“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在乎面子的人。你在乎的,是人心。” 潘慧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观澜,就好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已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观澜毫不避让的回视。 虽然,他没有理由去阻止潘慧复仇,但最起码,他还是能拦着潘慧在如今最危险的时刻不要轻举妄动。 旁人以为潘慧只是暂时不能走路,只有他最清楚,潘慧不仅仅会逐渐瘫痪,若是一个月内强行妄动修为真气,她是会死的! 逆转的经脉未能恢复,她便一天都不能动手。 在整个长明轩,乃至整个修仙界中,观澜在意的人不多,而他所在意的人活着的已经仅剩潘慧和封清。他实在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潘慧去送死,而且还是死在她自己逆转未能修复的经脉之中。 半晌,潘慧轻叹一声,道:“观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把人看的那么清楚干嘛?” “我知道。”观澜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潘慧只能无奈:“……好吧!你赢了。” 封清适时插了一句嘴:“师姐,你先好好养伤,刑真如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然后就被观澜打断了:“要你多事!走吧,让她好好休息。我方才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杜子昂带人往无渊殿而去,算算时间,该问的应该都已经问出来了。你作为长明轩弟子,又是灯祖血脉,该去看看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封清顿时苦了一张脸,道:“啊……又要去见刑巧茵啊!我能不能不见那个女人啊!” “不能!”观澜丝毫不给封清拒绝的余地:“你即便是不想见她,你也得去顾及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女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原本就是要利用孩子来制衡长明轩,现在慧儿已经绝了她欺压别人的路子,你若再不经常去看看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有朝一日,当她感觉到孩子可能已经无用了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想出其他的幺蛾子。现在,至少我们还能掌握到她的路数,总比以后再去防备她其他的心思来得好吧!” “哦……”封清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心中也明白观澜说的很正确,只是刑巧茵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饶是如今在自己地头上,他也依旧有一种随时会被刑巧茵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观澜一眼便看明白了封清的想法,当即说道:“你在担心什么?刑巧茵如今才没有功夫去做其他事情,否则而她又怎么会那么害怕慧儿的威胁。你以为她为何会如此看中这个孩子?纯阴男子与纯阳女子孕育的孩子,是得天独厚的灵胎。前期尚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可如今孩子已经四个多月成形了,开始需要拼命从母体汲取灵气和养分。刑巧茵现在应付这个孩子都应付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手段去折腾你!” “哦!”封清点头,眼眸大亮,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落地,继而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你怎么知道师姐威胁了刑巧茵?” 观澜顿时乱没形象的翻了一个白眼,看向封清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白~痴:“慧儿是那种会去利诱的人吗?既然不是利诱,自然是威逼!总不会还是去找刑巧茵谈心的吧!你觉得可能吗?!” 封清立马崇拜地看着观澜,只觉得自己眼光当真不错,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男人,虽然当初年幼无知以为观澜是个女子,但也不妨碍他的真心。 潘慧若有所思地看向观澜,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观澜一个人独撑起内忧外患的拜月教,的确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心智和坚忍,如今,有观澜在一旁帮衬着,封清以后也就不再需要她多操心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观澜很快注意到潘慧明显漂移不定的眼神,以他对潘慧的了解,自然也知道潘慧在想事情,而且事情还与他们有关。 潘慧心惊观澜的敏感,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笑,道:“没有。我能胡思乱想什么?现在我连出个门都需要你们帮忙,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你们两个还轮流来盯着我。我是在想啊……什么时候把你们俩的婚事给办了,也绝了刑巧茵的心思。” 观澜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只懊恼地剐了封清一眼,甩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师姐……你说得可是真的?”封清第一次没有去追观澜,而是欣喜地看向潘慧,眼中满是期待。 潘慧莞尔一笑,道:“这件事情嘛,要办也还是很容易的。长明轩的事情,我到底还是能说了算的,就是观澜那边,可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了。你也说了,他皮薄,真要大张旗鼓地给你们办个喜事,只怕他是拉不下这个脸面的。而且,你们俩到底是谁嫁谁,这也总得有个说法吧!” “没事没事,只要他乐意,就算要我嫁给他也行!”封清已经乐歪了嘴,浑然没有注意到潘慧眼底的解脱。 潘慧笑骂一句:“你是乐意嫁,可有问过观澜是否愿意娶?你也先别自己在这儿傻乐着,赶快去把观澜说服才是正事。只要观澜同意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张罗便是了。” “多谢师姐!”封清喜笑颜开,对潘慧深深鞠了一躬,拿着搁放在床头的瓷碗便匆忙离开了。 ------------ 第543章 善念还是恶念(一) 潘慧笑看封清身影消失在门外,眼泪却不觉流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注视着潘慧,疑惑道:“姐姐,你怎么哭了?你不想让他们成亲么?” “姐姐这是高兴。”潘慧拭去脸颊的泪水,对沐瑎伸出手,将少年拖在床边坐下,道:“小瑎,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自从回到长明轩之后,她便少有时间一人独处,不是在睡觉,便是封清和观澜轮流陪着,沐瑎完全没有机会出来玩,更别说是两人之间聊聊天了。 潘慧很想知道沐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敖晴和沐瑎的大哥之间又是什么事情。 沐瑎乖乖坐着,道:“我呀,我是仙界圣兽青龙族的小太子。一千六百多年前,我便是现在的年岁了。我那时候和大哥受命下界办一件差事,结果最后……最后……最后我把差事办砸了,于是就被罚,封印记忆和仙力,压在微山下面成为地脉。再后来的事情,姐姐就知道了。” 潘慧有几分愕然。她有猜到沐瑎应该和敖晴一样是仙,倒是没有想到沐瑎的身份竟然会是四圣兽之一青龙一族的小太子:“那,敖晴呢?” 既然沐瑎是青龙族的小太子,那他大哥自然是大太子,敖晴作为沐瑎大哥的未婚妻,已然是青龙族的太子妃。 四圣兽虽然最初只是神界圈养的宠物,后来被神女赐了仙位,但总体来说,还是要比一般仙族地位超然许多的。能成为青龙族太子妃的敖晴,身份地位一定不会太低。 “敖晴啊……”沐瑎倒是没有隐瞒:“敖晴是天帝的小女儿。我也是这次回到仙界才知道大哥多了这么一个小未婚妻。当年我和大哥下界来办差的时候,敖晴还没有出生呢!” 说着,沐瑎很是不爽地吸了吸鼻子。 本来他应该比敖晴大个一千三百岁的,就因为被压在微山下面一千六百多年,他没有半点成长变化,敖晴倒是比他大了。 这让沐瑎很是怨念,却又无可奈何,再加上大哥明显偏疼敖晴,让他只能默默被敖晴戏弄,就算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想想他当年虽然年幼,好歹也是青龙一族最受宠的小太子,如今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小了自己上千岁的小龙女欺负并且完全不能反抗,实在是憋屈啊! 潘慧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想想敖晴那个横冲直撞的性子,忽然觉得或许也只有天家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即便是直爽,偶尔胡闹,却也透着理所应当的气势,让人怎么也厌恶不起来,只觉得这便是真性情。 敖晴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俯首听命,绝对不仅仅是实力和气势,还有那份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尊荣! 比起敖晴,同样在人间界度过一千六百多年的沐瑎好像就凄惨了一些,至少在潘慧看来,沐瑎既然在被镇压时便已经是现在的年岁,那岂非这些年来,这位身份尊崇的青龙小太子竟然是半点未曾长大?! “小瑎,这一千六百多年间发生的事情,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潘慧记得沐瑎刚成为自己火种的时候,根本只是一个神智初开的孩子,连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沐瑎点头:“嗯。我只记得跟着姐姐之后的事情。这一千六百多年,我在微山下面一直都在沉睡,什么都不知道。” 在被压入微山的时刻,沐瑎是绝望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他不怕漫长的等待,他害怕的是大公主惩戒的仙魔太多,最后会将他忘记了,然后他终其一生便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再无重返仙界的可能。 后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遗忘掉一切,直到被敖晴的雷劫劈中回到仙界之后,他才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唯独忘记了在山下的千年时光。 或许是因为停止了生长,竟然连记忆都一并不存在了吧! 潘慧眉心深蹙,疑道:“当年,你是办砸了什么差事?” 她现在虽说并未飞升仙界,但仙界的一些等级,她还算是明了的。青龙一族作为神族曾经的宠物,在仙界的地位是特殊的,除了神族,恐怕没有谁敢真去惩处他们。 沐瑎被压在人间界上千年,并且被剥夺了记忆和修为,甚至连原型都不保,这样的处罚,必然是滔天大过。 “这个……姐姐,这个真不能说。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沐瑎小脑袋瞬间摇成了拨浪鼓:“反正……反正都怪那个血魔了!如果不是他误导了我,我也不会犯错的!” 关于大公主的事情,他不能说,但是血魔,他还是可以说说的。 “当年他就将姐姐视作他的私人专属,任何靠近姐姐的人,他都会想方设法除去。枉我还信了他的话,以为姐姐真的是被谁困在神临山脉了,这才引来战神一剑劈山,最后却伤着了……” 沐瑎慌忙之下咬到了舌头,声音嘎然而止,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差点说出了大公主,赶忙将话头又转到了血魔身上。 “反正,那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姐姐,你千万不要再去找他,一定会被他囚禁起来的!他当初就想这么做,只不过没成功罢了!现在他一定还会这么做的!” “血魔?你说的那个血魔,可是刑真如?”潘慧这会儿倒是没有注意到沐瑎的异常。她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沐瑎口中的血魔身上。她分明记得刑巧茵提起过,血魔是刑真如从她体内引过去的。也就是说,若无她,刑真如不会成魔。 沐瑎的话却让潘慧再度陷入沉思:“刑真如应该就是血魔的转世。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血魔的恶念,不会有错。就算刑真如和血魔长得完全不一样,那股恶念的腥臭味,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若当真刑真如便是血魔的转世,那原本存在于她体内的血魔是必然会回到刑真如身上,所以,她和刑真如的相遇虽说是出于刑真如的算计,冥冥之中却也是必然。 不仅仅是因为刑真如要利用她去算计杜子昂,更因为血魔要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血魔之种! 血魔的恶念…… ------------ 第544章 善念还是恶念(二) 潘慧忽然想到先前刑巧茵说,被她除去的很有可能是血魔的善念,而刑真如体内的才是恶念,彻底的恶念。如今,沐瑎也这么说,那么…… “小瑎,你可还记得救下我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猜测绝对没有错。无论是善念也好,恶念也罢,亦或是沐瑎不小心透露出来的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因果,她和刑真如之间或许还有更多的宿命关联,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潘慧现在所在意的是,自己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敖晴知道,沐琤知道,沐瑎也知道,唯独她自己不知道! 沐瑎想着潘慧问的这件事情倒不是不能说,只要不问到二公主醒来发生的事情便好了,于是答道:“敖晴救下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不过修为倒是在不断往上攀升,若非敖晴赶回北极冰原后将你及时封入冰晶之中,你可能就要爆体而亡了。” “那……我是什么时候醒的。”潘慧相信自己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在云端之上。 照着刑巧茵今日对她说的事情,她在意识昏迷之后曾经重创过刑真如,并且那份气势完全不属于人间界,带着遥不可及的无上威严。 如此算来,那个重创刑真如的她必然也是敖晴放心让之独自上路的她,也就是这么也无法从沐瑎口中逼问出来的她。那个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亦或者…… 那个让她毫无印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没多久就醒了。”沐瑎猛然住口,知道已经失言,当即紧张地看着潘慧,一副深怕被追问的模样。 潘慧心惊,追问:“没过多久就醒了?小瑎,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醒了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沐瑎的一时失言,完全印证了她的想法。 果然,还有另外一个她存在,在她的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一个完全不被她感知的灵魂,一个比她厉害不知几许的灵魂! 沐瑎一张小~脸皱着,在潘慧锐利的眼神下无处遁形,只能苦道:“姐姐,你不要问我了。你问了我也是不能说的。我……不光是我,包括敖晴和我大哥都被下了缄口诀。任何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说不了。” “……缄口诀。”潘慧默然。 仙凡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法诀。 有些法诀只有仙神才能施展,缄口诀便是其一。即便是仙神赐下口诀,凡人亦是无法学会,因为灵体不同,肉~身凡胎终究不能施展这一类控灵的仙诀和神诀。 既然有缄口诀的制约让沐瑎不能说,那潘慧只能想一个折中的办法:“那我来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可以么?” “应该……试试吧……我也不能确定。”沐瑎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也许可行。 毕竟,缄口诀只是不许他们说出口,并没有表明不能用其他方法透露消息。被问出来的真~相,应该不算是他们主动泄露出去的吧! 潘慧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问了:“我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魂魄。” 沐瑎摇头。 “没有?”潘慧瞪大双眼,倍觉诧异:“那我醒来的时候,为何我自己没有意识,更没有半点印象。” 沐瑎继续摇头:“的确没有其他魂魄。” 那根本就不是魂魄,而是二公主的元神,要等到潘慧历劫过后才会彻底融合的元神。 沐瑎知道真~相,可缄口诀让他无法说明,只能再次否认潘慧的猜测。 潘慧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其他魂魄?! 若当真没有其他魂魄,那在她尚未真正苏醒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又是谁或者什么力量在控制着她的身体,还有刑巧茵口中那个一招便将刑真如重创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小瑎,你说……你当年是被血魔欺骗,误以为我被困在神临山脉?” 不知怎的,潘慧在冷静下来之后又重新回味了沐瑎方才说的话,从中找出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她是否可以认为,沐瑎口中的姐姐便是她……的前世?那么,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前世的她与血魔有过一段孽缘,最后血魔不知何故被封印禁锢在她体内,跟着她一起转世轮回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刑巧茵确实没有骗她,刑真如体内的血魔的确是从她这里转移过去的! 可能…… 血魔作为魔界至尊,能封印血魔的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那岂非……转世之前的她竟然会是上~位仙神?! 若是上仙和仙君,原本便是度天劫飞升入仙界,不可能再下界转世轮回,除非,除非是诸神和真仙! 诸神与真仙原本便是七界形成之后由创神赐下的神格与仙位,倒是会有下界历劫的说法。若她当真是……下界历劫的仙神,那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潘慧眉心深深蹙起,陷入沉思。 神临山脉…… 神临…… 青龙一族是神宠,能让沐瑎紧张的自然绝非一般仙神。 她……难道便是当年传说居住在神临山脉之中的那位上神?! “小瑎……我……是神?”潘慧最后得出的只有这么一个结果,虽然震惊,却觉得这应该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然而,沐瑎没有动。 少年没有任何动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整个人僵直地坐在床边,竟然好似一座雕塑一般,除了呼吸和体温尚存。 潘慧心头生出一丝怪异,上身朝着沐瑎稍稍靠近了些许,一字一顿慢慢问道:“小瑎,我是否是神?” 沐瑎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只有一双眼珠子在滴溜溜的转动,里面透出惊恐和焦虑。 饶是再震惊,潘慧也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当下再也不敢多问任何问题。 原来,缄口诀竟然如此厉害!并非仅仅是不让人说,即便是对答都会被禁止,让人连一个表情动作都做不出来。 正因如此,潘慧反倒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否则缘何缄口诀会不许沐瑎印证她的问题。 “你想知道,为何不来问我?何必为难他。”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潘慧大吃一惊,猛然转过头去,就见屋内的圆桌旁不知何时坐着了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子,长发披肩,面带笑颜。 ------------ 第545章 善念还是恶念(三) “赤影……岛主!” 潘慧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再叫一声姐姐。 眼前这个女子,分明就是万生岛主,只是如此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完全视长明轩护山大阵若无物,让潘慧再一次确认了自己从前的猜测。 万生岛主,果然是一位神! 这样的一个女子,潘慧如今又怎敢轻易再叫一声姐姐! “怎么不叫姐姐了?”赤影目光流转宛若水波,素手执起桌上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细细饮了,笑道:“想知道什么?我时间可是不多,能回答你的也不多。想好了再问。” “刑真如去了哪里?”潘慧未加思索便问了出来,让依旧品茗的紫衣女子稍稍侧目。 赤影意外地看了潘慧一眼,道:“你确定,你想知道是这个?我可说了,我时间不多,不要浪费了。” “刑巧茵嘴里难有一句真话,我不信她。”潘慧隐约猜出赤影指的是什么,不过她现在更想从赤影口中得到有关刑真如的确切消息。 身份以后可以慢慢查,她如今也不过是在长明轩内不能动弹,又没有刑真如的动向,闲来无事才来查探一下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如今有人上门来送消息,自然必须先将当务之急问了。 万生岛主怪异地扫了潘慧一眼,忽而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想知道刑真如的去向,我告诉你便是。他的确去了北极冰原,只不过现在人已经到了佛照塔。” “佛照塔?!”潘慧微愣,瞬间想起来漠河说过,佛照塔已经纳入刑真如麾下,如今刑真如元气大伤之下,自然是会前去佛照塔。 毕竟那座十七层的黑塔有着十分奇特的作用,能减缓时间的流动,进入塔内,不论是修炼还是疗伤,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 “被我除去的究竟是血魔的善念还是恶念?”终究,潘慧还是不太相信刑巧茵的说辞,尤其是,沐瑎说刑真如身上残留的绝对恶念,那么刑巧茵描述之中当夜的情形,显然有误。 万生岛主放下杯盏,坐着转了个身形,让自己面对潘慧,道:“你除去的,是恶念。” “那为何!为何见过刑真如的人都说留下的是恶念?”潘慧相信万生岛主绝对不会弄错,那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刑真如竟然将沐瑎都欺骗了。 万生岛主施施然站起身来,看向沐瑎,少年已经雕塑一般坐在床边动弹不得,她便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你的性子啊,倒是半点也未曾改变。除恶务尽的道理,你还是学不会。” 潘慧心头一跳,已有了猜测,而万生岛主接下来的话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善念与恶念本就伴生,不可能独存。原本属于血魔的恶念的确被你除掉了,但属于刑真如的恶念却依旧存在。在血魔恶念消散之后,刑真如自身的恶念迅速强大,甚至因为常年与血魔抗衡,被血魔压制,他自身的恶念很快强过了血魔当初的恶念。如今的他,是新生的血魔,拥有的是刑真如完整的意志。” 潘慧呼吸瞬间沉重了几分。虽然她对那夜后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印象,但不可否认,结果是她造成的。 她原本以为,现在自己修为提升了,刑真如又身负重伤,正好是报仇的绝佳机会,却未曾想到,刑真如竟然也会在重创之后变得比从前更厉害了。 这个世上,果然不单单有此消彼长,还有势均力敌。 万生岛主深深看了潘慧一眼,转身将桌上杯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道:“我差不多该走了。” “你真的是我姐姐?”潘慧急忙问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从方才万生岛主出现的一刹,她便想问,因为她疑惑。 万生岛上珍禽异兽众多,更有神界方有的、比四圣兽还要强大的狰,万生岛主显然不是一般的神。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神竟然让她叫唤其为姐姐,其中深意,实在让她不得不琢磨。 “待日后,你自然会知晓。”万生岛主只是笑笑,显然不愿意解答。 她现在其实很享受潘慧的迷茫,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却没有人会将答案说出来,就如同一千七百年前的她一样。她们两个人如今不过是互换了角色。昔年,是妹妹在护卫姐姐,现在是姐姐在庇佑妹妹。 仅此而已。 万生岛主伸手一弹指,一道金光没入沐瑎体内,少年顿时恢复了正常。 下一瞬,那道紫色身影便从房内消失不见,就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未曾留下,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少年虽然恢复了行动力,整个人却还是僵直地坐在床边,身子微弱地颤抖着,双眼之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万生岛主身上有着让他窒息的力量和压迫,那是血脉与神格所带来的至高无上,是比光阴神女还要恐怖的威压。 沐瑎想,他已经知道万生岛主究竟是谁了。 那是七界之中除了创世神之外最强大的存在——创神的大公主惩戒神女,正是一千六百多年前,他和大哥下界来负责迎接归位的那位大人! 那是的惩戒神女尚未正式回归神位,面容与如今大不相同,若非强大而熟悉的神力,沐瑎还未能认出神女的身份。只是…… 饶是他已经认出来了,他依旧什么都不敢说。 惩戒神女最后那一记神光虽然解开了他身上缄口诀造成的禁锢之力,同样也在他体内打下一道禁制,除非潘慧日后回归神位,否则他永远不可能将神女的身份说出来。 潘慧自然注意到了沐瑎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恐惧,对万生岛主身份的揣测更多了几分肯定,不免问道:“小瑎,便是她给你下的缄口诀?” “不是。”沐瑎摇头,心神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完全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就连呼吸都是紊乱的。 潘慧疑道:“不是她?那是谁?”难道除了这位万生岛主,人间界还有什么强大的存在么? 沐瑎怪异地看了潘慧一眼,努努嘴,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总不能告诉潘慧,给他、沐琤和敖晴三人下缄口诀的就是她吧! ------------ 第546章 万生岛沉没(一) 最终,沐瑎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来,而潘慧也只是随口问问之后便休息了。 有些人、有些事,距离她现在还是太遥远,境界不够,便无法参与。 缄口诀,不是她可以解除的。 至少,现在无能为力。 只是,潘慧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时间休息,因为敖晴带着楚星陨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脸上带着滔天怒火。 刚冲进房间,潘慧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敖晴便如同被点燃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明明都已经发现了刑真如的行踪,又让他给跑了!最可恨的是,那个王八蛋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得来了佛家心法,竟然将他一身魔气全部掩盖,若不是楚留香感应到了已经被炼化的金丹,我们还不知道那个王八蛋来过北极冰原!真是气死我啦!” 潘慧在敖晴这一番狂轰乱炸之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接了一句:“他如今在佛照塔。” “佛照塔?!”敖晴惊讶道:“他怎么会跑到佛照塔去了?难道他打算去打通佛界通道入口吗?!” 话刚说出口,敖晴便有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不对不对……那个王八蛋既然习练了佛法,看来佛照塔应该已经和他勾搭上了!” 说着,敖晴也不给潘慧和楚星陨插话的机会,直接轻啐一声,恨声道:“我去他天王老子的!佛照塔那群老秃驴竟然还敢自诩为佛门正宗!我呸!这世上还有和魔族勾结的佛门正宗?臭不要脸!” 潘慧与楚星陨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提醒敖晴佛照塔那群和尚没有一人比她年纪大为妙,否则依着敖晴的性子,一定会去纠结年龄的问题,到时候话题就真的要彻底跑偏了。 然而,她们没说,沐瑎却开了口:“那群秃驴可一点都不老,至少,没你老。” 敖晴顿时瞪大双眼,恶狠狠盯着沐瑎,却是忽然转身出了门,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把你弟弟拎走!” 沐琤青色身影随之出现在房间内,沐瑎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是怯生生看着沐琤,弱弱地唤了一声:“大哥……” 潘慧这是第一次见着沐瑎口中的那位大哥,不免多看了几眼,竟是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此人,青衣白发,面容瞧起来也不过年方弱冠,眸色清洌,气息内敛。除却这一头白发,实在是一个翘楚公子的模样,只是这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上~位者气势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他的威胁。 潘慧敛眉轻笑。 沐瑎的大哥,果然不是敖晴可以掌控得了的。 出乎潘慧意料的是,沐琤进屋之后,并没有对沐瑎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对着潘慧作了一揖,道:“沐琤多谢姑娘救赎舍弟。” 屋中几人俱是一愣,唯有沐瑎乖巧地走到兄长身边,随着沐琤一起行礼。 敖晴狐疑地看了这对兄弟一眼,刚想说话便被楚星陨使了个眼色,心中瞬间了悟,已经张开了的嘴又合上了。 她原本还想说为何只是沐琤而不是青龙一族,楚星陨的暗示让她明白过来。 潘慧如今还只是一个修仙者,沐琤的礼,潘慧能受,不过是因为潘慧的确救了沐瑎,并且照顾了沐瑎十一年。 可是,青龙一族的大礼,潘慧如今却是受不得也受不起的,除非等到她回归神位,否则必定会夭寿。 天道伦常之中,唯有地位是最公平的。什么地位能受什么样的礼数,谁也不能逾越。 潘慧眼波轻转,将几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受了两兄弟的拜礼,这才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我长明轩,所为何事?” 不知怎的,潘慧总觉得沐琤会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敖晴的安危,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才是,否则这位仙族太子没必要一见面便对她行了如何大一个礼。 沐琤颔首,看似与潘慧面对面,实则目光根本没有直视,直视停留在潘慧鼻尖上,声音温润,不急不缓:“来向潘姑娘借一个人。” “小瑎么?”潘慧含笑看着待在大哥身边异常乖巧的少年,道:“你二人本就是兄弟,何须向我借人。太子既然开口,想来必是大事,我又有何道理阻拦。人,你带走便是。” “多谢!”沐琤对着潘慧又是一揖,这才侧头对沐瑎说道:“走吧。” 他们这次下界本就另有任务,只不过这个任务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即便是敖晴也不可以,因此在光阴神女短暂苏醒之后,这个任务不得不暂时被搁置,直到今日方才有时间去处理。 兄弟二人离开之后,屋内出现了诡异的宁静,就连平时最闹腾的敖晴都没了声音,只是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了溜圆,显然是想明白了这两兄弟有事瞒着她,而且是从下界起就在瞒着她。 潘慧瞧着这完全没人主动说话,便开始找话说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未婚夫啊?瞧着还不错。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就是……看着好像比你大挺多的。他多大了?” “一万八!”敖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轻哼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哧……”正在偷摸着喝茶的楚星陨因为敖晴咬牙切齿的“一万八”喷了出来,一口水朝着敖晴的方向便飞奔而去,幸亏敖晴反应神速才躲了开来。 这边敖晴气哼哼地瞪着闺蜜,那边楚星陨已经乱没形象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潘慧都忍俊不禁,只是为了不再刺激敖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楚星陨这也是第一次听到沐琤的年龄。原本想着就算这位青龙太子比敖晴大吧,也应该不会大得太多。好歹敖晴也是天帝的小公主,一门亲事结得总该不会委屈了才是。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大了这么多,相差十倍都不止!敖晴这点岁数,就算把沐琤的一万八千岁抹去一万,也是标准的老牛吃嫩草啊!也不怪楚星陨一时没忍住。 敖晴哼唧了半晌,见闺蜜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蹭到潘慧床边坐下,扁扁嘴,道:“你身体好点了不?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杜子昂带人出去了。” ------------ 第547章 万生岛沉没(二) 潘慧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不了了。观澜说,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我会彻底瘫痪。人是活的,只是全身上下都不能动。” 杜子昂离开长明轩所为何事,她大约能猜到,只是不清楚刑巧茵究竟说了几分真话、几分假话。 “半个月!” 这会儿,不仅仅是敖晴跳了起来,楚星陨亦是紧张地看着潘慧,眼中满是忧虑。 “怎么会只剩下半个月!你醒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的呀!还有,你现在不能站起来是一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瘫痪!”敖晴一边说得飞快,一边伸手去抓潘慧右腕,被潘慧轻巧躲开,便急道:“你让我看看!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受的重伤?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后遗症!” 潘慧往后靠了靠,将被子拉上一些,把上身一并盖住,难掩倦意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懒散地说道:“没事……也不过就是强行逆转经脉,不然我身上的封印怎么可能冲破。反正,还有半个月嘛,总能想到办法的。” “办法!你告诉我能有什么办法!把你冰封起来吗?”听到潘慧轻描淡写的口吻,敖晴瞬间暴跳如雷:“强行逆转经脉!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困局,而且那所谓的一生还是非常渺茫的生机!你当时怎么就敢……你当时就没想要命是吧!” 想到自己重返人间界第一眼看到潘慧就是那副支离破碎的样子,敖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还以为是刑真如伤的,没想到竟然是潘慧自己作死作出来的!要不是她在最后时刻赶到,潘慧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再无半点生机! 敖晴随口的一句话,倒是让潘慧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双眼一亮,道:“冰封起来……好像也还不错!”反正她也不是没有被冰封过,虽然是前世。 “不过你个头啊!”敖晴怒吼:“你以为那是单纯的冰封吗!一旦冰封,你的所有意识将全部被剥夺,就是一个睡着了的活死人!就算你想修炼都修炼不了!” 敖晴不是不知道潘慧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停修炼,只有突破天仙境界的限制,潘慧才能脱胎换骨。可是天劫,那是多么凶险的境遇!就算是活动自如没有半点损伤的修仙者都是百里存一,更何况是完全不能动弹的人。 这样的险,敖晴无法眼睁睁看着潘慧去冒。 潘慧却是笑得浑然不在意,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听说,佛照塔的那座十七层黑塔,里面禁锢的不仅仅是佛界的佛陀,还有时间?” 敖晴不知道潘慧怎么会突然提到佛照塔,不由和楚星陨对视一眼,两人均有些许错愕。 佛照塔,名曰佛照塔,其实就是一间佛寺,因寺中有一座十七层的黑塔而闻名。 当年佛界内乱,叛逃出一位长老,因自觉自己才是佛门正宗故而自创宗门,并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座黑塔,独立于大雄宝殿后方。 传闻这座黑塔之下镇压着一位佛陀,不过敖晴一直怀疑,黑塔真正的作用是镇守佛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入口。 因为佛照塔与刑真如结盟的关系,敖晴对这个素来号称不理世俗之事的十二殿之一很是不屑,话语之中也不免对了几分鄙夷:“的确有这个说法。佛照塔一共十七层,每一层增加百年的时光,第十七层的一千六百年便相当于外界的一年。但是,天仙之下修仙者只能进到第三层,第四层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去打佛照塔的主意!佛照塔只是放缓了时间的流动,但消耗的是同等的生命,你就算进去也只改变不了半个月的事实!” 潘慧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我没打算进去,我打算送一个人进去。” 至始至终,她都不相信刑巧茵会真的听话,而她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她可以不必担心刑巧茵翻出什么花样来,但半个月之后,等她彻底不能动弹之后,便是谁也控制不了刑巧茵了。 刑巧茵能在长明轩兴风作浪的底牌也不过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潘慧既然打算留下这个孩子,自然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所以,她要让刑巧茵在她完全瘫痪之前将孩子生下来。 佛照塔正是最好的选择。 刑巧茵如此已有五个月身孕,这剩下的一百三十天,只要将刑巧茵送入佛照塔二层住上个一天半,就该临盆了…… “送一个人进去?”敖晴不解:“送谁?那里现在可是刑真如的巢穴,我倒是可以把人给你送进去,可是能不能进塔,那就不能保证了。说不定,到时候人还没进塔就直接死了。” 潘慧抬眼看着敖晴,眼眸之中是难得一见的坚毅和锐利。她正色道:“刑巧茵!” “谁!”敖晴还没来得及跳脚,楚星陨先惊呼了一声:“你送那个女人去佛照塔干嘛?刑真如现在既然在佛照塔,十有八~九就是在塔内闭关修炼。你这是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送到刑真如手上么!” 她们俩今天过来,别的消息别听到,倒是知道了刑巧茵肚子里揣着封清的孩子,稍稍一想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重要性。这会儿听到潘慧会要将刑巧茵送去佛照塔,她们首先担忧的必然是这个。 敖晴点头如捣蒜,赶忙附议。 潘慧却是一丝迟疑和退却都没有,道:“刑真如即便在塔内修炼,也绝对是在第三层。我只需要将刑巧茵送入第二层便好。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让刑巧茵这个随时会作乱的人赶快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我才能将她踢出长明轩,免得她在我瘫痪之后兴风作浪。我倒是不担心子昂会收拾不了她,我担心的是……她一旦惹怒到子昂的底线,子昂绝对不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将之一并除去!” 这样的事情,别人不会做,杜子昂绝对会做。 杜子昂所在意的,首当其冲还是长明轩,若是个人原因损害到了长明轩的利益,杜子昂绝对会毫不客气将之毁灭,不带一丝犹豫,即便那个人怀揣长明轩血脉。 潘慧只想保住那个孩子,对于刑巧茵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她要冒险。 ------------ 第548章 万生岛沉没(三) “一天半。只要一天半。小晴,我求你了,帮我这一次。” 原本方才万生岛主出现的时候,潘慧便动了这个念头。现在敖晴亲自上门来,倒是省去了她前往万生岛求助的时间。毕竟,现在整个人间界看下来,也只有万生岛和敖晴有办法在刑真如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悄无声息送入佛照塔之中。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的办法了。 敖晴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跟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她此番下界便是为了护潘慧周全,若是自己要护的人都没能保护好,她做再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这要我如何保证?”潘慧哑然失笑:“我现在也就这样,死是死不了的,但也只能慢慢等待消亡。能活着原本就已经是万幸,我还能再奢求什么?” 她现在唯一奢求的也不过是亲手为漠河报仇,仅此而已! 敖晴心知潘慧说的是实情,只能气哼哼地应道:“那好。我可以帮你送刑巧茵进佛照塔,也可以把她安全带回来,但是,我回来之后,你必须跟我去北极冰原,由我照看着你修炼。至于什么报仇的事情,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杜子昂一个大男人,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的话,还当什么长明轩主,直接自杀了事得了!” 如果不是知道潘慧绝对不肯换一副皮囊,敖晴都想直接去找一副完好无损的躯壳,给潘慧转移魂魄。 潘慧没有意见,郑重应了。 反正也不过就是两天的时间,她能出得了什么事。就算真要出事,那也不是她答应了就能避免的,暂且答应下来也算是把敖晴给安抚了。 只是潘慧没有想到的是,两天之后,敖晴不仅仅带回来了一个临盆的刑巧茵,还带来了外出的沐琤、沐瑎兄弟俩和一个惊天消息。 万生岛……沉了! 潘慧老半晌没回过神来,呆滞地看着东方,脑袋里嗡嗡作响。 沉了…… 万生岛竟然沉了! 她猛地扭头,紧盯著沐琤和沐瑎,道:“你们俩弄沉的?” 这兄弟二人离开和归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合,让潘慧不得不往他们身上想。不过,她猜测归猜测,倒也没觉得这两兄弟真有如此大能耐,能将一座有神级大阵和神族坐阵的万生岛弄沉了。 然而…… 沐瑎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局促不安地绞着袖口,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潘慧,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沐琤则是淡然点头,道:“是。” 这一下,不光是潘慧和楚星陨镇住了,就连随着他二人一齐回来的敖晴都愣立当场,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开什么玩笑! 万生岛主那可是……大公主的一缕神魂! 即便只是一缕神魂,那万生岛也绝对不是他们俩可以轻易弄沉的! 沐琤没有给她们太多时间去愣神,继续说道:“万生岛主说,现在整个人间界的秩序已经被破坏,万生岛不应该再继续存在,否则岛上的强大威压一定会造成~人间界崩塌,到时候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一千六百年的人间界将不复存在。她将岛上一切生灵全部转移回原本属于它们的安居之处,留下一座空岛交予我和沐瑎负责沉没。” 万生岛究竟是大公主一时兴起建起的,还是其为了照看人间界才修建的,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七界存在至今已不知几许岁月,大公主绝对不会允许七界之中任何一界彻底消亡。 在已经趋近崩塌的人间界,万生岛必须沉没! 沐琤考虑到的是大局,而潘慧三人最先想到的是朋友。 那些出生于万生岛,生活在万生岛上的朋友。 “池樆呢?芍药呢?”敖晴十分关心自己一直没有吃到嘴的冰镇雪梨,顺带着关心一下一直跟在冰镇雪梨身边的小老虎。 这俩孩子修为弱着呢,应该不可能回到仙界去。虽然芍药是四圣兽之一的白~虎一族,但在敖晴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如果不是因为他保护冰镇雪梨有功,敖晴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龙争虎斗,本来就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嘛! 沐琤并不认识敖晴口中的两人,这事自然就由沐瑎来解答了。 沐瑎很是不乐意地说道:“他们俩没事儿,大……岛主说让他们继续在人间界历练,给送去菩提子那边了。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菩提子带他们去了北齐。对了,你的北齐收回来了没?还在刑真如手上么?” “当然收回来了!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盘!能让他给我嚣张!”一提到这件事,敖晴就来气。 她也不过就是离开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北齐竟然就被刑真如攻占了。也幸而刑真如直接动用了火魔宫和帝极宫的力量,让她在回来之后名正言顺地亲自出手,将刑真如留在北齐的杂碎全部清理了,这也是逼得刑真如不敢在北面多做逗留、转移去了佛照塔的主要原因。 听到池樆和芍药都没事,潘慧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万生岛沉没既然是岛主的决定,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向来万生岛主这么做,一方面是怕人间界承受不了太多神界和仙界的力量而崩塌,另一方面也是要彻底封死仙界通道入口。 如果她猜测得没错,万生岛选择沉没的位置,应该就是当初拜月教沉岛的地方。 据观澜的说法,仙界通道入口就在拜月岛上,万生岛这么一沉,倒是直接用岛屿本身附带的力量将拜月岛彻底封存起来。现在的人间界,应该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撼海浮岛,让仙界通道入口重见天日了。 万生岛的事情想通之后,潘慧终于想起了拜托敖晴办的事情,当即问道:“你把刑巧茵交给谁了?” 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临盆了。只不过,长明轩虽有女弟子,却均是黄花大闺女。更何况,依着敖晴的性子,很有可能是直接把刑巧茵往无渊殿某个空房间里一丢就不管事了。 结果,果然不出潘慧所料,敖晴很是随意地回道:“我把她丢回原来的房间去啦!出来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你们的弟子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我就随口吩咐了他们一句。” “没了?”潘慧挑眉。 “没了。”敖晴眨眼,不解。 ------------ 第549章 刑巧茵产子(一) “糟糕!”潘慧暗叫一声,急道:“快带我过去!” 是她遗漏了,她应该告诉敖晴,让敖晴回来的时候将刑巧茵交给封清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长明轩内是否仍有火魔宫细作,产子又是最危险的时刻,极有可能一尸两命。这要真有细作趁着刑巧茵身旁无人时前去下手,那她就真的是让敖晴白跑一趟佛照塔了。 敖晴这边还在诧异潘慧为何如此紧张,沐瑎已经没了踪影。等敖晴三人带着潘慧来到无渊殿的时候,就看到少年一脸冷漠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四五个卷曲哀嚎的长明轩弟子。 闻讯赶来的封清呆若木鸡。 当然,一并赶到的不仅仅只有封清,还有秦或和观澜。于是,这两个人都谨慎地盯着沐瑎,猜不透这个看起来修为不明的少年究竟是敌是友,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潘慧这会儿可顾不得那几个哀嚎不止的弟子,因为她听到屋子里传出了刑巧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一声高过一声。 她当即对敖晴和楚星陨说道:“我们进去!” 如今只有她们三人是女子,其余人非亲非故,不方便进去。唯一和刑巧茵腹中孩子有关系的封清根本不愿意多见刑巧茵,潘慧也就不去为难他了。 敖晴此时听到刑巧茵的惨叫,饶是她素来心大,也不由一阵毛骨悚然,竟是有一种比天劫还要凶险几分的感觉。敖晴虽然各种看刑巧茵不顺眼,但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这么惨烈的叫声,也不知道最后孩子能不能平安降世。 等她们三人冲入房内时,只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已经是面如白纸、满头大汗,进气少出气多了。 “快!先稳住她气息,不能让她昏死过去!”潘慧此时也顾不得血污,直接让敖晴把自己放在床边,伸手去探刑巧茵鼻息,见刑巧茵呼吸已然是十分急促,当即出手护住刑巧茵心脉,对敖晴问道:“小晴,你可见过妇人产子?” 敖晴表情有几分别扭:“见是见过,可是……我也没亲手接生过啊!” 当初姜白薇出生,她就在清王府。王妃生产的架势她倒是见着了,可以她在齐国的尊贵,自然也不会有人请她去帮手的。更何况,王妃生产,那可是有专门的稳婆和太医全程伺候着,她只是在屋外瞧个热闹。 潘慧此时也算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那许多了。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都走到了这一步,孩子是一定要保下来的,刑巧茵的命也要留下。 这个女人的作用可不单单只是生个孩子! 潘慧记得沐瑎说过,在他所掌控的那个阵法空间内遗留的壁画上,画着的极有可能是刑巧茵与刑真如的前世过往。刑巧茵是不能再留在长明轩成为祸患,但至少,她还能满足刑巧茵的夙愿。 刑巧茵不是一直都想成为刑真如的女人么?到时候将两人一起丢进沐瑎的阵法空间里便是。只要进去了,饶是心智再坚定的人,也不免会被阵法所蛊惑,最后长留于阵法之中成为一对不谙世事的眷侣。 而今,阵眼已为沐瑎控制,以沐瑎的仙族修为,刑真如即便是想破阵而出,只怕是绝无可能的了。 虽然就这样放过刑真如有点可惜,但是,说实话,潘慧也没有把握可以杀得了刑真如,还不如把刑真如丢去沐瑎控制的阵法里,交给他最嫌弃的人,让他也尝尝被人囚禁、被人胁迫、生不如死的滋味! 潘慧在这里想着准备给刑真如和刑巧茵的结局,敖晴那边已经张罗起来了。 “小楚,你去烧开水,越多越好!” 楚星陨应声出去。 敖晴冲去将敞开的大门关上,关门前顺手一指封清,喝道:“你小子,给我进来!” 封清诧异抬手指着自己鼻子,回应他的只有被敖晴拍上的房门。他只能和周围几人对视一眼,百般不情愿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开门,刺鼻的血腥味便让他顿住了脚步,敖晴回头,瞥了封清一眼,道:“杵在那儿干嘛呢!当门神啊!快点过来接手!潘慧现在身体才刚刚开始复原,不能动用过多真气。” 封清这会儿就算再不愿意看见刑巧茵,也不得不上去接手潘慧。毕竟,和他自己那点心理障碍比起来,潘慧的身体更重要。