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每晚发疯/作者:白玉钩』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已故靖国公冤案平反,嫡亲孙女明恬顿时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可没想到她转头就入了东宫,到太子身边做一个无名无分的侍女。太子冷漠严苛,面对美人无动于衷。明恬入宫数月,连太子的面都难得一见。众人都笑明恬不知廉耻,被拒绝成这样也不放弃,丢尽了家...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明姑娘,到了。”   一个太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随即车帘被掀开,明恬看到那御前大总管冯欢讨好的脸。   明恬迟疑片刻,起身扶着冯欢的手步下马车。   深秋时节,夜晚的空气里透着寒意,明恬紧了紧身上的道袍,抬头望向高大巍峨的宫门,跟着冯欢走了进去。   这里是东宫。   明恬跟着冯欢转了几转,刚一靠近皇太子的寝殿附近,就看到殿外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各个垂首匍匐,身形瑟瑟。   冯欢带着明恬走到殿门处,对明恬躬身道:“明姑娘,殿下就在房中,您进去吧。”   昏黄的烛光下,冯欢面上的皱纹一动一动,带着些和蔼可亲的笑意,却是让明恬自己进殿,到那可怕的皇太子身边。   明恬盯着殿门处透出的光亮,半晌没有说话。   也不知帝后哪里来的消息,竟觉得她这个早就在道观修行多年的罪臣之女,会能治得了太子殿下的病。   在冯欢找上门来之前,明恬对皇太子一无所知。   在冯欢找上门、把她带到东宫的现在,她也只知道太子身患怪病,暴虐弑杀,理智全无。   帝后折损了不知道多少名内宦宫女、佛法大师、高深道长之后,不知因何缘由,又找上了明恬。   总不能是看上了明恬这几年浅薄的修行。   如果明恬失败,她今晚就会命丧在这里。   冯欢盯着明恬,催促道:“姑娘,太子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明恬闭了闭眼,认命一般推开房门,抬步走了进去。   门很快就被冯欢从身后关上。   殿内静悄悄的,只墙角处燃着几盏昏黄的灯,光线昏暗,明恬看到一旁放置着一架精致华贵的山水屏风,她放轻脚步,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往那处挪去。   转过屏风,她看到后面的一张矮榻,与躺在榻上的男人。   想来这就是皇太子。   太子长发披散,头枕着左臂,一袭黑袍,衣带松垮,破有些狂放不羁地堆在身上。他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落下来,脚踩地面,动作散漫,随性自然。   他闭着眼,正在睡觉。   明恬愈发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抓紧了袖口。   如果太子殿下不会醒来,把今晚睡过去,让她成功捱到明天一早,她是不是就能活命了?   听说太子这病只有晚上才会发作。   明恬不敢再靠近,她打算退回去,缩在墙角,挺过这个晚上。   可她的脚尖刚转动了一个方向,那躺在榻上的太子就倏地睁开一双黑眸,犹如利刃,径直向她扫来。   明恬呼吸一窒,还不及反应,下一刻就只觉得耳边刮过一阵厉风,太子转瞬就到了她的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还敢到孤面前来?”   燕云朝声调阴冷,却又透着股淡淡的嘲弄。   太极宫那两个人送过来的可怜鬼还不够多么,这又是哪家的倒霉蛋?不过可惜,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他眯起眸子,盯着眼前女人低垂的头顶,手掌渐渐蓄力——   杀意凛然。   强烈的恐惧笼罩住了明恬,她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如纸,慌忙两手抱住燕云朝的胳膊,嘴唇颤抖着抬起脸求情:“不……不……”   就在这一刻,燕云朝看清了女子刚刚隐在昏暗处的脸。   他恍然一怔。   “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让我……让我来的……”明恬断断续续地说。   燕云朝倏地松开了手,明恬顿时脱力,整个人后退一步,踉跄倒在了地上。   她两手撑着地面,低着头大口喘气。满脑子都是死里逃生的庆幸感,没想到太子还挺好说话,她一提是帝后派她来的,太子就放过她了……   而燕云朝怔然片刻,低头看向明恬,愣愣唤道:“阿姊?”   -   冯欢垂首候在殿外。   从明恬进入殿门时起,他就在心里默默念着数字。以往的时候,帝后送过来的太医、高僧、道士,在殿中根本待不了多久,他还没数到一百下,那些人就会被凶残暴虐的太子殿下丢出殿外,奄奄一息。   而现在,冯欢已经默念了五百多下了。   在这世上,当真还有人能够制住那人?   他浑浊的眼睛里,露出几丝期盼的微光,连忙转身快走几步,召来一个侍从吩咐:“快去禀报陛下与皇后娘娘,就说成了!”   侍从拱手应是。   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们,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心头微松。   -   明恬瑟缩地坐在地上,看到在她面前蹲下身体的皇太子,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燕云朝痴迷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去:“阿姊不认得我了吗?”   明恬下意识摇了摇头,眼睛盯着燕云朝骨节分明的手,想到刚刚那手还在掐着自己的脖子,差点要掉她的小命,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燕云朝看到她眼中的惧意,顺着那视线,也看到了自己的右手。   “阿姊在害怕?”燕云朝幽幽开口,“都怪它——”   明恬眼睫轻颤,还没意识到燕云朝口中的“它”是什么,就见到燕云朝突然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狠狠划下。   明恬眼皮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   “阿姊,”燕云朝讨好道,“我惩罚它了。”   掌心血珠渗出,不一会儿就晕染了整个手掌。   明恬肩膀抖得更加厉害,瑟缩着往后躲去。   燕云朝却用那裂开血口的手掌,拽着了明恬的手腕,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掌心。   黏腻的血液糊在了皮肤上,明恬鼻尖嗅到铁锈的味道,瑟瑟发抖间,听见燕云朝说:“阿姊还不满意,就亲自来惩罚它。”   意识到燕云朝意思的明恬,猛然睁大眼睛,“不”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燕云朝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右手掌心。   明恬脸色苍白,窒了几息,突然白眼一翻,朝后晕了过去。   -   东宫的夜晚难得平静。   明恬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还昏暗着,而自己侧躺在榻上,被皇太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睡了一觉,她心里的惧怕情绪减轻一些,能轻舒几口气息,抬眸打量着眼前仍是穿着一身黑袍、胸膛裸.露的男人。   燕云朝本就浅眠,察觉到动静的那一瞬间就睁开眼睛,望向明恬,嘴角咧开一个自认为和善的弧度:“阿姊。”   明恬眉心跳了跳,慌忙垂下眼睫。   燕云朝声音落寞地问:“阿姊还在生我的气吗?”   明恬张了张口,诸般情绪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哑声问:“现在几时了?”   燕云朝见她肯跟自己说话,黑眸中亮了几分,道:“刚过子时,还早着呢。”   明恬胡乱地“嗯”一声,心想难怪太子还是这幅模样,如果……如果是正常的、白天的太子,应该不会这样无礼地抱住她,他应该是冷漠而守礼的。   燕云朝掌心贴着她的后腰处,眸中带着痴迷的神色:“我没想到又能见到阿姊呢,阿姊还肯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明恬根本不知他口中的“阿姊”是什么人,只是隐晦地在心中想,兴许是她长得像哪个皇太子的故人,才让帝后盯上了她。   而燕云朝之所以没对她下杀手、用痴迷的目光看她,都是因为他认错了人。   她不能让他发现他认错了。   于是明恬压抑着心里的恐惧,点头道:“我来了。”   燕云朝面上喜色更甚。他这般抱着她笑,全然没有初见时身上那凛冽的杀意,就好像一条温顺的大狗,只认她这个主人。   明恬被他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动了动身体,试探唤道:“殿下……”   燕云朝眼角下耷,不高兴地问:“阿姊怎么不唤我朝朝了?”   明恬于是道:“朝朝……”   燕云朝喜上眉梢:“阿姊。”   明恬道:“你能不能松开点呢,我有点难受。”   燕云朝脸色一变,刚弯起的嘴角又压下去。他没有听话地松开,反而更紧了紧手掌:“阿姊不喜欢跟我在一起?”   明恬看到他眼中的晦暗,连忙摇头:“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我只是一个姿势久了,想、想活动一下。”   “哦。”   燕云朝顿了片刻,松开放在她后腰处的手,却有些阻碍,仿佛有什么东西黏连着,带着明恬身上的衣料往后挣了挣。   燕云朝眉目不动,只听撕拉一声,他把手收到眼前,看了一眼。   啧,没有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   明恬意识到什么,目光看向燕云朝的手,吓了一跳:“殿……朝朝的手要好好上药包扎才是。”   这都过了多久了,燕云朝居然就这样任它伤着,处理都不处理一下,硬生生等到血液凝固,与她的衣服粘在一起。   想到自己的后背上可能糊满了他的血,明恬浑身都僵硬了。   “管它做什么,明天自会有人处理。”   燕云朝面无表情,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痛觉。   他不想看见任何人,除了明恬。反正等天亮了,那个人身边就会围一堆内官服侍,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明恬道:“不行的,你流了好多血,而且还刺进去了,那么深……”   如果让帝后看见,少不得要震怒,怪罪在她的头上。   燕云朝把明恬往怀里搂了搂,低头抵在她发丝上,语调阴冷地说:“它伤害了阿姊,这是它该受的。”   明恬窝在他怀里,鼻尖充斥着那浓烈的血腥气,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云朝声音疑惑:“阿姊不觉得解气吗?”   明恬道:“朝朝、朝朝不疼吗?”   燕云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他手臂松开几分,把伤口外翻、仍在往外渗血的手举到明恬面前,幽幽地说:“阿姊亲亲它,它就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推一本基友文,已肥可宰~~   《前任女配HE指南[快穿]》by露深   景昭是快穿分部的一名员工,她的工作是扮演每个小世界里男主的初恋女友。   作为注定被炮灰的对象,她所扮演的角色或恶毒虚伪、或拜金贪婪,与未来会出现在男主身边的真善美女主形成鲜明对比。   男主在她这里受到的伤害将被女主治愈,从而达成治愈系HE结局。   然而主神告诉景昭,被她虐过的男主受到的伤害太深,变得再也不相信爱情,真爱组的员工们全都铩羽而归,无法治愈,小世界全部崩塌毁灭……   景昭被迫回炉,收拾自己留下的一个个烂摊子。   (完结)世界一:恶毒富家千金×清贫单纯学神(诱惑学神之后将他的一颗真心摔碎,对他肆意践踏凌.辱)   回炉之前景昭:不过是一个赌约罢了,看我们学神沉沦爱情的样子真得很有趣呢!   回炉之后景昭:……   (完结)世界二:黑莲花女博士×小狼狗实验体(末世来临,男朋友觉醒强大异能,贪婪女博士欲占为己有)   回炉之前景昭:爱?都末世了还谈什么爱?抵不上你这身异能来得有用,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痛苦很快就结束了。   回炉之后景昭:……   (完结)世界三:作精花瓶青梅×顶流影帝竹马(花瓶进击演艺圈,为资源抛弃影帝)   回炉之前景昭:什么破网剧也想让我演,你还是不是我男朋友?我不管!拿不到《xxx》的女主角我们就分手。   (完结)世界四:体弱多病白莲花×白切黑童养夫(鬼)【古代】   (完结)世界五:部落最美雌性×霸道忠犬白虎   (完结)世界六:真痴情富家女×假纨绔富二代   (进行)世界七:单纯呆萌美人鱼×人间妖孽男歌星 第2章第2章   明恬盯着那近在咫尺、伤口可怖的掌心,呼吸又是一窒。   “阿姊……”燕云朝低声祈求,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狼狗,“你亲亲它啊。”   他把手掌凑到了明恬的双唇处。   她素日在道观修行,不施粉黛,也就是今天要跟着冯欢来东宫,才在临行前往唇上涂了一点淡红的口脂。   可这会儿时间过得太久,颜色早都掉光了,又在几番惊惧之下,呈现出几分苍白。   燕云朝伤口触碰到明恬的唇瓣,顿时就在上面留下了一丝殷红。他怔了怔,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又在她唇上蹭了几下,把整片唇瓣都染红了。   “阿姊,”燕云朝换了手指,仔细地把殷红均匀地涂抹在她的双唇上,面上露出兴奋的光,“你这样好看。”   明恬感受到唇上那黏腻的触感,一时面色僵硬,双唇颤抖,一动也不敢动。   燕云朝却越看越是兴奋,突然就低下头来,换上双唇触碰上她的柔软,温柔舔舐,又撬开她的牙关,将那丝丝缕缕的血液渡到她的口中。   明恬脑子一懵,眼前似有白光闪过,等眩晕感过去,回过神来,看到的就只有面前那张放大的俊美面庞,与唇齿间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明恬深觉恐慌,头控制不住地往后仰躲。   燕云朝却用手扣住她的后脑,不让她离开半分,亲吻的动作更加深入。   他手心仍在往外渗血,明恬很快就感觉到后脑的头发都变得黏黏糊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这人……这人怎么这样疯!   -   燕云朝忘我地亲吻着她,齿间的血腥气早已散尽,他捧住她的脸,细细地品着她唇上的香甜,这般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睁开有些迷离的眼,看到明恬的神色,突然顿住。   明恬双目紧闭,面色冷淡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在这场亲吻中投入任何情绪,就好像被他随意翻来覆去的木偶,呆呆的,一点都不像他的阿姊。   突如其来的暴虐从心底袭起,燕云朝眉心跳了几下,眼底染上猩红。   他倏地握住她的肩膀,用低哑又阴冷的声音问:“阿姊不喜欢我这样吗?”   明恬睁开了眼,她目光有些躲闪,颤声道:“我……”   燕云朝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阴鸷气势消散,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知道了,阿姊是不是不喜欢血腥气?你最爱干净,肯定是嫌我这样弄脏你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明恬心里还有些怕这样喜怒无常的太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燕云朝这样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便趁机点点头,试探道:“朝朝该清理伤口了。”   燕云朝弯起眼睛,无比乖巧道:“好,我听阿姊的。”   说着他竟还真的松开了明恬,起身下榻,走到一旁的矮柜里翻找药箱。   而明恬趁机坐起身,低头整理自己身上凌乱的衣服,她看到身上道袍被沾污的点点血迹,摸到后脑处凌乱、黏腻的头发,颇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安安生生在道观修行,也要被帝后召来给这样一个疯癫的太子治病。   燕云朝找到药瓶,又拿了一卷纱布,转身朝榻边走来,黑眸中似有流星,直勾勾地盯着明恬。   “阿姊。”燕云朝把纱布和药瓶放到她的手里,又把受伤的右手举起来,一副等着她替自己包扎的样子。   明恬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情愿,低眸看向燕云朝手上可怖的伤口,轻声问:“有清水吗?”   他的伤处已经脏了,得先洗干净再上药。   燕云朝道:“没有。”   “那得叫个宫人送进来……”   燕云朝倏地沉下了脸:“我不想看见旁人。”   “……”   明恬指尖颤了一下,攥起药瓶,硬着头皮把药膏倒在他的掌心上:“那我先为殿……先为朝朝简单处理一下,等明日一早,你记得召太医来诊治。”   说完又觉得可笑,太子白天黑夜完全是两幅面孔,也不知道等明天醒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夜里发的疯。   燕云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恬的动作。   等明恬把纱布一圈圈在他手上缠好的时候,才突然出声问:“阿姊也觉得我夜里很疯,更喜欢白天的我?”   明恬一怔,心道她都还没见过白天的太子,这话倒是问得无厘头了。   不管正常的太子到底如何,眼前这位着实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一句话不对就有可能让他变脸。   明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反驳道:“怎么会?阿姊最喜欢朝朝了。”   下一刻,燕云朝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他皮肤很白,笑起来就像个单纯良善的白面书生。明恬抬眼瞥见他的神情,又慌忙垂下眼,在他手上用纱布系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明恬说。   “阿姊真好,”燕云朝坐在明恬身边,侧身抱住她说,“我也最喜欢阿姊。”   折腾半夜,燕云朝终于肯抱着明恬躺在榻上,整个人安静下来。明恬窝在他的怀里,一开始还心头紧绷,担心他又有什么别的动作,过了许久才渐渐放松,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便是第二日的清晨——   明恬正做着一个香甜的美梦,冷不丁被人重重推了一下,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昨夜还一脸痴迷地抱着她的太子,神情冷漠地坐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是到了白天,太子恢复正常了……   明恬慌忙起身,屈膝跪在了榻上。   “殿下……”   燕云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淡淡道:“出去。”   明恬喉头一哽,应道:“是。”   她不敢多留,也觉得难堪,只弓着背,手脚并用地从榻上爬下来,弯腰穿鞋的时候,散下来的长发正好拂过燕云朝缠着绷带的手。   燕云朝皱起眉头。   明恬行了一礼,低着头快步退出殿外。转身的时候,后背那一片暗红的血渍落在燕云朝的眼里。他默了默,想起昨夜那疯子用他身体做的蠢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晦暗。   明恬出了殿门,守着的宫人立时朝她看了过来,却是一愣,神色有些奇怪。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头发凌乱,末梢处还混着脏污,道袍也皱了,看起来就好像在殿中做过什么……明恬抿住了唇。   宫人反应过来,笑道:“明小姐,皇后娘娘吩咐了,若是见您出来,就请您到后头的罩房去,晚会儿还有召见。”   明恬倾身应道:“是。”   她跟着宫人前往罩房,因着一身脏污,先在几个宫婢的服侍下沐浴换衣,收拾得清爽了,才有空闲去享用内官送过来的早食。   却刚坐下吃了一口,皇后娘娘就来了。   明恬忍住腹中饥饿,起身朝来人屈膝下拜。   “好姑娘,快快请起。”   皇后含笑扶住明恬的手臂,面色温和道:“本宫刚刚去看过太子了,难得是个好状态,这都是明姑娘你的功劳。”   明恬道:“罪女没做什么,不敢居功。”   她甚至摸不准皇后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皇太子都把自己的手掌心扎穿了,还倔强着不肯上药包扎,状态哪里好了?   其实她是不知道,昔日太子发病之时,有多疯癫。被胡乱丢出去,死的死、伤的伤的那些宫人道士姑且不说,疯得最厉害时,那匕首甚至能往自己心口捅。若不是身边侍卫拼死上前拦住,太子恐怕早给自己作死了。   昨夜能安分一整夜没折腾东宫,只是伤了手掌,对帝后来说就已经足够让人欣喜了。最关键的是,明恬是唯一一个靠近发病太子之后,还能毫发无伤地从太子寝宫中走出来的人!   皇后可是问过那两个伺候明恬沐浴的宫女,她身上那些血渍,竟然都是太子的,而她一点伤都没有。   皇后按捺住心底涌起的那丝异样,好言道:“明姑娘莫要妄自菲薄,往后太子这状况,还要你多多费心。”   明恬指尖捻了捻袖口的衣料。   她沐浴之后,身上穿的是一身宫装,虽然头发还是披散下来的少女式样,但衣服显然不是宫女穿的,倒像是……后宫里的娘娘。   果然皇后接着道:“太子如今刚满十六,身边一直没个人伺候也不像话。依本宫看,明姑娘不如日后就留在东宫,做个良娣,好侍奉太子左右。”   太子妃之下,有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妾室之中,以良娣为首,看起来倒不算亏待了明恬这个年过双十的罪臣之女。   但明恬的祖父生前可是靖国公,父亲是威远大将军,舅舅是户部尚书,兄长是大理寺少卿。家里没落罪之前,她难道还当不得一个太子妃?   便是眼前这个皇后的出身都不如她。   明恬眼眸低垂,轻声道:“戴罪之身,不敢攀附。”   皇后似乎是料到了她会拒绝,唇角微掀:“本宫知道,明姑娘是名门贵女,出身高贵,恐怕看不上这小小的良娣之位。只是经了昨夜,谁都知道你与太子共处一室,今晨又被许多宫人看见……明姑娘,本宫也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第3章第3章   名声?   早在昨夜帝后命人将她从道观带来此处,送到那发病的皇太子身边时,明恬就已猜到了帝后的打算。   若是不成,不过是区区一个罪臣之女,便是丢了性命也没人会在乎。那所谓的“名门贵女”,在明恬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若是成了,帝后便可以大发慈悲,随便给她个名分,把她困在东宫,安抚那随时都有可能暴虐而起,六亲不认的太子。   明恬没得选。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沉默一瞬,径直跪了下去。   “禀娘娘,罪女不要名分。”   皇后眸光一顿,面上顿时浮现几丝怒气。   明恬赶在皇后发作之前,俯身额头触地:“但罪女愿意留在东宫为奴为婢,侍奉太子,直至殿下痊愈。”   皇后低眉看她,打量片刻,突然笑了:“你想要什么?”   皇后是聪明人,知道明恬拒绝良娣的位份,那一定是想用别的来换。   在她看不到角度,明恬弯了弯嘴角,轻声道:“罪女只求陛下与皇后娘娘能够开恩,重新彻查三年前家父威远大将军通敌一案,还家父一个清白。”   “你的意思是,当年那个案子,你家是冤枉的?”皇后目光微冷,“且不说三司早已结案,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帮不了你。”   “娘娘,”明恬声音坚定,“罪女只求这一件事。”   室内静默片刻。   皇后道:“你且在东宫待上两日,等本宫禀明陛下,再给你答复。”   “谢娘娘。”   明恬见好就收。等皇后离开,她站起身,回到方才用膳的桌边,发现上面的食物已经冷透了。   “明姑娘,要不奴婢让人给您把饭菜热一热?”一个圆脸的小宫女试探道。   明恬摇了摇头,直接端起碗,把其中的冷粥喝完了。   能让皇后松口去请示皇帝,她已经成功了一小步。接下来,就看帝后权衡之下,到底愿不愿意重审旧案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没有任何筹码,唯一能拿出来与帝后做交易的……   明恬盯着桌案上绿油油的一道青菜,意识到,她对于那个发病的太子来说,似乎还真的很特殊,特殊到愿意让皇后屈尊前来见她,还愿意听她说出自己的请求……   接下来,明恬要把这一点特殊,利用到极致。   她简单用过膳,走到房门处,侧目问圆脸的宫女:“我能出去走走吗?”   宫女愣了一下,道:“应、应该是可以的。”   那就是没有禁止即可为了?   明恬也不扭捏,直接走出了罩房,在刺目的日光下眯了眯眼。   昨夜被仓促送到太子寝殿,又见到那般疯癫可怖的太子,她脑中无暇思考,身体本能的恐惧在作怪,导致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可今晨皇后来的那一趟,几番交谈之下,倒是让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她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意被踩死的蝼蚁,唯一的价值就是在夜里被送到太子身边,安抚他,防止他暴虐杀人。可他虽疯,却独独不会伤害她。而帝后与白天的太子看似正常,却最不把她当回事。   还是要等夜里。   明恬随意想着,冷不丁迎面撞上几人,身侧的圆脸宫女立时就避让到一边,屈膝行礼。   明恬微怔,抬眸正与太子扫过来的目光相对。   依然是如晨时榻上相见时的冷漠审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让明恬赶紧垂下了头。   “参……参见殿下。”   燕云朝淡淡问:“谁许你跑出来的?”   轻飘飘的口气,却带给明恬最沉重的难堪。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涩然道:“罪女只是出来走走。”   冯欢跟在燕云朝身侧,嘴角抽动了一下,含笑道:“明小姐还是回住处去吧,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   明恬:“……是。”   燕云朝没再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跟身侧的属臣们一起离开了。   明恬直起身体,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罩房。   太子看起来好像还挺厌恶她的,可夜里的他又是那般依恋她,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怎么能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喜恶呢?   明恬从没见过这种病症的人,也没听说过。她感到费解,索性不再多想,躺在榻上就进入了梦乡。   昨夜担惊受怕,没有睡好,还是先歇一歇,等到入夜再探一次情况再说。   -   甘露殿。   燕云朝进来的时候,看到他的父皇和母后正坐在一起说话。皇后转头瞥见他,笑道:“你来的正好,本宫正与你父皇商议,该如何安顿那明家小姐的事。”   燕云朝走上前,在椅子上撩袍落座,缠着绷带的手随意地搭在案上,眉目冷淡。   “先前父皇母后不是早有定论么?一介罪臣之女,良娣之位,已是高攀。”   皇后面上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正是呢。可本宫听她的意思,倒是不愿要这个位份,只求着你父皇能下旨开恩,重审当年她父亲通敌一案。”   “重审?”燕云朝眉头轻皱,“一桩几年前的旧案,岂是她说要重审,就能重审的?便是质疑,也该拿出证据。”   皇后道:“可不是么,那我这就回了她,让她安安分分待在东宫做良娣。”   太子能用到她是她的福分,哪里容得她挑挑拣拣,还敢拒绝。   皇帝不置可否。皇后看看父子二人,识趣地不打扰他们议事,起身走了。   明恬很快就得了皇后身边嬷嬷的传话,说是正式的册封旨过两日就会下来,让她不必再回道观,安生留在这里。   或许是实在没把她放在眼里,嬷嬷只传了话就走了,而晨时还来亲自见她的皇后娘娘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明恬坐在那儿想着嬷嬷的话,突兀地笑了一下。   安生?怎么可能?他们这般不把她的要求当回事,那她也自然不会配合。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下来。圆脸宫女立在屏风处,请示道:“明小姐,您是不是该去丽正殿了。”   明恬没吭声。   她手里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桃木梳,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梳理头发。   昏黄的烛光下,美人长发如瀑,乌黑润泽。宫女看得痴迷,上前问道:“要奴婢帮您梳头吗?”   明恬摇了摇头。   宫女便以为她自有主张,站在旁边等着吩咐,却过了好久,都没看见明恬有别的动作,她不禁着急起来。   “明小姐,您可要快些了,这时辰……”   “与我何干?”明恬淡淡反问。   宫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没想到,白日里看着和善、平易近人的明小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明恬道:“太子又没有召见我,我不过去。”   宫女一急:“可是今天陈嬷嬷来传话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您每晚酉时一刻就……”   明恬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眼,不作理会,反而转身上了床榻,捞过薄被盖在了身上。   “我是东宫的人,凡事自然要听太子殿下的吩咐。”   “明小姐……”   明恬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宫女就听到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着急地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   燕云朝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寝殿的矮榻上,四周又是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他嗤笑一声,站起了身。   那群人还真是胆小鬼,每天算着时辰,知道他要出现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心情不好拧了脖子。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懒得见他们,他只想看见阿姊。   燕云朝低眉想了片刻,突然一愣,阿姊呢?   燕云朝在寝宫中来回转了一圈,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属于阿姊的痕迹。   烛光下,那宛如刀刻般俊美的脸,倏地阴沉下去。   殿外,冯欢垂首侍立,突然听见哐当一声,殿门被粗暴打开,一身黑袍的太子殿下神情肃杀,面色凛然地从中走了出来。   冯欢心里一突,连忙唤道:“殿下……”   燕云朝冷声问:“阿姊呢?”   冯欢猜到他问的是明家小姐,当即道:“已经、已经派人去请了。”   也不知道那明小姐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竟然不来了,他派人过去都请了两刻钟了,人却还不过来!   “她在哪?”   “在……”   冯欢一个迟疑,燕云朝一脚已经踹了过来,一下子把他掀翻在地,胸口钝钝地疼。   “孤问你她在哪儿。”   冯欢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奴婢带殿下去。”   一行人胆战心惊地跟在太子身后,浩浩荡荡地往东宫后头的罩房处去。   “殿、殿下,就在这儿了,前面第三间屋子,就是明小姐的住处。”   燕云朝幽幽道:“你们就给孤的阿姊住这种地方?”   冯欢膝盖一软:“殿下……”   “自己去领二十鞭,或者——”   燕云朝话没说完,冯欢已经跪倒在地磕头谢恩:“奴婢这就领罚!”   比起二十鞭,显然是眼前太子殿下的手段更为可怖,冯欢生怕燕云朝说出后面的话。   燕云朝嗯一声:“滚。”   在冯欢带着剩下的侍从麻溜退下之后,燕云朝才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走到那第三间屋子前,伸手推开了房门。   室内黑黢黢的一片,燕云朝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感受到了阿姊身上好闻的气息。   他把声音放轻。   “阿姊,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朝:每天都在反复横跳 第4章第4章   一室寂静。   燕云朝没听到回应,却也不恼。他默立了一会儿,等到眼睛能适应屋中黑暗,可以视物之后,便摸索着往里走去。   刚走两步便触到一扇屏风,他顿了顿步子,转身绕过,便瞧见前方影影绰绰的床帐,和端坐在其中的身影。   燕云朝唇角一勾:“阿姊果然在这儿!”   他大步往前走去,一把掀开纱帐,屈膝跪立在明恬身侧,把人抱在了怀里。   “阿姊怎么不去找朝朝了?”   燕云朝低头埋在她的颈窝,额角突然触到一片湿意,他眉心一跳:“阿姊——”   明恬嗓音中带了哭腔:“朝朝。”   转瞬间,燕云朝身上戾气翻涌,声调阴沉:“谁惹阿姊生气?”   明恬不说话,她摇着头,只是哭,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燕云朝拳头紧握,薄唇贴着她耳边徐徐刮过,凉凉道:“阿姊说出来,我替你杀了他。”   阴冷的语气让明恬忍不住浑身一抖,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圣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今晚是她唯一的机会。   “我白天、白天见到朝朝了。”明恬试探着小声说。   燕云朝眼睛一眯。   “白天的朝朝好凶。”明恬不敢看燕云朝的眼睛,她微微低着头,看到燕云朝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那不是我,”燕云朝命令道,“阿姊不许跟他说话。”   “哦。”   这倒是明恬意料之中的答案。从白天黑夜两个太子对她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应该是互相敌视、不认可的。   “可他让我做他的良娣。”明恬补充了一句。   然后明恬就感觉到周身气压猛地升高,燕云朝箍着她的手臂收紧,语气也跟着阴森起来:“良娣?”   明恬忐忑应道:“是。”   “不许嫁。”燕云朝说,“等孤把他弄死了,让阿姊做太子妃。”   明恬又因为这句随意的“弄死”,眼睫轻颤几下,道:“圣旨过两日就下来了,我……我没有办法。”   “阿姊放心,”燕云朝贴着她的耳朵道,“你有朝朝呢。”   “嗯,”明恬应和道,“我有朝朝。”   燕云朝眯眼笑了起来。他的唇顺着她优美的下颔线一路往下,徐徐去吻她的下巴、脖颈和锁骨,夜色下,他漆黑的眸中露出点点痴迷:“阿姊,你身上好香啊。”   明恬艰难地别过了头,转移话题一般,问他:“朝朝的手好些了吗?”   燕云朝动了动自己缠着纱布的手,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白天那个人肯定已经处理过了,能有什么事。”   明恬试探道:“朝朝似乎很讨厌他。”   燕云朝冷笑勾唇:“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他环住明恬的身体,手指亲密地插入她的发间,薄唇抵在她耳边,犹如情人的昵语:“阿姊不要再提他,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明恬一时没应,燕云朝咬着她颈侧的皮肤,温柔地问:“阿姊知道了吗?”   明恬眸光闪烁:“嗯。”   燕云朝这才满意起来,眼角眉梢都多了几丝笑意。   两人齐齐倒在榻上,这屋子里的床榻窄小,燕云朝却丝毫没有嫌弃,他紧紧抱着明恬,与她从头到脚都贴在一处。   明恬却还是不放心,下意识抓着燕云朝胸口的衣领,轻声问:“良娣的事……”   “什么良娣,阿姊只能做我的太子妃。”   燕云朝蛮横地打断她,又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啃咬一口,让明恬不禁吃痛,皱着眉轻呼出声。   “说了不许提他,阿姊还提,这就是惩罚。”   明恬双手推拒着燕云朝的胸口,小声道:“我只是在担心圣旨的事。”   “嗯。”燕云朝薄唇从她唇角移去,温柔地轻吻她颤抖的眼睫,语气却笃定,“我会解决。”   明恬神色一松,连带着双手也无力起来,让燕云朝轻而易举地就从她上衣的下摆处探了进去,温热的指尖与她肌肤相触,两人俱是一震。   燕云朝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贴着她脸道:“阿姊,我们现在是最亲密的人了。”   明恬脑子里一懵,紧接着气血上涌,却丝毫都没有激动,只有抗拒和难堪。   她好歹也是有显赫出身的官家小姐,家族礼仪什么时候教过她,让她在还未成亲时与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这般亲密接触?   什么礼仪、教养,都白废了。   她一点也不想来东宫,不想承受帝后、太子那些贵人的轻视、折辱,更不想被迫承受一个疯子的亲近玩弄,她感到羞愤。   但她无法拒绝。   明恬身体微颤,她艰难地别过头,哑声道:“是,我们是最亲密的人,所以你不能让其他人欺侮我。”   “他们不敢。”燕云朝的指尖,顺着她光洁的脊背一路向上,感受到她肌肤的颤栗,目中泛起疑惑,“阿姊,你在害怕?狗眼看人低的冯欢我已经处置了,接下来你还想杀谁,只管说出来。”   明恬无力地抓着他的衣服,低声开口,带着些报复的意味:“让我做良娣,可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杀皇后,那是他亲生母亲,他敢吗?   燕云朝动作停了下来。   他盯着明恬的神色,了然道:“我知道了,他们白天肯定欺负过阿姊。”   明恬没说话。欺负倒谈不上,不过是他们位高权重,看她像是在看一只讨人厌的蝼蚁,她只得做小伏低,不敢反抗罢了。   燕云朝猛然从她身上起来,步下床榻,然后转身将她横抱在了怀里。   “我现在带阿姊去清宁宫。”   明恬一惊,两手下意识勾抱住他的脖颈。   清宁宫?那是皇后的居所!大半夜去清宁宫大闹,估计真是这个疯子能干出来的事!如若不然,帝后也不会头疼到找来她。 第5章第5章   明恬坐在床帐后面,看到燕云朝的动作,鼻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息。   有内官听见室内的动静,犹豫唤道:“殿下?”   燕云朝道:“进来。”   一阵脚步声后,内官转过屏风,瞧见里面的景象,吓得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殿、殿殿殿……殿下……”   “冯欢图谋不轨,行刺于孤,被孤就地正法了。”燕云朝随手把剑丢到地上,吩咐,“把这里收拾了,去清宁宫请母后过来。”   内官冷汗涔涔:“是。”   燕云朝这才转身,往榻边走了几步,掀开床帐,对上明恬的眼睛,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没吓到阿姊吧?”   明恬两手抓着被褥,微微垂眸,没有答话。   燕云朝倾身过来,动作温柔地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阿姊要起了么?朝朝给你梳头。”   他身上溅了几滴冯欢的血迹,行动间让明恬嗅到了些许腥气。   她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   声音中有些慵懒的沙哑,也不知道是因为刚起,还是方才被吓的。   但不论如何,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畏惧。   燕云朝捏住她衣衫的一角,不满道:“阿姊可是嫌我手艺粗糙?我特意为阿姊练习过,不会让阿姊觉得无法见人的。”   明恬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燕云朝是在说他真正的“阿姊”。想来从前……是有一个姑娘,得到了他全心全意的喜欢,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不在他身边了。   难道皇太子是因为那个姑娘,才得了这种奇怪的病症吗?   燕云朝还在追问:“阿姊——”   明恬弯了弯唇角:“那好。”   燕云朝高兴起来,拉起她的手,就带着她下榻,走到了梳妆台前。   明恬看着镜子中自己清晰的身影,思绪飘忽一瞬,很快就看到燕云朝动作灵活地为她梳顺了头发,挽成少女的发髻。   他技巧娴熟,一看就是做过很多次了。   燕云朝贴着她脸侧问:“阿姊满意吗?”   明恬微微垂眸,来不及回答,就听见门外传来唱礼声。   “皇后娘娘到——”   燕云朝原本和缓的面色猛然一凛。   紧接着,房门就打开了。   “云朝……”   皇后话刚出口,转过屏风时,瞧见两人紧贴着脸的亲密动作,顿时一愣。   她明白过来,精致明艳的脸上划过一丝厌恶,冷然道:“是你。”   燕云朝瞧着镜中的美人,漫不经心地拿过一支珠钗,为明恬插在发上,悠悠开口:“母后似乎很是失望。”   “我们有过约定,你只在入夜出现,不要影响到太子的日常事务,我们就不做有损于你的事。”皇后盯着燕云朝,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是想毁约?”   “那要问母后了。”   燕云朝的手在明恬肩膀上一触即分,转身睨向皇后:“你们要将孤的心爱之人作何安排?良娣?”   蓦地冷嗤一声:“你们也配?”   皇后登时大怒。   堂堂皇太子,有什么配不上的!她还嫌一介罪臣之女高攀呢!   但对着发病的燕云朝,她显然不能就这样跟他理论。她只能深吸几气,平息胸腔中几要满溢的怒火,压着声道:“那你想要如何?娶她做太子妃不成?”   燕云朝道:“孤可以娶,他不行。”   这个“他”,显然是指住在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但偏偏是这个人,才是皇后心中的亲生儿子。   皇后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端庄。   她有些咬牙:“所以呢?你什么意思?”   还嫌皇太子占了他身体不成?   燕云朝道:“立阿姊为太子妃,由孤来亲自完成婚仪。白天孤不在时,不许他与阿姊相见。”   皇后冷笑出声。   堂堂皇太子的婚事,岂是能由这么个疯子决定的?莫说她看不上明恬,便是看得上,也不该是为这个疯子娶。   太子妃白日里不许与太子相见?那宫中宴席、庆典,让谁出席?她立了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儿媳不成?   明恬心道不妙,她瞧着皇后脸色难看,连忙趁机道:“皇后娘娘,罪女不要名分,罪女愿意为奴为婢,服侍在太子殿下身边。”   皇后更是觉得可笑。   有这个疯子在,还能让她为奴为婢?   燕云朝果然瞳孔一缩,不满地看向明恬,声音低沉:“阿姊——”   明恬站起身走到燕云朝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仰头望着他道:“但我有一事想求殿下。”   皇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只听燕云朝道:“阿姊尽管说,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皇后厉声:“明小姐!”   她想制止明恬,但明恬定了定神,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想求陛下、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重新彻查三年前我父亲威远大将军通敌一案,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啪地一声,皇后折断了左手尾指上染得艳红的指甲。   这明小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撺掇这个疯子,以此来干涉朝政。   燕云朝怔了一下,然后看向皇后:“有这件事?”   皇后美目冒火,面上却不得不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是有这个案子。”   “哦,”燕云朝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那阿姊说的,母后都明白了?”   皇后道:“此事早已结案——”   燕云朝道:“那孤这就把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叫来,亲自翻看卷宗。”   皇后皱眉:“你——”   燕云朝蹲下身,悠哉地拿起了不久前被扔在地上的长啸剑。   那上面还沾染着血迹,内官太过恐惧,只知道清理掉冯欢的尸体,一不留神把这支剑给落下了。   剑身在皇后面前咫尺的距离翻转几下,腥气刺鼻,皇后窒了几息,妥协地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   “不就是重审旧案吗?本宫这就禀明陛下,满足明小姐的要求。”   明恬大喜过望:“多谢皇后娘娘……”   燕云朝语气不悦:“阿姊。”   明恬转头看向燕云朝,眼神亮了几分:“也多谢殿下。”   “说好的叫我朝朝呢?”   “嗯……朝朝。”   燕云朝唇角弯起:“阿姊。”   皇后看不过眼,陡然背过身去:“那本宫、本宫这就去甘露殿求见陛下,你们自便。”   燕云朝并不理会。   等皇后带着愤怒与不甘走了之后,他才又扔掉长啸剑,捧住明恬的脸,低头痴迷地亲吻起来。   明恬被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此时竟然也不排斥。   她只是有些堕落地想,反正她家破人亡,有罪在身,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旁的贵女小姐一般,有什么和谐美满的婚事了。   那待在东宫被这个疯子玩弄又如何,换来一次对当年案子的彻查,值得。   被燕云朝抱着抵在床榻上的时候,明恬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   “朝朝。”明恬亲昵地唤他。   燕云朝显然更加兴奋:“阿姊。”   “我们就这样,等你出现的时候,再待一起好吗?”明恬说,“我现在还不想当太子妃。”   燕云朝吻着她的下巴、脖颈,把她胸口的衣襟弄乱,他哑着声道:“好,阿姊等我解决掉他,风风光光地娶你,让你做我一个人的妻子。”   明恬笑容娇媚:“朝朝真好。”   燕云朝更深地吻住了她。   尽管现在还是白日,但床帐落下,让明恬看不清他的神色。   两人痴缠亲吻,相拥亲密,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相贴,明恬感受到他的悸动,以及自己身体上涌来的奇奇怪怪的感觉。   突然,燕云朝推了她一下,快速地从她身上起身,刚刚还情动的眉目冷淡下去。   他拳头紧握,身上带了几分凛然杀气。   明恬微怔,抬目朝他看去。   只一瞬间,明恬就明白过来,这是真正的太子回来了。   燕云朝垂眸晲她。   明恬嘴唇轻抿:“殿下……”   “滚。”   明恬身体轻颤了一下,不敢多留,连忙起身下榻穿鞋,如上次一般,有些狼狈地退出了房间。   徒留燕云朝坐在榻上,目光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几息,又垂眸,看到自己衣袍下的异样。   ——那是这具身体情动的证明。 第6章第6章   罩房被太子占用,明恬出了房门,正觉无处可去时,眼前迎上来一个女官。   “明姑娘,”女官笑道,“皇后娘娘有请。”   明恬捏住了衣袖。   她就知道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几乎是那个严苛冷漠的太子刚回来,这边就要请她去训话了。   但明恬丝毫没有害怕,只是淡笑道:“劳烦姑姑带路。”   女官应一声,随即转身带明恬往外走,转了没多久就出了东宫,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   宽敞明亮的大殿,皇后端坐在高位之上,微垂着眉眼睨着走进来的明恬,目中闪过几分杀意。   明恬跪地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殿中一片寂静,皇后冷冷地盯着她,没有叫起,也没有开口说话。   明恬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皇后才道:“明小姐,你还真不怕本宫下旨杀了你。”   明恬道:“罪女当然怕。但若要让罪女眼睁睁看着父亲冤屈不能伸张,族人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罪女活着便如行尸走肉,与死无异。”   皇后讥笑:“胆敢撺掇太子,干涉朝政,本宫看你是罪上加罪,确实不想活了。既如此,崔姑姑,赐酒吧。”   皇后话音刚落,那方才带着明恬进殿的女官便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壶酒与一盏琉璃杯。   崔姑姑蹲在明恬面前,把托盘放在地上,为明恬斟了杯酒。   “这是太医局新研制的毒,见血封喉,过程很快,不会让你痛苦。”皇后顿了顿,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明小姐,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喝了它吧。”   明恬眸光微闪,低头看向酒杯。   琉璃杯中静静淌着澄澈的酒液,在日光的折射下闪烁出五彩的光辉。凝神细嗅时,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甜香。   新研制的毒,想必这就是“息绝”了。   皇后见明恬不说话,不由挑了挑眉毛:“怎么,明小姐是又开始怕了?”   感受到皇后投过来的嘲笑目光,明恬顿了顿,决绝地端起酒杯,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皇后瞳孔骤缩!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命令,崔姑姑就眼疾手快,在那琉璃盏触上明恬唇瓣的瞬间,把酒杯从明恬手里夺了下来。   “明小姐!明小姐!这可使不得!”崔姑姑一边念叨,一边把夺下来的酒杯放到托盘上,面上满是后怕。   差一点她就没拦住。   明恬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低下头,任由两侧垂下来的发丝遮挡目光。   她果然赌对了。   她对太子而言,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倏地起身,神色难看地从高位上走下来,来到明恬身前。   华贵精美的衣裙落在明恬的视线里,皇后胸口起伏片刻,语调软了下来。   “明小姐这是何苦,你想要为家人讨回公道,本宫给你办到就是了。”   明恬问:“娘娘刚才不是还打算赐死罪女吗?”   皇后不自然道:“那只是本宫试一试你,看你如此决绝,想必当年的案子,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样吧,本宫请陛下安排当初办案的官员与你相见,你有什么难处,都与他们说出来,该重审的重审,若威远大将军果真是冤枉的,陛下自然会为你的家人平反。”   明恬道:“多谢皇后娘娘。”   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她知道,如果不是她态度坚定,太子的病又如此依赖她,她是不会得到这个机会的。   皇后试也试了,接下来应该是会正视她父亲当年的案子。   正是因为父亲的事,才牵连到他们一整个大家族,导致靖国公府的败落。   明恬如今孑然一身,没有族亲。   因此她才敢在这里以命相赌。   皇后弯下腰,亲自扶明恬起身。   “好孩子,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明恬心中讽笑。   果然在这宫里,她也得疯一点,才会得到重视。   这一点,她要向燕云朝学习。   明恬摇了摇头:“罪女别无所求。”   皇后温柔地问:“昨天本宫跟你说的良娣的事,你觉得如何?”   明恬诧异道:“太子殿下不是……不愿意吗?”   “那只是他一时想岔了,”皇后道,“等你成了良娣,夜里你们自然能光明正大地亲近,也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多好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明恬直言道:“罪女不愿。”   皇后面色冷淡下来,但顾忌着方才明恬直接要饮毒酒一事,她没有立时发作。   明恬道:“等太子殿下痊愈,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愿让罪女再出现在殿下面前。罪女恳请娘娘开恩,届时能放罪女回祖籍青州。罪女愿意承诺,离京之后,此生永不再返。”   明恬低下头,朝着皇后,再次倾身下拜。   皇后愣了片刻,忽得笑了。   这明小姐倒是个聪明人。若她果真留在东宫做了良娣,等太子不再发病之后,阖宫上下可还有一个待见她的人?到时候,她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但明恬主动表示事成之后远离,倒是让皇后满意几分,甚至果真在思索成全她的可能性。   帝后手握生杀大权,却并不是滥杀。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自己识趣,也免得脏了他们的手。   “好孩子。”皇后这次的话真心实意许多,她缓声道,“太子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你真能使太子痊愈,本宫和陛下都不会亏待你。”   明恬道:“罪女定竭尽所能,不负娘娘与陛下所望。”   -   从清宁宫出来,再回到东宫,就有宫人领着她到了一个新的住处,淑景殿。   这里离太子起居之处丽正殿有些远,但布置摆设又还不错,听宫人说,这殿宇也是良娣级别的娘娘才能住了。   这样挺好,既不会让她白日到太子面前碍眼,又不会让夜里的太子觉得帝后苛待于她,对两方来说都是好事。   下午皇后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等过两日就会安排她与当年办案的主管官员见面,让她耐心等待。   明恬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安安生生地在东宫度过了一个下午。   入夜,酉时一刻。   明恬梳妆打扮,如约来到丽正殿。   丽正殿的宫人们早就伺候出了经验,每到时辰就自觉地退出来,守在离殿门一二十步的距离,一个个低着头,严阵以待,生怕被性情不定的发病太子注意到,波及自身。   冯欢身死,重新立在殿门前的冯源——冯欢干儿子就谨慎许多。看到明恬过来,他脸上立时堆了笑脸,往前迎了两步:“明小姐。”   明恬颔首道:“我来服侍殿下。”   冯源讨好道:“殿下正在里面休息,明小姐快进去吧。”   明恬嗯一声,便抬步上前,伸手推开殿门。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太子寝殿。   与上次一样,殿内静悄悄的,灯火昏暗。明恬轻轻关上房门,调整好面上的表情,悄步转过屏风,唇角弯起:“朝朝……”   太子正阖目靠在矮榻上,闻言眉目微动,抬起眼帘朝明恬看了过来。   “朝朝,”明恬走到太子身侧蹲下,握住了燕云朝缠着纱布的手,“阿姊来了。”   燕云朝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表现出依恋,他甚至不为所动,只垂着一双凤目睨她,眸光中满是审视。   明恬微微一僵。   燕云朝抽出了手:“是孤。”   明恬眼皮一跳,慌忙起身后退一步,屈膝下拜:“罪女不知是殿下,罪女……罪女这就告退。”   她来不及想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朝朝没有出现,她只知道眼前的太子对她厌恶至极,她不该到他面前来。   明恬转身就走,却刚抬了一步,就被身后的燕云朝叫住了。   “站住,”燕云朝拧眉睇她,语气不悦,“孤让你走了吗?”   明恬步子顿住。   她迟疑地转过身,张了张口:“罪女……”   燕云朝抬了抬缠着绷带的手。   “该换药了,”皇太子声线冷淡,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孤不想让人知道今晚的异样,就由你来为孤换药吧。”   明恬有些发愣地看向燕云朝的手。   明明夜里的“朝朝”才是“异样”,今晚朝朝没有出现,宫人们该欢呼雀跃才是,皇太子为什么怕被人发现?   皇太子问:“不愿意?”   明恬赶紧摇了摇头:“罪女只是……只是怕手法生疏,伺候不好殿下。”   皇太子淡淡一哂:“先前你为那人上药包扎,不是挺娴熟的么。”   “……”明恬似乎捕捉到什么,“殿下知道?”   皇太子道:“他主导身体的时候,不论他做了什么,孤都能看见。”   甚至感同身受。   想起那疯子用自己身体几次三番做下的蠢事,燕云朝眸中戾气翻涌,拳头不自觉地握起。   明恬心中却震惊极了!   什么都知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她与朝朝故意告状,说的那些话,也都逃不过眼前太子的眼睛?   更何况两人还那般亲密……   明恬仓皇垂眼,面上陡然带了几分窘迫。   燕云朝一看就知道她想到了何处,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嗯?   明恬疑惑地看向他。   燕云朝目光转向窗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时候他刻意不让我感知到,那我就探知不了。”   那人喜欢明恬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窥探他与明恬的亲密。   但今天上午这事很好猜。   那疯子竟然在一间窄□□仄的罩房,就能与这女人行那等亲密之事,害他刚一挣破禁锢主导身体,就感受到了身上那难以忽视的异样。   太荒唐了。 第7章第7章   明恬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她伸了伸手,试探道:“那罪女为殿下换药……”   燕云朝不置可否,只缠着绷带的手又往前递了几分,方便明恬触碰。   明恬屏住心神,缓缓地为燕云朝解开绷带,看到掌心处那可怖的伤口。   前天晚上来到这里时,经历的第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再次浮现在明恬的脑海。   明恬把绷带取下,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低眉问:“殿下,药箱……”   “你上次来时没找过么?”   明恬诧异抬眼。   燕云朝话落就想起上次是那人自己找了药箱拿给她,顿时面色又有些异样。   他顿了顿,不自然道:“在那边的矮柜里,从上数第二、三个格子,你去看看。”   明恬恭顺应是。   在她翻找伤药的时候,燕云朝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明恬今晚穿了一身茜色的齐胸衫裙,大片雪白的肌肤在胸口裸露着,外罩一件同色的大袖,在她蹲下身子的时候,衣摆也随意地拖在地上,隐约露出一双穿着秀气珠履的脚。   燕云朝模糊想起,似乎在昨夜里,那人也是这般盯着她裙下的双足,内心翻涌着情绪,想要上前触摸。   但那人在面对明恬时总会防备着他,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个大概,断断续续,不得全貌。   燕云朝呼吸急促几分,突然冷声开口:“放肆。”   明恬刚找好纱布和药瓶,闻言一愣,转头朝燕云朝看去,顺势跪地请罪。   “殿下,罪女不知有何事冒犯。”   燕云朝嘲弄道:“穿成这样,是来勾引他的?”   “罪女不敢,”明恬紧了紧手里的东西,低垂着眉目望向地面,“罪女的首饰衣物,皆是由东宫的宫人安排,罪女并未过问。”   这便是把责任抛给东宫的意思了。   可东宫的人,无非就是忠于太子、帝后,与明恬有什么关系。   燕云朝目色更深,胸口翻涌的躁郁之气最后转变为一团怒火,让他倏地拂袖,扫落了一旁案几上的杯盏。   杯盏落到地面上翻滚几圈,摇摇晃晃地停住。   明恬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身体,又顾忌着礼节,仍旧低头跪地,姿势端正。   燕云朝默了片刻,道:“罢了,你出去。”   明恬面色平静:“是。”   她把药瓶和纱布放回原处,起身退出殿外。   冯源瞧见她这时出来,不免惊讶,他看看殿内的光亮,疑惑道:“明小姐,这……”   “殿下今晚不需要我伺候。”明恬淡淡说道,又朝冯源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抬步走了。   皇后指派在她身边伺候的圆脸宫女迎上来。她名叫书荷,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伺候明恬的起居。明恬表示过不需要,她又不是主子,但被书荷笑着无视了。   “姑娘,咱们现在回去?”   “嗯。”   明恬回到住处歇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今晚又没能到丽正殿伺候太子,不知道皇后那边会怎么想。   但明恬没纠结太多,等她下次见到朝朝,问一问就有答案了。   可她没想到,这个下次,直到她与皇后约定的,要见刑部官员的日子,还没有到来。   “明小姐在看什么?”   书荷走到明恬身侧,顺着她的目光往外面好奇地望了望,却只见到零星几个洒扫的宫人。   明恬问:“皇后娘娘有派人来传过话吗?”   书荷摇了摇头:“不曾。”   明恬便仰头望了望天空高悬的暖阳。   已经要到中午了,仍然没有任何要送她去刑部衙门与那些官员见面的意思,帝后这是打算毁约?   可之前明明——   明恬陡然意识到什么。   朝朝已经有三天没有出现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太子的病突然好了呢?   如果突然好了,那她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必要,帝后自然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   而她之所以这几天还能好好地待在东宫,仆婢伺候,只是因为帝后在等。   ——等他们确定,太子的病真的好了之后。   明恬收敛心神,坐回了椅子上。   她不信太子的病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好了,她得弄明白,朝朝到底为什么会消失好几天。   明恬在淑景殿用过午膳,小憩之后,仍然没有帝后指派的人过来,她便让书荷为自己打扮梳妆,收拾好往丽正殿的方向去。   干等着总是不行,她得学会主动出击。   淑景殿离丽正殿比较远,一路上明恬遇到了不少宫人。他们都不认得她,但看她打扮,是能觉出是个主子的,便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她行礼示意。   明恬目不斜视,径直朝丽正殿去,倒是书荷跟在一侧着急追问:“明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如今还没入夜,您就去丽正殿……”   “我有事求见太子殿下。”   “可是,可是殿下……”书荷想说白天的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待见她,转念又想她还得罪不起明小姐,便也住了口。   两人走在宫道上,迎面过来两个小太监,低头朝明恬行礼时,其中一个太监飞快地抬头,接到了书荷使过来的眼色。   又过了半刻钟,在明恬即将到达丽正殿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崔姑姑,拦在了明恬面前。   “明小姐。”   明恬抬目望她,波澜不惊地回了句:“崔姑姑。”   “明小姐这是要到哪儿去,太子殿下还在吏部办事,尚未回来。”   明恬惊讶地“哦”了一声:“想不到崔姑姑身在清宁宫,对太子殿下的行踪也了如指掌。”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讽刺了。   崔姑姑镇定地笑了笑,道:“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明小姐出宫。等到了崇明门,自会有刑部派来的大人迎接,届时明小姐见到王侍郎,有什么冤屈,尽可向王侍郎说明。”   明恬眸光微动。   王侍郎王青阳,年初才到刑部上任的,根本不是当初明家案子的主审官。   而当年经历过案件的几个主审,最大的刑部尚书孙文义高升到中书省做了中书令,当时的刑部侍郎吴开兴也已官至尚书。   明恬以为,皇后答应让她与当年案子的主审相见,那至少也要让她见到齐尚书才对。   王侍郎刚上任不久,能对一桩三年前的旧案做主吗?   似乎是看出了明恬的不满,崔姑姑续道:“齐尚书公务繁忙,明小姐见王大人是一样的。”   明恬轻轻垂眸,点头嗯了一声。   能让刑部侍郎亲自前来见她,帝后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接下来能不能重审、家中冤屈能不能得到伸张,都要看她能拿出什么证据。   明恬转了步子,跟着崔姑姑往崇明门的方向去。   -   丽正殿内,皇后匆匆赶来,就看见冯源垂着头从内室转出来,面色灰败。   皇后叫住了他:“太子如何了?”   冯源行了一礼,小声道:“殿下不让人在里面伺候,把奴婢们都赶出来了。”   皇后眯了眯眼,精致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失望和厌恶。   