他可不能眼看着潘慧为了护住刑巧茵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就算封清百般不愿意承认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在事实面前,他还是不能不低头,尤其是…… 封清很清楚,长明轩需要这个孩子。因为,除了这个孩子,他此生只怕是不会再有其他子嗣了。 长明轩需要一个能够为灯祖延续血脉的孩子。 封清将潘慧移到不远处的藤椅上躺好,亲自护住刑巧茵心脉。 许是平日里被刑巧茵折腾得太厉害,又或许是当初那两个月的记忆实在是太惨痛,如今见到刑巧茵这副模样,封清竟也未有不忍之感,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也难逃产子的鬼门关,实在是天道最公平的地方。 敖晴忙进忙出,楚星陨也跟着将热水一盆接着一盆端进来,然后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潘慧眉头紧紧蹙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此时,她已经不仅仅是在意孩子能否安全降生,她开始在担心刑巧茵能否从这一脚踏进棺材的处境挣扎出来。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在这一点上,潘慧还是终究无法做到漠视。 刑巧茵可以死,甚至日后是死是活,她都全然不在意,但是潘慧无法眼睁睁看着刑巧茵死在这张床榻上,死在产子中。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过悲哀了。 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刑巧茵的嘶喊声也越来越无力,即便有封清在源源不断的输入真气为其护住心脉,刑巧茵也依旧气若游丝,人处在清明与昏迷之间不停反复,整个人早已是水中捞出来的一般,除了汗水还是汗水。 潘慧被屋内的血腥味熏得咳嗽了起来,敖晴瞧着她脸色不太正常,连忙叫沐琤进来连人带椅一起扛了出去,只留下封清和楚星陨在屋里帮忙。 ------------ 第550章 刑巧茵产子(二) 门外,那几个被沐瑎拿下的长明轩弟子已经被带走,却是多了好几位平素难得露面的长老。 “里面怎样了?” 一看到潘慧出来,那几位平日里不问世事的长老便凑上前去询问了起来。 他们在屋外也听了许久,除了那一盆接着一盆被端出来的血水和屋内传出的惨叫声,他们根本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里面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是灯祖的血脉,是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八代的第一位弟子! 于是,整个长明轩,除却闭死关的几位长老,剩余的全部过来了,只想亲眼看到这个孩子降生。 潘慧神色黯然:“暂时还未脱离危险,到现在依旧没有动静。”至少她出来的时候,孩子连一点行迹都没有露出来。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一群长老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能拿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全都是闷头修炼的人,在这方面可是经验全无,除了干着急,此时全无他法。 潘慧四下看看,突然将沐琤唤来,压低声音道:“你可能在这间屋子周围设下结界。这个孩子一旦降生,必定会出现非比寻常的预兆,不管是祥瑞也好,灾难也罢,都不能让他被长明轩之外的人发现。能将天机隔绝,便先暂时隔绝。” 沐琤是仙族,应该有能力暂时阻隔天机。只要能将孩子的秘密隐瞒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够了。 潘慧要防的只是刑真如。只要刑真如不知道孩子已经降生,长明轩就是安全的,而她就能心无旁骛地去找刑真如复仇了! 沐琤看了潘慧一眼,带着几分了然,轻声应了便拉上沐瑎一同去给房间布下结界。 天机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掩盖的,尤其是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身上带着神族血脉,并且还不是一种,而是两种。 两种血脉若是相融,必是祥瑞,若是相冲,必是灾祸。 如此强大的天机,想要完全掩盖,沐琤不敢大意,还是将沐瑎一并叫上稳妥一些。 几位在边上焦虑等待的长老见沐琤和沐瑎的举动,当即喝道:“你们要干嘛!” “师叔稍安勿躁,他们不过是受我之托为这间屋子布下结界而已。”潘慧语气淡淡的,就好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我一直忘了告诉几位师叔,孩子的父亲的确是封清不假,但是那位女子却不是一般人。事关长明轩的安危,自然是要防上一防。” 长老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潘慧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只能听潘慧继续说道:“原本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她,因此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她的身份。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便也可以告诉大家。屋内的女子身负火神血脉,是火魔宫的大小姐——刑巧茵!” 众人哗然。 居然是刑巧茵!竟然是刑巧茵!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斗了上千年,他们如今所期待的灯祖血脉、长明轩下一代第一个弟子,生~母竟然是火魔宫的大小姐! 这也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长老们议论纷纷,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即将出生的孩子。 然而,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是怎样的后果,但她不得不说:“刑巧茵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不仅仅是火魔宫大小姐,更是乙玄的女儿。” 原来谈论不休的长老们霎时全部安静了下来。 他们明白了,明白乙玄犯上的原因了。 那一桩往事,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每个经历过的人都记得,当年乙玄曾将火魔宫主刑鹫的妹妹刑莺藏在后山寒池禁地中,最后刑鹫打上门来才不得不将人归还。 如今刑巧茵身份揭开,他们便也明白,乙玄或许并非是真正垂涎轩主这个位置,他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报仇,为当年轩主逼~迫他交出刑莺而报仇! 这世间最难过的便是情关,乙玄爱上的偏偏是火魔宫的女子,便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无非都是自己选的因,自己咽的果。乙玄此番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放不下权利,做不到为爱放弃身外之物。 只是,如今让长老们犯难的是,封清和刑巧茵之间应该如何?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又该如何?如今火魔宫与长明轩之间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让他们在此时接受一个火魔宫的女子嫁入长明轩,还是有些为难的。 很快,潘慧便为他们解答了这个难题:“清儿与刑巧茵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这个孩子是刑巧茵设计得来的。原本刑巧茵打算将这个孩子送给刑真如,机缘巧合之下被我们带回了长明轩。孩子自然是要留下的,既然是灯祖的血脉,断然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至于刑巧茵嘛……师叔们也不必担心。我自是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不会让她留在长明轩。她也知道,这个孩子她是一定带不走了,早就同意将孩子留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众位长老一听潘慧原来已经都安排好了,便也不再去考虑这些事情了,一心只期待这孩子的降生。 又过去了半日,也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枯燥修炼的人,这点时间等下来倒也没有多少心烦气躁,只是心里都在担心。 就在这时,天空慢慢变得阴沉了起来,大~片乌云不知何时布满了长明轩上空。 潘慧抬眼望去,心中了然,当即唤道:“沐琤!”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分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在沐琤和沐瑎之间,她更信任沐琤的能力和稳重,一旦有事,第一个会叫的反倒是沐琤而不是沐瑎。 沐琤却是半点也不觉奇怪,直接凑上前去,道:“何事?” 这样的对话,在从前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沐琤早就习以为常,而潘慧浑然未决,两人倒也没有任何尴尬。 “你和小瑎布下的结界没有问题吗?为何我瞧这是要有天劫的征兆!”潘慧紧张地看着云层越压越低,脸上满是凝重。 她倒是不担心长明轩的护山大阵扛不住这天劫,她担心的只是,一旦有了任何异动,势必会惊动火魔宫的人,到时候消息传到刑真如耳中,孩子的事情可就要保不住了。 ------------ 第551章 刑巧茵产子(三) 刑真如既然会去佛照塔闭关修炼疗伤,自然是知道那十七层黑塔的妙用,一猜之下肯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何况,潘慧才不相信敖晴这次带着刑巧茵去佛照塔是真正的悄无声息,依着敖晴的性子,绝对是将佛照塔搅了个天翻地覆,只不过佛照塔那边不会料到敖晴在离开之后来了长明轩罢了。 沐琤自然也已经看到了天空的异样,却是淡然一笑,道:“无碍。孩子的气息早已外泄,这些雷云凝儿不散,不过是找不到应劫的人,因此一直盘桓在空中罢了。等时间过了,它们自然是会散去的。” 那个孩子是天生灵台,却也是天生的魔胎,沐琤身为仙族,早就感受到了孩子外泄的气息,布置结界的时候自然是用了最强的力量。如今看这一片劫云找不到目标的状态就知道,他和小瑎布下的结界没有任何问题。 潘慧心中虽然还有几分担忧,但见沐琤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也将一颗心沉到了肚子里。 如今能做的准备和布置都做了,剩下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若当真掩盖不了这孩子的天机,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刑真如找上门来抢夺孩子,到时候也不过就是恶仗一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潘慧忖道:也不知杜子昂此番下山究竟断了多少刑真如的后路?但愿能将刑真如的势力全部拔除! 就在她思量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房间中传来,仿佛给长明轩注入了新的活力,让每个人心头压着的大石都落了地,纷纷松上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潘慧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悲喜交加。喜的是,这个孩子终于平安降生了,天空的劫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盘桓着。悲的是,她的孩子无缘来到这个世上,刚刚成型便永远地离开了她。 房门被人打开,封清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悦。 虽然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虽然他一直讨厌刑巧茵,但当敖晴将这个弱小的生命送到他手中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热泪盈眶。 原来,血脉亲情是怎样都割舍不掉的,原来,初为人父竟然是这般激动的心情! 他从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虽然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的,但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和他一样的轮廓,长大之后必定会是个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 等待得有些交集了的长老纷纷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男孩女孩?” “哎哟……瞧这小模样,和封姿小时候还真像!” “名字想好了没?要不,我们现在就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 封清抱着孩子环视一圈,慢慢走出长老们的包围,走到潘慧面前蹲下~身去,将孩子缓缓放入潘慧手中,轻声道:“师姐,是个女孩。你看,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潘慧坚持和保护,或许根本不能降生,至少,在真正见到孩子之前,封清根本就不想要她。所以,这个孩子的名字,理应由潘慧来起。 潘慧轻轻抱着孩子,这样的弱小是她平生第一次遇见,第一次触碰,心底不觉便柔软了起来。她细细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就叫……夜儿吧……她原本会面对这世上最黑暗的夜,希望长明灯能给她带来光明和指引。” 封夜……枫叶……长明轩的封夜。 “封夜。好名字!我现在就去给她做魂牌!”长老之中有人兴奋了起来,奔着须臾殿的方面而去。剩下几人当仁不让,争先恐后的表示要去长明灯柱那儿禀报灯祖,给这个孩子在灯柱上先留下名字。 潘慧微笑看着原本闹哄哄的人转眼之间散尽,只留下她、封清、沐琤和沐瑎,不觉摇了摇头,道:“你可有谢过敖晴和楚星陨?她们俩今日可是忙坏了。” “谢什么!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了,我玩得很开心啊!”敖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一脸的意犹未尽,显然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事情让她很是兴奋,巴不得再玩上这么一回。 潘慧抬眼望去,见房门虚掩着,依旧有血腥味飘出,便问道:“刑巧茵情况如何?” “是个命硬的。虽然昏死了过去,但有封清一直护着心脉,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躺几天而已。”敖晴浑然不在乎地俯下~身去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脸,觉得这刚出生的孩子还真是好玩,明明看起来弱小得不得了,她一根手指头便能碾死,然而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顽强生命力,仿佛对这世间充满了各种期待。 “我能抱抱她吗?”敖晴眼中满是新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孩了,而且这次还是她亲自接生下来的,怎么看都觉得新奇。 她倒是无所谓孩子的父母是谁,她新奇的是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完全的一尘不染,完全的……生机勃勃。 敖晴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小生命究竟是怎样被孕育,又是怎样顽强的来到这个世上。她更想知道的是,当初自己孤身来到那个冰天雪地、了无人烟的北极冰原,又是如何在险恶之中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敖晴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弱小,直到今日看到这个初生的婴儿,才又忆起那些遥远的往昔。 “我能养她吗?”敖晴眼睛发亮,满是期待。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个由她亲手接生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从第一眼看到起便很喜欢,尤其是这孩子身上神之血脉的气息,让她觉得格外亲近。 “我说了不算。”虽然潘慧很想答应,也知道这个孩子跟在敖晴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但是她不能做这样的决定。 这是封清的孩子,该留在封清身边,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注定没有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敖晴瞪大双眼,疑道:“你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 “我要把她留在长明轩。”这一次,封清主动站了出来,面对着瞬间怒气冲天的敖晴,没有半分退却:“我要把她留在长明轩,留在母亲身边。” ------------ 第552章 战!(一) 敖晴一张小~脸气鼓鼓的,但也只能气鼓鼓的。 封清既然提到了已经归墟的封姿,她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争抢孩子的抚养权,只能在此刻依旧抱着不撒手,能多抱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还不快把孩子还给封清。”楚星陨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将水盆、剪刀等物一并带了出来,搁在一旁,随便瞥了敖晴一眼,道:“这孩子可不比北极冰原那些兽类,禁不起你折腾。” 敖晴也不是没有带过孩子,只不过带的都是冰原凶兽,那些天生便是捕食者的凶兽,即便是在幼年时期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强悍。 可是眼前这个,即便有着一丝一缕的神之血脉,到底是微薄的,又是肉~身凡胎,交给敖晴抚养,只怕没几天就要早夭了。 敖晴扁扁嘴,十分不情愿地把孩子送回潘慧手里:“我……我知道呀!我不就是好奇问问嘛!” 潘慧含笑挤兑她:“喜欢孩子的话,自己去生一个嘛!你看沐琤也来了,是吧……” “我才不要!”敖晴顿时一蹦三尺高:“谁要和他生孩子了!” 一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的沐琤双眼似乎有一瞬间的微眯,而后,伸手将敖晴拽到身边,顺便捂上了那张准备继续喋喋不休的嘴,笑道:“童言无忌。大家不要介意。” 众人皆是了然一笑,任由敖晴“呜呜呜”的挣扎着想要摆脱沐琤的挟持,他们只作看不见,注意力重新回到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只有沐瑎和楚星陨甚是同情地看着敖晴,然而,没有一人施以援手。 开玩笑!现在这里站着的一票人,可没有一个是沐琤的对手。再说了,他们原本就是未婚夫妻,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 潘慧双眉轻挑,看向沐琤的目光之中略有深意,而后……婉转地看了敖晴一眼,扭头对身边的封清说道:“这个孩子……是长明轩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抚养她长大,让她可以真正支撑起长明轩的重担。观澜拜托了……” 此话一出,观澜蹙眉,声音也凝重了几分:“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为我的孩子报仇。” 是为她没来得及降生于这个世上的孩子报仇,不是为漠河报仇。这个理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因为谁也不能阻拦一个母亲的复仇之心。 顷刻间,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初冬的寒风在簌簌吹着,吹起满院的落叶。 潘慧抬起头来看着飘飞的枫叶,忽而有了几分感慨:“这天……怕是快要下雪了……” 快下雪了,离她的生辰便也不远了。过了生辰,她便是实打实的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啊…… 不知不觉,原来她和刑真如相识已经十一年了。从最初的误以为亏欠到现在的血海深仇,潘慧没有想到的只有,这个男人在算计的背后竟然真的藏着一颗真心,只是这颗真心在一切的阴谋诡计之下让她只感觉到了恶心和厌恶。 同样是真心,漠河…… 漠河成为了潘慧心中永远的痛,无法磨灭。 “是快要下雪了。你身子现在弱,给我好好去休息,别尽是瞎操心。”观澜的话打算了潘慧思绪,虽然他并不知道潘慧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外乎也就是筹谋一下报仇的事情。 他示意封清将孩子从潘慧手中抱回,道:“杜子昂既然已经带人下山,剿灭刑真如的事情便不需要你再去思虑。你如今只需要好好养着身子,安心练功!” “只怕……来不及了!”潘慧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众人,落在稍稍靠后的沐琤和敖晴身上,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变成了一个残忍的笑。 沐琤的手已经松开,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连眼眸之中都不再是淡漠,仿佛染上了嗜血的癫狂。 敖晴皱了皱鼻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倒是来得挺快的嘛!难道我把刑巧茵带走的时候已经被他发现了?” 潘慧颔首,轻笑:“我就是要让你把他引来。” 发现了刑巧茵或者明确的说是孩子的踪迹,却追不上敖晴的速度,恰恰赶在孩子出生之后,赶在她已经准备好了之后。 她逼着刑巧茵将刑真如的一切计划吐出来,为的不过就是让杜子昂去扰乱刑真如部署,并将刑真如的势力多剿灭几分。而恳求敖晴帮忙送刑巧茵入塔,并不仅仅是要让孩子在她尚能行动之时出事,更是要把对孩子志在必得的刑真如直接引来长明轩! 如若刑巧茵没有说谎,刑真如真的受了重伤,那么他现在最想要的并非夺得天下,而是要先将孩子抢到手,用孩子来为自己疗伤、增加修为。所以,这一步棋,潘慧走得很冒险,却并没有走错!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敖晴很是直截了当地撸袖子,反正她早就想好好教训刑真如了。这次从仙界返回,因着潘慧伤势的问题当时暂且放过了刑真如,不代表她不想削了这个家伙。既然今天刑真如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就绝对不客气。 潘慧将孩子往封清那边递过去,封清赶忙接过去抱好,看着师姐的眼眸之中却满是担忧。 不知为何,封清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师姐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这件不得了的事情,会让他,让表哥,让整个长明轩都失去她。 潘慧稍稍将衣摆整理了一下,扭头望向山门方向,道:“他如今肯定是气势汹汹的杀来,也不知带了多少人?或者……佛照塔的都来了吧?” 一个佛照塔,一个绮魂巅,已经明确是在刑真如那边,至于无妄谷的羽向天,也不知这个人代表的仅仅是他自己还是整个无妄谷。当然,这不是潘慧现在考虑的事情。 绮魂巅已灭,佛照塔尚存,无妄谷若当真是刑真如的盟友,大师兄此去必然是会灭之,那么剩下的……还有哪里? 潘慧对敖晴问道:“你把北极冰原交给谁了?” “楚留香啊!”敖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本来就是魔族,虽然现在金丹是没有了,但他的乌龟壳,连我都打不破。再说了,他当年既然是血魔手下的十位魔将之一,肯定十分了解血魔的弱点,刑真如不可能破得了他的防御。” ------------ 第553章 战!(二) 北极冰原无虞,万生岛和拜月教已沉,莫名阁从来不会主动参与争斗,如今剩下藏宝洞和冲煞楼不知是何态度? 此话一出,敖晴当即撇嘴:“这两家就别想了,我来的路上已经得到消息,离尘把马木木请出山了,冲煞楼现在正在南陈帮忙对抗西宋的强攻。” “西宋的强攻?!”潘慧诧异:“刑真如已经闭关,西宋如今还有人掌控么?” “有!”一个羸弱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大家齐齐转身,便看到面如白纸的刑巧茵倚靠在门框上,气若游丝地说着:“刑真如手下有一谋士,名叫唐方玉,是已故贵妃唐秋陆的哥哥。这些年来,刑真如甚是倚重他,从前在西宋,刑真如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全都由唐方玉出面。如今整个西宋朝堂之上,与其说是刑真如在把控,还不如说全是唐方玉的人。” 潘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换了一个问题:“刑真如马上就要到了,你有何打算?” “我……”刑巧茵狠狠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刚生产完便遇上这样的事情。此时她脑中其他想法还尚未成型,只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我还不想死。”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得到他,如今是否依然还有这个念想?”潘慧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沐瑎身上停留了一瞬,少年很快会意,当即也和潘慧一起看着刑巧茵,等待这个女人的选择。 刑巧茵何等聪明,霎时便明白了过来,惊道:“你有办法?” “你只说,你想还是不想?”潘慧只是牢牢盯着刑巧茵,并不打算将阵法的事情告诉这个女人。 刑巧茵未加迟疑地答道:“他会杀了我的。” 潘慧微微一笑,道:“他的确可以杀了你,但是你不是有相思蛊吗?当年你是怎样控制清儿的,你便怎样去控制刑真如不就好了?” “他岂会乖乖让我种下相思蛊。我如今对他来说,已经连最后的价值都失去了,再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比起男人,刑巧茵从来都更爱自己。即便是她能为刑真如放下~身段,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死在刑真如手里。她要的是这个男人,当然首先,她得保住自己的命。若是连命都没有,要男人又有何用? 潘慧没再看刑巧茵,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理会刑巧茵。 有震动从后山传来,连带着整个长明轩都晃动了起来。 众人面露凝重,却无一人慌乱,在等待着潘慧的决定。 “有谁去了后山?”潘慧脑子转动得飞快。长明轩的护山大阵不是随意可以闯入的,尤其是在她接掌执灯长老之后已与护山大阵同感知,若是有人攻击,她必定会感同身受,可如今…… 潘慧双眼猛然睁大。 她想起来了,长明轩后山有一处一直不在大阵笼罩之中——落木崖! 因为那里……那里就是冥界通道的入口! “去落木崖!”潘慧刚轻喝出声,敖晴便已带着她飞掠而出,冲着落木崖方向而去。 冥界入口的所在还是潘慧回来长明轩之后才发现了。 漠河在那一夜对峙刑真如时所说的话,让她很是在意,于是她在回来之后便将整个长明轩全部找寻了一遍,最后终于在落木崖找到了若有似无的幽冥鬼气,这在从前完全不可能被发现,因为绮魂巅与长明轩比邻。 魔门十二殿中,只有绮魂巅素来隐晦地让外界知道他们镇守着冥界入口,正因如此,便给了长明轩最好的保护,即便是有人在长明轩后山感受到了一丝鬼气,也绝对不会想到那里便是入口。 谁也不会认为那个千方百计被保护起来的入口竟然会直截了当地裸~露在没有阵法防护的地方,竟然会出现在距离门派中心最远的地方,前来探寻入口所在位置的人只会认为长明轩的落木崖附近之所以会有鬼气,是从绮魂巅泄露过来的。 如今绮魂巅已灭,幽魂枝枯死,幽冥鬼气荡然无存,反倒是将落木崖彻底暴露了出来。 想来,现在,刑真如已经在落木崖上了吧! 潘慧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错估了这个男人,原以为刑真如此来的首要目的必定是抢夺孩子,却没料到在这个男人心里,最重要的终究是野心和霸业,个人生死反倒是落在了第二。 可是……落木崖上……有着她一直割舍不了的东西。 那一架……秋千。 然而,潘慧到底还是料错了。 待她和敖晴赶到落木崖的时候,只看到了刑真如一个人,还有一架……支离破碎的秋千。 如今的刑真如周身没有一丝魔气,就连装束都回到了与潘慧初次相见之时的一袭白衣,脑后白玉簪束发,长发披肩,乍一看倒是一个稳妥的翩翩贵公子,只是潘慧终究已经不是十一年前初见时的那个少女。纵然刑真如看似已经回到了温润年少,潘慧却再也不会被表象蒙骗。 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便是再如何收敛气息,眼眸之中的阴毒依旧无法掩藏,让人一目了然。 此时潘慧眼中并没有这个男人的存在,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架伴随自己整个童年记忆的秋千上面。这般支离破碎,碎掉的不仅仅是一架小小的秋千,还有她全部的天真和心底残存的期望。 她和杜子昂之间最后的联系和希望。 那段让她无法割舍的感情,起源于一架小小的秋千,却在今日破碎得让她有种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感觉,心也不可避免的疼了起来。 潘慧不怒反笑,只是嘴角渐渐扬起的笑容让敖晴心头一紧,脱口而出:“潘慧!你冷静点!” “冷静?我一直很冷静。”潘慧抬眼,将目光落在刑真如身上,不论和眼眸还是嘴角都是笑意森冷,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连声音都妩媚了几分:“不过是一架秋千,毁了……便毁了!我知道,你和官钰辰一直都想把这架秋千毁了吧。” 不是疑问,只是笃定的陈述。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官钰辰想毁,只是没想到刑真如做得更干脆。 刑真如舒展眼眉,对潘慧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笑道:“慧儿,如今你该是没了牵挂,可以和我走了吧!” ------------ 第554章 战!(三) “走?”潘慧挑眉,竟然顺着刑真如的话真的往前走了几步,在没有敖晴的搀扶之下走了几步,让观澜一颗心瞬间吊在了嗓子眼。 观澜知道潘慧这又是在强行逆转经脉,让自己可以暂时激发出潜能,只是一旦潜能耗尽,潘慧便必定油尽灯枯而死! 于是,观澜紧张地低声唤道:“慧儿!” 潘慧回头,嫣然一笑,有几分决绝,再转头时,脸上依旧挂着那份魅惑:“走去哪里?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只要你愿意随我走,天高海阔,哪里都行!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刑真如瞬间露出狂喜之色,却依旧谨慎站在原地,等待着潘慧再度靠近。 “是么?”潘慧笑得有几分嘲讽,话锋随之一转,厉声道:“你以为漠河是白死的么!” 八盏长明灯骤然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刑真如侵袭而去,夹带起一片呼啸风声,刮得落木崖上疾风劲气一阵狂乱,霜红落叶席卷飞舞。 “既然来了,就把命给我留下吧!” 这是潘慧地仙之后第一战!亦是她破釜沉舟一战! 她从未想过这一战过后自己是否还能活,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拼刑真如的命。这个男人,即便是不死,她也要让其再也无法为害天下! 刑真如似乎早就料到了潘慧会突然动手,魔气顷刻覆盖全身,一头长发在疾风之中有如狂魔乱舞,一身白衣更似被魔气染成了一团浓墨,再也没有半点清明之处。 火光乍起,却是赤黑的火焰,迎着长明灯,过境之处只余焦土,冒出滚滚浓烟和灼热的火焰。 潘慧身形随之一滞,整个人向后倒飞开去,单膝落地之时,嘴角已有一丝血线滑落。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 凭她现在逆转经脉都尚且不敌,这个男人莫非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魔!在属于血魔的恶念被湮灭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衍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魔心,甚至比血魔的恶念还要稳固和强大! 潘慧轻咳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沫,身形一动,又冲了上去。 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她退无可退,因为刑真如的火焰根本便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留着退路,所有人都在赤黑火焰的攻击范围之中。 敖晴在火焰来袭的瞬间便已双目赤金,长啸一声,恢复了十丈龙身,一抬龙吻,对着火焰便是一口龙息喷出,带着比从前更加凌厉的冰雪之气,将霸冽的火焰阻隔了下来。 幽月轮已被观澜放出,在一片焦黑和冰雪之中散发出悠然圣洁的白光,将整个落木崖都洗礼在内。 于是,片刻便传出了刑真如暴怒的嘶吼,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眸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层层漆黑的魔气之中透出愤怒的光芒。 沐瑎刚想有所动作便被沐琤压住了肩膀,不能动弹。他慌忙抬头看向大哥,就见沐琤对自己缓缓摇头。 沐琤那双素来淡然的眼眸之中虽然有些许紧张,却没有一丝担心,只是按在自家弟弟肩膀上的右手没有半分放松,完全不允许沐瑎动手。 他们兄弟二人与敖晴不同。 敖晴的修为已经被二公主加持了封印,只要未达到天仙之力便不会再度引来天劫,也不会破坏人间界的秩序。可是他们俩不行。 他们二人如今一身仙力全靠自己控制,一旦出手,即便只是将修为压制在地仙之境出手,亦会破坏整个人间界的平衡,更何况沐瑎年幼,如今又是刚恢复仙力,根本不能很好的控制。为了不让人间界因为秩序被破坏而崩塌,沐琤只能阻止弟弟加入战局。 沐瑎扁扁嘴,虽然明白大哥是对的,只是看着潘慧如今伤势尚未痊愈又再度争斗,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双手随即也紧握成拳,只希望潘慧不要有事才好。 所以当封清带着孩子和刑巧茵赶到的时候,落木崖上已是一片混乱。敖晴、潘慧和观澜三人竟是和刑真如打了个势均力敌,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刑巧茵往后缩了缩,想要不让刑真如发现自己的存在,只可惜事与愿违。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刑真如便已经发现了她的气息,顺带着也发现了自己追寻到此处最终想要抢夺的那个孩子,正被封清抱在怀中的孩子。 一刹那,刑真如周身的魔气竟然又增长了几分,震得潘慧、敖晴和观澜不得不后退躲避,而赤黑火焰则是在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之中朝封清方向奔涌而去,伴随着火焰一同冲破三人围堵的还有刑真如的身形。 宛如极光般流彩四溢中,一个巨大的光冕出现在封清三人身前,终于是堪堪将刑真如这一级重击挡下,光冕震动之下,楚星陨的身形终于出现在炫彩极光之中,猛然咳出一口血,显然是已经受了内伤。 楚星陨完全没有料到刑真如这一击竟是比敖晴还要厉害,她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是勉强挡住攻击,却还是被刑真如的劲力震出了内伤。 只是,此时,楚星陨顾不得伤势,也来不及细想,双手之中委羽界飞快舞动,只一呼一吸之间就在原先那道光冕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五六层,将封清、刑巧茵、孩子和自己团团围住。 极光宗本就以防御著称,在整个人间修仙界,若是极光宗的防御自认第二,便没有那个门派敢认第一。楚星陨布置光影结界极快,比刑真如攻破第一层光冕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倍,让刑真如气得咬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乌龟壳越来越厚。 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刑真如只能转身迎向潘慧和敖晴,一双血眸之中满是暴虐,却是重点对着敖晴。 饶是如今对立,他还是能保证不对潘慧下死手,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被血魔控制的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还需要去提防着被血魔趁虚而入。现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不论是这一身魔功,还是这深入骨髓的魔性,都由他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 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霸主! ------------ 第555章 封魔血咒!(一) 全身白鳞的冰螭盘旋在空中,搅动着云卷云涌,给尚未到来的冬日提早下了一场漫天盖地的大雪。 然而,雪花尚未落地便已结成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冰玉,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六边形,绝美华丽却又锋利如刃! 这是铁马冰河的最强形态,是冰流集心法的最高境界,亦是敖晴从未于人前施展过的术法——水玉。 一片片完美的水玉在于空中凝结之后并未攻击刑真如,而是倒飞回敖晴身上,将十丈长的冰螭表面再覆盖出一层华丽炫彩,耀眼夺目之后,再落地时,敖晴已是一身水玉盔甲,素来赤手空拳的她此时右手中多出了一柄三尺长的勺子,通体透白,乃万年寒玉所制,在一片冰雪之中依旧能让人一眼便看到,绝不会埋没。 “霜……天!”在看见敖晴手中那柄玉勺的瞬间,刑真如“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带着莫名的兴奋和张狂:“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霜天了!不是说,冰流集主敖晴放言整个人间界无一人能让其动用霜天的么?如今看来,刑某倒是比人间界任何一位修仙者都要强大了吧!” 敖晴此时整张脸都被水玉盔甲覆盖,唯有双眼和口鼻裸~露在外,她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还有心情管我用不用霜天?!你最好是能将修为一直压制着,否则天地法则必不会容忍你继续留在人间界为祸苍生!” “为祸苍生?哈哈哈哈……为祸苍生!”刑真如一双血眸闪烁,外放的魔气竟然开始收敛:“我就是要祸害这天下苍生!我就是要让整个人间界民不聊生!我原本不过是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却还要被永世封印,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心中只有天下、只有七界、只有芸芸众生、只有她姐姐,唯独没有我!我就活该要神行俱灭吗?!这个天下既然是她所爱,这个七界自然是她所护,这个芸芸众生既然是她所怜,我就要全部毁去!全部毁去!” 说罢,刑真如仰头长啸,震得潘慧和观澜都连着后退几步方才站稳脚步,却是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竟是被这啸声震上了心肺。 如此尖锐长啸之中,只有敖晴傲然站立,那副较之十六岁少女还是略显稚~嫩的身板在一瞬间有如擎天支柱般高大巍峨。 敖晴右手一挥,霜天霎时变换形态,原本的勺子突然变大变薄变弯,勺柄加长,从先前的三尺暴涨成六尺。她双手持勺柄,冲着刑真如飞掠而去,一扬手,已经变形完毕的霜天对刑真如便是狠狠劈下,夹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和刺骨的严寒冰雪。 刑真如不假思索飞退,周身魔气还在不断收敛,没有变稀薄,反而愈发浓郁起来。 两人一进一退之间,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小,终究还是敖晴速度更快一些。十息过后,敖晴手中已经变成硕大镰刀形状的霜天狠狠劈进了刑真如周身的魔气之中,两人身形也随之停顿了下来。 一动不动,相对而立,四周的冰雪和落叶都仿佛在这一刻静谧凝固。 只有沐琤双瞳剧烈收缩了一下,一直握在沐瑎肩膀上的那只手也随之收紧了一瞬,疼得沐瑎倒吸一口凉气。 沐瑎没来得及问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就在敖晴一击之下,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敛入刑真如体内,一个全身被黑色铠甲包裹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霜天的锋刃正好镶嵌在铠甲的胸口,看不出究竟刺进了几分,却明显再难刺入一分一毫。 黑色铠甲不仅将刑真如全身包裹,还在头顶两侧分出了一对尖利的弯角,弯角尖端闪耀着血红光芒。而此时,就在众人震惊刑真如身上这副看起来防御力丝毫不弱于敖晴水玉铠甲的时候,刑真如的右手已经扬了起来。 敖晴足尖踏地,人已飞跃至半空中,收回的霜天赫然举过头顶,迎着刑真如袭来的那团血色~魔气便又是狠狠劈了下来,瞬间便将魔气撕裂,而刑真如却也消失在了原地。 巨大的危机感从身后传来,敖晴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轻蔑,身形猛然拔高三丈,无数面巴掌大的光盾层层叠叠出现在她周身,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愣是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和破绽。 刑真如双眼微眯,一转头狠狠瞪向依旧躲在乌龟壳内的楚星陨,竟是转身直接猛扑了过来。 速度快如闪电。 只听到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山林都为之一震,楚星陨双瞳也剧烈收缩着,带着从未有过的震撼和惊恐。 “师父!” 光影结界的破碎与重建不过是转瞬之间,楚星陨的修为在彻底魔化的刑真如面前不堪一击,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的是楚留香匆忙之间放出的光影结界和……肉~身! 楚留香单膝跪地,抬头,迎向刑真如愤怒的血眸,挑衅一笑,而后,一口血喷出,洒在了光彩绚丽的光影结界上。 “师父!”楚星陨扑上前去扶住那个白衣白靴的中年男子,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师父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你可千万别死啊!” 楚留香扭头看向自己的爱徒,抬起右手屈指在对方眉间轻弹了一下,笑道:“别担心,为师既然敢号称是整个人间界最强的乌龟壳,这点蚊子咬还伤不到我根本。” 蚊子咬?! 刑真如怒气暴涨,扬手便又是一击冲着光影结界而去,恨声道:“蚊子咬么?今日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的乌龟壳硬还是我的蚊子咬强!” 一击之下,光影结界出现了一道弱不可察的裂缝。楚留香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楚星陨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刑真如的第二击到底是没有机会落下了,伴随着敖晴莫名清冷的声音:“魔物,你的对手在这里!” 龙族骨血之中的高傲让敖晴无法忍受在战场上被对手忽视,尤其这个对手竟然在她面前袭击她这一千六百多年来第一位至交好友! 刑真如猛然回身,望向漂浮与半空中俯视着自己的敖晴,狞笑道:“不过是一条尚未化龙的冰螭,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既然你如此想死,本座便成全你!” ------------ 第556章 封魔血咒!(二) 回应刑真如的是敖晴扬手挥出的一道冰刃和俯冲下来的身形,还有一句冰冷如九天霜雪的话语:“龙族,从不惧死!” 她,是天帝最小的女儿,虽从未在仙界生存过一天,却无人可以抹杀她身为龙族的天生傲骨。 龙族,为战而生!不许战败!只许战死! 两道身形飞快撞击在一起,强大威压的碰撞引来一阵地动山摇,还有瞬间迷离了众人眼睛的烟尘。 潘慧和观澜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出手攻击,只看得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穿梭着,不时有冰晶和火焰落下,将原本就已经覆盖了整片落木崖的冰雪不断加厚又融化,最后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冰坑,大小不一,触目惊心。 众人就这样围观着敖晴的战斗,每个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一刻不敢放松。 沐琤终于是松开了一直按在自家弟弟肩膀上手,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看起来依旧是波澜不惊,只有站在他身旁的沐瑎才知道,此刻,大哥已经开始紧张了,因为他将最容易泄露自身情绪的双手藏匿了起来。 “大哥,她……她会死吗?”沐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对于敖晴,沐瑎只有少许不多的印象,觉得这个小龙女性子跳脱,并不适合生性淡然的大哥。沐瑎一直觉得能配得上大哥的,应该是那种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任何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女人。可是,现在…… 看到敖晴这般冷静地说出那句“龙族,从不惧死!”,沐瑎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小姑娘会是七界之中与大哥最匹配的人也说不定。毕竟,即便是仙神,都不可能真正做到无畏无惧,而敖晴显然是一个根本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女子,有着一颗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心! “我不会让她死。” 沐琤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依旧淡淡落在半空中交错的身影上,如今整个落木崖上,唯有他可以看清那两道身影的一举一动,也唯有他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敖晴。 可最终,沐琤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因为,就在敖晴力竭之时,一只身形硕大的白~虎加入了战局,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身着绿衣的窈窕身形。 那女子一头白发上环绕点缀着绿叶和几朵翠绿色小花,手中一架半人高的龙首箜篌,席地而坐,双手纤纤玉~指轻拢慢捻地弹奏了起来。 一时间,四周的山林仿佛鲜活了起来,枫树摇曳招展着,无数树枝和落叶都竞相朝着刑真如涌去,妖~娆之中带着异样的诡异。 随着音律的高低起伏,树林也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尤其是靠近刑真如的那几棵枫树,竟似一瞬间拔高了几丈,挥舞着树枝有如长鞭一般,每一下都落在刑真如身上,对敖晴和那只白~虎没有半点误伤。 “潮汐律!”观澜终于是认出了那名绿衣女子所弹奏的音律为何,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潮汐律乃万生岛独有的心法,因万生岛是最接近万物生灵的门派,因此潮汐律能驯服天地间一切动物、控制植物为自己所用。只是,如今万生岛已沉,岛上生灵皆随着岛主一起回了仙界和神界,唯有…… 池樆和芍药还有那个留恋红尘的菩提子留在了人间界。 那只白~虎可以确定为芍药,可是这名绿衣女子,观澜却怎么也不敢肯定其就是池樆。 在观澜的印象中,池樆分明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娃娃,永远奶声奶气的粉雕玉琢般,怎么可能几个月的功夫便……便长成如此亭亭玉立! 曲调的突然转高让观澜没有继续琢磨下去的时间,他不由分说重新祭起幽月轮,原本已经半黑的天幕中仿若挂起了一弯明月,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让即便是已经全身魔化的刑真如亦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声。 潘慧就在这样的颤抖之下悄然出现在了沐瑎身边,整个人坐在了雪地上。 沐瑎看到潘慧额头豆大的汗珠时,心头不由一颤,脱口而出:“姐姐?” “我的时间……不多了。”逆转经脉的后遗症出来了,潘慧如今全身都撕裂般的疼着,连说话都开始气息不顺起来:“你……你帮我去把封清和刑巧茵带过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再多支持片刻,没想到反噬来得如此快,让她连第二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动用最后一招了。 沐瑎不敢多问,很快便将人叫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楚留香和楚星陨师徒俩。他们将光影结界一并带了过来。 潘慧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刑巧茵身上:“我问过你,想不想得到刑真如?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答案。” “他……你们……他会杀了我的。”刑巧茵眼神飘忽,表面上好像惊慌失措,心里却在盘算着刑真如获胜的可能性有多大,重伤不治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潘慧面色一寒,冷道:“你不用再算计了。实话告诉你,现在在这里有三名仙人,他们联手击杀刑真如根本易如反掌。我不过是看在你为我长明轩生育后代的份上打算圆你一个心愿罢了。若是你想要打其他什么盘算,那你可以死心了。刑真如今日只会有两个下场,要么你给他相思蛊,让他死心塌地成为你的人,这样我还能送你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度余生。要么,他死,你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你应该知道,一个棋子失去了所有价值的下场是什么。” 刑巧茵猛然打了一个哆嗦,当即回道:“我要他!” 她如今已经不是在要刑真如,而是在要她自己的命。潘慧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她和刑真如只能同生共死,要么一起活着被囚禁,要么一起死。在生存与自由之间,刑巧茵绝对会选择活下去。任何事情,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潘慧咧嘴轻笑,却是一个空洞的笑容,不带任何感情,不带任何温度,就好像她这个人都变成了木乃伊一般,没有灵魂,只有躯壳。 封清心头一阵猛跳,刚想说话,却听到潘慧对他说道:“清儿,照顾好这孩子。照顾好……长明轩。” ------------ 第557章 封魔血咒!(三) “师姐!” 封清只来得及叫出这么一句话便被强大的威压击飞,下一瞬整个人便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除了怀中酣睡的婴儿便再无一人陪在他左右,气得他大叫起来:“沐瑎!我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快放我出去!沐瑎,我知道你能听到!你快点放我出去!” 困阵之外,沐瑎虽然依潘慧之言将封清关了起来,却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潘慧,不明所以。 潘慧淡淡一笑,道:“小瑎,一会儿还要麻烦你。等刑巧茵一得手,你便马上将他们二人丢进那个阵法中去。” 沐瑎怔了一下便明白潘慧说的是当初她和杜子昂成亲的那个阵法,当即了然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潘慧含笑点头,只瞟了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刑巧茵一眼,笑容转瞬即逝,声音也随之冷冽了几分:“看着她。”说完,她便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起了复杂了法印。 她不需要多说明什么,沐瑎跟在她身边多年,早已对她的指令了然于心,根本不需要她去多做任何解释。 于是,光影结界之内,沐瑎在盯着神色慌张的刑巧茵,楚星陨一脸茫然地看着潘慧结印,只有沐琤和楚留香脸上渐渐露出震惊之色,随着潘慧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个法印,沐琤认得,楚留香亦认得,只是,现在,他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法印第一次出现是一千七百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封印了当年的血魔。如今再一次出现,竟然也是为了封印血魔——初生的血魔。 若是封清此刻在潘慧身边,若是敖晴没有身在战局之中,他们二人一定会阻止潘慧。只可惜,现在留在潘慧身边的五个人,看得懂的不敢阻拦,敢阻拦的根本看不懂这个法印到底是什么,于是任由潘慧一遍一遍将法印反复,最后双手间血光乍现,映衬得整片雪景都鲜红了起来。 敖晴终于是被这冲天的血光吸引了过来,当即神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对战中的刑真如,腰身一拧,提着镰刀便冲向了光影结界,口中大喊着:“小楚,快阻止她!快阻止她!” 楚星陨心头一惊,不及细想便去打断潘慧施术,然而,已经来不及…… 从血光冲天的那一刻起,一张巨大的血色蛛网便飞向了刑真如,只眨眼的功夫便将已经魔化的刑真如团团裹住,一根细长的血线连接着蛛网和潘慧双手食指尖。 怒吼声暴起,刑真如在半空中扭曲挣扎着想要挣脱血色蛛网的束缚,蛛网也随之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便要破碎一般。 被迫脱离战局的白~虎和绿衣女子已经朝着潘慧奔来,女子身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显然很是担心潘慧的情况。 霜天狠狠砸在光影结界上,坚硬的乌龟壳瞬间出现了四散开的裂缝,有如此刻捆绑着刑真如的蛛网一般龟裂。楚留香二话不说赶紧将光影结界撤了一道口,放两人一虎进来。 敖晴当即将武器一丢,以右手为刃将左手手掌隔开,贴着潘慧后背便要将自己的血输入其体内。却不曾想,她方运气,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便从潘慧体内传来,直接将她震得后移了三尺才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样!”敖晴大吃一惊,站稳后又立马朝潘慧跑去,被沐琤拦了下来。 沐琤声音无波无澜:“没用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得了她,就像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杀得了刑真如。”除非,他们不顾人间界天地法则,拼着人间界彻底崩塌也要施放仙力。只是,刑真如已成魔,他罔顾人间界一切生灵,他们却绝对做不到对整个人间界的无辜生灵视若草芥。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潘慧在做的事情——封魔血咒! 敖晴愤怒地甩开沐琤的手,怒道:“我知道没用了!我知道我们谁都阻止不了她!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的血给她!我不想看到她血竭而亡!” 沐琤一闪身,继续阻拦在敖晴面前,对其眼中的怒火视而不见,只是淡淡说道:“你还不懂吗?她已经觉醒了。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血都无法进入她体内。” 因为……不配! 潘慧的真身乃是创世神的二女儿,凌驾于神皇之上的二公主,他们这些仙族的血液怎么可能进入其体内! 敖晴终于是大哭大闹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她死啊!” 潘慧对于敖晴来说,原本就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是她最初模糊记忆中那个接引她来到世上的人,是给她一片天地让她可以肆意放纵的人。这个人,如果就这么死了,她任务无法完成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会很难受很难受。 潘慧此时没有多余精力去安抚敖晴,只能蹙眉听着敖晴哭喊,想着沐琤口中的觉醒到底是不是她所猜测的那回事。只是,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她终于开始有了眩晕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刑真如的反抗让她的封印无法顺利进行,只能不断地将更多血液灌入封魔血咒之中。 一声尖利的啸声从刑真如口中发出,此时的他依旧一身黑色~魔铠,依旧是赤红双眸,只是瞳孔之中多了从未有过的恐惧。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颤抖,在提醒着他现在捆绑他的这个血色蛛网曾经给他带来过多大的创伤。 伴随着潘慧脸色愈来愈苍白,刑真如身上的黑色~魔铠也在逐渐瓦解,魔气随之四散在空气中,任凭刑真如怎样挣扎反抗,都再也不会回到他身体中。 当刑真如恢复成那身白衣黑发时,潘慧指尖的血线也终于是断了,原本已经浮现在刑真如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色蛛网如同被吸收了一般慢慢潜入刑真如体内,没有在白衣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血色痕迹。 除了他现在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之外。 潘慧此刻连嘴唇都已是苍白,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她半倚靠在敖晴身上,挑剔着眼眸看向刑巧茵,轻飘飘地说道:“你不是想要他么?这个样子的刑真如……你还拿不下来么?!” ------------ 第558章 消散(一) 刑真如瘫坐在地上,看着同样无力瘫坐的潘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封魔血咒!竟然会是封魔血咒! 成魔之后的他知晓封魔血咒的厉害,也自然知晓封魔血咒的贻害——能将魔族彻底封印,施术之人也会血竭而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刑真如嘶声呐喊,分明知道潘慧不会给他答案,只是在将心底一直以来的不甘再次宣泄~出来。 “因为你,从未给自己一个机会。”出乎意料之外,潘慧竟然十分平静地给了刑真如一个答案,一个听起来似乎很渺茫的答案,却让刑真如刹那间颓废。 在他的人生中,算计、复仇、野心,已经占据了全部,真心早已不知道被他抛弃去了哪里,即便是他明白自己爱上了潘慧,爱上了这个一开始只是在算计之中的女子,他每一次靠近却还是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从来不是因为真心驱使。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尤其是一个从未对他动过心的女人,很轻易便能看穿他的目的,于是很直接地将这个男人的一切示好都排除在了心门之外,不会多起一丝涟漪。 刑真如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想要朝潘慧那边靠近,奈何一步迈出便又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看向潘慧,脸上满是痛苦,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现在的他,被封魔血咒封印了全部魔性,就连一身修为也被彻底捆绑,全无还手之力,在场任何一人都能将他轻易击杀,可没有一人对他补上这致命一击。 “若是能杀你,我早就杀了!”潘慧终于是露出了杀意,毫不掩饰的透骨杀意让周围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如今杀了你,你必然会在另外一个地方重生,虽然不知道会经过多少年岁,但!你绝对会再次重生!既然杀不了,我只能把你彻底封印起来,让你永远也没有重生的机会!” 血魔之所以能成为魔界至尊,便是因为其遇血便能重生,只要鲜血够多,只要恶念够深,他便会重新凝结,重新回到七界之中。 潘慧不知道世上是否存在将血魔彻底抹杀的办法,至少,她翻阅了无数古籍都没有查找到,只发现了封魔血咒这一个能生效的术法。 “刑巧茵!你还不打算动手么!还是你已经不打算要这个男人了?!”潘慧猛然回过头去,目露精光,对着刑巧茵暴喝一声,双手随即紧握成拳。 潘慧现在整个人都在颤抖,因为她知道以刑真如的绝决,在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之后一定会选择自杀,只有让刑巧茵下蛊控制住这个男人,血魔才不会脱离他们的掌控重生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刑巧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冲到刑真如近前一尺处,一扬手便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相思蛊拍上了刑真如胸口。 当相思蛊入体的时候,刑真如脸上明显多出了异样的潮~红,而刑巧茵也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这一刻,她等待的太久,以至于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不是紧张,而是快意。 那种多年奢望得偿所愿的快意,看着这个一直求而不得的男人终于落在自己手中的快意! 因此,兴奋中的刑巧茵忘记了先前潘慧对沐瑎说的话,以至于当自己落入一个陌生空间中的时候,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之中,眼里只有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刑真如。 “大哥,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刑巧茵慢慢靠近,脸上已经有了癫狂之态,眼眸都不觉赤红了几分:“放心,潘慧告诉我,这里的时间流转比外面慢很多,我们能在这里活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全都死了,我们还能很快乐地在这里双宿双~飞……过着神仙美眷的生活……” “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刑真如不断后退。 已经起效的相思蛊让他本能地渴求眼前这具身体,但多年的厌恶让他又想要远离,只能虚张声势地恐吓。 就在这两位落入阵法中的时候,困阵之中的封清也被放了出来。 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潘慧,封清瞬间暴走。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用了封魔血咒,对不对!我早就跟你说过,刑真如如今魔性太强,你要是强行施展封魔血咒是会死人的!”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多余活下来的。漠河当初死在刑真如手上,我若是能用这条命为漠河报了仇,也算是不辜负他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活下来,也许根本就不希望你用自己的命去为他报仇!” “他的确不希望……难道他不希望,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还是说,我让其他人去施展封魔血咒,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去死,我继续好好活下去吗?这样的事情,你能做得到吗?” 封清瞬间哑了。 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不得不承认潘慧说的没错。谁也做不到让别人去送死,而且是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所以他才郁闷,所以他才暴怒,因为他有太多的不舍。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局,又好像所有人都只是假装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每个人都在陪着潘慧,希望能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绿衣女子迟疑了片刻,抱着龙首箜篌席地而坐,开始弹奏。分明是沉寂得让人心慌的气氛,她偏偏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让周围的枫树都跟着曲调一起翩翩起舞。 一炷香过后,曲终,绿衣女子抱着箜篌看向众人,一脸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弹上一曲是否合时宜,她只是觉得大家好像都很压抑,于是弹了这么一曲。而直到她弹完,除了白~虎,没有一人有任何反应。 潘慧莞尔一笑,对她伸出手去,她赶忙凑上前拉着潘慧的手坐下,轻声呢喃:“潘姐姐……” “梨儿长大了呢!可以嫁人了呀!”潘慧眼底含笑,气息渐近不稳,只有内心的喜悦是真实的。 ------------ 第559章 消散(二) 从绿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潘慧便知道是池樆来了。这世上除了池樆身边跟着一只白~虎,不可能还有第二只出现。 只不过,如今,不论是池樆还是芍药,他们身上的气息都已是今非昔比,就好像是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已经从少不更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潘慧轻咳几声,眉心间的传承印记渐渐浮现,将她本已苍白的脸色更是照出了几分灰败来。 池樆面露焦虑,握着潘慧的那只手怎么也不敢松开,担心只要自己一松手,潘慧便会立马从她面前消失得了无踪迹。 潘慧努力抬起头来,四下看看,瞧见所有人都隐忍着,不由轻笑出声,道:“干嘛都这副表情?反正我原本就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与其彻底瘫在床~上,还不如让我轰轰烈烈的死,至少所有的心愿……我都完成了。” 她已经修为全失过一次,那一次,赔上了漠河的性命。这一次,她不想再拖累任何人,既然已经心愿达成,既然已经报仇雪恨,归墟便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反正已经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潘慧掩嘴,将咳嗽全部挡在手背,眼眸随之闪烁了两下。 就在方才一抬手的瞬间,她清晰感知到了生命的流逝。那是一种彻底的无力和灰败,从指间传来,让她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清儿,把孩子抱过来。”潘慧猛然抬眼看向封清,心中满是急切。 照这样的速度消散下去,不过片刻,她的生命就将走向终结,她已经没有多余可以浪费,必须在归墟之前将最后一件事做了。 长明轩玉~娘的灯祖传承不能断在她这里,既然刑巧茵生出来的是个女儿,便先将玉~娘的身份定下来吧! 封清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孩子抱到了潘慧面前,刚想询问发生了何事,便看到潘慧将孩子一把抱过去,抵住孩子的额头眉心。 一阵刺目的光芒闪过之后,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而潘慧也紧闭着双眼,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喷出,脸上尽是灰败之色。 距离潘慧最近的敖晴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当即叫了起来:“潘慧!潘慧!你疯了!你把传承印记给了这个孩子,她刚出生,哪里承受得住啊!”说着,敖晴便一抬手,一团仙气将孩子包裹住,避免传承太强大让孩子直接爆体而亡。 潘慧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便先咳出一口血,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虚弱道:“她的血脉之力……能承受。生不带来的东西,即便是死,我也断不能带走,便留给她吧……清儿,好好保护你的女儿。” 潘慧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抬起双手,将孩子递到封清面前。 岂料,封清竟是梗着脖子往后退开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完全不打算接,只硬生生吐出两个字来:“不要!” 不要?! 这会儿,不光是潘慧呆住了,周围一群人全部呆住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才刚出生不过半天,刚起了名字刻在长明灯柱上,亲爹竟然就说不要了! 观澜最先反应过来,随即瞪了封清一眼,见潘慧双手已经开始受不住力在颤抖,赶忙上前将孩子从潘慧手上抱下,在封清腰上狠狠戳了一下,对潘慧说道:“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我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好好培养成长明轩下一任玉~娘。” 潘慧虚弱地闭上眼,含笑点头,还想再交代几句,就听到封清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封清此刻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在莫名其妙的发着火:“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她继承什么传承!我只要你活下来!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们的!你当初修为全无、一走了之,一个人躲起来不让我们照顾,就已经让我和观澜提心吊胆的了。现在!现在你居然……居然就这样开始交代后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大家的感受!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就已经够残忍的了,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封清突然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哭喊着:“你怎么可能把最后一点希望都彻底抹杀……你明明知道……没有了传承的守护,你马上就会死了呀……” 就在传承印记离体之后,死气已经迅速蔓延潘慧全身,只片刻就连脸颊上都已是死灰一片。她此刻连说话都已经变得十分困难,声音更是低得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清儿,当年你~娘就是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将传承印记交给了我,她所求不过是让我保护你平安长大。如今,我别无所求,也不过是希望这个传承不会跟着我一起消失……你是她耗尽心血,明知灰飞烟灭也要保护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份期许有多重……” 她的确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是还有那么一点遗憾,遗憾没能等到那个人回来,没能亲口和那个人道别。 原来,不论心里再如何恨,如何不肯原谅,到生命的最后,还是会想要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道个别也好的。 “潘姐姐……潘姐姐,不要走……”池樆有些受不住压抑的气氛,明知眼前的人已经回天乏力,依然握住潘慧双手,一张清秀的小~脸皱着,满是忧虑。 芍药此时已经化为人形,就站在池樆身后,身形比从前高了许多,还是虎着一张脸,说起话来还是一点都不可爱:“你要是死了,梨儿会伤心的。” “呸!”敖晴当即轻啐一声,瞪着一双大眼,怒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就不会说点好话吗!那叫归墟!归墟!懂吗!再说了,潘慧才不会归墟呢!她只会……” “咳……” 沐琤重重咳嗽一声,将敖晴的话打断,素来清冷的眼眸中隐隐带着斥责之意,让敖晴瞬间禁了声,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任凭旁人怎么盯着瞧,愣是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潘慧探究地将敖晴和沐琤、沐瑎打量上一遍,随即笑道:“你们,果然还是有事瞒着我。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无所谓了……” 身份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秘密都好,已经和她,已经和潘慧再无任何关系了。 ------------ 第560章 消散(三)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安静等待,等待最后的离别。 不过,老天爷终究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 就在万籁俱静之中,沐琤忽然出声:“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谁回来了? 潘慧忽而来了精神,分明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还是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坐直,朝着渐渐出现人声的方向望去,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色轮廓,带着熟悉的气息。 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还带着寒气的怀抱中,被人用力抱紧,连呼吸都觉得有几分困难。 杜子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了两天,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空气之中,打斗的暴虐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杜子昂还能清楚感受到属于刑真如的魔气和敖晴的冰雪之力,还有其他的一些不太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气息。 然而,在这所有气息之中,杜子昂唯独没有感受到潘慧的!这让他从踏入长明轩的一瞬便慌了。 杜子昂不相信潘慧会袖手旁观。正因为他很清楚潘慧即便是拼着再次逆转经脉也一定会出手,他才慌。他害怕这是潘慧已经消失了的证明,他害怕自己赶回来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绯衣明媚的女子。 而此刻,他庆幸自己赶回来了,却痛苦着自己为何要离开! 许是被杜子昂抱得有点难受,潘慧稍稍挣扎了一下,虽然很微弱,杜子昂还是感受到了,立马松开了些许,依旧紧张着不肯完全放开。 潘慧缓过一口气来,轻声道:“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很顺利。”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我们会同藏宝洞和冲煞楼,前去剿灭火魔宫、佛照塔、无妄谷、绮魂巅和帝极宫的势力,后来莫名阁、冰流集和极光宗一并加入战局。一切都很顺利,没有遭遇任何陷阱,刑真如多年来~经营的势力被我们一举瓦解,西宋也在南陈、北齐和东周的反扑下节节溃败,战火已经平息了。” 杜子昂直到现在都在怀疑,或许这根本不是因为他们出奇制胜,而是刑真如早就已经全都放弃了,所以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清剿,即便是遇上的抵抗也没有威胁,连一个像样的高手都不存在。 “看来,这一次,刑巧茵没有撒谎。”潘慧笑得虚弱,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难怪今夜的刑真如如此强悍,即便是敖晴变身,即便是芍药和池樆加入战局,都没人可以奈何他分毫,原来是他将自己身边的高手全部化为己用了。 刑真如似乎从一开始便决定了孤注一掷,潘慧却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刑真如只是为了掳走她,潘慧是坚决不会信的。从第一次相遇,那个男人便一直在算计着她的心,算计着她的信任。这样的一个人,要她相信这最后的孤注一掷只是为了那颗别人都看不懂也不敢相信的真心,潘慧只觉得荒唐。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一个答案,一个她愿意相信的答案——刑真如只是想利用她打开冥界通道的入口。 否则,刑真如来到长明轩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不会是炸毁那架秋千。 秋千被炸毁之后,潘慧明显感觉到鬼气的外溢加剧,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那架秋千并不仅仅是她年少时杜子昂做来给她玩乐的,更大的作用是掩人耳目。 谁也不会猜到,一个孩子的玩具竟然落在了通道入口封印上。 至少,在从前,任何人都没有往这上面猜测过。 杜子昂此时心神已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放在潘慧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鬼气的异常,更没有想过为何那些高手会不在,他只是紧紧抱着潘慧,将下巴抵在她已经开始微凉的额头,痛苦道:“刑巧茵的确没有撒谎,可是……小慧,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撒谎?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先走!” “我没有撒谎呀……”潘慧声音已经小的快要听不见了:“我答应过成为玉~娘、将你迎回长明轩,我做到了。我答应过找出真~相、为你洗刷冤屈,我也做到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我自认该做的我都做到了。可是,大师兄,子昂,我从来没有答应过陪你到死……到老……” 杜子昂整个人都怔住了,竟似好像比被雷劫击中还要痛。那是一种从心底溢出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痛得说不出来,心是麻的,双手是麻的,从头到脚全是麻木的,就连嘴唇也麻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了,所有的承诺,都是他强加在她身上的,他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他只是一厢情愿地朝着他为他们展望好的未来前行,却从未回过头去问一句,她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现在,她累了,倦了,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放开他的手,彻底的离开他,而他,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大师兄,这一生,我从未后悔爱上你,即便到最后,我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我们两个人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个贴近,我也依旧不曾后悔,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从第一眼见到你便认定了你的选择。但是,终究,这颗心在经历了太多之后,除了你,还装进了其他人。那些人,是我的挚友,是除了你之外,也很重要的人。我不能,也再做不到,仅仅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活。” 潘慧重重咳嗽着,此时却已经连血沫都不再说,皮肤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就要变成精灵飞离。 她努力抬起手轻抚上杜子昂脸颊,道:“此生,我未负师门,未负你,未负天下苍生,唯独负了一个人。那个人,我给不了心,给不了爱,至少,我还能用这条以他之命换得苟且存活的命去为他报仇吧……这样……” 这样,就够了…… 最后这句话,潘慧终于是没能说出口,她的手已经入飘零的落叶般滑落,重重砸在杜子昂手心,冰凉刺骨,失去了所有温度和颜色,一点一点开始渐渐消散与空气中。 “不!不是这样的!”杜子昂忽然疯狂了起来,他努力伸手去握那些肉~眼可见的不断消散的晶体,似乎这样就能将潘慧重新握在手心,重新拥在怀里。 “小慧……小慧!不要离开我!”杜子昂的呐喊从来没有这般撕心裂肺和……绝望。 ------------ 第561章 她名……光阴(一) “潘姐姐!” 最先哭出声来是池樆,而到最后,哭得最大声最崩溃的却是敖晴,甚至将杜子昂的声音都掩盖了过去。 长明轩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还没来得及入冬的时候,洋洋洒洒地落下了洁白的雪花。 杜子昂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冰冻了一般,整个人僵直得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出现在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中。 他好像忽然惊醒了似的,猛地弹跳而起,朝着须臾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须臾殿内有灯祖的牌位和画像,殿前广场上还有一根可以上达天听的长明灯柱。既然灯祖是神,那么是否可以将已经消散的灵魂从归墟中拉出来? 杜子昂要赌这最后的机会。 “他要做什么?”了解潘慧真身为何的沐瑎很是淡然。虽然潘慧的消失让他有那么片刻的伤感,但他知道潘慧并非归墟,而是归位,所以他很是不理解同样知道真~相的敖晴为何会哭得如此惊天动地,自然也不明白杜子昂这般心急火燎地是想要做什么。 沐琤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请神。” 在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而很显然,杜子昂想做的也正是这件事,因为当他们尾随其赶到须臾殿的时候,便看到杜子昂双手贴在灯柱上,紧闭双眼,试图用神识与长明灯柱建立联系。 “没有用的。”敖晴红着双眼、哑着嗓子、毫不客气地说道:“就算你请来了灯祖,她也没有资格将人从归墟中拉出来。不是每一个神都有掌控其余六界的能力,更别说是与混沌同源的归墟了。” 创神早已消失无踪,七界之内,只有创神的两个女儿拥有混沌之力。将已经消散的灵魂从归墟中拉出复原,除了这两位,谁也办不到。 敖晴的声音很大,杜子昂却恍若未闻,依旧拼命召请灯祖。许是他的执念真的传达给了灯祖,不多时,一团七彩祥云缓慢出现在须臾殿上空,一个声音从祥云上传来:“何人召请本尊?” 敖晴张大嘴,倒是没料到灯祖真的来了,虽然来的只是一个虚影,但也已经很不错了。 有求必应的仙神,这年头已经很少了。只是这位灯祖的品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杜子昂撤回双手,抬头望向空中那朵祥云,神色七分痛苦中带着三分绝决:“二十一年前,你说许我一个特例,只要我开口你就一定办到,如今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祥云之上,灯祖的虚影没有半点犹豫便回答了,只是在回答之后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轻轻“呃……”了一下。 杜子昂没有给灯祖那一声“呃”之后说话的机会,当即说道:“你帮我把潘慧从归墟中带回来!” “胡闹!”灯祖当即大怒,喝道:“归墟是天地间不可逆的力量,你以为是媳妇回了娘家,说接就能接回来的么!” 大家显然是没有料到灯祖竟然会用了如此说法,当即都愣了一愣,纷纷心道,这般形容倒也恰当。 只有杜子昂不管不顾地说道:“你若是不将潘慧带回来,那我便毁了整个长明轩!” “你!”灯祖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道雷光从祥云上劈下,重重劈在杜子昂身前三寸处,伴随着强大的威压。 杜子昂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那朵祥云,不声不响不妥协。 “让他毁。” 忽然间,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明悦耳,还是让人听出了话语中的不屑。 池樆和芍药二人双眼瞬间睁大,左顾右盼地找人。池樆更是惊呼一声:“师父!”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余音经久不衰。在这一阵余音之中,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半空,一袭紫衣,端庄高贵中带着无上威严。 池樆的“师”字卡在喉咙中,下一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空中的这名紫衣女子,与师父有着相同的容貌,气势却截然不同。在她的记忆中,师父从来都是温柔又带着几分狡黠,经常喜欢恶作剧。可眼前的这个人,那是高高在上的虚无缥缈,明明离得不远,却是绝对的难以接近,只淡淡的一瞥便生出了俯瞰众生的气度。 这个人……不是师父。 池樆这样确认着,云端上的灯祖直接了当的给出了答案。 祥云很快降低了些许,让自己位于紫衣女子下方,灯祖这才恭敬道:“封芯见过大公主!” 众人皆惊,即便是先前态度强行的杜子昂也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突然出现、与万生岛主相貌相同的紫衣女子竟然会是那位传说中的神界大公主——创神的大女儿。只有敖晴哆嗦着往沐琤身后躲了躲,似乎期冀着这位大公主没有发现她。 大公主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沐琤的方向,扭头看向祥云上的灯祖封芯,冷道:“他要毁,你便让他毁好了,不过就是你当年闲来无聊建的门派罢了。既然绮魂巅都已经不存在,长明轩毁了也没有什么打不了的,不是么?你倒是宠他,竟然由着他如此威胁你。怎么?难不成你是在怕含烟她回归神位之后责罚你么?别的不说,就凭你私放血魔这一点,含烟便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以为纵容一下杜子昂便能让含烟对你从轻发落么!” 灯祖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半点不敢吭声,更是连辩驳都不敢想。 大公主这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下面的人饶是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只能面面相觑,只有沐琤、沐瑎和敖晴三人从话语中推断出含烟便是潘慧真身——创神二公主光阴神女。 “当初我就说了,神诀不可留在人间界。若非含烟怜悯,这长明轩和绮魂巅早在你回到神界之日便该从人间界抹去,能继续存在这一千六百多年已是额外恩赐。既然他要毁,你就让他毁得了。反正你那点血脉传到他这一代恐怕早就没有多少了吧!再传下去也与凡人无异,哪里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与其日后和绮魂巅一样被别的门派所灭,还不如现在就毁在他自己手上,好歹他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的轩主,有资格决定山门的存亡。” ------------ 第562章 她名…5…光阴(二) 大公主这一番话,说得封芯冷汗直流,更是让杜子昂一阵心惊肉跳。 杜子昂原本便不过是用灯祖最在乎的长明轩做威胁,并未真正想要毁掉。毕竟,长明轩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的根本,是他费尽心力也要回来的地方,他不可能真的毁掉,只是没有想到会将那么高高在上、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神大公主招惹了来,更是让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 “小子,你很想见她?” 大公主不知何时落了地,飘然走到杜子昂身后,目光却是将所有人都瞟了一遍,最后落在长明灯柱上方那个已经黯淡无光的名字上。 而随着她这一瞥,潘慧两个字终于彻底从灯柱上消失不见,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你给我听好了。在这七界当中,还从未有谁能够用威胁的方法达到破坏法则的目的。我今日能让你见她,并非是让你见到起死回生的潘慧,而是我的妹妹——光阴神女柳含烟!潘慧不过是她下界渡劫的一世转生,如今她已回归神位,与你前缘已尽。” 此话一出,杜子昂愣立当场,其余人等更是呆若木鸡,只有沐琤、沐瑎和敖晴在听到柳含烟三个字的时候弱不可见的微微欠身,以表恭顺。 半空之中,祥云和灯祖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踪,倒是多出了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洁白如水的衣裙上绣满了淡绿色的三叶草,一头长发在夜空中静静翩飞,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疏离冷漠,连眼眸都不带一丝波澜,只有眼眉之间一片三叶草印记在闪烁着盈盈绿光。 “回来了?”大公主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那名女子身旁,绕着将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莞尔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比从前多了一点儿人情味。” 女子眼珠子轻轻一颤,疏离顿时消散,多了几分亲切和笑意,只是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的,连带着口吻也淡淡的:“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多点儿人情味么?现在可是随了你的愿了。” “话是如此,可是你现在变得……不好!”大公主眉心一蹙,显然很是不满意:“我只是希望你能长出情根,可没打算让你变得忧郁。你现在可是比从前更幽怨了呢!” 女子低眉浅笑,没有辩驳,只是幽幽说道:“姐姐,我天生便无心无情根,连父神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你为何总是想让我长出情根来呢?如今我也已轮回两世,这第三世我是断然不会再去的了。” 轮回三世必生情根,而她,不愿意! 作为掌管光阴的神女,一旦有情,必将不再公允,迟早生出祸端。 大公主显然很不满意自己妹妹的这个决定,立马说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嘛!呃……这里人多嘴杂,到时候我再单独告诉你原因好了。你看,你回来都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就将这一世彻底做个了结?” 潘慧,不对,现在是柳含烟缓缓点头,将目光投向下方的众人,一一看过去,最后停留在了杜子昂身上,眼眸之中依旧波澜不惊,就如同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一世缘,一世结。如今本尊回归神位,人间界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再与本尊无关。潘慧已归墟,所有人各司其职,各安天命。” 一番话了,杜子昂顿时有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整个人变得毫无生气。 封清在一旁不知道该是失落还是难过,他只知道他生命中除了娘~亲之外最重要的女人这回是真的不存在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只剩下观澜和女儿,还有这个不知道能否继续存在的长明轩。 观澜走上前去握住封清的手,将怀中已经停止哭泣的婴儿轻轻送到封清面前,带着无言的温柔和支持。 封清神情复杂地与观澜对视一眼,将孩子接了过去。 如今,这个世上唯一还与潘慧有关联的便只剩下这个孩子了。这个潘慧言明一定要保护着生下来的孩子,这个由潘慧取名的孩子,这个继承了灯祖传承印记的孩子,将会是他日后思念潘慧时的唯一念想。所以,他一定会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为了潘慧的嘱托和心愿。 柳含烟说完便再也不多看杜子昂一眼,转眼望向沐琤,道:“上次太过匆忙,一直忘记问一句,究竟是谁许你下界的?” 沐琤毫无畏惧地回视,神情之中带着尊崇却也不卑不亢:“是小仙为保护敖晴安危,自行下界。” “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对于沐琤的这个回答,柳含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言辞不觉更加严厉了几分:“敖晴下界不过是因任务未完成,沐瑎下界只因他惩处未消,不能私逃人间界。你一无职责在身,二无罪孽要赎,私自下界可是重罪!” 大公主赶忙插嘴:“哎呀,是我让他下界的啦!自从婚约定下来之后,他和敖晴就从未真正见过一面,我这不是让他多陪陪未婚妻,好培养培养感情嘛!省得到成婚那天,揭开盖头的时候,两个人在洞房之内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啊!” 敖晴当即跳脚:“谁要和他培养感情啦!我要退婚!退婚!” 一道雷光很是不客气地劈到了敖晴脚边,就连楚留香和楚星陨同时撑起的双层光影结界也无力阻挡,地面登时裂开一道半尺宽的裂缝,犹如撕裂狰狞的大嘴在张牙舞爪地昭示着力量的绝对悬殊。 敖晴当即噤声,躲在沐琤身后不敢冒头。 她这回总算是知道了,那个一直在云层上面给自己下达任务的就是眼前这位恐怖的惩戒神女。而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素来无畏无惧的小心肝在颤抖,只因为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一个随心随性的主,高兴的时候逗逗狗,翻脸起来直接劈了你。 她已经不知道被劈过多少次了,虽然每一次都不会真正伤到她性命,可是那异常恐怖的威压根本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你再说一遍,你想要干嘛?!” 地面上的裂缝转瞬间便被柳含烟恢复如初,大公主此时就站在沐琤面前,偏着头看向躲在沐琤身后的敖晴,丝毫没有将人揪出来的意思,却让敖晴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 第528章 光阴(三) 沐瑎将重剑朝着潘慧抛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才将浮云控制住,下坠的速度终于放缓了下来。 等他重重出了一口气,转眼看向潘慧时,发现潘慧正在盯着重剑发怔,脸上神色说不清到底是悲哀还是在怀念。 潘慧并没有给自己太长时间去追忆和哀伤,因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人在看着自己,虽然谈不上虎视眈眈,但她并没有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软肋的习惯。 于是,潘慧将重剑搁在一旁,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触手可及的位置,她看着坐在距离自己不到三尺位置的那个陌生少年,正色道:“是你救了我?” 她不记得漠河消失之后,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她至少还清楚的知道自己受过重伤,经脉与丹田的封印并未解开。然而现在,她不仅伤势痊愈,就连封印也不复存在,一身修为甚至还比封印之前更高了几分。 潘慧相信这世上有奇遇,因为她遇到过两次。她现在只是想知道自己这次又遇上了什么,那么问眼前这位陌生少年是最直接了当的方法。 沐瑎吸了吸鼻子,开口,答非所问:“姐姐,我是沐瑎啊!” 电闪雷鸣之间,潘慧再次愣住,只不过这一次时间不长,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回过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心念一动,把七盏长明灯全部召唤出来,将眼前的少年团团围住。 开什么玩笑! 如果这个少年是沐瑎,那为什么她感觉不到一丝熟悉?作为她的本命长明灯,她与沐瑎之间的联系早在沐瑎失踪那时便断开了,现在突然有人跑来告诉她,自己是沐瑎,不是算准了她无法感应,就是沐瑎的失踪和这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沐瑎眨巴了两下眼睛,甚是无辜地看着潘慧,有些不明白潘慧为何会突然像仇人一样的盯着自己,甚至还用长明灯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他扁扁嘴,道:“姐姐,我真的是沐瑎啊,我只是变成~人形了啊!” “证据!”潘慧懒得废话。虽然这个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攻击性和威胁,但她如今已是草木皆兵,即便是有一盏和沐瑎一模一样的长明灯出现在她面前,她都需要看到确切的证据。 谁叫她现在已经断了和沐瑎之间的联系呢? 这可把沐瑎给委屈的。 堂堂青龙一族的小太子,除了一千多年前那次犯错被压在人间界当地脉,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竟然到了需要拿出证据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地步! 这要换了是旁人问他要证据,他只怕早就炸了,先教训一顿再说。可现在,问他要证据的人是潘慧。 先且不说潘慧的真身是神界二公主,就说潘慧本身…… 要是没有潘慧,他恐怕到现在还被压在微山下面老老实实当他的地脉,说不定等哪天大公主高兴了,想起来下界人间还有这么一个受罚的小仙,他才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当然,沐瑎很清楚,依着大公主的性子,这个重见天日的机会只怕是要等了万儿八千年的,哪里可能才关了一千多年便放出来了。 所以,对潘慧,沐瑎是感激的,不仅仅因为潘慧解救了他,更因为潘慧一直对他很好,真心将他当成弟弟在惯着。每次他在长明轩闯祸,潘慧都会帮他兜着,即便是杜子昂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我……我偷拿过三师兄的内~裤!” 沐瑎心下一横,直接丢出了一个非常有爆炸性的证据,却没想到潘慧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淡淡看着他,丢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整个长明轩都知道的事情,这算什么证据?” 当年这件事情,三师兄追着沐瑎,一路从无渊殿追到了天都峰,最后被天都峰阵法挡在了外面。 这种家喻户晓的事情,也能拿出来当证据?当她三岁小孩呢!开什么玩笑! 沐瑎扁着嘴继续想:“是我送姜白薇回齐国的!” 这可算是一件绝密的事情了吧!当时除了潘慧、封清、姜白薇和前来接姜白薇的李荣之外,再也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这要泄露了出去,也就只有李荣和姜白薇那边了。 潘慧挑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只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眼前这个少年,若当真是沐瑎,做过的事情绝对不止这么一两件。沐瑎跟在她身边十年,做过的丢人事情就有一箩筐。若是少年可以一件一件的全部说清楚,她倒是可以相信他的身份。 然而,沐瑎很显然并不打算一件一件的数出来,他直接一咬牙,蹦出了一件狠的:“你和大师兄洞房的那间石屋还在我的阵法空间里!” “嘭”的一声闷响,原本放置在潘慧触手可及位置上的重剑此时落在了沐瑎头上,直将少年的脑门砸出了一个大包。 沐瑎双手抱头,“哎哟哎哟”直叫唤,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好像整个人已经从云头栽了下去一样。 而事实上,他还真的已经从云头栽了下去,只不过现在云朵的位置已经距离地面很近了,这一栽倒也没有伤到他,只是让他晕忽忽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潘慧这会儿也不再怀疑沐瑎的身份了。她从云头跳下,将长明灯尽数收起,没好气地把人从地上扯了起来,看着少年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抬手又是一个爆栗直接落在了沐瑎额头的大包上,疼得沐瑎又是一阵嗷嗷大叫。 “姐姐,你不疼沐瑎了吗?”少年两眼含泪,扁着嘴,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架势,双手依旧抱着头上的大包。 潘慧下意识便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和封清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就会皮痒找抽。” “我和比他乖多了!”沐瑎据理力争地控诉。 “是吗?”潘慧斜眼看他,皮笑肉不笑:“那三师兄的内~裤是谁偷的?总不是我吧!”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俩坏小子凑到一块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尤其是自从沐瑎可以说话之后,这俩坏小子就经常秘密商量着怎么去整人。反正一个是玉~娘的本命长明灯,一个是灯祖嫡传血脉,只要不危害长明轩安危,谁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 第529章 剑起莫名(一) “是封清怂恿我去偷的!”沐瑎坚决推卸责任。反正封清现在不在,脏水就是这么泼的。 “呵呵……” 潘慧很是干脆直接的翻了一个白眼,刚想再说几句,冷不丁瞧见掉落在地上的重剑,瞬间沉默了下来。 原来,不管她在梦中如何欺骗自己,那个人是真的回不来了。不管她多么不愿意相信事实,那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潘慧自认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她最安定的依赖。 如今,那份依赖也已经不复存在。就好像是吹过的一缕清风,除了心底的那丝微凉,再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于是连痛也无法再感受了。 潘慧缓缓俯下~身去将重剑捡起,小心翼翼拂去剑身上沾染的尘土,眼神专注得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人一样。 沐瑎看着潘慧的举动,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半晌没敢开口说。只是眺望远处,将自己的威压覆盖了方圆十里。 如今他已经恢复仙身,十里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距离。 良久,潘慧还沉浸在悲凉之中,沐瑎却感觉到有人向着他们这边奔来,速度极快。 不多时,一道剑光便出现在沐瑎视线中,十分熟悉,又好似比记忆中的那个人更厉害一些。 剑光在距离两人三丈的地方停顿下来,一个人从剑光中浮现,是谢随心。 沐瑎恍然,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却也惊叹谢随心的修为竟然比从前高深了不少,已经快要摸~到天仙的门槛。 谢随心匆匆扫了沐瑎一眼,眉心微微蹙起,一柄三尺青锋剑便出现在他手中。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光景,修为却高深得让谢随心无法探知。谢随心明白这个少年很有可能与敖晴是同类,只是不知道这人出现在潘慧身边究竟是敌是友。 他不远不近的站着,一面戒备着沐瑎,一面将目光投向潘慧,这一眼之下,登时大惊失色。 再也没有人比谢随心更熟悉凌云重剑。 那是他于望月海深处采集来的万年玄铁,用时三年,亲手打造而成的剑。当年夜瞳霜护剑而死,他心痛之下将凌云彻底封存,发誓终生不再使用,后来发现凌云剑灵投胎成为谭家长孙,便干脆将凌云赠予了谭漠河。 如今,凌云破损至此,剑身灵气全无,莫非……漠河已经归墟了?! “潘慧……”谢随心轻缓一声,不敢用力,生怕惊了那个看起来心魂不在的人。 潘慧迷蒙地眨了眨眼,抬起头来看向身侧不远处那个熟悉的男人,嘴角一咧,露出一个虚浮的笑,轻声道:“你来了……你来了,我就不去了。这把剑,物归原主。” 