本以为那疯子上次出来,强行多留了那么几个时辰,伤到根本,怎么也得恢复个七八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出来了。   要不然,那个明小姐的事,她还能再拖下去。   冤屈冤屈,哪个被定罪的人,不是大呼冤枉?若是每个案子都因为几句冤枉就要重审,那刑部岂不是要忙死了?   皇后转身往殿外走,一边侧目询问:“他有说别的什么吗?”   冯源哈着腰,恭敬禀道:“殿下醒来就问了明小姐的下落,奴婢已经依着先前的吩咐,禀殿下说明小姐在刑部了。”   皇后点了点头。   “那明小姐也不是个善茬。”皇后想起之前在清宁宫,明恬竟真要饮下毒酒一事,脸色就阴沉得慌,“不过是拖了半日,刚刚她竟然就要闯到丽正殿来了,幸亏我及时派崔姑姑去拦住了她,要不然还不知道她会再编排我们什么。你在这东宫好好盯着,有什么事,及时禀报。”   冯源应诺。   皇后走出大殿,又不放心地看了两眼内室的方向,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000:12:15~2022-04-1719: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第8章   明恬到了崇明门,刑部的一个张姓主事前来接她。   他客客气气地请明恬坐上一辆马车,往刑部衙门的方向去了。   崇明门离刑部并不算远,明恬下车的时候,看见好几个抱著书册、卷宗往来的年轻官员。张主事一面与他们打招呼,一面引着明恬往衙门里面走。   “明小姐这边请。”张主事笑道,“王大人已经听说了你的事,只是这会儿还有点忙,恐怕要劳烦明小姐多等一会儿。”   明恬嗯一声,张主事便把她引到一个屋子里,让人给她倒了杯茶,随后离开。   明恬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昏暗,才等到空出时间来见她的王侍郎。   “明小姐,”进来的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撩袍在上首落座,侧目望向明恬,歉意道,“久等。”   明恬起身见礼,笑了笑道:“大人公务繁忙,我多等些时间也是应该的。”   这下王青阳有些意外,毕竟是帝后点名要他来见的人,他本以为这明小姐该仗着这一点,傲慢些的。   可她姿态大方,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气。   王青阳摸了摸下巴上零星的几根胡子,道:“我才来刑部没多久,对之前的那桩案子了解不多。明小姐,你尽可一一道来。”   明恬应一句“是”,而后深吸一气,开始叙述起三年前的那桩旧案。   “天昭十九年秋,西戎流寇扰边。原本陛下派了当时的定远将军出兵平乱,但定远将军突发恶疾,这差事便落到了家父头上。   “西戎流寇侵扰不断,陛下对家父寄予厚望,希望父亲能出师大捷、震慑西戎。   “可谁也没想到,区区流寇的背后,竟然是西戎五族联合起来的二十万大军。我大周将士不敌,于天狼山下落入敌军圈套,全军覆没,家父被擒。”   “明小姐,”王青阳轻叹,“这些,本官也知道。”   明恬既然喊冤,那他希望她能说些别的。   明恬面色未改,继续说了下去:“当父亲在西戎敌营饱受折磨的时候,一桩桩有关父亲通敌的罪证被送到了京城。陛下震怒,我明家一百三十六口皆被下狱……而等我父亲千辛万苦从西戎人的营帐里逃脱出来,等待他的,只有押送他回来的囚车和家族落罪的消息。”   王青阳道:“你父亲与西戎人通信往来,人证、物证俱全,无可辩驳。”   “大人!”明恬抬起头,眼底有些泛红,但她忍住了那即将汹涌的情绪,“疑点就在这里!”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王青阳侧目看她,洗耳恭听的模样。   明恬道:“那所谓的物证,不过就是几封盖有父亲私印的信函,人证则更是可笑……当年那场战役中,几个主要的将领与父亲的亲随手下,皆已身陨,难道几个伙夫、伍长的证词,也能当真吗?!”   王青阳眉头微皱:“明小姐,你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你的猜想。”   “我看到了当年作为物证的信函,”明恬望着王青阳,一字一句道,“虽然伪造人竭尽全力去模仿了,但我可以肯定,那绝不是我父亲的字迹。”   王青阳一愣,继而问道:“你从哪里看见的?”   “一年前在道观,有人送来。”   明恬不知道是谁给她送的信,但信上的内容,无疑让她看到了一丝家族平反的曙光。   可惜她身在道观,根本没有途径伸冤。三年前的那场通敌案来得太突然了,兄长因意外骤然离世、祖父重病、舅父被贬……她和母亲两个后宅女子,根本无法承受来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从事发到落罪,家破人亡,只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明恬原本会和其他家族落罪的女子一样,被充入教坊司,过上屈辱难堪的生活。但临到头来了一道圣旨,却是免了让她入教坊司,只让她去道观修行。   那时她十七岁,婚期将近,未婚夫一家赶在事发前一日与她解除了婚约。   收拾行囊去道观那天,她看到未婚夫站在不远处与她相望。   兴许是他救了她吧。   明恬思绪飘忽一瞬,正色道:“王大人,这第一件事,我想请刑部找出当年作为物证的信函,与我父亲从前奏章上的字迹详细比对,以确认物证的真实性。”   王青阳还在想明恬口中那个送信的人,听得这话只道:“若比对结果,信函还是真的,你当如何?”   明恬道:“罪女愿认错认罚,听凭处置。”   王青阳眯了眯眼。   明恬又补充说:“不过罪女还有一个要求,这比对过程,罪女想请张相与钱将军共同主持,当众进行。”   王青阳目中带上几分探究,又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毛发。   明恬所说的张相与钱将军,都是出了名的刚正之人。张相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钱将军则嫉恶如仇,最是看不得一点肮脏事。这两人与昔日的靖国公、威远大将军私交不多,并不担心他们徇私。   难道果真有冤情?   明恬问:“大人觉得如何?”   王青阳沉吟道:“重审旧案并非小事,待本官禀明陛下,再做决断。”   明恬笑了,她站起身福了一礼,声音轻柔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帝后那边她并不担心,既然他们看重她身上的价值,允许她来刑部伸冤,那就说明皇帝是愿意为她费这个查证的功夫的。   王青阳嗯一声,做出送客的姿态,明恬也不多留,谢绝了王青阳差人送她的好意,独自一人走出房门,找到了跟她一起过来的书荷。   “走吧。”   -   东宫。   明恬刚朝自己的住处走了没多久,就瞧见丽正殿里伺候的一个小内官跑过来,说是请她去太子那里。   内官哈着腰,脸上堆笑,又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殿下已经等您许久了。”   明恬一看便知,这是“朝朝”醒了。   怪不得帝后没再拖延她去刑部的时辰。   她眼眸低垂,唇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嘲讽弧度,礼貌地与那内官颔首,跟着他慢悠悠走到了丽正殿。   还没靠近,便瞧见殿门突然打开,也不知冯源又哪里得罪了太子,他颇有些狼狈地从殿中退出来,快步走到廊下。   廊下也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与明恬第一天夜里来东宫时,一模一样。   看来朝朝又发怒了。   冯源一抬头撞见明恬,脸上一僵,却是顾不得尴尬,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明小姐!”   明恬自动忽视那齐刷刷抬头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面色自然地问:“殿下召我么?”   冯源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明小姐快进去吧!”   明恬嗯了一声。   这时,房门却又开了。   燕云朝听见明恬的声音,直接打开门来寻她。那目光刚一落在她的身上,他眼神就亮了起来。   “阿姊。”   明恬本打算直接进殿,见状又收回步子,站着没动。   然后宫人们便眼睁睁瞧着,发病时暴虐弑杀的太子,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纯良无害的君子,朝他的心仪之人大步而来,一把将明恬抱在了怀里。   冯源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那些异样的表情。   他听见太子问明恬:“阿姊怎么现在才回来?是有人难为你了?”   冯源的心立即就提了起来,生怕这明小姐再说出什么,又惹得太子殿下大发雷霆。这可不是在只有太子殿下一人的殿内,这里还跪着那么多宫人呢!   却听得明恬道:“没有难为我。刑部的王大人很是和善,与我说了许多,这才耽搁些时间。”   冯源舒一口气。   燕云朝又问:“说了什么?阿姊的事,解决了么?”   “王大人答应替我向陛下进言,重审当年的案子了。”明恬面上露出温婉的笑,目光又不着痕迹地掠过立在不远处竖着耳朵留意动静的冯源,语气天真道,“我相信有陛下做主,父亲的冤屈很快就可以得到平反。”   燕云朝“唔”了一声,眉目舒展:“那就好。”   太子情绪恢复稳定,冯源彻底放下了心。   明恬却在这时侧目扫过依旧跪地的宫人们,像是才看到一样,诧异开口:“朝朝,这是怎么回事?”   燕云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浑不在意道:“我见阿姊久未归来,以为他们又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肆意欺负阿姊。”   所以才让他们跪着。   明恬伸手轻轻地拽了下燕云朝的衣袖:“不是这样的,你让他们起来吧。”   燕云朝侧目:“都听见了么?”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随后起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冯源亦跟着告退。   他远远瞧见太子殿下拥着明小姐的肩膀,两人亲密地回到寝殿。他想了想,索性出东宫往清宁宫去。   天色昏暗,清宁宫内早早燃起了明亮的烛火。   皇后斜靠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地伸出手臂,轻轻地搭在边沿。   宫女屈膝跪地,仔细地为皇后指甲染上嫩红的颜色。   皇后扫一眼匆匆而来的冯源,曼声问:“那明氏果真是这么说的?”   冯源俯身道:“千真万确。娘娘,奴婢看明小姐还算识相,估计没那个胆子肆意编排。”   皇后哼笑一声。   “可不是个懂规矩的么。既然如此,还可以将她留在东宫。”   若是明恬去了刑部,回来之后依然不识好歹,撺掇太子,胡乱说他们的坏话,惹出什么事来,那她就算是再得那疯子喜欢,帝后也不会留她。   适当发疯可以让帝后退让,但得寸进尺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719:47:40~2022-04-1820: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不是酱3瓶;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第9章   明恬回东宫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晚膳时辰,殿中有宫人布好的饭菜,用盖子闷着,打开时还冒着热气。   燕云朝不喜旁人在场,这殿中便只有他们两人。   明恬一开始还想服侍燕云朝用膳,但他竟是不让她动手,只用银箸和汤匙把吃食一点点喂到她的口中。   仿佛只要看着她吃了,他就也饱了。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明恬眼睫轻颤,依旧有些不能适应这灼热的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吃得差不多了,方才偏了下头,用行动拒绝了燕云朝送到嘴边的食物。   燕云朝眉梢一挑,将银箸放下,问:“阿姊吃好了?”   明恬点了点头:“你不吃吗?”   “我看阿姊就够了。”燕云朝倾身过来,伸手轻触明恬的下巴,拇指屈起,缓慢地擦拭她唇边沾染的油渍。   明恬觉得难受,下意识轻舔了下唇角,紧接着燕云朝动作便突然顿住,他握着明恬的下巴,眸色幽暗几分,又缓缓向下俯身。   在两人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明恬转过头去,温热的薄唇便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面颊处传来濡湿的触感,明恬眸光微闪,轻声道:“还没问你,这几天,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出现?”   燕云朝薄唇蹭着她光滑的面颊往下,声音散漫:“上次跟阿姊多留了一会儿,他们这几日总防着我。”   明恬一怔:“可是……”   难道以前的时候,皇后、太子他们不防着他吗?怎么那时候他就能每天晚上出现,搅得东宫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燕云朝手掌扣住她的后颈,指尖穿过细密的头发,贴在她肌肤上缓慢摩挲。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明恬的神色。   “我和他能出现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明恬嘴唇翕张,心里暗暗惊讶。   原来如此……约摸着出现时间过长,会对他有所损伤。而对“皇太子”本身来说,他并不是“主要”的那个,一旦他无法出现,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便成了另一个燕云朝的了。   明恬望向他的眼睛,试探着小声开口:“那朝朝没有出现的时候,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燕云朝眯了眯眼:“不知。”   ——而另一个皇太子,却对他的行踪掌握得清清楚楚。   明恬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的奇怪感觉,看来相比之下,他确实不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更像是鸠占鹊巢的那个,怪不得皇后如此厌恶。   燕云朝凝视着她,声调怪异起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阿姊可有与他见面?”   明恬道:“就是夜里酉时一刻,我以为你会出现,便来了丽正殿,但……”   但这几个晚上,她碰到的,都是另一个燕云朝。   她不像一开始时,直接上前与朝朝说话,而是先立在屏风处,试探一下躺在榻上的人到底是谁。   那个燕云朝总有些恶劣,往往并不理她,只是任由她站在原地猜测,心中忐忑,直到她确定朝朝依然没有出现,那个燕云朝才会有闲心差使她做一两件事,与她闲话几句。   只是这闲话,更像是上位者对蝼蚁的不屑逗弄。   燕云朝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下巴。   明恬身体一颤,那疼痛却也只在一瞬间,很快他的唇就往上覆了过来,气息灼热,烫得明恬都有些坐立不稳。   燕云朝道:“以后阿姊莫要再到丽正殿来了。”   明恬眸中泛上疑惑:“朝朝……”   “我会去你的住处找你。”燕云朝贴着她的唇角,与她四目相对,“这样阿姊就不会碰见他了……阿姊同意么?”   明恬怔了一会儿。   她自然是无所谓燕云朝的要求,换成他去找她,还免了她来回奔波劳苦。反正她留在东宫,主要的任务就是伺候好眼前这个发病的太子,那形式究竟如何,她不在乎。   明恬低低应道:“嗯。”   燕云朝高兴起来,眼角眉梢都露出笑意。他又咬住明恬的唇,轻柔亲吻。   这一晚燕云朝并没有留她在丽正殿太久,约莫到了亥时,燕云朝便命人送她回去。   明恬心想,这大约也是不想再让她碰见另一个他的意思。   次日一早,明恬起来的时候,书荷就一脸兴奋地过来跟她说,皇后娘娘颁下的赏赐来了。   明恬只好出去接旨谢恩,等宣旨的太监走了之后,随意翻看几下,发现是些簪钗之类的首饰珠宝,说不上特别名贵,但也不算差了。   这是皇后在安抚她。   明恬大方接受,接下来一整日就待在房中闭门不出,只让书荷给自己找了两本书看打发时间。   到了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个小太监过来给她传话,说是王大人那边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给了陛下,陛下同意五日之后由张相与钱将军主持,在朝会上公开重启对威远大将军通敌一案的审理。   明恬大喜过望,给小太监塞了两块碎银。   夜色渐深,月亮悄无声息地挂上树梢。   丽正殿内,燕云朝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望一眼窗外,发现天已经黑透了。   他搁下笔,沉声唤了冯源进来,问:“什么时辰了?”   冯源弯下腰道:“禀殿下,刚到酉时。”   燕云朝摸了摸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   酉时,那也就是说,再有一刻钟的功夫,那疯子就该来了。   淑景殿住着的明小姐最近还算识趣,常常刚过酉时就会过来。只是这几日,她每次来碰见的都是自己。   说来可笑,旁人都对那疯子避之不及,反而这明小姐,发觉是自己时,神色似乎还要失望一些。   她居然喜欢那疯子?   也对,那疯子为了她手刃了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大总管冯欢,她当然要感激涕零。   两人一个比一个疯,倒是天生一对。   燕云朝眼神暗了暗,道:“你出去吧,这会儿明氏也该来了。”   冯源却没应是,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道:“殿下,明小姐今晚未曾过来。”   燕云朝眉头一皱:“什么?”   冯源迟疑道:“似乎是昨夜……殿、殿下吩咐过,说以后您亲自去淑景殿见明小姐。”   燕云朝手指一顿。   半晌,他嗤笑一声。   两人共用一具身体,许多时候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的。对于这个寄居在自己身体上长达三年之久的疯子,燕云朝再清楚不过他究竟为什么会想要亲自去淑景殿,而不是让明恬过来。   他还是在防备自己。   至于么?一个狡诈多端的罪臣之女而已,他还不稀罕。   -   明恬知道自己不用再去丽正殿,索性连梳妆都懒得,沐浴之后便穿上一身轻便的衣裳,把书荷撵出去守门,斜靠在矮榻上翻书。   听见推门声,她也没有起来,只一心一意盯著书页,仿佛沉浸在书中内容去了。   直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抚上了她的肩头,然后是一个沉甸甸的脑袋,带着一头披散的长发,落在了她的颈侧。   燕云朝抱住她,下巴贴在她颈窝撒娇似的动了动:“阿姊。”   明恬手里的书松开了。   “你在看什么?”燕云朝目光落在那泛黄的书页上,眸光迷离,仿佛想起什么,“从前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总不爱搭理我,只喜欢坐在灯下看书。我不让你看,你还恼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820:15:44~2022-04-1922: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第10章   明恬一愣。   从前?那就是他心里那个真正的“阿姊”,与他的那些过往了。   明恬对皇太子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想打听那个“阿姊”到底是谁。她只想利用这一切,为族人伸冤报仇。   可这能让她利用的前提是,燕云朝永远把她当做“阿姊”。   明恬自然地问:“那你是喜欢我看书,还是看你呢?”   “阿姊。”燕云朝不满地唤了一声。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犹不满足,他还使力让她整个身体都朝向他,低下头咬一口她的鼻尖。   “我要让阿姊只能看我。”   他咬她的力道不重,明恬并不觉得疼。   她仰面看着他,抿唇轻笑起来:“那朝朝这要求可真是……真是蛮横呢。”   明恬想起如今的太子似乎也不过十六岁,三年前大病时年岁就更小了。他与她相处时的种种,倒真像一个尚未长大、心性不够成熟的少年,张狂恣意,无所顾忌。   而白日里的太子却截然相反,他冷漠严苛,身上又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压,听闻在政事上也颇为熟稔精通,早早就替皇帝分担了许多朝政事务,成熟稳重,完全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稚气。   难怪皇后那么喜欢另一个燕云朝。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病症,皇太子就是帝后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了。   可那又如何?明恬只知道,眼前这个疯子才是能让明家沉冤昭雪的人。   燕云朝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渐渐兴奋起来。   阿姊嘴上说着他“蛮横”,眼神里却一点都没有指责,更像是纵容。   燕云朝高兴道:“阿姊,你变了好多。”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听见燕云朝继续道:“我以前向你提这种要求,你都不会理我的。”   “是吗?”明恬嘴角弯着,见燕云朝似乎不像是发现她假冒的事,便放心地大着胆子继续,“因为阿姊现在最喜欢朝朝了,阿姊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朝朝出现。”   这倒不全是虚言。   只是除了和明家案子有关的以外。   果不其然,明恬话音落下,便看到燕云朝面上喜色更甚几分,他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把它贴放到心口处。   “要是以前……”燕云朝眼底泛红,哑声道,“阿姊也能最喜欢朝朝,就好了。”   明恬原本还想顺着多说几句哄人的话,但她看到燕云朝眼中汹涌的情绪,竟一时怔住,心里浮现几丝难言的滋味。   她第一次开始想,那个“阿姊”……究竟与燕云朝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   明恬在东宫又等了几日,白天窝在淑景殿看书休息,晚上打起精神应对寻她而来的燕云朝,转眼就到了皇帝承诺她的日子。   这一天的朝会上,皇帝会依照明恬所求,让张相与钱将军共同主持,重启旧案。   明恬虽不能亲自到含元殿去旁听,但她一整个上午都精神紧绷,完全无暇做其他事,只一心等着朝会那边的进展,连午膳都没有吃上几口。   等宫人把饭食收走的时候,终于来了个从含元殿那边过来的小太监。   “明小姐。”小太监朝明恬行了一礼,赫然还是前几日来传话的那个。   明恬连忙站起身,焦急问道:“可是我父亲的案子有进展了?”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大人们争论不休,没个结果,这都过了午膳时间了,刚刚前头才传了膳食,说是等下午再继续讨论。”   明恬问:“都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道:“这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是张公公看时间过得久了,怕您心里着急,因此才差使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声。”   明恬愕然:“张公公?”   皇帝身前最为得脸的总管太监张川,说句话兴许比那些不受宠的大臣还好使。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关照明家的案子,还派人来跟她通信?   明恬摸不准这到底是张公公在向她示好,还是皇帝的授意。   她很快调整好面上的表情,浅笑着福了福身:“那多谢公公好意,我知道了。”   明恬把一对翡翠耳坠塞到了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眉开眼笑,又向她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明恬站在窗前,等到日落。   皇后来了。   “皇后娘娘,”明恬紧张地看着来人,两手抓紧了袖口,“不知今日朝会上,大人们商议的结果如何?”   皇后睇她一眼,上前坐在了主位上。   她眸光流转,含笑望向明恬:“三年前的案子确有疑点。”   明恬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   “陛下已经降旨,命三司重审,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皇后温声道,“如果到最后查证,明家果然清白,那陛下定然会为你做主。”   明恬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好孩子,”皇后面上带了一丝怜悯,“这些年,你受委屈了。等到真相大白,陛下与本宫都会补偿你的。”   明恬低头听着,没有答话。   她不知道皇后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她也不在乎了。这么多年的冤屈压在身上,她心里怎么会没有不甘和愤懑?但面对着主宰天下人生死的帝后,她只能压下所有的怨言,去乞求他们开恩。   现如今,她只希望能还父亲一个清白,让枉死的亲人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还活着的舅舅能够安好。   仅此而已。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让明恬思绪回笼,打起几分精神,微微抬头觑向她。   皇后朝明恬笑了笑:“这太子的事,也依然要你多花心思。这些年我找了不少办法,高僧、道士也不是没来看过,却都不如明姑娘你……哦,还没问过你,你知道太子为何独独对你百依百顺么?”   明恬应道:“兴许是因为罪女长得像殿下的某位故人。”   皇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太子的病,便是因那故人而来。本宫也是偶然才发现,清平观中竟然藏着你这么一位与她如此相像之人,于是便命冯欢将你请来,你果然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   明恬心想,她若是辜负了皇后的期望,大约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皇后道:“只是你也须得小心应对,太子因病有所损伤,现在还不能分辨你与那位故人,但若……”   明恬听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应声问:“娘娘的意思,罪女应如何做?”   皇后盯住她看了片刻,心道这明家小姐果然心思玲珑,这么快听出她话里有话。   皇后顿了顿,道:“大约三年前太子刚发病时,本宫从清平观请来了华阳道长。道长为太子看过之后,说太子的病症药石无医,只有那位故人可救。可那位故人三年前就已身陨,实在束手无策。三年下来,太子的病症日益严重,万幸,本宫发现了你。”   明恬知道华阳道长。   在她刚去清平观修行的时候,就听说过华阳道长的名头。那是清平观里一等一的高人,常年为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讲道解惑的。只是在她去清平观之后没过多久——或许就是来看过太子的病之后,华阳道长暴毙了。   “殿下身上……”明恬轻声问,“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皇后道:“说是于神魂有损,大约是什么,离魂之症。此病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但发作时,便形容疯癫,暴虐弑杀,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本宫一开始时,还把他当做亲子,奈何他六亲不认……”   皇后说到此处,面上闪过失望与厌恶:“本宫现在,只能完全将他们当做两个人看待了。”   两个人吗?   明恬安静坐着,听皇后继续。   “明姑娘,”皇后道,“只在夜里安抚他是不够的,你得想办法……让他不要再出来。”   明恬怔住。   皇后侧目,看向一直立在室内一角的崔姑姑。   崔姑姑会意,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走上前来,双手捧着递给明恬。   “这是本宫命人研制的药,在他去找你的时候,想办法喂他吃下去。”皇后看着明恬说,“他很警觉,寻常时候,根本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只能交给你了。”   明恬垂眸接过药瓶,没有说话。   皇后以为她没听明白,补充道:“此药乱人心智,有损神魂。你只需在他出现时,用心安抚,让他乖顺听话、不再暴虐,并辅以此药,连续一个月,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出不来的意思……是他会消失吗?”   明恬想起了朝朝,想起他抱着自己,一声一声唤她“阿姊”的模样。   “当然,”皇后斩钉截铁,“皇太子身为储君,肩负重任,怎能患有这种怪病。我们不尽快医治,难道要等病症越来越严重,让一个疯子成为大周未来的主人吗?”   明恬握着药瓶的指尖动了动。   “更何况,”皇后看着她,下巴微抬,“本宫怕你动手晚了,被他发现你并不是那位故人,引来杀身之祸。明姑娘,你不是还想等事毕之后,回祖籍青州么?如今陛下已经降旨,重审你家的案子,希望你也不要让陛下和本宫失望。”   说完,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留下明恬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瓷瓶发呆。   明家的案子只是刚开始重审,没有定论。皇后与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只不过是在告诉她,她应该拿什么来作为交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922:02:31~2022-04-2023:3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第11章   燕云朝来到淑景殿的时候,看见明恬正背对着他,站在桌前,摆弄着上面的瓷壶。   她似乎颇为认真,连燕云朝走近都没有发现。   “阿姊这是在做什么,”燕云朝自然地揽住她的腰,瞥一眼桌上的物件,道,“叫几个宫人进来收拾便是,何必自己动手。”   明恬回眸看他,弯了弯唇角:“这不是念着你快来了,所以免得让旁人进来。”   燕云朝一愣,随即兴奋道:“阿姊还记得我的喜好。”   她知道他最不爱让旁人打扰。   明恬嗯一声,顺势转过身来,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燕云朝心里美滋滋的,环抱住明恬纤细的腰肢,望着她问:“今日朝会,甘露殿那人可答应阿姊重审了么?”   也不知道这个燕云朝究竟与帝后有着怎样的过去,言语间丝毫不见对他们的尊重。称呼皇帝,竟直接以甘露殿代指。   这般思绪在明恬心中只过了一瞬,她很快开口,用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朝会上几位大人商议过,我父亲的案子确有疑点。陛下一言九鼎,自然是答应我重审了。不过……”   燕云朝:“不过什么?”   “究竟能不能找到证据,为我父亲平反,还是未知。”明恬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燕云朝的神色。   “阿姊说是冤枉的,那就一定是冤枉的。”燕云朝眉头一皱,蛮横道,“那群老不休,有什么可审的,不如明天我带着阿姊直接去刑部一趟,盯着他们把案子结了。”   明恬吓了一跳,随即倒有些哭笑不得。   她毫不怀疑这是眼前的燕云朝能干出来的事。但平反一事哪有这么简单?不是用刀逼着、用权势压着,就能让天下人都觉得你是冤枉的。   更何况,太子这病症,除了东宫那些近身伺候的之外,无人得知。帝后派她是来安抚燕云朝的,不是为了让他继续发疯,跑到朝臣面前去闹。   明恬轻咬下唇,一双杏眸轻飘飘地落在燕云朝的面上。   “不过是等一段时间……”明恬刚想说她等得起,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转了话头,“……而已,我估摸着出不了一个月,便会有结果的。”   她踮起脚尖,隔着一层衣料,脸颊在燕云朝胸口处轻轻地蹭了蹭。   “如果等一个月之后仍然没有结案,到时候朝朝再替我出头,好吗?”   “阿姊……”燕云朝眸色一暗,握住她腰肢的手不由紧了紧。   明恬声调很软:“朝朝?”   “阿姊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云朝对她百依百顺,这要是登基了,俨然就是一副昏君的架势。   明恬靠在燕云朝的胸口,唇角轻轻地弯起一个弧度。   她本来想安安分分等帝后的消息,期待彻查的。但刚刚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皇后说,只要她坚持对夜里的燕云朝用药,一个月之后,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如果……一个月后,明家的案子依然没有定论呢?这是大案,别说是一个月,便是拖上一年半载,都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失去朝朝的她,哪里还有什么筹码与帝后谈判?   按理说,既然已经推动了皇帝重审旧案,明恬应该相信天理昭昭,相信大周律法。   但她不敢赌。   她不能不听皇后的话,朝朝也绝对不能在父亲平反前消失。   -   夜深人静,一轮弦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如墨的天际。   明恬睁眼望着室内的摆设,等了好久,直到适应屋中的光亮之后,她才轻轻伸手,覆在那横亘在自己腰腹处的温热手掌上。   身后,燕云朝与她紧贴着。他来找她时,简直恨不得一刻都不与她分离。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让她枕住他的手臂,躺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地箍着腰。   明恬一开始时,还很难适应,总是不能睡好,这几日也渐渐习惯了。   她听着耳边传来的均匀呼吸,慢吞吞地把燕云朝的手移开,而后轻手轻脚地从他怀中起身,赤脚站在了地上。   房中一侧的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瓷壶里盛满了水,是燕云朝今晚来找她之前,明恬让人送过来的。   她有些渴了。   明恬走到桌旁,执起瓷壶,往杯子里倒了七分满的凉茶。   尽管她很注意放轻动作,依然有汩汩的水流声响起,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明恬回头望望,发现燕云朝还在榻上好好睡着,不由松了口气。   她仰起头,正要把凉茶往嘴里灌,冷不丁听见燕云朝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阿姊,”燕云朝起身下榻,身上挂着松散的衣袍向她走来,“你怎么起了?”   “我起来喝口茶。”明恬随意应和他一句,双唇已经触碰到了瓷杯的边沿。   燕云朝面色却突地一沉,转瞬间就来到了明恬身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瓷杯打掉了。   啪的一声。   瓷片落地,明恬裙角处溅了几滴水渍。   明恬怔了怔,抬头向燕云朝望去。   “朝朝……”   “不要碰这殿里的东西。”燕云朝语调阴冷地说,“那些人千方百计地对付我。我来找你的时候,这里的东西不会干净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23:38:11~2022-04-2301:1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第12章   明恬一时愕然,想起皇后递给她的那个药瓶,这是不是就是“不干净”的东西?   但她根本还没下药,难道这水也不能喝吗?   “可是……”可是这药对她来说应当是没什么作用的。   脚面处传来潮湿的触感,明恬不适地动了动。她想再去倒一杯水喝,口渴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燕云朝却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明恬只好拽住他的衣领,小声道:“我太渴了。”   燕云朝没吭声。他把明恬放回榻上,蹲下身去,握住了她垂在榻边光洁的脚踝。   明恬往回缩了一下,听见燕云朝说:“阿姊,你裙子湿了。”   明恬当然知道,不仅如此,那湿掉的裙摆还蹭着她未着丝缕的脚面,并不舒服。   月色清幽,燕云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头却倏地低了下去,温热的薄唇贴上那带着水渍的娇嫩肌肤,轻轻柔柔的,让明恬浑身都涌起颤栗。   ——又来了。   他很喜欢她。   这份喜欢不只表现在他对她言听计从上,或许他最为喜欢的,是她这一具与那位故人太过相似的皮囊。   从头发丝到脚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明恬闭上眼睛,脚面处传来的强烈触感让她身体颤抖,手掌贴在身侧的锦被上,五指屈起,弄出一片褶皱。   燕云朝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看向明恬,嘴角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我没骗阿姊,这水真的不干净。”   明恬一怔,顾不上窘迫,迟疑着问:“你能尝得出来?”   燕云朝没答,他捏着她纤细的脚踝,沿着光洁的小腿向上滑动,身体也跟着前倾,那才触碰过她脚面的双唇,隔着一层衣裙,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明恬心想,大约就是以前帝后没少用这种不够光明磊落的法子对付他,才让他变得如此警觉。   想了想,明恬又问:“那你刚刚尝……”   她说到此处,犹有些不自在,顿了一下才继续:“不要紧吗?”   燕云朝撩起眼帘,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只是一点而已,还不能把我如何。”   明恬心念一动。随即便意识到,如果她短时间内听从皇后的吩咐,给他下药,那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燕云朝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很快直起身,屈起一只膝盖,跪立在明恬的身侧。   “阿姊,”燕云朝问,“你还渴么?”   明恬下意识舔了舔下唇,看着他嗯了一声。   -   明恬被燕云朝拉着手臂,与他一起出了淑景殿。   她走得匆忙,头发都只是简单挽起,身上比之睡觉的时候,也只是多出来一件披风。   守在殿外的冯源、书荷几人看到太子拉着明小姐出来,立时瞪圆了眼睛,说话都结巴了。   “殿、殿下……”   燕云朝向来懒得理会这些宫人,他紧握着明恬的手,大步向前,越过那些行礼的宫人就继续往前走了。   冯源心里慌张,四面望望,咬牙想跟上去,却刚迈出一步,就被飞过来的一个瓷杯砸中了脑袋。   “哎哟!”冯源惊呼一声,发觉是太子扔过来的,连忙又忍着疼弯下腰行礼。   “都不许跟着。”太子殿下发病时那特有的阴凉语调,顺着秋风传过来,把想跟过去的冯源几人都钉在了原地。   冯源苦着脸,眼睁睁看着太子拉着明小姐的手走远,也不知是往何处去。   一个小内官试探着走过来问:“公公,咱们现在……”   冯源咬了咬牙,恨声道:“速去清宁宫禀报皇后娘娘,再派两个人远远跟着,别被发现了。”   小内官躬身应诺。   不论是淑景殿、还是丽正殿,负责伺候的都是忠于帝后、太子的亲信仆从,可要是那疯子带着明小姐再往别处去,遇到的宫人是什么样,可就说不准了。   这些年因为太子的病,帝后一直小心应对,就是怕有什么风声传出去,影响到太子在朝臣乃至天下人心中的威望。从前明小姐没有入宫的时候,那疯子都是在丽正殿不出来的……   冯源面上狰狞了一瞬,又补充着吩咐一句:“快去盯紧了,有什么异样,立时来报!”   -   夜色深浓。   明恬两手抓住燕云朝的衣袖,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高耸大门,怎么也想不到,燕云朝竟然会为了带她喝口茶,就从偏远的淑景殿来到东宫另一角的膳房。   “朝朝。”明恬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正巧这时迎出来一个小太监,瞧见他们也是一愣。   “你们……”   燕云朝握住明恬的手,神色自然地走了进去。   小太监“哎”一声,显然是不认识皇太子,但看两人的衣着,怎么也能看出来是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他快步跟上来,想拦又不敢拦,一张脸皱成一团,瞧着很是苦恼。   还是明恬解救了他:“我和殿下随便逛逛,你不必跟着。”   小太监万分感激明恬的解围,恭声应下:“哎……是……欸?”   殿下?   在这东宫之中,可就只有一位殿下啊!   -   燕云朝已经牵着明恬的手,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厨房。   厨房内没有点灯,但两人在月色中走了这么久,早就能正常视物,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影响。   燕云朝随意扫了一眼,道:“这里的东西,阿姊都可以随意取用。”   灶台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盛有白水的瓷壶,明恬甚至在角落里发现了几个散发着香气的酒坛子。   明恬好奇问:“这里的东西,就不会有问题么?”   燕云朝冷嗤一声,道:“那些人要隐瞒我的存在,不会选择在这里下手。”   而膳房属于整个东宫,凡是送到这里的东西,都是经过严格把控的。   明恬有些明白了,看来平日里,不管是在丽正殿还是在淑景殿,她和朝朝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时刻禀报给帝后。   就是不知白天的皇太子对此是何感受?他厌恶朝朝,所以便默许帝后的监视吗?   明恬没想太多。得知这里的食物与水是可靠的,她便自顾找了一个浅口的白瓷碗,给自己倒水喝。   等一切停当,燕云朝与明恬一同离开膳房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刻钟后。   此时月上中天,整个宫城都陷入了沉睡。   明恬没什么困意,跟着燕云朝随意地漫步在宫道上,慢悠悠地往淑景殿的方向去。   大约走了一半的距离,明恬看到前方闪烁的宫灯,足足有七八盏,向他们靠近。   燕云朝停住步子,眯了眯眼。   明恬仔细辨认片刻,道:“是皇后娘娘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带了许多内宦侍从。想来是知道深夜太子与明恬离开淑景殿,怕他又做出什么暴虐之举,闹出事来,才匆匆赶过来的。   说话间皇后已经到了近前,她步子风风火火,面上隐有怒意。   明恬触及到皇后扫过来的目光,不由心中一紧,抿住了唇。看起来皇后把今晚的事都归咎到她的头上了。   燕云朝上前一步,挡在了明恬的身前。   “云朝,”皇后压抑着心里的火气,竭力在面上蕴出一个慈祥的表情,“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燕云朝不轻不重地挑了下眉毛,诧异道:“孤既为东宫之主,怎么夜里去哪儿,也要向母后汇报么?”   皇后眉头一皱,但顾忌着这里离丽正殿还有些距离,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这般胡闹,会影响到明天政事的。”   虽然皇后已经把白天黑夜的太子当做两个人看,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两人共用同一具身体,这疯子虽然基本上只在夜里出现,但他夜里所做的事,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太子白天的状态。   太子这几日政务繁忙,夜里休息不好可怎么行。   燕云朝面无表情。那人白天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牵住明恬的手,向前越过皇后。   “难为母后大晚上从清宁宫赶来,真不容易。”燕云朝幽幽开口,又侧目望向皇后,“可孤只是到膳房讨口水喝而已。”   皇后面色一变。   这疯子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胡话?讨口水喝?堂堂皇太子,还能短他吃穿不成?就算是他怀疑那水中加了药物——   皇后嘴角崩成一条直线,心事重重。   只是讨口水喝?不是被那明家小姐撺掇出来胡闹的?   “本宫……”   没人理会她。   燕云朝与明恬走远了。   -   经过昨夜,皇太子今天会不会精神不好,明恬不知道,但她是困得很了,清晨书荷叫了她好几次,才勉强从榻上爬起来。   用过晚膳没多久,清宁宫的人便又来了。   明恬早猜到了有这一趟,刚一进殿,就朝皇后跪了下去。   “娘娘。”   昨夜折腾那一趟,皇后的精神也不太好。她懒懒伸手,掩面打了个呵欠,才问明恬:“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明恬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口渴,所以被燕云朝带出去找水喝。   她目光望向身前三寸的地面,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怀疑淑景殿的水有问题,因此带罪女离开去了膳房。”   这倒是跟昨晚燕云朝自己说的差不多。只是明恬说得模棱两可,没有让皇后知道要讨水的其实是她,不是太子。   皇后有些气闷:“你把药下到水里了?”   明恬道:“殿下过于警觉,罪女还未动作。”   她当然不会轻易就听皇后的吩咐照做,但也不能反抗。具体行动,怎么也得等一段时间,有一个万全的策略。   皇后闻言,心中更是烦躁。   从前那疯子出现的时候,几乎就不饮不食,因为他出现的时间刚巧是在夜里居多,因此皇后也从没多想过。却原来是这样,那疯子的警惕性,比自己想象的还高。   “那就要看明小姐你了。”皇后望着明恬,循循善诱,“他不放心淑景殿的饮食,你可以亲手做给他吃。他那么信任你,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明恬恭声应道:“罪女定竭尽所能。”   皇后这才满意颔首,让崔姑姑送她出去。   明恬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崔姑姑转出殿门,刚一抬头,就吓了一跳。   只见皇太子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殿门处,一手背后,衣冠楚楚。   ——应是听见了明恬与皇后的简短对话。   此时他察觉动静,转目望了过来,眼风落在明恬的面上。   明恬低下了头。   屈膝,倾身:“参见殿下。”   “巧言令色。”   燕云朝道。 第13章第13章   他说这话时,面上神情也是淡淡的,不辨喜怒。明恬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   嘲讽什么?嘲讽她面对皇后时说的那些话么?   眼前的燕云朝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体”,当朝朝出现的时候,他的意识也并没有消失。   他一定是完整地旁观了昨夜事情的经过,知道她在面对皇后时,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了。   况且她还暗示朝朝,如果一个月内明家的案子没有定论……   明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面上毫无波澜。   燕云朝目光却转向了一侧的崔姑姑,道:“孤与明小姐说几句话,你退下吧。”   崔姑姑连忙应是。   燕云朝转了步子,往一侧的长廊下走去,明恬想起朝朝并不希望自己跟眼前的人见面,但这思绪只在她心中过了一遍,她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燕云朝站在廊下,转目睨她。   “你根本就不会听母后的话。”   明恬道:“殿下此话从何说起?”   “巧言令色,两头讨好。”燕云朝冷嗤,“小心机关算尽,一场空。”   明恬诧异地抬了抬眸:“殿下这是在提醒罪女么?”   燕云朝下巴微微绷紧,并不言语。   明恬道:“罪女倒是想一心一意为陛下、皇后娘娘与殿下效劳,但先前家父的案子,历经几次推脱,罪女实在不敢放心。”   明恬并不惧怕跟此时的皇太子说实话。   反正她夜里和朝朝做了什么,他都能知道,那这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他。   而他把崔姑姑支开,则说明他暂时不会把她的小动作告诉帝后。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明恬不打算纠结。   燕云朝见她承认,目色更幽暗几分。   “其实罪女还有些好奇,”明恬想起自己疑惑的地方,直接问了出来,“皇后娘娘赐下的药物,真的不会对殿下有所损伤吗?”   就连朝朝夜里没有好好休息,都会影响到皇太子第二天的状态,更何况是服下这种会直接导致朝朝“消失”的药物?   “损伤难以避免,”燕云朝道,“但与收获相比,不值一提。”   明恬抿住了唇。   燕云朝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是犹豫。   他顿了顿:“你不会当真以为,孤与他互相敌视,便真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明恬一愣。   在东宫待了这十几日,从皇后、宫人对两个太子的不同态度来看,他们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而明恬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可现在皇太子告诉她,他们仍然是一体的。   “他不过是从孤身上衍生出来的一缕孤魂罢了。”   燕云朝看明恬神色怔忪,淡淡道:“要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喜怒无常,形容疯癫,言行举止,张狂若八岁恶童?——他本身就是不健全的。”   明恬眼皮一跳,不禁捏住了袖口。   这种解释带给她强烈的冲击,她一时眸光闪烁,盯着近在咫尺的冷漠太子,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还是不相信。   朝朝只是一缕孤魂?不健全的吗?   “所谓药物,”燕云朝盯着她道,“亦不过是让一切回到正轨。明小姐,你用不用药都没关系,他不过一缕残魂,争不过孤的。”   说完,燕云朝似是懒得再理会她,转身走了。   明恬呆立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定定神,离开清宁宫,脚步迅速地回东宫去。   -   一连阴雨了好几日,终于放晴片刻。刑部又派人来请明恬过去问话。   明恬终日在东宫无事可做,一心等前朝查案的消息,这刑部刚一递话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一番,依照上次一样的路线,出崇明门往刑部衙门去了。   第二次过来,明恬显得轻车熟路得多。   依然是与上次一样的张主事,明恬一边走,一边问他:“不知这几日,大人们可有查出什么线索了?”   张主事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负责来接明小姐过去,具体内情如何,等一会儿见到齐大人,问他便可。”   明恬脚步一顿:“齐大人?”   张主事道:“也是刑部新来的一位大人,如今官拜郎中。威远大将军的案子,现在就是这位齐大人主要负责。”   明恬语调迟疑:“齐大人是……”   说起这个,张主事就掩饰不住脸上的赞叹之意了:“就是齐尚书家的大公子,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年纪轻轻,从前在京兆府任职,年初与王侍郎一同调任来的刑部,直接就是郎中了。听说这位齐大公子不过二十多岁,家中还没娶妻呢。”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神色怪异起来。   原因无他,她那个在婚期前一个月与她取消婚约的未婚夫,就是所谓的齐大公子,齐冕。   这些年她一直在道观修行,不能下山,也很少与观外人往来,因此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齐冕什么时候从京兆府调离,什么时候又来了刑部。   虽然她原本也没心思打探就是了。   可现在,齐冕竟然成了明家案子的主审官?   明恬心神不宁地跟着张主事进了刑部,转过几条路,来到上次王侍郎见她的前厅。   张主事依然是把她送到地方就离开了,留下明恬一个人走上前去,推开房门。   一眼就看见了房中直身玉立,颀长清瘦的身影。   齐冕穿着一身暗红官袍,头戴乌纱官帽,面如冠玉,转身朝她望来。   明恬垂下眼睫。   她应该屈膝行礼,但齐冕看着她,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先开了口:“恬妹妹,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317:03:28~2022-04-2500:2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便.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第14章   “齐大人。”   明恬语气轻飘飘的,充斥着疏离感,让齐冕目光微闪,神色黯淡些许。   “我前几日听说了陛下要重审威远大将军旧案一事,便主动去向王大人领了这个差事。”齐冕看着她说,“如今案件线索的整理,都是由我来负责,收集证据之后,再上报给吴尚书与王侍郎,待两位大人审阅,择机审理。”   明恬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齐冕默了默,道:“恬妹妹,我也想借此机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多谢大人,”明恬平静道,“不知大人今日叫罪女前来,是想让罪女配合什么?”   齐冕听她一口一个“大人”、“罪女”,心中更是升起几许燥郁之气,但被他强压下去。   “是有关你上次来时,与王大人所说,有人给你送信之事。”齐冕转身走到椅子上落座,长舒一口浊息,道,“还需你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形,以便刑部派人去清平观查证。”   “就是一年前在观中,某日清晨,罪女起身时,在窗台下看见的。”明恬道,“我的确不知是谁送来的信。”   齐冕微微皱眉,沉吟不语。   “大人,”明恬道,“我父亲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而当初给我匿名送来信函的人,如果被你们查出来,你们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齐冕点头道:“当然。”   “既然之前朝堂上的大人们已经确定了物证有假,那么如今的重中之重,”明恬看向齐冕,“难道不是找到当年与此案相关的人,重新审理吗?”   为什么最先纠结的,是谁给她送来的物证?   齐冕对上她清澈的眸子,语调温和些许:“这两件事并不冲突,这几日刑部一直在整理当年的卷宗,会针对卷宗上的细节,重新查证。恬妹妹,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   他面上隐隐暗含着什么,目光中似有热度,缠绵环绕,让明恬垂下了眸。   “劳大人费心,”明恬再次道谢,“那如果没有别的事,罪女便先告退了。”   她等了几息,没等到齐冕说话,便屈膝福了福身,转身要走。   齐冕连忙叫住她:“恬妹妹……”   外面的日头不知何时隐到了云层里,秋风瑟瑟,天空涌起几片乌云。刚放晴没多久的天色再次昏暗下来。   明恬步子微顿。   “你可是还在怨我?”齐冕起身朝明恬走了两步,又像是不敢靠近似的,脸上露出痛苦神色,“三年前我本无意与你取消婚约,是我母亲以死相逼……”   “大人既为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何苦把过错推到自己母亲头上?”明恬最看不惯此等行径,竟直接出口讽刺。   可她话落又觉得这样不好,齐冕毕竟还主审着明家的案子。便回过身,软和语调道:“罪女的意思是,大人不必自责,当年的情况,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大人前途光明,本就可以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不必为了罪女而荒废前程。”   齐冕张了张口:“我……”   “不论如何,”明恬补充说,“罪女还是很感激当初大人为我奔走,让我免于去教坊司受辱的。”   齐冕一愣:“教坊司?”   明恬问:“不是大人帮我托人求情,才送我去道观的吗?”   齐冕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神色,他顿了顿,道:“那几日我的确找了许多人,替你疏通关系。”   只是……似乎没什么用罢了。   明恬去道观修行,他还以为原本的圣旨就是这样。   明恬却不知齐冕的心里活动。她听了这话,唇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诚恳道:“大人之恩,罪女铭记于心,待父亲的案子真相大白,冤屈得报,罪女必重谢大人。”   “恬妹妹,”齐冕面色复杂,缓声道,“以你我的关系,不必这般客气的。”   明恬又屈膝行了一礼,没有回答齐冕的话,只道:“不敢耽误大人公务,罪女先告退了。”   “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多说一句吗?”齐冕看着她问,“我至今未娶……”   明恬答得很快:“除了为父亲伸冤,罪女如今别无所求。”   齐冕握住了拳头。   “听说你是从东宫过来的。”齐冕声音艰涩几分,“你……”   “这应当与我父亲的案子无关。”   明恬说完,实在不想再与齐冕多说,低下头道:“大人,罪女告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退出了房门。   -   天色阴暗,明恬快步离开刑部,直到走过冗长的一段路,快到东宫的时候,她脚步才慢了下来。   她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情绪有些低落。   因为曾经的婚约,明恬喜欢过齐冕一段时间。   虽然那只是少女时期,因两家定下亲事,而萌生的一点心动情愫。但当她家中落罪,又遭遇退婚,明恬还是大受打击。   她刚去道观的时候,就消沉了好多天,直到大半个月后才缓解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思也都放在了如何为家族伸冤上面,再没想过关于齐冕的事。   没想到如今又搅合在了一处。   秋风从身上轻轻刮过,有零星的雨点从天空掉落下来。   跟在一侧的书荷提醒道:“明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已经落雨了。”   她们两人出来,看天晴就没有带伞。而明恬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虽然对太子来说很重要,但东宫的普通宫人如何得知?连个送伞的人都找不到。   现在离回到淑景殿还有不近的距离,万一雨下大了就遭了。   明恬嗯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加快步子往东宫去,然而紧赶慢赶,这雨还是越下越大,等明恬终于回到淑景殿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衫已经都淋湿了。   到了晚间,明恬就觉得自己着凉,似乎是得了风寒。   明恬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暗想自己今晚不应该见到朝朝,若是过了病气给他,帝后与白天的太子肯定要恼。   可她还没来得及让书荷想办法去通知清宁宫一声,燕云朝就来了。   淑景殿外,书荷硬着头皮在门外拦住了燕云朝:“殿下……”   她过于恐惧,声音都在发抖:“明小姐、明小姐身体不适,让奴婢来请您……请您回去……”   燕云朝疑惑:“身体不适?”   下一刻,他直接挥开书荷,径直入了房中。   书荷被这一下吓得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直到太子进门好久了,还趴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她太害怕了,她一点都不想跟夜里的太子打交道。   而燕云朝进到室内,转过屏风,一眼就看到躺在榻上,形容憔悴的明恬。   “阿姊,”燕云朝大步过来,面上陡然生出怒火,“谁又让阿姊变成这幅模样的?!”   明恬头脑昏涨,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今日去刑部了,回来时遇上雨天,稍微淋了一会儿,有些着凉了,养两天就好。”   “刑部?”燕云朝问,“阿姊去刑部做什么?”   明恬模糊道:“负责主审我父亲案子的大人让我过去,就是些例行问话。”   燕云朝哦了一声,他脑中似乎闪过些许片段,而这片段让他自然而然地就继续问道:“谁审的?”   明恬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老实答道:“是齐冕齐大人。”   下一刻,燕云朝就变了面色。   他倏地伸手握住了明恬的肩膀,手掌用力之大,让明恬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阿姊,”燕云朝神色狠厉,语调怪异却轻柔道,“你不许见他。” 第15章第15章   明恬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过燕云朝这般狠厉的模样了。   她忍不住眼睫轻颤,仰面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问出一句:“为什么?”   燕云朝心底戾气愈发翻涌,诸多的残影在他脑海中闪现,却只是模糊凌乱的画面,又戛然而止,令人无法捕捉,无法触碰。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想让明恬见那人,他只感觉到浑身涌起了一种暴虐感,让他烦躁,让他想拿起剑,把看不顺眼的人通通杀掉。   燕云朝头痛起来。   这般强烈的刺激下,他猛然松开明恬,大步离开榻边,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又倏地回到这里,屈膝跪在明恬身侧,倾身朝明恬压了过来。   “阿姊,”燕云朝攥住明恬的手腕,滚烫的气息顺着她的肩膀,蔓延到雪白的颈项,在耳侧堪堪停住,“你只能是我的,任何人敢肖想你,我都会杀了他。”   明恬闭上眼睛,心想他还真是又发疯了。   且不说齐冕与她的婚约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自有他的“阿姊”,平白无故恼她和齐冕做什么?   难道他现在神魂不够健全,真的像皇后所说那样,把她、包括她的过往,都当成他的“阿姊”吗?   明恬这会儿身体不适,连带着头脑也不太清醒。她没有费心去思考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她只张了张口,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朝朝说什么胡话,阿姊只有朝朝,你还不知道吗?”   燕云朝被她哄得眉目舒展些许,可他凝视着明恬的面容,很快脸色就又沉了下去。   “阿姊,”燕云朝抱紧她说,“你病了。”   明恬道:“不要紧,歇两日就好。倒是你,不然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往你身上过了病气。”   燕云朝当然不肯离开。他满心满意都是与阿姊在一起,哪里会在乎什么病气。   “我想跟阿姊染一样的病。”   明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都是什么胡话,她只知道他疯,可不知道他会连生病都这样上赶着不在乎。   燕云朝却仿佛想起什么,面上高兴起来:“这样我就和阿姊又多了一件共同经历的事,阿姊会更喜欢我一分。”   “……”明恬失语半晌,推了推把头拱到她怀里的燕云朝,“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朝朝,要是真病倒了,会很难受的。”   “哦,”燕云朝又是无所谓道,“那等白日那人来了,让他找太医医治。”   明恬:“……”   正当明恬不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殿门外响起了书荷的声音:“殿、殿下……明小姐,钟太医来了。”   明恬一怔,随即了然。   定是书荷看到燕云朝过来,害怕她生病一事又引得太子殿下大发雷霆,所以去太医院请了个太医过来,用以表示他们那些人对她的重视。   这倒是来得正好。   书荷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颤颤巍巍问:“可要让钟太医入内为明小姐诊治吗?”   明恬搂着燕云朝的脖子道:“让太医进来吧。”   燕云朝不乐意,他最不喜欢让人打扰他和阿姊的独处。   明恬只好温声轻哄:“是阿姊难受,阿姊想看太医,朝朝……”   “哦,”燕云朝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是我的错,我忘了生病需要看太医。”   明恬:“……”   燕云朝松开她,把床帐拉下来,包得严严实实。   “进来!”   片刻后,殿门打开,一个中年太医提着药箱,低头躬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燕云朝握住明恬的手腕,把它从床帐中露出来一截,而后扫向来人,明明没说话,但钟太医就是吓得浑身一抖,连忙快步走到榻边跪下,伸出了手:“容臣为小姐看脉……”   燕云朝盯着他搭在明恬腕上的手指,面无表情:“嗯。”   钟太医冷汗涔涔,在这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中飞快地结束了诊治。   得出来的结论,却是与明恬自己说的大差不差。   等待太医去熬药的功夫,明恬仰头看着燕云朝,扯了扯他的袖子:“朝朝,你还是回去吧,我这病可是会传染的。”   燕云朝不,他甚至在明恬拉住他的时候,顺势握住了她的下巴。   “阿姊不许再赶我走,”他俯身咬了一口她柔软却有些干涩的唇瓣,语气不满道,“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明恬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把燕云朝赶走。   不过这也算了,她努力过,没办法,就算是皇后知道了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明恬喝过药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以为等自己醒来时,又是书荷过来服侍她起身,但没想到这一次,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依旧在她身边榻上躺着的燕云朝!   明恬蓦然一惊。就在她思索眼前这人到底是那个冷漠的皇太子、还是朝朝时,燕云朝伸出食指,轻轻地覆在了明恬的唇上。   “嘘,”燕云朝露出一个纯真无害的笑,“我今天没走,阿姊要替朝朝保密。”   明恬一开始还没意识到燕云朝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看见冯源进来伺候他洗漱换衣,穿上朝服、戴好金冠,被一群内官簇拥着往含元殿的方向去的时候,她才懂了。   就好像上次冯欢在罩房身死时一样,朝朝又开始熟练地摆出皇太子的做派,唬着那些人认错了。 第16章第16章   “殿下,”冯源心情忐忑,跟在燕云朝身侧试探问,“您昨夜怎么没回丽正殿……”   燕云朝斜他一眼,端做一副皇太子平日的做派,冷声道:“孤醒时就在这里。”   冯源连忙应是。   又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这话他应该问那疯子才是,皇太子向来是不屑于明小姐的,自然也不会为了躲她或见她而进出淑景殿。   “明小姐昨夜偶感风寒,”冯源道,“恐怕于殿下身体有损,这会儿时辰还早,不如先回丽正殿请个太医……”   燕云朝突然顿住步子,侧目看向冯源,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冯源浑身一抖,那诡异的目光似乎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头皮发麻,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但下一刻,太子就又恢复了正常。   “你这么一说,”燕云朝道,“孤确实觉得有些身体不适。不如今日的朝会就不去了。”   冯源一愣:“殿下……”   燕云朝看向远处,抬了抬下巴:“你去刑部一趟,把齐冕叫过来,就说孤有话要问。”   冯源满肚子疑惑,但白天的太子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他不敢多问,只能躬身应是。   内官们抬着轿辇过来,燕云朝慵懒地靠在上面,慢悠悠地晃回了丽正殿。   齐冕得了诏令,一头雾水地来到东宫时,燕云朝正斜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耳坠。这耳坠通身银白,上面还缀着一颗莹白的珍珠,正是他从淑景殿带过来的,明恬昨日戴过的那只。   隔得较远,齐冕按规矩低头行礼,并未看到燕云朝手中的东西。   “不知殿下诏臣前来,”齐冕恭声道,“所谓何事?”   燕云朝没吭声,过了会儿,他把耳坠放下,沉声唤道:“冯源。”   冯源立时入内,哈腰道:“殿下。”   燕云朝随意地问:“孤的长啸剑呢?”   冯源一怔,随即脸色骤变!   作为前东宫大总管冯欢的干儿子,冯源再清楚不过,干爹究竟是如何身故的了。   据那天在罩房伺候的侍卫说,太子殿下先是吩咐干爹去取长啸剑,结果取来之后,太子殿下二话没说就把剑刺入了干爹的胸膛!   冯源面如菜色,一双腿都忍不住地打颤。   怪不得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   眼前这人是那疯子!根本不是严苛守礼、广受朝臣赞誉的皇太子!   燕云朝没等到冯源应声,眉头一皱,转目就扫了过来。   冯源浑身发抖,惊惧之下,竟一个踉跄坐倒在地,随即他顾不上失礼,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丽正殿。   “快!快去清宁宫请皇后娘娘!再去淑景殿请明小姐!”冯源哆哆嗦嗦,一手拽住一个守在殿门处的内官,交代完又推他们一把,“快去!”   内官们被推得晃了一下,看冯源神色紧张,连忙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去请人了。   而冯源立在原地思索片刻,怕那疯子冲出来乱杀无辜,竟直接回身,把殿门给关上了。   有内官疑惑问道:“冯公公?”   冯源脸色苍白地说:“现在别多问!一切都等皇后娘娘和明小姐过来再说!”   都要拿长啸剑了,可不是要大开杀戒的前兆吗!   内官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望一眼殿内的方向,心惊之下,迟疑道:“可是齐大人还在里面……”   冯源闭了闭眼。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是让那疯子大开杀戒的时候冲出来,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   丽正殿内。   齐冕一脸疑惑地看着冯源离去的方向,随即又察觉到殿门紧闭,不禁怔住,转头看向太子。   燕云朝挑了挑眉:“这狗东西,越来越不把孤放在眼里了。”   齐冕也是没想到太子身边伺候的总管太监竟然会这般失礼,他觉得有些尴尬,仿佛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低下头道:“殿下宽厚,却也不能由着下人这般放肆。”   “你说得对,”燕云朝幽幽道,“孤不过是想让他把佩剑拿过来,竟然能吓成这样。”   齐冕讪讪倾身,不知如何接话。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拿个佩剑就能吓得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哦,太子殿下这会儿要拿佩剑,又是要做什么?   “没劲。”燕云朝说。   他往后靠了靠身体,望向一侧的案几,像是突然来了几分兴致:“那你说,杀人不用剑,还能用什么?”   齐冕越发觉得诡异,但他还是想了想,硬着头皮说:“剑为利刃,若是没有,便是五指扼颈,或寻其他利器,碎瓷、断笔……不拘形式,只要直入要害,便可取人性命。”   “言之有理。”燕云朝目光顺着案几划过,正巧看见笔架上隔着一支毛笔,随即便伸手把它拿过来,当着齐冕的面掰断了。   齐冕眼皮一跳。   燕云朝看着那笔的断裂处,颇为散漫地站起了身。   “那就先让齐大人试一试。”   然后齐冕就看着皇太子一步步向他走来,把那断裂处插入了他的肩膀。   “啊——!!!”   齐冕痛呼出声,随即理智让他立即跪了下来,没受伤的那侧手臂撑着地面,他额头上冷汗冒出,颤声问道:“敢问殿下,微臣所犯何罪——”   燕云朝漫不经心地把断笔抽了出来,随即又捻了捻,蹲下身扎入了齐冕撑在地上的手背处。   齐冕闷哼一声。   “你哪只手碰过阿姊?”燕云朝撩起眼皮,睨向齐冕。   齐冕惊惶失措,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皇家子女:“阿姊?殿下可是说春阳公主?春阳公主早已成婚,与微臣素不相识,便是借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   燕云朝皱起眉头,捏着笔往伤口处更深地碾了碾。   齐冕大声嚎叫起来:“殿下!太子殿下饶命!”   “就昨天,”燕云朝努力忽略脑中闪过的那些纠缠他整整一晚的残影,语气平静地问,“你碰过阿姊?”   “昨天?”齐冕苍白着脸回想,“难道殿下说的是恬……明、明小姐?”   燕云朝阴沉了脸。   虽然齐冕很快改口,但他还是听到了。   谁许这胆小懦弱的男人直呼他阿姊的闺名的?   齐冕看着皇太子变化的面色,忙不迭吓得摇头:“殿下息怒!微臣只是与明小姐说过几句话,断断不敢冒犯小姐!”   燕云朝戾气消散几分:“哦。”   齐冕心头一松,暗想太子这下应该放过自己了。   谁料想燕云朝接着就道:“那眼睛应该是看过的。”   齐冕悚然一惊。   燕云朝已经抽出断笔,把沾着血渍的笔头举高,凑近了齐冕的下眼睑处。   “估计会溅血,”燕云朝眉目并不舒展,有些苦恼,“你自己来?还是孤——”   “朝朝!”   明恬急奔而来,一把推开了房门。   室内突然静默几息,燕云朝茫然转头,看到明恬对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就把手里的断笔扔掉了。   “阿姊。”   燕云朝站起身,看看明恬,无比乖巧地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朝朝:乖巧.jpg 第17章第17章   明恬看看燕云朝,又看向跪在地上,因疼痛佝偻着背,显然状态不太好的齐冕。   她脸色一白:“朝朝,你做什么了?”   燕云朝脸不红心不跳:“我在与齐大人切磋。”   明恬一愣,险些被他气笑。   她快步走了过来,看到齐冕肩膀处的衣袍破损了,渗出殷红的血迹,那撑在地上的手臂也轻轻颤抖,手背上被什么东西戳出来一片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明恬指着齐冕,问燕云朝:“便是这样切磋的吗?”   燕云朝脸色一沉,因明恬为别的男人说话,心中又涌起几分戾气。   “阿姊,”燕云朝幽幽问,“你心疼他?”   “齐大人是朝廷命官,他没有犯任何罪,你怎么能这样处置他?”明恬觉得头痛,又隐约猜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害得齐冕遭遇至此,她心中有些愧疚。   从前只知道朝朝会发疯,会随意处置宫人,却没想到他还能这般对一个五品郎中。   齐冕的父亲可是在朝中颇有分量的齐尚书,等他得知儿子在太子面前被这样对待,他能善罢甘休吗?   明恬看着燕云朝,目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失望。   而燕云朝被明恬这般眼神刺激着,愈发烦躁起来。   他倏地又蹲下身去,伸手掐住了齐冕的脖子。   “他让阿姊心疼,那就是罪。”燕云朝语调阴冷,盯着齐冕惊慌失措扒住他手臂的模样,怪异道,“阿姊你看,他真是又胆小,又无能。这也值得阿姊心疼?”   齐冕瞳孔大睁,呼吸急促,脸颊开始涨红。   明恬眼皮一跳,慌忙上前跪立在地,抱住燕云朝的手臂,颤声开口:“你快松开!”   都到这地步了,燕云朝自然不可能再放过齐冕,他甚至手指渐渐收紧,满意地欣赏着齐冕濒临死亡的模样。   明恬急得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快死了!”   明恬心中涌起强烈的恐惧,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如果齐冕死在这里,死在东宫,将会给朝堂带来多大的波澜。   而这条人命,是因她而起。   明恬突然回身环住了燕云朝的脖子,对住他的薄唇,仰头迎了上去。   她似疯了一般亲吻着他,使出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所有技巧,舔舐、啃咬,纠缠着吸引他的注意。   燕云朝被她扑得一个不稳,竟顺势坐在地上,满腔戾气都转变为兴奋和激动,掐着齐冕脖子的手松开了。   真开心,阿姊竟然主动吻他。   燕云朝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双臂向下环绕住了她扑过来的腰身。   而齐冕好不容易摆脱死亡的威胁,剧烈咳嗽几下,喘着粗气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男女交劲痴缠,密不可分的景象。   齐冕赤红了眼。   “齐大人……”   屏风后,冯源探出一个脑袋,紧张兮兮地唤着齐冕。他声音很小,对于被情.欲和喜悦冲昏头脑的燕云朝来说,根本就注意不到。   但齐冕也没回头。   冯源不死心,又用气音叫了句:“齐大人。”   齐冕这才动了动,转头朝冯源看来。   冯源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赶紧趁机离开,别在这儿待了。   齐冕咬了咬牙,挣扎的目光不甘心地在两人身上过了一圈,才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冯源这边跑了过来。   期间燕云朝察觉到动静,不免转了目光去看,却又被明恬勾住脖颈,用热情细密的吻勾住了他的视线。   直到轻微的关门声再次传来,明恬松了口气。   即将入冬,天气愈发寒冷。   燕云朝一个翻身,把明恬压在了地面上,他松开她,一手描画着她的眉眼,哑声说:“阿姊,你不专心了。”   明恬紧张地看着他,脊背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让她的脑子无比清醒。   燕云朝说得没错,在听到齐冕离开的声音之后,她就开始放松,不如之前那样勾着他了。   “是为了齐冕?”燕云朝附身咬住她颈侧的皮肤,慢悠悠问。   明恬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像是蛇吐着冰凉的信子,顺着她的尾椎骨向上攀爬。   明恬强撑着弯了弯唇角:“怎么会呢?”   “阿姊,”燕云朝声音中有些不满,“为了一个外人,你才这般,现在还妄想蒙骗我。”   “我没有……”明恬声音略带疲惫,说完后她看着燕云朝仍是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才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再杀人了。”   燕云朝声音冷硬:“他该死。”   明恬觉得心惊,只是因为她昨日见过齐冕,他就该死吗?   “我和齐大人只是从前有过婚约,”明恬试图与他讲道理,“解除婚约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我们清清白白,朝朝,你不能这样。”   燕云朝脑子昏沉了一瞬,脑中再次闪过零零碎碎的残影,只是这次他似乎捕捉到一些片段,他看到一个男人和他的阿姊走在一起,两人挨得极近,有说有笑,那男人还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强烈的妒意如海浪般疯狂地席卷了他,燕云朝眼底晦暗,张口咬住了明恬的唇。   这一次不再只是轻柔的浅咬,他近乎疯魔地啃噬着她,就像是想要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一般。   明恬被他咬得发痛,一时委屈起来,再加上还病着身体难受,当下也未多想,学着燕云朝的样子,张口恶狠狠地咬了回去。   一口腥甜。   也就是在这时,明恬看到燕云朝面上的神情突然变换,他皱起眉,抬眼看向明恬,而后露出了那明恬所熟悉的、独属于皇太子的冷漠神情。   -   “齐大人,”皇后嘴角笑容僵硬,看着狼狈从丽正殿中出来的齐冕,语气柔和道,“你受惊了,本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齐大人不如先去偏殿稍坐片刻,喝口茶歇歇。”   齐冕勉强抬起头,行了一礼,苦笑道:“不敢劳烦皇后娘娘,微臣想先归家,告假几日……”   皇后自然不会让齐冕这个样子回去。   今天这事,还是把太子的病第一次暴露于朝臣面前,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   皇后只有太子这一个儿子,皇帝可不是。   在燕云朝的下面,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两个弟弟,他们年岁也都不小了。   皇帝之所以在太子染上这种怪病之后还不考虑废储,完全是因为白天的太子足够稳重聪慧,少年老成,让皇帝非常满意。   可一旦太子的病始终治不好,甚至影响到皇家声誉……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甚至是因为燕云朝被封太子后才登上后位的,万一燕云朝被废了太子位,她、以及他们赵家,恐怕都落不得好。   太子这病一定要瞒的死死的,千万不能传出去。   “你急什么,”皇后看着齐冕,温柔笑道,“先让太医帮你看诊,等收拾好了,陛下还要见你呢。你别着急,晚些时候,本宫自然会命人好好把你送回去。” 第18章第18章   丽正殿内。   明恬伸手抚平衣服上被弄出来的褶皱,又重新把散乱的头发理顺,然后便站起身,低着头沉默地立在原地。   燕云朝随意地坐在地上,抬手用指尖轻触下唇,果不其然摸到渗出的血珠。   他把指尖抬高,目光落在那一团殷红的颜色上面,死死盯住。   这是被明恬咬的。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两人的唇甚至还没有松开。   她的唇柔软温热,却又牙尖齿利,咬得他现在还觉得唇部作痛,难以忽视。   燕云朝隐约知道,刚刚在这丽正殿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说,那疯子虽然弑杀暴虐,六亲不认,但对这个明小姐,竟还算容忍。   若是他,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人这般对待?   燕云朝目光微敛,一手撑着地面起身,看到明恬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头垂得更低了。   “殿下……”明恬声音沙哑,张了张口,“罪女告退。”   “就这样出去像什么样子?”燕云朝眉头微蹙,沉声道,“一会儿让宫女给你收拾一下再走。”   明恬怔了怔,低声应道:“是。”   燕云朝不再理她。   他踱步走到一侧的书案边,看到角落处燃烧着安神香料的铜炉,透过上面光洁处反射过来的光亮,燕云朝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与明恬一身褶皱的衣物、凌乱的头发相比,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唇上的伤口自不必提,可在那唇角、下巴、甚至是脖颈处,燕云朝看到了一团团晕染的口脂,嫣红而又刺目。   燕云朝眸光微沉。   少顷,他唤了人来。   冯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来,立在屏风处试探:“殿下?”   燕云朝道:“找个宫女,送明小姐去次间梳洗。”   冯源一听就知道是皇太子回来了,当即面色一喜,回头向后招了招手,示意不远处的宫女过来。   待明恬跟着宫女走后,燕云朝又吩咐:“备水,孤要沐浴。”   -   齐冕在偏殿收拾整齐,伤口处也被太医仔细地上了药,缠上一圈圈纱布。   隔着一扇檀木镂空挂屏,皇后端坐在椅子上,侧目示意宫人送来一件件赏赐。   “刚刚在丽正殿,都是误会。”皇后微微含笑,柔声道,“太子前段时间受了刺激,因此难免情绪不稳,还望齐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齐冕连忙应道:“微臣不敢。”   虽然他心中确实非常疑惑,刚刚的皇太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严苛守礼、光风霁月的大周储君。   倒像是……一个暴虐弑杀的疯子。   皇后心中苦恼,把那疯子骂了一万次,面上却也只能端着淡笑,思索着该如何让这齐冕闭嘴。   “这些补品,”皇后指了指宫人抬过来的赏赐,“稍候就会命人送到齐府,权当是给齐大人补身体用。”   齐冕立时起身:“微臣愧不敢受……”   “只是,”皇后面色自然地打断了齐冕的话,温声续道,“太医也在悉心为太子诊治,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子的病症就会好转。在此之前,本宫和陛下都不希望有关于此事的消息传出去……”   齐冕当即就明白了,他现在回想起刚刚在丽正殿经历的生死瞬间,仍然觉得一阵后怕。他非常配合地躬下身,恭声道:“只不过是受了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娘娘放心,微臣定守口如瓶。”   皇后轻舒一口气。正巧在这时,皇帝来了。   与之一同的,还有齐冕的父亲,礼部尚书齐继忠。   齐继忠一进来就开始训斥齐冕:“你这逆子!竟敢冒犯太子殿下,还不快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赔罪!”   齐冕自然照做。   皇后面上却有些不自在,偷瞄了一眼皇帝,心情愈发忐忑起来。   皇帝摆了摆手,制止了齐冕的赔罪,而后走到一侧高位上落座,他扫一眼殿中站立的众人,淡声开口:“皇后,你先退下吧。朕与齐爱卿父子说几句话。”   皇后屈膝应是。   从偏殿出来的时候,皇后还有些心神不宁。   在问过丽正殿宫人,知道太子已经恢复正常之后,皇后便冷了面色,抬步往正殿去了。   明恬刚梳洗完没多久,又被请到了太子和皇后面前。   殿内气氛压抑,明恬跪地行礼,低头就能看到不久前齐冕在这里受伤时留下的血迹。   皇后怒不可遏,她甚至都没有如往常一样以一副端庄宽厚的模样坐着,而是径直走上前,指着跪在地上的明恬。   “本宫把你从清平观请过来,好吃好喝伺候,又替你向陛下谏言,重审你家的案子,是为了让你安抚那个疯子,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撺掇他坏事的!”   燕云朝坐在后面,难得开口替明恬说话一次,“此事倒也怪不得明小姐。她并没有故意撺掇,便是儿臣,也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发疯。”   只是一个前未婚夫,就能让那疯子受那么大刺激?   皇后怒气稍平,但她面色仍没有好转,质问明恬:“那今晨呢?太子今晨并未如常清醒,你难道不知?”   明恬老实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她确实知道,但她不知道朝朝为什么没走。她如果知道,那她一定会提前拦住,不会让朝朝见到齐冕。   燕云朝睨着明恬,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   他想起今晨那疯子起来时,把食指触碰到明恬的唇上,叮嘱她保密时,指尖那柔软的触感。   明小姐自然是知道的,但归根结底,是那疯子对他太过熟悉,能以假乱真,瞒过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宫人。   “母后,”燕云朝道,“当务之急,是想一想,以后若出现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   皇后恶狠狠地瞪了明恬一眼,回身走到燕云朝身侧的位置上坐下,想了想道:“不如以后就让明氏到你身边伺候,这样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应对。”   她想想就觉得后怕,如果今天冯源没那么激灵,晚一点去淑景殿请明恬,那齐冕是不是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到时候消息传扬出去,堂堂皇太子发疯滥杀朝廷命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朝臣可能一时不敢抱怨什么,但长久下去,焉能不影响皇太子这些年辛苦笼络的人心,动摇到储君之位?   燕云朝闻言微怔,扫一眼明恬,淡声道:“这样只会更加刺激到他。”   “那要怎样才好?”皇后焦灼地捏了捏帕子,心下愈发烦躁,“这明氏也来了有半个多月,你的病却仍是不见好转……”   说着说着,皇后的火气就直往上冒,她又转目看向明恬:“明小姐,之前给你的药物,你究竟用上没有?”   明恬默了默,道:“还未。”   皇后冷笑出声:“你好大的胆子!”   明恬知道,此时再多的解释,都只会被认为是狡辩,她索性闭了口,任由皇后责骂。   皇后嘲讽道:“你莫不是因为听那疯子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就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今日能滥杀朝廷命官,明日就能因为知道你假冒一事,翻脸无情。到时候求诉无门,丢了性命,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   明恬风寒还没好,今晨又是正在用早膳的时候被冯源请来的,她跪了这许久,早就觉得昏昏沉沉,身体酸软。   现下被皇后这般讽刺训斥,她难免觉得疲惫委屈,当下身体微晃,哑声道:“罪女不敢。”   “今晚……”皇后想勒令明恬今晚就给那疯子用药,但转念一想,那疯子今晨又滞留许久,下一次出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于是又改口道,“下次他再出现的时候,记得给他用药。”   明恬应道:“是。”   皇后垂目看她,面上又浮现了惯常的一副端庄模样:“明小姐,你知道的,本宫能谏言陛下重审旧案,也能去求陛下暂缓,如今案子刚开始重审,齐郎中又遭此变故,接下来这段时间,进展……也不是拖不得。”   明恬闭了闭眼:“是。”   皇后这才满意颔首,叫了书荷进来,把明恬送回淑景殿。   丽正殿内。   燕云朝目色沉沉,看着明恬离去的方向。   皇后望了望他,正想离开时,听到燕云朝道:“母后倒是还挺会恐吓明小姐。”   皇后一愣,嗤笑道:“你说重审旧案的事?我不这样说,怎么保证她乖乖听话?”   案子既然已经开始重审,还是当着张相与钱将军两位股肱之臣的面,文武百官在场,皇帝亲下的圣旨,那就没有那么容易再压下去。   皇后或许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拖上那么一小段时间,但朝堂上还有那么多人盯着呢,如果明家果然有冤,平反就只是迟早的事。   换句话说,不管明恬听不听话,她只要耐心等待,就能等到水落石出。   毕竟皇帝不昏庸,太子也不糊涂,他们没有必要冤枉良臣。   燕云朝不置可否,淡淡补充:“还有那位故人的事。”   皇后面色微变。   “用药的事,不劳母后操心。”燕云朝很快转移了话题,站起身道,“孤会想办法让他吃下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20:25:14~2022-04-3020:3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僧吃肉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第19章   燕云朝下午时就觉得身体发热,请了太医来看,果然是被明氏给传染了。   那疯子不在乎,他却觉得心烦。   燕云朝看了看窗外天色,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他坐上步辇,第一次来到这座地处东宫西南角,此前从未踏足的殿宇。   冯源躬身,扶着燕云朝下辇,正要上前通传时,被燕云朝止住了。   “都退下。”燕云朝说。   冯源垂首应是。   燕云朝站在殿门前,思绪很自然地就回想起前些天那人来此的场景。   那疯子从不会让人通传,明氏也不会刻意等他。   两人待在一起,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总是搂抱亲吻,痴缠紧密。   燕云朝眸光微暗。   庸俗。   他顿了顿,抬步踏入房门。   天色昏暗,殿中四角已燃起照明的烛。   明恬自午膳后用过药就一直昏睡,直到燕云朝走到床榻处也没有醒来。   燕云朝就站在那里,一手挑起纱帐,盯住明恬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   半刻钟后,他收回手,打算离去。   明恬却在这时不安地动了动,皱起眉头,似乎是不太舒服。   “书荷……”她哑着嗓子,含糊地唤。   燕云朝顿住动作,目光毫无波澜地落在明恬脸上。她面颊微红,额上隐有细汗,看起来是与他一样发热了。   只不过他的症状还是要轻一些。   明恬脑子里混沌一片,断断续续道:“我想……喝水……”   燕云朝眯起眼睛。   明恬脸颊转向外侧,在枕头上轻轻地蹭了蹭:“书荷……我好渴……”   燕云朝沉了脸。这是还要他伺候她喝水不成?   但不情愿归不情愿,燕云朝看在她已经烧糊涂的份上,还是大发慈悲地转身走到桌边,颇有闲心地摸了摸瓷壶,确定水还是温的之后,才倒了一杯,回身走到榻边。   明恬依然昏睡。   燕云朝顿了顿,在榻边落座,然后拍了拍明恬的肩膀。   他想叫明恬起身,奈何明恬毫无反应,只微张着唇,仿佛这样就会有水自动送到她口中似的。   燕云朝心底的嫌弃之意愈发强烈。   “起来喝水。”燕云朝沉声催促。   明恬这才有了些反应,她迷茫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待看清坐在榻边的人是谁之后,她又闭上了双眸。   “朝朝……”明恬虚弱到嗓中只发出气音,“给我水……”   “……”   燕云朝沉默片刻,动作僵硬地伸手将明恬扶起来,坐到床头让明恬靠着他的肩膀,然后把杯盏递到了明恬的唇边。   清水浸润唇瓣,明恬整个人仿佛都恢复了一丝鲜活气息,她下意识抱住了燕云朝的手腕,低头凑近杯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燕云朝冷眼瞧着明恬喝水的模样,在心里啧了一声。   真是麻烦。   -   燕云朝从内室中转出来,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此时已到酉正,早就过了那疯子会出现的时辰。看来他今日一番造作,又伤及自身,没个几天是不会出来了。   书荷正站在廊下与冯源说话,两人余光瞥见燕云朝出来,忙不迭迎过来行礼。   燕云朝一手背后,眺望着远处升起的一轮明月。   “交代好了?”   书荷屈膝应道:“冯公公说的,奴婢都记下了。”   燕云朝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被他摩挲许久的瓷瓶,没说什么,递给了书荷。   书荷恭顺接过。   燕云朝便坐上轿辇,带着冯源等一众宫人离开了。   -   明恬一病就是好几日。   除了一开始的两天总是昏睡以外,后面几天都只是精神不大好。   她找机会打听了一下齐冕的事,得知齐冕被下旨外调去冀州办公差,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京之后,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明家的案子应是会有其他官员接手,后续如果再传她去刑部问话,倒也免得再遇见,徒生尴尬。   经过在丽正殿的事,死亡的恐惧再加上她与发病太子那般亲密拥吻的视觉冲击,估计齐冕是不会再对她有什么心思了。   就是不知他会如何看待他这个还未成婚便与男人厮混在一起的前未婚妻。   明恬心中一哂,吃过药就倚在榻上看书,懒懒散散的。一边养病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朝朝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   等到第五日晚,熟悉的响声终于从殿门外传来。   明恬只作不知,依旧神色淡然地坐在梳妆台前,拿木梳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梳顺头发。   直到燕云朝走上前来,从身后环抱住她,把头也压在她的肩膀上的时候,明恬才抬起眼睫,从镜中望了他一眼。   “阿姊……”燕云朝声音中有些忐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明恬不吭声。   生他的气倒谈不上,但她有点生自己的气。   一开始就知道朝朝会发疯,行为举止不能同旁人一样看待。是她自己掉以轻心,被他在面对她时的温顺表象迷惑,才让他发作起来伤到了别人。   这几日她一闭上眼,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在丽正殿经历的一切。   明恬感到心力交瘁,疲惫得很。   “阿姊。”燕云朝的脑袋在她的颈间迷恋地蹭了蹭,又勾着头去寻明恬的双唇。   明恬转头避开,燕云朝怔了一下,眼角便耷拉下来,声调中带了一丝委屈:“我不会再咬阿姊了。”   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意识消失之前,是他先去啃咬的阿姊,结果阿姊好像是生气了,把他咬疼之后,他就陷入了混沌。   那天他本来就滞留许久,再加上“受伤”,就彻底撑不下去了。   想到后面都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与他的阿姊相处,燕云朝就妒火中烧,恨不得把住在这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撕碎,让他再也不能出来见他的阿姊。   燕云朝轻轻地用唇去蹭明恬的皮肤,力道很轻,面上却满是痴迷。   阿姊身上一直都香香的,他好喜欢阿姊,可他也好卑劣,他想在阿姊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把阿姊揉进身体里。   但他不能,他要轻一点,不能再把阿姊弄疼,这样阿姊就不会生他的气了。   明恬望着镜中的燕云朝,平静开口:“你以为我只是生气你咬我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20:35:01~2022-05-0117: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僧吃肉、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第20章   “那阿姊还气什么?”   燕云朝愣愣地望着明恬,又觉得被她这般眼神望着实在难受,便愈发抱紧了她,不让她躲。   “我从丽正殿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人喝过的药碗,他是不是与阿姊一样生病了?”燕云朝自顾问。   明恬被他抱着不舒服,稍微挣扎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我这几日并未见过太子殿下。”   燕云朝面上一喜:“那就好。”   要不然他更要嫉妒了。原本想得好好的,他要陪阿姊一起养病,结果全被那个伪君子截胡了,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燕云朝高兴了,明恬却愈发气闷。   因为她发现话题轻易地就被他岔开。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门心思以为她是嫌疼才生气。   可她是不希望他滥杀无辜,估计说了他也不会明白。   明恬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放过自己。   “朝朝。”明恬轻声唤他。   燕云朝正盯着她胸前随呼吸起伏的系带观察,闻言嗯了一声,像只大狗一样,又贴着她脸侧的肌肤,眷恋地蹭了蹭。   “你不是说,你只想跟我待在一起,不想看见旁人的吗?”明恬尝试从另一个角度,柔声哄他,“怎么那天你还从我这里离开,跑去见外人了呢?”   燕云朝呆愣片刻:“阿姊。”   明恬拖长了尾音:“嗯?”   “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吗?”   “是啊,”明恬点了点头,“这还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燕云朝神色古怪起来,少顷,他直起身绕到明恬身前,以半跪的姿势蹲了下来。   “阿姊……”燕云朝小心翼翼地看她,“那我下次不论去哪里都和阿姊一起,这样可以了吗?”   明恬抿唇笑了起来。   她看着燕云朝这般乖顺的模样,到底是心软几分。   “那说好了,”明恬望着他道,“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我。”   这样有她看着,应该是不会再给他机会发疯了。   燕云朝见明恬肯和颜悦色跟自己说话,顿时眼角眉梢都蕴起笑意。他盯住明恬垂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地把唇凑了过去。   明恬指尖微蜷,侧目看向一侧桌面上摆放的汤盆。   “朝朝。”明恬用声音制止了燕云朝吻她指尖的动作。   她看着燕云朝抬起头,漆黑的眸中映照出她的影子。她顿了顿,抬手指向桌面,声音中有一丝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我给你煮了汤,要不要尝尝?”   明恬并不会烹饪。   哪怕是在道观,必须要自己煮东西吃的艰难时候,她也只是简单做点东西,胡乱对付过去的。   可皇后要让她给燕云朝下药。   这两天,明恬一直在厨房跟着那里的厨娘学习,忙活许久,才能煲出一碗味道还算不错的甜汤。   她每晚都准备,直到燕云朝出现。   汤中加了许多食材,味道复杂。可即使这样,明恬也不确定,这汤本身的味道,究竟能不能把药味遮住。   她很忐忑,既害怕燕云朝发现,又害怕他真的发现不了,一滴不漏地喝光了。   至于后者,明恬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明明他会发疯,会暴虐弑杀,会蛮不讲理。   明恬眼睫轻颤,因过于紧张,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汤里的药量并不多,如果只服用这一次,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损害……只要他以后别再像前几天那样暴虐滥杀,只要明家能顺利平反……她可以以后都不给他下药了。   可现在,如果他发现了,会不会在暴怒之下发现自己是假冒的,像对待冯欢、齐冕那样杀死自己?   明恬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燕云朝,看到他视线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我不饿。”燕云朝只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他似乎对她的手指更感兴趣,薄唇靠近那只仍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地蹭了蹭,“阿姊今天涂了什么香膏?似乎比以前更好闻了。”   明恬心乱如麻,只含糊答着:“这都是宫人们备的,我也不知道是什……啊。”   明恬指尖一缩,闭上了眼。   她想再试探一下哄着燕云朝去喝那碗甜汤,却又沉浸在他柔软的触碰里,像是被包裹进一片云雾,让她的心都飘然而起。   燕云朝痴迷地含住她的指尖,又徘徊往上,在她白腻的腕间辗转来回。   他说了不咬她,便真的没有用牙齿,却让明恬觉得越发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挠着她的胸口,痒痒的,叫嚣着得不到释放。   “阿姊。”燕云朝突然开口。   明恬神志清醒几分,想起放在不远处案几上的那碗甜汤,她紧张些许,不由屏息看他:“朝朝?”   燕云朝又没有再说话。   他抱起明恬,大步走到床榻边,倾身压了过来。   明恬看着他问:“真的不要尝尝我亲手做的汤吗?”   燕云朝眼中的痴迷淡了下去,他黑眸沉静,落在明恬的面上,又敛下眼皮,语调低沉道:“阿姊,你从不喜欢下厨的。”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听到燕云朝继续说:“有一次你做了马蹄糕给我吃,我很开心,结果吃下去才发现里面下了毒。”   明恬惊愕地瞪大了眼。   “阿姊,”燕云朝情绪低落,额头贴着明恬的腰蹭了蹭,难受道,“你不喜欢朝朝,我一直都知道的。”   明恬震惊地回不过神。   那位故人……竟然也给燕云朝下过药?所以他才如此警惕,连她做了许久的甜汤都不肯喝吗?   明恬不知道此时自己心中是恐慌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可她没哄得燕云朝吃下药物,她已经能预想得到明日将承受皇后怎样的怒火。   “朝朝……”明恬忐忑张口,想再试探些什么。   燕云朝已经自顾说道:“一定是我上次做得太过分,惹阿姊生气了,阿姊才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明恬被说得惭愧无比,她纠结道:“不是这样的。”   燕云朝高兴地抬起头来:“阿姊是说,这次的汤里没有下毒吗?”   明恬一怔,燕云朝眼中的光芒让她说不出那个否定的答案。可这个迟疑的瞬间,又让燕云朝低下了头。   他身体向上,轻轻咬住她胸前晃动的系带,鼻尖在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流连触碰,哑声道:“阿姊一定是早就猜到我不会喝,才想了这个对策,是吗?”   “什么对策?”明恬愣愣问。   她其实没想过燕云朝不会喝,她以为她哄一下,朝朝就会像从前那样对她百依百顺。   顶多是在他喝下之后,发现其中加了药物,暴怒之下可能会掐死她罢了。   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   燕云朝道:“阿姊还真是了解朝朝,朝朝不喜欢吃东西,但最喜欢阿姊。阿姊把药涂在身上,朝朝是不会拒绝的。”   明恬脸色一变。   燕云朝齿间一个用力,那挽得十分漂亮的系带便散落开来。   明恬看到燕云朝眼底涌现出疯狂的幽暗神色,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燕云朝扣在了头顶,细密的吻铺天盖地,朝她奔涌而来。   -   清晨。   一束熹微的晨光自窗柩处照射过来,让明恬眼睫轻颤,等到意识清醒,她睁开双眸,发现燕云朝已经离开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感觉脑袋又昏又涨,疼痛难忍。   昨夜也没有做什么,那疯子只是以为她要在身上下毒害他,成全了她而已。   中间哪怕她几次想要制止他,解释她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涂药,朝朝也没有相信。   两人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睡下,明恬这会儿只觉得非常头痛。   她沐浴没有加香料的习惯,向来是用清水,唯一可疑的,只有这几日味道变得更加浓郁的香膏。   初冬时节,天气寒冷又干燥,书荷拿着香膏来伺候她抹在身上,涂完后润润滑滑的,明恬便没有拒绝。   可竟然是这样……   明恬挣扎着坐起身,胸口起伏几息,平静下来,想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之后,一时只觉得窘迫愤怒。   是谁的主意?竟然这样作弄于她。   她不相信看起来端庄优雅的皇后会想出这样的方法。   而知道朝朝与她相处时发生的所有细节的,也只有白天丽正殿那位……   明恬咬了咬牙。   书荷在此时听见动静,立在屏风后恭声轻唤:“明小姐,可是要起身了么?”   明恬长吐一口浊息,嗯一声:“起来吧。”   书荷便进来服侍她起身,明恬没让她靠近,直接吩咐道:“去找一身高领的衣裳。”   书荷一愣,随即大约是意识到了什么,屈膝福了福身,依言去办。   等明恬在书荷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已经是两刻钟后。   清宁宫来人了。   “明小姐,”内官脸上堆着笑,看起来却虚假得很,“皇后娘娘差奴婢来问小姐一句,昨日……可是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17:52:46~2022-05-0211:1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9754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第21章   明恬低首道:“娘娘的吩咐,罪女自然无敢不从。”   内官顿时眉开眼笑,他拍了拍手,跟在后面的人就又捧着一个个托盘上前。   内官道:“眼下将将入冬,皇后娘娘特命尚服局为小姐新制了几件冬衣,明小姐快看看喜不喜欢。”   明恬配合地露出欣喜的神色,目光在那几件衣服上过了一遭,倾身行礼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的人主要就是来试探一下明恬是否得手,见状也不多留,寒暄两句便走了。   明恬用过早膳,估摸着早朝时间过去,便披了件披风,怀里揣着手炉出门去。   书荷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侧,一开始还以为这明小姐只是想出去逛逛,待发现明恬走的方向是丽正殿时,她顿时又瞪圆了眼睛。   “明小姐……”书荷迟疑,“您这是……”   “香膏的事,你是知道的吧?”明恬脚步没停。   既然书荷主动开口问起,那她索性也先向书荷求证一番。   书荷果然眸光闪烁,吞吞吐吐道:“小姐、小姐在说什么?”   明恬一看她的反应就懂了。   “东西是太子殿下给你的吗?”   书荷面露难色,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可这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恬只觉得心中羞愤,恨不得立时冲到皇太子面前质问一番。她又不是没有想办法喂药,皇太子究竟是有多恶劣,多看不得她好,才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折辱她?   明恬脚步越来越快,没多久就来到了丽正殿,果不其然,被前面的守卫拦住了。   太子似乎是正在与东宫的属臣们议事,殿前立着的,不只有从前见过的那些亲信,还有些眼生的侍卫之类。明恬站了一会儿,就看到有两三个大臣进出。   想来白日里太子没有发病的时候,丽正殿也不是如夜晚一般固若金汤,只留亲信在的。   明恬想了想,还是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躲着了。   ——万一被有的大臣看见,好奇起她的身份,总归不好。   这般等待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明恬才终于看到大臣们从殿中出来,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散去。   明恬低着头,顺着墙根快步溜到殿门前,想再次求见。   有个眼生的侍卫拦住了她:“欸,从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明恬顿住步子,低头道:“罪女有事想求见太子殿下。”   那侍卫打量她一番,眯了眯眼,还想说什么,正巧这时经过的冯源瞧见,忙不迭小跑过来。   “哎哟,明小姐。”冯源哈着腰,面上表情讨好得有些夸张,“您怎么来啦?”   明恬看看他,又重复了一遍:“罪女有事想求见太子殿下。”   “殿下刚议完事,”冯源转了转眼珠,侧身道,“您随奴婢到后殿来。”   明恬嗯一声,便沉默地跟着冯源往一侧走,绕了一段路,来到后殿。   冯源似乎是有事要忙,把她安顿在次间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明恬又陷入漫长的等待,过了大约半刻钟的功夫,在她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传来了响动声。   明恬心念一动,知道那里就是皇太子的书房,她便连忙起身,从侧门转了进去。   “太子殿……”   明恬愣住了。   因为那书房中不只有燕云朝,还有两三个正在翻看着什么公文的大臣。他们太安静了,以至于明恬以为这里只有燕云朝。   听见响动,大臣们不约而同地转了目光,朝她望来。   燕云朝视线从明恬处移开,目色微沉,合上了手中奏报。   有一人迟疑道:“殿下,这……”   “这是靖国公家的嫡孙女,”燕云朝面色如常,大方地向众人介绍起明恬的身份,“最近应母后之邀在宫里小住,母后经常差使她递话过来。”   说着,他稍稍侧目,问明恬:“母后今天又是有什么吩咐?”   明恬低垂着头,反应极快地答道:“娘娘想请殿下到清宁宫共用午膳,并没有别的吩咐。”   “知道了。”燕云朝随意地应一声,“劳烦明小姐转告母后,说孤一会儿就过去。”   明恬屈膝应道:“是。”   她轻呼一口气,躬身退回了次间。直到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她两手捧住胸口,那里还在怦怦直跳。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自己过来求见太子,没想到就撞见了他与人议事的场景,实在令人尴尬。   ——大约皇太子又要觉得她碍事了。   书房内,几位大臣对视一眼,觑见皇太子默不作声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了小声议论。   “原来靖国公的嫡亲孙女还活着呀,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不容易。”   “是啊,听说当年案发后是被送去了道观修行,本来要办的婚事也黄了。”   “婚事?是跟齐尚书家那个大公子的吧?这要是果真被冤枉的,倒是可惜了……”   “可不是,听说刑部那边已经有些进展了。”   “欸,不过齐尚书的长子不是还没成婚么?你们说他和明……”   燕云朝把奏折搁在案上,发出“咚”地一声响,恰到好处地制止了大臣们的议论。   众人立时反应过来,心虚地把视线落回公文之上,继续刚才未看完之处。   他们不该在太子殿下面前提到明小姐的婚事。这明小姐都被皇后娘娘请到宫里住了,谁知道以后明小姐的前途在哪儿呢?   燕云朝懒得理会大臣们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等到议事议得差不多,才又站起身转入次间,一眼就看到那个刚刚擅自闯入书房的明小姐,正趴在小案上,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燕云朝走到明恬对面的椅子处,撩袍落座。   他动作并未刻意放轻,而明恬也睡得不熟,几乎是在燕云朝坐下的那一瞬间就醒了。   她迷瞪了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立时坐直了身体。   燕云朝注视着她,沉声开口:“找孤有事?”   明恬紧了紧袖口,她原本是有些不安的,但燕云朝这询问转瞬间就把她拉回了昨夜那令人难堪的记忆里。她抬头望着燕云朝,轻声问:“罪女来是想问问殿下,香膏一事,是不是您的主意?”   燕云朝眸光微动,“唔”一声:“你发现了。”   明恬顿时握紧了拳头,她死死地看着燕云朝,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燕云朝倒是神色淡然,似乎是根本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一般,自顾执起手旁的瓷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这样做,”燕云朝平声道,“明小姐能哄他把药吃下去吗?”   明恬心中不忿,脱口而出:“是你们研制的药物太过低劣,每次都能被他尝出来,与罪女何干?”   燕云朝眉梢轻挑,眼风轻飘飘在明恬今日好像裹得格外严实的衣领处转了一圈,又敛目看向杯盏。   “明小姐,”燕云朝顿了顿,“你放肆了。”   明恬咬住了下唇。   她知道自己不该大胆来丽正殿质问,但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他们怎么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让她觉得所有的矜持、骄傲、自尊都被打击得一塌糊涂。   他们既然能使出这种招数,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恐吓她给朝朝下药?   或许是她恼恨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燕云朝低头小啜一口茶水,又问:“明小姐在担心什么?名声?”   明恬不说话。   燕云朝注视着她,缓缓续道:“孤说过,他曾是孤的一部分。所以他对你做过的事,孤会负责。”   燕云朝把杯盏放到案上,屈指轻敲桌案:“届时你若想留在东宫,亦未尝不可。”   短暂的沉默后,明恬勾勾唇角,站起了身。   “罪女不敢高攀殿下,今日多有冒犯,这就退下了。”   燕云朝眉目一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这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   明恬行了一礼,也不等燕云朝再回应什么,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燕云朝盯着明恬坐过的位置看了半晌,想起方才明恬说过的话,皱眉唤道:“冯源。”   冯源不知在忙活什么,过了会儿才小跑着进来:“殿下。”   燕云朝压下不悦,沉声道:“明氏是你放进来的?”   冯源一愣,慌忙低下头道:“可是惊扰到殿下了?奴婢只是让她先在次间等着,想等殿下议完事再去通禀……”   燕云朝睨着冯源默然片刻,暂时没追究此事。   他转了话头:“昨夜孤去淑景殿了?”   “是……”冯源不明所以,惊讶道,“殿下不知道么?”   燕云朝面色微变。   昨夜他只记得自己是靠在榻上,后面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今晨也是在同一张榻上醒来,他便以为自己只是睡得太熟,那疯子依旧没有出现。   本来他还在心中盘算,想着这次那疯子消失的时间比上次更久,兴许是他已经被削弱了。   但没想到,昨夜他居然没感知到那疯子过来?   如果以后都是如此,这就意味着,在那疯子占据身体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不可知、不可控的了。   燕云朝神色凝重起来。   每一次的发作、暴虐、失控,都会让那疯子的生命力更强一分,与之相对的,皇太子自身会被削弱。   ……这样下去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11:17:53~2022-05-0321:0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调丨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第22章   清宁宫。   燕云朝踱步过来,看见一个宫人笑着迎上前道:“给太子殿下请安,今儿平原侯来了,正在里头与皇后娘娘说话呢。”   平原侯赵挈,是皇后的嫡亲兄长,当朝国舅,如今官拜尚书仆射,算是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   赵家原本出身不显,赵皇后一开始入宫时只是一个昭仪,后来皇帝元后薨逝,燕云朝得封太子,赵皇后母凭子贵入主中宫,赵氏一族才跟着显赫起来。   燕云朝轻点了下头,抬步走入殿中。   皇后正在与平原侯说话。   “本宫看哥哥真是糊涂,你当初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   皇后咬牙切齿,颇有些怒气在里面,一转眸却瞥见燕云朝走进来,忙不迭止住了话头。   平原侯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燕云朝瞥他一眼:“舅父来了?这是在与母后聊什么呢?”   皇后面上蕴起端庄温婉的笑,朝燕云朝招了招手:“说些家常罢了。云朝快来这儿坐。”   燕云朝对皇后与平原侯谈论的内容没什么兴趣,闻言也没继续追问,走到皇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来得正好,”皇后温声道,“刚刚本宫还与你舅父商议,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操持婚事了。你芸芸表妹……”   “母后,”燕云朝面色平静地打断了皇后的话,又睨一眼平原侯,淡淡道,“您和舅父都知道的,儿臣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纳妃。”   皇后一怔,随即又笑道:“婚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操办起来的,你若同意,本宫只管先为你张罗,等到时候吉日到了,你的病估计也该好了。”   “这说不得准,到时候再谈吧。”燕云朝道。   皇后面色一滞,有些尴尬地瞧了平原侯一眼。   平原侯瞧出皇太子的回避之意,忙不迭转了话头,顺势问道:“不知殿下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皇后替燕云朝答道:“依着那华阳道长的话,请了明家小姐入宫。作用倒是有的,只是不知后续……”   燕云朝道:“用药之法,似乎还有待深究。”   何为药?明小姐自然是药。但近来那疯子出现的时辰愈发没有规律,甚至连他都感知不到了。这就说明,用药之法出了问题。   皇后一愣。   平原侯捋了捋胡子,思忖片刻,道:“华阳道长已羽化多年,他说的话,放到现在,兴许未必有效。娘娘与殿下不如再请他的师弟华真道长入宫一趟,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皇后认可地点了点头:“有理,只是不知华真道长究竟清不清楚太子的状况……罢,崔姑姑,你先命人往清平观去上一趟,见见华真道长再说。”   崔姑姑躬身应是。   -   明恬合上手中书册的最后一页,轻按额角,到窗边走了两步。   天色有些昏暗,书荷进殿掌灯,等屋中亮堂起来过后,明恬叫住书荷,问道:“还有别的书么?”   书荷一愣,摇了摇头:“之前书房中有的几册书都已经给您送来了。”   淑景殿带了一个小书房,里面的书本身就不多。   明恬在殿中终日无所事事,已经把这些书都看完了。   她皱起眉头,有些苦恼。早知道就白天去丽正殿求见的时候,顺便再借几本书了。   太子虽然不是很待见她,但想必在这上面不会吝啬。   眼下这个时候,估摸着朝朝又快来了。   书荷问:“小姐要用晚膳么?”   明恬走到桌案边,一手托起下巴:“那传膳吧。”   书荷屈膝应是。   用过晚膳,明恬趁书荷不注意的时候,来到汤房,翻找出了这几日书荷一直为她涂抹的香膏。味道是挺好闻,就是加了不干净的东西。   明恬想起这事脸色就有些难看,她直接拿着香膏盒出了房门,用簪子把里面的膏体抠挖出来倒在了泥土地里,想想还不解气,又把盒子丢在地上踩了两脚,用落叶盖住,方才回到房中。   却不曾想还没坐下,燕云朝就来了。   明恬仓皇抬眼,一时神色有些紧张。   “阿姊……”燕云朝目光与她对上,又乖乖地低下了头,“你在等我吗?”   “我刚从外面回来,”明恬下意识把手往后缩了缩,那指上还沾了一点香膏没来得及洗掉,“你今日来得有些早……”   燕云朝皱眉想了想:“似乎是这样。”   他每次都是一恢复意识,就直接来淑景殿找明恬了,根本没注意时间。   燕云朝走上前来,目光自然而然地垂下,看向明恬藏在身后的手。   “我来得不巧么?”   他这话问得有些怪异,转瞬间就让明恬想起了昨夜被他胡乱啃咬,怀疑下药,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相信的事。   “没有。”明恬顶着他直勾勾的目光,放缓呼吸,把手露了出来。   “我刚刚去把香膏扔了,”明恬把手抬到燕云朝面前,恰到好处地让他嗅到与昨夜一般无二的味道,“朝朝,这东西真的不是我弄的。”   燕云朝“哦”了一声,却根本没在意她后半句说的是什么。   他盯住明恬纤细的指,眼神又渐渐变得幽暗起来。   “阿姊扔掉它做什么,”他语气轻柔道,“我还挺喜欢这味道的。”   明恬看着燕云朝又有往下弯腰触碰她指尖的趋势,吓得手腕一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似昨夜那般疯狂的场面,她是再也不想承受了。   燕云朝抬起眼睫,与明恬四目相对。   “我、我去清洗一下。”明恬飞快地转过身,逃一般去了净室。   燕云朝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阿姊这是在害怕吗?   燕云朝跟进净室。   明恬一边用皂角清洗,一边心神不宁地想,朝朝似乎还是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她好像根本就解释不清了。   等她洗完转身的时候,看到斜倚在净室门处,目光毫不遮掩地盯着她燕云朝,不禁心下又是一紧。   “那药膏是白天……白天太子殿下的主意。”明恬看着燕云朝说,“他亲口承认的。”   燕云朝顿了片刻:“哦,阿姊今天去找他问了吗?”   明恬道:“是的。”   燕云朝脸色一沉。   就在明恬以为他终于肯相信她说的话的时候,看见燕云朝向她走来,语调倏地怪异下去:“阿姊没有听朝朝的话,白天去找他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害怕.jpg 第23章第23章   明恬一懵。   燕云朝若是不说,她都差点忘了这事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所顾忌,但因为朝朝根本感应不到白天发生的事,所以明恬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按照他说的去做。   再者,她觉得这要求也太蛮横了些,身在东宫,若有什么要事,求见皇太子不是难免的吗?   就算她不求见,皇后和太子也少不了召她问话,她根本就没得选啊。   明恬大睁着双眼,看燕云朝一步步靠近,她本能地后退一步,脊背却触到了冷冰冰的墙壁。   “朝朝……”   燕云朝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什么都听阿姊的,可阿姊怎么不听朝朝的话?”燕云朝低头盯住她耳朵上缀着的一小颗玉珠,语气疑惑,却又异常轻柔,“为什么呢?”   明恬紧张起来,她小声道:“我是因为有事,才……才去求见皇太子的。”   “皇太子。”燕云朝“哦”一声,“原来阿姊也觉得他才是皇太子,朝朝不是。”   明恬眼皮一跳,立时反驳:“怎么会?”   燕云朝不说话,只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明恬的耳坠。   他想起不久前从明恬这里拿走的那只,跟现在的有些相似。他本来想把阿姊的东西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的,但他那天收拾了觊觎阿姊的齐冕,后来又突然失去意识,那枚耳坠也变得无影无踪了。   一定是被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截去了。   燕云朝越想越是生气,似乎他与阿姊一起做过的一切,都是让那人渔翁得利。   “阿姊,”燕云朝幽幽道,“你不喜欢他吧?”   明恬微怔。   然后她很快想起那天在丽正殿险些丧命的齐冕,连忙摇了摇头:“不喜欢。”   燕云朝眉目间愉悦几分:“也对,阿姊连朝朝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他。”   明恬眸光闪烁,心中涌起几分异样。   燕云朝突然抓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离净室,而后又转出了淑景殿。   “朝朝,”明恬惊讶道,“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燕云朝没答,他转目扫向一脸惊慌看着他的冯源、书荷几人,吩咐:“回丽正殿。”   冯源瞧着皇太子还算正常的举止,又见明恬跟在一旁,不由心头微松,转头让内官们抬着步辇过来。   等两人齐齐坐在辇上,燕云朝揽住明恬的腰,才低头凑近她耳边道:“阿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明恬问。   “前几天,”燕云朝说,“我拿走了阿姊一只耳坠,现在找不着了。”   明恬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我说我怎么有只耳坠不见了,”明恬神色放松,道,“还以为是掉到哪里的缝隙去了,原来是被你顺走。”   可区区这种小事,也值得他大晚上折腾,这么远跑去丽正殿么?   夜色中,四面黑漆漆的,只前面开路的内官手里提几盏宫灯,晕照出一片光亮。   燕云朝趁着黑暗,用唇蹭了蹭明恬的脸颊。   “我得赶紧找回来,免得被他发现拿走了。”   明恬思绪一转,就明白了燕云朝口中的“他”是谁。可她觉得朝朝实在是多虑了,皇太子嫌弃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私藏她的耳坠?   她笑了笑道:“你想要,我那里还有很多呢,不用纠结这一只。”   燕云朝却不管这些,他执意要回去找,明恬只好由他。   等到了丽正殿,两人一下辇,明恬就被燕云朝拉着手进了书房。   一直跟在身后的冯源脸色一变,与书荷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慌张。   往日皇太子为了让夜里的这位出来,都是提前到寝殿躺着做准备的。可今晚这位出现的时间提前,皇太子还在书房理事的时候,冯源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周身气势变换,转瞬间看他们这些宫人的眼神都变了。   天知道那时候冯源有多害怕!   幸亏这疯子一心去见明小姐,只是吩咐去淑景殿之后,就没了下文。   可现在,他怎么又回到书房来了?难道是想染指政事吗?!   冯源哆哆嗦嗦地跟进书房,颤声道:“殿下……”   “滚。”燕云朝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他早看这冯源不顺眼好久了,又碍事又无礼,一定得找个阿姊不在的时候杀了他。   冯源浑身一抖,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麻溜地转身退出去,出门时还不小心绊了一跤。   小内官扶住他:“冯公公……”   “去清宁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冯源回头看看书房里透出来的光亮,压低声音,“就说这位进书房了,殿下批过的折子还在案上摊着没收呢。”   