说着,潘慧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抱着重剑,一步一步朝着谢随心走去。她每一步都踏得极轻,身体飘忽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这一段不长的路,竟似走了一个光阴,潘慧才走到了谢随心面前,伸手将重剑递给谢随心,没有一丝的留恋。 事已至此,留恋还有什么用? 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是留着念想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经历过这么多事,潘慧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脆弱得经受不起一丁点打击的孩子。她不想要自欺欺人的怀念,她只想要送漠河回家。 回去那个生养他、放任他行走天涯的家。 谢随心在接过重剑的一刹那,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喷洒在了剑身之上。 那是一口心头血,堵了谢随心将近六十年的心头血,终于在今天呕了出来,再也不需要堆积在心中成为执念。 “我赶到皇宫的时候,你们都已经不见了,只遇上了你师弟封清和拜月教主,说是去援救你的。”谢随心默默将剑收起,没有询问一句关于漠河的事情,反而开始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我发现了敖晴的气息之后便一路追寻。先是去了北极冰原,敖晴告诉我说你们要去莫名阁询问漠河的事情,我便又赶紧追了上来。” 潘慧微微一怔,疑惑道:“询问漠河的事情?小晴是这么说的?”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确切的说,她根本不可能有印象。她连救了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若不是现在谢随心说出来,她可能还会误以为是沐瑎。 只是…… 询问漠河的事情?漠河有什么事情需要来询问的?莫非是小晴贼心不死,还在觊觎莫名阁的火种,所以要沐瑎先过来打听莫名阁的事情? 若是在从前,潘慧这个想法倒是没有错,不过这一次,她倒是误会小晴了。 沐瑎一看到潘慧的神情便明白了过来,赶忙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是让我把漠河的佩剑送回来,再顺带问一问莫名阁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毕竟刑真如野心勃勃,已经灭了魔门好几大门派了,东南这边,无妄谷、佛照塔甚至是南边的帝极宫都已经成了刑真如的爪牙。敖晴是怕莫名阁独木难支,所以让我来问问,倒是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 沐瑎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谢随心随即点点头,道:“莫名阁有我在,暂时不会有任何问题。倒是你们长明轩……才真正危险。我到宋国皇宫的时候,并未看见刑真如。皇宫之内一个活人都没有,虽然看起来很完整,并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但我明显嗅到了残败之后的气息,只是不知被什么力量所掩盖了……” “等一下!”谢随心话未说完便被潘慧打断了。 潘慧紧蹙双眉,眼珠子转得飞快:“你说,皇宫看起来很完整,宫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昏过去之前,方圆五里全都变成了焦土,四周充斥着刑真如的魔气,不可能存在你所说的完整!这里面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没有啊……”这回轮到沐瑎诧异了。他眨着眼睛看向潘慧,道:“我和敖晴还有大哥到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焦土啊。若不是你满身是血的飘在湖面上,我们都还以为你自己在湖水里面睡着了呢!不过,残败的气息倒是有的,而且很浓。当时着急把你救走的时候,我倒是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 ------------ 第530章 剑起莫名(二) 潘慧转过身去,深深看了沐瑎一眼,低沉着声音问道:“小瑎,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比如,我昏迷之后,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 “没……没……没有啊!”沐瑎差点没有被潘慧这句话炸得一蹦三尺高,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连忙矢口否认。 潘慧挑眉,眯眼:“没有?没有的话,你在紧张什么?”紧张得说话出现了漏洞都不知晓。 小晴喜欢管闲事不假,但从来不喜欢收尾善后。小晴会来把她救走,甚至还会不惜一切救她,却绝对不会叫沐瑎把漠河的佩剑送回莫名阁,更别说是在她还没苏醒的情况下就上路,而且还只是让沐瑎一个人护送。 这其中肯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出现过,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让敖晴十分放心这样的决定。 而这,就是潘慧想要知道的! “你大哥……是谁?”潘慧知道明着问,沐瑎一定不会说。她现在与沐瑎之间的本命联系已经断开,无法直接探知沐瑎脑袋里面想的东西。 沐瑎果然没有防备,只是神情之中有点别扭:“我大哥……是敖晴的未婚夫。” 让他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了一千多岁的女孩叫嫂子,沐瑎还真心有点张不开口,尤其是同样留在人间界,一个相当于钦大臣,另一个却是流放的囚犯,这差别待遇,让沐瑎怎么也没办法对外承认他和敖晴之间的关系。 “小晴的未婚夫?!”潘慧眼睛瞪着都快要赶上铜铃大小了,嘴巴更是怎么也合不上,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模样。 这一次,潘慧还真的不是在夸张。她是真的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关系。 不过想想,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她甚至都怀疑,小晴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有一个未婚夫。 小晴当年是被仙界送下来镇守北极冰原,一千六百多年来,小晴身边除了凡人和修仙者就是北极冰原那一堆凶兽。这要真是早就知道了有一个未婚夫,以小晴的性子,只怕是不会玩得这么自在了吧! 这可是一条很害怕被约束了自由的冰螭,除非心甘情愿。而很显然,就潘慧相识十一年的判断,敖晴身边并没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被约束自由的男人! 呃,不对,是男仙! 小晴的未婚夫绝对不可能是凡人,一定是仙神。 仙凡相恋这种事情会出现在传奇话本之中,却绝对不会出现在真实的婚约里。那也就是说…… 沐瑎是仙! 关于这一点,潘慧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再看向沐瑎时,眼神不免多了几分怪异。 仙神被贬下界不奇怪,但是成为修仙之人的器灵就很奇怪了。 这其中,果然还是有问题的,而且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问题的根源还有可能是在她自己身上——她的身份上面! 时至今日,潘慧要是再没有发现自己身份有问题,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问题了。 灯祖会亲自下界来将一条地脉变为火种交给她当器灵,而且这条地脉的真身是仙。那个真身很有可能是神族的万生岛主,让她称呼其为姐姐。小晴分明已经应天劫回到仙界了,却又重返人间界来救她! 潘慧整个人冷静了下来,没有再追问沐瑎,而是转身看向谢随心,道:“我能……和你一起送漠河回家么?” 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猜测现在不是印证的时候。只要她问,沐瑎最终还是会说的,但是她并不想让谢随心听到。 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便越难从其中脱身而出。如今已经搭进去一个漠河了,潘慧不想再将已经置身事外了的谢随心又牵扯进来。 谢随心点头,没有深究,没有多问,甚至连漠河的死因都没有过问,只是抱着剑率先朝莫名阁走去。 他原本就是因为漠河魂牌出现碎裂才出门找寻漠河下落的,现在已经找到了,能最后留下一柄残剑已是不易,更何况,在离开北极冰原的时候,敖晴身边那个男子提醒过他,不要在潘慧面前提起漠河,连问都不许问! 那个男子,应该就是沐瑎口中的大哥,一个让谢随心完全察觉不出任何修为的男子,在冰天雪地、凶兽横行的北极冰原上,云淡风轻得仿佛浑然天成,似乎他天生就属于那里,比敖晴更适合那片天地。 当然,这不是谢随心所关心的,他原本就不喜欢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面对深不可测的人,他更不会去主动招惹对方。 三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半天,待莫名阁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时,天已经完全放黑了,莫名阁门口的那对大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着,不知为何竟让潘慧心中凭生出了几点悲凉和惆怅。 也许明天,也许下一个时辰,这对大红灯笼便要换成其他颜色,为重新归家的漠河。 潘慧在距离大门还有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沐瑎也乖巧地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 谢随心察觉,转身,眼带询问。 潘慧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不进去了,我就在外面等着。” 等着一并祭奠漠河。 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谭漠雪,那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名阁主,那个独立撑起偌大家业的女人,漠河唯一的妹妹。 “好。”谢随心点头,回身,抱着重剑往大门走去,连门口守卫的见礼都恍若未闻。 不多时,莫名阁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然而便是层层叠叠的哭泣,不知道有多少人。 门口守卫戒备地看了看潘慧和沐瑎,撤入山庄内,将大门关紧,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一直戒备地盯着他们。 为此,潘慧只是轻笑一下。 沐瑎小心翼翼观察着潘慧神色,轻声道:“姐姐,你真的不进去么?” 潘慧木然摇头,道:“进去了又能怎样?陪着他们一起哭么?” 她的泪水,早已在宋国皇宫里流干了,再要哭,恐怕便只剩下血泪了吧! 漠河直到最后都在对她努力地微笑,她又怎么能轻易去哭。 她已经哭过了,在漠河闭上眼睛逐渐消散的时候。她哭得比他们还要痛,甚至连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全无印象,以至于现在心口那里依然麻木得没有知觉,连痛也感觉不到了。 ------------ 第531章 剑起莫名(三) “吱呀……” 伴随着一声闷响,莫名阁紧闭的大门开了半边,一个鹅黄色身影步履轻~盈地晃出来,又轻轻将门带上。 潘慧凝眉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忽然长出一口气,叹息了一声:“你也在……”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在莫名阁遇上杜若,既然谢随心已经回来了,杜若应该也会跟着过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 杜若神情淡淡的:“他叫我来陪陪你。” “你们?”许是私心作祟,潘慧此刻很想知道谢随心与杜若之间是否真正重归于好。 杜若了然一笑,道:“我们成亲了。” 潘慧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一闪即逝:“恭喜。没能来得及讨一杯水酒。” “现在补上也不迟。”杜若似笑非笑地挑眉,在距离潘慧五尺的地方站定,没有再靠近一分。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隔阂,一旦产生了便很难消除。尤其是前世今生的牵连,让杜若和潘慧再也回不去从前,即便两个人都努力装成若无其事。 潘慧颔首,低眉,轻笑:“不了。这杯酒,我今日便不喝了,等来日吧!我要走了。” 确实应该走了。剑已经送回来了,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去了解真~相,尤其是——她活着,却不知道刑真如是否死了,那个人一日不死,她便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 她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魂飞魄散的漠河…… 两条命用一条命来还,太便宜刑真如了! 杜若深深看了潘慧一眼,在潘慧将将要转身的时候开了口:“你……你的封印解除了,看起来是你自己强行逆转经脉打破的。不过你伤势很重,只是被人用外力压了下去,不出两日便会复发。” “……”潘慧顿住身形,若有所思地看向杜若,犹豫着是否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杜若似乎看出了她眼底的迷惑,很快给潘慧做出了解答:“很奇怪?为什么我能一眼看出来?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我也修炼。和你们不同的是,你们修的天道,我修的是人道。” 潘慧了然,点头:“懂了。天机崖勘破太多天机,见惯世间悲欢离合,人道是你们的选择。” 天道修的是自身,人道修的却是众生。 天道修神,断去轮回,求的是一个永生。 人道修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业障轮回,都在他们的修行之中。虽然人生苦短,却还有转世的希望。 “子昂来了。”杜若一句话留下潘慧,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潘慧有关她伤势的情况,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这也是她现在出来的原因。 谢随心告诉杜若,潘慧来了却不肯进来,而杜子昂现在还震惊于漠河归墟,所以便由她出来告知潘慧这个消息。 “什么!”潘慧狠狠一怔,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子猛地正归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杜若面前,急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杜若道:“昨天来的。他说有人托梦给他,叫他到这儿来等你,于是他就来了。” “托……梦?!”潘慧已经麻木了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揪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丁点的酸楚。 修仙之人没有托梦一说,因为他们的魂魄会归墟混沌,能托梦的只有凡人,已死的凡人,灵魂不甘心就此离去,于是会托梦给最亲近的人告知未了心愿,所以潘慧瞬间就否定了自己脑子里冒出的念头。 然而,杜若的一句话让潘慧将目光投向了紧闭的莫名阁大门,觉得自己不进去真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杜若抬手,状似无意地捋了捋被夜风吹拂到脸颊的碎发,声音依旧平淡:“他不肯说是谁。你应该懂,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的确是不会想说的。” “我明白。”潘慧颔首,却明白自己说的和杜若说的不是同一间事。 如果真是漠河托梦,杜子昂不会来。所以托梦给杜子昂的,很有可能是灯祖,或者是另外更厉害的人,让杜子昂不得不听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让敖晴放心的那个人,放心让她和沐瑎上路的人,因为敖晴相信那个人会在暗中保护他们。 这个人的身份,看来她还是要再去问问沐瑎。 潘慧如是想着。 莫名阁里传出的哭声依旧没有停息的势头,杜若眼底也终于闪现些许悲凉之意。她侧过身去看向山庄大门,道:“为什么不进去?你不是这种冷漠的人。有人为你而死,你不至于无动于衷。” “进去……做什么呢?陪着他们一起哭么?我不想哭。他也不会希望看到大家为他哭。” 潘慧瞥了杜若一眼,嘴角一扬,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带着三分泪意、七分凄苦。 她抬头,眨了眨眼,看向夜空。月黑风高,只有几颗星子闪烁,倒像是老天爷在一并为漠河哀悼。 “他的心被掏空的时候,他在笑,他叫我不要哭。他明知必死的时候,他还在笑,他一直都在笑,到最后一刻……依然在笑,笑着跟我说抱歉。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希望看到我们为他哭?” 潘慧扭头,看向杜若,说出来的一言一语却全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人生,已经不再需要哭泣和泪水,仇恨足以支撑起她活下去的动力。 现在的她,只需要报仇! “抱歉……这句话应该我来说的。他根本不欠我什么!已经把命都赔上了,为什么还要对我说抱歉!” 杜若默然。 潘慧不明白的事情,她知道。就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沉默,因为那会牵扯出前世今生。 她所不愿意面对、不愿意被提及的前世今生。 然而,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她们身边,打破了杜若的沉默:“不,他欠你一条命。” 潘慧回头,双眼亮得惊人,似乎谢随心不将事情说清楚,她今日便决不罢休。 谢随心轻叹一声,道:“当年如果不是你,凌云的剑灵还未成型便要被人毁了。是你舍生护剑,最后一口心头血让剑灵提早拥有神智。他的这条命其实是你给的,用你的命。他这一世护你,是他的职责和宿命。” 这是他没有做到的,由漠河来完成,他才得以放下和解脱。 这个世上,真正亏欠漠河的人是他,他这个重剑凌云曾经的主人。 ------------ 第532章 旧伤复发(一) 职责…… 宿命…… 潘慧凄然一笑,笑声中莫名带上了几分狂狷。 天知道她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便是这几个字! 为什么谁都来跟她提宿命,好像他们这辈子都是在为已经不存在了的前世而活,没有一个人是活在今生里,仅仅为了今生的夙愿而活。 轮回…… 潘慧第一次觉得,轮回断了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需要再让下一世承担这一世未了的一切。 那些简而言之,统统称之为宿命和职责的一切! 一个人,若是不能为了眼前而活,那他所有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还要将今生未了的心愿再托付给来生么? 来生? 鬼才知道来生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到了来生,连个人都不算了,运气不好进了畜生道或者修罗道怎么办?再等一世么? “我走了。告诉杜子昂,我回长明轩了。” 潘慧回头不回的转身离开,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一句连笑意都不带的话,甚至都没有多询问一句漠河的后事如何安排。 从现在开始,她只会往前走,向前看,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为何任何人而回头。 她的人生,不再需要回头。 谢随心和杜若看着潘慧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这才对视一眼。杜若道:“子昂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若是关心,自然会问。没有问,说明她并不关心杜子昂,至少,现在并不关心。” 谢随心淡淡摇头,转身,看向山庄大门口站着的那个白色身影,灯火摇曳之下,显得愈发地孤寂。 “她回去了。”谢随心走到大门口,没有多看杜子昂一眼,推门,说道。 杜子昂应了一声,道:“我看到了。我也该走了。漠河的仇……” “与你无关。”谢随心及时打断了杜子昂的话头:“漠河的仇是我莫名阁的事情,与潘慧无关,与你更无关。不要自作多情。” 一句话划清了所有界限。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曾经认识的人,并不熟悉。 当前世种种全部被记起的时候,谁又能真正装成若无其事呢? 至少,他们都做不到。不论是谢随心还是杜子昂,包括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们的杜若,还有已经离开了的潘慧。 “我走了。告辞。”杜子昂颔首,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话语,只是对杜若点了点头,动身离开。 这一次,他说的是告辞,不是再会。 因为再会,那还是朋友,告辞,便只是陌生人了。 也许还是并肩作战的机会,但也只是战友,不是朋友。 从今日开始,他们再也不是朋友,毕竟从前的他们是仇人,有着夺妻之恨的仇人。 杜若蹙眉,看着杜子昂渐渐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块。 原来,要彻底和一个人了断,还是做不到的。至少在她这里做不到。 她和杜子昂相识将近二十载,说是朋友,更像是亲人。突然之间要彻底断了联系,断了情分,她不免还是有点难受。只不过这点难受,她选择一个人留在心里,不告诉谢随心。 在这一刻,杜若不得不承认,潘慧是对的。 一个人,如果永远活在过去的悲伤里,她以后的人生都会彻底失去开心和快乐。记起前世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偏偏他们这些俗人一直在追寻前世的因果,待真~相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渴望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多么矛盾的人,多么矛盾的人生! 山庄大门开着半扇,谢随心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大门屋檐下那一对大红灯笼还在夜风中静静摇曳,仿佛看透了人间悲欢聚散离合。 杜若自嘲地笑了笑,为自己突然的伤春悲秋,亦走回了山庄,将门关上。 潘慧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杜子昂也随之离开了莫名阁。她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严刑逼供上面,而作为逼供对象的沐瑎,此时十分有骨气的坚持不肯说出潘慧想要知道的一切。 于是,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人朝着他们这边奔过来。 待人已经奔到距离他们不到半里的地方,潘慧和沐瑎才从僵持中回过神来,一起戒备地看向那两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沐瑎手上更是出现了一对材质不明的爪子,即便是在乌漆墨黑的夜晚依旧流光溢彩。 潘慧一个没忍住白了一眼沐瑎的兵刃,道:“这么招摇,你们是有多喜欢暴露自己的位置啊!” 反正,想问的没有问出来,沐瑎和他大哥的身份,潘慧还是问出来了的。 不就是仙界四圣兽之一青龙一族的大太子和小太子嘛! 反正自从知道敖晴真身是仙界下凡的冰螭之后,潘慧对人间界出现仙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五界通道没有开启是一回事,但仙族可以进入人间界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七界之中有着一个高高在上、凌驾于其余六界的神界,要随便撕开一个裂缝把人丢进人间界来,对神界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只不过就是破坏规则的人不能太多,否则人间界会崩塌而已。 沐瑎委屈的扁扁嘴,道:“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个是我蜕下来的鳞甲做的。我本来就长得这么好看嘛!” 潘慧抬头望天,直接给沐瑎看了一个鼻孔,而后站直身子,将起手式给收了,好整以暇地揉了揉沐瑎的脑袋,道:“不用紧张了。来的不是外人。” 来的的确不是外人,从气息判断,潘慧很容易便认出了是封清和观澜。她只是有点好奇,这两个人是怎么找到她的。 “师姐!”封清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带着兴奋和焦急,显然是一直在担心潘慧的安危。 待奔到潘慧面前,封清第一件事情便是伸手将人抱了个满怀再松开,双手紧紧握在潘慧肩膀上,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说道:“师姐,你……你没事了?” 不仅没有受伤,封印也解除了,最主要的是,看潘慧的气息,修为似乎比离开长明轩的时候还要更高了。 潘慧抬手在封清脑门上弹了一下,道:“嗯,我没事了。你看我现在不就好好的么?” ------------ 第533章 旧伤复发(二) “不……不对啊!观澜梦到你的时候,你可是……” 封清话还未说完,就被观澜的咳嗽声打断了。 观澜用力咳嗽了两下,见潘慧狐疑地看过来,又继续咳了两下,假装在清嗓子。 潘慧挑眉,嘴角一勾,半真半假的笑道:“梦到我?梦到我什么?被人囚禁,遍体鳞伤?还是被人凌~辱,奄奄一息?” “诶……你怎么知道?”封清甚至惊奇,感叹之言脱口而出,换来封清更大声的咳嗽,让人不得不担心他都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潘慧哑然失笑,为的是封清的直率和观澜的尴尬。 她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封清脸颊,转头对观澜说道:“拜月教的窥梦之术,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听闻月神血脉最神秘的地方,便是可以通过梦境发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全部都是……真、相。” 观澜沉默,没有反驳。 潘慧笑道:“我离开之后,你找了我很久吧!” 观澜点头,道:“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不想成为累赘啊!”潘慧爽朗一笑,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长明轩的玉~娘如果被人发现修为全无,而且还没有复原的可能,对轩主也好,对整个长明轩也罢,都是拖累,更是软肋。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软肋,当然就要离开了。” “看来,杜子昂比任何人都了解你。”观澜感慨。 “看来,他有阻止你们大张旗鼓的找寻我的下落,还对外伪造了我的行踪,对吧!”潘慧继续笑着,原本以为自己心底会有苦涩,却意外发现,没有半点感觉。 换了是从前,她或许是难过,难过杜子昂真的如她所想那般将长明轩看得更重要。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难过,反倒是觉得就应该这样。 只有这样,她所做的一切才有了意义。 只有这样,漠河的归墟才不算是枉死。 只有这样,她的仇恨才真正有了价值! 封清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算是肯定了潘慧的说法,脸上却明显挂着不忿。 他自然是不忿的。 对他而言,亲人永远比长明轩来得更重要。 长明轩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安身之所,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除了那么几个人。 因为娘~亲希望他回去,所以他回去了。 因为师姐在那里,所以他留下了。 因为莫白师兄对他很好,所以他愿意继续修炼。 因为爹爹是长明轩最厉害的人,所以他有着想要超越的目标。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那几个人,和长明轩没有关系。只要这几个人还在,即便是换一个地方,他也会留下来。 封清断然做不到为了长明轩放手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甚至连找寻她的下落都必须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潘慧笑道:“不要怪他。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在拥有一切的时候,被人硬生生夺走了一切,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了。这种仇恨,我能懂。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后再重新拥有,很难放手。因为,也许……他付出的远比得到的更多。” 封清很是不屑地撇嘴,道:“可是……得到了也不一定会快乐,不是吗?” 潘慧笑得不以为然:“人都是贪心的。即便是再怎么告诉自己,他不在乎,等东西到手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牢牢守护,不再让任何人夺走。我就问你,如果你~娘回来了,你还会让她走么?” “当然不会!”封清傲然挺胸,回答得很是干净利落:“但是!娘~亲怎么能和那些身外之物相提并论!” “你们在意的不一样而已。”潘慧笑得眼眉弯起,将眸中神色掩去,不让人看分明:“被迫失去和主动放弃不一样。被迫失去的会成为心底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疤,一定要想方设法抢夺回来才能修复那道伤痕。主动放弃的……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哪怕是有朝一日重新回到自己手上,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添头,开心一阵子就过去了,继续变成可有可无。” 不管是人,或是事,或是东西,能主动放弃一次,便很有可能再丢弃第二次。 潘慧不想再被抛弃,所以,她选择了主动离开,也算是……最后的大义成全! “师姐,你跟我回去吧!或者,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说!我陪着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封清不可能没有听懂潘慧的言外之意。心中虽然不忿,但还是更想照顾潘慧,尤其是…… 现在的长明轩,他还真不想回去。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不多,还给他凭空多出了一个孩子,让他和观澜之间好不容易亲密起来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潘慧到:“回是自然要回的。不过在回去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据她所知,月凝的窥梦之术短时间不能连续施展,既然观澜看到过她受辱的样子,便不可能再通过窥梦之术找到她如今的下落,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踪迹,一路追寻过来的。 那么很明显,她从沐瑎这里问不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从封清口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封清对潘慧素来没有戒备之心,潘慧问什么,他就很自觉的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我们先是找到了宋国皇宫。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你已经没了踪迹。我们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你和刑真如的下落,还以为是刑真如带着你转移了。直到后来遇到谢随心,我们一起去了北极冰原才知道是敖晴救了你。谢随心打听过你的下落便先来追你了,我和观澜修为不及他,脚程慢了一点,就现在才到咯。” 潘慧蹙眉,发现自己醒来之后一直忽略掉的一件事情。 刑真如的下落! 沐瑎对刑真如只字未提,很显然是敖晴并没有对刑真如怎样。可她既然是敖晴救走的,敖晴不至于没有对刑真如动手。 那么,有没有可能,刑真如在敖晴回到人间界之前便已经失踪了,或者是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因此敖晴才完全没有去在意这个人。 潘慧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所以现在她需要弄清楚的是——在敖晴救走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第534章 旧伤复发(三) “皇宫里还有什么人?一个人也没有?” 潘慧分明记得还有一群血奴和刑巧茵,就算是刑真如失踪了,这些人应该还在吧! 刑真如从来不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若当真是遇到威胁逃走了,根本不可能把刑巧茵和血奴带上。 “没有!”封清干净利落的摇头,让潘慧眉心蹙得更深了。 然而,观澜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谁说没有的?不是还有一个女人么?” 观澜淡淡瞥着封清,神情看不出喜怒,更是一副对封清的懊恼视而不见的模样。 潘慧被观澜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疑道:“女人?刑巧茵?” “是她。”观澜颔首,肯定了潘慧的猜测,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封清彻底抓狂的话:“她说她怀了封清的孩子,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当时我们着急找你,便不管事情真假,先把刑巧茵交给了后头赶来的白谡,我们先跟着谢随心去北极冰原找敖晴了。现在……这人应该已经在长明轩了吧!” 潘慧嘴巴张得老大,半天才回味过来观澜说了什么,再回头看向封清的眼神都不对了。 难怪这小子问她到底要去哪里,原来是不想回去长明轩面对刑巧茵,确切的说是不想去面对凭空多出来的孩子。 被刑巧茵软禁的那两个月,已经成为封清心底抹不去的阴影,现在这个阴影重新出现,并且告诉他多了一个孩子,换了是谁都没有办法短时间内接受的吧! 潘慧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封清肩膀,道:“走,我们回家。回去看看你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师姐……”封清哭丧着一张脸,明白自己此刻的哀求是无效的。 这要是换了旁人将这件事情告诉潘慧,封清早就炸毛着要去教训对方了。可偏偏,说出这件事情的是观澜,是他最舍不得的人,他也就只能忍了。 于是原本应该继续“严刑逼供”沐瑎的潘慧转变了想法,带着三个人浩浩荡荡往长明轩方向走去。 既然刑巧茵在长明轩,那要了解当时情况,她还问什么沐瑎啊!直接回去问刑巧茵不就好了么? 刑巧茵如今唯一的软肋就握在他们手上,便是刑巧茵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那个哪怕是算计刑真如也要保下来的孩子,很显然刑巧茵舍不得。既然舍不得,那就自然很容易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潘慧心情一瞬间好了起来。 只可惜,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一行四人在奔驰了大半夜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原因是潘慧旧伤复发了。 杜若告诉过潘慧,她的伤势是被人强行压下的,不出两日便会复发。潘慧当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才明白,那是自己当了几个月的凡人,已经忘记修仙之人还有内息这件事情了。 于是在调动真气赶路之下,伤势不可避免的提前复发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至少,她在维持了半柱香的清醒之后便彻底晕了过去,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天禄山杜子昂的大床~上,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面色憔悴,眼圈乌黑,下巴更是多出了不断的胡渣。 潘慧心口莫名一疼,再想闭上眼睛装睡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将脸转向内墙,避开了杜子昂的目光。 杜子昂默默看着潘慧举动,半晌,闭了闭眼,将眼底的痛苦掩去,起身出了门。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潘慧方才长出一口气,秀眉不经意间轻轻蹙起,眼中已有泪意。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再面对杜子昂的时候会无法呼吸,只能屏息逃避。 当初离开长明轩,是她的选择,却不可否认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期许,期待杜子昂会不顾一切地找她,抛下长明轩,带着她去隐居,只有她们两个人。虽然她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也不能阻止她这样期望着。 然而,事实证明,期望终归只是期望,永远不可能成真。所以她并没有太难过,原本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漠河的出现和介入,再到后来遭遇刑真如凌~辱,最后赔上了漠河的一条性命。 这一切却不是她预料之中的。 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既然发生了,就必须去面对,而现在她最难面对的是杜子昂。 她要如何告诉杜子昂,她依然爱着他,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在经历过生死屈辱之后,彻底死了。 孩子、刑真如、漠河,这已经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障碍,消除不了的障碍,生生堵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比生离死别还在难跨越。 不多时,一个更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潘慧转过头去,不出意外地看到观澜出现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腾着热气的药。 “醒了。”观澜提起衣摆,跨过门槛,先将托盘搁在床头柜上,俯下~身去将潘慧扶起来,又取了靠枕让潘慧靠着,这才把药碗端起,一勺一勺轻轻吹凉药汁送到潘慧嘴边。 潘慧默不做声地将药喝完,见观澜收拾了继续坐在床前也不离开,便明白是杜子昂请观澜过来照顾她,于是捡着话问道:“怎么不见清儿?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皮痒了,知道我醒了也不过来看看我。看我好了之后怎么收拾他!” 观澜无声一笑,淡淡的:“他被刑巧茵留住了。说是孩子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要孩子的父亲一起在旁边照顾着。” “是吗?”潘慧冷笑一声,对刑巧茵所谓动了胎气的说法甚是不以为然。 那可是一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主,现在这么做也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有了孩子这个挡箭牌,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杜子昂是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毕竟是灯祖血脉,能生下来自然是最好的。而且还是纯阴男子与纯阳女子所生,天生的灵胎,绝佳的修炼天才,还未出生便注定了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不过,杜子昂留下刑巧茵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火魔宫在长明轩内是否还留有余孽,不得而知,用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做诱饵,或许能将潜藏地细作挖出来也不一定! ------------ 第535章 主动放弃的人(一) 现在长明轩的人都知道,轩主和玉~娘只能是灯祖血脉和传承,只要断了灯祖血脉,长明轩便等于是后继无人。 这种事情,潜伏着的奸细不可能不下手! 刑巧茵会把封清强留在自己身边,其实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孩子不会莫名其妙没了吧…… 这个女人,果然足够聪明! 毕竟,这是不能明说的事情,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潘慧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顺便让真气于体内游走了一个大周天,看看自己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这一查之下,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惹得观澜询问地看向她,带着不明所以。 潘慧边笑边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等到笑够了才停下了喘口气,道:“我还以为杜若说我伤势很重只是在提醒我抓紧疗伤,原来是真的很重啊!丹田都快废掉了!” 经脉断裂得千疮百孔,丹田更是破损得完全不成样子。看来那天晚上她应该是做了大的动作,不然不至于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照这情形看,怎么滴也应该是强行逆转了经脉吧! 否则不至于变成这副样子。 只是,既然都强行逆转了经脉,她还能活下来,看来敖晴为了帮她疗伤应该是耗费了不少仙力,以至于她体内到现在还残留着敖晴的冰雪之力,保护着她的丹田。 观澜忍不住白了潘慧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也知道自己丹田快要废掉了!那还什么都不说,玩命似的耗损真气跟着我们一起赶路!要不是最后封清发现不对,用自身血脉唤起了你体内的灯祖传承印记,你这条命都要保不住了,更别说是丹田了!”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封清赤红了双眼,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的表情。他敢肯定,如果那个时候刑真如出现,封清一定会拼死都要将刑真如挫骨扬灰。 “诶……有那么严重吗?”潘慧很是不以为然。反正命既然都保住了,这点伤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丹田彻底废掉,然后她再回到这一个多月来过的日子。 凡人的生活,虽然平淡,却胜在真实。 只是那个陪着她过平淡日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潘慧闭了闭眼,将眼底的伤痛藏好,再睁开时已是云淡风轻。她笑道:“我现在应该可以下地走动的吧!我可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修仙之人哪有那么脆弱!”说着,她便坐直身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修仙之人是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你有。”观澜也不去阻拦,就稳稳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潘慧穿鞋准备起身,而后暗戳戳地补上了一句:“站不起来我可是不会扶你的。” 伴随着观澜的话音,潘慧应声倒地,单手撑住地板,脸上还挂着收不起的愕然。 怎么回事!她竟然会无力到连站立都做不到了,就好像是下~半~身的力气完全被抽空,根本支撑不起她这副身体。 观澜轻叹一声,起身上前将潘慧从地上扶起,搀着在床边坐下,还小心地察看了一下潘慧的右手是否在刚才那一跤里摔伤了。见到真的破皮出~血了,观澜赶紧运起真气,不多时,那道不大不小的伤口便淡化得只剩下一个浅色的疤痕。 整个过程中,潘慧都处于呆滞状态,完全随意观澜摆~弄,似乎还在想着自己这副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理由啊!如若她真的虚弱到站不起来了,那也应该不仅仅是腿脚的问题,她整个人都应该是感觉到绵~软无力才对。 可是她现在精神很好,没有一点乏力之感,最重要的是,她活动正常,怎么就会站不起来了呢! 观澜帮潘慧处理好伤口,见潘慧蹙着双眉,显然还在思索自己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又坐回原处,道:“这是经脉逆转的后遗症。你现在仅仅还只是站不起来,也许再多一段时间,你连坐也要坐不住了。最后,你只能瘫在床~上,只要寿元没到,人就不会死,却只能清醒地看着别人活,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你是要告诉我……我会慢慢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潘慧慢慢转动眼珠,将目光投在观澜脸上,嘴角扯出一抹空洞的笑,些许渗人。 观澜受不了潘慧的目光,将脸转向一旁,道:“我已经让封清去给你做了一架轮椅,以后你就算不能动了,也能让封清推着你到处走走,看看风景,晒晒太阳。” “所以,还是一个废人咯?”潘慧轻笑,声音也变得轻轻的,好像很怕吓到别人,也吓到自己:“呵……活了下来又有什么用?到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靠别人才能离开这间屋子的废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命格还给漠河,让她去死。至少能留下一个活蹦乱跳的人,不是么? 观澜感受到潘慧的沮丧,连忙说道:“你还可以修炼啊!只要你修为达到天仙之境,便能破茧重生,到时候不仅能换掉这一副躯壳,还能飞升仙界!” “然后呢?”潘慧盯着观澜,眼眸里闪烁的光芒却让观澜感觉潘慧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只是在单纯的放空自己。 “然后,你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能跑能跳,还能飞。”观澜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这些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成仙,是每一个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他们修炼的最终追求。然而谁都知道,飞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古往今来的修仙之人,百人之中大约只有一人能飞升仙界,这余下的九十九人,不是在修仙路上便死于非命,就是在经历天劫度化的时候,死在天雷之下。 他现在也不过是想用成仙来刺激一下潘慧,他不想看到潘慧活得形同枯槁。 潘慧哑然一笑,道:“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活下来了,至于怎么活着,那就要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这条命,好歹是漠河换回来了,她怎样也不会选择轻生,否则如何对得起漠河的笑。 “能……能带我出去看看吗?”潘慧扭头看向门外。外面阳光灿烂,看起来生气勃勃。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晒晒太阳了,再这么闷在屋子,她恐怕就真的要发霉了吧! ------------ 第536章 主动放弃的人(二) 观澜仔细观察了潘慧神情,确认她当真没有自暴自弃,便起身在潘慧面前蹲下,将背留给了潘慧。 “我背你。” 轮椅现在还没有做好,观澜想,潘慧现在应该还暂时不想看到杜子昂,封清又被刑巧茵绊住了,潘慧现在站不起来,只能用背的。 潘慧微微一笑,也没有什么顾忌,撑着双手趴在观澜背上,待观澜背着她站起身来,才伸手环住对方脖子,笑道:“怎么样?还背得动嘛?” “没问题。很轻。”观澜扭头轻笑,用力将潘慧向上托了一点,往外面走去。 潘慧狠狠愣了一下,因为观澜的这句话。 就在几天前,那个平素里只会嬉皮笑脸的男人还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可现在,那个人已经彻底消失了,留下一柄残破不堪、失去了全部灵气的重剑。 潘慧在想,能留下一柄重剑其实也还不错,至少让别人在悼念他的时候还有一个寄托。看着那柄重剑,还能想起他单手持剑、气贯长虹的样子。 听到身后传来潘慧的抽气声,观澜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许久未曾晒过太阳,有点怀念。” 潘慧眨眨眼,终于有点想哭了,可是她的心却告诉自己,不能哭,只能笑。 笑着面对以后的人生,笑给那个已经再也看不见她笑容的人看,笑着告诉他,她很好,她会连着他的那一份,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观澜最终也没有把潘慧背出天禄山,只是背着她在山上转了几圈,然后在断崖边的凉亭上歇了脚。 “这儿倒是挺不错的,你怎么发现的?”潘慧惊喜地左顾右盼。 自从杜子昂继任轩主之后,她不知来过天禄山多少次,还真的是第一次发现这里有一个凉亭,而且还能轻易看到长明轩的全貌。 观澜默了默,道:“我也是这几日等你醒过来,闲着无聊便到处逛了逛,然后发现了这里。” 这里其实是杜子昂在潘慧离开长明轩之后命人过来修建的。杜子昂平日就喜欢在这里眺望,看潘慧什么时候能突然回来。 如今潘慧回来了,杜子昂却不许任何人告诉潘慧关于这个凉亭的事情,观澜便也选择了不说。 这是潘慧和杜子昂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参与,还是不要多这个嘴的好。 潘慧意外地看了观澜一眼,笑容中多了几分莫名。 她不是看不出来这座凉亭是新建的。只是,既然观澜不说,她便也明白为什么不能说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多问了。 “你知道吗?天机崖的泰鸩先生说我命格已断,不应该还活在这个世上。”潘慧斜斜倚在护栏上,抬头看着远处天边云卷云舒,只觉得山风微凉得恰到好处,能将她心底的一点阴霾吹散。 观澜抬眼看向潘慧,笑道:“原来泰鸩先生也有算错的时候。” 潘慧笑了笑,没有转头,继续看着外面,只是声音放轻了几许:“不,泰鸩先生没有算错。天机崖怎么可能算错?我的命格确实已经断了,早在我选择离开长明轩的时候便已经断了,是被人以命换命强行续上的。” 观澜猛地怔住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方式的换命! 换命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事实上,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以命换命。可那是直接交换了灵魂和肉~身,从未听说过还能将已经断了的命格强行续上的! “是……漠河?!”这个时候,观澜若再不明白潘慧说的是谁,那他也就太笨了。 漠河这个名字,如今在杜子昂面前是一个禁忌。 关于这一点,观澜也能理解。毕竟没有人会希望去救自己妻子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为她而死。 只是,他们都知道漠河为救潘慧而死,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死法! 潘慧转头,嘴角笑容很大,眼底却笑意全无:“这件事情,他对我只字未提,若非泰鸩先生告诉我,我恐怕到底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救了我不止一次,而且都是用他的命在救我。你说,我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我该怎么还?” 观澜沉默了一瞬,而后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道:“好好活下去!连着他的命一起活下去!他应该是一个活得很潇洒的人,你也应该活得潇洒一些。” 不是潇洒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和决定,在没有被人强迫的情况下断了自己的命格,只为给别人续命。 观澜突然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能见上漠河一面,看一下这位活得如此潇洒的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气度和风采。 潘慧目不转睛看着观澜,良久,方才轻叹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累了?”观澜走到潘慧面前蹲下。 “有一点。”潘慧顺势趴上去,将脸埋在观澜背上,这样才能把眼里的苦涩藏好。 观澜似乎感觉到了潘慧情绪,这一路走得极慢,待他们走回卧房的时候,杜子昂已经在门外等待很长时间了。 见到观澜背上的潘慧,杜子昂很自然地伸手便要接人,被观澜摇头拒绝了。 观澜背着潘慧走进房内,将人小心翼翼放倒在床榻之上,又为她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看向身后的杜子昂,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杜子昂这时才发现潘慧已经睡着了,睡梦之中还轻轻蹙着眉,好似有忧愁化不开。 他俯下~身去,迟疑了许久,终于只是按了按被角,然后转身出门,将房门轻轻带上。 门外,观澜在等着杜子昂,他觉得今天潘慧说的这件事情还是要让杜子昂知道。 杜子昂会介意那是杜子昂的事情,但要是不说出来,观澜觉得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潘慧告诉我,她的命格已经断了,一个月前就已经断了。是天机崖泰鸩先生说的。有人以命换命,用自己的命为潘慧续了命格。” 观澜说完便径直离开了,没有去看杜子昂的反应。 杜子昂愣立当场。 与观澜的感慨不同,杜子昂是真的震惊了。 观澜没有见过漠河,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最多的也只是感慨。杜子昂是见过的,而且还不止一面之缘,他真真切切见识了漠河对潘慧死缠烂打的全部过程,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漠河强行留在他们身边的手段,却没有想过漠河竟然带着这样的真心! ------------ 第537章 主动放弃的人(三) 以命换命,强行续命! 这种事情,若非情深刻骨,又有几人能做到! 在这一刻,杜子昂明白,他输了,他彻底输了,并非输给了漠河的死,而是输给了这个男人的深情。 杜子昂颓废地在门外席地而坐,抬头看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要失去潘慧了。 潘慧回来之后,封清曾主动找他谈了一次,将潘慧所说的那些被迫放弃和主动放弃一字不落,全部讲给他听。 他知道这些话潘慧原本就是说给他听的,只不过在见到他的时候突然不想说了。 他明白潘慧所说那个主动放弃的人是他,二十一年前,是他主动放弃了只有六岁的潘慧,所以才会在明知刑真如对潘慧设下陷阱的时候依旧不肯现身,依旧静观其变。 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这是他主动放弃的,能回来是一份惊喜,却不是狂热。 等到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失去潘慧的时候,他才懂了。 没有人,能被他连续主动放弃两次,而且两次都是为了相同的理由。 二十一年前,他为了能够重新回到长明轩,将潘慧留下,还给了潘慧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顺便用那个承诺算计了姨母封姿。 二十一年后,他还是为了长明轩,为了能够在长明轩站稳脚,他放弃了找寻潘慧,任由别的男人出现在潘慧身边,做着原本应该有他来完成的事情。 他放弃得太多了,他已经没有理由去奢求潘慧回头,因为,这从来都是他自己放弃的,怨不得别人。 杜子昂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又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去。 这一瞬,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长明轩主,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男人。 第二天潘慧醒来的时候,意外发现床头又多出了一个人,除了昨天就有来过的观澜,封清竟然也在。 封清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使得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药看起来也没那么苦了。 潘慧似乎被封清的情绪传染了,也温和地笑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你也不练功?刑巧茵那边不需要你陪了?” 一听到刑巧茵,封清瞬间苦了一张脸,哀嚎道:“师姐……能不能别提那个女人啊……我现在听到她名字就头疼,更别说是要我去面对她了。我算是知道了,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难缠的女人!我都已经和她保证了,一定会被孩子一个名分,让孩子安安稳稳在长明轩长大,她却还非逼着我必须也给她一个名分!这都什么人啊!我要是真的娶了她,我娘还不得气活了过来!” 潘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那不是挺好的吗?刑巧茵要是真能把师叔气活了,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别!师姐你就别逗我了。”封清一面求饶,一面将已经吹凉了的药递给潘慧,道:“我算是怕了她了。反正!我说什么也不要再看到她了!等孩子出生之后,我就找人把她送走!真是阴魂不散!我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的,没想到!本来是赶着去救你的,没救着你,却捞了这么一个麻烦回来。我当时就说不要管她的吧!可观澜非说不能让我的骨血流落在外,一定要把人带回长明轩来。现在整个长明轩都被她弄得鸡飞狗跳了,三师兄已经好几天没给我好脸子看了!” “鸡飞狗跳?怎么回事?”潘慧一口气将药汁喝下,上身微微前倾,眼神凝重了几分。 如果这个刑巧茵真的敢在长明轩闹事,她倒是不介意去教训一下。反正这里是她的地盘,要教训一个刑巧茵还用不着让她自己出手,随便嘱咐几个人就可以了。 封清很是狗腿地从潘慧手中接过药碗,道:“还不就是她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又想吃别的。然后又是嫌弃我们长明轩的厨子手艺不好了,过一下子又说什么新鲜水果都没有。反正就是打着孩子的名义折腾人!” 观澜很是时候的补了一句:“也没有折腾太多的人,不过就是折腾了一下孩子父亲和比较好说话的白谡。” 白谡是带刑巧茵回来的人,于是连带着被一起折腾了。 说到这里,观澜不得不佩服刑巧茵的识人能力。不过只是接触了一个晚上,竟然就让她看出来了白谡的本性——嘴贱心软好差遣。 观澜这句话不说还好,潘慧其实也没多相信封清说的话,觉得最多只是封清被折腾烦了,跑到她这里来加油添醋的抱怨而已。 在她看来,刑巧茵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还不至于在长明轩闹得鸡飞狗跳,这个女人比任何人都知道应该怎么保护自己,争取自己的利益。 可是,观澜一句话,让潘慧眉心深深蹙了起来。 刑巧茵竟然敢去指示三师兄! 看来,她是需要好好去教一教这个女人,不是所有的老好人都能随便欺负的,即便是老好人,也是有人罩着的! 潘慧面色一沉,冷道:“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好嘞!”封清原本因为观澜插嘴还以为潘慧不会管这件事,此时见潘慧黑了脸,当即喜出望外,将手中药碗一丢就蹲到潘慧面前,很自觉地将自己的后背贡献了出来。 潘慧二话没说便趴了上去,还不忘问观澜一句:“你去不去?” 观澜身形一动,将封清丢飞的碗接住,很是无所谓的一摊手,道:“那就一起去吧。” 潘慧不觉多看了观澜两眼,怎么看都觉得观澜的性子越来越接近封清了,尤其是方才摊手那一下,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封清这边没有给潘慧太多时间去观察观澜,在听到观澜答复之后便闪身出了房间,朝着自己住的地方狂奔而去。 明明只有几天,封清已经快要被刑巧茵烦死了,要不是今天抓到了白谡帮忙,他可能都没有机会跑来和潘慧求救。 这种事情,杜子昂是肯定不会去管的,其他人也乐得看他被折腾得七窍生烟,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便只剩下潘慧了。虽然潘慧现在已经不能行走,但封清潜意识里便认为,在这里,恐怕只有潘慧可以收拾得了刑巧茵了。 ------------ 第538章 收拾刑巧茵(一) 封清的确没有猜错,还真的是有潘慧能收拾得了刑巧茵。 至少,刑巧茵在看到潘慧的时候,气势上明显弱了几分,哪怕是看到潘慧不能走路,刑巧茵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中多了一切怯怯之色。 潘慧拍了拍封清肩膀,封清立马很自觉地将潘慧放在了屋内唯一的那张躺椅上,并随便将床榻上唯一那床棉被拿了过来给潘慧盖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刑巧茵因为他的举动而身子僵了一下。 全部弄好了,封清又像模像样地给潘慧捶捶肩膀揉揉腿,笑得甚是谄媚,完全一副害怕潘慧不会出全力的模样。 潘慧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脖子,伸手拍了拍封清凑上前来的脑袋,笑道:“出去吧,一会儿完事了我叫你。” “好嘞!”封清这会儿笑得更开心了。他帮潘慧你碾好被角,点头哈腰道:“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事就叫。” 潘慧抿嘴一笑,将目光瞟向刑巧茵,道:“能有什么事?你师姐我修为可是回来了。再说了,这是咱们的地盘,要出事,也不该是我吧。” 话语之中分明带着三分笑意,却让刑巧茵全身的汗毛都直接炸了起来,看向潘慧的那一双妙目之中满是忌惮和戒备。 潘慧就这样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刑巧茵,对封清挥了挥手,等到封清退出房间并乖巧地将房门关得不留一丝缝隙,方才转过头去看向那个已经脸色苍白的女人,道:“就剩我们俩了,可以好好聊聊了。” “你……你想聊什么?”刑巧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她完全不知道短短几天的功夫,潘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原本只是偏冷清的一个女子会忽然之间变得张扬不羁,身上还隐隐有着嗜血的狂性。 对于刑巧茵的反应,很显然,潘慧是满意的,于是她低下头去,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指甲,觉得好像长长了一些,需要修剪了。 “刑真如在哪里?”潘慧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就连声音都是冷淡的,冷淡到仿佛自己只是在打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仇恨无关,与生死无关。 刑巧茵却突然放下心来,僵直的脊背也随之放松:“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清儿说,他赶到的时候只找到了你,刑真如的去向,你会不知道?别逼我对你用搜魂。” 潘慧依旧没有抬头看刑巧茵,继续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指甲,仿佛这样继续看下去,手上便能长出一朵花来。 刑巧茵却是着实吓了一大跳:“你……你的修为……” 她方才听到潘慧对封清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潘慧最多只是在吓唬她而已,没想到…… 搜魂!若无地仙之上修为不可施展! 潘慧抬头,笑得甚是和煦,连眼睛都随着笑容微微眯起:“你没有听错。我的修为恢复了。我现在是不能走路,不过我的修为比原来好像更高了一点,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个距离,搜魂完全可以办得到。你要不要试试?” 刑巧茵这会儿不光是毛孔炸了,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惊悚地看着潘慧笑容可掬的模样,声音无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你……我……我可是怀了你师弟的孩子……” 潘慧挑眉,继续笑着:“那又怎样?不过就是我长明轩灯祖的血脉而已。我当初怀的不也是灯祖的血脉么?还不照样没了。同样都是灯祖血脉,凭什么我的孩子可以没了,你的就不可以?” “……”刑巧茵不敢说话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抱紧自己,这样才能让颤抖的身子稍微感觉到一丝安全,可心脏还在叫嚣着让她马上逃离,因为潘慧那双分明是笑着的眼眸之中带着异样刺骨的寒芒。 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清儿看起来并没有多期望这个孩子,也许孩子没了还能帮他解决一个负担呢!”潘慧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一些。这个姿势让她能清楚地看到刑巧茵脸上的惧色,于是她很满意地继续说道:“你该明白的,长明轩的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既然我是长明轩主的妻子,那这个继承人,自然得是我所出。你以为你肚子里这个,真的能有多少分量?!反正你这个孩子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我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刑巧茵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惊恐地看着潘慧,仿佛对方下一刻便会让她马上失去一切:“你不可以这样……” 这是她现在仅剩的筹码,只要孩子还在,她便还有翻盘的可能。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如果……如果她运气够好,生下的是一个男婴,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将孩子留给封清,留在长明轩。 长明轩灯祖的嫡系血脉,又是长子,将来一定能继承长明轩主的位置!到时候……只要她,只要她能活下来,她便可以掌控长明轩! 万一是个女孩…… 凭她的手段,一定能将孩子养得绝世无双! 美人计是最简单的计谋,也是屡试不爽的计谋。 刑巧茵相信,她的孩子一定会长得很漂亮,因为她和封清都长得很好。 潘慧注意到了刑巧茵的眼神,却并未去猜测这个女人的脑袋瓜子里此刻正在想些什么。对潘慧来说,刑巧茵想什么诡计都不要紧,反正,她并不是看不出别人的阴谋诡计,只是自己不喜欢玩阴的而已。 就好像敖晴说的,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潘慧笑得很开心,就好像是在和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聊天:“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凭什么?”许是潘慧笑得太开怀,让刑巧茵忽然有了怒火,奋起反抗,当然这一点反抗的苗头很快就被潘慧给掐没了。 潘慧嗤笑一声,鄙夷之色毫不掩饰:“你这是大小姐当惯了,这以为所有人都应该顺从你么?可是,我怎么记得,从前刑真如也没怎么惯着你。你这大小姐脾气,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 第539章 收拾刑巧茵(二) 她双眼危险眯起,九盏长明灯骤然出现在房中,围绕着刑巧茵慢慢地打起转来,其中那盏小小的玉髓长明灯直接凑到了刑巧茵面前,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就会将火焰烧到刑巧茵脸上。 那是沐瑎,自从回到长明轩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和麻烦,他平日都化成一枚龙形玉佩悬挂在潘慧腰上,这会儿看到潘慧将长明灯放了出来,他便也来凑凑热闹。 反正,吓人嘛!多一盏灯,境界上可不仅仅是高了一层。 刑巧茵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当即大叫起来:“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方才听到潘慧说其修为比从前高了,刑巧茵还是将信将疑,以为潘慧只是在虚张声势,没想到,竟然出现了九灯! 九灯啊!长明轩的九灯可是立马要飞升的天仙啊! 刑巧茵怎么也想不到,潘慧不过是一场劫难,竟然直接达到了地仙的顶峰! 这让她怎能不怕! 潘慧盯着沐瑎幻化而成的那盏长明灯看了良久,方才慢悠悠说道:“不想怎样。我不过就是来问问刑真如的下落,你老实说了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我来吓你呢?” 刑巧茵这会儿是真的怕了。 一个随时便有可能飞升的人,根本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即便这个人现在不能走动,要杀她也不过就是弹指之间。 刑巧茵咽下一口口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被人救走之后,我只看到刑真如全身被魔气包围,然后……然后长啸一声,冲着北方去了。” “北方?难道是北极冰原?!”潘慧低头,右手托腮,开始思索,完全没有注意到刑巧茵现在正转得飞快的那双眼珠子。 潘慧不是不小心,只是有沐瑎在,即便她没看到刑巧茵有什么小动作,沐瑎肯定也会帮她盯紧了,她完全不需要担心刑巧茵对她刷花样。 果然,就在刑巧茵小心翼翼看着潘慧,思量着自己到底要把话说到何种程度的时候,沐瑎猛地闪出一道火光,贴着刑巧茵的脸都划了过去,吓得刑巧茵当即屏住了呼吸,一张脸惨白得毫无人色。 潘慧记得那天夜里漠河说过,魔界通道入口就在北极冰原,那么刑真如十有八~九是逃往了北极冰原。 这是一个狠绝的人,即便他知道敖晴回来了,应该也不会轻易认输。 去北方,去北极冰原,去寻找魔界通道入口,去直接……成魔! 潘慧忽的抬起头来看向刑巧茵,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躺椅扶手,无声等待刑巧茵给她答案。 刑巧茵被沐瑎那一把火吓得半天才缓过劲来,再看向潘慧时,眼中已有深深的惧色。 直到此刻,她才相信,潘慧是真的会杀了她,完全不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潘慧很疼爱的师弟。 刑巧茵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方才把自己心底的惧意稍稍压下,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颤抖着:“我……我没敢跟上去。刑真如身上没有我熟悉的气息,那个人根本就已经不再是刑真如,我甚至觉得,被你除掉的那个很有可能是血魔的善念,而刑真如体内的才是恶念,彻底的恶念。” “我除掉的?”潘慧秀眉一台,敏锐地抓~住了刑巧茵话语之中的关键词:“说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全都不记得了?”刑巧茵小心翼翼地看向潘慧,若有所思。 潘慧冷冷瞥了她一眼,道:“少废话。我问什么你就给我回答什么。你是想尝试一下搜魂的厉害?还是想体会一下我曾经受过的分离之痛?” 那可不是一般的痛。 你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快要保不住了,却还是拼命想要将孩子留在自己身体里,最后痛的不管是身体,还是一颗已经被剥离得支离破碎的心,除了疼,还有恨。 潘慧不止一次想要将刑真如生吞活剥,饮其血,寝其皮,食其肉,只无奈那时已是废人,根本无法伤害到刑真如一分一毫。 如今,她既然已经恢复,自然是要去找刑真如报仇的。 在她身体还能动弹的时候,在她彻底瘫痪之前,她一定要将刑真如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心头只恨。 许是潘慧此时的表情太狰狞,又许是潘慧方才那一眼太过阴冷,刑巧茵本能便想大叫,又不得不将嗓子压住,只弱着声音说道:“不要!你不能杀了我的孩子。只要这孩子还在,刑真如就一定会回来找我。你相信我!这个孩子对他很重要,他还等着孩子出生之后给他当……魔胎。” “魔胎?!”潘慧深深看向刑巧茵,见刑巧茵哆哆嗦嗦地点了头,心中瞬间仿佛亮起了一盏明灯,很多原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也豁然开朗。 她轻笑一声,道:“呵!我算是明白了。你能在皇宫里行动自如,原来是因为你和他做了这样一笔交易。看来,你也没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嘛!他对你来说,与其说是一个孩子,更应该说是一个筹码,一个让你可以和别人交换很多好处的筹码。只要你肚子里还揣着他,那些想要得到这个孩子的人就必须给你足够的好处,是吗?” 潘慧每说一句,刑巧茵的脸色都白上一分,等潘慧说完,刑巧茵已经惨白着一张脸缩在床头角落里,双手抱膝,绝对的防御姿势。 刑巧茵觉得,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她不敢开口,因为她很怕自己开口之后,潘慧会立马将她的孩子夺走。 以前的潘慧,刑巧茵知道其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太过残忍。可现在的潘慧,刑巧茵不敢赌,因为她已经开始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刑巧茵现在只庆幸,当初刑真如将潘慧孩子打落的时候,她完全不知情,根本没有参与进去,否则现在她的孩子肯定已经不保了。 丧子之痛,没有人会不报仇! 果然,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这最后一句话让刑巧茵吓得直接从床头爬了出来,就差没有跪倒在潘慧面前了。 “那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这个筹码毁掉呢?也省得清儿整天愁眉苦脸的。你也知道,被人胁迫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 第540章 收拾刑巧茵(三) 潘慧就这么淡淡笑着,眼看刑巧茵已经扑到床边,连滚带爬地来到自己面前,一双妙~目中蓄满了泪水,她也只是含笑将这句话说完,然后又端详起自己的指甲来。 这世上有一种人,叫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不下一点猛药,那些人还真以为她只是说说玩的。 潘慧的举动让刑巧茵心中仅存的那点幻想全部破灭,瞬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我会听从你的安排。请你……请你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要如何相信,你会听话?”潘慧身子微微前倾,低头俯视刑巧茵那张梨花雨下的脸,笑容之中多出了些许残忍。 如果是从前,她或许可以容忍刑巧茵在自己面前玩花样,毕竟猫捉耗子本来就不急于一时。可现在,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等不起也耗不起,如果不是顾及到刑巧茵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绝对一见面就直接使用搜魂。 一个本来就是相互算计的人,又何必讲些虚的情面。 刑巧茵脑子转得飞快,却发现自己平素的那些伎俩在潘慧目光之下根本无所遁形,只能狠狠一咬牙,道:“刑真如所有的计划我都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包括,他手下网罗到的势力。” 她现在只期望刑真如会死在潘慧手上,这样她的命才能保住。 “行,成交。晚点会有人来找你,我也会派人保护好你。但是,如果被我发现你说的有一句假话,后果,你懂的。” 长明灯被全部收起,沐瑎虽然没玩够,但也明白潘慧这是准备离开了,于是乖乖化成玉佩重新回到潘慧腰上。 “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什么了吧!” “那天晚上,我只看到……” 刑巧茵将漠河死之后到潘慧被敖晴救走之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见潘慧眉心越蹙越深,声音也不觉慢慢弱了下来,直到最后说完,她都没有看到潘慧眉心舒展开。 潘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招之下便将刑真如废了,而且听刑巧茵的意思,自己当时身上有着吞吐天地的强大气势,完全不属于这个人间界的气势。可这一些,她通通没有印象,甚至连自己是敖晴救走的都不知道。 她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世、她的身份之中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很显然,这个秘密,敖晴知道,否则敖晴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只带着沐瑎上路。 可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看来,她在解决掉刑真如之后有必要去找敖晴问个明白。反正,刑真如逃走的方向便是北方,干脆便直接先去北极冰原找敖晴算了,顺便查探刑真如下落。 刑巧茵见潘慧紧蹙的眉心终于缓缓舒展开来,原本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也总算落回原处,刚想再趁机给自己争取一点好处时,便听到潘慧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慵懒之中还有着不怒自威。 潘慧只是稍稍瞟了刑巧茵一眼,便从这个女人眼中看出了端倪,当即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一下。清儿是个好孩子,不会对女人动手。至于三师兄嘛,他根本就是一个烂好人,是谁都能欺负一下。但是!门内弟子可以这么做,不代表你可以!” 再不好好敲打敲打,长明轩内门弟子的脸都要被白谡给丢光了。 不过是一个投靠过来的敌人,即便是真的有心变节,也没必要当个祖宗供起来。时间久了,难免招人诟病。 刑巧茵愣愣看着潘慧,半晌才吐出三个字:“你变了。” 潘慧笑得不置可否:“是个人都会变的,不是吗?”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已经不得不变! “清儿。”潘慧没有再去理会刑巧茵闪烁的眼神,只是扬声对门口叫了一句。 房门应声而开,封清甚是狗腿地跑到潘慧面前,蹲下~身去给潘慧捶腿,笑得异常谄媚:“师姐,有什么吩咐?” 封清一进门就看到刑巧茵跪倒在潘慧脚底,便明白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于是此刻的他内心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啊!若不是大哥吩咐再三,一定要将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留在长明轩,他老早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哪里还需要劳烦潘师姐出手。 “该回去了。”潘慧将身上的棉被掀了,见封清很是自觉地背对自己跪好,不由轻笑出声,道:“你跟三师兄说一下,一会儿派几个牢靠的师弟过来保护她,你和三师兄就不需要每天跑来跑去了。尤其是三师兄!老大不小的人了,好歹也是轩主之下第一弟子,每天干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臊得慌!” 封清感觉到了潘慧的重量,便站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托,让潘慧更舒服一些,眼角瞥了刑巧茵一下,高声道:“好嘞!师姐,我一定会将您老的话一字不落全部转达给三师兄的!” “你小子又皮痒了是吧?到时候三师兄揍你,我可不会帮着你的。”潘慧嘲笑一声。 封清立马嗤之以鼻:“切。三师兄现在才打不过我呢!我跟你说哦,如今长明轩一众师兄弟里面,除了大哥之外,就我修为最高……” 潘慧身子瞬间僵了一下,封清自知失言,立马暗暗啐了自己一下,道:“呃……师姐……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就你小子猴精!走啦!”潘慧嘴角扬了扬,拉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连声音也淡淡的。 封清当即不再说话,背着潘慧便离开了房间,朝天禄山方向而去。 刑巧茵缓缓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人重叠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觉得长明轩或许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可以利用的。 比如,潘慧如今与杜子昂之间的关系…… 看起来已经不似传闻中那般亲密无间、牢不可破。 “你明日传信去问问敖晴,北极冰原是否有刑真如的行踪……” 潘慧的声音从远处轻飘飘地传来,刑巧茵渐渐深入沉思之中。 她很好奇潘慧为何如此着急找寻刑真如下落,看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莫非…… 刑巧茵心念一转,想到潘慧如今的身体状况,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关节。 是了!潘慧定然是身体支撑不了多久,才急切找出刑真如下落,要在自己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杀掉刑真如。 那也就是说…… 她不是没有机会,不是没有机会等到潘慧死! ------------ 第541章 当时已惘然(一) 潘慧并不知道刑巧茵心中的盘算,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太在意。 本来,她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并且绝对会在身死之前将刑巧茵的事情解决干净。 潘慧不会允许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长明轩里。尤其是刑巧茵这只比白眼狼还是养不熟的兔子! 从一开始,潘慧就已经将刑巧茵的退路算得死死的,根本不担心这个女人会在她手里翻出什么浪来,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杜子昂。 潘慧微微一愣,很快便释然。 这里是天都峰,是长明轩历代轩主居住的地方,杜子昂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反倒是她,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鹊巢鸠占。 潘慧自嘲地笑笑,温声道:“大师兄……” 许是未料到潘慧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杜子昂有一瞬间的愣神,片刻方才讷讷地吐出三个字:“出去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面对潘慧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又或者是彻底掏心掏肺。 可这些,在潘慧澄清的眼眸里,仿佛都已经无关紧要。潘慧无声却又很明确地在告诉他,她放下了。 潘慧的确是放下了,至少在现在,她必须选择放下,因为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她和杜子昂之间的事情。 她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在彻底无法动弹之前,杀了刑真如! 只是,当发现自己可以很平静地面对杜子昂的时候,潘慧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诧异,只不过这点诧异很快便消弭。 她淡淡笑着,在回到长明轩之后,第一次认真直视杜子昂,再也没有半点逃避:“嗯……去刑巧茵那儿走了走。你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她了。她答应我,会把刑真如的计划全盘托出。” “小慧,你怎么……”杜子昂噤声,突然觉得自己是最不应该质疑潘慧的人。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最熟悉的,在此刻却凭然多出了几分陌生。那是一种逐渐远离他保护的陌生,让他真真切切感觉到潘慧不再是从前依附与他而存在的那个小姑娘,眼前的潘慧才是真正的长明轩玉~娘,那个可以与轩主并驾齐驱、独当一面的女人! 而这,才是让杜子昂心中泛起恐慌的缘由——潘慧不再需要他了。 潘慧显然误解了杜子昂的意思,在刑巧茵说她变了之后,她很自然的也认为杜子昂在质疑她的改变,于是她笑道:“这不正是你要的结果?只有她消停了,那些人才会去接近她。不过这个孩子,我要保下来。” “好。”杜子昂应了,第一次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审视潘慧,第一次学着去尊重长明轩玉~娘的决定,而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的宠物。 潘慧眉心跳了两下,很自然察觉到杜子昂眼神的变化。这种变化让她有点心悸的感觉,不觉脱口而出:“我累了。” 杜子昂深深看了潘慧一眼,而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封清看着自家大哥的身影逐渐消失,觉出了几分寂落,不由开口:“师姐……” 两个字刚吐出口,封清又顿住了,只是默默背着潘慧进了屋,将潘慧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说下去。 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不过,若真要分出个亲疏远近,自然是潘慧更亲近一些。 封清承认自己的心是偏,任何人的心都是偏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更偏向潘慧。 潘慧瞥了封清一眼,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吞吞吐吐的干嘛?” 封清难为地挠挠后脑勺,见潘慧神情自然,便壮了胆子说道:“哎呀!我只是有点看不懂。你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回来,我还以为你和大哥之间……已经重归于好了……再说了,你当初说的那番话,我可是全部说给大哥听了。大哥当时听得可认真了!” “我选择回来和他没关系。”潘慧忽略了封清最后几句话,只是回答了自己的目的。 她和杜子昂之间,是心病,没有那么好医治,暂且搁在一边就是了。 “那和谁有关系?总不会是我吧!”封清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过脑子,等说出口才发觉不对起来,因为潘慧一双妙~目瞟向他,眼眸之中明显多了几分戏虐。 “……”潘慧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封清,一句话没说,便直接把封清看得脊背发凉。 封清慌忙摆手道:“开,开,开,开玩笑!开玩笑!我当然知道师姐你是为了长明轩的安危才选择回来的,绝对不参杂任何儿女私情在其中!” 潘慧却是挑眉,笑得很是暧昧:“谁说的?我当然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你想想,我可以答应过你~娘要好好照顾你的,怎么样也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长明轩吧!这要是带着你到处去流浪也不合适。你~娘的心愿就是让你落叶归根,我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落在这里,自然就回来咯!” 封清猛地扑倒在潘慧脚边,直接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潘慧小~腿,仰着头讨饶:“别……师姐……千万别让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拖住了你飞翔的羽翼!这样我会寝食难安的!” 潘慧一巴掌拍在封清脑袋上,笑骂道:“滚蛋!给你一棒子你还顺杆爬了,是吧!我即便真是为你回来的,那也是为了收拾你!好歹也已经是地仙了,竟然能被一个人仙不到的人软禁了两个月无法脱身,被人放的不说,最后还弄了一个孩子出来。你自己说,丢不丢人!” 封清点头如捣蒜,一脸的痛心疾首,一副只恨不得立马转世投胎做人的模样:“丢人!实在是太丢人了!我都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在豆腐上才能抹去这份屈辱!” 潘慧撇嘴,嗤之以鼻:“省省吧。这份侮辱,你这辈子都抹不去了。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你和观澜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呃……那个……师姐……我……”封清一双眼珠子乱转,顾左右而言他:“炉子上还温着你的补药,我去看看好没好!” ------------ 第542章 当时已惘然(二) 潘慧双眼一眯,笑得甚是温和,只是温和的笑容后面是明显的威胁:“不说是吧?没关系。等观澜来了,我直接问他好了。他脸皮比较薄,应该比较好问。” “别……师姐……我说……”封清原本还在乱转的眼珠子瞬间定住,脸顷刻便垮了下来,满是求饶之色。 “洗耳恭听。”潘慧上身稍稍后仰,靠在床栏上,眼眸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门外。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对白鹤悠然飞过,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划出两道倩丽的白影。 封清扁扁嘴,想着应该怎么说才算是比较合适的言辞,于是吞吞吐吐道:“其实,也就是吧……他觉得他身上那份月神血脉的责任太沉重了,我也觉得长明轩有大哥就够了,不想去承担灯祖血脉的职责,然后,我们两个就……一拍……即合……了。”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你成功了?”潘慧笑容恬淡,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平和的气息,只是忐忑之中的封清尚未察觉。 “也不是啦……你也知道的,他皮薄……能让他答应留在我身边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功。”封清说完便自顾自地重重点了一下头,算是对自己说法的肯定,也是在无意之中给自己打气。 潘慧回过神来瞥了封清一眼,将环抱着自己小~腿的那双手拍开,道:“嗯。他皮薄,你皮厚。那你就继续跪着吧!” “诶……诶!”封清傻眼。 潘慧只是淡淡笑着,将目光再次投向门外。 这一次,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欣长飘渺,孑然出尘。 观澜一进门便怪异地瞥了封清一眼,道:“你怎么还在这?不是早就回来了吗?还好我去看了一下炉子,不然这碗汤药都要烧干了。慧儿,来,快把药喝了。” 潘慧依言接过瓷碗,将药汁一饮而尽,又把瓷碗递回到观澜手中。 观澜顺势便把碗塞到封清怀里,去扶潘慧躺好休息。 他眼睛未曾多看封清,口中却说道:“你跪在这儿干嘛?犯错了?” 观澜出现的时机太好了,好得让封清猜测不到观澜究竟有没有听到他与潘慧之间的对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免多了几分期许。 “哦。”观澜分明没有回头,却似脑后长眼一般对封清的举动了如指掌,在封清点过头之后便直接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那就好好跪着吧。” 潘慧也不插嘴,权当是在看小两口拌嘴,怎么看都觉得新鲜,嘴角也不觉弯起,眼中满是笑意。 多好。 有些事情,有些东西,她得不到的,看到她所关心在意的人得到了,心里也是满足的。 观澜扶着潘慧躺下后,将被子给她盖好,压了压被角,又伸手去探潘慧的脉象。 封清便一直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两人,眼中倒是没有多少委屈,脸上却依旧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观澜诊完脉便不再做声,只是坐在床边深深看着潘慧,全然不去在意依旧跪在他脚边的封清。 潘慧瞧着封清那副模样,哑然失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观澜稍稍一怔,却也不看封清,将潘慧放在外面的右手按回被子里,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便说道:“他么?还差了一点。” “差哪里?”潘慧追问一句,封清眼睛也随之亮了一分。 观澜抬头,很是认真地回答潘慧的问题:“比无价宝还是要差一点的。” “噗”潘慧大笑了起来,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畅快:“哈哈哈哈哈……” 观澜和封清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明显的释然。 潘慧这段时间面对他们的时候,虽然也都在笑,可是笑意从来都是虚假的,即便是眼中带笑,可眼底深处的冷漠与惆然还是能透过笑意传达出来,让他们看着也跟着心疼。 她如今才不过二十七,对一个修仙者来说,是最灿烂的年华,却经受了常人不曾经历的东西。 从有到无,由死及生,又要再次面临失去,而且还是在她已经全然知晓的情况下,在她生命之中,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及其残忍的夺去。 身体的麻木瘫痪,心底的无能为力。 在她已经失去孩子,失去真心,失去依恋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了。 良久,潘慧方才止住笑,双手撑着坐起身来,在观澜和封清的帮助下做好,抬手擦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道:“你知道吗?我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 封清此时早已站起身来,见潘慧又恢复到那副淡淡的模样,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观澜一个眼神打断了,只能硬生生瘪了回去。 潘慧见封清欲言又止,便也直接视而不见。 观澜依旧坐在床边,道:“也不错。反正这家伙欠收拾。” 潘慧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眼眶之中不觉又蓄上了泪。 她偏过头去,将泪水拭去,这才扬眉笑道:“你们俩,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封清心头没由来一紧,脱口而出:“师姐,你想干嘛?” “没事。我只是在为你们高兴。观澜,我还有多久?” 有些事情,是她不能放弃的,所以,即便是明知不可为,依旧要为之。明知是险境,依旧要一脚踏进去。 这是她骨子里一直存在的韧性,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她并非爱上了漠河,也没办法爱上漠河,却不影响她加深对刑真如的恨意。 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为了她而消失的鲜活生命,哪怕谢随心告诉她,她与漠河之间是前世注定的孽债,她也不能不去为漠河报仇。 前世种种,与她何干! 她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今生。 所以…… 对谢随心,她没有恨。 对杜若,她依旧视之为友。 对杜子昂,她只看今生的聚散离合。 对漠河…… 她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她无法欺骗自己说没有亏欠!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句前世今生便可以轻描淡写带过过,尤其还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她要报仇! 这个信念,在漠河含笑说出那句抱歉的时候,便已经深埋在她心中,从此再也不能拔除。 “最多,半个月。”观澜蹙眉,眼中有着深深的担忧。 ------------ 第543章 当时已惘然(三) 仇恨的力量,他懂。正因为他懂,他才无法说服自己去阻止潘慧损耗生命,虽然他明白,潘慧的身体现在根本禁不起折腾,只能静养。 “只剩半个月了吗?”潘慧眼神飘忽了起来:“也好。半个月,足够了……” 她抬眼望向门外,看着天空中飘着地那朵浮云,整个人也渐渐沉静了下来,多了一种沉重的累积,就好像是比山川还要坚固,还要悠远流长。 这样的潘慧让观澜心惊,不觉厉声说道:“别做傻事!” 封清被观澜突如其来的高声吓了一跳,心惊之下也紧张地看向潘慧。 潘慧收回目光,掩嘴打了一个哈欠,又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这才笑道:“我是那种会做傻事的人么?” “是。”潘慧话音未落,观澜便斩钉截铁地跟上了。 潘慧瞬间哭笑不得:“哈……要不要回答得这么干脆!一点也不给人留面子。” 观澜丝毫不吃这一套:“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在乎面子的人。你在乎的,是人心。” 潘慧不得不将目光投向观澜,就好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已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观澜毫不避让的回视。 虽然,他没有理由去阻止潘慧复仇,但最起码,他还是能拦着潘慧在如今最危险的时刻不要轻举妄动。 旁人以为潘慧只是暂时不能走路,只有他最清楚,潘慧不仅仅会逐渐瘫痪,若是一个月内强行妄动修为真气,她是会死的! 逆转的经脉未能恢复,她便一天都不能动手。 在整个长明轩,乃至整个修仙界中,观澜在意的人不多,而他所在意的人活着的已经仅剩潘慧和封清。他实在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潘慧去送死,而且还是死在她自己逆转未能修复的经脉之中。 半晌,潘慧轻叹一声,道:“观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讨厌,把人看的那么清楚干嘛?” “我知道。”观澜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潘慧只能无奈:“……好吧!你赢了。” 封清适时插了一句嘴:“师姐,你先好好养伤,刑真如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然后就被观澜打断了:“要你多事!走吧,让她好好休息。我方才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杜子昂带人往无渊殿而去,算算时间,该问的应该都已经问出来了。你作为长明轩弟子,又是灯祖血脉,该去看看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封清顿时苦了一张脸,道:“啊……又要去见刑巧茵啊!我能不能不见那个女人啊!” “不能!”观澜丝毫不给封清拒绝的余地:“你即便是不想见她,你也得去顾及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女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她原本就是要利用孩子来制衡长明轩,现在慧儿已经绝了她欺压别人的路子,你若再不经常去看看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有朝一日,当她感觉到孩子可能已经无用了的时候,她就一定会想出其他的幺蛾子。现在,至少我们还能掌握到她的路数,总比以后再去防备她其他的心思来得好吧!” “哦……”封清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心中也明白观澜说的很正确,只是刑巧茵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饶是如今在自己地头上,他也依旧有一种随时会被刑巧茵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观澜一眼便看明白了封清的想法,当即说道:“你在担心什么?刑巧茵如今才没有功夫去做其他事情,否则而她又怎么会那么害怕慧儿的威胁。你以为她为何会如此看中这个孩子?纯阴男子与纯阳女子孕育的孩子,是得天独厚的灵胎。前期尚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可如今孩子已经四个多月成形了,开始需要拼命从母体汲取灵气和养分。刑巧茵现在应付这个孩子都应付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手段去折腾你!” “哦!”封清点头,眼眸大亮,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落地,继而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情:“你怎么知道师姐威胁了刑巧茵?” 观澜顿时乱没形象的翻了一个白眼,看向封清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白~痴:“慧儿是那种会去利诱的人吗?既然不是利诱,自然是威逼!总不会还是去找刑巧茵谈心的吧!你觉得可能吗?!” 封清立马崇拜地看着观澜,只觉得自己眼光当真不错,七年前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男人,虽然当初年幼无知以为观澜是个女子,但也不妨碍他的真心。 潘慧若有所思地看向观澜,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观澜一个人独撑起内忧外患的拜月教,的确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心智和坚忍,如今,有观澜在一旁帮衬着,封清以后也就不再需要她多操心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观澜很快注意到潘慧明显漂移不定的眼神,以他对潘慧的了解,自然也知道潘慧在想事情,而且事情还与他们有关。 潘慧心惊观澜的敏感,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笑,道:“没有。我能胡思乱想什么?现在我连出个门都需要你们帮忙,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更何况你们两个还轮流来盯着我。我是在想啊……什么时候把你们俩的婚事给办了,也绝了刑巧茵的心思。” 观澜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只懊恼地剐了封清一眼,甩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师姐……你说得可是真的?”封清第一次没有去追观澜,而是欣喜地看向潘慧,眼中满是期待。 潘慧莞尔一笑,道:“这件事情嘛,要办也还是很容易的。长明轩的事情,我到底还是能说了算的,就是观澜那边,可是需要你自己去努力了。你也说了,他皮薄,真要大张旗鼓地给你们办个喜事,只怕他是拉不下这个脸面的。而且,你们俩到底是谁嫁谁,这也总得有个说法吧!” “没事没事,只要他乐意,就算要我嫁给他也行!”封清已经乐歪了嘴,浑然没有注意到潘慧眼底的解脱。 潘慧笑骂一句:“你是乐意嫁,可有问过观澜是否愿意娶?你也先别自己在这儿傻乐着,赶快去把观澜说服才是正事。只要观澜同意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张罗便是了。” “多谢师姐!”封清喜笑颜开,对潘慧深深鞠了一躬,拿着搁放在床头的瓷碗便匆忙离开了。 ------------ 第544章 善念还是恶念(一) 潘慧笑看封清身影消失在门外,眼泪却不觉流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床边,注视着潘慧,疑惑道:“姐姐,你怎么哭了?你不想让他们成亲么?” “姐姐这是高兴。”潘慧拭去脸颊的泪水,对沐瑎伸出手,将少年拖在床边坐下,道:“小瑎,来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 自从回到长明轩之后,她便少有时间一人独处,不是在睡觉,便是封清和观澜轮流陪着,沐瑎完全没有机会出来玩,更别说是两人之间聊聊天了。 潘慧很想知道沐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敖晴和沐瑎的大哥之间又是什么事情。 沐瑎乖乖坐着,道:“我呀,我是仙界圣兽青龙族的小太子。一千六百多年前,我便是现在的年岁了。我那时候和大哥受命下界办一件差事,结果最后……最后……最后我把差事办砸了,于是就被罚,封印记忆和仙力,压在微山下面成为地脉。