小内官明白过来,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两位太子除了脾气、作风不像之外,在字迹上可是一般无二的。这要是让那疯子左右了皇太子批阅的奏折,影响可就大了。   书房内,明恬看着自己白天才来过的地方,瞬间就想起了她误闯进来,被几个大臣瞧见的事。   到底还是有些令人窘迫的。   “朝朝,”明恬左右望望,“耳坠应该没在这里吧?”   她想起耳坠被拿去那天,应该就是朝朝发疯、差点杀死齐冕那天。那他应该是在正殿,而不是书房丢下的耳坠。   燕云朝道:“我知道他会把阿姊的东西藏在何处。”   明恬有些惊奇地转头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却不肯多说,他径直走向一侧的木架上,目光在上面扫视一番,看到了最下方放置的一个带有锁扣的木盒。   燕云朝伸手,指节熟练地动作一番,锁扣竟然就真的被他打开了。   可下一刻,他面色一沉。   明恬好奇地顺着燕云朝的目光望过去,一看也怔住了。   只见盒中空空无也,什么都没有。   “不在这里,”明恬迟疑道,“朝朝,那只不过是一只耳坠,兴许是被宫人打扫的时候收走了。”   白天的皇太子怎么可能把她的东西收好,放到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木盒里呢。   朝朝实在是杞人忧天,不仅她不喜欢皇太子,皇太子也不会喜欢他。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盖子。   “阿姊,”燕云朝道,“他把你忘了。”   彻彻底底。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了,所以晚了一点555   感谢在2022-05-0419:45:00~2022-05-0522: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霍列斯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970872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第24章   明恬没听懂。   燕云朝一把将木盒扫落,发出咚地一声响。那锁扣恰好撞击到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转瞬间便散开了。   燕云朝蹲下身,掌心扣在摔坏的锁扣上,用力按压下去。   “他凭什么忘掉阿姊?”燕云朝面色阴鸷,隐隐又透出几分疯狂的架势,“至伪至善,道貌岸然,却连阿姊都能忘记,他该死——”   明恬连忙俯身握住他的胳膊,安抚道:“这样不好吗?他忘了阿姊,就没人跟朝朝抢了。”   燕云朝呆了一下。   片刻后,他恍然道:“对,没人跟朝朝抢了。”   明恬手上轻轻用力,抱着燕云朝的小臂,让他把手抬了起来。   掌心被锁扣咯出一大片暗红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渗出了血丝。   明恬在心里叹气。   朝朝仿佛就真的只是这具身体的外来客,他向来不在乎皮肉上的疼痛,反正无论他做什么,第二天承受这些的都成了那个清冷矜贵的皇太子。   “朝朝,”明恬柔声唤道,“我们去休息吧。”   燕云朝听话地被明恬扶起了身。明恬在心里回忆着寝殿的方向,刚走两步,燕云朝突然攥住了明恬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他不配再见阿姊。阿姊答应我,以后不许再与他见面了。”   明恬一怔,语气略带迟疑:“有时会有召见……”   燕云朝声调一沉:“阿姊。”   明恬赶忙改口:“不见就不见。以后若有太子殿下召见我,我只说是朝朝不让我见,这样可好?”   燕云朝这才满意,勾勾唇角:“就该这样办。”   他看起来是高兴了,明恬心里想的却是,看来以后在朝朝面前说话要小心一些,免得再说漏嘴。   她本就是奉帝后之命来给太子殿下治病的,怎么可能始终不见呢?   -   初冬时节,大晴天里的日头也仿佛丧失锐气,蔫巴巴地挂在空中,透不出热气下来。   京城仍是天寒,明恬坐在马车里,即使裹着厚重的披风,仍要时不时朝手心呵出热气取暖。   刑部那边似乎有了不小的进展,倒是与当初那个向她提供信函之人有关。   她今天出来,就是受刑部尚书吴开兴大人的邀约,前往清平观协助调查。   齐冕被派去外地办差以来,刑部就派了新的官员接手明家案子,因案件重大,调查到一半的时候,吴尚书亲自参与了进来。   当年明家的案子,吴尚书就是主审之一,如今由他亲自过问,想必是比其他官员要熟悉一些。   明恬自清晨朝朝离开淑景殿时,就开始收拾准备,到现在马车已经晃了半日,终于赶在正午前到达了清平观所在的太清山下。   书荷在车外唤她:“明小姐,到了。”   明恬嗯一声,打开车门,扶著书荷递来的手步下马车。   别看她在清平观待了三年,但这三年可是连山都没下过,因此她对路也不怎么熟悉,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爬了许久才进入观中。   清平观中,除了供奉神仙、讲经打坐的前殿、中殿以外,还分了东西两院,分别住着男子修的干道与女子修的坤道。明恬还没踏入观门,就看见前面洒扫的小道士,正是她从前认识的。   “月心师姐!”小道士欢喜地跑上前来,下一刻却瞧见明恬身边跟着的一堆随从,还有官员打扮的人,不禁迟疑,顿住了脚步。   他挠挠头,疑惑地打量了明恬一番:“一个月没见,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月心是明恬从前用的道号。她看着小道士,和善地笑了笑说:“我还俗了,今日来观中是有些事要处理。”   小道士哦一声,明恬身侧的官员已经开用眼神催促她不要磨蹭。   明恬只好又与他们往道观深处走去,没两步便迎上来了一个女道士,道士唤作玉诚,她似乎是早就得了消息,特意等候明恬他们来的。   “几位随我来吧。”玉诚微微倾身,引着他们往坤道院去,一边走一边道,“人是昨夜发现的,在后院井里,救上来就没气了。”   明恬一愣:“什么?”   跟在一侧的张主事与她解释:“是这样的,最近刑部一直在查当年威远大将军的案子,最后查到了时任兵部侍郎的陈远崇陈大人身上。”   “陈大人?”   “正是,有证据表明,当年派去西戎调查战事的邱敬忠,与陈侍郎一直都有书信往来,而令尊落罪不久,邱敬忠突然在青楼暴毙。当时邱家草草将人下葬,但最近才发现,邱敬忠其实是被灭口。”   明恬瞳孔大睁,嘴唇轻颤:“这么说,我父亲的案子,都是由那个陈远崇,与邱敬忠联手诬陷而成?”   张主事道:“目前初步的调查结果是这样。”   明恬心神剧颤,但她还是努力放缓呼吸,冷静道:“那这与清平观有什么关系?”   张主事看一眼玉诚道姑,缓声道:“明小姐稍安勿躁,我们先进去看看。”   明恬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跟着玉诚道姑、张主事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等到了后院,明恬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水井旁,蒙着一大块白布,白布下面凹凸起伏,一看就是尸体。   明恬眸光微闪,别开了眼。   张主事道:“明小姐,劳烦你上去看看,这具女尸,你到底认不认识。”   明恬脸色苍白几分。   这场景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当年家族落罪,祖父、兄长、母亲先后身死,他们身上蒙得就是这样的白布。   她浑身哆嗦,脚步酸软,止不住地想逃。   可张主事与玉诚道姑还在旁边催促,她只能强忍着反胃与干呕的冲动,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玉诚道姑掀开的白布下,飞快地瞄了一眼。   尸体死状可怖,又被井水泡得有些变形,但明恬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应该……应该是在后厨做帮工的一个姑娘,名叫秋兰。”   秋兰是去年来的清平观,不算正儿八经的坤道。听说是在京城乞讨,偶遇了清平观一位心善的道长,才把她带到观里来的。平时她只在厨房帮忙做饭,与明恬说过几句话。   张主事摆摆手,示意玉诚把白布盖上。   “这就对了,明小姐当初收到的那封信函,就是这位秋兰姑娘送过去的。”   明恬问:“她为什么要给我送信?”   张主事道:“明小姐想必还不清楚,陈侍郎去年因陈淑妃后宫巫蛊案遭受牵连,被贬去岭南,病死途中。而与他同路的小女儿离奇失踪,这个小女儿,闺名正是秋兰。”   明恬脑中思绪乱糟糟的一片,仍有些无法理清。   张主事背着手,下了结论:“这位陈小姐知道自己父亲犯下旧案,心中不安,因此在父亲病死之后,偷偷回到京城,想办法给明小姐递了物证,想使你怀疑,以促进旧案重审。而昨日刑部查到她的身上,正欲召她问话,发现她先一步跳井,畏罪自杀了。”   明恬问:“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   张主事愣了一会儿,道:“这个还在调查。”   “所以,”明恬抬眼看他,“大人的意思是,我家的案子,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平反了是吗?”   张主事沉吟:“可以这么说。”   明恬低头看向脚面。   接下来,她似乎只用等待那封尘埃落定的圣旨就可以了。   她以为皇后和太子还要再刁难她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刑部请她过来,本也就是为了让她认人,眼下便再没有旁的事情,明恬只需回宫,像以前那样等待即可。   明恬转过身,脚步极快地走出了院子。   书荷欲扶着她下山去,迎面却又走来了一位年轻的道士。   “无量天尊。”道士拱手作揖,倾身一礼,“明小姐,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前殿听华真道长讲经,想请您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522:30:05~2022-05-0623: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第25章   皇后亦是一大早就来了清平观。   赶着今日华真道长讲经的时间,想着等讲经结束,仔细问一问太子的事。   与华阳道长不同,华真道长脾性颇有些倔强,仙风道骨,不畏皇权。皇后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亲自来一趟比较合适。   ——顺便,也探听一下刑部的进展。   “华真道长。”皇后在道士对侧落座,唇角含笑,非常客气,“关于太子的事,不知您这边琢磨得怎么样了。”   早在几天前皇后就派崔姑姑来过一趟,而当年华阳道长为皇太子治病做法之时,华真道长多少也参与一些。后来华阳道长病重,更是华真道长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上,皇后不信他不清楚当年的内情。   华真道长微微倾身,喉间似有叹息:“三年了,难啊。”   皇后笑意微收,正色道:“当年华阳道长入宫看过之后,曾为太子留下一纸药方,说是若能令那人服下,连续一月,便可见效。”   “明小姐已入宫一月有余,娘娘既然今日登门,就说明这药是已经用过了。”   “正是。”皇后眉心轻皱,道,“只是收效甚微……几近于无。甚至,太子的病症,还更严重了一些。”   “若是这药果真能有奇效,当初华阳师兄怎么会说药石无医?”华真道长道,“归根结底,这药以人为引,而人,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面色微变。   事情的症结果然还是出在明小姐身上。   “道长的意思是……”   “依贫道看,此药不用也罢。”华真道长道,“只要……”   他话没说完,崔姑姑悄声步入殿内,凑到皇后耳边,低声道:“娘娘,明小姐那边已经结束了。”   皇后眸光一顿,道:“请过来。”   -   明恬来到前殿的时候,皇太子也刚刚入殿。   他在殿门前脱下氅衣,脚踩长靴步入殿中,带着一身的寒气。   燕云朝公务繁忙,又因病症,能理事的时间本来就少,原是不想来的。但近来病情逐渐恶化,他还是赶着皇后叮嘱他的时间,骑快马赶来了清平观。   “说到哪儿了?”   燕云朝在皇后身侧撩袍落座,没留意身后不远处,明恬也跟着崔姑姑走了进来。   皇后却侧目朝明恬望了一眼,温声道:“正说要如何治呢。华真道长说,便是不用药也没事,只是需得明小姐再尽尽心力。”   明恬走上前来,沉默着屈膝行礼。   皇后朝明恬弯了弯唇角:“这就来了。关于明家案子的进展,刑部那边应该已经与你说明白了吧?”   明恬低首应道:“说明白了。”   “可还满意?”皇后问。   明恬本能地觉得皇后这话让她有些不适。明明重审案子,为忠良平反就是这朝廷该做之事,怎么到皇后口中说出来就变成恩赐了呢?   明恬顿了顿,道:“罪女感念陛下公正、娘娘挂心,也多谢刑部大人们的几番劳苦。”   皇后对她的漂亮话感到舒心,当即笑道:“既然已经拨云见日,便不必再‘罪女’、‘罪女’的叫了。接下来你若能治好太子的病,便是于社稷有功之人。”   明恬自然改口:“臣女明白。”   只是不用药,还想让她如何做呢?   明恬安静站着,等皇后继续。   皇后道:“干站着做什么,崔姑姑,去给明小姐搬个矮凳过来。”   崔姑姑屈膝应是。   在等待崔姑姑去搬矮凳的间隙,燕云朝一臂搭在椅上,身体后仰,目光轻飘飘落在明恬面上来回打量。   他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明恬。更甚至,自从他不能再感知到那疯子出现之后,他连在片片光影中的一瞥都做不到了。   这应是很合那疯子的心意,只是不知他自身是否知道这一点?   燕云朝眉宇间掠过一丝狠戾,他的病症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赶快处理掉那个疯子。   崔姑姑搬来矮凳,明恬低头端坐。   皇后这才继续话头,缓声道:“这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明小姐,你不能再让他受刺激了。”   明恬指尖微动。   皇后问:“这话你可明白?”   明恬道:“臣女会悉心安抚殿下,尽量避免殿下情绪激动,伤及他人。”   抛开皇后的要求,明恬也不希望朝朝发疯。   皇后点点头,续道:“第二点,就是尽可能地满足他的要求,为他编织一个……美好,而又令人迷醉的幻境。”   明恬不解抬头,看见皇后气定神闲的微笑:“让他沉浸其中。”   明恬问:“这样他就会消失了吗?”   皇后眉梢一挑,打量明恬片刻,收起了笑。   “怎会。”皇后慢条斯理地抚了抚手上艳红的指甲,“又没有用药,能有什么损伤?一开始只是让他沉睡,但久而久之,他就会与太子重新融合。明小姐,这才是回归正轨。”   明恬沉默不语。   大约是皇后之前给她的印象实在不好,她一时难以分辨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她而言,之前所说的“消失”,就和杀死朝朝没有区别。   她不忍心对朝朝痛下杀手。但若是所谓的沉睡、融合呢?   明恬在犹豫。   皇后倒也不急,她慢悠悠地等着明恬思考,还饶有闲心,侧目朝燕云朝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燕云朝目中闪过与明恬一样的疑惑。   过了会儿,明恬问:“那什么是幻境呢?”   皇后拉过了明恬的手。   “他最喜欢你啊,之前还说要让你当太子妃呢。”皇后亲热地在明恬手背上拍了拍,“不如本宫就让你们成婚如何?”   明恬手腕一颤,诧异看向皇后。   “只是在他出现的时候,你们以夫妻自居。”皇后声音轻柔,“当然,你若是愿意,本宫直接去请陛下降旨,立你为太子妃也是可以的。如今明家平冤在即,你担得起这个身份。”   明恬觉得既荒谬又可笑。她很快就想起了第一天来东宫时,皇后端着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态,怜悯一般,施舍她一个良娣之位。   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了。   明恬道:“娘娘曾经答应过臣女,等尘埃落定,就放臣女回祖籍青州。”   皇后指尖一顿:“你现在还是这样想的吗?”   明恬道:“是。”   “那也依你。”皇后很快重新笑了起来,“你放心,在你身边伺候的人嘴是再严不过,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623:44:55~2022-05-0800:4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第26章   皇后銮驾启程回宫。   燕云朝倒是没有如来时一样骑马,而是与皇后共乘一辆马车。   “母后这安排怕是有些不妥,事先也未差人来说一声。”燕云朝垂眸睨着手上扳指,语调冷淡,“立妃不是儿戏,岂可轻易就做决定。”   皇后道:“本宫只是想试探一下明小姐的态度。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若是追求荣华,贪图更多,我们自然也要早做准备。冤案的事朝廷本就对她有所亏欠,若是再……让人议论起总归不太好看。”   “说起这个,”燕云朝撩起眼皮,“邢部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笑道:“本宫也没想到,竟然这般迅速。早些结案也好,也能让明小姐早早收心,免得再埋怨我们,不肯好好安抚那个疯子。”   燕云朝沉默不语。   说到底,皇后根本就没有因为明家旧案的事,而对明恬有所改观。她依然看不上明恬,她一心想把太子妃之位留给自家侄女,怎么可能因为治个病就仓促立下一个孤女。   明氏女自己懂得分寸,恪守本分,是最好的。哪怕到时候想反悔,皇后也大可以把明恬婚前就在东宫侍奉太子的事散布出去,到时候堂堂世家贵女污了名声,丢人现眼,还不是只能接受宫里施舍的良娣之位。   “母后说得轻巧,”燕云朝眉目微沉,“夫妻一事,又怎能虚言?”   “反正明小姐已经在东宫住下,那疯子日日都去寻她,”皇后理所当然道,“只是让下人改个口的事,骗过那疯子还不简单?实在不行的话——”   皇后顿了顿,说:“补个婚礼罢了。”   燕云朝道:“母后这般计划,倒是与他当初所求一般无二。”   他隐约有些印象,当时明氏女第一天入宫,因为他们不肯应承她重审旧案的事,她就故意撺掇,引得那疯子发作杀人。母后在罩房见到他们时,那疯子就是这样的要求。   让明氏女做太子妃,但只是他一人的太子妃。   燕云朝心中哂笑,他才是这朝廷正统的皇太子,只在夜里做太子妃,连玉牒都不上,又算哪门子的储君之妻?   但燕云朝依然感到烦躁。   因那疯子用的是他的身体,不论他们夜里做了什么,燕云朝都可以从第二天的身体状态中感觉出来。   ——也罢,但愿这次能够成功。   -   燕云朝在路程走到三分之一时下了皇后鸾车,骑快马赶回宫城。   而皇后车驾慢悠悠晃到皇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恰逢各衙门官员下值,人来人往。   皇后轻轻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看了一会儿,吩咐道:“停。”   崔姑姑问:“娘娘?”   皇后朝着车外一人抬了抬下巴:“去请平原侯过来。”   崔姑姑低声应是,起身朝车外的内官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平原侯就上了车。   皇后看他一眼,曼声问:“哥哥这是在等本宫?”   平原侯低首道:“正是,娘娘是从清平观回来?”   “是啊,”皇后懒懒道,“华真道长说药方无用,又给本宫出了个主意。”   平原侯眸光微动:“什么主意?”   皇后没答,只直接说自己的计划:“本宫打算先试试看,成全他与明氏。”   平原侯面色抽动两下,惊住一般抬眼觑向皇后。   “哥哥放心,这不过是暂时糊弄他罢了。太子妃只能是赵氏女,本宫明白。”   平原侯眼中波澜平静稍许,他轻吐一口浊息:“娘娘……”   “或许我们该庆幸,他如今记住的只有明氏。”皇后看着平原侯,缓缓开口,“不能再任由他发作下去了,赶紧用明氏安稳住他,才是最要紧的。”   平原侯连忙拱手:“微臣明白。”   皇后嗯一声,又瞥眼看向窗外,转了话头:“今日刑部那边也将明小姐请去了清平观,哥哥应该知道此事吧?”   平原侯应声:“臣知道。”   “既然已经有了调查结果,早些结案才是要紧。”皇后细细叮嘱,“哥哥既然与吴尚书相熟,最近还是多多关照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   明恬回淑景殿时,天色也不算早。   她来回亦是乘坐的马车,只不过轻车简从,耗费的时间比皇后少了一点点。   今日车马劳顿,明恬想着赶紧吃些东西,睡一会儿再等朝朝过来,却一不留神就睡过头了。   明恬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她挣扎了许久睁开眼睛,发现是燕云朝在拿着她的发尾挠她痒痒。   明恬立时就不困了。   她瞪瞪眼,翻个身脸朝向外侧燕云朝的方向。   “你来多久啦?”   燕云朝盯着她小巧秀气的鼻尖,伸出手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刮了两下。   “刚来。”燕云朝道,“阿姊今天做什么了,是累着了么?”   明恬道:“我回了清平观一趟。是刑部那边又有进展,喊我过去……过去问话。”   明恬想起白天只瞥了一眼的女尸,忍不住皱了下眉。   如果真是那个秋兰的父亲与什么邱大人联合起来诬陷她的父亲,而这两个罪魁都已经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可惜秋兰为什么要畏罪自杀,她还想亲自质问一番。   燕云朝道:“我刚从丽正殿过来。”   明恬不明所以,看着他“嗯”了一声。   燕云朝继续补充:“他白天也去过清平观,是冯源刚刚透露的。”   明恬一怔,她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什么,果不其然听见燕云朝道:“阿姊,你白天又见他了?”   “……”   室内陷入沉默。   明恬心中思绪翻了几圈,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地被朝朝发现了。   “我是被皇后娘娘叫过去问话了。”明恬斟酌着措辞,又拉住燕云朝衣袖的一角,轻轻地扯了扯,“当时殿下也在一旁,不过我可是全程低头,一点都没有看他。”   燕云朝脸上露出既委屈又愤怒的神情,他低下头,生气地在明恬肩膀上咬了一口。   明恬惊呼一声,皱起眉头。   “阿姊。”燕云朝不高兴,“你说话不算话。”   明恬连忙伸手勾住了燕云朝的脖子。   “朝朝,你就不想知道皇后娘娘跟我说了什么吗?”明恬凝望着燕云朝,又稍稍抬头凑近了他的耳侧,“娘娘说,她愿意成全我们,让我们成婚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00:47:47~2022-05-0821:4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9754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第27章   燕云朝浑身一僵。   明恬离他离得极近,又语气轻柔,热气在耳廓边纠缠环绕,让燕云朝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眼中跳跃着兴奋的颜色,几乎要控制不住把阿姊揉碎在怀里的冲动。   但他很快又想起什么,冷静下来道:“阿姊为了哄骗我,竟然开始说这般大的谎话了吗?”   明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有说谎。”   他怎么会这般认为?   燕云朝沉下声去:“母后怎么可能会愿意成全我们。”   明恬轻声道:“是真的。”   燕云朝倏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阿姊,”燕云朝垂下眼睫,“母后不会是要让你和他成婚吧。他向母后要求的?”   明恬心念微转就知道他想到了何处,却故意眨了眨眼道:“什么他?”   燕云朝声调微冷,语气愈发不悦:“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明恬抿唇轻笑。   朝朝语气还真是不客气,怎么也想不到令旁人交口称赞、饱负盛名的皇太子,在朝朝口中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过皇太子也总说朝朝是疯子罢了。   明恬抬眼与燕云朝对视,眸中波光流转,直把燕云朝看得燥意难耐,眸色越来越深的时候,她才有些恶劣地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膊。   “真的是与你成婚,朝朝怎么能不信呢?皇后娘娘说了,就按照你之前的要求,只做你一个人的太子妃。”   燕云朝脑子里轰得一声。   他掌心撑住床榻,抬高了自己的上半身,目光在明恬面上来回打量,眼中又闪烁着复杂而不可置信的光芒,直到他确定明恬真的没有在骗他,才迟疑着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下巴。   燕云朝声音颤抖:“阿姊,你真的愿意嫁给朝朝吗?”   明恬唇角蕴起微笑:“当然啊,和朝朝在一起,是最能让阿姊感到开心的事。”   她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毕竟明家的案子算是有了重大进展,眼看着冤屈得报,她便也有闲心多说几句温软的话,哄朝朝高兴。   把他哄好了,皇后舒心,她就能少挨几句责骂,等尘埃落定,了无牵挂地回老家去。   青州风光宜人,明恬小时候在那边住过一阵,可喜欢了。   明家的财产在三年前已被查封充公,如今冤案平反,朝廷应该能归还给她。再加上在宫里待着的这段时间,总是少不了赏赐。到时候等她离宫,应该能积累一大笔财产,在青州置办几处农庄绰绰有余。   明恬只是这般畅想一下,就觉得很开心了。她眼中的笑越来越真诚,燕云朝却突然凑上来咬住了明恬的唇。   明恬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扣住手腕,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烫住了明恬的唇角、鼻尖和下巴。燕云朝似乎格外激动,箍着她的大手又极为用力,就好像她是什么美味可口的食物,而他是那只饿惨了的疯狗。   明恬推了他一下,喘着气道:“说好的再也不咬我呢?”   燕云朝耍赖般蹭着她说:“阿姊,我忍不住。”   明恬气恼:“见人就咬,没听说你属狗呀。”   燕云朝在她唇上安抚地亲了亲,眼角眉梢却依然雀跃着:“没有见人就咬,朝朝只喜欢咬阿姊。”   明恬心里一哼,所以她还得感谢他了是吗?   “阿姊……”燕云朝埋头在她颈肩蹭了蹭,“你是喜欢朝朝的,对吧?”   -   时间转瞬即逝,明恬在六天后收到了皇帝颁下的盖有玺印的圣旨。   圣旨上免除了当初威远大将军在抗击西戎一役时的通敌罪名,为明家平反,同时惩处了一干与当年案子有关的大臣,凡是牵涉到诬陷、谋害威远大将军一事的,皆下狱定罪。甚至牵连到了当年案子的主审,中书令孙文义自请归家,思过一月不朝,而吴尚书因为此次重审,查明真相,将功补过,被罚了三月俸禄。   明家曾经被充公的财产,也在第二天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川,亲自来宣读圣旨,告诉她不日即会经专人清点完毕,送回靖国公府。   明恬屈膝行礼:“多谢公公。”   张川双手捧着圣旨,客客气气地递给明恬,笑道:“也不知明小姐近来在东宫住得可还习惯,陛下差奴婢来问问小姐,若还有什么想要的、想说的,尽管道来。”   明恬还真有所求。   她微微低垂着眉目,轻声道:“臣女想归家几日,料理家中亲人后事。”   张川一愣,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当初明家出事之后,家里人病逝的病逝,落罪的落罪,明恬自己也很快被送去道观,三年不得出,这么说的话,的确需要好好处理。   张川很快反应过来,和善道:“这是自然,咱家回去就禀明陛下,相信陛下会体恤明小姐一片孝心,帮着明小姐处理家中事宜的。”   明恬恭顺应是。   张川走了。   看着张川的态度,想必让皇帝答应并不难办。皇帝现在只会想着补偿她,明恬也的确有正当理由。   而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皇后就算再有意见,又能如何?   什么事都比不上她的家事。   但明恬想起每晚准时去淑景殿找她的燕云朝,到底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朝朝那里要怎么办呢?   -   入夜天寒,狂风呼啸着吹动窗柩,哐当作响。   一路上内官提来照明的宫灯被吹灭好几盏,四下漆黑,燕云朝却目力极好,索性不管他们,自顾来到淑景殿。   进殿的时候,燕云朝看见明恬站在床榻边上,背对着他,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抱住明恬,可瞧见明恬手里的东西时,他陡然变了面色。   “阿姊,你在做什么?”   明恬愣愣地看一眼手里的包袱,答道:“我在收拾东西。”   燕云朝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在这一刻,他心中涌起剧烈的恐慌,海浪般呼啸汹涌,这短短一瞬间,又让他脑中闪过许多支零破碎的光影。   他看到阿姊要走,要离开他的身边。而当他去阻拦时,只看到阿姊漠然地甩开他触碰的手,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燕云朝眼底涌现出疯狂的幽暗神色,他盯住明恬,压低声音:“你要去哪儿?”   “我回家住一段时间……”明恬知道他大概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   她思索着说辞,尽量用温和的声音,缓缓说道:“过上几天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v,会多更~v章有红包掉落哈。   推一下预收文求收藏~   《金屋》#双强取豪夺   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妙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某日春游宴上,她看中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当即便将他掠到公主府去。她为他修筑金屋,馈赠珠宝美玉,还造了一把精致的锁,扣在他和她的手腕上。   皇帝劝妙元说强扭的瓜不甜,妙元却混不在意,她吃着明明很甜。   她赠他官身爵位,许他名利富贵,看他从抗拒到顺从,从厌恶到迷恋,他抱着她的手宽厚温暖。   后来,妙元腻了。   在把她赠他的功名一一收回,将他赶出公主府时,妙元没想到,几年后她用过的这些手段,会被他一一还在她的身上。   *   顾舟初到长安,还没来得及一展抱负,就被强势蛮横的公主劫到府中,做了她一人的禁宠。   两年时间,顾舟从愤怒、不甘,逐渐学会认命,平和地承受她给予的一切。   可他没想到,在他刚开始动心,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就被她无情抛弃。   多年之后,顾舟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他看着落魄的公主在他面前低伏身躯,啜泣颤抖,漫不经心地将那把做工精致的金锁扣了上去。   “公主,好久不见。”   感谢在2022-05-0821:40:26~2022-05-1001:0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3瓶;3035707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第28章   “那我到哪儿去见阿姊呢?”燕云朝低垂眼睫,幽幽道,“我怕阿姊是骗我的,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怎会?”明恬用另一只手挠了挠他攥住她腕子的手背,唇角噙着笑意,“都说了要与你成婚了,哪有新娘子和新郎成婚前还能见面的。”   燕云朝讶然抬眼,口中重复了一遍:“成婚。”   他问道:“等阿姊再次回来,就是要和朝朝成婚了吗?”   明恬思绪一转,附和着点了点头:“是啊。”   反正也大差不差了。   她这次是借着圣旨颁下的功夫,获得皇帝首肯,才有了短暂的回家时间。   可等这几日过去,皇后那里想必肯定要不满了,应是会再催促她一番,让她别忘了本分。   到时候她忙完家中事宜,就可以一心一意留在朝朝身边,完成皇后的叮嘱。   燕云朝盯着明恬,眸光闪烁片刻,把她搂在了怀里。   “那我就暂时相信阿姊的话。”燕云朝声音低沉,语调却有些怪异。他顿了顿说,“你可不能再骗我了。”   明恬没察觉到燕云朝的异样。她只是在心里想,这说的可不算虚言。   不过从她一开始入宫,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对于燕云朝而言,倒当真好似一个精心编织的大谎。   如果有一天被他发现……   明恬很快收拢思绪。   不,他不会发现的。   -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明恬裹着披风坐在车中,眼睛望着车角处的三足铜炉发呆。   三年不曾踏足的靖国公府,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家。可真的越来越近了,她反倒忐忑起来。   当马车停下,外面驾车的内官告诉她到了的时候,明恬迟疑许久,才起身缓缓推开车门。   原本恢弘大气的靖国公府,即使封存三年,牌匾落灰,朱漆斑驳,门上还残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封条,也依然不减威严。   门前矗立的两只石狮,仍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明恬,一动不动地与她相望。   明恬目光沉静地扫过这一切,面上无波无澜。   跟来伺候的宫人们却有些忐忑,张川的干儿子、小太监张满福讨好地走上前去,帮明恬打开了朱漆大门。   “明小姐,”张满福一张小圆脸很是讨喜,嘿嘿笑着看向明恬,“咱们进去吧?”   明恬眸光低垂,轻轻地嗯了一声。   -   燕云朝下朝回到东宫,看到皇后火急火燎地赶来找他。   “那明氏今晨一大早就出宫去了,”皇后手里攥着帕子,面上难受得很,“还是你父皇下的旨,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燕云朝手中握着奏报,还在思考着朝堂上商议的几件事,闻言颇有些心不在焉:“几日而已,母后不必担忧。”   “本宫就怕万一……”   “若有意外,”燕云朝拧了拧眉,“再召明氏入宫。”   皇后心中还是烦闷,但知道这是圣旨,无可更改,她只能叹了口气。   “本宫今日过来,倒是还有一事。”皇后道,“过几日便是你外祖母的六十大寿,你看看可有闲暇,往侯府去上一趟。”   “知道了。”燕云朝提笔在奏报上落了几个字,便再无他话,仿佛沉浸到政务中去了。   皇后看着专心理事,惯常是这幅冷淡模样的亲生子,不禁在心里轻轻叹气。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自从生了那场怪病……   聪颖善谋,少年老成,却又过于淡漠严苛,总觉得身上少了些人情味儿。   只能说是有舍有得了。   -   明恬在府中慢吞吞地逛了一圈。   她表现得很平静,却是一眼就能叫人瞧出兴致不高的样子。   任谁看到自己原本好好的家,变成这副模样,都不会开心的吧。   张满福张罗着,让宫人们迅速把明恬要住的院落收拾了出来,同时又让人盯紧明小姐,小心伺候,防止她情绪过于激动。   明恬倒是没那么脆弱。   她整理了父母、祖父、兄长的牌位,并把刑部送来的父亲的骨灰供奉在祠堂中。   当年父亲战败,生死不知,消息传到京城,是祖父最先病倒,之后没过几日,兄长却在傍晚下值回家的路上,所乘马车车轴断裂,冲入渠沟。   那时一家人都忙着伺候祖父靖国公,又多方打听父亲的消息,几宿未眠,竟然连兄长一夜未归都没发现。等到第二天清晨,就传来了兄长的噩耗。   明恬与母亲含着悲痛,却还要瞒着祖父,料理好哥哥的后事。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这世间的不如意总要交织在一起,兄长刚刚下葬不久,铺天盖地的诬蔑和指控就冒了出来,都在说她的父亲是大周的罪人,叛国通敌,才害得那么多将士命丧战场。   明恬与母亲当然不信。但当时家中已经乱糟糟了,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陷入昏迷,偌大的靖国公府无人主事,她和母亲求诉无门,嫂嫂被娘家接回,连昔日那些相熟的侯爷伯爷都避着她们,唯恐被牵连,祸及自身。   传言愈演愈烈,直到蕴含着帝王雷霆震怒的问罪诏书颁下,祖父病情加重,再也支撑不住,驾鹤西去。   有消息说,身在战场的父亲已经被找到,不日即将押送回京。   朝廷派来的官兵抄押靖国公府时,明恬一个没看住,母亲就自缢了。   那时皇帝吃了败仗,有损君威,又兼之小人构陷,认为威远大将军通敌叛国,盛怒之下,大约想杀明家满门泄愤。   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定罪的圣旨颁下之前,明家竟凋零至此,除威远大将军以外,只剩下了明恬一个娇弱小姐。   最后杀无可杀,明家仆婢皆判了流放,明恬也从原本的沦落教坊司,变成了去道观修行。   这几日,明恬整理着家中亲人的遗物,看着府中熟悉的一切,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当年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以至于她再看到那些写满了朝廷赏赐的圣旨,与宫中那些跟来伺候她的宫人,只觉得无比讽刺。   明恬回家的第二日起,就有一些从前认识的小姐、夫人前来拜访。   大多数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姐妹,不过基本上都已经嫁做人妇,她们热络地邀请她去喝茶、听曲儿,还有邀请她去赏梅的。   明恬想着自己过不了几日就要回宫,还想多留些时间整理国公府的东西,便推拒了大半部分。   却有一个邀约,怎么也不好推脱。   邀请她的是她曾经的嫂嫂顾婉清。   顾婉清与兄长明卓修关系很好,成婚两年,夫妻恩爱。兄长出意外那天,顾婉清正好在娘家小住,知道消息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了。   顾婉清的父亲是当朝武安侯,也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武安侯爱女如命,没几天就把顾婉清接回了娘家。   及至后来明家落罪,武安侯顺理成章地让爱女与明家脱离了关系,保住了顾婉清的性命。   如今顾婉清已经再嫁,对方是去年的新科榜眼,虽出身寒门,但好在颇有才华,为人谦恭,对顾婉清爱重有加。   明恬和顾婉清约在了一处茶楼。   茶楼地处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二人临窗而坐,便能看到外面热闹来往的人群。   顾婉清目光落在明恬面上,来回打量了半晌,轻轻叹道:“一晃三年就过去了。”   明恬含笑看着顾婉清:“好久不见,嫂嫂近来可好?”   顾婉清道:“我能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听说你在道观待了三年,最近才出来,真是……”   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对朝廷有怨言的。   “都过去了,”明恬并不想在茶馆这样的地方埋怨什么,难免落人口实,“陛下最近往府中赐了许多财物,嫂嫂一会儿可以跟我回国公府挑一挑,若是有喜欢的,我让人送去府上。”   顾婉清伤感的情绪立时就消散几分,她瞪明恬一眼,道:“说的什么话,我还能贪图你的东西?你如今多不容易,正是需要财物傍身的时候。明明之前有婚约的,结果也……”   说着说着,顾婉清又是叹气:“妹妹,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明恬想起这段日子在宫里的那些事,眸光闪了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怎么行?”顾婉清立时端出了长嫂的架势,“虽说你蹉跎了这些年,但如今冤案了结,你还是国公之女,不知多少人家会争着抢着求娶你呢,到时候可以好好挑一挑,我也帮你一并留意……”   “嫂嫂,”明恬叹道,“便是因为国公府想要娶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国公府如今只剩她一个孤女,娶了她就是得到了整个国公府。这划算的买卖谁不会做。   明家落罪时,这些人家都躲得远远的,现在又眼巴巴来凑近乎,就像这几天多如牛毛的邀帖一样。   明恬想想就觉得疲惫。便是这样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男子成婚,她也觉得了无意义。   顾婉清道:“也不能这么说,你都有多长时间没与人交际过了,有机会的话,还是出来转转,多参与几个宴席。从前认识的那些小姐夫人,也都走动起来。”   明恬觉着顾婉清说的也有道理,但她想到自己不日就会回到东宫,怕是没机会与旁人来往,就有些兴致缺缺。   “好,”明恬只管先附和着顾婉清,“有机会我会去的。”   顾婉清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各自身上的事,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明恬才依依不舍地和顾婉清分别。   明恬把国公府的财物整个清点了一遍,让人收到库房。送来的邀帖仍是一律推拒,倒是有些等不及亲自上门的,明恬也不好太驳了人家的面子,便在国公府接待了几次。   又过两日,顾婉清送来帖子,说带她去参加宴席。   明恬家中事宜处理的差不多,估摸着很快皇后就会派人来催促她回东宫,考虑过后便接受了顾婉清的邀请。   临回宫前再玩上一次,也不算过分。   这般想着,明恬就踏上了顾婉清过来接她的马车。   她原先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宴席,谁知到了地方才发现,来的竟然是平原侯赵挈、当朝国舅的府邸。   顾婉清侧首,低声与明恬道:“今日是平原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寿礼我都替你准备好了,别怕,只管去。”   明恬惊讶抬眸,看到顾婉清朝她鼓励地使了个眼色。   明恬一时失笑。   老实讲,从过去一个多月的经历来看,她并不喜欢皇后。连带着对皇后的娘家——平原侯府,也有些喜欢不起来。   不过来都来了,嫂嫂的初衷是为了让她多与人交际,明恬便也从容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她跟着顾婉清大大方方地进了侯府,自有丫鬟领着她们到席上就坐。   现下宴席还没开始,但明恬随意一瞥,便能看到许多以往认识的夫人小姐,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处,热闹得很。有眼尖的认出她,纷纷凑过来与她寒暄。有心疼的,有骂那黑心陷害之人的,更多的则是关心她这些年的遭遇。   得知明恬这些年一直在道观修行,没有出来过之后,她们脸上便又露出惊讶、同情、可怜的神情。   她们如何想,明恬管不着。   但她兴许是因为这些年与人来往少了,才应付了这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好在宴席很快开始,众人目光纷纷转向上首的老夫人,明恬才松了口气。   正这时,却又听到院外的唱礼声。   “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有红包~   还有二更三更白天发哈 第29章第29章   明恬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这平原侯老夫人,可不就是太子的外祖母么?他来祝寿倒也正常。   坐在明恬旁边的顾婉清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手臂,提醒她起来见礼。   明恬随着众人一同起身,低头行礼时,她的身影便被淹没在众多女眷中了。   这里吃席的多是女眷,皇太子过来总归不太方便。   他只是走上前去,向平原侯老夫人送了寿礼,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上几句,皇太子便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往一侧女眷的席上看去一眼,自然也就没有看到明恬。   不过明恬本来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就像皇太子不待见她一样,她也不待见皇太子。宫外的场合,明恬并不想跟他碰见,让她想起在东宫时遇到的那些糟心事。   明恬坐回席上。   女眷们又开始说笑,只是声音比刚才小了不少。   顾婉清悄悄地扯了扯明恬的袖子,眼神暗示她看向右前方向。   那里坐着的是平原侯府的嫡小姐赵芝芸。她在皇太子走后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些按捺不住,终于找了个借口起身,带着丫鬟离席,跟了上去。   明恬慢悠悠往嘴里塞了口梅花糕,轻轻问顾婉清:“怎么了?”   顾婉清压低声音道:“这个赵小姐以后怕是要嫁进东宫。”   明恬:“哦。”   顾婉清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禁道:“有机会还是多与人认识认识,有个来往,万一她以后做了太子妃,对你也只有好处不是?”   明恬只好道:“我知道了。”   顾婉清见她明白,心里才松了口气。   就算心里对皇家的人再有怨言,那也得审时度势,该交际的交际,该讨好的讨好,太过刚折总归不行。   宴席过半,老夫人觉得体乏,便先回房中休息。   平原侯夫人王氏出来张罗着,让大家移步东园赏梅,说那里有一片梅园,正是盛放的时节。   今年天气似乎格外得冷,明恬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和嫂嫂顾婉清一起缀在众人身后,颇有些心不在焉。   倒是有承恩伯府的夫人凑近了与她搭话:“明小姐。”   明恬侧首瞧过去,礼貌地低头应和:“夫人。”   “几年不见,明小姐倒是瞧着比从前更加标致了。”承恩伯夫人笑着说,“我家三姐儿总念叨着要见你,奈何她最近着了凉,头疼脑热地不便出来。我就是替我家三姐儿问问,过几日明小姐可有闲暇,到府上坐坐?”   明恬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承恩伯夫人所说的三小姐是谁。   的确是从前一起玩过的妹妹,比她小上两岁。   承恩伯夫人大约也是想借着旧交情与她热络,但可惜她很快就要回东宫,根本没精力再参与这些。   明恬面上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轻声道:“夫人见谅,最近家中事忙,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办妥,恐怕近日是不得空。往后若有机会,我再到府上拜访。”   承恩伯夫人面色一滞,尴尬笑道:“那你先忙家事,如今国公府中只你一人,倒是苦了你了……”   明恬抿着唇角,淡笑着应承两句。   承恩伯夫人便又转了步子,凑到了旁的夫人小姐处。   顾婉清这才凑到明恬耳边,小声说道:“承恩伯世子才丧妻不久,估计是盯上你了,想让你给承恩伯府世子做续弦。”   说着说着她又生气,不等明恬说话便续道:“这可把她美的!若是从前,他们家哪里高攀得上国公府。还不是看你如今孤苦伶仃,又蹉跎这么多年未嫁……”   说到底,明恬年过双十,在这个女子皆是十六七岁便出嫁的世道,算是老姑娘了。   明恬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这几天凑上来的,可不都打着这样的算盘么。”   看起来热络客套,但都是些家世原本就不如靖国公府的。而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还是看不上明恬。   比起娶一个空有虚名的国公府孤女,没有家族帮衬,那些人恐怕会更愿意找一个家世差些,但父母兄弟俱全的女子联姻。   毕竟国公府没人了,往后的日子里,也只能肉眼可见的没落下去。   顾婉清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她愤愤地想了片刻,突然想了个主意。   “依我看还不如这样,”顾婉清道,“你也从去年的新科进士里挑一挑,找个出身不显的,让他入赘到国公府。然后你再去向朝廷求个旨,往后你们生了孩子,让他承袭国公府的爵位。”   明恬微微一怔,随即她眼中便浮现出几分光亮,低沉了多日的心情也似终于找到了出口,飘荡荡地往上。   “对……”明恬喃喃道,“还可以这样。”   可她很快就想起东宫的事,脸上的神采又黯淡下去。   皇太子的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在此之前,她连离开东宫都做不到,又何谈招赘,与旁人成婚?   就算是将来皇太子不再发病了,她一个知晓皇太子过去的人,若是不离开京城,仍然待在国公府,帝后、太子能放心吗?   现在皇帝对明家还有愧疚之心,以后呢?   到了那时,帝后有没有可能为了保住秘密,将她灭口?   明恬想起这些,就觉得未来还是一片灰蒙蒙的。最稳妥的方式,她还是应该按照与帝后的约定,远离京城,此生永不再返。   顾婉清抓住明恬的手腕,语气激动道:“你若是愿意,我最近便帮你留意一番……”   明恬摇了摇头:“算了嫂嫂。我最近……最近刚回来,还没心思想这么久远的事。”   顾婉清叹口气道:“也好,那等你心情好些了,我们再商量。”   两人自顾说着话,不妨已经随着人群来到了梅园深处。   许多夫人小姐们都聚在前头,听着王夫人介绍。据说这整片梅园都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女眷们听着王夫人不无得意地介绍着,哪一棵梅树被皇后娘娘回府省亲时称赞过,哪一棵梅树又被皇后娘娘碰过,纷纷附和着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顾婉清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更衣。”   明恬点了点头。   等顾婉清走后,她却是不太想凑上去的,便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队伍最后,又眼睁睁看着人群走远了。   明恬出了梅林。   她想回宴席上等着顾婉清,看看能不能提前回去。   却往前没走两步,就看到了不远处一男一女相对站立的身影。   明恬定睛一看,发现那男子正是太子,而他的身前站着之前在宴席上见过的赵小姐。赵小姐正低着头,与太子说些什么。   仆婢们识趣地候在不远处。   皇太子却似乎不太热络的样子,皱了皱眉回绝了赵小姐,便转了步子往明恬处来了。   明恬想躲,已经有些来不及。   燕云朝目光一扫便看见明恬,当即瞳孔微缩,在明恬身前两步的距离停下,背过了手。   “你怎么在这儿?”   明恬屈膝行礼:“参见殿下,臣女是与嫂嫂一同来的。”   多余的话便没有说。   赵芝芸跟着燕云朝走过来,见状好奇地看明恬一眼,问:“表哥认识她?”   燕云朝淡淡道:“靖国公的亲孙女,之前在宫里见过。”   赵芝芸露出了然的表情,最近明家平反的事还挺大的,在京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听说前段时间明小姐在皇后姑母那里小住,”赵芝芸看看明恬,笑道,“怪不得呢。”   明恬垂首站着,没有答话。   大约赵芝芸这个所谓的“听说”,是从她上次在白天闯入皇太子的书房,撞见那几个大臣来的。   “不过……”赵芝芸迟疑一会儿,道,“我看明小姐也觉得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明恬一怔。   赵芝芸已经大方地向他发出了邀请:“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的生辰,到时候明小姐再来府上做客啊。”   明恬心想,半个月后她肯定已经在东宫了,哪里能出来交际。   但燕云朝就在旁边,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恶趣味,竟直接点头应下了赵芝芸的邀请。   “如果到时无事,我应该是能来的。”   明恬说着,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燕云朝一眼。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肯不肯再放她出宫?   赵芝芸笑道:“那就太好了。”   燕云朝自然一眼就瞧出明恬心里的算盘,当下冷嗤一声,道:“芝芸,你先退下,孤有些话要交代明小姐。”   赵芝芸一愣,随即讷讷低头:“好。”   等赵芝芸一步三回头地走后,燕云朝才目光沉沉地落在明恬身上,缓缓开口。   “你走的这几日,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说:   发红包啦   感谢在2022-05-1102:14:04~2022-05-1110:3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紟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第30章   明恬过于吃惊,她愕然到嗓中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啊?”   燕云朝眯了眯眼:“他已经变得越来越难控制,这几日不出现,倒不像是从前那般,因神魂受损所致。”   他打量一番明恬的表情,顿了顿道:“你出宫的前一天晚上,与他说过什么?”   明恬道:“臣女只是与殿下说,会归家几天,并没有说旁的。”   燕云朝沉吟不语。   那疯子一直不出现,安静得有些诡异,这让燕云朝自然而然地警惕起来,总觉得他在筹谋什么大动作。   “国公府的事处理妥当了么?”燕云朝道,“若已妥当,明小姐还是尽快回宫为宜。”   明恬眼睫轻颤,视线往皇太子腰上束的金玉革带上落了一眼。   明明他这话也是很平常的语气,但明恬就是感觉到了一丝烦躁与愤怒。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关心她的家事,不关心她的情绪,而只把她当做哄朝朝不要发疯的工具。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明恬陈述道:“陛下允准臣女归家十日,眼下刚刚过半。”   这便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燕云朝要她“尽快”的要求。   燕云朝倒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驳他,微微一愣,审视的目光落在明恬面上。   这是生气了?   他蹙眉思索片刻:“也罢。若有意外,再召你入宫即可。”   明恬心中一哂,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低着头道:“嫂嫂还在等着臣女,这就先告退了。”   明恬顿了顿,没等到燕云朝回应,便径直转了步子,绕过燕云朝往前走去。   一直站在不远处,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冯源终于瞧准空闲,走上前来。   “殿下,”冯源道,“咱们可是要回宫去么?”   燕云朝嗯一声,主仆二人便出了园子,往东门处去。   冯源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今日在平原侯府碰上明小姐的事,一面想着等待会儿回了宫该如何禀告皇后。   他专心思索着,没留神眼前的皇太子突然停住脚步。   冯源一个踉跄,差点撞了上去。   “殿下?”冯源疑惑地抬头,觑向皇太子面无表情的侧脸。   然后他看到燕云朝侧目,露出了那一直以来让他恐惧、看到就止不住腿软的阴冷神情。   冯源瞳孔骤缩。   -   “我听到阿姊的说话声了。”燕云朝幽幽看着冯源,语气异常平和,“她在哪儿?”   “在……在……”冯源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应是还在后园里……”   “哦。”燕云朝似乎是这才有闲情逸致打量一下周遭的环境,发现这里并不是他熟悉的东宫,他皱皱眉,“这是哪儿?”   冯源小心答道:“是平原侯府。”   燕云朝又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发现,他对这个平原侯府没什么印象,可他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个好地方。   燕云朝抬步往前走去:“带孤去找阿姊。”   冯源浑身一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他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想拦在太子面前,却又不敢。那抬出去的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收回来,别扭得很。   ——那后园里那么多人,都是来给平原侯老夫人祝寿的宾客,若是让这发病的太子到了他们面前,让他们察觉到不对,这可就糟了!   这还不像齐冕那次,那次好歹只有齐冕一人,可以威逼利诱让他保密。今日这么多宾客,怎么可能一一堵住他们的嘴?   冯源颤颤巍巍地快步跟在燕云朝身侧,嘴唇哆嗦:“殿下稍等片刻……待奴婢……奴婢去找一下明小姐……再……再……”   燕云朝不耐皱眉:“孤让你带路。”   冯源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陪太子往来路去,一边走一边跟不远处的内官使眼色。   “奴婢记得明小姐刚刚是在后头的一个暖阁里休息,殿下,咱们去那里找明小姐。”   内官收到冯源递过来的眼神暗示,连忙一溜烟跑回去找明恬。   而冯源胆战心惊地引着皇太子转了步子,往一条偏僻的路去。   他所说的暖阁周围没什么人,应该可以暂时安顿住这个疯子,然后等明小姐赶过来……   冯源一面想一面头疼,怎么都没弄明白,这疯子怎么销声匿迹了好几天之后,突然在今天出现了。   -   明恬回到宴席处,找到一处回廊,坐在了上面的长凳上。   没等一会儿,顾婉清就来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顾婉清嗔怪地看明恬一眼,走过来在她身边落座,“那些夫人小姐还在后园子里呢。要不是碰见个婢女跟我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差点找不到你。”   明恬眨了眨眼,抱住顾婉清的手臂撒娇:“我实在是走得累了,想早些回去。”   “也罢,”顾婉清道,“你多年未在人前露面,便是要经常来往,也不能急于一时。”   明恬连忙点头,心中无比赞同。   “过些时日再带你出来。”顾婉清说,“你先随我去找王夫人,我们便是要走,也得跟她说一声。”   明恬点头应是。   这方面倒是她考虑不周。   不过明恬转念一想,今天与她搭话的那些夫人小姐,看着是挺热络,可不包括王夫人。   她甚至是跟着嫂嫂不请自来的。   堂堂国舅爷的府邸,皇亲国戚,恐怕还真没把她放在眼里。要不然也不会让她偷偷溜掉。   明恬心中哂笑,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顾婉清往回走。   却刚走了一段路,便看见前头跑过来一个穿着宫里太监衣服的小内官。   顾婉清微微一愣,随后那内官便在她和明恬身前停住了。   “顾夫人,明小姐。”内官哈腰行礼。   顾婉清肃容正色,客气道:“公公有什么吩咐?”   内官抬眼觑向顾婉清身后半步距离的明恬,迟疑片刻,道:“明小姐,太子殿下有请。”   明恬一时怔愣,而顾婉清顿时就变了脸色,诧异地转头看向明恬。   恬妹妹什么时候与太子扯上关系的?   明恬目中满是茫然。   她不是刚刚才碰见过皇太子吗?皇太子让她早些回东宫,她拒绝了,现在是又觉得不妥,还有什么要交代她吗?   明恬捏了捏衣袖:“敢问殿下是有何事……”   内官想想太子发病时的景象就心慌的双腿打颤,当下心中着急,却又不好当着顾婉清的面多说,只能含糊道:“明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好。”明恬抿了抿唇,往前走上两步,就要跟着内官过去的时候,又被顾婉清拉住了衣袖。   “公公,”顾婉清道,“臣妇想请同去。”   “殿下只召了明小姐一人。”内官语气急切,又侧目催促明恬,“明小姐,快随奴婢来吧。”   “好。”   明恬朝顾婉清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抬步随内官走去。   很快便转了个弯,明恬看到四周越来越少的奴仆,不免觉得怪异:“太子殿下……”   “殿下就在前面的暖阁里等小姐,”内官低着头,朝明恬指了个方向,“小姐快过去吧。”   明恬只好收住疑问,走上前去。   暖格外守着冯源与其他两个内官,明恬见到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瞬间就意识到,这怕是朝朝来了。   冯源讨好地看着明恬,小声道:“明小姐,太子殿下正在里面等您。”   明恬嗯了一声,上前推开房门。   暖阁中竖立着一扇白玉隔屏,明恬转过去,一眼便瞧见坐在椅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   明恬轻声唤道:“朝朝?”   冯源等内官们引她过来,除了皇太子发病以外,明恬想不到别的原因。   可这会儿的太子并没有理她,而是散漫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抬目朝她望来。   那眼神无悲无喜,波澜不惊,独独没有朝朝在面对她时才会有的兴奋和灼热。   这不是朝朝。   明恬倏地垂下了眸,朝着座上的人屈膝行礼:“参见殿下。”   皇太子依然没有理她。   明恬顿了片刻,又问:“不知殿下召臣女过来,还有何吩咐?”   燕云朝站起了身。   他盯着明恬,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她走来。   “孤没什么吩咐。”   燕云朝走到明恬身前半臂的距离,暗沉的目光如有实质,在明恬的面上定住。   就在明恬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伸手扣住明恬的手腕,往侧边一带,把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明恬一惊,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脊背紧贴着座椅,手腕被他固定在了旁侧的案上,动弹不得。   “我就是想问问阿姊,”燕云朝倾身附在明恬耳侧,语调阴沉下去,“说好的不会再见他,这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10:35:38~2022-05-1122: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第31章   明恬惊疑不定地看着燕云朝,下巴磕到了他的肩膀上。   “朝朝……   她怎么也没想到,朝朝竟然在她面前也会假扮成皇太子的模样,把她骗住了。   燕云朝声音低沉,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阿姊,你回答我。”   “我以为是你在这里,我才来的。”明恬眸光闪烁,拼命在脑中思考着对策,“我一开始不是叫你朝朝,你没理我吗?”   “你又骗我!”   燕云朝眸光一厉,攥着她腕子的手愈发用力,一口咬在了她从外面进来而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上。   如果阿姊没有私下与那人见过面,那他为什么会听到阿姊的声音?   明恬皱着眉嘶了一声。   她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生怕在这里就惹得朝朝发疯,慌忙用另一只没有被控制的手搭上了他的脊背。   “朝朝,”明恬的指尖轻轻地在他背上划了两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燕云朝咬着她的耳垂渐渐往下,下巴蹭住她脖颈处环绕的一圈绒毛,语调幽幽,“不是故意见他的?还是没有故意骗我?”   “我都没有……”明恬话里带了几分委屈的哭腔,“这里这么多人,太子殿下召我,我还能拒绝么。”   “他没事总召阿姊做什么?”燕云朝眸中幽暗更深,“难道像我一样?”   明恬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像我一样喜欢阿姊么?”   燕云朝屈起一条膝盖,跪在明恬的身侧,手掌往下滑动,探进明恬身上厚重的披风。   他寻到明恬纤细柔软的腰肢,隔着衣物,在上面摩挲片刻。   “也会像我一样……”燕云朝目中露出痴迷的神色,薄唇在她唇角辗转轻蹭,“和阿姊这般亲密吗?”   明恬愕然瞪大眼睛,然后慌忙摇了摇头。   “不是!”   燕云朝面颊稍离一寸,垂眸凝视着她。   “他才不喜欢我。”明恬抬眼看了看燕云朝,又飞快地望向别处,“我就没见过他几次……我也不喜欢他。”   燕云朝顿了几息:“哦。”   “朝朝,”明恬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语调柔软,“你松开一点好不好?我难受。”   燕云朝移开视线,落在她纤细白嫩的手腕上。   他掌心游离一寸,便能看到那上面被他掐出的红印子。燕云朝眸光微暗,俯身低下了头。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明恬的手腕上,燕云朝语气轻柔:“真想把阿姊藏起来。”   明恬身体一僵。   燕云朝抬了抬目,眸中映出了明恬的影子。   他又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单纯无害的笑:“藏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   -   赏梅完毕,王夫人携着一众夫人小姐往前院走,冷不丁瞧见顾婉清站在前头的月门下,焦急地往四处张望,就像是在等着谁的模样。   王夫人面上蕴起微笑,走上前去。   “顾夫人,”王夫人扬声道,“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顾婉清回过神来,连忙收敛神色,道:“我在等明家妹妹,她刚刚……她刚刚更衣去了。”   顾婉清犹豫一瞬,还是换了个说辞。   明家妹妹与太子究竟是什么情况,她还没搞清楚,不能随便说话,惹人猜疑。   王夫人关心道:“去了多久了?不如派个人过去看看?”   顾婉清笑着拒绝了:“刚去呢,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就好。夫人小姐们只管去玩,不必管我。”   王夫人见状,便轻轻点了下头:“也好。”   正这时,府中的一个丫鬟跑了过来,凑到王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夫人面色微变。   跟在一侧、扶着王夫人手臂的赵芝芸好奇地看了看母亲:“娘,怎么了?”   王夫人摇摇头,抬头朝着身侧的女眷们笑道:“咱们继续往前头去吧。”   众人虽然疑惑这平原侯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主人家都这般发话了,她们便纷纷应和,跟着王夫人回到前院。   这时有的夫人小姐就来向王夫人请辞了,王夫人把人一一送走,又让管事和二房夫人招待剩下的一些女眷。   之后,王夫人便脸色凝重地往刚才回来的方向去。   “去请侯爷过来。”王夫人道。   丫鬟屈膝应是。   王夫人踏上了那条通往府中西北角暖阁、鲜少有人过去的路。   行到一半,被一个迎过来的内官拦住。   “王夫人。”   王夫人微微低首,客气道:“公公。”   内官道:“王夫人留步。太子殿下正在暖阁中休息,不喜被旁人打扰。”   王夫人绞了绞手里的帕子:“臣妇只是想来看看太子殿下可有什么需要,臣妇安排人服侍殿下。”   “不需要。”内官笑着再次拒绝了王夫人,“您请回吧。”   -   冯源战战兢兢地守在暖阁外面,一边提防着周遭的动静,确保没有人靠近,一边又在心里盘算着时间,祈祷那疯子快点消失。   可直等到日暮西沉,天色昏暗,也没有人从暖阁里出来。   冯源暗暗着急。   眼看着就要到了宫禁的时间,皇太子若是彻夜不归,留宿平原侯府,消息传出去该如何是好?   这房中一直都没有动静,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冯源揣着手,往掌心呵了呵热气,到底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忍不住朝一侧的小内官使了个眼色。   “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内官浑身一抖,震惊又惶恐地看向冯源。   冯源皱眉训斥:“磨蹭什么?只是让你去看看情况。”   小内官心中不忿,如果只是去看看情况那么简单,那您怎么不自己去?   可他不满归不满,还是不敢直接顶撞冯源,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朝暖阁走了几步。   他先是侧过脸,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便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眯着眼往里面瞅了瞅。   门前竖立着一扇白玉隔屏,小内官什么也看不见。   他暗自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顶着身后冯源几人直勾勾的目光,才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一只脚踏了进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房中传来异样的声音。   小内官先是一愣,随即又意识到什么,顿时脸颊一热,从头红到了脖子根。   冯源小声在后面问:“怎么样啦?”   小内官面红耳赤,慌忙把脚收回来,又小心翼翼地把房门掩好了。   他像是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低下头站好。   冯源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内官到底年轻,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憋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多……多等等吧,殿下和明小姐,这会儿可能……可能不太方便。”   冯源:“……”   -   平原侯赵挈刚一踏入房门,王夫人就焦急地迎上来。   “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赵挈面色沉重:“怎么回事?”   王夫人道:“下午的时候,妾身刚带着旁的夫人小姐们赏完梅园,听见下人来报说,太子殿下往西北角那个暖阁去了,没过多久,太子身边的内官把明小姐也请了过去。”   赵挈撩袍在椅上落座,眉头轻皱:“明小姐?”   王夫人以为他不知道,顺着解释一句:“就是最近那个翻案的靖国公的嫡孙女,今日母亲生辰,她也来了。”   赵挈脸色有些难看。   以他对皇太子的了解,皇太子对明家那个小姐并没有什么兴趣,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太子发病了。   居然在平原侯府发病?还是白天?   王夫人绞着帕子,语气怪异地说:“也不知道那明小姐什么时候与太子有这般关系的,这都半天了,两人还在暖阁里不出来,妾身想去探探消息,也被殿下身边的人挡在外头。”   她想了半天该怎么批判这种行为,最后只蹦出来一句:“简直不知廉耻。”   赵挈道:“这话不要往外面乱说。”   太子的病是大事,除了帝后、华真道长以及那些近身伺候的奴婢之外,也就只有他这个舅舅知道。   消息可不能从他这里泄露了,要不然皇后娘娘都得怪他。   王夫人却以为他是不让她骂明小姐,当即心中有些不满,道:“老爷,你说这明小姐现在就与太子殿下这般往来,那咱们芸芸……”   “怕什么,”赵挈皱了皱眉,“此事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那明氏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良娣,如何能与芸芸相争。”   王夫人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担心:“可芸芸如今还没进门,太子就这般行事……妾身总怕芸芸以后进宫了受委屈。”   “妇人之见!”赵挈斥她一句,“芸芸以后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岂可沉浸于这等儿女情长?愚昧至极!”   王夫人只得欠身,歉意道:“是妾身失言了。”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不过还是不知道暖阁那边……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出来,这马上就要宵禁了,难道要在侯府过夜么?”   就算与明氏的事暂且不提,皇太子在侯府过夜,那侯府小姐们的名声又怎么会好?   今天这事实在是超出王夫人的认知。太子殿下向来严苛守礼,在朝臣中名声极好,怎么能做出这等不着调的事呢?   赵挈沉吟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吧?”   王夫人连忙道:“暖阁那里本就偏僻,没什么人,知道太子殿下与明小姐去后,妾身更是让人守在了那附近,不让旁人靠近。就是武安侯那家的……那个顾夫人。”   顾婉清新嫁的丈夫出身不显,武安侯爱女如命,夫妻两个多在侯府居住,跟入赘差不多了。因此京城的夫人圈子里还是把她当做武安侯府的人来看,称一句顾夫人。   “顾夫人,不是明小姐从前的嫂嫂么?”王夫人道,“顾夫人下午等了明小姐半天,怎么也不肯走,不久前才好说歹说,被妾身派人送回去了。也不知道她清不清楚太子的事。”   赵挈沉思道:“既然与明小姐相熟,那为了明小姐的名声,想必她不会出去乱说。”   王夫人连忙附和:“妾身也是这般想的。”   “这样吧,”赵挈吩咐道,“过两天你找个机会,去见顾夫人一趟,探探她的口风。今天在侯府发生的事,最好一点消息都不要透露出去。”   王夫人应道:“是。”   丫鬟在这时出现在房门处,小声唤了一句:“老爷,夫人。”   王夫人立时回头:“可是暖阁那边有消息了?”   丫鬟道:“是,那边的人过来说,太子殿下刚刚叫人送了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22:07:10~2022-05-1221:4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sswhy5瓶;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第32章   明恬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看着燕云朝拿过干巾,在温热的水中浸湿,而后起身朝她走来。   明恬垂下了眸。   薄被掀开,凉意从锦被的一角灌入,明恬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感受到那温热的巾子覆在腿上,她轻轻蹙眉,喉间发出似疼痛似满足的喟叹。   “阿姊,”燕云朝眼睫低垂,乖巧道,“你不会怪我吧。”   明恬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又加之身体酸软,只有气无力道:“怪你什么。”   “怪我太用力,弄疼你了。”   明恬脸上一热,不知他把话说得这般暧昧做什么。她把手探进被子里,从他手里拿过那条温热的毛巾,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才又丢出来塞给他。   “把我衣服拿过来。”明恬小声使唤。   燕云朝便乖乖起身,随手把毛巾扔到水盆里,而后视线落于榻边的地上,蹲下身在那堆凌乱的衣物里翻了翻。   “阿姊,”燕云朝道,“衣服都皱了。”   明恬心里一突,随即忍不住怨起他来。这还不是因为他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平原侯府!难道要让她去问平原侯夫人找衣服穿?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拿过来,”明恬不高兴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燕云朝哦了一声,找到她贴身的几件衣物,拿在手里,转身靠近了她。   他想帮明恬穿上,奈何明恬看到他这副模样,就警惕地拿眼瞪他,燕云朝只好垂下眸子,听话地把衣服递给她。   “阿姊,”燕云朝讨好问,“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回去。”   明恬在被子里把衣裳穿好,闻言应道:“我要回家。”   说完她又怕朝朝不知道一般,补充道:“靖国公府。”   “那阿姊什么时候回去看朝朝呢?”燕云朝单腿跪立在明恬身侧,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很是期待。   明恬在心里算了下时间:“还有三四天吧。”   “好,”燕云朝弯起唇角,凑到明恬耳边,眷恋地蹭了蹭,“我到时候等着阿姊。”   明恬看他一眼,又别过头在心里哼了一声。   这人真是怪异,这会儿又在她面前表现出这般乖顺的模样了,那刚刚那么疯、那么凶是干什么呢?   明恬那会儿是有被吓到的。如果不是被吓到,她怎么会让燕云朝在平原侯府这种地方与她胡作非为?   明恬气息不顺,连带着语气也有些不好:“我别的衣服呢?”   燕云朝哦了一声,又起身找来明恬外面的夹袄、下裙给她穿上,在明恬想下地起身的时候,燕云朝手臂穿过她的腿窝,把她横抱了起来。   明恬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他脖子。   她瞪着一双杏目:“你这是又想做什么?!”   “我送阿姊回家。”   燕云朝说着,把她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又用披风裹着她的身体,抱着她往门外走。   冯源胆战心惊地立在外面,乍一听见开门声,吓得一个哆嗦,低下了头:“殿下。”   燕云朝弯起唇角,目中带着几分餍足的笑,连带着周身气势也没那么吓人了。他吩咐道:“去靖国公府。”   冯源心念微转,连忙应是。   明恬感觉到燕云朝抱着她走在路上,周围似乎还跟了不少的人,她只觉得脸面尽失,把头使劲地埋在了燕云朝的胸口,陷入一片黑暗,仿佛这样就能不被旁人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平原侯夫妇赶了过来,迎到燕云朝身前,脸色僵硬地瞧一眼燕云朝怀中的明恬,低下头行礼。   赵挈面色复杂:“殿下这是要回宫去?”   燕云朝被挡住道路,本就不满,听得这话更是抬目,不悦地睨了一眼平原侯。   “滚开。”   这都是哪儿来的人?   要不是他还抱着阿姊,他早就一剑砍上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燕云朝看见这个人就觉得很烦躁,体内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动。   平原侯被太子凶狠的眼神吓到,不禁身体一僵,慌忙和王夫人一起避让到了一旁。   这疯子果然还是疯子,六亲不认,他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燕云朝抱着明恬出了平原侯府。   王夫人看着太子一行人大摇大摆离去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太子那句“滚开”,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老爷,”王夫人道,“今日这太子殿下是怎么了,竟然这般……”   赵挈摇摇头,神色凝重地止住了王夫人的话:“不该问的别问,行了,既然太子已经走了,咱们就回房吧。”   王夫人只得把话咽回去。但她心里还是越想越不得劲,什么情况?老爷可是皇太子的亲舅舅,竟然就被这样对待,那她的芸芸若是嫁过去,以后能落得了好吗?   难道老爷在什么时候得罪了皇太子不成?   -   明恬直到上了马车,才被燕云朝放下来,躺卧在车中厚厚的软垫上。   她和燕云朝出来的匆忙,连头发都没怎么梳,这会儿还是乱的。   幸亏是燕云朝抱着她过来的,要不然一路上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她肯定要丢脸死了。   明恬闷闷不乐地坐起身,抬起手重新给自己挽了挽头发。   燕云朝单腿跪在她的身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直到她挽得差不多了收回手,燕云朝才道:“阿姊,你发髻还是歪的。”   明恬斜了他一眼,哼道:“歪就歪着。”   大晚上的,不乱就行了,除了他还有谁会这般仔细地盯着她?   燕云朝察觉到明恬在跟他置气,一时又低下了头,轻轻地牵住明恬的手。   “阿姊,”他试探着在明恬手指上挠了挠,“等你回宫的时候,我们会成婚的吧。”   “会吧。”明恬语气飘忽,有些不太确定。   燕云朝眉目中闪动着高兴的神色:“那就好,到时候我肯定会出来,亲自与阿姊成婚。”   明恬一怔,随即她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   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边是怎么安排的,原本只是想通过改口,哄骗住朝朝,让他以为两人已经成婚,可现在朝朝出现的时间越来越没有规律了,如果他坚持要亲自完成婚仪,又或者像今天这样在白天出现了,该怎么办呢?   “倒也没那么快,”明恬犹豫着补充,“筹备婚仪也需要时间,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呢。”   燕云朝眸光一暗,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蹭了蹭:“虽然我都等不及了,但还是听阿姊的吧,只要阿姊不是哄骗我就好。”   明恬心尖一颤,随即心虚地别开了眼。   燕云朝疑惑抬眼,看着她问:“阿姊?”   他倾身靠了过去,眸中露出几分真诚:“阿姊,你真的不要再骗朝朝了。”   -   明恬在靖国公府门前下了马车,她看看四周无人,只有宫里派来的内官守在门前,便舒了口气,抬步走上前去。   “明小姐,”内官瞧见她,小跑着迎过来,“您可算回来啦。”   明恬点头嗯了一声:“今日府中没来什么人吧?”   内官摇了摇头,道:“有几封帖子,都已经收好了,一会儿给您过目。”   明恬这会儿脚落在实地上,才觉得身体仍是酸软,当下神色恹恹道:“不急,等明日再看。”   内官恭声应是。   明恬往前走了两步,正要进入国公府大门时,冷不丁察觉到一侧有一道视线,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明恬微愣,随即她转过头去,看到了等候在这里多时的顾婉清。   顾婉清脸色难看,快步向她走来。   “嫂嫂……”明恬刚唤了一句,就被顾婉清攥着手腕,拉进了靖国公府。   顾婉清脚步飞快,明恬只能快步跟上,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才得以喘息片刻,拽了拽顾婉清的袖子。   “嫂嫂。”   顾婉清停住步子,侧目看她一眼:“刚刚那辆马车,是太子送你回来的吗?”   明恬讷讷道:“嫂嫂看见了啊。”   顾婉清顿时柳眉倒竖,不由分说拉着明恬继续往前走,她们穿过回廊,转过庭院,直到进了明恬所住的屋子,驱散仆从,点燃灯烛,顾婉清才把明恬按坐在榻上,伸手去够她的衣领。   明恬往后一躲。   顾婉清手指僵住,停在离明恬面颊一寸的距离。她平复了下情绪,轻声哄道:“让嫂嫂看看。”   明恬道:“嫂嫂别看了吧。”   这话立时让顾婉清怒火中烧。   虽然明恬并没有说什么,但她这样抗拒,顾婉清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怎么回事?”顾婉清问,“太子把你弄去暖阁一下午,就在平原侯府,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般折辱你么?!”   明恬被唬了一跳,慌忙抬手虚虚捂住了顾婉清的口。   “嫂嫂别误会,不是这样的。我们也没、没到那一步。”   “那又怎么样?有区别吗?”顾婉清拨开她的手,气道,“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就算看你是个孤女,也不能这样吧!”   明恬觉着嫂嫂肯定是怨恨太子这般玩弄她一个未嫁女,想了想解释道:“之前皇后娘娘有跟我说过,让我做太子良娣,只是我拒……”   “良娣?!”顾婉清更是恼恨,她瞪着眼,“以你的出身,难道还当不得太子妃吗?便是皇后娘娘,出身又哪里比得上你——”   明恬抿起嘴唇。她那话好像不仅没能灭火,更是火上浇油了。   顾婉清拉住明恬的手,恨恨道:“明日一早你就随我进宫,怎么也得问他们要个说法。你是如今国公府唯一剩下的人了,但你还有嫂嫂呢。”   明恬道:“我不去。”   顾婉清双目一瞪:“怎么?你害怕吗?还是就想这么算了?”   明恬摇了摇头:“嫂嫂,我不想嫁给太子。”   作者有话说:   今晚的更新提前到现在啦。   明天要上夹子了,更新在晚上11点后,届时爆更三章~   感谢在2022-05-1221:42:39~2022-05-1313: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第33章   顾婉清愣住。   明恬已经低下了头,轻声道:“嫂嫂就当没有看见就好了。”   顾婉清心中不忿:“你这是什么话?你——”   “入宫有什么好,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明恬抬了抬眼皮,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现在太子还喜欢我,那我配合他一段时间就好了。等过去之后,我依然可以做我的国公府小姐。”   顾婉清被她这一番话惊得瞳孔大睁,慌忙坐在明恬身侧,扶住她手臂道:“妹妹,你怎是这样想的?那你以后若要嫁人……”   “我不嫁了。”明恬道,“我向皇后娘娘说过,等此事了了,就回青州老家去,不在这里碍他们的眼。”   顾婉清一听,只觉得心中更痛:“什么叫碍他们的眼?你本来就有一个这么好的出身,还有未婚夫,如果不是当年的事,你早就出嫁了,何至于在道观蹉跎……”   明恬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闪过的影子,连忙侧目,朝顾婉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婉清心有所感,一时眸光微闪,朝窗外望去。   明恬低声道:“嫂嫂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早在回府之前,我就见过皇后娘娘了。”   事实上明恬被迫留在东宫侍奉太子,哪里不吃亏?但为了让嫂嫂安心,她只能这么说。   “陛下与皇后娘娘都会补偿我的,”明恬道,“我一个孤女,以后入了宫也是无依无靠,还不如趁现在多要些补偿,求个余生安稳顺遂。”   顾婉清看向明恬,眼中渐渐升腾起几分雾气。   “我就是心疼你……”   “真没事的,嫂嫂。”明恬握住顾婉清的手,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心里有数。”   -   燕云朝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正在行走的马车中。车中空荡,只一侧的软垫上还残留着些许凹下去的褶皱,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有人待过。   燕云朝垂眸,看到软垫上躺着的一支累丝缠金珠钗。   这种式样,他白天才在明氏女的发上见过。   燕云朝沉声唤道:“冯源。”   正坐在马车外面的冯源立时应声,打开车门,探个脑袋进来:“殿下。”   燕云朝远目一望,便看见外头漆黑的墨色,看来那疯子足足出现了半日,才让他一睁眼就到了这个时辰。   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觉得舒坦,燕云朝紧皱着眉,问冯源:“下午都发生了什么?”   冯源小心翼翼看一眼太子殿下,心说现在怎么不一样了,太子殿下似乎无法感知到那个疯子出现时发生的事了。   冯源道:“下午……殿下要见明小姐,奴婢便让人去请了明小姐过来,在平原侯府西北角的一个暖阁……待了一下午。也就是在不久前,殿下才把明小姐送回靖国公府。”   燕云朝问:“有人知道么?”   冯源道:“平原侯府那处甚是偏僻,想必……想必平原侯心中有数,不会让消息走漏出去的。”   燕云朝面色稍缓,他轻按了按眉心,应声:“嗯,回宫吧。”   “是,不过……”冯源迟疑道,“现下已经过了宫禁的时辰,殿下此时回宫,恐怕要麻烦些。”   “差个人去母后那里说一声,”燕云朝道,“等明日一早,孤会向父皇说明情况。”   冯源低头应是。   马车内又恢复安静,燕云朝往身后靠了靠,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软垫上的那支珠钗,伸手拿了过来。   也不知那疯子和明氏女究竟在这马车中做了什么,竟能把珠钗都落下,简直不成体统。   燕云朝心下一哂,心中对那疯子的厌恶更甚几分。   次日上午,皇后着人留意着东宫的情况,一等燕云朝从前朝那边回来,她便立时上门,打听起昨日的事。   “看来还是要让明小姐早些回来,”皇后道,“平日里有明小姐在,他还能规律些,依着与我们的约定出现,可这明小姐一离宫,他竟然能憋着这么多天不出来,然后再突然捣乱……”   皇后忧心忡忡:“幸好这次是在你舅舅的府邸,要是在旁的大臣面前,可怎么办?”   燕云朝在书案前撩袍落座,目光随意一瞥,就看见昨日被他随手扔在案角的缠金珠钗。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让明氏回来也可以,只是近日靖国公府风头正盛,怕是不好再如往常一般避人耳目。”   皇后道:“本宫如何不知?本宫早就说过让她做良娣,实在不行,便是应允她做太子妃也是可以的,但你知道,是明氏自己不愿意。”   燕云朝黑眸一暗,瞬间就想起那明氏女对自己几次三番的冷淡拒绝。   “既然不愿,何必强求。”燕云朝道。   皇后头疼道:“可明小姐到底是国公之女,未嫁之身,若是本宫一直召她在宫中小住,也没个说辞,落在外人眼中,到底不太好看。”   燕云朝伸手端起案上杯盏,凑到唇边轻抿。   “明氏自己都不在乎,我们又何必思虑过多,徒增烦扰。”   皇后惊诧地看了燕云朝一眼。   皇太子素来严苛守礼,于男女之事上也是谨慎克制的,再加之病症的事,这些年身边除了明氏之外一直都没有人伺候。但皇后知道,他不是那等能做出荒唐事,与臣子家的女儿乱来还不给人名分的。   她没想到这种话能从燕云朝嘴里说出来。   皇后眸光闪烁,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道:“也是。”   -   暖冬天晴,明恬打算赶在回宫之前去逛逛街市,给自己买点头面首饰。   添置东西是次要的,她主要是想再散散心,挥霍一下帝后赏赐下来的财物。   这次出门明恬谁也没叫,只宫里跟过来的书荷与几个内官扮做小厮陪在一旁。明恬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看到喜欢的便买下来,让那些内官们提拎着跟在后面。   反正这些人说是来伺候她的,监视还差不多,明恬使唤一下也不算亏。   走着走着明恬便看见前头有一家叫多宝斋的铺子。   多宝斋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首饰铺,自大周立国时起就开张营业,一直留存至今。明恬从前家里没落罪的时候,就是这里的常客。每年换季时的首饰,都是来多宝斋定制出来的独一份,送到府中的。   如今明恬站在这里,仰头看着多宝斋的招牌,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书荷问:“小姐,咱们还逛么?”   明恬眉梢一挑,弯了弯唇角:“逛,怎么不逛?”   帝后赏赐下来的银钱那么多,她看着就糟心,不多花些岂不可惜?   书荷只好由她。   明恬让那些内官们等在外面,带著书荷进了多宝斋的大门。   正有几个夫人小姐站在木柜前挑选首饰,女掌柜眼尖瞧见明恬进来,忙不迭迎过来:“这位小姐来啦,是想看些……欸,明、明小姐?”   掌柜的显然认出了明恬,愕然瞪大眼睛。   明恬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当下也是一愣,笑道:“陈掌柜好。”   陈掌柜眼珠滴溜溜一转,就想起最近京城盛传的靖国公府的事,当下了然,热情地把明恬往里面引:“明小姐今天来得正好,我们多宝斋刚出了一批新首饰,小姐看看喜不喜欢。”   明恬点了点头:“好。”   陈掌柜带着明恬去一处木柜前,明恬正自看着,另一边又传来一道清亮女声:“明家姐姐。”   明恬转头望去,见是前不久才在平原侯府见过的赵小姐,赵芝芸。   明恬脸上的笑收敛几分,颔首道:“赵小姐。”   赵芝芸走过来,张望着看一眼明恬左右,问:“明姐姐一个人吗?”   明恬温声答道:“闲来无事,便独自出来逛逛。”   赵芝芸热情地挽住她的手臂,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明姐姐下次出来逛街可以叫上我,我最喜欢出来玩儿了。”   明恬不意她待自己这般亲热,一时手臂有些僵住,但还是唇边蕴起微笑,模棱两可地答道:“有机会我就叫你。”   赵芝芸道:“我看明姐姐总觉得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因此喜欢得紧。明姐姐,你不会嫌我烦吧?”   这已经是明恬第二次听她说自己“面善”了。她只当这是赵芝芸惯用的客套话,摇了摇头,语气还是不冷不热的:“不会。”   烦倒算不上,只是因为她不太喜欢皇后,所以对平原侯府的人也亲热不起来。   赵芝芸眉眼弯弯:“那就好。”   说话间两人目光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陈掌柜推荐的首饰头面,赵芝芸指着其中一套说:“我刚刚定制了一套跟这个差不多的,打算等我生辰的时候戴。”   明恬附和一声,赵芝芸道:“明姐姐,到时候府中设宴,你会来的吧?”   “芸芸。”王夫人突然从里间出现,走出来唤了一声。   赵芝芸转过头去,看到王夫人,惊喜道:“哎呀!娘,你试的这套头面真好看。”   王夫人走过来看一眼明恬,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啐赵芝芸:“小声些,大姑娘家,别咋咋呼呼的。”   明恬看到王夫人就想起那天在平原侯府,被朝朝抱着出来,碰见他们夫妇的事。   她有些尴尬地低垂了眸,屈膝朝王夫人行礼示意:“王夫人。”   王夫人面上的神情也没有比明恬好到哪儿去,她眸光闪烁,同样应了一声:“明小姐。”   赵芝芸笑着道:“明姐姐,你看我娘试的这套好看么?”   明恬目光在王夫人的装扮上转了一圈,客气道:“红宝石很衬夫人的气色,不错。”   赵芝芸得意地朝王夫人扬了扬眉:“我就说好看吧,一开始让你试你还不愿意。”   王夫人斜她一眼,仿佛是在训斥她,怎么在外人面前还这般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赵芝芸轻哼一声,又悄悄瞥眼看向明恬,道:“娘,我刚刚邀请明姐姐到时候来参加我的生辰宴了。”   明恬怔了一下,忙道:“赵小姐见谅,我到时候恐怕……恐怕不能得空。”   看起来赵芝芸是真心邀请她,那她就不能随便应下,免得到时候去不了,反倒不美。   赵芝芸惊讶地“啊”了一声:“明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明恬笑道:“家中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说不太准。”   赵芝芸有些失望:“可是……”   王夫人赶紧扯了一下赵芝芸的袖子,笑说:“你这孩子,怎么还有逼人来的。明小姐家里事要紧,不能耽误。”   赵芝芸只好讷讷住口。   明恬见状,便也微笑着垂下了头。   王夫人道:“明小姐,那我和芸芸就先走了,你慢慢逛,以后有机会,再让芸芸出来和你一起玩。”   明恬颔首嗯了一声,王夫人便拉着赵芝芸离开了多宝斋。   母女二人登上马车回府的时候,赵芝芸还有些闷闷不乐。   王夫人看她一眼,本想让她自己平复心情,却到底有些不忍,好声道:“明小姐一看就是不想来参加你的生辰宴,她都拒绝了,你还上赶着追问什么呢?”   赵芝芸道:“前几天在侯府,她都答应我了。”   “临时有事也是正常的。”   王夫人说着,想起那明小姐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暗忖,说不定那明小姐是因着太子殿下才不想来的。   京城这些夫人小姐的圈子里,谁不知皇后娘娘想让芸芸做太子妃。那明小姐恐怕对自己家芸芸有敌意,可怜芸芸还不知,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   王夫人瞧着赵芝芸低垂脑袋,情绪低落,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芸芸,你可还喜欢你太子表哥?”   赵芝芸没想到母亲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此处,一时愣住,张了张嘴,脸颊微红道:“母亲……”   “虽说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入宫,”王夫人眉头轻皱,道,“但太子殿下似乎并无此意,圣旨未下之前,一切都说不得准。”   赵芝芸小声道:“我喜欢太子表哥。”   王夫人道:“那若是你太子表哥现在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并且与她非常亲密了呢?”   赵芝芸脸色一白:“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太子表哥明明对谁……都、都是很冷淡的。”   王夫人心道,那日在暖阁外撞见的,太子殿下抱着明小姐出来,那般亲密、出格,的确不像是性情冷淡的太子殿下能做出来的事。   但这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万一呢?”王夫人问,“万一就是有这个人的存在,到时候你入了宫,她是太子良娣,你太子表哥又很喜欢她,你做好准备了吗?”   赵芝芸趴在了案几上。   她把头埋在胳膊里,抗拒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娘,我不知道。”   -   鸡鸣破晓,京城飘飘扬扬下起了细小的雪花。   窗外还是漆黑浓墨的一片,门窗紧闭,隔绝了外头的冬寒。丽正殿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又辅以安神的香料,衬得室内一片暖烘烘的。   燕云朝身在梦中,时不时眉头紧皱,额上也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五指抓紧身下的锦被,身体突然颤动一下,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片古朴典雅的床帐,燕云朝缓了片刻,才觉得头脑逐渐清明,却又口干舌燥,身上的中衣也被汗浸湿了。   他皱皱眉,坐起身时,察觉到身下的异样。   燕云朝一时僵住。   冯源察觉到室内的动静,小声在屏风外试探:“殿下?”   燕云朝喉结轻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吩咐:“沐浴。”   冯源呆了一瞬,暗想昨夜临睡前不是才沐浴过么?   不过他不敢多问,连忙应一句是,便退下去张罗了。   寝殿内静悄悄的一片,只偶尔有风吹动窗柩的哐当声。   燕云朝坐在床榻边上,闭目就想起那些在他脑海中闪烁不止的迷离景象。   真是荒唐,那疯子莫不是昨夜又去见与那明氏女,与她做了什么,让他看到了。   这两人也未免太不注意。   燕云朝心中嘲弄,面上便显露出几分嫌弃。   他这般坐了一会儿,冯源很快就张罗妥当。燕云朝屏退众人,独自去了净室,等出来时,身体就清爽了。   冯源拿起太子上朝时所穿的朝服过来,伺候燕云朝穿上。   燕云朝问:“昨夜孤去淑景殿了?”   冯源不知道太子为何这样问,想了想如实答道:“昨夜殿下一直在丽正殿,没有出去过。”   燕云朝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深。   冯源提醒道:“殿下,明小姐还没回来呢。”   所以,就算那个疯子出现了,也没必要跑去淑景殿。   燕云朝手指一顿:“哦。”   那他为什么会看到那些迷乱的画面?还是和那个明氏女?   简直荒唐。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狗男主(doge)   这个长度算1.5更吧,还有剩下的1.5等晚一点发,别等,会很晚QAQ   感谢在2022-05-1313:56:56~2022-05-1423:1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59082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039765、把糖给我、54049985、简玊、杜若、葡萄芋圆冻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第34章   日光从窗柩处照射进室内,明恬皱皱眉头,听见顾婉清叫她,才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顾婉清正站在榻边数落她:“不是说要我早些过来,你有很重要的事告诉我么?怎么到现在你还没起身?”   明恬在锦被里扭动了一下身体,朝顾婉清伸出一条手臂:“嫂嫂。”   顾婉清扬眉:“干什么?”   “帮我把衣服拿过来。”明恬眨了眨眼,朝顾婉清撒娇。   顾婉清白她一眼,没好气地从一边的矮凳上拿起衣服,一股脑给明恬丢到榻上。   明恬这才慢吞吞坐起来,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这是她回宫前在家里待的最后一天了。   下午入宫之后,她再回来都不知是什么时候。   所以她把嫂嫂叫来,想交代一些事情。   明恬下榻走到梳妆台前的时候,情绪明显就低落下来。   弄得顾婉清还想再说她几句,也不由住了口,缓和语调问道:“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我下午就入宫了。”明恬抿了抿唇,轻声道,“是帝后有些事要我去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入宫?”顾婉清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什么,“是与太子有关吗?”   明恬在镜中望了顾婉清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是我之前就与陛下、皇后娘娘达成的交易。但我一走,国公府便又空了。因此我想托嫂嫂帮我照看。”   顾婉清面色愈发奇怪起来。   明恬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找出一串钥匙和一本账册,交给了顾婉清。   “这是国公府库房的钥匙和我这些天整理出来的账册,请嫂嫂这段时间帮我看管一下。”明恬道,“我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了。”   顾婉清看了看明恬手中的东西,一时迟疑,没有立即接过。   “嫂嫂以前在国公府时,就常跟着母亲一同处理府中事宜,对这些应该是很熟悉的。”明恬笑了笑道,“何况现在国公府什么人都没有了,应该是更好保管才是。”   顾婉清面色复杂道:“我现在……毕竟已经不是靖国公府的人了。”   “在我心里,嫂嫂永远是我的家人。”明恬强行把东西塞到了顾婉清的手里,“以后我若是在宫里有什么事,还指望着嫂嫂能帮衬我呢。”   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顾婉清,顾婉清犹豫半晌,只好接受。   明恬道:“还有一事要拜托嫂嫂。明家的案子既然已经平反,当初因为这件事被贬去岭南的舅舅……按理说也该回来官复原职了。圣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我前两天已经托人给舅舅那边送了信,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若是舅舅有消息送到国公府,还请嫂嫂帮我留意,想办法给我带个话。”   顾婉清应道:“这是自然。”   把这两件事都交代好,明恬总算舒了口气。   顾婉清道:“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来,前两天与几位夫人一起吃茶时,平原侯夫人还旁敲侧击的问我,那天你在他们府中与太子殿下的事。”   明恬微怔:“嫂嫂怎么说的?”   “还能怎样,就装傻充愣呗。”顾婉清顿了一顿,“不过妹妹,你与太子这般关系,平原侯府怕是不太乐意。”   -   乐不乐意的,明恬都管不了那么多了。   用过午膳,明恬甚至都没来得及小憩一会儿,就登上了宫里派来接她回去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在承天门外停下,明恬下了车,在内官的指引下直接来到了清宁宫。   “参见皇后娘娘。”明恬跪地行礼。   “明小姐回来了。”皇后看着明恬,脸上笑容和煦,“那我们之前说好的计划,也就可以进行了。”   她指了崔姑姑去扶明恬起身,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然后她侧目朝殿内的女官们使了个眼色,便有小宫女捧着一套礼服头面上来。   “娘娘,”明恬赶在皇后发话之前开了口,“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一愣,神色冷淡些许,道:“说。”   -   燕云朝隐约听见有人说了一句“明小姐回来了”,他便挣扎着,在沉浮中抓住了一块支撑的圆木,蓦然睁开了眼。   冯源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发病太子,心想,殿下让他试的果然不假。   这疯子竟然能捕捉到有关明小姐的信息,肆意挑选出现的时间了。   燕云朝盯着他,阴恻恻地问了一句:“阿姊回来了?”   冯源连忙低下头,恭声道:“太子妃殿下已在淑景殿等待许久,还请殿下移步完成婚仪。”   燕云朝怔了怔:“太子妃?”   冯源额角冷汗直冒,生怕这疯子发现哪里不对直接砍了自己:“是。”   下一刻,燕云朝就大步踏出房门,一路上袍袖翻飞,很快就到了淑景殿。   时至黄昏日落,光线昏暗。   明恬站在梳妆镜前,看到自己一身赤红嫁衣、盛装打扮的模样。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穿这种衣裳,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大力打开,明恬仓皇转头,看到燕云朝立在房门处,目光直勾勾地向她望来。   明恬眉眼弯弯,叫了一声:“朝朝。”   燕云朝眸色幽暗下去,倏地大步向她走来,一把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抵在了梳妆台面上。   “阿姊,”燕云朝低声问,“你所说的成婚,就是这样吗?”   明恬唇角蕴起笑来,虚虚地伸手抚上燕云朝的脊背,柔声道:“是啊,你看阿姊今天打扮得好看吗?”   燕云朝薄唇在明恬颈间的皮肉处蹭了两下,语调却极为温柔。   “你们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么?没有迎亲,没有宾客,就这样也算是成婚么?”   明恬微怔,被燕云朝说的有些懵然。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在许多事上可以说是单纯、不通世俗的朝朝,会对成婚的流程这么熟悉。   “已经迎过亲了啊,”明恬用脸颊蹭了蹭燕云朝的下巴,笑眯起眼睛,“接我的是东宫册封使,你本就不必亲迎。至于宾客,只管让另一个殿下去应付好了,朝朝在乎这个做什么?”   燕云朝握住了明恬的下巴。   他面颊稍离一寸,低眸凝视着明恬描画了精致妆容的脸,轻柔问道:“那册封诏书呢?”   明恬面色僵住,答不上来了。   哄骗朝朝成婚是皇后的主意,怎么可能会有皇帝亲自颁发的册封诏书。   但她很快想到了别的说辞,唇角含着笑意,朝燕云朝更紧密地贴了上去。   “现在没有,是为了等朝朝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太子,亲自把诏书给我。”明恬目中波光流转,缓缓道,“难道朝朝希望,我和白天的殿下一起,祭拜宗庙,出席庆典,做他的太子妃吗?”   这话果然有用。   燕云朝霎时目中几番云涌,俯身朝着明恬的唇,疯狂地碾了上去。   -   冯源一直立在殿门处,悄悄把窗户纸捅破了一个缝,仔细留意着殿内的动静。   直到听见殿内传来一声沉闷声响,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之后便是两人急促的呼吸、呢喃,还夹杂着别的声音,比之平原侯府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源慌忙后退一步,不敢再继续窥探。   动静一直持续了大半夜,风雨稍歇时,冯源才向身侧的一个内官看去,示意他禀报皇后。   -   明恬平躺在榻上,头枕着燕云朝赤着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顶。   燕云朝侧目盯着她,目光痴迷地亲了亲她的侧脸,轻声道:“阿姊,你现在是朝朝的妻子了。”   明恬动了动身体,转过身,懒懒地把头往燕云朝怀里靠了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阿姊……”燕云朝兴奋地环抱着她,“你开心吗?”   明恬在他胸口处打了个呵欠。   她真的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有精力,已经折腾大半夜了,还有心情问她到底开不开心。   “朝朝。”明恬迷迷糊糊中倒是想起一事,出声唤他。   燕云朝立时乖巧地应了一声:“阿姊。”   “你以后每天晚上都要来找我,知道吗?”明恬补充道,“不许间断。”   白天皇后召见明恬,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固定住朝朝出现的时间。   她在夜里消耗掉他的精力,就不会让他有机会在白天出现,打扰到皇太子的政务了。   燕云朝眉目间闪动着雀跃的神色,直接就应了下来:“阿姊现在是朝朝的妻子了,朝朝肯定每天都来找阿姊。”   明恬嗯了一声,她似乎是困得很了,然后便没了声音,只剩下清浅的呼吸。   燕云朝又蹭了蹭她的脸颊,痴迷地唤了两声:“阿姊,阿姊。”   他好幸福,阿姊终于是他的了。   -   次日清晨,明恬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身边的床榻早已空了,连被褥都是冷的。   明恬由书荷扶着起身下榻时,竟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幸得书荷扶住才堪堪站稳。   书荷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担忧:“明小姐,您还好么?”   明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她这是昨儿夜里睡太晚,太累了,今天白天多休息一会儿就好。   书荷把明恬扶到梳妆台前坐下,然后从一侧的案几上端过一个瓷碗,双手捧着递给明恬。   瓷碗中盛了八分满,壁沿温热,正是才熬好不久的汤药。   明恬想起自己昨日向皇后提出的那个请求。   ——既然成婚,难免会有意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给娘娘与太子殿下造成困扰,臣女恳求娘娘赐下避子汤药,以绝后患。   明恬面色平静地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23:10:15~2022-05-1504: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史迪奇20瓶;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第35章   甘露殿内。   皇帝与太子靠窗对坐,垂首看着案几上面的棋局。   这一局持续的时间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   皇帝酷爱下棋,但在朝臣中,几乎找不到能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唯有太子能与他对弈一二,这些年手谈下来,两人胜负各半。   皇帝坐得久了,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便看见燕云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认输般道:“是父皇赢了。”   皇帝讶然挑眉:“太子,你今天状态可不太好。”   燕云朝面色冷淡地把棋子收到瓮里,随口道:“昨夜是没歇好。”   那疯子倒是兴奋了一整夜,轻轻松松消失了。燕云朝今晨醒来,发现自己前胸、后背处都有那明氏女留下的抓痕,也不知道两人昨夜到底是疯到何种程度,竟然又让那明氏女伤到了他。   皇帝“唔”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靖国公府那个小姐昨天回东宫了?”   燕云朝眸光微垂,应道:“回了。”   皇帝道:“先前朕只当她父亲有罪,若是个罪臣之女,也就罢了。可现在明家已经翻案,你们总让她无名无分的待在宫里,像什么话。”   燕云朝道:“之前母后倒是与她说过让她做良娣,被她否了。”   皇帝道:“她这是觉得朝廷亏欠于她,想做太子妃呢。”   燕云朝默然不语。但他脑中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之前在书房被明恬闯入,他说会对她负责时,她脸上露出来的嘲讽神情。   皇帝道:“若要立她为太子妃,也不是不可。国公之女,身份自然配得。而且她家中无人,倒是免得将来外戚干政。”   大周立国以来,不是没出过几次外戚干政的事,皇帝平时嘴上不说,但对外戚这方面,可是忌讳得很。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在元后离世之后,扶了当时的昭仪赵氏做如今的皇后。   赵氏出身一般,哪怕如今的赵家水涨船高得封侯爵,但比起旁的国公、侯伯世家,终归少了点世代积累的底蕴。   “只是,”皇帝又补充道,“立妃一事非同小可,也要看那明氏为人如何。太子,依你之见,那明氏在德行上,可能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燕云朝心道,狡诈多端,又与那疯子一般疯癫,怎么当太子妃?   但又好在不慕名利,懂得进退……虽说面对他时那态度似乎总是要恶劣些。   燕云朝顿了顿,评价道:“尚可。”   皇帝道:“那就是可以观望一阵,再做决定。”   御前大总管张川悄无声息地出现,为皇帝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   皇帝伸手接过,睨一眼坐在对面的太子,眉梢微挑:“怎么,你倒是瞧着不太乐意的样子。”   燕云朝道:“儿臣没什么想法。”   皇帝道:“你若是介意明氏夜里与你……”   皇帝说到这里,停顿片刻。   虽说太子本人和皇后那边,都觉得太子如今这状况,是在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但皇帝可从没这么觉得。   他记得太子小时候的样子。而如今的太子,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那个,都不算皇帝心中完美的儿子。   什么时候他们合为一体了,皇帝才觉得圆满。   只不过——若是实在无法回到之前的状态,皇帝更倾向于白天这个罢了。   皇帝眸中掠过几分精光,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若是介意,以后便多纳几个妃嫔,不一定要立嫡子。只是明氏如今身在宫中,为了免得朝臣议论,最好还是尽快给个说法。”   -   燕云朝回到东宫,没有立即回丽正殿处理政务,而是沿着宫道,颇有闲情逸致地走了一段距离。   迎面走来太医院的钟太医。   钟太医常年为太子看诊,算是东宫心腹。以往的时候,哪怕太子发病,伤到自己的紧要时候,也是他来为太子诊治的。   钟太医看见太子,低下头避让到一侧,倾身行礼。   “微臣参见殿下。”   燕云朝本打算越过钟太医,直接往前走。但他突然想起什么,睨他一眼,目中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钟太医恭声道:“臣刚从淑景殿出来。”   淑景殿。   又是明氏女。   燕云朝眸光微动,刻意将思绪收敛几分,免得那疯子察觉。   燕云朝淡声问:“她怎么了?”   钟太医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燕云朝沉声又问了一遍:“怎么?”   钟太医觑一眼皇太子的神色,稍稍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是给明小姐服用的避子汤药。今晨事急,药用得有些猛烈。但明小姐以后是要常喝的,为免伤身,皇后娘娘特意命微臣前来为明小姐看脉诊治,调整药方,将伤害降到最小。”   皇后自然不是心疼明恬。   只不过那药性太猛了,宫中这方子虽然由来已久,但只有在皇帝临幸出身低微的妃嫔或宫女时,不想让她们怀有龙嗣才会使用。   太子这病还不知道要发作到什么时候,万一还没治好,明恬先病倒了,甚至因此身死……也是麻烦。   燕云朝瞳孔微缩:“避子汤?”   钟太医道:“正是。”   燕云朝面色暗沉下去,他背着手,目光眺望着远处淑景殿的方向,眸色晦暗不明。   “知道了,”燕云朝道,“你退下吧。”   钟太医摸不准皇太子对这事的态度,不过他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当即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燕云朝在原地默立片刻,抬步朝淑景殿走去。   -   明恬正在整理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东西。   除了一些必要的财物傍身以外,她还带了些打发时间的书册与画,打算在白天没事的时候看书或者画画。   听见推门声时,明恬还以为是书荷进来了,当下吩咐道:“书荷,帮我把这些画收一下,放到柜子里。”   没人应,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明恬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便瞧见了向她走来的燕云朝。   他穿着一身玄色绣四爪祥龙的锦袍,头戴金冠,鬓角处一丝不苟,威严赫赫,俨然就是白日那个淡漠的皇太子。   但明恬不敢确定。   经历过之前在平原侯府,被朝朝假扮皇太子、然后吓唬她的事,明恬蓦然就别开了眼。   燕云朝瞧见明恬反应,不由眸光一顿。   明恬起身后退一步,低下头道:“臣女不敢见殿下,还请殿下移步。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句便可。”   燕云朝脚步站定,眯眼看她。   “为何不敢?”   明恬直接道:“朝朝不让。”   她想,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朝朝还是皇太子,她这么说都没有问题。   而燕云朝听到她口中这声无比自然的“朝朝”,心中难免升起几分异样感。   他瞧见旁侧正好有一把圈椅,于是撩袍落座,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   明恬一时指尖微动,抿唇不言。   到了这会儿,她也没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难道还是朝朝在故意试探她?试探她有没有听他的话?   就在明恬想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燕云朝撩起眼皮,望向明恬,道:“孤过来是有一事要与你说。”   明恬抿抿唇角,转身欲走。   燕云朝又道:“你不必喝避子汤。”   明恬脊背一僵。   也就是这句话,让她彻底确信了,来人真的是皇太子,不是朝朝。   如果是朝朝知道她喝药的事,那他肯定又要发疯,不会这么平静的跟她叙述。   明恬回过身道:“殿下此话何解?”   燕云朝手臂放在案上,屈指轻敲几下,缓缓说道:“孤会立你为太子妃,如若有孕,生下即可。”   燕云朝觉得,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   朝廷的确亏待明家,明氏女怎么说也是在给他治病,他理应担起责任,不能让她过于吃亏。   至于明恬耍过的那些小聪明,对他的无礼,他可以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明恬一时愣住。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明恬面上又浮现出那令燕云朝感到刺眼的讽刺微笑。   “不劳殿下费心,臣女也不敢高攀殿下。”明恬熟练地说出这句话,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只希望届时殿下与皇后娘娘能遵守承诺,放臣女回祖籍青州。”   -   冯源立在淑景殿外,优哉游哉地想着,今日太子殿下怎么有闲心跑到淑景殿来,管那明小姐的事了。   可他还没站一会儿,房门竟突然再次打开,皇太子一脸阴沉地大步而出,周身气势外露,让冯源胆战心惊,恍惚间以为是那疯子出现了。   可是那疯子恨不得时时刻刻与明小姐黏在一处,怎么会离开淑景殿呢?   冯源颤颤巍巍地小跑过去,跟在燕云朝身侧,试探开口:“殿下……”   燕云朝平复几息,因明恬而升起的怒火降了下来。   他放缓步子,淡淡开口:“无事。”   只是那明氏女还真有些不识好歹。   也罢,她因那桩旧案,心中恐怕有些怨恨,他理应不与她一般计较。   “去给钟太医说一声,”燕云朝吩咐道,“在新的药方出来之前,那汤就别给明氏喝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04:10:49~2022-05-1600:1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20瓶;阿喵阿喵喵喵啊10瓶;E、落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第36章   皇后正与几个外命妇坐在一起说话,气氛和乐,很是融洽。   一个小内官低着头走上前来,皇后瞧见他,便微微转了头,侧目瞧过去。   内官在皇后身边俯首,附耳低声几句。   皇后面色微变。   “陛下果真是这么说的?”   内官小声道:“是,陛下的确属意明小姐做太子妃。”   皇后眸光沉了下去。   内官又悄无声息地退下,皇后缓和片刻,方又看向那些时不时觑向自己的夫人们,唇角扬起微笑。   “崔姑姑,去东宫请明小姐过来一起品茶。”   崔姑姑会意,当即屈膝应了声是。   这时坐在下头的承恩伯夫人好奇地看了眼崔姑姑,疑惑道:“明小姐?”   不过她还有更疑惑的没有问出来,明小姐怎么会在东宫?   众夫人们对视一眼,纷纷有了同样的思虑。   皇后温声笑道:“就是靖国公的嫡亲孙女,本宫怜她孤苦,特意邀她来宫中小住。”   承恩伯夫人附和道:“娘娘仁善。”   皇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这个时辰,明小姐大约还在东宫。她倒是总喜欢往东宫跑,说是与太子志趣相投,很合得来。”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一个未嫁女,总往太子面前凑,像什么话?   而皇后这话听起来温和慈祥,但在场的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难道还听不出皇后话中的轻蔑之意吗?   几乎是瞬息之间,一个贪慕虚荣、不知廉耻的女子形象就浮现在众人脑海。   承恩伯夫人想起不久前在平原侯府还见到那位明小姐,自己想邀请她来府上做客,反倒被拒绝的事,面上难看起来。   怪不得不冷不热的,听说京城各家各户送去靖国公府的邀帖都被拒绝了,却原来是这样,一心想着贴到太子身边去呢。   她当即就笑了两声,语气怪异道:“明小姐还真是好福分,有皇后娘娘这般疼她。”   皇后慢条斯理地从宫女手中接过香茗,凑到唇边小啜了一口。   “明家毕竟受了冤屈,本宫总是心疼她。”皇后温温婉碗地说,“便是陛下也常常叮嘱本宫,说是要好好照顾明小姐,免得她再受委屈。本宫就想,若是以后明小姐能长住宫中就好了,本宫也能时时照看。”   有夫人顺着道:“娘娘慈悲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这几番来往间,众人就差不多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明小姐德行不端,但碍于靖国公府的情面,皇后倒是可以让她留在宫中,以后侍奉太子。至于名分?顶多是个妾室,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怎么能当得起太子妃呢。   皇后垂下眸光,将杯盏放到了桌案上。   众人你来我往,很快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不一会儿,去东宫请明恬过来的宫女回来了。   “禀娘娘,明小姐身体不适,这会儿还在休息,不太方便过来。”   皇后面上一愣,很快又笑了起来:“既然这样,就让她好好歇着吧。只是今日大家都在,不来热闹热闹倒是可惜。”   她似乎惋惜地叹了口气,随后便与夫人们聊起了他事。   殿中又是一片祥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皇后慢悠悠地想,明小姐不来也刚刚好,正巧又多了一个目无尊长、骄矜无礼的名声。   等这样的传言散播开去,她不信皇帝还能让这样名声的女子做太子妃。   -   明恬正在淑景殿中睡觉。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书荷喊她起来,说是皇后娘娘有召,她也含混着糊弄了过去。   明恬昨夜实在是累得很了,用过午膳就止不住的犯困,再加上浑身酸痛,让她一躺倒在榻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并不想理会皇后。   尤其是在听书荷说,皇后召她只是为了过去与那些夫人们说话之后。   她只做好安抚朝朝的分内事,至于旁的,一概不管。   明恬一觉睡到傍晚,估摸着朝朝快过来的时辰,书荷才又转进内室,叫醒了她。   明恬披散着一头长发,斜倚在榻上翻书,一边看,一边等着朝朝过来。   朝朝却比之前出现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   明恬听见动静,转头望去,看着燕云朝扬起了笑:“朝朝?”   燕云朝快步过来,如往常般在她身边蹲下身,温声唤了一句:“阿姊。”   他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心:“我来晚了。”   明恬心念微动,柔声问道:“是今天醒得时辰晚些么?”   难道这么快就见效?   “不是,”燕云朝说着,又抬眼,眸中有些亮晶晶地看着明恬,“阿姊猜猜我做什么去了。”   明恬怎么猜得出来。   她只是看着燕云朝,脸上带着几分放松的笑,附和道:“不是瞒着我又做了什么坏事吧。”   燕云朝眉眼耷拉下来,语气不满地拖长了尾音:“阿姊。”   阿姊怎么能这么想他?   明恬顺势道:“我猜不出来,朝朝告诉我吧。”   燕云朝便倾身过来,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动作很是温柔,覆在明恬唇角轻轻舔舐,又用牙齿轻咬,却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明恬的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过去,她闭上眼睛,睫毛颤动,只觉得仿佛有触电般的感觉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   突然,明恬腕上被套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明恬睁开眼睛。   燕云朝面颊离开稍许,他低着头,眉目间雀跃着把明恬的手腕举高,让她看见。   “我给阿姊挑了个新婚贺礼。”燕云朝盯着她问,“阿姊喜欢么?”   明恬微微一怔,视线移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是一个珊瑚钳珠手镯,色泽饱满,质地莹润,衬得肌肤愈发雪白细腻,嫩如凝脂。   明恬弯了弯唇角:“只要是朝朝送的礼物,阿姊都喜欢。”   燕云朝更兴奋了:“阿姊。”   他把明恬的手贴到唇边,从腕间开始,沿着手臂慢慢地向上蔓延,细细密密,酥酥麻麻,让明恬忍不住蜷缩手指,又随着他唇齿的转移颤动身躯,腰背弓起。   她皱着眉,似是愉悦,又似是痛苦。   寝殿的灯都暗了下去,明恬最后只记得自己被弯折起来的腰,与腕上那红珊瑚手镯咯到皮肤的痕迹。   -   明恬疲惫地从榻上坐起了身,缓和半晌,看到书荷捧着衣物过来。   这会儿天光大亮,明恬想着自己要早些把药吃下去,免得过了时间,有损药效。   于是张了张口,嗓音沙哑道:“药呢?”   书荷低下头道:“明小姐,昨日太子殿下吩咐过,说现在的汤药对人损伤过大,让您先停用几天,等钟太医研究出新的方子再说。”   明恬一怔,随即脸色便沉了下来。   “我不在乎,”明恬平声道,“你把药给我。”   书荷迟疑:“明小姐……”   “把药给我!”明恬语气陡然变厉,带着明显的愤怒。   她很生气,皇太子凭什么一声不吭就随便停了她的药,这明明是她与皇后说好的要求,也能说改就改?   她当然知道避子汤伤身,但比起这所谓的损伤,她更怕不小心有了不该存在的东西,只会让她徒增烦恼。   书荷劝道:“明小姐,只是停几天而已,不要紧的。”   明恬攥紧拳头,脸色紧绷起来。   但书荷也只听皇后娘娘与皇太子的吩咐,根本就不会听她的。   明恬到最后还是没能要来避子汤,气得她直接把枕头摔在地上,还使劲踩了两脚。   -   书荷来丽正殿禀报的时候,燕云朝正在书房伏案理事。   他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何事?”   书荷屈膝行礼,低下头恭声说道:“是明小姐知道殿下停了她的汤药,有些不满,因此发了脾气。”   燕云朝笔尖一顿,在奏报上晕染出一小团墨色的痕迹。   还真是不知好歹。   他暂时停几天那种汤药,难道不是为了她好?   “她为何不满?”燕云朝眉心微蹙,淡声询问。   书荷犹豫道:“明小姐许是怕……怕这几天就……出意外。”   意外。   燕云朝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喉间发出轻嗤。   旁人都巴不得早些怀上的皇嗣,她倒是视作洪水猛兽了。   燕云朝搁了笔,吩咐立在一侧的冯源:“再去太医院一趟,催催钟太医,让他快些。”   冯源立时应是。   可还没等他转身去办,燕云朝又叫住了他。   “等等。”燕云朝道。   冯源转了步子,疑惑地抬眼看向太子。   燕云朝顿了顿,眸光落在书荷身上。   “她若想早些喝上那药,为何不亲自来找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600:17:54~2022-05-1701: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按时睡觉无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心66瓶;45318395、帅邢10瓶;南知意5瓶;阿喵阿喵喵喵啊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第37章   明恬从园子里散步回来,看到淑景殿门前站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   妇人穿着一身绛蓝色袄裙,外罩同色大氅,头上戴着兜帽,正侧首与殿前的宫人们说着什么。   看见明恬过来时,那宫人立时抬了抬头,随即那妇人也转身望了过来。   明恬走过去,微微一怔。   来人是早已出嫁多年的春阳公主。   明恬屈膝行礼。   春阳公主含笑看着明恬,道:“我是听赵母后说,明小姐最近在宫中小住,因此过来看看。”   她称呼皇后时加上了姓氏,只因她并不是当朝皇后亲生。   若论尊贵,春阳公主才是正统的嫡公主。她的母亲是已故的皇帝元后,她从生下来就是皇家嫡出,金尊玉贵,也深受皇帝宠爱。   而当今皇后作为继后,在很多庆典、宴席的大场合,都要顾及着这位春阳公主,生怕有哪一点没做好,落人话柄,说她苛待元后留下的亲女。   好在春阳公主为人随和,品性纯善,这么多年很少与赵皇后有过纷争。   随着春阳公主三年前出嫁,搬到公主府居住,她的存在感就慢慢淡了下来。   明恬从前在一些宴席的场合,见过春阳公主几次。