再后来的事情,姐姐就知道了。” 潘慧有几分愕然。她有猜到沐瑎应该和敖晴一样是仙,倒是没有想到沐瑎的身份竟然会是四圣兽之一青龙一族的小太子:“那,敖晴呢?” 既然沐瑎是青龙族的小太子,那他大哥自然是大太子,敖晴作为沐瑎大哥的未婚妻,已然是青龙族的太子妃。 四圣兽虽然最初只是神界圈养的宠物,后来被神女赐了仙位,但总体来说,还是要比一般仙族地位超然许多的。能成为青龙族太子妃的敖晴,身份地位一定不会太低。 “敖晴啊……”沐瑎倒是没有隐瞒:“敖晴是天帝的小女儿。我也是这次回到仙界才知道大哥多了这么一个小未婚妻。当年我和大哥下界来办差的时候,敖晴还没有出生呢!” 说着,沐瑎很是不爽地吸了吸鼻子。 本来他应该比敖晴大个一千三百岁的,就因为被压在微山下面一千六百多年,他没有半点成长变化,敖晴倒是比他大了。 这让沐瑎很是怨念,却又无可奈何,再加上大哥明显偏疼敖晴,让他只能默默被敖晴戏弄,就算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想想他当年虽然年幼,好歹也是青龙一族最受宠的小太子,如今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小了自己上千岁的小龙女欺负并且完全不能反抗,实在是憋屈啊! 潘慧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想想敖晴那个横冲直撞的性子,忽然觉得或许也只有天家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即便是直爽,偶尔胡闹,却也透着理所应当的气势,让人怎么也厌恶不起来,只觉得这便是真性情。 敖晴能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俯首听命,绝对不仅仅是实力和气势,还有那份如何也掩盖不住的尊荣! 比起敖晴,同样在人间界度过一千六百多年的沐瑎好像就凄惨了一些,至少在潘慧看来,沐瑎既然在被镇压时便已经是现在的年岁,那岂非这些年来,这位身份尊崇的青龙小太子竟然是半点未曾长大?! “小瑎,这一千六百多年间发生的事情,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潘慧记得沐瑎刚成为自己火种的时候,根本只是一个神智初开的孩子,连完整的话都不会说。 沐瑎点头:“嗯。我只记得跟着姐姐之后的事情。这一千六百多年,我在微山下面一直都在沉睡,什么都不知道。” 在被压入微山的时刻,沐瑎是绝望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重见天日。他不怕漫长的等待,他害怕的是大公主惩戒的仙魔太多,最后会将他忘记了,然后他终其一生便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再无重返仙界的可能。 后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遗忘掉一切,直到被敖晴的雷劫劈中回到仙界之后,他才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唯独忘记了在山下的千年时光。 或许是因为停止了生长,竟然连记忆都一并不存在了吧! 潘慧眉心深蹙,疑道:“当年,你是办砸了什么差事?” 她现在虽说并未飞升仙界,但仙界的一些等级,她还算是明了的。青龙一族作为神族曾经的宠物,在仙界的地位是特殊的,除了神族,恐怕没有谁敢真去惩处他们。 沐瑎被压在人间界上千年,并且被剥夺了记忆和修为,甚至连原型都不保,这样的处罚,必然是滔天大过。 “这个……姐姐,这个真不能说。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沐瑎小脑袋瞬间摇成了拨浪鼓:“反正……反正都怪那个血魔了!如果不是他误导了我,我也不会犯错的!” 关于大公主的事情,他不能说,但是血魔,他还是可以说说的。 “当年他就将姐姐视作他的私人专属,任何靠近姐姐的人,他都会想方设法除去。枉我还信了他的话,以为姐姐真的是被谁困在神临山脉了,这才引来战神一剑劈山,最后却伤着了……” 沐瑎慌忙之下咬到了舌头,声音嘎然而止,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差点说出了大公主,赶忙将话头又转到了血魔身上。 “反正,那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姐姐,你千万不要再去找他,一定会被他囚禁起来的!他当初就想这么做,只不过没成功罢了!现在他一定还会这么做的!” “血魔?你说的那个血魔,可是刑真如?”潘慧这会儿倒是没有注意到沐瑎的异常。她此时全部心神都放在沐瑎口中的血魔身上。她分明记得刑巧茵提起过,血魔是刑真如从她体内引过去的。也就是说,若无她,刑真如不会成魔。 沐瑎的话却让潘慧再度陷入沉思:“刑真如应该就是血魔的转世。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血魔的恶念,不会有错。就算刑真如和血魔长得完全不一样,那股恶念的腥臭味,我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若当真刑真如便是血魔的转世,那原本存在于她体内的血魔是必然会回到刑真如身上,所以,她和刑真如的相遇虽说是出于刑真如的算计,冥冥之中却也是必然。 不仅仅是因为刑真如要利用她去算计杜子昂,更因为血魔要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血魔之种! 血魔的恶念…… ------------ 第545章 善念还是恶念(二) 潘慧忽然想到先前刑巧茵说,被她除去的很有可能是血魔的善念,而刑真如体内的才是恶念,彻底的恶念。如今,沐瑎也这么说,那么…… “小瑎,你可还记得救下我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猜测绝对没有错。无论是善念也好,恶念也罢,亦或是沐瑎不小心透露出来的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因果,她和刑真如之间或许还有更多的宿命关联,然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潘慧现在所在意的是,自己是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敖晴知道,沐琤知道,沐瑎也知道,唯独她自己不知道! 沐瑎想着潘慧问的这件事情倒不是不能说,只要不问到二公主醒来发生的事情便好了,于是答道:“敖晴救下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不过修为倒是在不断往上攀升,若非敖晴赶回北极冰原后将你及时封入冰晶之中,你可能就要爆体而亡了。” “那……我是什么时候醒的。”潘慧相信自己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在云端之上。 照着刑巧茵今日对她说的事情,她在意识昏迷之后曾经重创过刑真如,并且那份气势完全不属于人间界,带着遥不可及的无上威严。 如此算来,那个重创刑真如的她必然也是敖晴放心让之独自上路的她,也就是这么也无法从沐瑎口中逼问出来的她。那个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亦或者…… 那个让她毫无印象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没多久就醒了。”沐瑎猛然住口,知道已经失言,当即紧张地看着潘慧,一副深怕被追问的模样。 潘慧心惊,追问:“没过多久就醒了?小瑎,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醒了之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沐瑎的一时失言,完全印证了她的想法。 果然,还有另外一个她存在,在她的身体里,另外一个灵魂,一个完全不被她感知的灵魂,一个比她厉害不知几许的灵魂! 沐瑎一张小~脸皱着,在潘慧锐利的眼神下无处遁形,只能苦道:“姐姐,你不要问我了。你问了我也是不能说的。我……不光是我,包括敖晴和我大哥都被下了缄口诀。任何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说不了。” “……缄口诀。”潘慧默然。 仙凡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法诀。 有些法诀只有仙神才能施展,缄口诀便是其一。即便是仙神赐下口诀,凡人亦是无法学会,因为灵体不同,肉~身凡胎终究不能施展这一类控灵的仙诀和神诀。 既然有缄口诀的制约让沐瑎不能说,那潘慧只能想一个折中的办法:“那我来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可以么?” “应该……试试吧……我也不能确定。”沐瑎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也许可行。 毕竟,缄口诀只是不许他们说出口,并没有表明不能用其他方法透露消息。被问出来的真~相,应该不算是他们主动泄露出去的吧! 潘慧琢磨了一会儿,决定先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问了:“我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魂魄。” 沐瑎摇头。 “没有?”潘慧瞪大双眼,倍觉诧异:“那我醒来的时候,为何我自己没有意识,更没有半点印象。” 沐瑎继续摇头:“的确没有其他魂魄。” 那根本就不是魂魄,而是二公主的元神,要等到潘慧历劫过后才会彻底融合的元神。 沐瑎知道真~相,可缄口诀让他无法说明,只能再次否认潘慧的猜测。 潘慧整个人都愣住了。 没有其他魂魄?! 若当真没有其他魂魄,那在她尚未真正苏醒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又是谁或者什么力量在控制着她的身体,还有刑巧茵口中那个一招便将刑真如重创的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小瑎,你说……你当年是被血魔欺骗,误以为我被困在神临山脉?” 不知怎的,潘慧在冷静下来之后又重新回味了沐瑎方才说的话,从中找出了自己想要的讯息。 她是否可以认为,沐瑎口中的姐姐便是她……的前世?那么,一千六百多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前世的她与血魔有过一段孽缘,最后血魔不知何故被封印禁锢在她体内,跟着她一起转世轮回了? 如果当真是这样,刑巧茵确实没有骗她,刑真如体内的血魔的确是从她这里转移过去的! 可能…… 血魔作为魔界至尊,能封印血魔的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那岂非……转世之前的她竟然会是上~位仙神?! 若是上仙和仙君,原本便是度天劫飞升入仙界,不可能再下界转世轮回,除非,除非是诸神和真仙! 诸神与真仙原本便是七界形成之后由创神赐下的神格与仙位,倒是会有下界历劫的说法。若她当真是……下界历劫的仙神,那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潘慧眉心深深蹙起,陷入沉思。 神临山脉…… 神临…… 青龙一族是神宠,能让沐瑎紧张的自然绝非一般仙神。 她……难道便是当年传说居住在神临山脉之中的那位上神?! “小瑎……我……是神?”潘慧最后得出的只有这么一个结果,虽然震惊,却觉得这应该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然而,沐瑎没有动。 少年没有任何动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整个人僵直地坐在床边,竟然好似一座雕塑一般,除了呼吸和体温尚存。 潘慧心头生出一丝怪异,上身朝着沐瑎稍稍靠近了些许,一字一顿慢慢问道:“小瑎,我是否是神?” 沐瑎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只有一双眼珠子在滴溜溜的转动,里面透出惊恐和焦虑。 饶是再震惊,潘慧也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当下再也不敢多问任何问题。 原来,缄口诀竟然如此厉害!并非仅仅是不让人说,即便是对答都会被禁止,让人连一个表情动作都做不出来。 正因如此,潘慧反倒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否则缘何缄口诀会不许沐瑎印证她的问题。 “你想知道,为何不来问我?何必为难他。”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潘慧大吃一惊,猛然转过头去,就见屋内的圆桌旁不知何时坐着了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子,长发披肩,面带笑颜。 ------------ 第546章 善念还是恶念(三) “赤影……岛主!” 潘慧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再叫一声姐姐。 眼前这个女子,分明就是万生岛主,只是如此这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完全视长明轩护山大阵若无物,让潘慧再一次确认了自己从前的猜测。 万生岛主,果然是一位神! 这样的一个女子,潘慧如今又怎敢轻易再叫一声姐姐! “怎么不叫姐姐了?”赤影目光流转宛若水波,素手执起桌上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细细饮了,笑道:“想知道什么?我时间可是不多,能回答你的也不多。想好了再问。” “刑真如去了哪里?”潘慧未加思索便问了出来,让依旧品茗的紫衣女子稍稍侧目。 赤影意外地看了潘慧一眼,道:“你确定,你想知道是这个?我可说了,我时间不多,不要浪费了。” “刑巧茵嘴里难有一句真话,我不信她。”潘慧隐约猜出赤影指的是什么,不过她现在更想从赤影口中得到有关刑真如的确切消息。 身份以后可以慢慢查,她如今也不过是在长明轩内不能动弹,又没有刑真如的动向,闲来无事才来查探一下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如今有人上门来送消息,自然必须先将当务之急问了。 万生岛主怪异地扫了潘慧一眼,忽而笑了起来:“好吧!既然你想知道刑真如的去向,我告诉你便是。他的确去了北极冰原,只不过现在人已经到了佛照塔。” “佛照塔?!”潘慧微愣,瞬间想起来漠河说过,佛照塔已经纳入刑真如麾下,如今刑真如元气大伤之下,自然是会前去佛照塔。 毕竟那座十七层的黑塔有着十分奇特的作用,能减缓时间的流动,进入塔内,不论是修炼还是疗伤,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 “被我除去的究竟是血魔的善念还是恶念?”终究,潘慧还是不太相信刑巧茵的说辞,尤其是,沐瑎说刑真如身上残留的绝对恶念,那么刑巧茵描述之中当夜的情形,显然有误。 万生岛主放下杯盏,坐着转了个身形,让自己面对潘慧,道:“你除去的,是恶念。” “那为何!为何见过刑真如的人都说留下的是恶念?”潘慧相信万生岛主绝对不会弄错,那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刑真如竟然将沐瑎都欺骗了。 万生岛主施施然站起身来,看向沐瑎,少年已经雕塑一般坐在床边动弹不得,她便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你的性子啊,倒是半点也未曾改变。除恶务尽的道理,你还是学不会。” 潘慧心头一跳,已有了猜测,而万生岛主接下来的话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善念与恶念本就伴生,不可能独存。原本属于血魔的恶念的确被你除掉了,但属于刑真如的恶念却依旧存在。在血魔恶念消散之后,刑真如自身的恶念迅速强大,甚至因为常年与血魔抗衡,被血魔压制,他自身的恶念很快强过了血魔当初的恶念。如今的他,是新生的血魔,拥有的是刑真如完整的意志。” 潘慧呼吸瞬间沉重了几分。虽然她对那夜后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印象,但不可否认,结果是她造成的。 她原本以为,现在自己修为提升了,刑真如又身负重伤,正好是报仇的绝佳机会,却未曾想到,刑真如竟然也会在重创之后变得比从前更厉害了。 这个世上,果然不单单有此消彼长,还有势均力敌。 万生岛主深深看了潘慧一眼,转身将桌上杯盏中的凉茶一饮而尽,道:“我差不多该走了。” “你真的是我姐姐?”潘慧急忙问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从方才万生岛主出现的一刹,她便想问,因为她疑惑。 万生岛上珍禽异兽众多,更有神界方有的、比四圣兽还要强大的狰,万生岛主显然不是一般的神。这样一个身份高贵的神竟然让她叫唤其为姐姐,其中深意,实在让她不得不琢磨。 “待日后,你自然会知晓。”万生岛主只是笑笑,显然不愿意解答。 她现在其实很享受潘慧的迷茫,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却没有人会将答案说出来,就如同一千七百年前的她一样。她们两个人如今不过是互换了角色。昔年,是妹妹在护卫姐姐,现在是姐姐在庇佑妹妹。 仅此而已。 万生岛主伸手一弹指,一道金光没入沐瑎体内,少年顿时恢复了正常。 下一瞬,那道紫色身影便从房内消失不见,就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未曾留下,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少年虽然恢复了行动力,整个人却还是僵直地坐在床边,身子微弱地颤抖着,双眼之中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万生岛主身上有着让他窒息的力量和压迫,那是血脉与神格所带来的至高无上,是比光阴神女还要恐怖的威压。 沐瑎想,他已经知道万生岛主究竟是谁了。 那是七界之中除了创世神之外最强大的存在——创神的大公主惩戒神女,正是一千六百多年前,他和大哥下界来负责迎接归位的那位大人! 那是的惩戒神女尚未正式回归神位,面容与如今大不相同,若非强大而熟悉的神力,沐瑎还未能认出神女的身份。只是…… 饶是他已经认出来了,他依旧什么都不敢说。 惩戒神女最后那一记神光虽然解开了他身上缄口诀造成的禁锢之力,同样也在他体内打下一道禁制,除非潘慧日后回归神位,否则他永远不可能将神女的身份说出来。 潘慧自然注意到了沐瑎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恐惧,对万生岛主身份的揣测更多了几分肯定,不免问道:“小瑎,便是她给你下的缄口诀?” “不是。”沐瑎摇头,心神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缓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完全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就连呼吸都是紊乱的。 潘慧疑道:“不是她?那是谁?”难道除了这位万生岛主,人间界还有什么强大的存在么? 沐瑎怪异地看了潘慧一眼,努努嘴,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总不能告诉潘慧,给他、沐琤和敖晴三人下缄口诀的就是她吧! ------------ 第547章 万生岛沉没(一) 最终,沐瑎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来,而潘慧也只是随口问问之后便休息了。 有些人、有些事,距离她现在还是太遥远,境界不够,便无法参与。 缄口诀,不是她可以解除的。 至少,现在无能为力。 只是,潘慧没有料到自己根本没时间休息,因为敖晴带着楚星陨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脸上带着滔天怒火。 刚冲进房间,潘慧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敖晴便如同被点燃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明明都已经发现了刑真如的行踪,又让他给跑了!最可恨的是,那个王八蛋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得来了佛家心法,竟然将他一身魔气全部掩盖,若不是楚留香感应到了已经被炼化的金丹,我们还不知道那个王八蛋来过北极冰原!真是气死我啦!” 潘慧在敖晴这一番狂轰乱炸之下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接了一句:“他如今在佛照塔。” “佛照塔?!”敖晴惊讶道:“他怎么会跑到佛照塔去了?难道他打算去打通佛界通道入口吗?!” 话刚说出口,敖晴便有立马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不对不对……那个王八蛋既然习练了佛法,看来佛照塔应该已经和他勾搭上了!” 说着,敖晴也不给潘慧和楚星陨插话的机会,直接轻啐一声,恨声道:“我去他天王老子的!佛照塔那群老秃驴竟然还敢自诩为佛门正宗!我呸!这世上还有和魔族勾结的佛门正宗?臭不要脸!” 潘慧与楚星陨对视一眼,觉得还是不要提醒敖晴佛照塔那群和尚没有一人比她年纪大为妙,否则依着敖晴的性子,一定会去纠结年龄的问题,到时候话题就真的要彻底跑偏了。 然而,她们没说,沐瑎却开了口:“那群秃驴可一点都不老,至少,没你老。” 敖晴顿时瞪大双眼,恶狠狠盯着沐瑎,却是忽然转身出了门,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把你弟弟拎走!” 沐琤青色身影随之出现在房间内,沐瑎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是怯生生看着沐琤,弱弱地唤了一声:“大哥……” 潘慧这是第一次见着沐瑎口中的那位大哥,不免多看了几眼,竟是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前此人,青衣白发,面容瞧起来也不过年方弱冠,眸色清洌,气息内敛。除却这一头白发,实在是一个翘楚公子的模样,只是这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上~位者气势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他的威胁。 潘慧敛眉轻笑。 沐瑎的大哥,果然不是敖晴可以掌控得了的。 出乎潘慧意料的是,沐琤进屋之后,并没有对沐瑎说什么,而是恭恭敬敬对着潘慧作了一揖,道:“沐琤多谢姑娘救赎舍弟。” 屋中几人俱是一愣,唯有沐瑎乖巧地走到兄长身边,随着沐琤一起行礼。 敖晴狐疑地看了这对兄弟一眼,刚想说话便被楚星陨使了个眼色,心中瞬间了悟,已经张开了的嘴又合上了。 她原本还想说为何只是沐琤而不是青龙一族,楚星陨的暗示让她明白过来。 潘慧如今还只是一个修仙者,沐琤的礼,潘慧能受,不过是因为潘慧的确救了沐瑎,并且照顾了沐瑎十一年。 可是,青龙一族的大礼,潘慧如今却是受不得也受不起的,除非等到她回归神位,否则必定会夭寿。 天道伦常之中,唯有地位是最公平的。什么地位能受什么样的礼数,谁也不能逾越。 潘慧眼波轻转,将几人的神情都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受了两兄弟的拜礼,这才说道:“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我长明轩,所为何事?” 不知怎的,潘慧总觉得沐琤会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敖晴的安危,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才是,否则这位仙族太子没必要一见面便对她行了如何大一个礼。 沐琤颔首,看似与潘慧面对面,实则目光根本没有直视,直视停留在潘慧鼻尖上,声音温润,不急不缓:“来向潘姑娘借一个人。” “小瑎么?”潘慧含笑看着待在大哥身边异常乖巧的少年,道:“你二人本就是兄弟,何须向我借人。太子既然开口,想来必是大事,我又有何道理阻拦。人,你带走便是。” “多谢!”沐琤对着潘慧又是一揖,这才侧头对沐瑎说道:“走吧。” 他们这次下界本就另有任务,只不过这个任务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即便是敖晴也不可以,因此在光阴神女短暂苏醒之后,这个任务不得不暂时被搁置,直到今日方才有时间去处理。 兄弟二人离开之后,屋内出现了诡异的宁静,就连平时最闹腾的敖晴都没了声音,只是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了溜圆,显然是想明白了这两兄弟有事瞒着她,而且是从下界起就在瞒着她。 潘慧瞧着这完全没人主动说话,便开始找话说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未婚夫啊?瞧着还不错。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就是……看着好像比你大挺多的。他多大了?” “一万八!”敖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轻哼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哧……”正在偷摸着喝茶的楚星陨因为敖晴咬牙切齿的“一万八”喷了出来,一口水朝着敖晴的方向便飞奔而去,幸亏敖晴反应神速才躲了开来。 这边敖晴气哼哼地瞪着闺蜜,那边楚星陨已经乱没形象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潘慧都忍俊不禁,只是为了不再刺激敖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楚星陨这也是第一次听到沐琤的年龄。原本想着就算这位青龙太子比敖晴大吧,也应该不会大得太多。好歹敖晴也是天帝的小公主,一门亲事结得总该不会委屈了才是。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大了这么多,相差十倍都不止!敖晴这点岁数,就算把沐琤的一万八千岁抹去一万,也是标准的老牛吃嫩草啊!也不怪楚星陨一时没忍住。 敖晴哼唧了半晌,见闺蜜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蹭到潘慧床边坐下,扁扁嘴,道:“你身体好点了不?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杜子昂带人出去了。” ------------ 第548章 万生岛沉没(二) 潘慧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不了了。观澜说,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我会彻底瘫痪。人是活的,只是全身上下都不能动。” 杜子昂离开长明轩所为何事,她大约能猜到,只是不清楚刑巧茵究竟说了几分真话、几分假话。 “半个月!” 这会儿,不仅仅是敖晴跳了起来,楚星陨亦是紧张地看着潘慧,眼中满是忧虑。 “怎么会只剩下半个月!你醒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好了的呀!还有,你现在不能站起来是一个什么情况,为什么会瘫痪!”敖晴一边说得飞快,一边伸手去抓潘慧右腕,被潘慧轻巧躲开,便急道:“你让我看看!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受的重伤?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后遗症!” 潘慧往后靠了靠,将被子拉上一些,把上身一并盖住,难掩倦意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懒散地说道:“没事……也不过就是强行逆转经脉,不然我身上的封印怎么可能冲破。反正,还有半个月嘛,总能想到办法的。” “办法!你告诉我能有什么办法!把你冰封起来吗?”听到潘慧轻描淡写的口吻,敖晴瞬间暴跳如雷:“强行逆转经脉!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困局,而且那所谓的一生还是非常渺茫的生机!你当时怎么就敢……你当时就没想要命是吧!” 想到自己重返人间界第一眼看到潘慧就是那副支离破碎的样子,敖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原本还以为是刑真如伤的,没想到竟然是潘慧自己作死作出来的!要不是她在最后时刻赶到,潘慧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再无半点生机! 敖晴随口的一句话,倒是让潘慧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即双眼一亮,道:“冰封起来……好像也还不错!”反正她也不是没有被冰封过,虽然是前世。 “不过你个头啊!”敖晴怒吼:“你以为那是单纯的冰封吗!一旦冰封,你的所有意识将全部被剥夺,就是一个睡着了的活死人!就算你想修炼都修炼不了!” 敖晴不是不知道潘慧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停修炼,只有突破天仙境界的限制,潘慧才能脱胎换骨。可是天劫,那是多么凶险的境遇!就算是活动自如没有半点损伤的修仙者都是百里存一,更何况是完全不能动弹的人。 这样的险,敖晴无法眼睁睁看着潘慧去冒。 潘慧却是笑得浑然不在意,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我听说,佛照塔的那座十七层黑塔,里面禁锢的不仅仅是佛界的佛陀,还有时间?” 敖晴不知道潘慧怎么会突然提到佛照塔,不由和楚星陨对视一眼,两人均有些许错愕。 佛照塔,名曰佛照塔,其实就是一间佛寺,因寺中有一座十七层的黑塔而闻名。 当年佛界内乱,叛逃出一位长老,因自觉自己才是佛门正宗故而自创宗门,并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座黑塔,独立于大雄宝殿后方。 传闻这座黑塔之下镇压着一位佛陀,不过敖晴一直怀疑,黑塔真正的作用是镇守佛界通往人间界的通道入口。 因为佛照塔与刑真如结盟的关系,敖晴对这个素来号称不理世俗之事的十二殿之一很是不屑,话语之中也不免对了几分鄙夷:“的确有这个说法。佛照塔一共十七层,每一层增加百年的时光,第十七层的一千六百年便相当于外界的一年。但是,天仙之下修仙者只能进到第三层,第四层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我告诉你啊,你可别去打佛照塔的主意!佛照塔只是放缓了时间的流动,但消耗的是同等的生命,你就算进去也只改变不了半个月的事实!” 潘慧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我没打算进去,我打算送一个人进去。” 至始至终,她都不相信刑巧茵会真的听话,而她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她可以不必担心刑巧茵翻出什么花样来,但半个月之后,等她彻底不能动弹之后,便是谁也控制不了刑巧茵了。 刑巧茵能在长明轩兴风作浪的底牌也不过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潘慧既然打算留下这个孩子,自然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所以,她要让刑巧茵在她完全瘫痪之前将孩子生下来。 佛照塔正是最好的选择。 刑巧茵如此已有五个月身孕,这剩下的一百三十天,只要将刑巧茵送入佛照塔二层住上个一天半,就该临盆了…… “送一个人进去?”敖晴不解:“送谁?那里现在可是刑真如的巢穴,我倒是可以把人给你送进去,可是能不能进塔,那就不能保证了。说不定,到时候人还没进塔就直接死了。” 潘慧抬眼看着敖晴,眼眸之中是难得一见的坚毅和锐利。她正色道:“刑巧茵!” “谁!”敖晴还没来得及跳脚,楚星陨先惊呼了一声:“你送那个女人去佛照塔干嘛?刑真如现在既然在佛照塔,十有八~九就是在塔内闭关修炼。你这是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送到刑真如手上么!” 她们俩今天过来,别的消息别听到,倒是知道了刑巧茵肚子里揣着封清的孩子,稍稍一想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重要性。这会儿听到潘慧会要将刑巧茵送去佛照塔,她们首先担忧的必然是这个。 敖晴点头如捣蒜,赶忙附议。 潘慧却是一丝迟疑和退却都没有,道:“刑真如即便在塔内修炼,也绝对是在第三层。我只需要将刑巧茵送入第二层便好。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让刑巧茵这个随时会作乱的人赶快把孩子生下来,这样我才能将她踢出长明轩,免得她在我瘫痪之后兴风作浪。我倒是不担心子昂会收拾不了她,我担心的是……她一旦惹怒到子昂的底线,子昂绝对不会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将之一并除去!” 这样的事情,别人不会做,杜子昂绝对会做。 杜子昂所在意的,首当其冲还是长明轩,若是个人原因损害到了长明轩的利益,杜子昂绝对会毫不客气将之毁灭,不带一丝犹豫,即便那个人怀揣长明轩血脉。 潘慧只想保住那个孩子,对于刑巧茵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她要冒险。 ------------ 第549章 万生岛沉没(三) “一天半。只要一天半。小晴,我求你了,帮我这一次。” 原本方才万生岛主出现的时候,潘慧便动了这个念头。现在敖晴亲自上门来,倒是省去了她前往万生岛求助的时间。毕竟,现在整个人间界看下来,也只有万生岛和敖晴有办法在刑真如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悄无声息送入佛照塔之中。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的办法了。 敖晴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必须跟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她此番下界便是为了护潘慧周全,若是自己要护的人都没能保护好,她做再多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这要我如何保证?”潘慧哑然失笑:“我现在也就这样,死是死不了的,但也只能慢慢等待消亡。能活着原本就已经是万幸,我还能再奢求什么?” 她现在唯一奢求的也不过是亲手为漠河报仇,仅此而已! 敖晴心知潘慧说的是实情,只能气哼哼地应道:“那好。我可以帮你送刑巧茵进佛照塔,也可以把她安全带回来,但是,我回来之后,你必须跟我去北极冰原,由我照看着你修炼。至于什么报仇的事情,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杜子昂一个大男人,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的话,还当什么长明轩主,直接自杀了事得了!” 如果不是知道潘慧绝对不肯换一副皮囊,敖晴都想直接去找一副完好无损的躯壳,给潘慧转移魂魄。 潘慧没有意见,郑重应了。 反正也不过就是两天的时间,她能出得了什么事。就算真要出事,那也不是她答应了就能避免的,暂且答应下来也算是把敖晴给安抚了。 只是潘慧没有想到的是,两天之后,敖晴不仅仅带回来了一个临盆的刑巧茵,还带来了外出的沐琤、沐瑎兄弟俩和一个惊天消息。 万生岛……沉了! 潘慧老半晌没回过神来,呆滞地看着东方,脑袋里嗡嗡作响。 沉了…… 万生岛竟然沉了! 她猛地扭头,紧盯著沐琤和沐瑎,道:“你们俩弄沉的?” 这兄弟二人离开和归来的时间实在是太巧合,让潘慧不得不往他们身上想。不过,她猜测归猜测,倒也没觉得这两兄弟真有如此大能耐,能将一座有神级大阵和神族坐阵的万生岛弄沉了。 然而…… 沐瑎没有说话,只是双手局促不安地绞着袖口,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潘慧,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沐琤则是淡然点头,道:“是。” 这一下,不光是潘慧和楚星陨镇住了,就连随着他二人一齐回来的敖晴都愣立当场,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开什么玩笑! 万生岛主那可是……大公主的一缕神魂! 即便只是一缕神魂,那万生岛也绝对不是他们俩可以轻易弄沉的! 沐琤没有给她们太多时间去愣神,继续说道:“万生岛主说,现在整个人间界的秩序已经被破坏,万生岛不应该再继续存在,否则岛上的强大威压一定会造成~人间界崩塌,到时候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一千六百年的人间界将不复存在。她将岛上一切生灵全部转移回原本属于它们的安居之处,留下一座空岛交予我和沐瑎负责沉没。” 万生岛究竟是大公主一时兴起建起的,还是其为了照看人间界才修建的,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七界存在至今已不知几许岁月,大公主绝对不会允许七界之中任何一界彻底消亡。 在已经趋近崩塌的人间界,万生岛必须沉没! 沐琤考虑到的是大局,而潘慧三人最先想到的是朋友。 那些出生于万生岛,生活在万生岛上的朋友。 “池樆呢?芍药呢?”敖晴十分关心自己一直没有吃到嘴的冰镇雪梨,顺带着关心一下一直跟在冰镇雪梨身边的小老虎。 这俩孩子修为弱着呢,应该不可能回到仙界去。虽然芍药是四圣兽之一的白~虎一族,但在敖晴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如果不是因为他保护冰镇雪梨有功,敖晴连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龙争虎斗,本来就是一见面就要打架的嘛! 沐琤并不认识敖晴口中的两人,这事自然就由沐瑎来解答了。 沐瑎很是不乐意地说道:“他们俩没事儿,大……岛主说让他们继续在人间界历练,给送去菩提子那边了。不过现在兵荒马乱的,菩提子带他们去了北齐。对了,你的北齐收回来了没?还在刑真如手上么?” “当然收回来了!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地盘!能让他给我嚣张!”一提到这件事,敖晴就来气。 她也不过就是离开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北齐竟然就被刑真如攻占了。也幸而刑真如直接动用了火魔宫和帝极宫的力量,让她在回来之后名正言顺地亲自出手,将刑真如留在北齐的杂碎全部清理了,这也是逼得刑真如不敢在北面多做逗留、转移去了佛照塔的主要原因。 听到池樆和芍药都没事,潘慧一颗心总算是定了下来。 万生岛沉没既然是岛主的决定,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向来万生岛主这么做,一方面是怕人间界承受不了太多神界和仙界的力量而崩塌,另一方面也是要彻底封死仙界通道入口。 如果她猜测得没错,万生岛选择沉没的位置,应该就是当初拜月教沉岛的地方。 据观澜的说法,仙界通道入口就在拜月岛上,万生岛这么一沉,倒是直接用岛屿本身附带的力量将拜月岛彻底封存起来。现在的人间界,应该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撼海浮岛,让仙界通道入口重见天日了。 万生岛的事情想通之后,潘慧终于想起了拜托敖晴办的事情,当即问道:“你把刑巧茵交给谁了?” 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临盆了。只不过,长明轩虽有女弟子,却均是黄花大闺女。更何况,依着敖晴的性子,很有可能是直接把刑巧茵往无渊殿某个空房间里一丢就不管事了。 结果,果然不出潘慧所料,敖晴很是随意地回道:“我把她丢回原来的房间去啦!出来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你们的弟子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我就随口吩咐了他们一句。” “没了?”潘慧挑眉。 “没了。”敖晴眨眼,不解。 ------------ 第550章 刑巧茵产子(一) “糟糕!”潘慧暗叫一声,急道:“快带我过去!” 是她遗漏了,她应该告诉敖晴,让敖晴回来的时候将刑巧茵交给封清的。 现在还不能确定长明轩内是否仍有火魔宫细作,产子又是最危险的时刻,极有可能一尸两命。这要真有细作趁着刑巧茵身旁无人时前去下手,那她就真的是让敖晴白跑一趟佛照塔了。 敖晴这边还在诧异潘慧为何如此紧张,沐瑎已经没了踪影。等敖晴三人带着潘慧来到无渊殿的时候,就看到少年一脸冷漠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四五个卷曲哀嚎的长明轩弟子。 闻讯赶来的封清呆若木鸡。 当然,一并赶到的不仅仅只有封清,还有秦或和观澜。于是,这两个人都谨慎地盯着沐瑎,猜不透这个看起来修为不明的少年究竟是敌是友,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潘慧这会儿可顾不得那几个哀嚎不止的弟子,因为她听到屋子里传出了刑巧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一声高过一声。 她当即对敖晴和楚星陨说道:“我们进去!” 如今只有她们三人是女子,其余人非亲非故,不方便进去。唯一和刑巧茵腹中孩子有关系的封清根本不愿意多见刑巧茵,潘慧也就不去为难他了。 敖晴此时听到刑巧茵的惨叫,饶是她素来心大,也不由一阵毛骨悚然,竟是有一种比天劫还要凶险几分的感觉。敖晴虽然各种看刑巧茵不顺眼,但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这么惨烈的叫声,也不知道最后孩子能不能平安降世。 等她们三人冲入房内时,只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血腥味,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已经是面如白纸、满头大汗,进气少出气多了。 “快!先稳住她气息,不能让她昏死过去!”潘慧此时也顾不得血污,直接让敖晴把自己放在床边,伸手去探刑巧茵鼻息,见刑巧茵呼吸已然是十分急促,当即出手护住刑巧茵心脉,对敖晴问道:“小晴,你可见过妇人产子?” 敖晴表情有几分别扭:“见是见过,可是……我也没亲手接生过啊!” 当初姜白薇出生,她就在清王府。王妃生产的架势她倒是见着了,可以她在齐国的尊贵,自然也不会有人请她去帮手的。更何况,王妃生产,那可是有专门的稳婆和太医全程伺候着,她只是在屋外瞧个热闹。 潘慧此时也算是病急乱投医:“顾不得那许多了。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都走到了这一步,孩子是一定要保下来的,刑巧茵的命也要留下。 这个女人的作用可不单单只是生个孩子! 潘慧记得沐瑎说过,在他所掌控的那个阵法空间内遗留的壁画上,画着的极有可能是刑巧茵与刑真如的前世过往。刑巧茵是不能再留在长明轩成为祸患,但至少,她还能满足刑巧茵的夙愿。 刑巧茵不是一直都想成为刑真如的女人么?到时候将两人一起丢进沐瑎的阵法空间里便是。只要进去了,饶是心智再坚定的人,也不免会被阵法所蛊惑,最后长留于阵法之中成为一对不谙世事的眷侣。 而今,阵眼已为沐瑎控制,以沐瑎的仙族修为,刑真如即便是想破阵而出,只怕是绝无可能的了。 虽然就这样放过刑真如有点可惜,但是,说实话,潘慧也没有把握可以杀得了刑真如,还不如把刑真如丢去沐瑎控制的阵法里,交给他最嫌弃的人,让他也尝尝被人囚禁、被人胁迫、生不如死的滋味! 潘慧在这里想着准备给刑真如和刑巧茵的结局,敖晴那边已经张罗起来了。 “小楚,你去烧开水,越多越好!” 楚星陨应声出去。 敖晴冲去将敞开的大门关上,关门前顺手一指封清,喝道:“你小子,给我进来!” 封清诧异抬手指着自己鼻子,回应他的只有被敖晴拍上的房门。他只能和周围几人对视一眼,百般不情愿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开门,刺鼻的血腥味便让他顿住了脚步,敖晴回头,瞥了封清一眼,道:“杵在那儿干嘛呢!当门神啊!快点过来接手!潘慧现在身体才刚刚开始复原,不能动用过多真气。” 封清这会儿就算再不愿意看见刑巧茵,也不得不上去接手潘慧。毕竟,和他自己那点心理障碍比起来,潘慧的身体更重要。他可不能眼看着潘慧为了护住刑巧茵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就算封清百般不愿意承认刑巧茵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在事实面前,他还是不能不低头,尤其是…… 封清很清楚,长明轩需要这个孩子。因为,除了这个孩子,他此生只怕是不会再有其他子嗣了。 长明轩需要一个能够为灯祖延续血脉的孩子。 封清将潘慧移到不远处的藤椅上躺好,亲自护住刑巧茵心脉。 许是平日里被刑巧茵折腾得太厉害,又或许是当初那两个月的记忆实在是太惨痛,如今见到刑巧茵这副模样,封清竟也未有不忍之感,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女人也难逃产子的鬼门关,实在是天道最公平的地方。 敖晴忙进忙出,楚星陨也跟着将热水一盆接着一盆端进来,然后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潘慧眉头紧紧蹙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此时,她已经不仅仅是在意孩子能否安全降生,她开始在担心刑巧茵能否从这一脚踏进棺材的处境挣扎出来。 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在这一点上,潘慧还是终究无法做到漠视。 刑巧茵可以死,甚至日后是死是活,她都全然不在意,但是潘慧无法眼睁睁看着刑巧茵死在这张床榻上,死在产子中。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过悲哀了。 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刑巧茵的嘶喊声也越来越无力,即便有封清在源源不断的输入真气为其护住心脉,刑巧茵也依旧气若游丝,人处在清明与昏迷之间不停反复,整个人早已是水中捞出来的一般,除了汗水还是汗水。 潘慧被屋内的血腥味熏得咳嗽了起来,敖晴瞧着她脸色不太正常,连忙叫沐琤进来连人带椅一起扛了出去,只留下封清和楚星陨在屋里帮忙。 ------------ 第551章 刑巧茵产子(二) 门外,那几个被沐瑎拿下的长明轩弟子已经被带走,却是多了好几位平素难得露面的长老。 “里面怎样了?” 一看到潘慧出来,那几位平日里不问世事的长老便凑上前去询问了起来。 他们在屋外也听了许久,除了那一盆接着一盆被端出来的血水和屋内传出的惨叫声,他们根本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里面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是灯祖的血脉,是长明轩第一百二十八代的第一位弟子! 于是,整个长明轩,除却闭死关的几位长老,剩余的全部过来了,只想亲眼看到这个孩子降生。 潘慧神色黯然:“暂时还未脱离危险,到现在依旧没有动静。”至少她出来的时候,孩子连一点行迹都没有露出来。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 一群长老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能拿出什么更好的主意。 全都是闷头修炼的人,在这方面可是经验全无,除了干着急,此时全无他法。 潘慧四下看看,突然将沐琤唤来,压低声音道:“你可能在这间屋子周围设下结界。这个孩子一旦降生,必定会出现非比寻常的预兆,不管是祥瑞也好,灾难也罢,都不能让他被长明轩之外的人发现。能将天机隔绝,便先暂时隔绝。” 沐琤是仙族,应该有能力暂时阻隔天机。只要能将孩子的秘密隐瞒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够了。 潘慧要防的只是刑真如。只要刑真如不知道孩子已经降生,长明轩就是安全的,而她就能心无旁骛地去找刑真如复仇了! 沐琤看了潘慧一眼,带着几分了然,轻声应了便拉上沐瑎一同去给房间布下结界。 天机从来就不是那么好掩盖的,尤其是那个即将降生的孩子身上带着神族血脉,并且还不是一种,而是两种。 两种血脉若是相融,必是祥瑞,若是相冲,必是灾祸。 如此强大的天机,想要完全掩盖,沐琤不敢大意,还是将沐瑎一并叫上稳妥一些。 几位在边上焦虑等待的长老见沐琤和沐瑎的举动,当即喝道:“你们要干嘛!” “师叔稍安勿躁,他们不过是受我之托为这间屋子布下结界而已。”潘慧语气淡淡的,就好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我一直忘了告诉几位师叔,孩子的父亲的确是封清不假,但是那位女子却不是一般人。事关长明轩的安危,自然是要防上一防。” 长老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潘慧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只能听潘慧继续说道:“原本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她,因此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她的身份。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便也可以告诉大家。屋内的女子身负火神血脉,是火魔宫的大小姐——刑巧茵!” 众人哗然。 居然是刑巧茵!竟然是刑巧茵!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长明轩与火魔宫之间斗了上千年,他们如今所期待的灯祖血脉、长明轩下一代第一个弟子,生~母竟然是火魔宫的大小姐! 这也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长老们议论纷纷,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即将出生的孩子。 然而,潘慧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是怎样的后果,但她不得不说:“刑巧茵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不仅仅是火魔宫大小姐,更是乙玄的女儿。” 原来谈论不休的长老们霎时全部安静了下来。 他们明白了,明白乙玄犯上的原因了。 那一桩往事,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每个经历过的人都记得,当年乙玄曾将火魔宫主刑鹫的妹妹刑莺藏在后山寒池禁地中,最后刑鹫打上门来才不得不将人归还。 如今刑巧茵身份揭开,他们便也明白,乙玄或许并非是真正垂涎轩主这个位置,他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报仇,为当年轩主逼~迫他交出刑莺而报仇! 这世间最难过的便是情关,乙玄爱上的偏偏是火魔宫的女子,便注定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无非都是自己选的因,自己咽的果。乙玄此番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放不下权利,做不到为爱放弃身外之物。 只是,如今让长老们犯难的是,封清和刑巧茵之间应该如何?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又该如何?如今火魔宫与长明轩之间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让他们在此时接受一个火魔宫的女子嫁入长明轩,还是有些为难的。 很快,潘慧便为他们解答了这个难题:“清儿与刑巧茵之间并无男女之情,这个孩子是刑巧茵设计得来的。原本刑巧茵打算将这个孩子送给刑真如,机缘巧合之下被我们带回了长明轩。孩子自然是要留下的,既然是灯祖的血脉,断然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至于刑巧茵嘛……师叔们也不必担心。我自是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去处,不会让她留在长明轩。她也知道,这个孩子她是一定带不走了,早就同意将孩子留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众位长老一听潘慧原来已经都安排好了,便也不再去考虑这些事情了,一心只期待这孩子的降生。 又过去了半日,也好在大家都是习惯了枯燥修炼的人,这点时间等下来倒也没有多少心烦气躁,只是心里都在担心。 就在这时,天空慢慢变得阴沉了起来,大~片乌云不知何时布满了长明轩上空。 潘慧抬眼望去,心中了然,当即唤道:“沐琤!”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分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在沐琤和沐瑎之间,她更信任沐琤的能力和稳重,一旦有事,第一个会叫的反倒是沐琤而不是沐瑎。 沐琤却是半点也不觉奇怪,直接凑上前去,道:“何事?” 这样的对话,在从前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沐琤早就习以为常,而潘慧浑然未决,两人倒也没有任何尴尬。 “你和小瑎布下的结界没有问题吗?为何我瞧这是要有天劫的征兆!”潘慧紧张地看着云层越压越低,脸上满是凝重。 她倒是不担心长明轩的护山大阵扛不住这天劫,她担心的只是,一旦有了任何异动,势必会惊动火魔宫的人,到时候消息传到刑真如耳中,孩子的事情可就要保不住了。 ------------ 第552章 刑巧茵产子(三) 刑真如既然会去佛照塔闭关修炼疗伤,自然是知道那十七层黑塔的妙用,一猜之下肯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何况,潘慧才不相信敖晴这次带着刑巧茵去佛照塔是真正的悄无声息,依着敖晴的性子,绝对是将佛照塔搅了个天翻地覆,只不过佛照塔那边不会料到敖晴在离开之后来了长明轩罢了。 沐琤自然也已经看到了天空的异样,却是淡然一笑,道:“无碍。孩子的气息早已外泄,这些雷云凝儿不散,不过是找不到应劫的人,因此一直盘桓在空中罢了。等时间过了,它们自然是会散去的。” 那个孩子是天生灵台,却也是天生的魔胎,沐琤身为仙族,早就感受到了孩子外泄的气息,布置结界的时候自然是用了最强的力量。如今看这一片劫云找不到目标的状态就知道,他和小瑎布下的结界没有任何问题。 潘慧心中虽然还有几分担忧,但见沐琤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也将一颗心沉到了肚子里。 如今能做的准备和布置都做了,剩下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若当真掩盖不了这孩子的天机,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刑真如找上门来抢夺孩子,到时候也不过就是恶仗一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潘慧忖道:也不知杜子昂此番下山究竟断了多少刑真如的后路?但愿能将刑真如的势力全部拔除! 就在她思量的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房间中传来,仿佛给长明轩注入了新的活力,让每个人心头压着的大石都落了地,纷纷松上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潘慧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悲喜交加。喜的是,这个孩子终于平安降生了,天空的劫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盘桓着。悲的是,她的孩子无缘来到这个世上,刚刚成型便永远地离开了她。 房门被人打开,封清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悦。 虽然他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虽然他一直讨厌刑巧茵,但当敖晴将这个弱小的生命送到他手中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热泪盈眶。 原来,血脉亲情是怎样都割舍不掉的,原来,初为人父竟然是这般激动的心情! 他从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孩子。 这是他的孩子,虽然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的,但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和他一样的轮廓,长大之后必定会是个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 等待得有些交集了的长老纷纷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男孩女孩?” “哎哟……瞧这小模样,和封姿小时候还真像!” “名字想好了没?要不,我们现在就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 封清抱着孩子环视一圈,慢慢走出长老们的包围,走到潘慧面前蹲下~身去,将孩子缓缓放入潘慧手中,轻声道:“师姐,是个女孩。你看,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潘慧坚持和保护,或许根本不能降生,至少,在真正见到孩子之前,封清根本就不想要她。所以,这个孩子的名字,理应由潘慧来起。 潘慧轻轻抱着孩子,这样的弱小是她平生第一次遇见,第一次触碰,心底不觉便柔软了起来。她细细想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就叫……夜儿吧……她原本会面对这世上最黑暗的夜,希望长明灯能给她带来光明和指引。” 封夜……枫叶……长明轩的封夜。 “封夜。好名字!我现在就去给她做魂牌!”长老之中有人兴奋了起来,奔着须臾殿的方面而去。剩下几人当仁不让,争先恐后的表示要去长明灯柱那儿禀报灯祖,给这个孩子在灯柱上先留下名字。 潘慧微笑看着原本闹哄哄的人转眼之间散尽,只留下她、封清、沐琤和沐瑎,不觉摇了摇头,道:“你可有谢过敖晴和楚星陨?她们俩今日可是忙坏了。” “谢什么!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了,我玩得很开心啊!”敖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一脸的意犹未尽,显然这种从未尝试过的事情让她很是兴奋,巴不得再玩上这么一回。 潘慧抬眼望去,见房门虚掩着,依旧有血腥味飘出,便问道:“刑巧茵情况如何?” “是个命硬的。虽然昏死了过去,但有封清一直护着心脉,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躺几天而已。”敖晴浑然不在乎地俯下~身去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脸,觉得这刚出生的孩子还真是好玩,明明看起来弱小得不得了,她一根手指头便能碾死,然而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顽强生命力,仿佛对这世间充满了各种期待。 “我能抱抱她吗?”敖晴眼中满是新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孩了,而且这次还是她亲自接生下来的,怎么看都觉得新奇。 她倒是无所谓孩子的父母是谁,她新奇的是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完全的一尘不染,完全的……生机勃勃。 敖晴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小生命究竟是怎样被孕育,又是怎样顽强的来到这个世上。她更想知道的是,当初自己孤身来到那个冰天雪地、了无人烟的北极冰原,又是如何在险恶之中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 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敖晴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弱小,直到今日看到这个初生的婴儿,才又忆起那些遥远的往昔。 “我能养她吗?”敖晴眼睛发亮,满是期待。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个由她亲手接生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从第一眼看到起便很喜欢,尤其是这孩子身上神之血脉的气息,让她觉得格外亲近。 “我说了不算。”虽然潘慧很想答应,也知道这个孩子跟在敖晴身边绝对是最安全的,但是她不能做这样的决定。 这是封清的孩子,该留在封清身边,因为这个孩子已经注定没有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敖晴瞪大双眼,疑道:“你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 “我要把她留在长明轩。”这一次,封清主动站了出来,面对着瞬间怒气冲天的敖晴,没有半分退却:“我要把她留在长明轩,留在母亲身边。” ------------ 第553章 战!(一) 敖晴一张小~脸气鼓鼓的,但也只能气鼓鼓的。 封清既然提到了已经归墟的封姿,她便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争抢孩子的抚养权,只能在此刻依旧抱着不撒手,能多抱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还不快把孩子还给封清。”楚星陨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将水盆、剪刀等物一并带了出来,搁在一旁,随便瞥了敖晴一眼,道:“这孩子可不比北极冰原那些兽类,禁不起你折腾。” 敖晴也不是没有带过孩子,只不过带的都是冰原凶兽,那些天生便是捕食者的凶兽,即便是在幼年时期也有着非比寻常的强悍。 可是眼前这个,即便有着一丝一缕的神之血脉,到底是微薄的,又是肉~身凡胎,交给敖晴抚养,只怕没几天就要早夭了。 敖晴扁扁嘴,十分不情愿地把孩子送回潘慧手里:“我……我知道呀!我不就是好奇问问嘛!” 潘慧含笑挤兑她:“喜欢孩子的话,自己去生一个嘛!你看沐琤也来了,是吧……” “我才不要!”敖晴顿时一蹦三尺高:“谁要和他生孩子了!” 一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的沐琤双眼似乎有一瞬间的微眯,而后,伸手将敖晴拽到身边,顺便捂上了那张准备继续喋喋不休的嘴,笑道:“童言无忌。大家不要介意。” 众人皆是了然一笑,任由敖晴“呜呜呜”的挣扎着想要摆脱沐琤的挟持,他们只作看不见,注意力重新回到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只有沐瑎和楚星陨甚是同情地看着敖晴,然而,没有一人施以援手。 开玩笑!现在这里站着的一票人,可没有一个是沐琤的对手。再说了,他们原本就是未婚夫妻,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 潘慧双眉轻挑,看向沐琤的目光之中略有深意,而后……婉转地看了敖晴一眼,扭头对身边的封清说道:“这个孩子……是长明轩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抚养她长大,让她可以真正支撑起长明轩的重担。观澜拜托了……” 此话一出,观澜蹙眉,声音也凝重了几分:“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报仇。为我的孩子报仇。” 是为她没来得及降生于这个世上的孩子报仇,不是为漠河报仇。这个理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因为谁也不能阻拦一个母亲的复仇之心。 顷刻间,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初冬的寒风在簌簌吹着,吹起满院的落叶。 潘慧抬起头来看着飘飞的枫叶,忽而有了几分感慨:“这天……怕是快要下雪了……” 快下雪了,离她的生辰便也不远了。过了生辰,她便是实打实的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啊…… 不知不觉,原来她和刑真如相识已经十一年了。从最初的误以为亏欠到现在的血海深仇,潘慧没有想到的只有,这个男人在算计的背后竟然真的藏着一颗真心,只是这颗真心在一切的阴谋诡计之下让她只感觉到了恶心和厌恶。 同样是真心,漠河…… 漠河成为了潘慧心中永远的痛,无法磨灭。 “是快要下雪了。你身子现在弱,给我好好去休息,别尽是瞎操心。”观澜的话打算了潘慧思绪,虽然他并不知道潘慧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外乎也就是筹谋一下报仇的事情。 他示意封清将孩子从潘慧手中抱回,道:“杜子昂既然已经带人下山,剿灭刑真如的事情便不需要你再去思虑。你如今只需要好好养着身子,安心练功!” “只怕……来不及了!”潘慧目光轻飘飘地越过众人,落在稍稍靠后的沐琤和敖晴身上,嘴角的弧度渐渐加深,变成了一个残忍的笑。 沐琤的手已经松开,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连眼眸之中都不再是淡漠,仿佛染上了嗜血的癫狂。 敖晴皱了皱鼻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倒是来得挺快的嘛!难道我把刑巧茵带走的时候已经被他发现了?” 潘慧颔首,轻笑:“我就是要让你把他引来。” 发现了刑巧茵或者明确的说是孩子的踪迹,却追不上敖晴的速度,恰恰赶在孩子出生之后,赶在她已经准备好了之后。 她逼着刑巧茵将刑真如的一切计划吐出来,为的不过就是让杜子昂去扰乱刑真如部署,并将刑真如的势力多剿灭几分。而恳求敖晴帮忙送刑巧茵入塔,并不仅仅是要让孩子在她尚能行动之时出事,更是要把对孩子志在必得的刑真如直接引来长明轩! 如若刑巧茵没有说谎,刑真如真的受了重伤,那么他现在最想要的并非夺得天下,而是要先将孩子抢到手,用孩子来为自己疗伤、增加修为。所以,这一步棋,潘慧走得很冒险,却并没有走错!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敖晴很是直截了当地撸袖子,反正她早就想好好教训刑真如了。这次从仙界返回,因着潘慧伤势的问题当时暂且放过了刑真如,不代表她不想削了这个家伙。既然今天刑真如自己送上门来了,她就绝对不客气。 潘慧将孩子往封清那边递过去,封清赶忙接过去抱好,看着师姐的眼眸之中却满是担忧。 不知为何,封清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师姐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这件不得了的事情,会让他,让表哥,让整个长明轩都失去她。 潘慧稍稍将衣摆整理了一下,扭头望向山门方向,道:“他如今肯定是气势汹汹的杀来,也不知带了多少人?或者……佛照塔的都来了吧?” 一个佛照塔,一个绮魂巅,已经明确是在刑真如那边,至于无妄谷的羽向天,也不知这个人代表的仅仅是他自己还是整个无妄谷。当然,这不是潘慧现在考虑的事情。 绮魂巅已灭,佛照塔尚存,无妄谷若当真是刑真如的盟友,大师兄此去必然是会灭之,那么剩下的……还有哪里? 潘慧对敖晴问道:“你把北极冰原交给谁了?” “楚留香啊!”敖晴一脸的理所当然:“他本来就是魔族,虽然现在金丹是没有了,但他的乌龟壳,连我都打不破。再说了,他当年既然是血魔手下的十位魔将之一,肯定十分了解血魔的弱点,刑真如不可能破得了他的防御。” ------------ 第554章 战!(二) 北极冰原无虞,万生岛和拜月教已沉,莫名阁从来不会主动参与争斗,如今剩下藏宝洞和冲煞楼不知是何态度? 此话一出,敖晴当即撇嘴:“这两家就别想了,我来的路上已经得到消息,离尘把马木木请出山了,冲煞楼现在正在南陈帮忙对抗西宋的强攻。” “西宋的强攻?!”潘慧诧异:“刑真如已经闭关,西宋如今还有人掌控么?” “有!”一个羸弱的声音骤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大家齐齐转身,便看到面如白纸的刑巧茵倚靠在门框上,气若游丝地说着:“刑真如手下有一谋士,名叫唐方玉,是已故贵妃唐秋陆的哥哥。这些年来,刑真如甚是倚重他,从前在西宋,刑真如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全都由唐方玉出面。如今整个西宋朝堂之上,与其说是刑真如在把控,还不如说全是唐方玉的人。” 潘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换了一个问题:“刑真如马上就要到了,你有何打算?” “我……”刑巧茵狠狠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刚生产完便遇上这样的事情。此时她脑中其他想法还尚未成型,只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我还不想死。”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得到他,如今是否依然还有这个念想?”潘慧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沐瑎身上停留了一瞬,少年很快会意,当即也和潘慧一起看着刑巧茵,等待这个女人的选择。 刑巧茵何等聪明,霎时便明白了过来,惊道:“你有办法?” “你只说,你想还是不想?”潘慧只是牢牢盯着刑巧茵,并不打算将阵法的事情告诉这个女人。 刑巧茵未加迟疑地答道:“他会杀了我的。” 潘慧微微一笑,道:“他的确可以杀了你,但是你不是有相思蛊吗?当年你是怎样控制清儿的,你便怎样去控制刑真如不就好了?” “他岂会乖乖让我种下相思蛊。我如今对他来说,已经连最后的价值都失去了,再贸然出现在他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比起男人,刑巧茵从来都更爱自己。即便是她能为刑真如放下~身段,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死在刑真如手里。她要的是这个男人,当然首先,她得保住自己的命。若是连命都没有,要男人又有何用? 潘慧没再看刑巧茵,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理会刑巧茵。 有震动从后山传来,连带着整个长明轩都晃动了起来。 众人面露凝重,却无一人慌乱,在等待着潘慧的决定。 “有谁去了后山?”潘慧脑子转动得飞快。长明轩的护山大阵不是随意可以闯入的,尤其是在她接掌执灯长老之后已与护山大阵同感知,若是有人攻击,她必定会感同身受,可如今…… 潘慧双眼猛然睁大。 她想起来了,长明轩后山有一处一直不在大阵笼罩之中——落木崖! 因为那里……那里就是冥界通道的入口! “去落木崖!”潘慧刚轻喝出声,敖晴便已带着她飞掠而出,冲着落木崖方向而去。 冥界入口的所在还是潘慧回来长明轩之后才发现了。 漠河在那一夜对峙刑真如时所说的话,让她很是在意,于是她在回来之后便将整个长明轩全部找寻了一遍,最后终于在落木崖找到了若有似无的幽冥鬼气,这在从前完全不可能被发现,因为绮魂巅与长明轩比邻。 魔门十二殿中,只有绮魂巅素来隐晦地让外界知道他们镇守着冥界入口,正因如此,便给了长明轩最好的保护,即便是有人在长明轩后山感受到了一丝鬼气,也绝对不会想到那里便是入口。 谁也不会认为那个千方百计被保护起来的入口竟然会直截了当地裸~露在没有阵法防护的地方,竟然会出现在距离门派中心最远的地方,前来探寻入口所在位置的人只会认为长明轩的落木崖附近之所以会有鬼气,是从绮魂巅泄露过来的。 如今绮魂巅已灭,幽魂枝枯死,幽冥鬼气荡然无存,反倒是将落木崖彻底暴露了出来。 想来,现在,刑真如已经在落木崖上了吧! 潘慧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错估了这个男人,原以为刑真如此来的首要目的必定是抢夺孩子,却没料到在这个男人心里,最重要的终究是野心和霸业,个人生死反倒是落在了第二。 可是……落木崖上……有着她一直割舍不了的东西。 那一架……秋千。 然而,潘慧到底还是料错了。 待她和敖晴赶到落木崖的时候,只看到了刑真如一个人,还有一架……支离破碎的秋千。 如今的刑真如周身没有一丝魔气,就连装束都回到了与潘慧初次相见之时的一袭白衣,脑后白玉簪束发,长发披肩,乍一看倒是一个稳妥的翩翩贵公子,只是潘慧终究已经不是十一年前初见时的那个少女。纵然刑真如看似已经回到了温润年少,潘慧却再也不会被表象蒙骗。 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便是再如何收敛气息,眼眸之中的阴毒依旧无法掩藏,让人一目了然。 此时潘慧眼中并没有这个男人的存在,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架伴随自己整个童年记忆的秋千上面。这般支离破碎,碎掉的不仅仅是一架小小的秋千,还有她全部的天真和心底残存的期望。 她和杜子昂之间最后的联系和希望。 那段让她无法割舍的感情,起源于一架小小的秋千,却在今日破碎得让她有种再也找不到往昔的感觉,心也不可避免的疼了起来。 潘慧不怒反笑,只是嘴角渐渐扬起的笑容让敖晴心头一紧,脱口而出:“潘慧!你冷静点!” “冷静?我一直很冷静。”潘慧抬眼,将目光落在刑真如身上,不论和眼眸还是嘴角都是笑意森冷,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连声音都妩媚了几分:“不过是一架秋千,毁了……便毁了!我知道,你和官钰辰一直都想把这架秋千毁了吧。” 不是疑问,只是笃定的陈述。她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官钰辰想毁,只是没想到刑真如做得更干脆。 刑真如舒展眼眉,对潘慧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笑道:“慧儿,如今你该是没了牵挂,可以和我走了吧!” ------------ 第555章 战!(三) “走?”潘慧挑眉,竟然顺着刑真如的话真的往前走了几步,在没有敖晴的搀扶之下走了几步,让观澜一颗心瞬间吊在了嗓子眼。 观澜知道潘慧这又是在强行逆转经脉,让自己可以暂时激发出潜能,只是一旦潜能耗尽,潘慧便必定油尽灯枯而死! 于是,观澜紧张地低声唤道:“慧儿!” 潘慧回头,嫣然一笑,有几分决绝,再转头时,脸上依旧挂着那份魅惑:“走去哪里?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只要你愿意随我走,天高海阔,哪里都行!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刑真如瞬间露出狂喜之色,却依旧谨慎站在原地,等待着潘慧再度靠近。 “是么?”潘慧笑得有几分嘲讽,话锋随之一转,厉声道:“你以为漠河是白死的么!” 八盏长明灯骤然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刑真如侵袭而去,夹带起一片呼啸风声,刮得落木崖上疾风劲气一阵狂乱,霜红落叶席卷飞舞。 “既然来了,就把命给我留下吧!” 这是潘慧地仙之后第一战!亦是她破釜沉舟一战! 她从未想过这一战过后自己是否还能活,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拼刑真如的命。这个男人,即便是不死,她也要让其再也无法为害天下! 刑真如似乎早就料到了潘慧会突然动手,魔气顷刻覆盖全身,一头长发在疾风之中有如狂魔乱舞,一身白衣更似被魔气染成了一团浓墨,再也没有半点清明之处。 火光乍起,却是赤黑的火焰,迎着长明灯,过境之处只余焦土,冒出滚滚浓烟和灼热的火焰。 潘慧身形随之一滞,整个人向后倒飞开去,单膝落地之时,嘴角已有一丝血线滑落。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 凭她现在逆转经脉都尚且不敌,这个男人莫非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魔!在属于血魔的恶念被湮灭之后,这个男人竟然衍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魔心,甚至比血魔的恶念还要稳固和强大! 潘慧轻咳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沫,身形一动,又冲了上去。 此刻,她已别无选择。她退无可退,因为刑真如的火焰根本便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留着退路,所有人都在赤黑火焰的攻击范围之中。 敖晴在火焰来袭的瞬间便已双目赤金,长啸一声,恢复了十丈龙身,一抬龙吻,对着火焰便是一口龙息喷出,带着比从前更加凌厉的冰雪之气,将霸冽的火焰阻隔了下来。 幽月轮已被观澜放出,在一片焦黑和冰雪之中散发出悠然圣洁的白光,将整个落木崖都洗礼在内。 于是,片刻便传出了刑真如暴怒的嘶吼,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眸出现在众人面前,从层层漆黑的魔气之中透出愤怒的光芒。 沐瑎刚想有所动作便被沐琤压住了肩膀,不能动弹。他慌忙抬头看向大哥,就见沐琤对自己缓缓摇头。 沐琤那双素来淡然的眼眸之中虽然有些许紧张,却没有一丝担心,只是按在自家弟弟肩膀上的右手没有半分放松,完全不允许沐瑎动手。 他们兄弟二人与敖晴不同。 敖晴的修为已经被二公主加持了封印,只要未达到天仙之力便不会再度引来天劫,也不会破坏人间界的秩序。可是他们俩不行。 他们二人如今一身仙力全靠自己控制,一旦出手,即便只是将修为压制在地仙之境出手,亦会破坏整个人间界的平衡,更何况沐瑎年幼,如今又是刚恢复仙力,根本不能很好的控制。为了不让人间界因为秩序被破坏而崩塌,沐琤只能阻止弟弟加入战局。 沐瑎扁扁嘴,虽然明白大哥是对的,只是看着潘慧如今伤势尚未痊愈又再度争斗,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双手随即也紧握成拳,只希望潘慧不要有事才好。 所以当封清带着孩子和刑巧茵赶到的时候,落木崖上已是一片混乱。敖晴、潘慧和观澜三人竟是和刑真如打了个势均力敌,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刑巧茵往后缩了缩,想要不让刑真如发现自己的存在,只可惜事与愿违。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刑真如便已经发现了她的气息,顺带着也发现了自己追寻到此处最终想要抢夺的那个孩子,正被封清抱在怀中的孩子。 一刹那,刑真如周身的魔气竟然又增长了几分,震得潘慧、敖晴和观澜不得不后退躲避,而赤黑火焰则是在这转瞬即逝的空隙之中朝封清方向奔涌而去,伴随着火焰一同冲破三人围堵的还有刑真如的身形。 宛如极光般流彩四溢中,一个巨大的光冕出现在封清三人身前,终于是堪堪将刑真如这一级重击挡下,光冕震动之下,楚星陨的身形终于出现在炫彩极光之中,猛然咳出一口血,显然是已经受了内伤。 楚星陨完全没有料到刑真如这一击竟是比敖晴还要厉害,她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是勉强挡住攻击,却还是被刑真如的劲力震出了内伤。 只是,此时,楚星陨顾不得伤势,也来不及细想,双手之中委羽界飞快舞动,只一呼一吸之间就在原先那道光冕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五六层,将封清、刑巧茵、孩子和自己团团围住。 极光宗本就以防御著称,在整个人间修仙界,若是极光宗的防御自认第二,便没有那个门派敢认第一。楚星陨布置光影结界极快,比刑真如攻破第一层光冕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倍,让刑真如气得咬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乌龟壳越来越厚。 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刑真如只能转身迎向潘慧和敖晴,一双血眸之中满是暴虐,却是重点对着敖晴。 饶是如今对立,他还是能保证不对潘慧下死手,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被血魔控制的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还需要去提防着被血魔趁虚而入。现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自己的,不论是这一身魔功,还是这深入骨髓的魔性,都由他自己随心所欲的控制。 他,终于成为了真正的霸主! ------------ 第556章 封魔血咒!(一) 全身白鳞的冰螭盘旋在空中,搅动着云卷云涌,给尚未到来的冬日提早下了一场漫天盖地的大雪。 然而,雪花尚未落地便已结成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冰玉,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六边形,绝美华丽却又锋利如刃! 这是铁马冰河的最强形态,是冰流集心法的最高境界,亦是敖晴从未于人前施展过的术法——水玉。 一片片完美的水玉在于空中凝结之后并未攻击刑真如,而是倒飞回敖晴身上,将十丈长的冰螭表面再覆盖出一层华丽炫彩,耀眼夺目之后,再落地时,敖晴已是一身水玉盔甲,素来赤手空拳的她此时右手中多出了一柄三尺长的勺子,通体透白,乃万年寒玉所制,在一片冰雪之中依旧能让人一眼便看到,绝不会埋没。 “霜……天!”在看见敖晴手中那柄玉勺的瞬间,刑真如“桀桀桀桀”的笑了起来,带着莫名的兴奋和张狂:“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霜天了!不是说,冰流集主敖晴放言整个人间界无一人能让其动用霜天的么?如今看来,刑某倒是比人间界任何一位修仙者都要强大了吧!” 敖晴此时整张脸都被水玉盔甲覆盖,唯有双眼和口鼻裸~露在外,她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已经离死不远了,还有心情管我用不用霜天?!你最好是能将修为一直压制着,否则天地法则必不会容忍你继续留在人间界为祸苍生!” “为祸苍生?哈哈哈哈……为祸苍生!”刑真如一双血眸闪烁,外放的魔气竟然开始收敛:“我就是要祸害这天下苍生!我就是要让整个人间界民不聊生!我原本不过是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却还要被永世封印,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爱的那个人心中只有天下、只有七界、只有芸芸众生、只有她姐姐,唯独没有我!我就活该要神行俱灭吗?!这个天下既然是她所爱,这个七界自然是她所护,这个芸芸众生既然是她所怜,我就要全部毁去!全部毁去!” 说罢,刑真如仰头长啸,震得潘慧和观澜都连着后退几步方才站稳脚步,却是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竟是被这啸声震上了心肺。 如此尖锐长啸之中,只有敖晴傲然站立,那副较之十六岁少女还是略显稚~嫩的身板在一瞬间有如擎天支柱般高大巍峨。 敖晴右手一挥,霜天霎时变换形态,原本的勺子突然变大变薄变弯,勺柄加长,从先前的三尺暴涨成六尺。她双手持勺柄,冲着刑真如飞掠而去,一扬手,已经变形完毕的霜天对刑真如便是狠狠劈下,夹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和刺骨的严寒冰雪。 刑真如不假思索飞退,周身魔气还在不断收敛,没有变稀薄,反而愈发浓郁起来。 两人一进一退之间,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小,终究还是敖晴速度更快一些。十息过后,敖晴手中已经变成硕大镰刀形状的霜天狠狠劈进了刑真如周身的魔气之中,两人身形也随之停顿了下来。 一动不动,相对而立,四周的冰雪和落叶都仿佛在这一刻静谧凝固。 只有沐琤双瞳剧烈收缩了一下,一直握在沐瑎肩膀上的那只手也随之收紧了一瞬,疼得沐瑎倒吸一口凉气。 沐瑎没来得及问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就在敖晴一击之下,魔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敛入刑真如体内,一个全身被黑色铠甲包裹的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霜天的锋刃正好镶嵌在铠甲的胸口,看不出究竟刺进了几分,却明显再难刺入一分一毫。 黑色铠甲不仅将刑真如全身包裹,还在头顶两侧分出了一对尖利的弯角,弯角尖端闪耀着血红光芒。而此时,就在众人震惊刑真如身上这副看起来防御力丝毫不弱于敖晴水玉铠甲的时候,刑真如的右手已经扬了起来。 敖晴足尖踏地,人已飞跃至半空中,收回的霜天赫然举过头顶,迎着刑真如袭来的那团血色~魔气便又是狠狠劈了下来,瞬间便将魔气撕裂,而刑真如却也消失在了原地。 巨大的危机感从身后传来,敖晴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轻蔑,身形猛然拔高三丈,无数面巴掌大的光盾层层叠叠出现在她周身,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愣是没有留下一丝缝隙和破绽。 刑真如双眼微眯,一转头狠狠瞪向依旧躲在乌龟壳内的楚星陨,竟是转身直接猛扑了过来。 速度快如闪电。 只听到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山林都为之一震,楚星陨双瞳也剧烈收缩着,带着从未有过的震撼和惊恐。 “师父!” 光影结界的破碎与重建不过是转瞬之间,楚星陨的修为在彻底魔化的刑真如面前不堪一击,替她挡下这致命一击的是楚留香匆忙之间放出的光影结界和……肉~身! 楚留香单膝跪地,抬头,迎向刑真如愤怒的血眸,挑衅一笑,而后,一口血喷出,洒在了光彩绚丽的光影结界上。 “师父!”楚星陨扑上前去扶住那个白衣白靴的中年男子,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师父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你可千万别死啊!” 楚留香扭头看向自己的爱徒,抬起右手屈指在对方眉间轻弹了一下,笑道:“别担心,为师既然敢号称是整个人间界最强的乌龟壳,这点蚊子咬还伤不到我根本。” 蚊子咬?! 刑真如怒气暴涨,扬手便又是一击冲着光影结界而去,恨声道:“蚊子咬么?今日就来看看,到底是你的乌龟壳硬还是我的蚊子咬强!” 一击之下,光影结界出现了一道弱不可察的裂缝。楚留香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楚星陨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只不过,刑真如的第二击到底是没有机会落下了,伴随着敖晴莫名清冷的声音:“魔物,你的对手在这里!” 龙族骨血之中的高傲让敖晴无法忍受在战场上被对手忽视,尤其这个对手竟然在她面前袭击她这一千六百多年来第一位至交好友! 刑真如猛然回身,望向漂浮与半空中俯视着自己的敖晴,狞笑道:“不过是一条尚未化龙的冰螭,也敢在本座面前大言不惭!既然你如此想死,本座便成全你!” ------------ 第557章 封魔血咒!(二) 回应刑真如的是敖晴扬手挥出的一道冰刃和俯冲下来的身形,还有一句冰冷如九天霜雪的话语:“龙族,从不惧死!” 她,是天帝最小的女儿,虽从未在仙界生存过一天,却无人可以抹杀她身为龙族的天生傲骨。 龙族,为战而生!不许战败!只许战死! 两道身形飞快撞击在一起,强大威压的碰撞引来一阵地动山摇,还有瞬间迷离了众人眼睛的烟尘。 潘慧和观澜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出手攻击,只看得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穿梭着,不时有冰晶和火焰落下,将原本就已经覆盖了整片落木崖的冰雪不断加厚又融化,最后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冰坑,大小不一,触目惊心。 众人就这样围观着敖晴的战斗,每个人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一刻不敢放松。 沐琤终于是松开了一直按在自家弟弟肩膀上手,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看起来依旧是波澜不惊,只有站在他身旁的沐瑎才知道,此刻,大哥已经开始紧张了,因为他将最容易泄露自身情绪的双手藏匿了起来。 “大哥,她……她会死吗?”沐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了出来。 对于敖晴,沐瑎只有少许不多的印象,觉得这个小龙女性子跳脱,并不适合生性淡然的大哥。沐瑎一直觉得能配得上大哥的,应该是那种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任何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女人。可是,现在…… 看到敖晴这般冷静地说出那句“龙族,从不惧死!”,沐瑎忽然觉得,也许这个小姑娘会是七界之中与大哥最匹配的人也说不定。毕竟,即便是仙神,都不可能真正做到无畏无惧,而敖晴显然是一个根本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女子,有着一颗天地间最坚不可摧的心! “我不会让她死。” 沐琤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依旧淡淡落在半空中交错的身影上,如今整个落木崖上,唯有他可以看清那两道身影的一举一动,也唯有他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敖晴。 可最终,沐琤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因为,就在敖晴力竭之时,一只身形硕大的白~虎加入了战局,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身着绿衣的窈窕身形。 那女子一头白发上环绕点缀着绿叶和几朵翠绿色小花,手中一架半人高的龙首箜篌,席地而坐,双手纤纤玉~指轻拢慢捻地弹奏了起来。 一时间,四周的山林仿佛鲜活了起来,枫树摇曳招展着,无数树枝和落叶都竞相朝着刑真如涌去,妖~娆之中带着异样的诡异。 随着音律的高低起伏,树林也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尤其是靠近刑真如的那几棵枫树,竟似一瞬间拔高了几丈,挥舞着树枝有如长鞭一般,每一下都落在刑真如身上,对敖晴和那只白~虎没有半点误伤。 “潮汐律!”观澜终于是认出了那名绿衣女子所弹奏的音律为何,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潮汐律乃万生岛独有的心法,因万生岛是最接近万物生灵的门派,因此潮汐律能驯服天地间一切动物、控制植物为自己所用。只是,如今万生岛已沉,岛上生灵皆随着岛主一起回了仙界和神界,唯有…… 池樆和芍药还有那个留恋红尘的菩提子留在了人间界。 那只白~虎可以确定为芍药,可是这名绿衣女子,观澜却怎么也不敢肯定其就是池樆。 在观澜的印象中,池樆分明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娃娃,永远奶声奶气的粉雕玉琢般,怎么可能几个月的功夫便……便长成如此亭亭玉立! 曲调的突然转高让观澜没有继续琢磨下去的时间,他不由分说重新祭起幽月轮,原本已经半黑的天幕中仿若挂起了一弯明月,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让即便是已经全身魔化的刑真如亦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声。 潘慧就在这样的颤抖之下悄然出现在了沐瑎身边,整个人坐在了雪地上。 沐瑎看到潘慧额头豆大的汗珠时,心头不由一颤,脱口而出:“姐姐?” “我的时间……不多了。”逆转经脉的后遗症出来了,潘慧如今全身都撕裂般的疼着,连说话都开始气息不顺起来:“你……你帮我去把封清和刑巧茵带过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再多支持片刻,没想到反噬来得如此快,让她连第二次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动用最后一招了。 沐瑎不敢多问,很快便将人叫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楚留香和楚星陨师徒俩。他们将光影结界一并带了过来。 潘慧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刑巧茵身上:“我问过你,想不想得到刑真如?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答案。” “他……你们……他会杀了我的。”刑巧茵眼神飘忽,表面上好像惊慌失措,心里却在盘算着刑真如获胜的可能性有多大,重伤不治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潘慧面色一寒,冷道:“你不用再算计了。实话告诉你,现在在这里有三名仙人,他们联手击杀刑真如根本易如反掌。我不过是看在你为我长明轩生育后代的份上打算圆你一个心愿罢了。若是你想要打其他什么盘算,那你可以死心了。刑真如今日只会有两个下场,要么你给他相思蛊,让他死心塌地成为你的人,这样我还能送你们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安度余生。要么,他死,你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你应该知道,一个棋子失去了所有价值的下场是什么。” 刑巧茵猛然打了一个哆嗦,当即回道:“我要他!” 她如今已经不是在要刑真如,而是在要她自己的命。潘慧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她和刑真如只能同生共死,要么一起活着被囚禁,要么一起死。在生存与自由之间,刑巧茵绝对会选择活下去。任何事情,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潘慧咧嘴轻笑,却是一个空洞的笑容,不带任何感情,不带任何温度,就好像她这个人都变成了木乃伊一般,没有灵魂,只有躯壳。 封清心头一阵猛跳,刚想说话,却听到潘慧对他说道:“清儿,照顾好这孩子。照顾好……长明轩。” ------------ 第558章 封魔血咒!(三) “师姐!” 封清只来得及叫出这么一句话便被强大的威压击飞,下一瞬整个人便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除了怀中酣睡的婴儿便再无一人陪在他左右,气得他大叫起来:“沐瑎!我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快放我出去!沐瑎,我知道你能听到!你快点放我出去!” 困阵之外,沐瑎虽然依潘慧之言将封清关了起来,却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潘慧,不明所以。 潘慧淡淡一笑,道:“小瑎,一会儿还要麻烦你。等刑巧茵一得手,你便马上将他们二人丢进那个阵法中去。” 沐瑎怔了一下便明白潘慧说的是当初她和杜子昂成亲的那个阵法,当即了然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潘慧含笑点头,只瞟了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刑巧茵一眼,笑容转瞬即逝,声音也随之冷冽了几分:“看着她。”说完,她便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结起了复杂了法印。 她不需要多说明什么,沐瑎跟在她身边多年,早已对她的指令了然于心,根本不需要她去多做任何解释。 于是,光影结界之内,沐瑎在盯着神色慌张的刑巧茵,楚星陨一脸茫然地看着潘慧结印,只有沐琤和楚留香脸上渐渐露出震惊之色,随着潘慧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个法印,沐琤认得,楚留香亦认得,只是,现在,他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法印第一次出现是一千七百年前那场神魔之战中,封印了当年的血魔。如今再一次出现,竟然也是为了封印血魔——初生的血魔。 若是封清此刻在潘慧身边,若是敖晴没有身在战局之中,他们二人一定会阻止潘慧。只可惜,现在留在潘慧身边的五个人,看得懂的不敢阻拦,敢阻拦的根本看不懂这个法印到底是什么,于是任由潘慧一遍一遍将法印反复,最后双手间血光乍现,映衬得整片雪景都鲜红了起来。 敖晴终于是被这冲天的血光吸引了过来,当即神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对战中的刑真如,腰身一拧,提着镰刀便冲向了光影结界,口中大喊着:“小楚,快阻止她!快阻止她!” 楚星陨心头一惊,不及细想便去打断潘慧施术,然而,已经来不及…… 从血光冲天的那一刻起,一张巨大的血色蛛网便飞向了刑真如,只眨眼的功夫便将已经魔化的刑真如团团裹住,一根细长的血线连接着蛛网和潘慧双手食指尖。 怒吼声暴起,刑真如在半空中扭曲挣扎着想要挣脱血色蛛网的束缚,蛛网也随之忽明忽暗,好似下一刻便要破碎一般。 被迫脱离战局的白~虎和绿衣女子已经朝着潘慧奔来,女子身上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显然很是担心潘慧的情况。 霜天狠狠砸在光影结界上,坚硬的乌龟壳瞬间出现了四散开的裂缝,有如此刻捆绑着刑真如的蛛网一般龟裂。楚留香二话不说赶紧将光影结界撤了一道口,放两人一虎进来。 敖晴当即将武器一丢,以右手为刃将左手手掌隔开,贴着潘慧后背便要将自己的血输入其体内。却不曾想,她方运气,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便从潘慧体内传来,直接将她震得后移了三尺才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样!”敖晴大吃一惊,站稳后又立马朝潘慧跑去,被沐琤拦了下来。 沐琤声音无波无澜:“没用了。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得了她,就像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可以杀得了刑真如。”除非,他们不顾人间界天地法则,拼着人间界彻底崩塌也要施放仙力。只是,刑真如已成魔,他罔顾人间界一切生灵,他们却绝对做不到对整个人间界的无辜生灵视若草芥。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潘慧在做的事情——封魔血咒! 敖晴愤怒地甩开沐琤的手,怒道:“我知道没用了!我知道我们谁都阻止不了她!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的血给她!我不想看到她血竭而亡!” 沐琤一闪身,继续阻拦在敖晴面前,对其眼中的怒火视而不见,只是淡淡说道:“你还不懂吗?她已经觉醒了。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血都无法进入她体内。” 因为……不配! 潘慧的真身乃是创世神的二女儿,凌驾于神皇之上的二公主,他们这些仙族的血液怎么可能进入其体内! 敖晴终于是大哭大闹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她死啊!” 潘慧对于敖晴来说,原本就有着不同的意义。 这是她最初模糊记忆中那个接引她来到世上的人,是给她一片天地让她可以肆意放纵的人。这个人,如果就这么死了,她任务无法完成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她会很难受很难受。 潘慧此时没有多余精力去安抚敖晴,只能蹙眉听着敖晴哭喊,想着沐琤口中的觉醒到底是不是她所猜测的那回事。只是,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她终于开始有了眩晕的感觉,最主要的是,刑真如的反抗让她的封印无法顺利进行,只能不断地将更多血液灌入封魔血咒之中。 一声尖利的啸声从刑真如口中发出,此时的他依旧一身黑色~魔铠,依旧是赤红双眸,只是瞳孔之中多了从未有过的恐惧。那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颤抖,在提醒着他现在捆绑他的这个血色蛛网曾经给他带来过多大的创伤。 伴随着潘慧脸色愈来愈苍白,刑真如身上的黑色~魔铠也在逐渐瓦解,魔气随之四散在空气中,任凭刑真如怎样挣扎反抗,都再也不会回到他身体中。 当刑真如恢复成那身白衣黑发时,潘慧指尖的血线也终于是断了,原本已经浮现在刑真如身上若隐若现的血色蛛网如同被吸收了一般慢慢潜入刑真如体内,没有在白衣上留下一丝一毫的血色痕迹。 除了他现在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之外。 潘慧此刻连嘴唇都已是苍白,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她半倚靠在敖晴身上,挑剔着眼眸看向刑巧茵,轻飘飘地说道:“你不是想要他么?这个样子的刑真如……你还拿不下来么?!” ------------ 第559章 消散(一) 刑真如瘫坐在地上,看着同样无力瘫坐的潘慧,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封魔血咒!竟然会是封魔血咒! 成魔之后的他知晓封魔血咒的厉害,也自然知晓封魔血咒的贻害——能将魔族彻底封印,施术之人也会血竭而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刑真如嘶声呐喊,分明知道潘慧不会给他答案,只是在将心底一直以来的不甘再次宣泄~出来。 “因为你,从未给自己一个机会。”出乎意料之外,潘慧竟然十分平静地给了刑真如一个答案,一个听起来似乎很渺茫的答案,却让刑真如刹那间颓废。 在他的人生中,算计、复仇、野心,已经占据了全部,真心早已不知道被他抛弃去了哪里,即便是他明白自己爱上了潘慧,爱上了这个一开始只是在算计之中的女子,他每一次靠近却还是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从来不是因为真心驱使。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尤其是一个从未对他动过心的女人,很轻易便能看穿他的目的,于是很直接地将这个男人的一切示好都排除在了心门之外,不会多起一丝涟漪。 刑真如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想要朝潘慧那边靠近,奈何一步迈出便又双膝一软,栽倒在地。 他抬起头来看向潘慧,脸上满是痛苦,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现在的他,被封魔血咒封印了全部魔性,就连一身修为也被彻底捆绑,全无还手之力,在场任何一人都能将他轻易击杀,可没有一人对他补上这致命一击。 “若是能杀你,我早就杀了!”潘慧终于是露出了杀意,毫不掩饰的透骨杀意让周围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如今杀了你,你必然会在另外一个地方重生,虽然不知道会经过多少年岁,但!你绝对会再次重生!既然杀不了,我只能把你彻底封印起来,让你永远也没有重生的机会!” 血魔之所以能成为魔界至尊,便是因为其遇血便能重生,只要鲜血够多,只要恶念够深,他便会重新凝结,重新回到七界之中。 潘慧不知道世上是否存在将血魔彻底抹杀的办法,至少,她翻阅了无数古籍都没有查找到,只发现了封魔血咒这一个能生效的术法。 “刑巧茵!你还不打算动手么!还是你已经不打算要这个男人了?!”潘慧猛然回过头去,目露精光,对着刑巧茵暴喝一声,双手随即紧握成拳。 潘慧现在整个人都在颤抖,因为她知道以刑真如的绝决,在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之后一定会选择自杀,只有让刑巧茵下蛊控制住这个男人,血魔才不会脱离他们的掌控重生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刑巧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冲到刑真如近前一尺处,一扬手便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相思蛊拍上了刑真如胸口。 当相思蛊入体的时候,刑真如脸上明显多出了异样的潮~红,而刑巧茵也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这一刻,她等待的太久,以至于机会真正来临的时候,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剧烈颤抖了起来,不是紧张,而是快意。 那种多年奢望得偿所愿的快意,看着这个一直求而不得的男人终于落在自己手中的快意! 因此,兴奋中的刑巧茵忘记了先前潘慧对沐瑎说的话,以至于当自己落入一个陌生空间中的时候,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之中,眼里只有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刑真如。 “大哥,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刑巧茵慢慢靠近,脸上已经有了癫狂之态,眼眸都不觉赤红了几分:“放心,潘慧告诉我,这里的时间流转比外面慢很多,我们能在这里活很久……很久……直到他们全都死了,我们还能很快乐地在这里双宿双~飞……过着神仙美眷的生活……” “你……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刑真如不断后退。 已经起效的相思蛊让他本能地渴求眼前这具身体,但多年的厌恶让他又想要远离,只能虚张声势地恐吓。 就在这两位落入阵法中的时候,困阵之中的封清也被放了出来。 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潘慧,封清瞬间暴走。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你用了封魔血咒,对不对!我早就跟你说过,刑真如如今魔性太强,你要是强行施展封魔血咒是会死人的!”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多余活下来的。漠河当初死在刑真如手上,我若是能用这条命为漠河报了仇,也算是不辜负他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活下来,也许根本就不希望你用自己的命去为他报仇!” “他的确不希望……难道他不希望,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还是说,我让其他人去施展封魔血咒,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去死,我继续好好活下去吗?这样的事情,你能做得到吗?” 封清瞬间哑了。 纵然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不得不承认潘慧说的没错。谁也做不到让别人去送死,而且是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所以他才郁闷,所以他才暴怒,因为他有太多的不舍。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结局,又好像所有人都只是假装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每个人都在陪着潘慧,希望能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一会儿。 绿衣女子迟疑了片刻,抱着龙首箜篌席地而坐,开始弹奏。