但交情不深,她不懂春阳公主为什么要来见自己。   明恬眉目低垂,轻声应了句:“多谢公主挂念。”   “进去说吧。”春阳公主一边往殿内走,一边道,“许久没见了,你倒是变得腼腆起来。”   明恬浅淡一笑:“从前年纪轻,礼节上难免有些疏忽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春阳公主走到殿中坐下,闻言叹了一声:“年岁渐长就是这点不好,瞻前顾后,一点都没有年少时那点活泼劲儿。”   明恬安静地看着她。   这倒是实话,可明恬觉得,自己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年岁增长只是其一。任谁家里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身上还能没点变化呢?   “行了,”春阳公主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笑道,“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声。”   明恬惊诧抬眸:“还请公主说明。”   春阳公主道:“靖国公府冤案平反,多少夫人小姐向你送了邀帖,就是想与你再热络热络,可你倒好,一声不吭地入宫来了。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议论的么?”   明恬眸光微动:“他们都知道臣女入宫了?”   按理说,当初皇后派去的马车接她回宫,是非常低调的。   而她离开之前,也只把去处告诉了嫂嫂。   春阳公主道:“偌大的靖国公府没了主子,旁人又不是没长眼睛,哪里看不出来?”   明恬沉默不语,这倒是。   春阳公主捋了捋鬓边发丝,温声询问:“你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说的吗?”   明恬丝毫不感兴趣:“臣女没有能耐管住悠悠众口。”   春阳公主一愣,随即掩唇笑了起来。   “明小姐,你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她似乎是想起什么,与明恬闲话起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概六年前的时候,在行宫春猎,你快言快语,把皇祖母逗得直乐的事吗?皇祖母还夸你伶俐。”   春阳公主说着又叹息起来:“一晃就六年过去了,皇祖母也薨逝了。”   明恬眸光微动,低下了头。   她不记得春阳公主所说的事,但她记得那次春猎。大概也就是春猎后不久,她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烧迷糊了,连带着记忆力也有些衰退。   兴许是有这样的事吧。   “难为公主还记得。”明恬轻轻附和。   春阳公主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说起来,你怎么会住在东宫?现在外面都在盛传,说你心慕二弟,借着在宫中小住的机会,整日往二弟身边跑。”   明恬问:“公主来见臣女之前,没有去拜见过皇后娘娘吗?”   春阳公主笑意微收:“自然是见过的。”   明恬道:“那想必公主已经清楚臣女在此的缘由了。”   皇后总会编个理由给她,不管是什么。要不然春阳公主不会知道她在这儿。   “哎,”春阳公主长叹,“明小姐,你这样就好无趣。”   怎么不配合她一下呢?   明恬低头不语。   “行吧,”春阳公主摇了摇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在外面听说的流言,一来二去的,总归难听。既然你不在乎,那就当我白来一趟了。”   春阳公主站起身往外走,到了殿门处时,又顿住步子,轻笑道:“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明小姐与二弟的事,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能听明小姐说说就再好不过了。”   -   明恬用过晚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春阳公主所说流言的事。   她还真不在乎,当初既然已经接受入宫,和朝朝发生那样的关系,又无名无分,那就迟早会有这么一遭。   但她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是有人恶意散播出去的?   明恬哂笑。   除了清宁宫那位,她还真想不出谁对这件事这么清楚,又盼不得她好了。   她还真不明白皇后总是在一些事上跟她过不去是为什么,她又不打算抢赵家的太子妃之位。   明恬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眼看着又到了朝朝出现的时辰,明恬今天起了几分兴致,没有在寝殿内等着,反而披上披风,怀里揣着手炉出门去。   她在淑景殿前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如此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朝朝出现。   上次来迟是为了给她挑所谓的新婚贺礼,今天又是为什么? 第38章第38章   冯源悄咪咪向几个内官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明恬瞧出燕云朝心虚的模样,把手炉递给书荷捧着,上前一步,面色冷硬地拽住了他的小臂,转身往淑景殿的方向去。   燕云朝低下头,视线小心翼翼地从两人相触的手腕处,往上移到了明恬的侧脸上。   阿姊表情好严肃,好像是生他的气了。   “阿姊,”燕云朝乖乖跟着她走,疑惑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明恬没答,只淡淡问:“今晚又是为什么?”   燕云朝绷住嘴角,没有吭声。   他才不要把那些人说的难听话告诉阿姊,阿姊会不高兴的。   “原因也不肯告诉阿姊了吗?”明恬语气愈发疏离,感到一丝丝难受。   他也不是全然听她的话的。   燕云朝答非所问:“我以为阿姊认不出来的。”   他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唇角微翘:“原来阿姊已经对朝朝这么熟悉了。”   他上前一步,反客为主地握住了她的五指,拉到胸前用双手捧着。   “阿姊,你手都是冰的,别冻着了。”   明恬感到无言,有些气闷地别过了头。   她发现朝朝这段时间别的本事没学到,骗人、转移话题的本领倒是运用得很熟练。   明恬把手往回抽了抽,却纹丝不动,被燕云朝紧紧攥着。   她忍不住拿眼瞪他:“朝朝!”   “阿姊,”燕云朝低头用唇轻轻地蹭了蹭明恬冰凉的指尖,低声道,“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跟你走了么。”   明恬道:“我怕我又什么时候没看住你,你就瞒着我干坏事了。”   燕云朝理直气壮:“那些人都是坏人。”   明恬问:“他们干什么了?”   燕云朝又不吭声了。   他捏捏明恬的手心,用五指分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燕云朝握着明恬的手,幽声道:“反正我已经放过他们了,阿姊就别问了。”   明恬见问不出,只好暂时放弃。   两人手牵着手走回淑景殿,趁着燕云朝去沐浴的功夫,明恬走出寝殿,看向了冯源。   冯源瞧见明恬出来,微微一怔,随即快步过来,低首行礼:“明小姐。”   明恬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冯源迟疑道:“是那几个宫人乱嚼舌根,被殿下听到了。”   “说了什么?”明恬目中闪过疑惑。   朝朝素来连正眼都不看这些宫人一下,怎么会有闲心听路上的几个宫人说话。   这下,冯源更犹豫了。   可明恬一直盯着他,让他不得不咬咬牙,闭眼说了出来:“是关于明小姐您的事,兴许是说的有些……有些难听,这才激怒了殿下。”   明恬一愣,顿时恍然。   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既然能传到春阳公主耳朵里,让她知道,那想必在这宫中也早就不是秘密了。   朝朝竟然是因为这个才又发作的……   明恬心情有些复杂。   她转身回到殿中,不知不觉脚步就靠近了净室,听到其中传来隐约的水声。   明恬站在那里,思绪飘忽。   一只犹带有水珠的手臂,突然从一侧横亘过来,环住明恬的腰肢,又往里一带,便把明恬抱在了怀里。   “阿姊怎么在这里?”燕云朝目中兴奋,低头凑近了她的耳廓,“难道是想和朝朝一起么?”   温热的气息在明恬耳边烫着,她脸颊蓦然红了两分,伸手推了推他结实的腰腹。   “我是看看你怎么洗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我不是才进去一会儿么?”燕云朝眉头轻皱,随即又蜻蜓点水般亲了亲明恬的耳垂,了然地挑高了眉梢,“原来阿姊已经等不及了。”   他抱起明恬,很快就与她双双滚落在宽敞的床榻之上。   明恬瞥眼瞧见他的模样,瞬间移开了眼:“你……你不冷么?就这样子出来。”   燕云朝凑上去亲吻她的唇角,身上的热气即使隔了衣物,也足以让明恬感到滚烫。   燕云朝抵着她的额头,脸上带着单纯无害的笑,语气真诚道:“阿姊,一会儿就不冷了。”   明恬因为避子汤药的事,再加之今晚朝朝发疯骗她,她本来是想拒绝燕云朝这般亲密的举动的。   但两人挨得极近,冯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让明恬纠结半晌,竟然也没说出那个“不”字。   后来沉浮缭乱,迷离幻象,明恬恍惚中只想起燕云朝那句“不冷了”,她额上渗着细汗,双臂搭在燕云朝的肩膀上,终于在最后关头,断断续续吐出一句:“你……你出去。”   燕云朝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角:“阿姊。”   “我不想有孕,”明恬推了推他,“你出去。”   -   燕云朝来到甘露殿,发现皇后也在。   皇后瞧见燕云朝就满脸笑意,朝他招了招手,温声道:“母后正在跟你父皇商量,说为你选妃的事呢。”   燕云朝眸光微动,在下首的位置撩袍落座,声音平淡:“不是说了要立明氏?”   皇后面色一滞。   皇帝接话道:“明氏名声不太好,这般看最多只能做个良娣了。”   燕云朝疑惑:“名声?”   皇后抿唇笑道:“太子整日忙于政务,可能有些疏忽。上次外命妇入宫,本宫去请了明小姐一起品茶,谁知却没请得动。自那天以后,明小姐在京城的名声就……”   皇后欲言又止,但燕云朝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传言都说了什么?”燕云朝问。   皇后道:“左不过是些难听话,轻蔑之言,说出来还怕污了你们的耳。”   燕云朝眉头轻皱:“名声乃身外之物。”   皇帝道:“你贵为储君,立妃一事自然要慎重,切不可立德行有亏之人。”   燕云朝满不在乎地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问:“那父皇与母后属意何人?”   皇后笑着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沓册子:“这许多都是京城的名门贵女,本宫挑了几个人选,正想问你父皇的意见。”   燕云朝眉梢轻挑,伸手拿过皇后挑出的那几本册子看了眼。   都是些十四岁到十八岁的适龄少女,均来自公侯世家,或重臣亲眷,出身高贵。   赵家小姐赫然在列。   皇帝最厌恶外戚势大,赵家小姐是他第一个不会考虑的人选。   可惜皇后没看出这一点,还在一直想着办法推进。   燕云朝把册子丢回案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了回来。   “儿臣看人言可畏,街头传言做不得准。”燕云朝淡淡道,“明氏入东宫一事本就是低调进行,按理说不该为外人知。不如查查这传言的源头,再做处理。”   皇后面色一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00:19:21~2022-05-1901: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鹿玄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第39章   “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镇定地笑了一下,道,“便是查出来又如何,我们能管住他们的口,还能管住他们心里如何想不成?”   不论如何,明氏女在德行上已经有了污点,世人又不知道太子身患怪病,哪怕明氏女并非主动勾引,婚前就这样纠缠在一处也不像话。   而这世道对女子最是苛刻,人们不敢议论太子,只能把一切罪过都安在明恬头上。   燕云朝目光落在皇后面上,定住看了一息。   不知为何,皇后竟被这视线看得慌乱一瞬,陡然垂下了目。   罢,猜到是她做的又如何,她这个儿子冷心冷情,既不会与她太过亲近,也不会因为明氏女一个外人与她疏远。   皇帝皱眉道:“好了,立妃一事以后再议吧。太子还未痊愈,现在说什么都是妄谈。”   燕云朝不置可否。   皇后连忙应和:“这样也好。”   皇后从甘露殿退了出去,留父子二人议论政事。   崔姑姑扶住皇后的手臂,小声问:“娘娘,太子殿下选妃的事……”   皇后目光平视前方,语气中带了一丝疑惑:“云朝以前从不待见明氏,现在怎么会默认让明氏做太子妃?”   崔姑姑道:“殿下为人端方,兴许是因为靖国公府的事,又加之此事于明小姐名节有损,想补偿一二。”   皇后道:“本宫可没少赏赐那明小姐财物,她每次都欢天喜地接受了,现在这是又不满足,想觊觎太子妃之位?”   崔姑姑不敢妄言。   皇后眯了眯眼:“平日里除了那疯子出现的时辰,明氏没有与太子私下再见过面吧?”   崔姑姑倒是想起一事:“前些天太子殿下去过淑景殿一趟,还吩咐钟太医暂时停了明小姐的避子汤。”   皇后眉头一皱。   “当时似乎是因为那药太过猛烈,殿下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过这都好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钟太医那边研制的新药怎么样了。”崔姑姑说着说着,意识到什么,面色微变,“殿下不会是想……”   不会是想让明小姐怀有身孕,然后母凭子贵当上太子妃吧?   皇后冷笑:“他向来讨厌那个疯子,又不喜明氏,怎么会认下那个疯子与明氏所生的孩子。”   崔姑姑低下了头,那她就不知道了。   “去找钟太医说一声,”皇后道,“继续往淑景殿送药,千万不能让明氏怀上皇嗣。”   崔姑姑躬身应是。   -   明恬正因为皇太子不给她避子汤的事心烦,想着哪天再去丽正殿求见一趟。   当时钟太医给她诊脉时,就预估过新的药方研制出来所需的时间,而现在早就过了。   明恬就知道问题可能是出现在了皇太子那里。   他什么意思?故意看她不顺眼,想难为她?   还是觉得那所谓的“皇嗣”是对她的恩赐,想高高在上地借此补偿她?   明恬不仅不稀罕,甚至觉得嫌弃。   这几日虽说朝朝每天都很听她的话,总是在最后一刻抽身而出,免得惹她生气,但明恬还是担心。   她不想有一丁点儿的意外。   好在上天似乎是可怜她,非常配合的,让她在下午时就发现自己来了月事。   这时,钟太医送的药也过来了。   “药方调整过,明小姐只需在每日傍晚时服用,即可奏效。”钟太医道,“不过这药效虽减弱了许多,但还是于身体有损。明小姐,切忌不可连续服用三个月以上。”   明恬问:“这药方效果好么?”   “这……”钟太医迟疑片刻,道,“也不算减弱太多,倒是加了许多对身体颇有裨益的药材。”   “行,”明恬点了点头,“那就多谢钟太医了。”   她也不是非要喝那种伤身的药,能少些对身体的损害是再好不过的。   -   清宁宫内。   皇后正热情地拉着赵芝芸的手,与她和王夫人说着话。   “本宫得有好些日子没见过芸芸了,昨日芸芸生辰贺礼都送得晚了。”皇后亲切道,“不如让芸芸在清宁宫住上几日,月底再回去。”   历来若是有哪位小姐能得宫中贵人青眼,在宫里小住过几天,都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大事。   平原侯贵为国舅,这样的事对赵芝芸来说并不少见,但她与王夫人还是喜不自胜,只面上仍矜持着。   王夫人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叨扰皇后娘娘。”   “这有什么。”皇后笑道,“芸芸如今也年过二八,与太子一般大了,他们年纪相仿,想必能说到一处去,正好让她和太子多玩几日。”   这话可以说是暗示意味十足,王夫人喜上眉梢,慌忙转头与赵芝芸道:“皇后娘娘看重你,你还不快谢恩。这几天可规矩些,别惹事,听到没有?”   赵芝芸乖巧应道:“是。”   待王夫人走后,赵芝芸由宫人带下去到给她安排的房中休息。   皇后转目看了眼崔姑姑,问:“尚服局有消息了么?”   崔姑姑应道:“刚刚才派人来过,送了制好的衣裳,与那画里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如今正是天寒,那衣裳恐怕单薄了些。”   “无妨。”皇后道,“明日午时,请太子一道过来用膳。屋里多烧些银碳,冻不住人。你把衣裳给芸芸送去,让她明天务必穿着过来。”   崔姑姑低首应是。   皇后心烦意乱地抚了抚鬓角的头发,凝目沉思起来。   依照目前的情况,皇帝与太子都没有立赵氏女为太子妃的意思,而这父子二人平时看着淡淡的,却都是极有主见,很难说话的。   那就只有从情分上做文章……   太子与赵芝芸有表兄妹的关系,儿时也没少见过,但依然没什么特别深的交情。 第40章第40章   皇后惊愕地看着燕云朝大步离去,怔了半晌,才转目看向立在一侧,惶然失措的赵芝芸。   “芸芸,你还不去看看。”   赵芝芸面色纠结起来,踌躇地看了眼皇后。   她不敢过去,她害怕。   皇后感到失望。   这是皇太子,又不是那疯子,有什么好怕的。白天的皇太子可不会滥杀无辜。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皇后道,“既然已经穿上了这身衣裳,往后每次太子见到你,都会想起今天的事。那何不赌一把呢?”   赵芝芸扭过头,看向皇后。   “姑母,这衣裳不是您吩咐尚服局制来,贺我生辰之喜的吗?”赵芝芸不解地问,眼眶有些泛红,“怎么……”   皇后道:“本宫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赵芝芸咬住了下唇。   所以母亲跟她说的,太子表哥已有心上人,是真的吗?   “你去试试吧,”皇后淡淡吩咐,“若是这次不成,本宫便再不想你的事了。”   她抬了抬手,示意崔姑姑布膳,便面色平静地开始用起了午膳。   赵芝芸呆立半晌,只好硬着头皮出了房门,依照皇后的吩咐,循着东宫的方向而去。   -   燕云朝径直回到丽正殿。   他面色阴沉,眉宇间隐隐现出一丝暴戾,如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跟在一侧的小内官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冯公公昨日被罚了三十大板,现在还在卧床休息,只剩他和另外几个内官,他们都怕得很,生怕大白天的,那疯子就出现了。   燕云朝冷冷吐字:“都出去。”   小内官浑身一个激灵,慌忙应是,正要转身走的时候,听到皇太子又开了口。   “请明氏过来。”   “诺。”小内官应和一声,便脚步飞快地退出房门,仔仔细细地关上了。   皇太子应该不会随便请明小姐来这里,除非是那疯子要来了!   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燕云朝面色骤然变换,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俨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燕云朝抬目扫向四周,费解地皱了皱眉头。   刚刚他应该是感觉到了情绪的强烈波动,似乎与阿姊有关……   那个伪君子为什么会产生和阿姊相关的情绪?难道他见到了阿姊?难道阿姊又背着他跟那人见面了?   骗子,不听话。   燕云朝生气地握了握拳头,转身直接就打开了房门。   守在门前的小内官吓得一个激灵,转身看过去,慌忙垂下了头,暗恼自己怎么没想起来把门锁上。   “阿姊呢?”燕云朝幽声问道。   小内官紧张道:“刚……刚刚已经让人去请了,这会儿可能还在淑景殿……”   燕云朝二话没说,抬步就朝淑景殿的方向走去。   却刚走没多远,就看见了前头一个穿着浅蓝色衫裙的女子,正微微低头,身体也侧着,垂眸不知在看些什么。   燕云朝面上一愣,随即大步上前,眉目间涌动起高兴的神色。   “阿姊——”   他走到女子身侧,正要伸手触碰,面色陡然僵住。   “你是谁?”   下一刻,燕云朝冷笑起来,目中掠过几分杀气,语调阴鸷道:“哪里来的女人,也敢冒充阿姊。”   赵芝芸脸色一白。   她设想过许多种可能的情况,皇太子或许会厌恶她,或许会发怒,但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没有认出她。   “殿下……”   赵芝芸被皇太子浑身的气势吓得发抖,忙不迭屈膝跪在了地上。   “臣女只是想来看看……”   “朝朝!”   明恬远远看见燕云朝与赵芝芸几人,提起裙摆快速地跑了过来。   燕云朝立时收敛气势,转身朝明恬望过去,面上乖乖地应了一声:“阿姊。”   明恬跑到燕云朝面前站住,累得轻轻喘了口气。   燕云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赵芝芸,为免阿姊误会,抢先说道:“我没杀她,是她自己跪下来的。”   虽然刚刚的确是想杀。   明恬无奈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皇后亲侄女,皇太子的表妹,怎么这都不认得了。   燕云朝才不管那么多,他直接道:“胆大妄为,冒充阿姊的人。”   “冒充?”明恬有些疑惑地看了赵芝芸一眼,又低头望望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如何冒充了?”   “阿姊以前打扮就是这样,”燕云朝上前一步,拉住了明恬的手,眼睫微垂道,“虽然我很久没见过了。”   最后一次见阿姊穿是什么时候?燕云朝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时候阿姊是笑着的,笑得特别开心。   明恬又看了一眼赵芝芸的衣服。   这下她非常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穿过。   想来是朝朝心中特殊的那个“故人”吧,反正她自己也就是个替身而已。   明恬定定神,反握住燕云朝的手,笑道:“你既然现在出现了,那阿姊陪你,先让别人都退下吧,好吗?”   燕云朝眼睛亮了亮:“好。”   全程被无视的赵芝芸终于得以在两人手拉手远去后,由宫人扶着站起了身。   宫人担忧地看着她:“赵小姐……”   赵芝芸控制不住地抽泣。   衣裳是皇后姑母让她换的,东宫也是皇后姑母让她来的,她满心欢喜地过来,结果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还有明小姐,明小姐又怎么会在东宫?难道之前母亲说的那个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就是她吗?   赵芝芸眼眶微红,立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宫人劝她,说衣裳穿得单薄,小心着凉,让她快些回去之后,赵芝芸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皇后让人送赵芝芸回平原侯府。   等到天色稍晚些的时候,她终于在清宁宫,等到了前来质问她的亲生儿子。   燕云朝面色已经恢复平静,撩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疯子才刚刚离开。”燕云朝淡声开口,“明氏安抚了他半日。”   皇后面上讪讪,干巴巴地应了句:“是么?他怎么这会儿就……”   “母后,”燕云朝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儿臣想知道,那身衣服究竟是什么来历?”   皇后道:“就是本宫让尚服局新做的,能有什么来历?”   燕云朝眯了眯眼。   到了这会儿,皇后还打算欺骗他。   “如果没有来历,”燕云朝顿了顿,声调沉了下去,“为何那疯子会出来?”   皇后踌躇着捏了捏衣袖。   她还以为那疯子如今只在乎明恬,不记得那个画中人了呢。   而本该对那画中人有些印象的皇太子本人,虽然有些异样的反应,但似乎也并不记得。   为什么忘掉了明氏女,就连画中人也一并忘了呢?   作者有话说:   打哈欠,连续半夜更新,有点受不住了,明天休息试试加更吧   感谢在2022-05-2001:30:15~2022-05-2101:2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啵啵2瓶;十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第41章   “那本宫怎么知道。”   皇后挺了挺脊背,端出一副中宫之主的尊贵做派,镇定道:“那疯子时不时就会这样毫无因由地来上一遭,你难道还不清楚?”   燕云朝目光微垂,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儿臣第一次发病时,”燕云朝缓缓开口,“母后说是因为邪崇作祟,请了华阳道长入宫做法,才将那疯子暂时压制。而华阳道长也因此被他重伤肺腑,回去之后不久便羽化归西。”   皇后眸光微闪,道:“是,你提这个做什么?”   “他与明氏,”燕云朝顿了片刻,“也是因为邪崇作祟么?”   从前他并未深想过这个问题。   那疯子弑杀暴虐,举止癫狂,那他就算是做出再多的出格之举,燕云朝都不会感到奇怪。   明氏恰好能安抚住他,也不过是因为那疯子神魂不全,心智凌乱,才会将一个女人当做灵丹妙药,如饥似渴,失之若狂。   可——   那疯子不曾是自己的一部分吗?   “不是因为邪崇作祟,还能是因为什么?”皇后精致的面容上划过一丝厌恶,恨声道,“明氏一个闺阁之女,顶多从前在什么宴席上与你见过,能有多深的交情?”   皇后感到愤怒。   那疯子心系明氏也就罢了,怎么自己这般看重的儿子,也开始怀疑起他与明氏的过往?   如果不是因为清楚,明氏的确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闺阁之女,并不会什么邪神之术,她都要怀疑是明氏给自己的儿子下降头了。   明氏身在道观那三年,皇后也没少让人留意她的动向,都没什么异常罢了。   就算是因为——   皇后想到这里,思绪突然一收,只面上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   她一点都不想让那个疯子再出现,甚至也不希望让那个疯子与白天的太子融合。   事情就按照现在的计划走下去,让那个疯子永久沉寂才是要紧。   她不能再让燕云朝继续怀疑。   “你若是不信,”皇后目光直直地看着桌面,语调平静,“本宫这就把明氏召来,让你亲自问问,那疯子为什么会喜欢明氏。”   燕云朝淡淡道:“不必了。”   他自然与明恬打过交道,知道明恬什么都不清楚。   要不然明恬也不会被皇后唬住,以为她自己当真是什么“故人”的替身。   燕云朝站起身,想离开清宁宫,却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看向了皇后。   皇后有些诧异地望向他:“云朝,你还有何事?”   “这几日儿臣会整治东宫,”燕云朝道,“母后从前留下的那些人,若是还想留用,不如把他们召回清宁宫。”   皇后面色一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嫌自己手伸太长了?   燕云朝平声补充:“三天。三天后,母后还没吩咐,儿臣就自己处置他们了。”   说完,燕云朝没再看皇后一眼,转身离去。   -   赵芝芸回到平原侯府,躲到房中哭到傍晚。   王夫人焦心地在外面走来走去,想进去劝,竟发现门也锁着,她是进都进不去。   好不容易等到晚膳的时辰,赵芝芸才开了门,站在门框处,眼眶通红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心里一揪,连忙进了房中,拉着赵芝芸的手坐在榻上,细细问道:“这是怎么了?在宫里受委屈了?”   赵芝芸抽泣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哎呀,”王夫人道,“谁让你受委屈了?皇后娘娘也没给你做主吗?”   赵芝芸打了个哭嗝,才委屈道:“是太子殿下……娘,我不想嫁给太子了。”   王夫人一愣:“怎么回事?殿下他……”   “殿下中午的时候差点杀了我。”赵芝芸抱住王夫人的胳膊,趴在她怀里哭,“他好吓人,要不是明家姐姐及时出现,我可能就没命了。”   王夫人面色骤变:“杀了你?你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怎么会想要杀了你?”   赵芝芸流着泪摇头。   虽然那会儿太子表哥并没有下令杀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威胁到她性命的动作,但她就是从太子表哥的气势中感受到了威胁。   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   就算不是要杀她,赵芝芸也吓惨了。   她是喜欢太子表哥,可平日里对她冷淡、不理睬也就罢了,这要是想杀她,她还没那么大胆子,上赶着去触碰老虎尾巴。   “那就不嫁吧,”王夫人心疼地安抚着赵芝芸的脊背,柔声哄道,“你可是堂堂的侯府小姐,就算不嫁太子,娘也能为你觅得一个好夫婿。”   赵芝芸没应声,她抽噎了一会儿,问:“娘,你之前说的,太子表哥有心上人,就是明小姐吗?”   王夫人动作微顿。   正这时,外面的丫鬟禀道:“夫人,小姐,侯爷回来了。”   王夫人连忙道:“快请侯爷过来。”   正好说一说今天的事。   王夫人拿出帕子,仔细为赵芝芸擦了擦眼泪,道:“一会儿见了你爹,可别再哭了,他最不喜欢这样。”   赵芝芸点点头。   平原侯赵挈是听到宫里的事,得了皇后娘娘的传话,特意提早回府的。   等他进了屋中,赵芝芸已经收拾好起身下榻,恭敬地朝他行礼了。   “女儿拜见父亲。”   赵挈冷着眉目,瞥了一眼赵芝芸与王夫人,撩袍在椅上坐下,道:“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王夫人道:“妾身也正与芸芸说呢,若是……若是实在强求不来,妾身想着,便是为芸芸说和别的人家,也是可以的。”   “急什么。”赵挈道,“太子殿下的婚事到现在还没定下,总会等到有转机的那天。”   他知道今天的事,吓到芸芸的是那个疯子,又不是那个端方守礼的皇太子。等到太子的病治好了,那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皇后坚持,皇太子在朝臣中名声那么好,总不能不守孝道吧?   赵芝芸抗拒道:“父亲,女儿不想……”   赵挈眉头一皱,开口斥道:“这就不想了?你可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女,身份尊贵,焉能嫁与凡夫俗子,蹉跎一生。”   赵芝芸讷讷住口,不敢再说。   她总是害怕父亲斥责的,父亲为人严苛,最是不喜欢她表现出怯弱的模样。   “好了,”赵挈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不过皇后娘娘吩咐了,今日之事,还是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芸芸,你在家中哭一哭也就罢了,往后再不要对外人提起,你可明白?”   赵芝芸自己还嫌丢人呢,当然不会往外乱说,于是点头道:“女儿明白。”   -   明恬清晨醒来,发现书荷与从前几个在淑景殿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面孔。   她看着过来伺候她、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宫女,面上露出疑惑:“书荷呢?”   宫女低首道:“奴婢锦绣,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伺候姑娘。书荷她们被送去宫正司问话了,若是顺利的话,过几日会再回来。”   明恬更疑惑了:“她们犯了什么事?”   锦绣并不多言,只道:“殿下吩咐整治东宫,所有从前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要被送去问话。”   原来是这样。   明恬思绪只过了一遭就不再想。反正这些人也都是忠于皇后和太子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今日天光晴好,明恬用过早膳,便在淑景殿前面的空地上散步,冷不丁瞧见皇太子从远处过来。   燕云朝似乎是刚刚下朝,身上的朝服还没有换。   这个时候过来,总不能是朝朝。   而且朝朝昨天下午和晚上才和自己待了那么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精力出来。   明恬偏了偏头,假装没有看见,自然地回身朝淑景殿走去。   燕云朝眯起眼睛。   他定住步子,吩咐左右:“去请明小姐过来。”   明恬在即将踏进房门的前一刻,被小跑过来的内官叫住了。   “明小姐,”内官讨好道,“殿下请您过去说话。”   明恬微微侧目,轻声询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内官一怔,不解这怎么还要问的。   他为难道:“小姐,您过去就知道了。”   明恬的手搭在房门上,盯住腕上的红珊瑚手镯看了片刻。   朝朝不让她见皇太子,她本身也不想见。   但皇太子找上门来,她似乎也不好拒绝。   明恬顿了半晌,方转身跟着内官,朝不远处的皇太子走去。   明恬屈膝行礼:“殿下。”   燕云朝看她磨蹭半天才过来见自己,仿佛生怕他不知道她不情愿似的,不由眸光微暗。   “过两日孤会出宫办事,大约要走七八天,”燕云朝目光落在明恬面上,慢慢说道,“你随行。”   明恬愣了愣,应道:“是。”   然后便静默几息。   明恬低着头,等太子再吩咐些什么。而燕云朝静静地看着她,一手背后,良久才又开口。   “孤把东宫的人都筛了一遍,以后不会再有消息传到清宁宫。”   明恬愕然抬眼,恰与燕云朝的视线相撞,她又匆忙垂下头,思绪混乱起来。   她一直以为,白天的皇太子,与皇后娘娘是很亲近的。   没想到他也会做这种事,那不是与皇后娘娘疏远了吗?   为什么?难道皇太子最近与皇后娘娘之间起了龃龉?   明恬胡乱想了一遭,面上只颇为淡然地又应了一句:“是。”   燕云朝看她一会儿,觉出两人似乎实在是无话可说,便淡淡道:“回去收拾吧。”   明恬最后说了句“是”,转身匆匆回到了淑景殿。   直到进入房门的前一刻,她还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虽然不算灼热,但沉甸甸的,极有分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101:27:16~2022-05-2200:2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嘶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第42章   夜幕降临。   燕云朝仔细地在库房里又挑了几样首饰,打算带到淑景殿送给阿姊。   他心满意足地拿着东西出来,瞥眼看到一侧候着一个眼生的内官,不禁顿住脚步。   内官察觉他看过来,立时讨好着上前。   “殿下……”   燕云朝皱了皱眉,懒得搭理,就想越过他往前走。   内官又叫了一句:“殿下。”   燕云朝往他身上扫过去,“唔”了一声:“冯源呢?”   内官笑道:“冯公公前些天被打了板子,到现在还在卧床休息。”   燕云朝挑了挑眉。   打板子?不是他干的,那肯定是白天那个伪君子干的了。   “哦,”燕云朝道,“孤要去见阿姊,你让开。”   内官没让开,反而抬头朝燕云朝觑了过去。   “殿下对奴婢还有印象吗?”   燕云朝不耐烦起来,这都是哪里来的蠢货,真是碍眼。   他冷冷地睨了一眼内官,正要发作时,却见那内官直直地跪了下来,往前膝行几步,低声快速说道:“大约三年前,殿下曾吩咐过奴婢一件事情,不知殿下还记得吗?”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低头扫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都是些簪钗之类的首饰,要送给阿姊的,不能拿来杀人。   那还有什么能杀人的东西?   内官又飞快补充:“是有关明小姐的。”   转瞬间,燕云朝周身杀气消散,他怔了片刻,这才正眼看向了内官。   似乎是有些眼熟。   一些零碎的片段在燕云朝脑中闪过。   他恍了一会儿,吐出了内官的名字:“福忠。”   福忠面上一喜,连忙磕头道:“正是奴婢!奴婢誓死效忠殿下——”   他顿了顿,补充说:“只效忠于殿下一人。”   -   福忠只是东宫一个很不起眼的粗使内官。   但他三年前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太子殿下亲自召见。   殿下给了他一个代表身份的令牌,吩咐他去办一件有关明小姐的事。   福忠喜不自胜,觉得自己竟然被太子殿下看重,以后要青云直上了。   可他没想到,他刚办完差回来,就听说了太子殿下重病,谁也不能近身的消息。   福忠默默混在东宫众多伺候的宫人中,终于等到太子殿下病情恢复,可当他喜滋滋地凑上去想要继续讨好,谋求前程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殿下浑然不记得吩咐他做过的事了。   东宫伺候的宫人很快被皇后娘娘着手换了一遍,福忠因为是粗使的内官,还没来得及被提拔,因此躲过一劫。   三年来,福忠继续在东宫默默无闻,老实本分地做着该做的事。   他把太子殿下那次偶然的召见埋在心底,当成是一场昙花一现的美梦,梦醒了他还是东宫最不起眼的粗使太监,做着最辛苦的活计,被人轻贱,被人看不起。   直到靖国公府冤案平反,明小姐入宫。   他渐渐听到了一些有关明小姐与太子殿下的传言。   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宫人依然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不知怎么,他直觉之下并不敢靠近。   而这几日,太子殿下把那些宫人都送去宫正司走了一遭,有不少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都被贬去别处了。   福忠原本作为一个粗使的太监,也又一次走了狗屎运,被临时调配过来看管库房。   他得到了靠近太子殿下的机会。   这一次,他发现了殿下的不一样。   -   福忠跟在太子殿下身后,朝着淑景殿的方向走去。   他低垂着脑袋,眉眼间满是激动和兴奋。   看来他赌对了,他的前程,还在明小姐身上。   燕云朝在淑景殿门前停下脚步。   福忠识趣地守在外面,两手托着,递出了方才太子殿下在库房挑好的首饰。   燕云朝满意地睨他一眼,抬步走入殿门。   明恬正在净室沐浴。   她今日收拾明天跟随皇太子出宫要带的东西,因此洗漱的晚了些。   燕云朝靠近的时候,她正准备起身出去,一瞥眼瞧见他凑过来,忙不迭又往水下缩了几寸,面上带了一丝薄红。   “你怎么进来了?”   燕云朝理所当然道:“我来找阿姊。”   明恬伸出手臂,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顿时就在他玄色的锦袍上按了一个湿手印。   “先出去等着,我马上就好了。”   “这样啊,”燕云朝垂下目光,乖乖地望着她在水面上若隐若现的锁骨,“朝朝还想伺候阿姊沐浴呢。”   明恬脸上热度更甚,道:“我都要好了,你快出去等着。”   燕云朝扣住了她光滑的手腕。   “那朝朝伺候阿姊穿衣也是可以的。”   明恬一怔,随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燕云朝从水中抱了出来,她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顿时感觉他的衣服都被水渍浸湿了。   “阿姊。”   燕云朝把明恬放到榻上,俯身细细地亲吻着她:“今天怎么收拾得晚了?”   明恬问:“你知道明天……太子殿下要出宫办事吗?”   燕云朝一愣,抬头望了眼明恬,道:“不知道。”   “大约要出去几日,”明恬道,“前天才派了人过来给我传话,说是要我随行。”   明恬说的很是小心,生怕朝朝又发现自己与皇太子见面了。   燕云朝“哦”了一声。   明恬揽住他的脖子,唇角带着笑说:“到时候我们还是能在一块儿的。”   燕云朝顺势亲了亲她的唇角。   “那阿姊……”   “我肯定不跟他见面。”明恬哄着他道,“我现在都是避着他的。”   燕云朝满意起来,眉梢都雀跃着。   阿姊真好,他还没把话说出来,阿姊就明白他想要什么了。   “阿姊明天去的时候,记得带个人。”燕云朝想起不久前在库房见到的那个太监。   明恬疑惑问道:“要带谁呢?”   “福忠,是个太监。”燕云朝道,“等明天我让他留在阿姊这里。”   明恬心念微转:“他是你的心腹吗?”   燕云朝道:“他是阿姊的心腹。”   明恬觉得好笑。   好端端的一个东宫太监,怎么可能是她的心腹?   这怕不是朝朝为了防着她与皇太子见面,特意派过来监视她的。   思及此,明恬心中有些异样,眼神奇怪地往燕云朝面上扫了一眼。   燕云朝毫无所觉,又咬着她的下巴轻轻说道:“不过阿姊,你不能跟他说太多话,有什么事再吩咐他做就行了。”   明恬扬起眉梢:“说了又会怎样?”   燕云朝不满道:“那我就生气了。”   明恬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可是个太监。”   燕云朝不管那些。   他要防着所有人,除了他之外,任何人,管他是宫女还是太监,都不能得到阿姊的喜欢。   燕云朝扣住明恬的手腕,细细密密地朝她吻了下去。   明恬只记得一开始他是要伺候自己穿衣的,但到了最后,他也没履行他说过的话。   -   次日清晨,明恬醒来时,毫不意外地看到燕云朝已经不在了。   只有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木盒子,盒盖打开着,里面是几根漂亮的簪钗首饰。   锦绣道:“这是太子殿下临走时留下来的。”   明恬伸手翻了一下,满意地从中拿出一支孔雀钳珠金步摇,道:“那今天就戴这个吧。”   朝朝的眼光似乎还不错,每次给她挑的礼物都很衬她。   在收礼上明恬从不扭捏,反正不要白不要,皇家这些金银珠宝多的是,不差她这些个。   明恬简单收拾一下,出房门时,便看到一个眼生的太监立在那里,瞧见她立时机灵地迎过来,哈腰行礼。   “明小姐,奴婢福忠。”   跟在明恬身侧的锦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明恬嗯一声,对锦绣道:“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走。”   锦绣怔道:“殿下那边……”   明恬道:“这就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反正东宫的人向来是两个太子都不敢忤逆,那她直接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也没什么问题。   锦绣只好应是。   明恬带着锦绣、福忠一同出了东宫,往前走不远,看到马车前来接她。   车身简单朴素,没有过多装饰。   明恬想,皇太子定是一大早恢复意识时,已经骑快马先行一步出宫去了,只是这次离宫要持续七八天,约莫是顾及着夜里朝朝出现,所以才让她跟着随行。   她扶着锦绣的手登上马车,随意地打开车门,却刚往车中迈了一步,就愣在那里。   只见燕云朝盘腿坐在车中的软垫上,身前是一张矮几,手中正握着一道奏报翻看。   明恬垂下了眸。   “殿下。”   她不懂为什么皇太子也会出现在这辆朴素到有些简陋的车里。   似帝后、太子这等人物,出行时难道不是前簇后拥、随从者众吗?   燕云朝抬目扫她一眼,视线便落在她发间的那支金步摇上。   那疯子夜里的行径都会被他派人盯着,等他恢复意识时一五一十的汇报。燕云朝自然知道那疯子常常在东宫的库房里挑拣珍宝,一股脑送到明恬面前。   这不算什么,他堂堂一国储君,不至于在乎这点东西。   可这支金步摇,让燕云朝蓦然就想起那天在清宁宫,皇后刻意让他看见的装扮。   如果是套在明恬的身上,似乎格外和谐。   燕云朝喉结轻滚。   他看见明恬僵着动作,吩咐一句:“坐。”   明恬低声:“不如臣女去乘坐另一辆马车。”   福忠还在外面守着,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朝朝面前胡乱说话。   “没有另一辆。”燕云朝看着她说,“孤是微服出行,没带多少人马。”   明恬抿起唇角。   燕云朝目色幽暗,冷笑一声:“怎么,孤是洪水猛兽,莫不是比那疯子还可怕,要吃了你不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00:22:04~2022-05-2223: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ははは、西南特困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第43章   明恬道:“臣女不敢。”   不敢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对付帝后与皇太子这种在高位上坐惯了的人,老实认错总归没问题。   燕云朝眸色更深,他压下心中不悦,又重复一句:“坐。”   明恬才低着头,挪动一下身躯,规矩地跪坐在燕云朝对面的软垫上。   马车缓缓启动。   “殿下。”明恬出言唤道。   燕云朝撩起眼帘:“说。”   “朝朝并不让臣女私下与您见面。”明恬语调平静地陈述。   她余光瞥见燕云朝皱起眉头,似有不悦,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但殿下既然有召,臣女不敢不从。只是若朝朝因此发作起来,还望殿下与皇后娘娘不要怪罪臣女。”   明恬轻飘飘地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净,顺便又在燕云朝心口添了个堵。   燕云朝讥讽一笑:“慌什么,怪不得你。”   明恬心道,那她就放心了。   马车缓缓启动,向皇城外的方向驶去。   明恬坐在案几一旁,一动不动,思绪却有些神游天外,仿佛要睡着了。   马车内安静良久,燕云朝看完手中的第二道折子,方抬目望向明恬,眸光凝住一瞬。   明恬顺势唤了一句:“殿下。”   燕云朝淡淡开口:“怎么?”   “敢问殿下,这是要去往何处?”明恬觉得自己可以提前问清楚地点,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燕云朝平声道:“孤此去前往赤县办案,届时会有当地官员接应。夜里落榻官驿,你只需安抚好那个疯子,等白天空闲时,你若想在周边游逛,带好仆从即可。”   赤县紧邻京城,这里修建了大周朝规模最大的行宫,行宫依山傍水,景色秀丽,往年每至暑热之时,皇帝都会率后妃、皇子与百官来此避暑,繁华程度堪称副都。   明恬眸光一亮,竟觉出几分意外之喜。   任谁天天在宫里那一处地方待那么久也会腻了。她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出来游玩。   燕云朝看出她的喜悦,目光情不自禁地在她面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还有一事要交待于你。”   明恬眼睫低垂,神色收敛几分:“请殿下吩咐。”   “出门在外,”燕云朝缓缓道,“就别再这般称呼了。”   “那……”明恬有些迟疑。   那他是不是应该告诉她如何称呼?   可燕云朝没再说话。   明恬本也不是很想应付皇太子,便顺势静默下来,一路上只听得见马车行驶在石砖上晃晃悠悠的吱呀声。   突然,马车车轮滚过石子,往一侧趔趄一下,让明恬一下子坐立不稳,倾身朝一侧倒去,头正好磕在了燕云朝的肩膀上。   燕云朝伸手扶住她。   他没说话,但漆黑沉静的眸子平淡地望着她,让明恬蓦然就别开了眼。   燕云朝握着她穿了厚厚冬衣的手臂,目光下垂,落在她围了一圈绒毛的脖颈处。   绒毛雪白,与肌肤交相辉映,衔接处却有零星几点暗红,在凝脂般的皮肤上若隐若现,似乎在无声诉说着暧昧的情愫。   燕云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自从明恬再次入宫以来,几乎每一日清晨醒来,他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现同样的痕迹,或多或少,区别只在于前一日晚折腾到何等地步。   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嫌恶、厌憎,变得波澜不惊,能面不改色地看着镜中那些被明恬弄出的痕迹了。   前些天胸口处多出来的抓痕,到现在还会让他觉得发痒。   明氏女脖颈处这般众多、深浅不一的淤痕,真的不会让她难受吗?   看来那疯子口口声声喜欢明氏女,也不过如此。   燕云朝默然地盯着明恬看了片刻,松开手道:“坐稳。”   明恬连忙坐正身体,忽略刚刚被燕云朝抓过的手臂留下的热度,低眉应了一句:“是。”   -   马车紧赶慢赶,在日落前抵达赤县,又沿着官道走了好长一段路,方来到下榻的官驿。   当地的官员前来迎接,在听到那官员称呼燕云朝为“元大人”的时候,明恬才终于明白了皇太子此行是真的便衣微服,不可为外人知。   明恬站在燕云朝身后不远处的位置,福忠与锦绣陪在一侧,看到那官员又谄笑着向她看来。   “不知这位是……”   “此为内子,”燕云朝目光轻飘飘从明恬身上扫过,语气平淡道,“这几日多有叨扰。”   官员连忙笑开了花,连连摇头道:“不叨扰不叨扰!夫人这边请,下官这就安排婢女服侍夫人安置……”   明恬莫名其妙被叫了声“夫人”,再加上燕云朝那句“内子”,一时有些恍神。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几个下人簇拥着到后头的一间房中去了。   舟车劳顿,明恬非常疲惫,简单洗漱之后,便躺倒在了榻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身后贴过来一具温热的身躯。   燕云朝薄唇顺着她光滑的后颈处轻蹭,手掌又抚住她纤细的腰肢,低声呢喃:“阿姊今夜住得地方好远,我找了好一会儿呢。”   明恬还没清醒,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想着早些歇息,她今晚可是没有精力陪燕云朝折腾了。   “我记得阿姊喜欢逛街,”燕云朝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语调欢快道,“那我明天不走了,陪阿姊出去玩玩可好?”   明恬悚然一惊,身上的困意消失了大半。   皇太子出宫是有公务在身的,可不能被朝朝搅合,万一到时候在官驿、或是别的地方惹出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思及此,明恬转了个身,双臂一伸,环绕住了燕云朝的脖子。   “我喜欢逛街?”明恬心念微动,顺着燕云朝的话问了下去,“那朝朝说说看,阿姊还喜欢什么?阿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23:57:19~2022-05-2401: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041683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要啥火葬场直接扬了消40瓶;阿喵阿喵喵喵啊、乙二胺四乙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第44章   “阿姊是朝朝最喜欢的人。”   燕云朝抱着明恬的身体,目光痴迷道:“阿姊喜欢看书,喜欢逛街,还喜欢骑马,就是不喜欢朝朝。”   说到后面,燕云朝语气低落一瞬,很快又欢快起来:“不过阿姊现在喜欢朝朝了,是吧。”   明恬轻弯了弯唇角:“是的。”   同时她心中有些异样,只因燕云朝口中的这个“阿姊”,跟她的喜好似乎还挺像的。   她的父亲是当朝大将军,祖父年轻时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武将,明恬自幼耳濡目染,自然没少骑射。   只是后来,一朝风云变幻,明恬被迫入道观修行,她再也没有机会触碰那些她曾经很喜欢的东西。   那个意气风发、活泼明媚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燕云朝轻咬着她的唇角,兴奋道:“朝朝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有这么一天。”   阿姊是他的了,还成为他的妻子,和他这么紧密。   明恬心想,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他的“阿姊”。   可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还会把她这个替身当做珍宝呢?   “朝朝,”明恬轻声唤道,“若是你发现有人冒充阿姊,骗取你的信任,你会怎么办呢?”   燕云朝一怔,面颊往后偏离一寸,盯着明恬的眸中露出不解,随后道:“我会杀了她。”   他亲昵地抚了抚明恬鬓角的碎发,语调幽幽道:“阿姊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至宝,谁都不能胆大妄为,冒充阿姊。”   他觉得阿姊肯定是想试探他的真心,于是愈发抱紧了明恬,小心翼翼地亲吻她轻颤的眼睫。   “阿姊,朝朝只喜欢阿姊一人,谁都不能取代。”   -   鸡鸣声响时,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明恬察觉到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燕云朝在起身穿衣。   他动作非常小心,很少会惊醒她。而今天之所以明恬在这时醒来,是因为她一整晚都有心事,几乎没有睡熟。   但她不想这时候与燕云朝打招呼,于是她仍然闭着眼,呼吸平稳,假装还在熟睡。   等燕云朝由内官们服侍着收拾停当,推门离开的时候,明恬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在心里盘算这段日子以来朝朝出现和离开的时辰。   除了上次赵家小姐入宫,引得朝朝提前出现之外,朝朝夜里来找她的时间基本维持在了一个固定的时段。   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这似乎与皇后娘娘和皇太子的期望并不相符。   当初在清平观时,皇后娘娘说,只要减少朝朝发作的次数,尽量安抚,朝朝就会渐渐沉睡,沉睡之后,才能慢慢地与皇太子融合。   可仅仅这样,似乎是不够的。   明恬伸出手臂,轻轻地搭在身侧的软枕上。   那里又一处凹陷,还残留着朝朝方才待过时留下的热度。   她记得朝朝昨夜对她说过的话,若说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朝朝现在心智不够健全,记忆也有所残缺,因此才不能认出他真正的“阿姊”,可若有一天他认出了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朝朝在认出之前,使两个皇太子合二为一,回到正轨。   这样,富有理智的皇太子,才不会怪罪于她的假冒。   明恬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直到天色开始转亮,才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中途锦绣进屋,想叫醒她,却被明恬含糊着赶走了。   明恬素日在淑景殿就是这般随意,想睡就睡,现在出宫来了,也还是这样。   锦绣便不再打扰她,直到下午申时左右,明恬才养足精神,唤了锦绣进去服侍起身。   负责招待她的官员夫人李氏战战兢兢地守在外面,慌忙让仆婢们张罗了吃食送来,生怕有哪里伺候的不好,就惹怒那位从京城过来的大人。   明恬倒是没折腾什么,她本就不是爱与人为难的性子,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人”,没必要与李夫人交往过多。   明恬很快吃饱喝足,惦记着皇太子允诺她的出去游逛,便带了锦绣和福忠跟在身侧,往赤县最热闹的街市行去。   当地才刚举办过一场庙会,小贩们都在收拾着摊位,结束这些天的热闹。   明恬见状倒是有些遗憾,是她来得不巧,她若是今晨早些起来,说不定还能赶上这最后一日。   明恬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铺子,也没拣出什么让她喜欢的东西,最后只好挑了个酒楼,来到二楼的包间,闲坐着打发时间。   此时距离入夜还有些距离,她不想那么早回去。   转眼瞥见福忠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其实明恬从前也没见过锦绣她们。   但福忠与旁的宫人不同,他是朝朝指派过来的。东宫几乎所有的宫人都更加心向白天的皇太子,福忠在这其中就显得格外显眼。   福忠低垂着脑袋,恭敬答道:“奴婢从前在西苑做活,前几日被调去看管库房,这才侥幸得了殿下青眼,能到小姐——夫人身边伺候。”   明恬淡淡一笑:“叫我小姐就好。”   这听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让朝朝信任他。   明恬觉得费解:“你从前……没有见过殿下吗?”   福忠觑一眼明恬,笑道:“自然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   “三年前。”   明恬微微一怔。   她想,怪不得能得到朝朝这般信任,原来是东宫旧人。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门帘一挑,竟是燕云朝来了这里,福忠立时收起面上讨巧的笑,转身同锦绣一起,朝皇太子倾身行礼。   “大人。”   明恬亦站起了身。   燕云朝目光扫视屋中众人,最后定格在明恬身上。   他立在房门处,淡声开口:“现在随我回去,准备一下,夜里要参加宴席。”   明恬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很快又消失不见,她轻声道:“臣女随行的任务,似乎不包括这些。”   燕云朝定定看她,唇角微勾:“怎么,孤使唤不动你吗?”   说完,燕云朝不等她回应,便又讥讽笑道:“孤不过是怕宴席上那疯子突然出来,发生什么意外罢了。你不必思虑过多——”   以为他当真把她当成什么夫人,携同出席。   明恬默然片刻,低声应道:“是。”   燕云朝便率先转身,朝楼梯处走去。   明恬跟上来,缀在燕云朝身后两步的距离,燕云朝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心间怪异,于是顿住脚步,侧目瞥向她说:“跟紧点。”   明恬又应了一句“是”。   燕云朝心中愈发涌起燥意。   她在那个疯子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对待那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尚且有那么多哄骗的技巧,对着他便是如同闷葫芦一般,什么话都不想说、不会说了吗?   两人很快出了酒楼,顺着大街往前走几步,看到路边停放的马车。   福忠机灵地拿出脚蹬,放在车旁。   燕云朝踏上马车,回头朝明恬看了一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从旁侧涌过来几个蒙面杀手,手中握着长刀,速度极快地朝二人刺了过来。   福忠瞳孔骤缩!   “护、护驾!”   守在四周的暗卫瞬时就冲了出来,护卫在马车周身。   而明恬还来不及反应,就突然被燕云朝拽住手腕,强势地拉入车中,一个踉跄倒在了车板上。   明恬急促呼吸几下,抬头看见了燕云朝冷峻威严的侧脸。   “在这儿待着。”燕云朝吩咐一句,随即便掉头下了马车。   明恬爬起来蜷缩到马车一角,两手紧张地抓住了领口。   皇太子身边的暗卫应该功夫不弱,不会有事的。   她听着车外传来的短兵相接的铿锵声,一时思绪凌乱,神经紧绷。   长刀砍在车身上,顿时给马车造成了不小的震动,明恬倒吸一口凉气,苍白着脸把头往膝盖里更深地埋了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才慢慢停歇了。   明恬听到当地官兵赶过来的声音,还有昨天那个接待他们的官员在外面向燕云朝赔罪。她把头靠在车壁上,轻轻地舒了口气。   知道皇太子此次微服前来赤县是为办案,没想到他竟能招惹来这样恐怖的仇家。   若早知如此,她就在官驿待着不出来了,游逛哪有小命重要。   这时,马车车门打开,燕云朝立在车前,面色冷硬地扫过明恬面容,抬步上了马车,撩袍坐在明恬身侧。   明恬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殿……大人。”明恬盯住他衣袍上明显的一片暗红。   燕云朝道:“没受伤。”   明恬便松了口气。   燕云朝眉梢轻挑,她很关心他?   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并不知道,虽然明恬很不待见他,但好歹朝朝也是用得这一具身体,更何况储君安危关乎国本,要是受伤她也不会好受。   燕云朝屈指轻敲案几,对外面驾车的车夫吩咐:“先回驿馆。”   车夫应一声诺,正要启动时,突然从一侧又有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十足的力道,破开车窗的缝隙,直直朝明恬射了过来!   明恬猛地被一股大力按倒在一边,随即是一道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她听到了燕云朝的闷哼声。   明恬懵了一息:“殿下?”   身上的人半晌没有回答。   就在明恬心中慌乱,想要转头再仔细去看看的时候,听到燕云朝在这时候开口了。   “阿姊。”   燕云朝唇角苍白,轻轻地吻了吻她的侧脸。   “你没受伤就好。”   “朝朝……”明恬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所措。   朝朝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刚刚那一瞬间?还是更久之前? 第45章第45章   暗卫统领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大人,是茶楼那处漏了一个,已经抓到了。”   燕云朝眉头紧皱,没有吭声。   明恬担心地伸着头去看他身上的伤势,发现那箭矢正好刺入燕云朝的后肩处,有暗红的血液渗了出来。   明恬有些揪心:“朝朝,你还好么?”   外面又传来赤县县令的小声试探:“元大人?”   燕云朝终于在这时抬目,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这样的表情,也只有在朝朝面对除了明恬以外的人时,才会出现。   明恬便确定了眼前人的确是朝朝。   外面人声聒噪,燕云朝眼神阴鸷几分,正要发作,明恬赶忙在这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大人受了点伤!”明恬扬高声音,呼吸因紧张而显得急促,“要快些回驿馆去请郎中。”   赤县县令一惊,骤然变色道:“受伤了?这……这,伤得可还重吗?”   明恬心中着急,扬声催促道:“快回驿馆,别耽搁了!”   赤县县令连忙应是,车夫也立时坐正身体,扬起马鞭一抽,马车便向前驶去。   一路上官兵开道,马车驾得飞快,想必很快就能回到驿馆。   明恬伸手把燕云朝扶到一侧的软垫上就坐,那捂住他双唇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   “朝朝,”明恬跪坐在燕云朝身侧,伸手捂住那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处,有些慌乱道,“我现在能做些什么,帮你止血吗?”   燕云朝抬手抚住了明恬抓着他手臂的那只腕子。   “阿姊,”燕云朝低垂着眸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明恬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地抿住了唇角。   她是怕朝朝在人前做出什么异于皇太子的举动,惹人怀疑,因此才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口。   可这让她怎么跟朝朝解释?良心上总有些过意不去。   “你受伤了,”明恬眸光闪烁,咬着唇道,“我怕你说话消耗太多,影响伤势。”   “是吗?”   燕云朝眼中的低落尽皆消散,他抬起头,心情愉悦起来。   阿姊真的好关心他呀。   明恬小心翼翼地固定住他后肩上的箭矢,以防马车颠簸,让箭矢来回晃动,扩大伤处。   “是的。”明恬心中担忧,又问了一遍,“朝朝,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帮你止血吗?”   燕云朝浑不在意道,“这算不得什么伤。”   “可是看起来刺得还有些深,一会儿回去得让随行的钟太……郎中给你诊治,估计还要养好些天。”明恬蹙起眉头,“也不知这箭上有没有涂药。”   明恬盯着他的伤处,燕云朝便侧目瞧着她的面容。   他看着看着,唇角反倒高兴地翘了起来:“阿姊,你心疼朝朝了,就是最好的药。”   明恬眼睫轻颤。   这话让她蓦然就想起了第一次去东宫,在丽正殿见到朝朝的情景。   当时他发疯刺伤了自己的掌心,到现在那上面还有一道不浅的疤痕。   那会儿他也说,她亲亲它,他就不疼了。   要不是方才燕云朝扑过来为她挡住箭矢,现在受伤的就是她了。   明恬心绪复杂,鬼使神差地就倾身过去,用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燕云朝目中喜色更甚,却突然想起什么,用另一只手臂制止了明恬。   “阿姊,”燕云朝看看她,垂下眼道,“你先别碰朝朝了,还不知道这箭上有没有涂药呢。”   “没事,”明恬弯了弯唇角,“阿姊不怕。”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官驿外面。   明恬扶着燕云朝起身,不放心地小声叮嘱:“我们现在到官驿了,让钟太医过来给你看伤。朝朝,你一会儿就乖乖听阿姊的话,阿姊让你做什么,你再做,好不好?”   燕云朝困惑地皱了皱眉,随即意识到什么,垂下目光道:“我都听阿姊的。”   明恬满意地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朝朝在她面前,还真的表现得挺乖巧的。   两人下车直接进入了明恬所休息的房中,早有等候多时的钟太医,提着药箱上前。   查看一番伤势之后,钟太医反倒有些庆幸:“还好这箭上并没有淬毒,也没有伤及要害,养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明恬舒了口气。   这房中除了她与燕云朝之外,就只有钟太医一个人。   她把赤县跟过来的一干官员都赶了出去。   燕云朝全程面无表情,漠然地由着钟太医为他拔箭、上药、处理伤口,只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牢牢与明恬相握。   钟太医战战兢兢,看出这会儿出现的人是发病了的太子,全程话都不敢说一句,低着头为燕云朝包扎好就赶紧退了出去。   赤县县令立在外面,趁着钟太医出来的功夫往屋里瞄了一眼:“郎中,元大人怎么样了?”   钟太医实话实说:“皮外伤,养半个月就好。”   赤县县令松了口气,连连应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说完他却想进去探望,于是又试探着道:“不知元大人现在是否方便……”   正这时,明恬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赤县县令慌忙低下头,恭声唤道:“夫人。”   明恬看看外面站立的人群,正色道:“诸位先回去吧,我今晚负责照料大人养伤,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众人闻言,也只能纷纷应和,四散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了,赤县县令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忍不住偏过头,问跟在一旁的主簿:“老孙,你家夫人,在家里都喊你什么?”   主簿不明所以,想了想却红了面庞,不好意思道:“她唤下官老爷或者……夫,夫君。”   “这就对了,”赤县县令摸了两把胡须,疑惑道,“元大人的夫人,怎么称呼他比咱们叫起来还要疏离?”   “说不定是情趣呢,”主簿嘿嘿笑了一声,“关起门来的事情,谁猜得准。”   -   明恬回到房中。   她应付完那些官员,又看到燕云朝非常听话地坐在榻上,面上不禁染了几分笑意。   “朝朝,”明恬走到燕云朝身侧坐下,又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他肩膀上缠起来的绷带,找到外袍给他披在身上,“一会儿用过晚膳了,就早些歇下吧,你这伤还要养一段时间。”   燕云朝不满地握住她的手,他哪有那么脆弱?   “阿姊,”燕云朝这会儿才想起来质问明恬,“你昨天没有答应和朝朝一起出去逛街,却原来是和他一起去了?”   明恬一怔,随即便绷住了唇角,不知如何回答。   刚刚那时候太过凶险,她满心都是着急,几乎都忘了这一茬了。   但兴许是因为朝朝现在受了伤,也没有露出那种吓人的气势,明恬心中并没有多少害怕和紧张,反而镇定询问:“你是何时出现的?”   燕云朝生气道:“阿姊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明恬只好温声道:“我是自己出来逛的,只是凑巧在街上碰见他了而已。太子殿下白天都忙于公务,怎么会有闲工夫陪我逛街呢?”   她说的可是实话,语气也无比真诚,就看燕云朝相不相信了。   明恬轻轻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却没用力,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   她弯了弯眉眼,柔声哄道:“要不然,朝朝也不能碰巧救了阿姊,对不对?”   燕云朝冷漠地别开了眼。   大骗子。   他仍然是感受到那个伪君子身上,有关阿姊的情绪波动,才突然出现的。   在他刚恢复意识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挡在了向阿姊射来的箭矢面前。   在那一瞬间,燕云朝甚至不能分清,控制身体为阿姊挡箭的,到底是那个伪君子,还是他。   ……不。   肯定不是那个伪君子。   那人都把阿姊给忘了,哪里有他对阿姊贴心。   燕云朝眸光阴暗几分,低首吻了吻明恬靠过来的发顶。   可阿姊总是不听话,瞒着他偷偷与那人见面,并且还觉得那人才是“太子”,他该怎么办呢?   他得培植心腹,取代那个伪君子,成为阿姊心中真正的“皇太子”。   -   天空飘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花,寒风呼啸。   明恬睡得正熟,察觉到身侧有轻微的动静,她便连忙睁开了眼。   “朝朝,”明恬在被窝里伸手触碰燕云朝肩膀的绷带处,“是不是该换药了?我记得钟太医交代说每过三个时辰要换一次。”   燕云朝原本打算调整一下睡姿,见状又一动不动,“嗯”了一声。   明恬挣扎着爬起来,被窝外的冷意让她的瞌睡消散大半。她走到一侧的案几旁,摸索着点燃灯烛,又找到药膏与纱布,取了清水过来给燕云朝清洗。   她看到燕云朝肩膀上的绷带处又渗出了血迹,顿时吓了一跳,慌忙扶燕云朝坐起身,仔细地为他把绷带取下来,看到里面的伤口并没有变得更加严重,才放下心。   因为上药,燕云朝并没有穿中衣。   明恬怕他冻着,不由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她回忆着傍晚时钟太医为燕云朝上药的操作,一板一眼却又极为快速地为燕云朝包扎,没留意燕云朝已经安静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了。   直到明恬在绷带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回身去收拾案几上的东西的时候,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觉得不太对劲,转头望向了燕云朝。   从她醒来到现在至少也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朝朝竟然除了一开始的“嗯”之外,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两人四目对视。   明恬张了张口:“朝朝?”   燕云朝没应。   明恬倏地就变了面色。   ——这是皇太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02:19:20~2022-05-2600: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查理苏在逃未婚妻10瓶;^O^5瓶;西南特困生、Yoe.Y.Apr.112瓶;楚非宸、5956579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第46章   明恬收敛心神,瞧一眼墙角的铜漏。   这会儿似乎时辰还早,远没有到平日里朝朝离开的时间。   皇太子为什么会出现?   她刚刚脑子还不够清醒,竟然没想起来试探一下。   若早知朝朝已经离开,她就应该叫一个婢女或者内官进来为皇太子换药。   皇太子不似朝朝那般挑剔,并不会突然发作,惩处宫人。   明恬站在原地,思绪纷乱。   燕云朝眸光微暗,知道她已经认出自己,出声道:“他很早就走了。”   明恬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什么时候?”   燕云朝停顿片刻:“可能是一个时辰之前。”   不止明恬意外,燕云朝也觉得稀奇。   就算今天因为刺杀的事,让那疯子出现的时间稍微早了一些,但他也不该这么快就再次消失,而且是在和明氏女一起相处——甚至是这般亲密相拥的时候。   那疯子素来防备着他,尽可能地不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明氏女。   那么今夜,那疯子一定是被迫消失的。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受伤,也影响了神魂不成?   明恬又看了一眼铜漏。   皇太子是一个时辰之前出现的。   那就是……她和朝朝才歇下不久,刚刚睡熟的时候。   朝朝即使肩膀受伤,也丝毫不想安分。他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躺在榻上,就会像一条粘人的狗一样贴上来,抱着她亲来亲去,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伤口会不会开裂。   最后还是明恬板起脸,用“不理他”这种话来威胁他,才让他安分下来,乖乖睡觉。   可明恬没想到,朝朝与皇太子,竟然就在睡梦中完成了转换。   “殿下要回去吗?”明恬眉目低垂,轻声道,“臣女这就唤宫人进来服侍殿下穿衣。”   燕云朝指尖微动,他心中似乎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让他震惊,让他恼怒,又让他不知所措。   他视线移转向铜漏的方向,轻扯嘴角,凉凉道:“现在是子时刚过,你让孤回去?”   她竟然让他回去。   竟然让他回去。   燕云朝转回目光,紧紧地盯着明恬,他想在明恬的面上看到心虚和愧疚,可明恬只是眨了下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殿下……”明恬面色奇怪,不可思议道,“要在这里留宿吗?”   燕云朝压下心底那些凌乱的情绪,神色冷淡地提醒她道:“这里是赤县,孤与你是夫妻。”   半夜回去自己住像什么话?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他惧内,大半夜和夫人吵架,被赶出去了呢。   燕云朝丢不起这个脸。   明恬抿起唇角,半晌没说话。   这屋中连个能靠坐的矮榻都没有,只有他们刚刚就寝的那一张床榻和一套桌椅。   皇太子若要留宿,明恬不想跟他同榻,就只能睡到地上,或者说是别睡了。   明恬默立片刻,径直走到一侧的木柜旁,打开柜门,蹲下身翻找着什么。   燕云朝见她这般,不由蹙眉看去,疑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明恬道:“臣女看看还有没有备用的棉被,打地铺用。”   燕云朝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蓦然沉下脸去。   明恬合上柜门,站起身道:“没有。”   燕云朝冷笑出声:“这么大一张床,难道不够你睡?”   明恬转身看一眼燕云朝,面不改色,轻声说道:“臣女睡姿不好,只怕惊扰殿下。”   燕云朝目光愈发幽暗。   他想起自己今夜恢复意识时的样子,那会儿明恬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身体温软,肌肤上又散发着几分特有的香气,就那样安静地睡在他的怀里,哪有什么睡姿不好?   狡猾多端的明氏女。   看似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为他着想,其实全是在给他心口添堵。   燕云朝漠然道:“随你。”   然后便躺回了榻上,还是方才的位置。   朝朝每晚来找明恬,就寝时都是歇在外面的。因为他要早起,赶在皇太子出现之前离开,总怕起身时的动作惊扰到明恬。   这会儿明恬看着躺在榻上的皇太子,身体仍然是紧贴着床榻边沿,里面靠近墙面的位置,则留出了好大一片空间。   她只是迟疑了一会儿,就俯身吹灭灯烛,从燕云朝双脚的位置上了床榻,掀开棉被一角躺了进去。   实在没办法,她可不会硬撑着不睡觉,她又不傻。   只是两人之间的空隙实在有些大,凉意从撑开的棉被处进入,让明恬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又被迫朝燕云朝离得进了一些,把棉被裹好。   燕云朝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等消停了,淡声问道:“下午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钱统领已经抓到了刺客,今夜应是在严密审问。当时……殿下受伤后,刺客都已擒获,我们便直接回了官驿。”明恬道,“钟太医来为您看诊的,臣女把赤县跟过来的官员们都打发了回去,说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议。”   燕云朝嗯一声,阖上眼。   明恬犹豫了一下:“这些刺客……是怎么回事?”   话落她就后悔问了,牵涉政事,皇太子未必肯说。   燕云朝却直截了当:“出来查案,难免遇到仇家,孤大约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说完,他叮嘱明恬:“这两日你就待在官驿,少出门吧。”   明恬低声应道:“是。”   -   燕云朝此次前来赤县,查的是一桩贪墨案,却与去年秋天发生在临县的饥荒有关。原本此事已经被朝廷派来的官员查得差不多,却是有了新的线索指向京城,为免打草惊蛇,赤县又离得不远,燕云朝便微服亲自来了一趟。   昨日刺杀他的刺客只剩下两个活口,手段狠厉的东宫暗卫们审了一天一夜,成功从他们嘴里撬出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皇太子为人端方,温和宽厚,负有贤名,但在理政上从不手软,并不会让人觉得可欺。   燕云朝到赤县的官府署衙处理了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坐上了回到官驿的马车。   他拿起一道奏折,正想梳理一下此次前来赤县的进展,却突然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晕。   ——每当那疯子要出现的时候,他会提前有所感知,但这种感知往往持续不过一瞬,他就失去了意识。   燕云朝恍了下神,再睁眼时,就看到四周空无一人的马车,和手中未来得及打开的奏报。   燕云朝低眉看去,下意识就想把奏报丢回案几,却又犹豫片刻,握在手里打开了。   一排排书写工整的小字映入眼帘,燕云朝皱了皱眉。   这都是什么东西,看不懂。   他又把奏报丢回了案上。   ——其实这也不是真的晦涩难懂,而是燕云朝久不问世事,对朝政一无所知,乍看之下,也不知道奏折上写的什么内容罢了。   燕云朝坐到窗边,漫不经心地伸手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正瞧见福忠跟在外面。   那个伪君子似乎并不在意福忠到底效忠于谁,他这次微服出来,带的人本就不多,可能也就是想多个人使唤。   燕云朝端着那副正经的做派,沉声道:“福忠。”   福忠一个激灵挺直脊背,小跑着跟到车窗边上,谄笑道:“大人。”   燕云朝眉梢轻挑:“你上来。”   “欸!”福忠慌忙应是,车夫听见吩咐,也立时靠边停下了马车。   等福忠手脚并用地从车下爬上来,嘿嘿笑着跪在燕云朝身前的时候,燕云朝才道:“跟孤说说吧,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   明恬正在官驿自带的花园里散步赏梅,冷不丁听见下人来报说“元大人”回来了,她还愣了一瞬。   朝朝每次要见她,都是直接来找的,会这么通报给她的,应该只有皇太子。   官驿的下人低垂着脑袋,恭声道:“大人请您到前厅一起用晚食。”   明恬感到疑惑。   从入宫至今,她都没有跟皇太子同桌用过膳食,这是又闹哪一出?   但不解归不解,她还是应一声,跟锦绣一起到了前厅。   福忠低眉顺眼地立在外面,在锦绣想要跟明恬一起进去的时候,机灵地制止了她。   明恬若有所思地看了福忠一眼,推门而入。   转过屏风,便看见一身暗红官袍的皇太子坐在桌边,神色平淡地向她扫来。   明恬多留了个心眼,笑道:“朝朝?你今天出现得怎么这么早。”   燕云朝面上果然兴奋起来,他立时起身,大步向明恬走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   “阿姊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朝朝了。”燕云朝眉目间涌动着雀跃的神色,又像是开屏的孔雀,骄傲地向明恬展示自己漂亮的身躯,“阿姊,朝朝装得很像,刚刚一路过来,把他们都骗住了。”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看大家的评论,脑洞都好大(盯   感谢在2022-05-2600:32:45~2022-05-2701:3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女块块、59565790、41593668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鱼的猫3瓶;45318395、落月、一人刂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第47章   明恬唇角弯着淡笑,心想朝朝一直都是这样,时不时来上一出,唬得那些人团团转。   谁料燕云朝继续道:“阿姊,你说我就这样,能骗过清宁宫和甘露殿那两个人么?”   明恬一愣。   他想骗过帝后?   燕云朝低头贴近明恬的面容,轻轻开口:“这样我就能取代他,独占阿姊了。”   他凝望着明恬的眼睛,瞳孔幽深,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明恬被这眼神看得脊背都酥麻起来,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眸光闪烁着笑道:“你又在胡说,我和他都没什么关系的。”   燕云朝唇角微翘:“真的吗?”   “真的。”   他手掌顺着明恬的肩膀向后划去,把明恬抱在了怀里。   燕云朝一边用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一边用双手轻轻地捏着明恬的腰,幽声道:“虽然知道阿姊是哄骗我的,但还是好开心。”   没什么关系?若说他从前相信,现在是不信了。   起码那个伪君子不会这么认为。   燕云朝与他共用一个身体,对对方的情绪波动与感受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他也问过福忠,他今晨——才从阿姊的房中出来。   燕云朝想到这里,就嫉妒得想要发疯,想要立即把阿姊按在榻上,质问她究竟有没有和那个伪君子——   罢了,会吓到阿姊的。   燕云朝张口咬住她耳廓上的软肉,在齿间来回研磨了几下。   明恬不禁轻呼出声,两手揪住燕云朝胸前的衣料,无力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朝朝,”明恬轻声问,“你以后都是这个时辰出来了吗?”   “阿姊觉得如何?”燕云朝扬起眉梢,“这样我就能与阿姊共用晚膳,还能骗过他们,知道那人白天都做了什么……阿姊,你不会不开心吧。”   明恬下意识笑了笑:“怎会?”   可她很紧张。这样的变化绝不是帝后想要的,朝朝只能在夜里出现,才能把对皇太子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呢?”明恬问,“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和他能出现的时间,是有限制的。”   燕云朝没有回答,他的唇顺着明恬的下颔线轻轻游走,眸光上抬,看住了她的面。   “阿姊,如果我和他只能二选一,你应该是更希望我取代他的吧。”   明恬心间一颤,蓦然就别开了目光。   “什么二选一,我当然希望朝朝能好好的。你——”   燕云朝捏着她腰肢的手上突然用力几分,明恬蹙起了眉,声调软和道:“朝朝,我当然希望是你。”   燕云朝满意起来,他吻住明恬的唇角,幽幽开口:“那我就放心了。”   -   这一晚,燕云朝仍然是很早就离开了。   明恬刚觉得自己进入梦乡,就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随后燕云朝俯身过来,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她面上眷恋地停留片刻,明恬方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   她动了动脑袋,调整一下睡姿,又沉沉睡去。   次日中午的时候,皇太子提前回了官驿,差人过来递话说让她准备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   明恬应下之后,便让锦绣给她整理衣物。她出宫本就没带多少物什,只有些穿戴首饰和几本打发时间的闲书。   明恬低头收拾着,心中还有些遗憾,并没有好好逛过这里的街市。   但她很快又想开了,等到东宫事了,她就可以回青州老家去,一路上会路过那么多州县,足够她游玩赏逛了。   明恬自顾想着心事,没留神皇太子从身后走过来,目色沉沉地盯着她。   直到锦绣回身发现,慌忙屈膝行礼,明恬才如梦初醒,转身看去。   “殿下。”明恬低首行礼。   皇太子一手背后,吩咐锦绣:“你下去。”   锦绣连忙应是,待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时候,燕云朝才凝视着她,缓缓开口:“等明日回宫之后,你到丽正殿来吧。”   明恬惊讶抬眼,眸中疑惑不解。   燕云朝淡淡道:“他现在想取代于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来添乱,有你在一旁盯着,会好一些。”   他知道那疯子忌讳什么,也知道明恬迟疑什么,补充道:“他不是最近才找了个什么亲信太监?孤现在不动他,允许他近身伺候,等那疯子出现的时候,让那个太监去找你。”   明恬懂了,皇太子说的是福忠。   她低眉应道:“是。”   燕云朝没再说什么,又转身离去。   赤县的事还遗留许多没有处理,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被那疯子乱来搅合……燕云朝握了握拳,面色阴沉几分,大步离开。   -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赤县,燕云朝这次却没有与明恬同乘马车,而是骑快马抄近道往京城赶去。   明恬心里猜着,皇太子约莫是忙于公务,况且这两天又总是被朝朝在傍晚出现,耽误了不少理事的时间,因此他才那般急切。   这样也好,明恬自己一个人独占宽敞舒适的马车,在车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下午时马车驶入京城,她才懒懒坐起身,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   正是京城熟悉的朱雀大街。   明恬心念微动,扬声吩咐:“停。”   锦绣的声音疑惑响起:“明小姐有什么吩咐?”   明恬转转眼珠,道:“我想去武安侯府。”   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明恬总觉得这般回去太过可惜。要是能见见嫂嫂就再好不过了。   锦绣迟疑起来:“这……”   这般滞留在宫外不回去,要是后面皇太子追究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明恬知道锦绣是皇太子的人,并不怕她回去在皇后娘娘面前乱说。而皇太子虽然冷漠严苛,没什么人情味儿,但也讲理。   于是她冷笑一声,端出几分气势:“怎么?我又不是宫妃,更不是什么宫女,连宫里人都算不上,还不能在宫外多待一会儿了?”   没名分也有没名分的好处,宫里总强留她这么一个未嫁女算什么事,传出去总是要叫人议论的。   锦绣面色纠结,慌忙垂下了头:“明小姐息怒,这就……这就去武安侯府。”   她朝车夫使了个眼色,马车便立时调转方向,朝明恬所说的地方去了。   明恬其实也不确定嫂嫂这会儿到底在不在家,但她既然在宫外,总要找机会试试。   马车在武安侯府门前停下,明恬步下马车,差使锦绣上前叩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仆,他看见明恬一行人还有些诧异,待锦绣表明来意之后,便慌忙露出了笑,回去通禀了。   不一会儿,明恬就被人请入了侯府。   顾婉清原本正窝在榻上,懒懒散散地不想动弹,听见婢女来报说是明小姐来了,她惊住一瞬,当即就下地起身,随便往身上裹了件厚重的披风,就出门迎去。   明恬被飞奔过来的顾婉清攥住了手。   “妹妹,你怎么来了。”顾婉清一边拉着明恬往里走,一边道,“我前天还和几个夫人一同入宫,借着拜见皇后娘娘的功夫,我试探着想去见见你,结果却被皇后娘娘挡了回来。我心里还觉着不对味儿,怕你出什么事了,谁曾想你今天竟然自己跑来了。”   明恬一怔:“嫂嫂前天入宫了?”   “是呀,”顾婉清抱怨道,“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舅舅的消息么,我前几天正好得了回信儿,就想着入宫告诉你。”   “我前几天确实不太方便……”那会儿她还在赤县呢。明恬没解释太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婉清,“是舅舅的回信吗?舅舅可启程回京了?”   “进去说吧。”   顾婉清拽着明恬入了室内,把明恬按坐在榻上,然后走到一旁的桌案下,在抽屉里翻找一番。   “就是这个,”顾婉清把信递给明恬,“你的信送到岭南的时候,你舅舅已经不在那边了。这是当地县令写的亲笔信,还附有你舅舅的玉佩,应是可信。”   明恬慌忙把信打开看了一遍。   大意就是说,在她的信送到之前,舅舅已经被朝廷一纸调令调回了京城,这会儿应该是还在路上。   “我前天入宫的时候,虽然没见到你,但我试探了皇后娘娘。”顾婉清眉眼带笑,与她道,“可能舅舅这两日就会到了。”   明恬激动起来:“也不知道我届时能不能出宫见到舅舅……”   “怕什么,”顾婉清道,“我还打听到,陛下有意封舅舅为顺安侯,届时接风洗尘,一番安抚,宫宴是少不了的。你既然身在宫中,想办法参加宫宴还不简单?他们不至于不让你们舅甥见面——好好利用陛下的愧疚之心,你能求到很多东西。”   明恬捏紧了手中信纸,一时无言。   顾婉清又寒了几分目光:“好歹舅舅曾经也是官拜尚书,朝廷重臣,有舅舅在,你的事,也能要个说法了。”   明恬抿住唇角。   顾婉清恨声继续:“你一个好端端的未嫁女,出身高贵,却……你是真不知道京城里那些夫人之间传成什么样子了。”   总有些内宅妇人无所事事,整日里赏花吃席,交际往来,凑在一起却最爱嚼人舌根,逮住一件不符合世俗道义的事,就兴奋地议论个不停。   顾婉清因为这些难听话,已经很久都不愿意再与她们交际了。   明恬抬眼看向顾婉清,知道顾婉清一直对她入宫侍奉太子颇有不满。   如果舅舅回到朝中,皇帝不可能不顾及她舅舅的面子,再加上愧疚心作怪,或许就会定下她在东宫的名分……   可她一点都不想嫁给太子。   明恬闭了闭眼,她得想办法让舅舅知道她的打算,千万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作者有话说:   没超过12点……(挠头)   久等了,不好意思,发个红包吧TAT   感谢在2022-05-2701:33:40~2022-05-2811: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3瓶;宝大人、4531839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第48章   皇太子骑快马赶回宫中,径直去甘露殿向皇帝汇报了此次赤县一行的经过。等离开时,看着天色还早,他便转了步子,往清宁宫去。   皇后多日未见亲子,十分想念,当即便命宫人去小厨房张罗吃食,想在清宁宫布上一场家宴,为皇太子接风洗尘。   谁料燕云朝却拒绝了。   “儿臣来是有一事想告知母后,”燕云朝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说完就回去了。”   皇后笑容一滞,不自在道:“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说?”   “自然与儿臣此次赤县之行有关。”燕云朝道,“原先只是隐约查到赤县一案,怕是与京城某些官员有关。但查到最后,不曾想竟是查到了平原侯府上面。”   皇后瞳孔骤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云朝道:“儿臣刚刚从甘露殿回来,相关奏报,已经承禀父皇。想必等明日朝会,父皇就会向舅父问话,届时有什么消息,儿臣再来禀报母后吧。”   说完,燕云朝转身要走,皇后连忙起身,快走几步拉住了燕云朝的袖子。   “云朝——”皇后面色仓皇,“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那可是你亲舅舅,你查出线索,怎么能直接就告诉你父皇……”   皇后动作正好拉扯到燕云朝受伤的那一侧手臂,肩部伤口被牵连到,顿时让燕云朝皱了皱眉。   也就是这时,皇后目光一转,方才看见燕云朝肩部衣袍下那鼓囊的一团,像是缠绕了绷带的形状,上面还隐隐渗出血迹。   皇后惊慌失措:“你受伤了?!”   燕云朝嗯了一声,语气平淡道:“赤县的那些人并不知晓儿臣的身份,怕儿臣查到他们的身上,因此对儿臣下了死手。”   皇后顿时咬牙:“这群恶贼!”   燕云朝没心思与皇后在这里说这些,当即抬步,又要离去,袖子却仍然被皇后拽着。   皇后语气中带了一丝恳求:“云朝,算母后求你,救救你舅舅。”   燕云朝道:“此事牵扯到平原侯府,主要是赵家的旁支,舅父身为家主,顶多是包庇、纵容之罪,判不了斩,母后尽可放心。”   皇后急切道:“可这种事暴露出去,怎么会不让京城其他人家看我们的笑话?你可是皇太子,你的身上,又怎么能有这种污名……”   燕云朝蹙眉道:“母后多虑了。”   他并不在乎这些。   说完,他拂开皇后的手,大步离去。   留下皇后不甘地站在原地,她深吸几气,只觉得头部隐隐作痛,直到崔姑姑上前来,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她才不可置信一般,喃喃开口:“怎么会这样?我原先只嫌弃那个疯子六亲不认,云朝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崔姑姑是皇后亲信,方才也一直守在殿内,自然听清了皇太子与皇后娘娘对话的全过程。   她面上有些不自在,脑中思索着措辞为皇太子找补:“娘娘忘了,殿下为人端正,理政上从不徇私,想必也是这次……”   她总不好当着皇后的面说平原侯的坏话,于是委婉道:“想必是真的有了什么对侯爷不利的线索,才让殿下做出这般决定。”   皇后恶狠狠道:“家里那些亲戚,我看早就该与他们划清界限了!奈何哥哥总是不忍,仍然让他们蒙受平原侯府的庇荫。可又不好好管教,惹出这等祸事……”   -   皇后忙于想办法应对赵家的事,焦头烂额,没工夫理会明恬。   因此明恬在回宫前还往武安侯府跑了一趟的事,除了随行的仆从侍卫,就只有皇太子知道了。   皇太子也没说什么,甚至都没有与明恬再见面。   明恬依约在丽正殿随侍,却只是一整天都待在次间,随时等候朝朝出现,然后福忠把消息告诉她,她再过去。   而朝朝也并没有别的动作,除了把出现的时间提前,并且离开得更早了以外。   如此过了两天,明恬终于等到了皇帝派来的内官。   “明小姐,”从前就跟着她回靖国公府小住的太监张满福又在此时来到了淑景殿,他饱满圆润的脸上堆满了笑,语气仍是讨好,“顺安侯回京啦,现在正在甘露殿面圣,陛下特意吩咐,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明恬面上一喜:“舅舅回来了?”   张满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明恬便等不及了,提起裙子就想跟着张满福飞奔到甘露殿去。却又顾及这是面圣,于是匆匆到梳妆台前望了一眼,确认妆面与装扮都还算端庄之后,就脚步匆匆地出了门,朝甘露殿走去。   张满福一边走,一边对明恬道:“明小姐能与亲舅相见,本是喜事。只是咱家还有些话要叮嘱小姐。”   明恬一怔,低眉道:“公公请吩咐。”   张满福依旧是一副慈善目,说出口的话却不自觉地严肃几分,细听还有几分冷意。   “便是明小姐这段时间在东宫的事。”张满福笑道,“当初皇后娘娘请明小姐入宫,是说过让您做太子良娣的话,后来明小姐不愿,娘娘还有意许诺立小姐为太子妃。只是小姐始终拒绝,这才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   明恬道:“公公想说什么?”   “这待会儿到了甘露殿,该怎么向顺安侯解释,小姐想明白了吗?”张满福眼中透着几分精光,凝望着明恬,身上无端带出几分胁迫的气势。   明恬眉目微动,唇角带了镇定的笑:“自然是早就想明白了。”   “哦?”张满福好奇道,“明小姐是打算……”   “起初是皇后娘娘怜我孤苦,特意召臣女入宫小住,”明恬面无波澜地叙述,“而臣女自己也更愿意留在宫中,在太子殿下面前侍奉笔墨。”   她看着张满福,语调轻缓:“自大周立国以来,不是没有出过官家女子入内廷为官的先例,女尚书、女侍中更不少见,臣女的志向,便是成为像她们那样的人。”   张满福听她说到后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内廷是有不少女官,但大多是掌管宫中内务,如崔姑姑、书荷、锦绣一般。可过去也有不少聪慧机灵的官家女入宫,却不做宫妃,而是在皇帝面前侍奉笔墨,参与政事,掌管制诏,其地位非同一般,有些权势之大,几乎能与前朝宰相相当。   可大周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这些女官,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后妃。   防止后宫干政,历代的皇帝都很重视。   明恬此言,算是把自己入东宫为太子妻妾的后路都断了。   明恬轻飘飘的补充:“当然,这只是为了向舅舅解释。臣女实际的志向,仍然与之前向陛下与皇后娘娘禀明的一样,绝无更改。”   张满福面上抽了抽。   “至于那些难听的传言,”明恬又道,“那只是他们捕风捉影,胡乱传播的罢了。相信等陛下封臣女为内廷女官的圣旨一到,流言自然消弭。”   张满福看着明恬,思绪有些凌乱。   “张公公,”明恬诚恳相问,“不知臣女的解释,可还算合乎情理么?”   -   明恬很快到了甘露殿。   张满福快步走上高位,凑到皇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明恬屈膝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皇帝正在听张满福说话,过了一阵儿,他听懂张满福说了什么,顿时有些诧异地扫向了明恬,沉声笑道:“不必多礼,你看看谁来了。”   明恬在入殿时,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坐在右手边椅子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她的舅舅。   只是刚刚碍于皇帝,她不好直接与舅舅说话,直等到皇帝首肯,方才微抬了目光,看向刚封不久的顺安侯,她的舅舅杨向松。   明恬唇角翘起:“舅舅。”   杨向松穿着一身暗红的官袍,头戴官帽,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不仅面上比从前多了细纹,鬓角处甚至还出现了白发。   明恬看得心中一酸,但顾及着皇帝在场,她只能忍住,并不能多说什么。   杨向松看着她满是欣慰:“大姑娘来了。”   有外人盯着,舅甥二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杨向松转头,朝皇帝拱了拱手:“这段时日,臣这甥女在宫中多有叨扰,眼下臣既然已经回京,还望陛下开恩,允准臣带她回去。”   皇帝睨一眼张满福,张满福立时会意,出声笑道:“侯爷有所不知,如今明小姐在东宫侍奉笔墨,深得太子殿下看重,怕是一时半会儿,不方便回去。”   杨向松面色微变。   张满福不疾不徐,把不久前明恬所说的那些解释,又加以一番润色,说给了杨向松听。   杨向松大为惊诧,不禁望向明恬。   明恬眉目低垂,轻声道:“舅舅,我的确是自愿留在东宫的。”   杨向松脸上神情变了又变,欲言又止。   皇帝手里把玩着两个琉璃球,慢悠悠道:“这倒是朕的疏忽,圣旨下得不及时,以致外界对此颇有微词。张满福,你这就去拟指,封明小姐为东宫司言,掌宣传奏启,导引东宫。”   张满福倾身应道:“是。”   明恬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跪地行礼道:“臣女谢陛下恩典。”   杨向松看着这一切,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圣旨都下了,他也不能再质疑什么。   好在这时皇帝吩咐道:“朕就不打扰你们舅甥叙旧了,张满福,你去把他们送到偏殿说话,等晚些时候,宫中还有宴席,届时朕再过去,为杨爱卿接风洗尘。”   殿中众人慌忙起身行礼,恭送皇帝离去。   等明恬和杨向松一同去了偏殿、殿中宫人尽皆退下的时候,杨向松才脸色铁青地看向明恬。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恬道:“就是刚刚说的那样呀。”   她转转眼珠,上前扯住了舅舅的袖子,摇晃两下:“我们好不容易见面,舅舅就先别纠结这种事了吧。”   “糊涂!”杨向松怒斥,“做什么不好,偏要入宫?还是当什么女官?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一辈子就都耗在宫里了!”   “当女官,等年纪大了还是有获恩出宫的机会的。可万一我做得好了,那不就跟过去那些女尚书一样,扶摇直上了吗?”明恬竭力安抚,“反正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人,我不想一天天什么都不干,就等着嫁人。”   杨向松听了明恬后一句,顿时一声长叹,满腔怒气变成了惆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如今那诬告的罪人也早已偿命,皇帝还给了他们补偿,按理说不该再怨恨多想。   可怎么能不多想?   杨向松道:“听说当年的案子,是因为那时的兵部侍郎陈远崇和去西戎调查的邱敬忠有关。”   明恬蹙起了眉:“是这样,可惜他们都早早死了,要不然我非得求得陛下恩典,亲自去天牢质问一番,问问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我父亲。”   杨向松问:“刑部调查了吗?是什么原因?”   “说是因为几年前我父亲与他们起过争执,话说得难听,因此他们才怀恨在心。”明恬情绪激动起来,“父亲以前脾气是差了点,可就是因为这样,就值得他们大费周章的陷害,使我明家家破人亡吗?!”   更何况,谁知道当年的争执,究竟谁对谁错?   杨向松听了,神色凝重稍许。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明恬道:“可惜是死无对证,我也不能去问他们原因到底是什么。”   -   燕云朝恢复意识的时候,福忠像前几天一样,机灵地察觉到不对,走上来给他换了杯茶。   “殿下。”   燕云朝嗯一声,发现自己坐在书房的案前,上面摞了好些奏折。   福忠已经从善如流地把今天皇太子做过的事汇报了一遍。   这几天日日如此,他已经练习得非常熟练了。   燕云朝听完之后,又问:“阿姊呢?”   福忠面色一滞,随即道:“明小姐这会儿不在东宫,正在甘露殿见顺安侯。”   燕云朝疑惑:“顺安侯?”   “就是明小姐的亲舅舅,”伺候这几天,福忠大约也知道眼前的皇太子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于是解释道,“之前靖国公府的案子,顺安侯被贬去了岭南,昨天才回来,陛下特意开恩让明小姐与顺安侯舅甥相见。”   “哦,”燕云朝站起了身,看看窗外,“那我要去找阿姊。”   福忠脸色微变,慌忙道:“明小姐今晚还要参加宫宴为顺安侯接风洗尘,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说让您……”   他觉得明小姐直接使唤皇太子做事似乎不太符合规矩,于是说到一半又改口:“希望您在丽正殿等她回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11:52:34~2022-05-2901: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e.Y.Apr.1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第49章   燕云朝困惑地皱起了眉。   他不懂,阿姊要参加宫宴,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   他能见阿姊的时间本来就少,他一点都不想浪费。   燕云朝只管往外走,道:“我和阿姊一起去见舅舅。”   福忠听着这话眼皮一跳,心尖儿都颤了起来。太子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虽说那是明小姐的舅舅,可也不过是一个外臣而已。皇太子自有自己的嫡亲舅父,这话把平原侯置于何地啊!   福忠紧张地小跑几步,想拦又不敢拦,只能跟在旁边劝道:“殿下稍安勿躁,不然奴婢这就让人去给明小姐递个话,让她现在回来?”   燕云朝不悦起来,觉得这个太监真不懂规矩。   “阿姊正忙着与舅舅相见,肯定不会回来找我的。”   这太监出的什么馊主意?万一让阿姊觉得他打扰她,生他的气,不理他了怎么办?   福忠只能讪讪住口,一边跟着太子快步出东宫,一边又暗暗朝一侧的内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提前去甘露殿找明小姐通风报信。   只是那明小姐正与顺安侯说话,也不知道那内官能不能找到机会把情况告诉明小姐。   -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明恬便与杨向松从次间出来,由内官指引着往前头设宴的春宜殿去。   杨向松与明恬缀在内官身后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那些宫人似乎还挺识趣,知道留明小姐与顺安侯两人说些私密话。   杨向松微微侧目,仍然在低声与明恬议论着当年的案子。   杨向松道:“即使朝廷已经结案,但舅舅这心里总是还有些不踏实,这段时日,舅舅也多留意,看看还能不能打听到更多的事。”   他从前在朝中也是沉浮多年,被贬去岭南之前,已官至户部尚书,眼下这一回来,自然是要官复原职的。但三年过去,户部早已有别的官员继任长官,皇帝便把杨向松指派去了吏部,仍是尚书。   杨向松打算多与从前的旧友交际往来,寻机打听,暗查当年案子的详细经过。   “不过,”杨向松话锋一转,“你如今身在东宫,在太子殿下身前侍奉笔墨,应该也有不少机会,接触到政务吧?”   明恬不意杨向松突然问到这茬,脸色不自在了一瞬。   但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着含混过去:“我现在入宫时日尚短,平日里主要是帮太子殿下整理些琐碎的文书,还不曾接触机要之事。”   “这样。”杨向松沉吟一会儿,“那也不急于一时,日子总归还长着。”   他琢磨起明恬如今的身份,想着想着,反而有些高兴起来,越发觉得满意。   国公府虽然没人,但不是还有个大姑娘?若是以后他这甥女青云直上,当真成了名垂青史的女官,手握权柄,那还愁国公府不能振兴?谁也不能说国公府没人了!   内廷参政的女官不能为后为妃,在京城那些公侯世家眼中却最为吃香!到时候有他这个舅舅坐镇,还怕他这个甥女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   而历史上那些颇有权势、足以影响朝政的女官,便是连皇后、宫妃,都得给几分薄面。   杨向松面上露出笑来,勉励明恬道:“你如今既然已经被封为东宫女官,往后便尽心侍奉,虚心学习为上。只是须得谨慎,以免行差踏错,祸及自身。“   明恬看到舅舅把此事当真,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眸光微垂,轻声道:“我明白的。”   杨向松认可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两人转过一处拐角,再往前走不远就是春宜殿,宫道上来往的仆婢也多了起来。   明恬微微侧目,冷不丁瞧见前头小跑过来一个内官,穿着一身暗灰色的太监服,正是素日在皇太子身边贴身侍奉的内官之一。   明恬面色微变。   她今天乍一得知舅舅入宫,情绪太过激动,竟把朝朝要出现的事忘在了脑后。   眼下看见这内官过来,她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怕是朝朝醒了。   朝朝行事素来毫无章法,要是让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舅舅面前,那她刚刚编好的慌,便会被整个戳破。   明恬按捺下心中的紧张,转头对杨向松道:“舅舅。”   杨向松:“嗯?”   “东宫的人来寻我了,”明恬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大约是太子殿下有事吩咐。”   杨向松诧异看向她,然后在她的眼神示意之下,看见了那个跑过来的内官。   “你先去吧,”杨向松正色道,“正事要紧。”   明恬赶忙点了点头,庆幸舅舅没有在这种时候多问。   她向前快走两步,在那内官看过来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内官心领神会,跟着明恬往一边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确定顺安侯听不见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把太子殿下马上要过来找她的事说了一遍。   明恬心道果然。   她轻轻皱眉,抬步朝东宫的方向走去:“既然如此,我得快些见到殿下。”   内官点头如捣蒜,跟在明恬身侧连连道:“就是这个意思!明小姐,您若是能劝住殿下,让殿下今晚不要去参加宴席就好了。”   这些天因为知道那个发病的太子会提前出来,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心惊胆战的,一点都不想让太子离开丽正殿的范围。   可前些天风平浪静是因为有明小姐哄着,今日没了明小姐跟在身侧,可不就又失控了么。   明恬没应,因为她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燕云朝。   内官脸色一白。   燕云朝也看见了明恬,当即大步朝她走来,脸上露出了那熟悉的兴奋表情。 第50章第50章   皇后这几日因为赵家的事寝食难安,多番求见皇帝,想要为兄长说情,却都被皇帝置之不理。   反观杨向松,则是官复原职,还得封侯爷,宫里专门为他设宴接风,风光无限。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皇后神思不宁,以至于一时半刻,差点忘了明恬的事。   直到甘露殿那边又有消息传过来,说明小姐得封东宫司言,以后就要以女官的身份在东宫待下去了,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惊诧道:“女官?”   崔姑姑低首应道:“甘露殿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圣旨也下了。”   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了。   好好的世家贵女入宫做女官,身份就绝不是寻常的六局宫人可比。虽说此举基本上断绝了那明氏女嫁给太子的可能性,但身份定下,往后若明氏果真开始一步步参与朝政,掌握机要,那还了得?   皇后的心情并没有好多少,甚至更加沉郁。   那疯子可不会顾及什么规矩,他若要乱来,阖宫上下没人能拦住他。   更何况两人已经以夫妻自居,关系亲密,又有身份之便插手政务……   皇后脸色阴沉。   还是要尽快动手,让那疯子消失才是。   -   明恬终于把朝朝哄去春宜殿,一路上他倒也配合,装得有模有样,甚至克制自己不去看她,故意表现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宴席上,明恬的小案被设在了皇太子的旁边。   负责宴席的仍然是张满福,张满福收到东宫宫人紧张递过来的眼神暗示,心领神会,引着皇太子与明小姐二人就坐在了一处。   顺安侯杨向松的坐席倒是分在了对侧,抬目间,恰好瞧见皇太子正看着他那甥女,神色虽然正常,但就是让杨向松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了一丝诡异的感觉。   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燕云朝收回看向阿姊的目光,却只安分片刻,就又忍不住拿起了身前盛放糕点的孔雀蓝四足矮盘,整个递到了明恬的案上。   明恬瞪圆眼睛,忍不住斜看向他。   燕云朝绷着下巴,强忍住才没有贴近明恬,亲手把点心喂给她吃。他矜持开口:“你尝尝。”   明恬:“……”   燕云朝声音虽然不算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因此整个殿中的大臣们几乎都听见了,纷纷把视线转向二人,又瞥向已经被放置在明恬手边的糕点。   明家这小姐什么时候已经得太子殿下这般宠信了?   他们惊愕之余,又纷纷想起前段时间曾经听到过的传言,那传言里简直将这明家小姐描述得卑贱不堪,可现在看,明明受宠得很啊!   况且皇帝今天下的圣旨他们也都知道了,明小姐现在就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侍奉笔墨、接触机要,那等日后太子登基,前途恐怕只会更加远大。   大臣们不禁开始回忆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听到的传言,传这些话的人,又有没有自家亲眷。如今形势还不够明朗,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就把明小姐得罪了。   众人心思各异,明恬却垂眼望着桌上的糕点,感到苦恼。   她感受到周边投过来的那齐刷刷的目光了。   可既然已经摆到面前,她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青梅糕入口即化,滋味绝妙,缓解了一丝明恬的尴尬。   她悄悄从袖中掏出丝帕,仔细地在桌案下拭着手指,好半天才觉着擦干净了,把丝帕收起来,两手轻轻地搭在身侧的椅子上。   突然,明恬感觉到燕云朝伸过来的手指。   他案前正站着一个大臣,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朝他拜礼、敬酒。   燕云朝一边悠哉地听着他说话,右手随意地搭在案上把玩酒杯,左手却悄悄往明恬这一侧递了递,用尾指轻轻地剐蹭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寻到她纤细的指尖,与她勾住。   明恬身体一僵。   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却很快被燕云朝握住、攥紧了。   两人的手隐在桌案下,又被宽大的衣袖盖住,层层交叠。   那大臣还在洋洋洒洒:“关于陈州水利一事,臣还有些——”   “写个折子吧,”燕云朝语调漫不经心的,左手又松了几分,在明恬的指上捏来捏去,“明天送到东宫,交给福忠。”   大臣面上一喜,慌忙躬身:“臣遵旨。”   燕云朝终于把人打发走,这才又转目,一本正经地在明恬面上看了一眼。   这会儿殿中的大臣大多在互相攀谈,西侧还有乐坊伶人在弹唱乐曲,倒是没多少人注意明恬这边。   明恬想提醒他:“殿下……”   燕云朝又把一个装满了果子的高脚玉盘往明恬那边推了推。   借着这个功夫,燕云朝自然而然地往明恬处倾身,低声道:“阿姊,第六个了。”   “……”明恬睇他一眼。   燕云朝弯了弯眉眼,生怕明恬听不懂似的,补充说:“阿姊现在欠我六个奖励了。”   -   宴席散去后,内官们抬来轿辇,请燕云朝上辇回宫。   燕云朝却转目看向明恬,垂下眼道:“阿姊,现在那个游戏可以结束了吧?”   明恬心中一紧,随即又意识到,好在这会儿身边跟着的都是东宫的亲信,应该不打紧,才放下心。   她笑了笑,语气温婉道:“还没到时间呢,等回到东宫再结束。”   燕云朝皱了下眉,轻轻道:“十个了。”   他顿了顿:“我怕阿姊之后奖励不起。”   明恬暗忖,朝朝心思纯净,直来直去,所求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一个她。那她人就在宫里,能有什么奖励不起的。   明恬丝毫不怕:“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哦,”燕云朝眉目微动,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很快掠过一丝兴奋的光。随后他又抬目看向明恬,露出一个纯善的笑,“那朝朝就相信阿姊。”   明恬毫无所觉。   她指了指不远处停放的轿辇,催促道:“你快上辇,我们回东宫去。”   燕云朝道:“我要和阿姊一起。”   和明恬一起肯定是不行的。   这里还不是东宫地界,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宫人看到,那真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明恬摇头:“我刚刚宴席上吃得撑了,想消消食,走回去。”   燕云朝立即说:“那我也和阿姊一起走回去。”   燕云朝心想,他又不是那个伪君子,他那么喜欢阿姊,怎么可能自己坐辇,反而让阿姊跟在轿辇一旁步行?   明恬无言地看了他半晌,最后只得妥协:“也可。”   两人便沿着宫道,慢悠悠地往东宫的方向走。   现下已是夜深,宫道上的宫人越来越少,天色也是墨黑的一片,连个月亮都没有。只每隔二十步点燃的一盏宫灯,为这阴凉寒冷的夜晚添加了一丝暖意。   自春宜殿往东,要经过重重宫门,方能进入东宫。   但燕云朝带着明恬,没走来时的路,反而脚尖一转,去了另外一个方向。这里更偏近内宫,虽然也有一条路可以通往东宫西北角的一处小门,但显然不是个常见的选择。   明恬很少出东宫,更很少走这条路,她没多想,只是低垂着眉目往前走,冷不丁发觉身侧的燕云朝停下了脚步。   明恬微微一怔:“朝朝?”   燕云朝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目看向面前宫门上高大巍峨的牌匾“关雎”,径直牵着明恬走了进去。   守在宫门处的太监慌忙迎上来,大惊失色道:“什么人?什么人!这里是内廷,你不能进去!”   福忠生怕这太监一个不好就触怒太子,慌忙厉声喝止:“大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皇太子!”   “皇太子?”太监愣了愣,随即又赶忙跪地阻拦,“殿下,您不能进去!这里是内廷,不是东宫……”   燕云朝疑惑道:“里面不是没住人么?”   太监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虽说没住人,也不能坏了规矩啊!已经到达成婚之龄的皇太子,深夜造访后宫算怎么回事?   太监挣扎还想再拦:“还望殿下开恩,莫要为难奴婢们……”   燕云朝已然不耐烦起来,他眉头轻皱,正要发作,福忠立时出现,把太监拉起来走到一边,低声耳语几句。   明恬眼尖还看到,福忠朝那人手里塞了几块金瓜子。   燕云朝懒得多管他们,顺利带着明恬进了关雎宫。   就在明恬感到不解,不懂为什么他会这般举动的时候,看到燕云朝走到一架秋千前停住了。   关雎宫久未住人,秋千也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阿姊,”燕云朝低声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被我抢进宫里时,在这儿待着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000:41:29~2022-05-3101:2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318395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第51章   明恬微愣,一时没听懂燕云朝在说什么。   燕云朝眼底涌动着几许暗色。他扣住明恬的手腕,另一手拥住她的脊背,低首靠近了她。   “那时我就想,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阿姊,怎么能轻易放手,眼睁睁看着阿姊和别人在一起呢?”   耳畔传来灼热的气息,明恬眸光微闪,终于意识到燕云朝是在说他与“阿姊”的过去。   “更何况,”燕云朝语调阴冷几分,幽幽道,“他根本不配和阿姊在一起。”   明恬不禁开口:“他?”   “我把他杀了。”燕云朝说。   明恬一时无言。   以她这段时间对朝朝的了解,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明恬很自然地就想起之前因为她而被迁怒的前未婚夫,或许她该庆幸自己赶到的及时,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阿姊,”燕云朝蓦然想到什么,“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明恬感到莫名,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阿姊早就不气了。”   燕云朝高兴起来,可下一瞬,他就懊恼地蹙了眉头,轻轻说道:“我忘了,阿姊不记得了。”   正因为不记得,如今才能好好地跟他待在一块儿,还说喜欢他。   明恬安静地任由燕云朝抱着,下巴抵住他的肩头,打量着关雎宫四周的景致。   这里的布置倒不像别的宫殿那般规整,反而有许多草木装饰,只是因为久未住人,宫人疏于打理,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燕云朝突然松开抱住明恬后腰的手,改为捂住她的眼睛,语气紧张道:“阿姊别看了。”   这关雎宫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从前熟悉的,燕云朝后悔带阿姊来了这里。现在两人相处得挺好的,他不能让阿姊触景生情,想起什么。   明恬眨了眨眼,睫毛轻轻地剐蹭过燕云朝覆上来的掌心,她弯起唇角,笑问:“朝朝不希望阿姊想起来吗?”   燕云朝矢口否认:“我没有。”   声音急切,倒有些欲盖弥彰。   明恬唇角的笑弧愈发扩大。   她白日里面对皇帝、舅舅,精神都非常紧绷,也就是在这时才放松下来。   朝朝有时行事虽说太过疯狂了些,但胜在单纯,直来直去。明恬和他在一起时,不用费心思去琢磨什么。   除了有关这位“阿姊”的事。   燕云朝又是说她“忘了”,又是口口声声说她是“唯一”,这般坚定执拗,恍然让明恬觉得她仿佛不是替身,当真是他的“阿姊”。   可她身为国公府小姐,前十几年都是在家中与父母亲人一起,无忧无虑的长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与燕云朝有过那么多过往的“阿姊”。   明恬责怪道:“那你还不把手松开?”   燕云朝低低道:“哦。”   但他却没听话,而是迟疑一会儿,才把掌心从她双目上轻轻移开,却又怕她看到什么,动作很快地抚住了她的后脑,把她按在了怀里。   明恬:“……”   “还想抱抱阿姊,”燕云朝心虚地说,“要不我们回东宫吧?”   明恬不置可否,燕云朝便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明恬又看到了那个略显破败的秋千。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冲动,想坐上去玩一玩。   明恬把这归咎于自己这些年沉闷寡淡的生活。   她从前在国公府时,院子里也有一个秋千,如今亦是荒废多年,与面前这个一样破旧了。   两人手牵手离开关雎宫,福忠还正在与那个守门的太监交谈。   这关雎宫的上一任主人是先帝宠妃,早已空置了三十年之久。   明恬心想,或许朝朝真的是病了,要不然怎么会把记忆安在这座久未住人的宫殿之上。   福忠叮嘱太监好好打扫关雎宫,不能再让它这样破败下去,然后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走出来的太子与明小姐,当即调转步子跟了上来。   两人回到东宫。   燕云朝身上低沉的气势早已消散,他无赖般跟着明恬进了净室,从身后环抱住她,又低头在她的颈间细细亲吻。两人胡闹半晌,方精疲力尽一般,躺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   明恬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响。   她睁开眼睛,发现入目是烟似的天青色软罗帐,身边的人正轻手轻脚地穿衣,准备离去。   她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努力伸手抓住了那一片玄色绣金线龙纹的衣角。   “陛下……”   那身形顿了顿,侧目朝明恬睨过来,露出那俊美无俦的冷硬面庞。   “求陛下……”明恬声线柔弱,又带着恳求的沙哑,“求陛下饶过齐大人,臣妾日后会尽心服侍陛下,求……”   “不巧,”燕云朝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朕刚刚已经下旨把他杀了。”   明恬一愣,随即瞳孔猛然大睁,拽着燕云朝衣袖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哪点值得你这般求朕?”燕云朝冷笑出声,“一个懦弱无能的蠢材,靠出卖女人谄媚惑上,寡廉鲜耻——”   “若不是因为陛下以势压人,我们何至于此。”明恬心灰意冷,竟直接大胆妄言,讽刺回去。   燕云朝眸光一暗,突地倾身靠近,伸手抬高明恬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以为你们感情很好么?”燕云朝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眼神却愈发阴鸷,“感情若好,你跟了他四年,为何还只是一个外室?你以为没有朕,他就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了吗?”   明恬恨声:“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我们已经成婚了。”   四年前她家中落罪,身陷教坊,是齐冕将她救出,藏匿于东郊的一处宅子中。   她知晓他懦弱、胆小,因不敢反抗母亲而毁掉婚约,但也深深感激他救她出囹圄。   他愧疚于悔婚导致的明恬与家族一同落罪,因此在四年里尽可能地补偿她。   明恬清楚过多纠结无意,因此只专注当下。   如果不是齐冕,她或许坚持不到家族平反的这天。   她渴望回到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按部就班地与父母定下的人成婚,了却一生。   可这些都被燕云朝给毁了。   燕云朝眸中涌起更加疯狂的赤色,低头对准明恬的双唇就咬了上去。   唇齿间很快就涌起浓烈的血腥味,明恬吃痛地皱起眉头,双手被燕云朝扣在了头顶。   燕云朝贴着她的唇边,幽声说道:“你还真是对他挺有信心,怕是不知道他跟陈家三小姐议亲的事吧?”   -   明恬猛地在榻上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嗡嗡地响个不停。   为什么会梦到燕云朝?还是已经登基的燕云朝?   齐冕又是为什么会入了她的梦?   对于这个前未婚夫,明恬没多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   她几乎已经要忘记从前少女时代与他的那些过往。   明恬想了半天,觉得兴许是因为昨夜燕云朝才带自己去关雎宫,又说了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话,她才会在潜意识中把那些话往自己身上套,做了一个这般奇怪的梦。   看来她入戏太深,竟然忘记自己还是一个替身了。   净室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燕云朝从中出来,随意往榻上一瞥,就看见明恬呆坐在那里,目光茫然的模样。   他不禁走上前去,屈起一条腿跪在明恬身侧:“阿姊做噩梦了么?”   明恬额上还有些薄汗,脸颊微红,的确是梦魇的模样。   明恬“嗯”了一声。   燕云朝动作轻柔地环抱住她,伸手抚了抚她如墨的长发。   “有朝朝在,阿姊别怕。”燕云朝语气温柔。   谁知接下来明恬就继续道:“我梦见你登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01:20:30~2022-06-0101:1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453183955瓶;4269754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第52章   明恬话落觉得此言有些大不敬,皇帝明明正当壮年,怎么就能做梦梦见太子登基?   还好这是在朝朝面前这么说,不用担心话传出去,给自己招来祸事。   明恬自顾想着心事,没留意到燕云朝面色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燕云朝只是顿了一下,就继续神色如常地抚着她的后背,轻轻问:“阿姊还梦见什么了?”   明恬想到梦中燕云朝那阴鸷吓人的表情,还有自己心中强烈的愤恨——   对,愤恨。   明恬竟然在一个梦中体会到了如此真实的感觉。   她觉得挺奇怪的,也不想再去回想。   兴许是她近来精神太过紧绷,做得梦也出格、癫狂了些。   明恬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燕云朝眸光微垂:“阿姊不希望我登基么?为什么是噩梦?”   明恬面上纠结了一瞬,轻声道:“的确也梦见了别的,梦见有坏人欺负我。”   她语调一转:“不是朝朝。”   梦里的情景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明恬自己都没想明白,也不想跟燕云朝说太清楚。   “当然不可能是朝朝。”燕云朝语气笃定,用薄唇蹭了蹭她的侧脸,乖巧道,“朝朝最喜欢阿姊了,会保护你的。”   明恬被他蹭得发痒,忍不住往后躲了躲,纷乱的思绪也在这样的亲密中消散些许,她笑了笑,抬手轻推一把燕云朝:“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走么?”   -   燕云朝走的时候正是下半夜。   天还黑着,明恬迷瞪半晌,又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再次睁眼,发现尚宫局来人了。   几个宫女手捧着两套女官服饰,屈膝朝她行礼,口中恭敬地唤她为:明司言。   明恬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如今总算是在宫中有正经身份的人了。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做戏总要做全套。   “可是尚宫大人有什么吩咐么?”明恬眉眼低垂,摆出一副谦恭的模样,正色询问。   一人道:“皇后娘娘吩咐过,说司言是东宫的人,那就还是同往常一样,在太子殿下身前侍奉便可,不必死守规矩。”   ——那也就是说,她不用真把自己当什么女官了。   明恬倾身应是。   几个宫女便福了福身,告退离开。   明恬收拾了一下,如常往丽正殿去。   这会儿皇太子一般都不在东宫,而是在前朝议政。明恬习惯性地往次间走去,打算把昨天看剩下的一点书看完,却刚坐到椅子上,就被突然出现的福忠叫到了书房。   明恬一边走,一边不确定地问:“殿下这么快就又……”   她没敢把话说太明白,但她相信福忠能听得懂。   