分明是沉寂得让人心慌的气氛,她偏偏弹了一首欢快的曲子,让周围的枫树都跟着曲调一起翩翩起舞。 一炷香过后,曲终,绿衣女子抱着箜篌看向众人,一脸的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弹上一曲是否合时宜,她只是觉得大家好像都很压抑,于是弹了这么一曲。而直到她弹完,除了白~虎,没有一人有任何反应。 潘慧莞尔一笑,对她伸出手去,她赶忙凑上前拉着潘慧的手坐下,轻声呢喃:“潘姐姐……” “梨儿长大了呢!可以嫁人了呀!”潘慧眼底含笑,气息渐近不稳,只有内心的喜悦是真实的。 ------------ 第560章 消散(二) 从绿衣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潘慧便知道是池樆来了。这世上除了池樆身边跟着一只白~虎,不可能还有第二只出现。 只不过,如今,不论是池樆还是芍药,他们身上的气息都已是今非昔比,就好像是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已经从少不更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强者。 潘慧轻咳几声,眉心间的传承印记渐渐浮现,将她本已苍白的脸色更是照出了几分灰败来。 池樆面露焦虑,握着潘慧的那只手怎么也不敢松开,担心只要自己一松手,潘慧便会立马从她面前消失得了无踪迹。 潘慧努力抬起头来,四下看看,瞧见所有人都隐忍着,不由轻笑出声,道:“干嘛都这副表情?反正我原本就只有十几天的时间了,与其彻底瘫在床~上,还不如让我轰轰烈烈的死,至少所有的心愿……我都完成了。” 她已经修为全失过一次,那一次,赔上了漠河的性命。这一次,她不想再拖累任何人,既然已经心愿达成,既然已经报仇雪恨,归墟便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反正已经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潘慧掩嘴,将咳嗽全部挡在手背,眼眸随之闪烁了两下。 就在方才一抬手的瞬间,她清晰感知到了生命的流逝。那是一种彻底的无力和灰败,从指间传来,让她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费力。 “清儿,把孩子抱过来。”潘慧猛然抬眼看向封清,心中满是急切。 照这样的速度消散下去,不过片刻,她的生命就将走向终结,她已经没有多余可以浪费,必须在归墟之前将最后一件事做了。 长明轩玉~娘的灯祖传承不能断在她这里,既然刑巧茵生出来的是个女儿,便先将玉~娘的身份定下来吧! 封清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孩子抱到了潘慧面前,刚想询问发生了何事,便看到潘慧将孩子一把抱过去,抵住孩子的额头眉心。 一阵刺目的光芒闪过之后,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而潘慧也紧闭着双眼,一口血不受控制地喷出,脸上尽是灰败之色。 距离潘慧最近的敖晴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当即叫了起来:“潘慧!潘慧!你疯了!你把传承印记给了这个孩子,她刚出生,哪里承受得住啊!”说着,敖晴便一抬手,一团仙气将孩子包裹住,避免传承太强大让孩子直接爆体而亡。 潘慧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便先咳出一口血,连着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来,虚弱道:“她的血脉之力……能承受。生不带来的东西,即便是死,我也断不能带走,便留给她吧……清儿,好好保护你的女儿。” 潘慧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抬起双手,将孩子递到封清面前。 岂料,封清竟是梗着脖子往后退开好几步,双手背在身后,完全不打算接,只硬生生吐出两个字来:“不要!” 不要?! 这会儿,不光是潘慧呆住了,周围一群人全部呆住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才刚出生不过半天,刚起了名字刻在长明灯柱上,亲爹竟然就说不要了! 观澜最先反应过来,随即瞪了封清一眼,见潘慧双手已经开始受不住力在颤抖,赶忙上前将孩子从潘慧手上抱下,在封清腰上狠狠戳了一下,对潘慧说道:“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我一定会将这个孩子好好培养成长明轩下一任玉~娘。” 潘慧虚弱地闭上眼,含笑点头,还想再交代几句,就听到封清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封清此刻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在莫名其妙的发着火:“我不要这个孩子!不要她继承什么传承!我只要你活下来!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们的!你当初修为全无、一走了之,一个人躲起来不让我们照顾,就已经让我和观澜提心吊胆的了。现在!现在你居然……居然就这样开始交代后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大家的感受!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就已经够残忍的了,你怎么……你怎么可以……” 封清突然泣不成声地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哭喊着:“你怎么可能把最后一点希望都彻底抹杀……你明明知道……没有了传承的守护,你马上就会死了呀……” 就在传承印记离体之后,死气已经迅速蔓延潘慧全身,只片刻就连脸颊上都已是死灰一片。她此刻连说话都已经变得十分困难,声音更是低得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清儿,当年你~娘就是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将传承印记交给了我,她所求不过是让我保护你平安长大。如今,我别无所求,也不过是希望这个传承不会跟着我一起消失……你是她耗尽心血,明知灰飞烟灭也要保护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这份期许有多重……” 她的确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是还有那么一点遗憾,遗憾没能等到那个人回来,没能亲口和那个人道别。 原来,不论心里再如何恨,如何不肯原谅,到生命的最后,还是会想要再见上一面,哪怕……只是道个别也好的。 “潘姐姐……潘姐姐,不要走……”池樆有些受不住压抑的气氛,明知眼前的人已经回天乏力,依然握住潘慧双手,一张清秀的小~脸皱着,满是忧虑。 芍药此时已经化为人形,就站在池樆身后,身形比从前高了许多,还是虎着一张脸,说起话来还是一点都不可爱:“你要是死了,梨儿会伤心的。” “呸!”敖晴当即轻啐一声,瞪着一双大眼,怒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就不会说点好话吗!那叫归墟!归墟!懂吗!再说了,潘慧才不会归墟呢!她只会……” “咳……” 沐琤重重咳嗽一声,将敖晴的话打断,素来清冷的眼眸中隐隐带着斥责之意,让敖晴瞬间禁了声,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任凭旁人怎么盯着瞧,愣是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潘慧探究地将敖晴和沐琤、沐瑎打量上一遍,随即笑道:“你们,果然还是有事瞒着我。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无所谓了……” 身份也好,还是其他什么秘密都好,已经和她,已经和潘慧再无任何关系了。 ------------ 第561章 消散(三)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安静等待,等待最后的离别。 不过,老天爷终究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 就在万籁俱静之中,沐琤忽然出声:“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谁回来了? 潘慧忽而来了精神,分明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她还是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坐直,朝着渐渐出现人声的方向望去,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色轮廓,带着熟悉的气息。 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还带着寒气的怀抱中,被人用力抱紧,连呼吸都觉得有几分困难。 杜子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了两天,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空气之中,打斗的暴虐气息还没有完全消散,杜子昂还能清楚感受到属于刑真如的魔气和敖晴的冰雪之力,还有其他的一些不太熟悉却也并不陌生的气息。 然而,在这所有气息之中,杜子昂唯独没有感受到潘慧的!这让他从踏入长明轩的一瞬便慌了。 杜子昂不相信潘慧会袖手旁观。正因为他很清楚潘慧即便是拼着再次逆转经脉也一定会出手,他才慌。他害怕这是潘慧已经消失了的证明,他害怕自己赶回来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绯衣明媚的女子。 而此刻,他庆幸自己赶回来了,却痛苦着自己为何要离开! 许是被杜子昂抱得有点难受,潘慧稍稍挣扎了一下,虽然很微弱,杜子昂还是感受到了,立马松开了些许,依旧紧张着不肯完全放开。 潘慧缓过一口气来,轻声道:“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很顺利。”顺利得超乎他的想象:“我们会同藏宝洞和冲煞楼,前去剿灭火魔宫、佛照塔、无妄谷、绮魂巅和帝极宫的势力,后来莫名阁、冰流集和极光宗一并加入战局。一切都很顺利,没有遭遇任何陷阱,刑真如多年来~经营的势力被我们一举瓦解,西宋也在南陈、北齐和东周的反扑下节节溃败,战火已经平息了。” 杜子昂直到现在都在怀疑,或许这根本不是因为他们出奇制胜,而是刑真如早就已经全都放弃了,所以他们才能如此顺利地清剿,即便是遇上的抵抗也没有威胁,连一个像样的高手都不存在。 “看来,这一次,刑巧茵没有撒谎。”潘慧笑得虚弱,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难怪今夜的刑真如如此强悍,即便是敖晴变身,即便是芍药和池樆加入战局,都没人可以奈何他分毫,原来是他将自己身边的高手全部化为己用了。 刑真如似乎从一开始便决定了孤注一掷,潘慧却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刑真如只是为了掳走她,潘慧是坚决不会信的。从第一次相遇,那个男人便一直在算计着她的心,算计着她的信任。这样的一个人,要她相信这最后的孤注一掷只是为了那颗别人都看不懂也不敢相信的真心,潘慧只觉得荒唐。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一个答案,一个她愿意相信的答案——刑真如只是想利用她打开冥界通道的入口。 否则,刑真如来到长明轩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不会是炸毁那架秋千。 秋千被炸毁之后,潘慧明显感觉到鬼气的外溢加剧,所以她有理由相信,那架秋千并不仅仅是她年少时杜子昂做来给她玩乐的,更大的作用是掩人耳目。 谁也不会猜到,一个孩子的玩具竟然落在了通道入口封印上。 至少,在从前,任何人都没有往这上面猜测过。 杜子昂此时心神已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只放在潘慧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鬼气的异常,更没有想过为何那些高手会不在,他只是紧紧抱着潘慧,将下巴抵在她已经开始微凉的额头,痛苦道:“刑巧茵的确没有撒谎,可是……小慧,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撒谎?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先走!” “我没有撒谎呀……”潘慧声音已经小的快要听不见了:“我答应过成为玉~娘、将你迎回长明轩,我做到了。我答应过找出真~相、为你洗刷冤屈,我也做到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我自认该做的我都做到了。可是,大师兄,子昂,我从来没有答应过陪你到死……到老……” 杜子昂整个人都怔住了,竟似好像比被雷劫击中还要痛。那是一种从心底溢出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痛得说不出来,心是麻的,双手是麻的,从头到脚全是麻木的,就连嘴唇也麻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了,所有的承诺,都是他强加在她身上的,他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他只是一厢情愿地朝着他为他们展望好的未来前行,却从未回过头去问一句,她想要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现在,她累了,倦了,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放开他的手,彻底的离开他,而他,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大师兄,这一生,我从未后悔爱上你,即便到最后,我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知道我们两个人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个贴近,我也依旧不曾后悔,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从第一眼见到你便认定了你的选择。但是,终究,这颗心在经历了太多之后,除了你,还装进了其他人。那些人,是我的挚友,是除了你之外,也很重要的人。我不能,也再做不到,仅仅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活。” 潘慧重重咳嗽着,此时却已经连血沫都不再说,皮肤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就要变成精灵飞离。 她努力抬起手轻抚上杜子昂脸颊,道:“此生,我未负师门,未负你,未负天下苍生,唯独负了一个人。那个人,我给不了心,给不了爱,至少,我还能用这条以他之命换得苟且存活的命去为他报仇吧……这样……” 这样,就够了…… 最后这句话,潘慧终于是没能说出口,她的手已经入飘零的落叶般滑落,重重砸在杜子昂手心,冰凉刺骨,失去了所有温度和颜色,一点一点开始渐渐消散与空气中。 “不!不是这样的!”杜子昂忽然疯狂了起来,他努力伸手去握那些肉~眼可见的不断消散的晶体,似乎这样就能将潘慧重新握在手心,重新拥在怀里。 “小慧……小慧!不要离开我!”杜子昂的呐喊从来没有这般撕心裂肺和……绝望。 ------------ 第562章 她名……光阴(一) “潘姐姐!” 最先哭出声来是池樆,而到最后,哭得最大声最崩溃的却是敖晴,甚至将杜子昂的声音都掩盖了过去。 长明轩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还没来得及入冬的时候,洋洋洒洒地落下了洁白的雪花。 杜子昂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冰冻了一般,整个人僵直得保持着拥抱的动作,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出现在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中。 他好像忽然惊醒了似的,猛地弹跳而起,朝着须臾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须臾殿内有灯祖的牌位和画像,殿前广场上还有一根可以上达天听的长明灯柱。既然灯祖是神,那么是否可以将已经消散的灵魂从归墟中拉出来? 杜子昂要赌这最后的机会。 “他要做什么?”了解潘慧真身为何的沐瑎很是淡然。虽然潘慧的消失让他有那么片刻的伤感,但他知道潘慧并非归墟,而是归位,所以他很是不理解同样知道真~相的敖晴为何会哭得如此惊天动地,自然也不明白杜子昂这般心急火燎地是想要做什么。 沐琤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请神。” 在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件事,而很显然,杜子昂想做的也正是这件事,因为当他们尾随其赶到须臾殿的时候,便看到杜子昂双手贴在灯柱上,紧闭双眼,试图用神识与长明灯柱建立联系。 “没有用的。”敖晴红着双眼、哑着嗓子、毫不客气地说道:“就算你请来了灯祖,她也没有资格将人从归墟中拉出来。不是每一个神都有掌控其余六界的能力,更别说是与混沌同源的归墟了。” 创神早已消失无踪,七界之内,只有创神的两个女儿拥有混沌之力。将已经消散的灵魂从归墟中拉出复原,除了这两位,谁也办不到。 敖晴的声音很大,杜子昂却恍若未闻,依旧拼命召请灯祖。许是他的执念真的传达给了灯祖,不多时,一团七彩祥云缓慢出现在须臾殿上空,一个声音从祥云上传来:“何人召请本尊?” 敖晴张大嘴,倒是没料到灯祖真的来了,虽然来的只是一个虚影,但也已经很不错了。 有求必应的仙神,这年头已经很少了。只是这位灯祖的品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杜子昂撤回双手,抬头望向空中那朵祥云,神色七分痛苦中带着三分绝决:“二十一年前,你说许我一个特例,只要我开口你就一定办到,如今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祥云之上,灯祖的虚影没有半点犹豫便回答了,只是在回答之后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轻轻“呃……”了一下。 杜子昂没有给灯祖那一声“呃”之后说话的机会,当即说道:“你帮我把潘慧从归墟中带回来!” “胡闹!”灯祖当即大怒,喝道:“归墟是天地间不可逆的力量,你以为是媳妇回了娘家,说接就能接回来的么!” 大家显然是没有料到灯祖竟然会用了如此说法,当即都愣了一愣,纷纷心道,这般形容倒也恰当。 只有杜子昂不管不顾地说道:“你若是不将潘慧带回来,那我便毁了整个长明轩!” “你!”灯祖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道雷光从祥云上劈下,重重劈在杜子昂身前三寸处,伴随着强大的威压。 杜子昂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那朵祥云,不声不响不妥协。 “让他毁。” 忽然间,一个空灵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明悦耳,还是让人听出了话语中的不屑。 池樆和芍药二人双眼瞬间睁大,左顾右盼地找人。池樆更是惊呼一声:“师父!” 分明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余音经久不衰。在这一阵余音之中,一个身影赫然出现在半空,一袭紫衣,端庄高贵中带着无上威严。 池樆的“师”字卡在喉咙中,下一个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空中的这名紫衣女子,与师父有着相同的容貌,气势却截然不同。在她的记忆中,师父从来都是温柔又带着几分狡黠,经常喜欢恶作剧。可眼前的这个人,那是高高在上的虚无缥缈,明明离得不远,却是绝对的难以接近,只淡淡的一瞥便生出了俯瞰众生的气度。 这个人……不是师父。 池樆这样确认着,云端上的灯祖直接了当的给出了答案。 祥云很快降低了些许,让自己位于紫衣女子下方,灯祖这才恭敬道:“封芯见过大公主!” 众人皆惊,即便是先前态度强行的杜子昂也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突然出现、与万生岛主相貌相同的紫衣女子竟然会是那位传说中的神界大公主——创神的大女儿。只有敖晴哆嗦着往沐琤身后躲了躲,似乎期冀着这位大公主没有发现她。 大公主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沐琤的方向,扭头看向祥云上的灯祖封芯,冷道:“他要毁,你便让他毁好了,不过就是你当年闲来无聊建的门派罢了。既然绮魂巅都已经不存在,长明轩毁了也没有什么打不了的,不是么?你倒是宠他,竟然由着他如此威胁你。怎么?难不成你是在怕含烟她回归神位之后责罚你么?别的不说,就凭你私放血魔这一点,含烟便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以为纵容一下杜子昂便能让含烟对你从轻发落么!” 灯祖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了,半点不敢吭声,更是连辩驳都不敢想。 大公主这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下面的人饶是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只能面面相觑,只有沐琤、沐瑎和敖晴三人从话语中推断出含烟便是潘慧真身——创神二公主光阴神女。 “当初我就说了,神诀不可留在人间界。若非含烟怜悯,这长明轩和绮魂巅早在你回到神界之日便该从人间界抹去,能继续存在这一千六百多年已是额外恩赐。既然他要毁,你就让他毁得了。反正你那点血脉传到他这一代恐怕早就没有多少了吧!再传下去也与凡人无异,哪里还有什么过人之处?与其日后和绮魂巅一样被别的门派所灭,还不如现在就毁在他自己手上,好歹他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的轩主,有资格决定山门的存亡。” ------------ 第563章 她名……光阴(二) 大公主这一番话,说得封芯冷汗直流,更是让杜子昂一阵心惊肉跳。 杜子昂原本便不过是用灯祖最在乎的长明轩做威胁,并未真正想要毁掉。毕竟,长明轩是他生长的地方,是他的根本,是他费尽心力也要回来的地方,他不可能真的毁掉,只是没有想到会将那么高高在上、从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神大公主招惹了来,更是让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 “小子,你很想见她?” 大公主不知何时落了地,飘然走到杜子昂身后,目光却是将所有人都瞟了一遍,最后落在长明灯柱上方那个已经黯淡无光的名字上。 而随着她这一瞥,潘慧两个字终于彻底从灯柱上消失不见,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你给我听好了。在这七界当中,还从未有谁能够用威胁的方法达到破坏法则的目的。我今日能让你见她,并非是让你见到起死回生的潘慧,而是我的妹妹——光阴神女柳含烟!潘慧不过是她下界渡劫的一世转生,如今她已回归神位,与你前缘已尽。” 此话一出,杜子昂愣立当场,其余人等更是呆若木鸡,只有沐琤、沐瑎和敖晴在听到柳含烟三个字的时候弱不可见的微微欠身,以表恭顺。 半空之中,祥云和灯祖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踪,倒是多出了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洁白如水的衣裙上绣满了淡绿色的三叶草,一头长发在夜空中静静翩飞,唇角带着淡淡的笑,疏离冷漠,连眼眸都不带一丝波澜,只有眼眉之间一片三叶草印记在闪烁着盈盈绿光。 “回来了?”大公主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那名女子身旁,绕着将人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这才莞尔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比从前多了一点儿人情味。” 女子眼珠子轻轻一颤,疏离顿时消散,多了几分亲切和笑意,只是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的,连带着口吻也淡淡的:“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多点儿人情味么?现在可是随了你的愿了。” “话是如此,可是你现在变得……不好!”大公主眉心一蹙,显然很是不满意:“我只是希望你能长出情根,可没打算让你变得忧郁。你现在可是比从前更幽怨了呢!” 女子低眉浅笑,没有辩驳,只是幽幽说道:“姐姐,我天生便无心无情根,连父神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你为何总是想让我长出情根来呢?如今我也已轮回两世,这第三世我是断然不会再去的了。” 轮回三世必生情根,而她,不愿意! 作为掌管光阴的神女,一旦有情,必将不再公允,迟早生出祸端。 大公主显然很不满意自己妹妹的这个决定,立马说道:“你先别急着拒绝嘛!呃……这里人多嘴杂,到时候我再单独告诉你原因好了。你看,你回来都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就将这一世彻底做个了结?” 潘慧,不对,现在是柳含烟缓缓点头,将目光投向下方的众人,一一看过去,最后停留在了杜子昂身上,眼眸之中依旧波澜不惊,就如同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一世缘,一世结。如今本尊回归神位,人间界的一切恩怨情仇都再与本尊无关。潘慧已归墟,所有人各司其职,各安天命。” 一番话了,杜子昂顿时有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整个人变得毫无生气。 封清在一旁不知道该是失落还是难过,他只知道他生命中除了娘~亲之外最重要的女人这回是真的不存在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如今只剩下观澜和女儿,还有这个不知道能否继续存在的长明轩。 观澜走上前去握住封清的手,将怀中已经停止哭泣的婴儿轻轻送到封清面前,带着无言的温柔和支持。 封清神情复杂地与观澜对视一眼,将孩子接了过去。 如今,这个世上唯一还与潘慧有关联的便只剩下这个孩子了。这个潘慧言明一定要保护着生下来的孩子,这个由潘慧取名的孩子,这个继承了灯祖传承印记的孩子,将会是他日后思念潘慧时的唯一念想。所以,他一定会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为了潘慧的嘱托和心愿。 柳含烟说完便再也不多看杜子昂一眼,转眼望向沐琤,道:“上次太过匆忙,一直忘记问一句,究竟是谁许你下界的?” 沐琤毫无畏惧地回视,神情之中带着尊崇却也不卑不亢:“是小仙为保护敖晴安危,自行下界。” “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对于沐琤的这个回答,柳含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言辞不觉更加严厉了几分:“敖晴下界不过是因任务未完成,沐瑎下界只因他惩处未消,不能私逃人间界。你一无职责在身,二无罪孽要赎,私自下界可是重罪!” 大公主赶忙插嘴:“哎呀,是我让他下界的啦!自从婚约定下来之后,他和敖晴就从未真正见过一面,我这不是让他多陪陪未婚妻,好培养培养感情嘛!省得到成婚那天,揭开盖头的时候,两个人在洞房之内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啊!” 敖晴当即跳脚:“谁要和他培养感情啦!我要退婚!退婚!” 一道雷光很是不客气地劈到了敖晴脚边,就连楚留香和楚星陨同时撑起的双层光影结界也无力阻挡,地面登时裂开一道半尺宽的裂缝,犹如撕裂狰狞的大嘴在张牙舞爪地昭示着力量的绝对悬殊。 敖晴当即噤声,躲在沐琤身后不敢冒头。 她这回总算是知道了,那个一直在云层上面给自己下达任务的就是眼前这位恐怖的惩戒神女。而正是因为知道了,她素来无畏无惧的小心肝在颤抖,只因为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一个随心随性的主,高兴的时候逗逗狗,翻脸起来直接劈了你。 她已经不知道被劈过多少次了,虽然每一次都不会真正伤到她性命,可是那异常恐怖的威压根本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你再说一遍,你想要干嘛?!” 地面上的裂缝转瞬间便被柳含烟恢复如初,大公主此时就站在沐琤面前,偏着头看向躲在沐琤身后的敖晴,丝毫没有将人揪出来的意思,却让敖晴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 第564章 她名……光阴(三) 柳含烟显然不打算让姐姐继续这么吓唬人,她右手轻拈一缕散落在前襟的秀发,清冷道:“此间事了,沐琤立马返回仙界,不得逗留。敖晴任务已完成,既然天劫已应,可以成龙,与沐琤一起返回仙界。至于沐瑎……” “让他也回去吧……”大公主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虽然我早就忘记这孩子,不过看在他这些年来护卫你有功的份上,当年的罪责便算是将功折罪了。不过,若是日后……” “小仙保证日后绝不再犯!若再犯,小仙感觉受任何惩处!”沐瑎立马发誓,就生怕自己要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 大公主瞥了沐瑎一眼,嗤之以鼻:“惩处?!若再犯,哪会是惩处这么简单?本尊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灰飞烟灭!” 惩戒神女这四个字可不仅仅是封号,更是她的权利,七界之中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沐瑎当即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恭敬地点头应了。 “好像……没有什么事了吧!”大公主恐吓完沐瑎之后,环视一圈,很自然的将杜子昂等人忽略了,却是多看了楚留香和楚星陨师徒二人几眼,满是兴趣地凑了上去围着人打量了几圈,这才一拍手,恍然道:“我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你是……楚留香吧!我还以为你应该已经在人间界呆腻味,早就回魔界去了,原来你还在人间界呆着啊!这个姑娘是谁?你闺女?长得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嘛!” 楚星陨惊得睁大眼,不觉盯着自家师父的脸仔细打量,怎么看也没觉得这张玩世不恭的脸和自己有哪点相像了。倒是敖晴“噌”的一下窜到了闺蜜面前,像模像样地把师父二人一并打量了一番,边看还边摸着下巴点头。 大公主仿佛一瞬间找到了知己,立马兴奋地叫道:“对吧对吧!你看他们俩长得多像啊!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父女!” 敖晴煞有其事地点头,深表同意。 “哪里像了!”楚星陨一看闺蜜都认同了,也不管眼前站着的是自己根本招惹不起的存在,立马出口反驳,却被楚留香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呜呜呜”的挣扎着。 楚留香嘴角血渍尚存,依旧笑得气度非凡:“大公主的确好眼力。星陨倒也能算得上是在下的半个女儿。大公主明鉴,当年神魔一战后,在下之所以留在人间界,不过是为了找寻遗失的金丹碎片。这千百年来基本全部找回,尚余一片下落不明。后来在冰原上发现了这个孩子,体内藏有在下最后一片碎片才得以在凶险的冰原上存活下来。在下不忍夺其性命,便将这个孩子养在身边,也算是上天命定的师徒缘分。” 楚星陨目瞪口呆地忘记了挣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师父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与其说是师徒或者父女,倒不是说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分身。也难怪自己修习光影结界会比其他师兄弟更为得心应手,原来不过是她体内有着一片属于师父的金丹碎片,而光影结界原本就是楚留香的独门心法。 “诶!”敖晴忽然大叫了起来:“你的金丹不是被刑真如夺走炼化了吗!那不是说,现在整个七界之内,除了小楚身上那仅剩的一片,你的金丹就真的一点都没有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已经成魔成仙了的,没了金丹会怎么样。会死吗?” 一个爆栗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敖晴头上,大公主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你真是笨死的。敖姜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儿。金丹既然可以逼出体外,自然可以再修。被人炼化了,大不了自己再修炼出来一颗就好了。再说了,他早就已经重修金丹了,只不过你修为不够看不出来而已。要不然本尊怎么会奇怪他还逗留在人间界。” 楚留香站着身子,神情肃穆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在下并非有意隐瞒,只因放心不下小徒,再加之血魔重新现世,方才继续逗留于人间界,还请神尊恕罪。” 大公主大手一挥,刚想说点什么,便听到边上传来自己妹妹阴测测的声音。 “你自己分了一缕神魂下来建立万生岛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柳含烟已经来到长明灯柱下面,抬头看着刻满了名字的灯柱,似乎在找寻原本属于潘慧的位置,又似乎只是在记忆灯柱上那些尚存的名字。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多看他人一眼,即便是说话时,也依旧将目光停留在漆黑的灯柱上。 两世轮回并非半点记忆全无,所有的经历都印刻在她脑海深处,只不过她没有情根,也明白轮回只是轮回,与重归神位后的她无关,所以选择了遗忘和掩埋两段不长却坎坷丰富的人生经历。 只是,不知为何,这第二世,她总觉得过得比记忆中的要来得漫长,好想应该有什么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事情发生过,又或者是一些原本应该存在的记忆被人为抹去了,而她找不到蛛丝马迹,只能是感觉和怀疑。 耳边依稀传来姐姐的声音,她稍稍听了一耳朵便不去在意,无外乎就是姐姐在了断万生岛的事情罢了。 “哎呀!我跟你说,你现在可不能叫我师父了。你的师父是赤影,只是我分出来的一缕神魂。那缕神魂早就在万生岛沉没的时候被我收回来了。本尊乃惩戒神女赤明烟,赤影只是本尊的影子,消失就消失了,不会再出现的。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修炼,等日后达到天仙之境的时候飞升仙界去。看在你当了本尊神魂多年徒弟的份上,本尊可以给你个后神的位置。当然!这是需要你自己努力修炼的!本尊绝对不会徇私!” 就在大公主义正言辞的时候,柳含烟已经飘然来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地幽幽道:“姐姐,该回去了。” 有些事情,柳含烟发生了怀疑,自然需要回去查一查自己转世的命格本子来印证这些怀疑。至于人间界的一切…… 柳含烟忽然想到了点什么,转过身去看向封清和观澜,道:“我已将拜月教恢复如初。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封清和观澜二人呆若木鸡。 ------------ 第565章 梦一场(一) 神界,司命属,司命神君的桌案上,命格本子堆叠如山,桌案旁,一名白衣女子信手翻看着一册命格本子,衣裙上点缀着的三叶草与眉心处的一模一样。 柳含烟神情淡然,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命格本子,丁点都不曾遗漏。伺候在司命神君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冷汗,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柳含烟将本子合上,淡淡瞥了司命神君一眼,起身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将自己两世转身的命格本子一并带走了,让死命神君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这命格本子可是由大公主亲自修改的,即便是二公主发现了端倪,也决计怪不到他头上。虽然二公主从来不喜欢迁怒于旁人,但还是让司命神君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毕竟,谁也不会喜欢自己好好的命格被人修改得乱七八糟的。而经由大公主亲自修改的命格,那岂知是乱七八糟,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啊! 于是,柳含烟甫回到双姝殿便将命格本子丢在了赤明烟面前,怒道:“你这是给我改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命格!我明明记得当初设定的命格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就是下界去走一遭轮回罢了,为何会变成如此惨烈的爱恨情仇!为何我的因缘线会多出那么多条?!还有一条竟然是连着刑真如的!你这是想把妹妹玩死是吧!” 当年她就被血魔纠缠得烦不胜烦,如今转世轮回还要和血魔牵扯上关系,而且还是一段孽缘!这让她怎么能不愤怒! 赤明烟随手将命格本子抛到一旁,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看你没有情根,所以多弄几条因缘线,让你多经历一点爱恨情仇嘛。再说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刑真如就是血魔转世,只是觉得他离你也蛮近的,能凑就凑一下咯。” 就听得“咔擦”一声脆响,柳含烟脚底那块万年寒玉的地砖四分五裂。她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气得差点没想动手。 还能凑就凑一下! 她活了上百万年,又不是头一遭见到男的,需要给她凑合那么多过来么! 最可恨的是,光长明轩内就多出了两条因缘线,一条是白谡,一条是官钰辰! 柳含烟有着潘慧全部的记忆,也没料到这两个人竟然和潘慧也扯上了关系。官钰辰到最后还算是看出了端倪,可白谡一直就没让她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好么!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轮回两世,脾气好像比从前暴躁了些许,连忙压下火气,让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因缘里面,最让她在意的还是谭漠河。 这个并没有过多出现在潘慧生命中的男子,却用自己的命为潘慧延续了早就必死的命格,即便是有两世的情缘,也还是让柳含烟唏嘘不已。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原来的命格本子会是这样的结局,以姐姐的性子,绝对会给她安排一个更奇怪的结局,因为姐姐一直都想通过转世轮回让她拥有七情六欲,拥有情根。 潘慧这一世的结局,其实算得上是圆满的。既然圆满,便不会有执念。若无执念,从何生出情根?! 更何况,若无姐姐出手,漠河不可能完成以命换命这种事情,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能让姐姐放弃原来的结局,成全了漠河这个不要命的做法。 “谭漠河又是怎么回事?当年你自己的命格本子都写得那么命途多舛,没道理会放过我。为什么会改了命格?为什么是漠河?”柳含烟平静下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当年同意下界轮回的时候明明说清楚了,只轮回两世,不会再有第三世。按说,姐姐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两世对她的影响,除非,姐姐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赤明烟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其实她一直就在等着柳含烟问她关于漠河的事情,含烟不问,她便没有由头提起这个人。毕竟,她牵线到潘慧身上的男人太多了,粗粗算下来也有五六个,如果她冒然提及漠河,必定会引起含烟的怀疑,还是让含烟自己来问比较妥当。 “其实,原本你的命格……的确很坎坷。第一世本来就是相爱而不能相守,第二世其实也该是……反正你懂的。我既然说了要让你体验人生百味,自然不会安排一个很平顺的身世。不过,这个漠河倒是一个意外。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如此深情的男子。凭他的资质,他原本已经跳脱出六道轮回,只需要潜心修炼,必定能飞升仙界位列仙班。只可惜,情之一字最能伤人,也最为动人。” 越是无心之人,一旦动心,便越是山崩地裂。 赤明烟自己经历过三世轮回,却还是第一次遇见漠河这样的痴情男子,宁愿舍弃全部也要为所珍爱的女子改变命运,哪怕只是一时,哪怕仅仅只是一世,哪怕这个女子心里从来都没有过自己,他也在所不惜,只要她安宁,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柳含烟心底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强烈的预感,似乎发生了一件完全不在她想象之中的事情,一件她始料未及的事情,一件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做过的事情。 这样的预感,让柳含烟整颗心都颤抖了起来,仿佛只要知道了,便一定让她无以承受。 赤明烟罕见地沉默了。 素来大大咧咧的大公主在思量着应该怎样将这件事情说得……婉转一点。 “他……也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一个重新来过的梦,一个可以在梦境里改变一切真实的梦,一个所有生死都是真实存在的梦。 梦? 柳含烟记得潘慧曾经问过漠河为何会知道那么多东西,漠河回答是梦到的…… “你,你竟然给了他一个太虚梦境!” 那是以性命为代价得以让人生重来一次的梦境。入梦之人可以在梦境之中肆意改变原来不如意的一切,而梦境中被强行改变的一切会覆盖掉从前的人生轨迹,成为真实存在的命格。 因为太过逆天,她们姐妹二人从未许过任何人这样的梦境。柳含烟没想到第一个得到太虚梦境的人竟然会是漠河。 ------------ 第566章 梦一场(二) ------------ 番外(一) 一柄剑,一柄半尺宽四尺长的重剑,无刃无锋,只有那通体黝~黑的剑身上雕琢着金黄色龙纹。 这是百年来,莫名阁诞生的最为强大的一柄重剑,曾经为莫名阁击退过一批又一批暴徒,曾经让其主人成为名噪一时的剑客,最后沉寂在了剑冢之中。 因为,这柄剑,早在三十年前便失去了所有灵性,徒有躯壳。 再也不被任何人提起。 而此刻,一名四岁的男童盘腿坐在剑冢外,放置在双膝上的双手掌心向上,一柄三尺长的青锋剑横摆在掌心,剑身上盈盈透着青光。 谢随心站在十丈远外,瞧着不动如山的男童,双眸之中闪过些许疑惑。 谭漠河,莫名阁当代嫡长子,己巳年六月生,出生之时,莫名阁内所有兵刃皆发出轰鸣声,经久不绝,直到漠河止住啼哭方才停歇。 世间万物皆有灵,谢随心曾经有过两柄佩剑,一柄仍旧随身携带,一柄早已送入了剑冢。他很清楚,漠河出生时造成的异象实乃器灵对强者的保护和服从,而很显然,这个强者就是漠河。 只是,四年前,谢随心所见到的襁褓中的漠河只不过是一个眉眼间带着凌厉锋芒的小婴儿,四年之后再见到,却是一个让他一眼望去便会生出几分战意的孩子。 一个四岁的孩子,在剑冢前枯坐,为了不是领悟剑意,而是剑心,这是何等的坚忍和可怕。 “你,就是漠河?”谢随心走到男童跟前一丈处,沉声问道。 毕竟四年未见,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依旧准确,还是先一步试探比较好。 “太师叔……”四岁的男童睁开眼,没有起身,只是声音中恍惚有几分迟疑。 谢随心颔首,一步踏出,越过男童走入剑冢,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剑,一柄半尺宽四尺长的重剑,无刃无锋,带着沉重的气息却无半点灵性。 漠河瞳孔微缩,很快恢复正常,面无表情地看向谢随心,没有疑问,也没有好奇。 “你可喜欢……这柄剑?” 凌……云…… 重剑凌云,谢随心的佩剑。三十五年前,谢随心手持凌云一战成名,成为中州大陆最强的剑修。五年后,重剑凌云被谢随心搁置家中温养剑灵,一日有仇家上门欲毁去凌云,以断谢随心臂膀之一。介时谢随心尚未归家,其妻夜瞳霜以身护剑,一口心头血让剑灵提前成型拥有神智,最后剑灵凌云大杀四方,却在夜瞳霜离世之后消失无踪。 自此,重剑凌云只余躯壳,再无灵性,被谢随心封存于剑冢之内,以祭亡妻。 漠河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金黄色龙纹的玄铁重剑,眼眸之中的那是完全不应该属于四岁孩童的锋芒,稍纵即逝,开口时已经又是面无表情:“不喜欢。” 谢随心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继续问道:“你可想要这柄剑?” “……”男童迟疑了片刻,终于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人,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想!” 一点笑意从谢随心嘴角绽开,连目光都变得柔和了几分:“从今日起,这柄剑便是你的了。”用它,用你自己,守护好那个你想要守护的人,那个我没能守护的人。 男童伸手,接住这柄重剑,紧紧抱在怀中,郑重地点了下头。 谢随心随后便离开了莫名阁,三十年不曾回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坚忍的孩子在七岁的时候便背着那柄玄铁重剑离开了莫名阁,独自一人踏上了旅程。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皑皑白白的一片,将整座山脉都印染成了银装素裹。而在这刺目的白茫茫之中,有一个小小的身躯背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长上些许的重剑在前行中,步履坚毅。 一张小~脸分明已经被寒风吹得透红,他也没有寻找避风的处所,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 男孩就这样走了一天,终于在日落前走到了一片红枫林。 枫叶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鲜红了,也让男孩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了。 直到,一个小小的襁褓凭空出现在巨大石墓的前面,绯红色丝缎包裹着团团粉粉的小婴儿,啼哭声震动了长明轩内外。 很快,墓室大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走了出来,将绯色襁褓抱起,脸上带着迷惑。 显然,少年是在奇怪这个婴儿是怎么来到长明轩的,为何雪地上没有落下丝毫痕迹? 男孩就这么站在白雪中,红枫下,看着白衣少年将婴儿抱入了长明轩,嘴角终于漾起了笑容,一丝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容——怜悯、欣慰。 “她来了。” 紫衣女子悄然出现在男孩身边,在墓室大门关闭的一刹那,不带一丝声响,不留丁点气息,一双妙~目若有所思地望着长明轩,盈盈浅笑。 “我做到了。”男孩没有扭头,没有转身,双眼依旧盯着那扇已经紧闭的大门,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紫衣女子了然颔首,左臂环胸,右手托腮。 三年的时间便领悟了剑心,即便是剑灵转世,对剑意有着天生的亲密,谭漠河也绝对是人间界有史以来第一人。 七岁的人仙…… 紫衣女子轻笑出声,忽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剑灵若有心,将会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武器。只可惜,谭漠河这一生修为已受限,即便是七岁成为人仙,在他今后的岁月里,修为成就也绝对不会再超过从前。 紫衣女子淡淡瞥了男孩一眼,道:“你还要这么孤独地等待二十七年吗?” “二十七年算什么?我等她……何止等了二十七年。”男孩倔强的抿起唇,转身离开了。 从那一刻开始,长明轩后山便总是徘徊着一个身影,若有似无,明明存在,却没有任何人感知到他。 他就这样在一旁静静看着那个绯红色襁褓中的女婴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天天的……思念着另外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已经十六岁的她在长明轩后山遇到了另外一名白衣男子,已经二十三岁的漠河终于微微蹙起了眉,却也仅仅只是微微蹙眉。 “为何不出手阻拦?你不是要救她吗?为何眼睁睁看着他们相遇却不阻止?”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漠河身边,看着远处明显并不融洽的男女,心里第一次有了不赞同。 漠河眸色微沉,嘴里有几分苦涩:“越早出现,越早阻止,便会发生越多我所不知道的变故。我只需要在她濒死的一刻救回她便好,其他的……就让她随着自己写好的命格去走。我只是……不想让她死,仅此而已。” 紫衣女子深深看了漠河一眼,试探道:“可是这样,她依旧会嫁人生子,依旧……不会爱上你。也没有关系吗?” “她原本就不会爱上其他人,不是吗?”漠河扭头,眼眸已恢复了清洌:“她的因缘线牵得再多,红线却只有一根,那一根红线牢牢地拴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除非剪断,否则她不会爱上除了那个男人之外的任何人,不是吗?” “这一切现在都掌握在你手上,只要你想……”紫衣女子说得极慢,继续探试着。 漠河打断她的话,坚毅而决绝:“我不想!我不想把她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世上。” 以命换命,他必死。既然必死,又何必留住她的心。一个人活下去本就孤寂,若是再带着一份未了的爱恋独自活着,就是残忍。 他希望她活着,所以,他不要她爱上他。 “我现在突然觉得,我是不是拉错红线了?” “不,你没有拉错。” 这样,就好。 反正,原本他与她之间便不会存在情~爱纠葛,原本他就是来报恩的,不过是他自己动了心、动了情。 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她无关,又何必给她徒留牵绊。 紫衣女子再看漠河一眼,悄然离去,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让漠河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有一日主动找到紫衣女子,只为了这个人插手了他的梦境。 “你做了什么!”漠河在发现敖晴提前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没想到他的预感成真了。 紫衣女子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然而她早已习惯于掌控一切,对漠河的紧张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我不过是安排敖晴保护她罢了。既然你不希望她死,而我又不想看到你死,派敖晴保护她就是最好的选择。再怎么说,敖晴在人间界也是罕逢敌手的。” 漠河气急,分明找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形同蝼蚁,还是怒道:“你轮回转世过,你应该知道,一旦既定的命运被人为改变,就一定会出现始料未及的结果!你现在让敖晴提前出现在她生命中,就一定会有同等的变故出现!敖晴修为惊人,这个变故一定会是致命的!” 紫衣女子心惊,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说道:“我来救她。既然变故是我插手造成的,就由我来带回她出走的魂魄。” 漠河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回了原处,一口气松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全是冷汗。 紫衣女子在离开前最后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提前出现在她身边么?” 漠河默了默。 从前的他,的确没有这个打算,可现在,他忽然觉得,既然命运的轮轴已经发生了偏差,他出现地早与迟,或者,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生死都提前了,他的贸然出现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就在那一日。 一条飞到半空中的手臂。 一蓬飞溅的鲜血。 一声剧烈的惨叫。 一个倒地不起的废人。 还有一个嬉皮笑脸的黄衣男子。 “在下漠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那个漠河,请教姑娘芳名。” “潘慧。”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