福忠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非也,是皇太子确有事由,召见司言。”   明恬微怔,这种说辞,看来不是朝朝了。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书房,福忠躬着身停在屏风外,恭敬禀道:“殿下,明司言来了。”   燕云朝眉目微动,随手把笔搁到案上,淡淡吩咐:“进来。”   福忠便侧身看向明恬,一手抬起,做出请的姿势。   明恬镇定地走了进去,屈膝下拜:“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燕云朝没吭声,只眉目微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知道顺安侯回京的事,也知道因此她的名分必须尽快定下,好给顺安侯以至于朝臣一个交代。   他拟好了请立明恬为太子妃的奏折,就等今日醒来,呈送甘露殿。   皇帝或许因为传言的事对她有些不满,可借着顺安侯回京的良机,燕云朝有把握说服皇帝同意此事。   但当他睁开眼睛,听见别人称呼她为“明司言”。   一日不见,她就变成女官了。   如此不留后路,倒真是铁了心要远离他。   “既是侍奉笔墨、宣传奏启,”燕云朝平声开口,不辨喜怒,“那总在次间待着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贴身伺候,不离视线么?   明恬抬目望了燕云朝一眼,并没有因这明显问罪的话而生气或是恼怒。   她反而有闲心去想一想,皇太子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像梦中那个强势阴鸷的皇帝,说话难听刺耳,一点都没有朝朝乖巧顺从。   明恬不说话,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就是料定了她如今有用,皇太子不会对她如何。   燕云朝突地站起了身,大步向她走来。   明恬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立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这才眸光微闪,觉出了一丝慌乱。   燕云朝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垂目看她。   室内静悄悄的,燕云朝听到她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一种难言的滋味顿时在心间扩散,似乎有些涩,有些苦。   燕云朝指尖微蜷,缓缓开口:“以后你就在书房伺候。”   明恬眉头轻皱,没有掩饰自己的抗拒。   说到底,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求皇帝开恩重审旧案,如今明家冤屈已平,那她理应遵守承诺,侍奉太子直到痊愈。可皇太子对她再有别的吩咐,就不是她分内之事了。   明恬张了张口,正想拒绝,燕云朝已经一手背后,抬目看向窗外。   “这是你分内之事。”   明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燕云朝道:“他每天询问福忠,对孤的动向再了解不过。可孤也想知道他的。”   几步之外,正竖着耳朵立在屏风后偷听的福忠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明恬道:“殿下难道不知吗?”   东宫的人几乎都是眼前这个皇太子的亲信,朝朝有什么动作还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燕云朝哂笑一声:“是有宫人时时盯着,但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更多时候,那些宫人都只能远远缀在后面,无从得知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明恬默了默,低声应道:“是。”   燕云朝周身气势这才收敛几分,他又望了明恬一眼,回身坐在了椅上。   “既是司言,便要有司言的样子。”燕云朝盯着案上堆叠的奏报,目光阴暗下去,“以后孤不避你,夜里他问起时,你也要如实与他说明。”   明恬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燕云朝的面色,呆愣片刻,才明白过来燕云朝说的是桌上的这些奏报。他打算干什么?总不能是真把她说要做一个女尚书的事当真了。   燕云朝提笔在刚刚未批完的折子上写了几句,语气平静地补充:“过段时日孤会消失几天,届时你盯着他,千万不能让他乱来。”   那疯子如今信任的人只有明恬和福忠,福忠甚至还算不上。   一旦他不出现,胸无点墨的福忠并无用处,能看住那疯子、并且控制着他不胡乱降旨、干扰政务的,还是要看明恬。   自赤县办案以来,燕云朝察觉到那个疯子开始动作,想和自己争夺对这具身体最后的主导权了。   不仅如此,那疯子提前了出现的时间,开始关注他的政务,也开始培植自己的亲信……   和平共处没有可能,燕云朝必须要有所行动。   他前两天才抽空去清平观见了一次华真道长。   也就是在那里,他仔细梳理了那疯子出现和消失的时间,发现虽然那疯子在这几天添了不少乱,但整体存在的时间其实是缩短了。   会不会与在赤县遇刺有关?或者说是因为那疯子在傍晚出现,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处理政务,消耗过多,所以导致他控制身体的时间变短了?   燕云朝决定试探。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等这次的试探结束,他就可以有所计划,彻底让那个疯子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01:14:10~2022-06-0123: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女块块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第53章   东宫的宫人隐约发现,太子殿下近来有些怪异。   向来勤勉政务、严苛冷漠的皇太子,好像变了个人,行事理政都随心所欲得多,甚至将有些事压制几天不理,反而跑去宫外逍遥的。   唯一有一点不变,就是明司言始终跟在皇太子身侧。   在皇太子专心理政、泡在书房时,是明司言近身伺候,镇纸研磨、整理奏章。   在皇太子耽于享乐,出宫游玩时,是明司言时刻陪伴,赏玩逗趣、协同出游。   一时京中众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明家这个小姐,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地位果真不同凡响。   热闹的街市上,明恬的手被燕云朝牢牢握着,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此时临近年关,街上的摊贩变得多了起来,许多百姓都出来逛着集市,置办年货。   燕云朝正好今日与明恬一同出宫,一时兴起,便一起来看看。   燕云朝其实不喜欢这种拥挤嘈杂的场合,这般全是为了陪阿姊逛街。   明恬逛了一会儿,采买的东西都让福忠和锦绣他们拎着,缀在身后不远处。   明恬微微垂目,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思绪有些飘忽。   这已经是第二次,皇太子试探朝朝了。   两个人能出现的时间的确是有限制,但这限制也只是在固定的几天之内。   换言之,就算短时间朝朝出现时间过长,产生“疲惫”的现象,那只需要歇上几日,养足精神之后,便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   可见皇太子想通过刻意的“消失”,是不能对朝朝产生损伤,只是会耗尽朝朝出现的时间,然后换他出现,循环往复而已。   那……皇太子还想试探什么呢?   明恬没想明白。   两人尽兴而归,燕云朝先扶明恬上了马车,然后自己才紧跟上去。   明恬坐下把衣角的褶皱抚平,回过头时竟看见燕云朝顿了一下,垂目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明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燕云朝的掌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正渗出鲜血。   明恬心尖一跳,动作熟练地伸手往一旁的矮柜里寻找伤药。   “不找了,没事。”燕云朝皱皱眉头,如往常般不在意地伸了伸手掌,坐到明恬的身边。   明恬抿住唇角:“你最近受伤有些频繁,还是上个药吧。”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明恬每每与朝朝相处,总是会碰到他受伤,或是像今天这样掌心被利器划破,又或是不经意间碰到什么东西,伤到额头。   各种各样的小意外,虽然的确不算什么,但总归令人心烦。   明恬熟练的找出伤药,拿过燕云朝的手掌,低头帮他上药包扎了一下。   燕云朝眼睫低垂,乖乖地任她动作,轻轻开口:“阿姊,我喜欢你这样。”   他喜欢被阿姊捧着掌心,轻柔地为自己上药,这让他感觉到阿姊在关心他,让他高兴极了。   明恬抬目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这么开心,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搞出这些伤口了。”   燕云朝立时绷住下巴:“我不是。”   明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燕云朝道:“我才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明恬心想,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需要让福忠他们多盯一下,有些宫人在伺候时不够尽心,稍有疏忽,以至于在车身上留下尖锐之处,伤到太子。   明恬跟燕云朝回到宫中。   之后几日,福忠很快揪出了几个伺候不利的宫人,一番惩治,这样类似的“意外”也消失了,明恬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转眼过完年,冰雪消融,嫩枝吐芽,正是初春的好时节。   宫里开始筹备着今年的春猎,计划是去京郊的东禹行宫。这本是大周立国以来的惯例,但因着三年前太子那场怪病,当年的春猎上,险些发作起来酿成大祸,后两年此事便搁置了。   今年明恬入宫,再加之不明因由的大臣几次三番建议,皇帝便动了重启春猎旧例的念头。   他先召来皇太子,询问是否可行。   燕云朝道:“儿臣正有此意。春猎由来已久,从前也只有在国丧、战乱时稍有耽置,而今天下安康、四海升平,断无长久搁置之理。”   皇帝点了点头:“话是如此,可朕总担心……”   “父皇不必多虑。”燕云朝平声道,“近来儿臣多有试探,已经将他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只需明氏随行在侧,即可确保无虞。”   皇帝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看燕云朝一眼。   自从明氏得封司言以来,他便再没听到眼前这个儿子说什么要立妃的事了。   这样也好,明氏女既然不想入后宫,那就好好当个女官,也不是不行。   可他是知道太子与明氏女之间那暧昧尴尬的关系的,往后若太子痊愈了,自己这儿子难道当真要看着明氏女只做侍奉笔墨的女官?   皇帝想得深远。   明氏女既然已经决定好自己要走的路,那就绝对不能中途反悔,再与太子有别的牵扯。   有些事,他这个儿子狠不下心,那就让他来替太子绝了后患。   他轻轻地捋了捋下巴上稀薄的胡须,道:“无虞就好,那你回去准备吧。”   燕云朝起身行礼,躬身应是。   待燕云朝走后,皇帝思忖片刻,吩咐张川派人去把东宫的钟太医请过来。   -   二月初九,皇帝銮驾启程,前往东禹猎场。   队伍的最前方是禁军护卫开道,皇帝銮驾在正中央,之后是皇后、太子,然后才是其他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们。   明恬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子的马车里,头枕着燕云朝的膝盖,眯起眼睛由燕云朝给她揉着肩膀。   皇太子与朝朝轮流出现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逗留几天才离去,今日正好是朝朝出来。   明恬便也不用如普通女官一样,正襟危坐,时刻小心伺候。   反而是朝朝在“服侍”她。   明恬正来着月事,身体酸软,燕云朝给她揉揉肩膀还不够,又伸到脊背、腰窝处,轻轻地捏了捏。   “阿姊,”燕云朝问,“好些了么?”   明恬点点头,喉咙里发出惬意的一声“嗯。”   燕云朝盯着她道:“我记得阿姊骑射非常厉害,要是一直难受错过了这次春猎,倒是可惜了。”   明恬笑说:“我都许久没碰过马了,哪儿来的厉害。”   燕云朝低下头,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我第一次认识阿姊,阿姊就是很厉害的。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还央着你教我。”   “是吗?”   “是的。”   可惜阿姊都忘了。   不仅那些恩怨纠葛阿姊不记得,连他们最初的相遇都随着时光的逝去被掩盖了。   燕云朝想着,又把明恬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自我安慰地想,忘了便忘了,反正朝朝只喜欢阿姊一个,只要现在阿姊是朝朝的就好了。   冗长的皇家车队至入夜才抵达东禹行宫。   明恬直接跟着燕云朝到了皇太子的居所,一座名唤重明殿的宫室。   等到第二日,有皇帝主持的开射仪式,又有一些皇亲国戚之间的比试安排,燕云朝统统没有参加。   明恬身上月事没有干净,不方便骑马,燕云朝便在重明殿内陪着她休息。   众人只以为皇太子是身体不适,在殿中休养,没有多想。   直到抵达行宫的第四日,明恬才终于养足精神,来了兴致,想跟燕云朝去猎场试一试,自己已经多年不曾沾染过的东西。   福忠去指使马场的小太监给明恬选马。   明恬以前性子直爽活泼,又兼之有父兄在身侧陪伴,她争强好胜,选的马都是性子最烈、最难驯的马。   可现如今,她犹豫半晌,最后只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棕马。   明恬和燕云朝一人牵着一匹马往猎场处去。   明恬算了下时间,好奇道:“朝朝,你已经出现第四天了。”   两人这段日子交替出现,一般都是各出来三天,然后便轮换回去,周而复始。   燕云朝浑不在意:“谁知道那人怎么想的。”   规律是一回事,可两人的灵魂也可以进行一定限度的争夺。如果朝朝强硬着不离开,或者皇太子强行不出现,就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再说,”燕云朝补充道,“我也想多和阿姊待两天,管他做什么。”   明恬莞尔:“好。”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猎场,燕云朝先扶着明恬上马,然后他看看一旁自己的那匹,又转头看向明恬,视线落在明恬手里的缰绳上。   燕云朝眉心兴奋地跳动了两下:“阿姊,我想……”   “不行。”   明恬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绷着脸往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你骑你的去,等过几天我熟练了再说。”   燕云朝问:“等阿姊熟练了,就会答应与朝朝共骑吗?”   明恬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这猎场又不是只有他们,还有好些皇亲国戚与文武大臣,被人看见算什么?   当下义正严词道:“看情况,你先乖乖的,听话。”   “哦。”燕云朝虽然不是很开心,但还是应一声,往自己的马处走去。   正这时,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内官,手里捧着一簇箭羽,很快就到了明恬面前。   明恬认出他正是方才为自己选马的内官,也是东宫的众多亲信之一。   “太子妃殿下!”内官熟练地叫出只有在发病太子面前才会有的称呼。他在明恬马前站住,低下头弯腰行礼,“这是一些特制的箭矢,重量较轻,行猎时会方便些。”   燕云朝皱眉道:“阿姊很厉害,不需要这些。”   内官一时动作僵住,面上讪讪。   明恬便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久未习练,还是需要的。过来拿给我吧。”   内官慌忙应是,他捧着箭矢上前,踮起脚想要为明恬放在她背后背着的囊袋中。   明恬伸手去接,可就在这时,内官袖中突然寒光一闪,紧接着一只匕首便横空而出,转瞬间朝着明恬的面部刺了过来!   明恬瞳孔骤缩。   下一刻,那内官便被冲过来的燕云朝一把拽住甩到一边,只是那匕首还是飞出,刺到了燕云朝的脊背上。   燕云朝晃了一下身体,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箭矢,直直插入了内官的脖颈。   血流如注。   燕云朝单腿跪在了地上。   明恬慌慌张张地从马背上下来,蹲下身颤抖着抚向燕云朝的后背。   那里的衣料已经被暗红的鲜血染红,匕首垂直刺入,看起来并不算浅。   明恬抱住了燕云朝要往下倾倒的身躯,眼眶里瞬间染上湿意。   “朝朝……”   -   帝后、太医很快赶来。   燕云朝这次的伤看起来比上次赤县那次严重得多,明恬心都揪了起来,却终究是被拦在了外面,里面都被层层叠叠的人包围了。   她不懂为什么皇家猎场也会出现这样的事,而且那个太监还叫她“太子妃”,明显是东宫的心腹。   明恬焦灼地等在外围,直到太医为燕云朝初步处理过伤口之后,昏睡不醒的太子才被宫人们抬着回到了重明殿。   明恬依然被拦在殿外,心神不宁地等候,对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之后不久,她听到帝后大吵一架,随后皇帝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出,大步离去。   明恬没心思去思考这些,只一心盼望着朝朝没事。   直到日暮时分,天色昏暗,明恬看到皇后从殿中出来。   皇后扫一眼明恬,懒得理会她的模样,淡淡吩咐立在一侧的崔姑姑:“去请华真道长过来吧,告诉他说,可以开始做法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倒计时。   大家端午安康~昨天有事耽误了更新,这章发个小红包吧~   感谢在2022-06-0123:27:12~2022-06-0322: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amond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第54章   重明殿的灯火一夜未熄。   帝后封锁了消息,方圆四里都被宫廷禁卫围住,只有华真道长及其一众徒弟守在大殿内外。   明恬就站在廊下不远处,看着宫人们来往进出,道士们整齐地坐在殿前的空地上,低声吟诵着经文。   众人似乎都忙着太子的事,没有人注意她。   还是福忠出来时,一转眼瞧见明恬,忙不迭迎过来,慌里慌张道:“明司言!您怎么在这儿?这天都快亮了——”   难不成明司言一夜未归?   明恬垂了垂眸,僵化一夜的思绪这才活络几分,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福忠道:“早前太医给上药包扎过了,只人还是昏睡着,现在是皇后娘娘和华真道长在里面,奴婢也进不去,具体什么情形,就不得知了。”   明恬没吭声,福忠劝道:“明司言还是去歇会儿吧,吃些东西,才好等殿下醒来。”   他看着明恬没动静,忍不住左右望望,指了不远处的次间。   “明司言,您就到那儿歇会儿。等殿下醒过来,一准儿还要见您,不养好精神怎么行?奴婢就在这边守着,要是有消息了,会过去告诉您的。”   明恬这才点了点头,思绪恍惚地转过身,朝福忠所指的地方过去。   如此一番做法诊治,过了三日,明恬依然没有打听到有关皇太子的任何消息。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明恬刚睡醒不久,皇后身边的崔姑姑就过来了。   “明司言,”崔姑姑和颜悦色道,“皇后娘娘有请。”   明恬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欣喜道:“是太子殿下醒了么?”   崔姑姑没答,只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几息,答非所问道:“是有些关于殿下的事,皇后娘娘有所吩咐。”   她顿了顿,率先转身:“明司言跟我过来吧。”   明恬心里怦怦直跳,只觉得皇后召她一定与太子有关。不管是那个冷漠孤傲的皇太子,还是朝朝,他们都是用的这一具身体,明恬怎么都不想太子出事。   明恬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脚步匆匆跟着崔姑姑过去。   皇后在重明殿侧殿等她。   看到明恬进来,她面色和善地制止了明恬的行礼,招手让明恬坐到身边来。   明恬沉默着低头过去。   皇后温声道:“好姑娘,你知道太子现在正经历着什么吗?”   明恬道:“臣女不知,还请娘娘相告。”   “太医说那匕首扎得颇深,只差一点就伤到心肺了。”皇后面上带了一丝愁容,语调幽幽,“幸好救了回来,于性命上并无大碍。”   明恬紧绷的神经松懈几分,她轻轻道:“这是臣女之过。”   又是为了她挡刀才受的伤,皇后心中肯定有所埋怨。   皇后却道:“这也怪不得你,是禁卫失职,陛下已经惩处他们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   明恬不禁抬目看她。   皇后道:“只是太子的情况,你也知道。本宫一直希望他能够痊愈,回到最初的状态。这几日华真道长日夜做法,便是为此,但苦于没有进展。”   明恬问:“娘娘想要什么样的进展?”   “自然是让他们合二为一。”皇后睨一眼明恬,语气温婉道,“都是本宫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们互相敌视对抗,让华真道长做法遇到了不小阻力。前天夜里太子醒过一次,本宫还劝了几句,云朝倒是愿意融合,麻烦的是另一个……”   明恬眸光微动。   皇后满面愁容:“若是以前还好说,本宫慢慢等,总也耗得起。可现在太子身受重伤,总这样一直对抗着算什么,连带着伤病也会反复,钟太医说,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精神损耗,反过来影响身体,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皇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看着明恬的目中带了几分期待:“好姑娘,他最听你的话了,本宫希望你去劝劝他,让他不要抗拒华真道长。”   明恬声音微涩:“臣女自然无敢不从。只是臣女想先见见华真道长,弄清楚这‘做法’的经过。”   皇后面上一顿,随即点头道:“也可,崔姑姑,你带她去见华真道长吧。”   崔姑姑屈膝应是。   -   燕云朝在一片混沌中,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被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握住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气息,明恬低头把唇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唤道:“朝朝。”   燕云朝想睁开眼,浑身上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让他蹙了蹙眉,拼尽全力也只是颤动了一下手指。   明恬赶忙握紧了它,神色慌张地去看燕云朝。   “朝朝?”明恬试探开口,“是你吗?”   燕云朝指尖又动了一下,在明恬的掌心处剐蹭而过。   明恬知道这是他的回应,当下心中酸涩,双手捧起他的掌心,用脸颊蹭着他的手,轻轻道:“是阿姊来看你了。”   燕云朝眉目微动,他想立即抱住阿姊,告诉她自己没事,奈何却不得章法,连回握住她的手都如此艰难。   燕云朝心中涌起燥意,这让他在昏沉中也忍不住烦乱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神魂在躯体中横冲直撞,拼命想找到出路,却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里,怎么也无法突破。   明恬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就突然发现燕云朝情绪激动起来,躺在榻上的身体也开始颤动,手背青筋暴起,挣扎向上。   明恬怕他拉扯到伤口,慌忙俯身抱住他的身体,急声道:“朝朝!你别动了……”   燕云朝顿了顿,浑身安静几分。   明恬连忙道:“太医说你这个伤很严重,差一点就伤到心肺了。你不要动,好好养伤,等养好了就能和阿姊一起游玩了。”   她看着燕云朝的情绪仿佛平静下去,又低头亲了亲他略显干涩的薄唇。   “阿姊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动作轻柔地用手抚摸着燕云朝的胸膛,触摸到锦被下面缠绕的绷带,语调柔和道:“你乖乖的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燕云朝彻底安静下来。   明恬听到他呼吸开始平稳,不由微微放心。   她知道朝朝向来厌恶白天的皇太子,估计不会轻易同意与他融合。明恬怕朝朝反应过激影响伤病,暂时还不敢开口劝他。   等燕云朝睡熟之后,明恬微微侧目,看到华真道长在这时走了进来。   兴许是因为这两日朝朝出现,华真道长刚一近身,就会引起太子的剧烈反应。皇太子与朝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皇后怕太子身体损伤,真的危及性命,万般无奈之下才又去请了明恬过来。   现下好不容易等到朝朝沉睡,华真道长才敢入殿,探查一番情况。   明恬再次被请了出去。   皇后让崔姑姑给她在偏殿收拾了一间住处,随时等候传召。   每隔一两个时辰,明恬就会去寝殿中,握着燕云朝的手,安抚一番,直到朝朝情绪稳定才回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燕云朝终于有了意识,能睁开眼睛看见明恬,并与她说话了。   “朝朝。”明恬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个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汁,递到燕云朝的唇边。   燕云朝嫌弃地偏了偏头,用行动表示抗拒。   明恬温声道:“这是治你身上的伤药,喝了才能好得快些。”   燕云朝道:“难道那个人没喝么?”   明恬面上一滞,随即笑说:“自然也是喝了的,可这是药,当然每天都需要服用。”   “阿姊,”燕云朝脸上表情有些介意,“你前几天也在这里照顾他吗?”   “当然没有,我是知道现在是朝朝,才过来的。”   燕云朝弯了弯唇角。   他乐此不疲地问着这样类似的问题,每次都听到阿姊给出这样肯定的答案,他心里真的好开心。   “这就对了,”燕云朝道,“只有朝朝能让阿姊对我这么好。”   明恬顺势喂他喝了一口黑乎乎的药汁。   燕云朝原本可以让阿姊扶他起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但他沉浸于阿姊这样温柔的照顾,竟然就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终于把药喝光了。   “阿姊,”燕云朝盯着明恬的面,眼含期待,“你能亲亲我么?”   明恬斜他一眼,终究是没抵住这样灼热的目光,把药碗放到案上,弯下腰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下一刻就被早有准备的燕云朝按住后脑,张口深深地吻了上去。   明恬尝到苦涩的药味,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唇畔间的柔软触碰,又带着热情的濡湿,让她微微恍神,沉醉下去。   半晌,明恬才轻轻地抬了抬头,双眸与燕云朝对视。   燕云朝热切地盯着她,眼底满是她的影子。   明恬想起皇后对她交代的话,问出了一个她一直以来都感到疑惑的问题。   “朝朝,你为什么讨厌他啊?”   -   皇后站在寝殿外,隔着一扇虚掩的窗,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华真道长站在皇后身侧,低声道:“娘娘,依着两位太子轮换出现的时间,今天是最后的时机了。”   皇后面无波澜,平声道:“本宫知道。一会儿若明氏那里仍无动静,就再找个人进去催一催。”   华真道长垂首应是。   “太子这次伤得太重,本宫看着都心疼。”皇后顿了顿,问,“确保万无一失吗?”   华真道长应道:“只要另一位太子不要过于抗拒,今日的法事就能成。后面老道再为太子送一道符,让太子日日佩戴在身上,辅以三次做法,即可达到娘娘想要的结果。”   皇后“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这章补前天的~晚上还有更~   没写到解释原因的部分,预估下章吧QAQ   感谢在2022-06-0322:53:56~2022-06-0417:5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驶向青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第55章   “阿姊问这个做什么。”燕云朝避而不答,又仰着头想亲她。   明恬微微抬头避开,思索着可能性:“是因为他与朝朝争夺身体么?”   燕云朝皱眉道:“我不想和阿姊说他。”   明恬一怔。可她还想着让太子痊愈,今天这话题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朝朝,”明恬抬手轻轻抚了抚燕云朝的侧脸,“你和他从前不是一体的吗?你还记得你们是为什么分开的吗?”   燕云朝脸色微沉,想起那个同样占据这身体的伪君子,他的心情就非常不好。   “不记得了。”燕云朝硬邦邦地说,“但我很讨厌他,因为他把阿姊忘了。”   明恬抿住唇角。   燕云朝道:“我们现在既然分开了,那就是两个人。阿姊,我们不一样的,你不要理他,只喜欢朝朝就够了。”   明恬心神微漾,她看着燕云朝,试探问:“那若是有一天,你们又变成一个人了呢?”   燕云朝顿时面色一变,眼神幽暗几分。   “不可能的,”燕云朝低低道,“我才不会跟他变成一个人。”   明恬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朝朝对皇太子的敌意还是很深。   正这时,几步之外的屏风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燕云朝眉目间顿时涌上几分戾气,皱眉道:“谁?”   明恬赶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站起身走到屏风处瞧了一眼。   果然又是华真道长。   他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正在布置着什么。   明恬心尖一颤,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燕云朝。   燕云朝抬手端起方才的药碗,手臂一挥就朝着屏风上面砸了过来,瓷碗顿时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发出“啪”地一声响。   不仅明恬被吓了一跳,正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布置东西的几个道士也一个激灵,慌忙停下手中动作,跪在了地上。   “滚出去,”燕云朝语调阴寒,仿佛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别逼孤动手。”   华真道长颤颤巍巍抬头,求救的目光看向明恬。   明恬慌忙快步回到榻边,坐下来按住了燕云朝的手臂。   “朝朝,”明恬柔和着声调,“他们是来给你治病的,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治什么病?”燕云朝问,“阿姊希望我和那个人融合么?”   明恬不意竟被他猜出来,一时面上微滞,顿了片刻才勉强笑了笑:“这样不好吗?你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燕云朝眸光骤然阴鸷下去,他一把攥住明恬的手腕,使力一带,翻身把她压在了榻上。   明恬猝不及防,被燕云朝狠厉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两手又下意识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呼吸急促几分,担忧地看向他的后背。   “朝朝,你还受着伤呢。”   “原来阿姊说希望朝朝留到最后是假的,”燕云朝垂了垂目,“你喜欢他?”   明恬连忙摇头,答案一如既往:“怎么会?”   “那阿姊为什么希望我们融合?”燕云朝问,“融合之后,阿姊不就不喜欢我了吗?”   明恬瞳孔睁大几分,没明白燕云朝为什么会这么问。   燕云朝沉声下去:“阿姊,我们是不一样的。”   明恬也觉得他们不一样。   但他们又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这种病症世间罕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太子的日常政务,不仅皇后头痛担忧,皇帝也不会愿意把偌大的帝国交到这样的皇太子手中。   不管情感上明恬如何想,理智上她都应该促成太子痊愈。   更何况,她并不是他真正的“阿姊”。   明恬面上闪过几分纠结痛色,哑声开口:“朝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阿姊都喜欢你的。”   燕云朝怔了怔,被明恬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惊得震住,身上慑人的戾气都消散了。   他呆呆地看着明恬,问:“真的吗?”   明恬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眸中笑意柔和:“自然是真的。”   明恬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燕云朝再说话,她便凑近他的耳侧,轻声询问:“朝朝,让华真道长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燕云朝没有回答。   明恬心中正觉得怪异,想要偏头去看看他的面色的时候,却见燕云朝闭了闭目,似是体力不支一般,整个人突然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恬脸色骤变。   -   太子又昏了过去。   钟太医慌忙带着几个副手上前,协助把太子的身体翻转过去,让他平躺在榻上。   明恬这才得以解脱,她起身下地,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凌乱的衣摆,就被急奔过来的皇后一把推到了一边。   明恬踉跄一下,手掌正好撑在桌角处,顿时就让她疼得惊呼一声。   皇后趴到榻边,两手握住燕云朝的胳膊,焦急唤道:“云朝?云朝?”   钟太医正在为太子看诊,见状道:“殿下伤势仍然严重,需得好生将养,恐怕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又动作过大,拉扯到伤口,这才……”   说着说着,钟太医隐晦地看了明恬一眼。   皇后顿时肝火直冒,恶狠狠地扭头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恬,想训斥什么,又动了动唇,生生忍住。   华真道长低着头走上前来,神神秘秘地凑到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皇后立时面色一喜,当即也顾不得找明恬的错处了,她微微侧目,眸光随意又轻蔑地往明恬身上转了一圈,吩咐道:“明司言,你先回去吧,太子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明恬掌心被磕出了一大片青紫,还破了皮,渗出血迹。听到皇后这话,她强忍着疼痛,又朝榻上的燕云朝看了一眼,才低下头应道:“是。”   崔姑姑过来扶她起身。   说是扶,动作也僵硬得很,明恬只觉得胳膊被她一抓,那里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她被崔姑姑盯着回了偏殿,还想找机会看看主殿那边的情况,却都被几个宫人拦住了。   明恬盘腿坐在榻上,又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夜。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明恬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便起身走到窗边,悄悄地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正殿外站着御前大总管张川与他的干儿子张满福,看来是皇帝来了。   明恬垂眸思索,难道是做法成功了?   -   寝殿之内,皇帝面色冷硬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朝着醒来的燕云朝抬了抬下巴。   “太子,”皇帝绷着脸,语气非常不悦,“你这次莽撞了。”   燕云朝唇色苍白,由内官伺候着抬起上半身,靠坐在榻上,微微垂目道:“儿臣不想再等。”   只凭借着从前华真道长所说的“慢慢安抚沉寂”,他等不起。那疯子时不时就会发作一回,要想顺其自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燕云朝没那个耐心。   “况且,”燕云朝语气平淡地补充,“昨日法事,不是成功了么?”   皇帝皱了皱眉,仍是十分不满。   就算成功了,那也是非常凶险。   皇帝是在燕云朝受伤的当天,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竟然不惜对自己痛下杀手、以身犯险,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创另一个。   而皇后竟也默许。   正如从前华阳道长开的药一样,那药会损伤肉身、那个疯子的神魂,同时也会损伤皇太子的。太子的肉身与魂魄虽然没有浑然一体,但伤及其一,就不可能不损伤另一个。   赤县时,那疯子为明氏女挡箭受伤,之后便受此影响,出现的时间缩短了。   燕云朝几次试探,用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方式,终于弄清楚这受伤与时间缩短的关联。   ——小伤不够,与明氏女无关不够,还需要做到更多。   燕云朝刻意拖延自己出现的时间,挑选了那疯子最疲惫的时候,让他因明氏女而受伤,不论是肉身还是精神都受到极大冲击,再加之重伤导致的精神恍惚,令华真道长在此时做法,压制住那个疯子,轻而易举。   幸亏昨夜虽然那疯子不配合,但伤势够重,又让他在心神剧颤下昏死过去,法事成功了。如若不然,等这具身体伤势好转,那疯子再恢复精神,事情将再次变得棘手。   皇帝静默几息,问燕云朝:“后面还要几次做法?才能把你治好?”   皇帝所说的治好,当然是指两个儿子合二为一。这次燕云朝鲁莽行事,虽然让他非常生气,但他到底也是非常期盼着燕云朝的病能治好的。   因此他气闷一会儿,还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背上的伤处传来剧痛,燕云朝蹙眉忍过,方缓缓开口:“他性情暴虐,又不肯配合,只能先将他压制一段时日,待得时机成熟,找华真道长完成剩下的法事。”   皇帝道:“行吧,你好好养伤。”   如今还是春寒料峭,室内门窗紧闭,燃烧的香炉让皇帝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   他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不满道:“这好端端的春猎,又被搅合了。朕若早知你要在这儿动手,怎么也不会同意今年就来行宫。”   还是要等太子的病彻底治好。   皇帝顿了顿,续道:“你这伤现在也不能启程,过两日朕先回宫,你留在这儿养伤,等身上的伤和你那病都养好了再回去吧。”   燕云朝面上没什么波动,应了一句:“好。”   皇帝问:“那明氏呢?你现在病好了,她怎么处理?”   燕云朝一时没吭声。   皇帝不禁眯眼看他,过了会儿,才听到燕云朝说:“明氏既已成为内廷女官,日后便还是留在东宫便是。儿臣觉得,她近来伺候笔墨,伺候得还挺舒心的。”   皇帝看燕云朝的目色更深了些。   他这个儿子,自发病以来,一直是冷心冷清,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   可现在,他们讨论着对明氏女的处理,燕云朝的回答竟然让皇帝觉得有些怪异。   依他看,明氏女既然已经失去作用,遣送回家便是,顶多赏赐些金银珠宝,由她的意让她回老家,也不算苛待。   “太子,”皇帝沉声道,“你应该清楚,明氏不能再入后宫。”   燕云朝道:“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   皇帝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片刻,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皇帝走后,燕云朝靠坐在榻上,闭目休息。   冷不丁又听见房门处传来动静,燕云朝顿时睁开了眼,沉声道:“出来。”   一个内官慢吞吞地从屏风那里挪出来,燕云朝转目看去,发现正是福忠。   福忠触上皇太子的眼神,慌里慌张地跪下去请罪:“殿下,奴……”   燕云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声吩咐:   “去请明氏过来。”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感谢在2022-06-0417:52:29~2022-06-0500: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第56章   明恬看到福忠跑过来,言说太子殿下有请。   她看住福忠,不确定地询问:“是哪位殿下?”   福忠面上露出苦涩之意,答道:“是白天那位。”   白天那位也好,起码说明太子醒了,能有意识与旁人说话。   明恬眸光微敛,对镜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抬步跟着福忠往正殿去。   殿内静悄悄的,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   明恬转过屏风,看到不远处的榻上,皇太子斜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直到明恬靠近,才转目朝她望了过来。   “殿下。”明恬屈膝行礼。   燕云朝并不言语,只盯着她来回打量。   这几日明恬守在这里日夜侍奉,面上憔悴了不少。再加之昨夜几乎一宿未眠,精神瞧着都不太好。   燕云朝沉默了半晌,方才不咸不淡地叙述道:“昨天的法事成了。”   明恬立时抬头,惊住一般看向他,过了会儿,却又迟疑起来。   “法事若成……”明恬轻轻问,“那朝朝呢?”   燕云朝道:“你很期望他出来?”   明恬垂下了眸:“臣女并无此意。”   只是两人若合二为一,她也应该在皇太子的身上看到朝朝的样子。   燕云朝道:“孤说过,他本就是孤曾经的一部分,即便合二为一,孤也依然是太子,可他就不一定了。”   明恬攥着衣袖的指尖突然一紧:“什么意思?”   燕云朝眸色微暗,她就这么担心那个疯子?   “殿下,”明恬抬目看着燕云朝,又问了一遍,“您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燕云朝蹙了蹙眉。   他心中陡然升起几分燥郁之意,为明恬的态度。她竟然为了那个疯子,如此质问于他?   “昨日法事只是成了第一步。”燕云朝压下不悦,不疾不徐地补充,“等过段时间,三场法事结束,才算完成。”   明恬揪起的心陡然就落了下去。   “等完成之后,殿下与朝朝就会融合了吗?”   燕云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瞥了明恬一眼,看到她眸中蕴含的焦急神色,到底还是“嗯”了一声,吩咐道:“给孤倒杯水来。”   明恬低头应是,她看到一侧的案几上正好放着瓷壶与几个杯盏,便走上前去,拿起其中一个空着的瓷杯,倒了八分满,转身递到了燕云朝面前。   燕云朝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从她的面上移开,落到她递过来的瓷杯上。   须臾,他眉头一皱,沉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明恬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处的淤青还没有消散,看起来非常可怖。   燕云朝一手拿过明恬指尖的杯盏,另一手攥住了她的腕子,强硬地让她五指展开了。   那伤处便清晰地落在燕云朝眼中,他问:“怎么弄的?”   明恬如实道:“昨晚不小心磕到桌案了。”   至于怎么磕到的,当然是皇后推了她一把。   但明恬没说,燕云朝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只以为是宫人伺候不利。   燕云朝道:“让锦绣进来给你上药。”   明恬道:“皮外伤,不值得劳烦锦绣姑娘。”   她语气淡淡的,看起来情绪毫无波动,也没有因为燕云朝的关心而改变什么。   燕云朝盯着她,感受到掌心那截纤细的腕子,又有一只精致漂亮的红珊瑚手镯,安静地挂在她的小臂上,下沿触碰到了燕云朝的虎口。   他知道这是那疯子送给她的东西,想不到她还挺珍视。   燕云朝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但他手上的动作比思绪更快,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红珊瑚手镯就被他生生褪了下来,颇为随意地搁到了一侧的案几上。   “让锦绣进来给你上药。”燕云朝听到自己僵硬的语调,他低着头捏了捏明恬并拢的五指,沉声道,“孤不喜欢身边的人带伤伺候。”   -   燕云朝如此说,明恬便只能顺从。   不过她本来也就是无所谓的,昨夜过于担心太子身上的伤势,以至于她忘了给自己处理淤青。今日燕云朝既然提起,那就在这里上个药也无妨。   明恬坐在一张矮凳上,垂眼看着锦绣动作小心地给自己的伤处抹药,虽然非常轻柔,但明恬有几处破了皮,还是让她忍不住疼得蹙起了眉。   终于等到上药结束,锦绣拿出纱布,在明恬掌心缠绕了一个漂亮的结。   “回去歇着吧,”燕云朝淡淡开口,“等休息好了,再到孤身前来。”   明恬便不再逗留,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出门时,正好瞧见皇后过来。   她离得有些远,明恬赶忙低下了头,脚步匆匆地回到偏殿。   如果可能,她一点都不想跟皇后打交道。   明恬坐在榻上歇了一会儿,饶有闲心地把手抬高,看到掌心处漂亮整齐的包扎,她打算就此睡去,养足精神,视线却瞥到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立时顿住。   她把朝朝送给她的手镯落在皇太子那里了。   -   寝殿之内,皇后面色焦灼地看着华真道长,问:“如何?”   华真道长捋了捋半白的胡须:“娘娘是想放弃这余下的几次法事,只将另一位太子压制,使他不能出来,是么?”   “正是,”皇后瞥一眼坐在一侧榻上的燕云朝,也没有避忌他,“他行事恣意,暴虐弑杀,不堪为一国储君。现在的太子已经足够明理,不需要再与他融合。”   华真道长道:“若论放弃,恐怕有些难办。几场法事混为一体,若只做其一,难以成功不说,难免不会发生其他的状况……”   “那该如何是好?”皇后忧心忡忡。   “何必这么麻烦。”燕云朝面色平静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红珊瑚钳珠镯,“华真道长,你忘了月前孤去清平观时,你与孤说过的第二种可能了吗?”   华真道长面色一变。   燕云朝道:“母后还不知这个计划,你说来听听。”   -   正如朝朝抗拒与皇太子融合一样,皇太子也不屑于与他眼里的疯子合二为一。   皇后和燕云朝一开始就清楚,他们这次动作,要的目的绝不是二人的融合,而是让那疯子彻底消失。   第一场法事可以压制住那个疯子,让他沉睡。   只要这一步完成了,后面无论是拖延做其余法事的时间,还是直接做法圈禁那个疯子的神魂,拉扯撕碎,都可以达到皇后与燕云朝想要的目的。   他们厌恶那个疯子,从未改变。   华真道长低头道:“这便是另一个计划,还请娘娘与殿下定夺。”   皇后一时震惊,顿了半晌,才喃喃道:“那就在下次法事中,请道长动手吧。”   使二人融合的法术变成对抗,那疯子正被压制得疲弱不堪,使之消失轻而易举。   皇后这般想了想,连带着因太子受伤而沉重的心情都好转几分。   她殷殷切切地看着燕云朝,道:“只要没了那疯子时不时出来打扰你,你也能好好休养一阵。本宫今晨才见过钟太医,钟太医说,若你能保持情绪平稳,充足休养,不出半月便能下地走动,届时也可以回宫了。”   皇后在来的路上听说皇帝有意把太子留到行宫独自养伤,顿时就让她气得不行。   太子可是一国储君,如今朝廷上几乎有一半的政务都在太子手里,怎么能说不回宫就不回宫?   燕云朝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皇后又叮嘱一番,让燕云朝好好养病之类的话,便打算起身离开了。   正这时,皇后突然瞥见窗外闪过一抹影子,她顿时脸色一变。   “谁在那里?”   皇后心中涌起恐慌和恼怒。恼怒自然是因为她和儿子的谈话都被旁人听了去,恐慌则是怕被皇帝知道。   皇帝一直以为他们找华真道长做法是为了让两个太子融合,万一今天的议论被传到皇帝耳朵里……   皇后面色难看,正要发作让崔姑姑去看一看,被燕云朝制止了。   “母后回去忙吧,儿臣身边的宫人,儿臣自己会处理。”   皇后闻言,立时就想起自己之前手伸得过长,安插在东宫的亲信都被太子一番筛选处置的事。   她眸光闪烁片刻,生怕儿子再与自己生分,当下不再坚持:“也好。”   皇后走了。   燕云朝低头瞧了眼已经被他捏热的红珊瑚手镯,屈指摩挲片刻,这才叫了一声福忠,让他去把明恬再次请来。   片刻后,明恬入内。   她既没有行礼,也没有依着规矩低头,回避直视。   她反而挺直脊背,目光直勾勾地朝燕云朝看了过去。   燕云朝了然道:“刚刚是你,你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00:02:58~2022-06-0522: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46249210瓶;一起来喝坝坝茶5瓶;驶向青山2瓶;我就要吃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第57章   明恬瞳孔大睁,瞪视一般紧盯着燕云朝,眼眶里逐渐泛上湿意。   是她把皇后与皇太子想得太好了,想不到他们口口声声要与朝朝融合,实际上却是这样的打算。他们竟要让朝朝永远消失,再也不能出来。   明恬心神剧颤,强烈的冲击之下,她脑子里尽是雾蒙蒙的混沌,这让她只能勉强聚起思绪,哑声问:“你们一定要如此争夺,你死我活么?”   燕云朝眸光微垂,淡淡道:“昔日那疯子说要取代于孤,独占这具身体时,怎么不见你这般质问他?”   明恬哑口无言。   朝朝容易冲动,明恬对着他时只能安抚,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引他发疯?   燕云朝见她不说话,仿佛默认一般的模样,当即怒火横生,冷笑道:“你如此排斥于孤,莫不是当真喜欢上了那个疯子?纵观整个东宫,除了你,还有谁是希望那个疯子取代于孤的?”   他顿了顿,眸色幽暗几分,凉凉道:“你也别忘了,他对你百依百顺,是因为什么。”   燕云朝话没说完,但明恬听得明白。   她知道朝朝把自己当替身,对她好也不过是把她当做那位“故人”。   但人心是肉长的,朝朝为了她几次三番地受伤,又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明恬轻轻道:“臣女不敢忘。”   燕云朝目光微敛,为自己刚刚话中隐含的卑鄙目的怔然一瞬,很快又把这些想法压下。   他问:“难道你希望孤消失,由他占据这个身体,成为喜怒无常的储君,暴虐无道,为祸江山吗?”   明恬盯着身前厚厚的织金地毯,眼眶更红几分。   她知道朝朝的性格不适合当太子,如若登基,可能只会成为一个暴君。   但她割舍不下。   无论是眼前的皇太子,还是朝朝,她都不希望他们消失。   燕云朝见明恬不说话,还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一时心里又恨又恼,生气她把那个疯子看得这样重,又无措于她的难过落泪。   燕云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滋味儿。   半晌,明恬终于开口。   “臣女记得殿下曾经说过,”她的思绪回到几个月前,她刚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说朝朝只是从殿下|身上分出的一缕残魂,他本就是不健全的。”   燕云朝手里握着她那只红珊瑚手镯,道:“孤是说过这话。”   “可殿下失去这缕神魂,难道殿下就是健全的了吗?”   明恬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抬目直视着燕云朝,面上竟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   她看到燕云朝面色猛地一沉,眸光狠厉向她扫来,她也没有害怕,反而继续说了下去。   “殿下总说朝朝疯癫,但他好歹纯粹,爱憎分明,也不会如殿下这般虚伪。”明恬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反正在今天之前,臣女是绝对想象不到,素来为人端方,在朝臣中负有贤名的皇太子,会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欺瞒臣女。”   “放肆。”   燕云朝倏地抬袖扫落案上杯盏,顿时瓷杯落地,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而被他握在手中摩挲许久的红珊瑚钳珠镯也随之掉落,静静地躺在明恬身前两步的距离。   明恬低眉望去。   幸好这地毯足够厚实,手镯没有损坏。   燕云朝盯着她道:“孤看你也是疯了,莫不是与他待久了,被同化了不成。”   明恬没有吭声,她甚至没有对燕云朝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捡起了那只镯子。   “臣女告退。”   明恬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等回到房中的时候,她坐在榻边静静地想,刚刚她在寝殿面对皇太子时,那样的态度和话语可以称之为大不敬了,也不知燕云朝会怎样处置她。   顾忌着她是靖国公府的孤女,应该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恼怒之下,就此厌弃于她,把她赶出宫中也是有可能的。   出宫正好,本就合她的意。   只是朝朝的事还不知道最终如何,她总有些不能放心。   -   燕云朝盯着明恬离去的方向。   过了会儿,福忠入内,大着胆子试探一句:“殿下……”   燕云朝道:“她刚刚动怒,这会儿恐怕睡不安稳,你去找锦绣,让她多燃些安神的香料。”   福忠诧异地觑了燕云朝一眼,低头应是。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刚刚滚落在地上的杯盏,漠然回过目光。   他只是顾念那女人这几日贴身伺候,太过操劳,怕她累瘫了而已。   可她肯定不会领情的。   不知好歹。   -   明恬躺在榻上,思绪纷乱,她在想怎么才能避免朝朝消失,原本心中积攒了许多愤懑,可兴许是累得很了,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就是第二日的天明。   明恬没等到任何有关她对皇太子大不敬的惩处,只觉得腹中饥饿。   于是吩咐锦绣去传膳食过来。   等吃饱喝足以后,福忠突然出现,悄咪咪地凑近她,跟她说顺安侯杨向松递了话过来,约她傍晚时到马场东门处的草棚下相见。   如今重明殿周遭戒严,周围铁桶一般,都是东宫与帝后的亲信,明恬没想到舅舅还能给她递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福忠。福忠笑道:“殿下伤势好转,今晨这重明殿的禁令已经解除啦。”   明恬怔了怔,半晌“哦”了一声。   看来他们还真是排斥朝朝,朝朝在的时候怕他惹事戒严,如今一被压制,就连禁令都解除了。   傍晚时分,明恬如约来到马场东门处的草棚下。   她等了一会儿,杨向松才过来。   “舅舅,”明恬弯了弯唇角,“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向松没答,他先是问道:“前些天太子殿下重伤,现在可好些了?”   明恬面上笑容微滞,低声应道:“好多了。”   杨向松眉头轻皱:“听说是在猎场遇刺了,这好端端的,猎场怎么会混进刺客?”   明恬道:“不清楚,刑部应该已经在查了。”   杨向松沉吟不语,过了会儿,他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些情况要告诉你。”   明恬疑惑看他,杨向松低头凑近明恬,压低声音道:“之前我不是说要再查查当年的案子吗?最近还真有些发现。”   明恬立时惊住,瞪大眼睛。   杨向松道:“刑部结案说,当年的案子是因为陈远崇和邱敬忠与你父亲起过争执,因此怀恨在心,才在证据上造了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战事初起时,边境传来的消息只说是一些西戎流寇扰边,这原本用不上你父亲这个堂堂威远大将军。陛下也没有派你父亲出征,而是指派了定远将军。”   明恬清楚这段过往,她愣愣地接住话头:“那时定远将军突发恶疾,无法出征,差事才落到了父亲头上。”   杨向松点了点头:“正是。可当时朝中还有宣威将军、忠武将军,都足以应对区区流寇,为何要派出你父亲呢?”   威远大将军战功赫赫,曾扫平南夷,以少敌多,在整个大周都有威名。   一开始传来的消息,应付流寇,却派出威远大将军,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杨向松这么一说,明恬亦觉得有些怪异。   可……   明恬犹豫道:“兴许是陛下希望能一举取胜,威震蛮夷,因此才指派父亲出兵平乱。”   杨向松道:“倒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打听到,当初定远将军突发恶疾之后,陛下一开始是想换成宣威将军的,后来却改变了主意。”   明恬指尖一颤,轻声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御前大总管张川,张公公。”杨向松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是张川向陛下进言,说要让威远大将军给那些流寇一个教训,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周的厉害,陛下才动了心思,改派你父亲出征。”   明恬呼吸微紧,杨向松继续道:“况且,一开始说是流寇,后来却变成了西戎五族联合起来的二十万大军,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人谎报军情,我们不得而知。”   “所以舅舅的意思是,”明恬道,“从最初陛下派我父亲出兵西戎,到后来战败,及至明家落罪,都是有人在背后做局吗?”   杨向松道:“若非另有隐情,为何就这么巧,那两个陷害明家的大臣都死了。”   明恬握紧了拳头。   从前她只想着那两个大臣死得早,不能让她去天牢里质问,不能痛骂一顿解气,却没想到这一层。   还有句话叫死无对证。   明恬道:“那舅舅何不与我一同求见陛下,再请陛下重审此案?”   杨向松摇了摇头:“你当初求陛下重审,过程可还轻松么?”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甥女是怎么求得陛下首肯的,但想想都知道她得付出多少努力。   他顿了顿,续道:“现如今我们还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若是再求到陛下面前,恐怕只会惹得陛下厌烦,怪我们得寸进尺。”   毕竟明家已经得到了清白,现在他们跳出来说真正的贼人还没有找到,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多事。   明恬垂眸道:“并不轻松。”   而且朝朝已经被压制,她似乎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先不急着去求陛下,”杨向松道,“我们稍安勿躁,先找找证据。你如今身在东宫,应该也有机会接触到甘露殿的人,你找个法子,去打听试探一下。”   明恬点了点头:“好。”   和舅舅分开之后,明恬心事重重地回到重明殿。   她又看到钟太医和几位医官从里面出来,想必是刚为皇太子看过外伤。   诸多心事混杂在一起,让明恬觉得头痛不堪。   还不知能不能再出现的朝朝、父亲的案子……   皇后与皇太子打算做法让朝朝永远消失,此事皇帝是默许的吗?   如果只是为了瞒住她一个人,他们应该不至于悄悄议论此事,发现有人偷听时,还如临大敌一般。   或许她该试探一下皇帝对朝朝的态度。   机会来得很快。   明恬刚回到屋中坐了没多久,张川的干儿子张满福就来了。   他笑着入内,哈腰朝明恬行了一礼,道:“司言近日侍奉太子殿下,多有辛苦,陛下特意命奴婢来为司言送些赏赐,都是上好的补品,司言这几日就好生休养,别累着了。”   明恬屈膝应道:“多谢陛下。”   张满福让宫人们把东西都放进来,转身欲走,明恬却叫住了他。   “张公公,”明恬上前一步,在张满福侧目看过来的时候,弯起唇角笑了笑,“臣女想求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22:57:27~2022-06-0623:4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elfer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20瓶;一起来喝坝坝茶5瓶;哈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第58章   明媚的日光从窗柩处照射进来,映出空中漂浮的微尘。   福忠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进入殿内,服侍皇太子服下汤药。   清风拂过,轻软的床帐微微晃动。   燕云朝半躺在床榻上,眯眼看了看窗外。   “这两天,”燕云朝漫不经心地问,“明氏那边可还有什么动静么?”   他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福忠却似乎早就知道皇太子会问起明司言,当即恭声答道:“明司言一直待在房中休息,除了昨儿傍晚去马场那边见过顺安侯之外,便再无别的动静。”   他想了想,又“哦”了一声,道:“陛下身边的小张公公昨天来过,似是赏赐了明司言不少东西。”   燕云朝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沉默半晌,问道:“她没有再来求见?”   福忠面色微讶,眉目低垂道:“没有。”   燕云朝便不再说话。   福忠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别的吩咐,躬下身默默告退。   却刚一出门,他就瞧见不远处的偏殿房门开了,明司言从中走了出来,往远处去了。   他不禁心念一动,走过去问守在那边的锦绣:“明司言这是要做什么去?你怎么没跟着?”   锦绣道:“是陛下要传明司言过去问话,明司言不让我跟着。”   福忠闻言,一时若有所思。   他是被夜里的那个太子提拔上来,才有了如今的地位的,那他私心里当然向着夜里那个。而且,他看得出来,明司言与他一样,对夜里那个太子更为亲近。   可夜里的太子已经好几日不曾出现了,他本就时刻近身伺候,知道华真道长会做法使两位太子融合,这样他以后就只用服侍一个主子了。   那为什么明司言前几天会和皇太子大吵一架呢?   明司言要去见皇帝,为什么避开了锦绣?   不知道出于什么私心作祟,福忠并没有把明司言去见皇帝的事再告诉太子。而锦绣没有被问话,自然也无从告知。   -   皇帝在行宫的住处唤作广明殿。   明恬跟着张满福来到广明殿的时候,皇帝还在与大臣们在猎场围猎,尚未归来。   皇帝本身就颇为钟意骑射,前些天顾忌着太子的事,行猎都暂停了几日,如今太子病情好转,皇帝便又起了兴致。   明恬打听到,约莫再过三四天的功夫,皇帝銮驾就要启程回宫了。   而她作为东宫的人,不用想都要留在行宫这里侍奉太子,直到痊愈。   所以她必须赶在皇帝回宫前,向皇帝透露皇后与太子的计划,以阻拦此事。   明恬被张满福请到次间喝茶,直到日头高悬,正对着头顶照射下来,皇帝才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虽人过中年,但意气不减,精神抖擞。   上午的围猎正是收获颇丰,皇帝心情非常愉悦,吩咐张川去张罗着把那些猎物都宰杀做宴,方才兴致高涨地进入广明殿。   明恬正倾身低头,在殿外等候。   皇帝一瞥眼瞧见她,不禁笑容微收:“是你跟张满福说要见朕。”   明恬屈膝行礼,应道:“是。”   皇帝抬步走入殿中,淡淡道:“说说吧,什么事?”   明恬轻轻地跟了进去。   张满福早已识趣地领着一众宫人退下,明恬眸光低垂,望着身前三寸处的大理石地面,径直跪了下去。   皇帝一愣,定睛注视着她。   明恬俯下身去,额头触碰到了大理石地面。声音清朗,一字一顿:   “是有关于太子殿下。求陛下惩处华真道长及一众道士,救殿下于危难。”   皇帝眉头轻皱:“此话怎讲?”   明恬道:“臣女在重明殿侍奉时,偶然听到华真道长与他的徒弟在议论法事,一时好奇便多听了两句,谁知华真道长所做法事根本不能治愈太子,而是要将殿下彻底撕裂,使另一位太子永远消失。”   明恬说这话时,心里也是提了一口气的。   她摸不清楚皇帝的态度,不敢直接告皇后与太子的状,但她可以揭发华真道长。   这样,如果皇帝也不希望朝朝消失,那他自然会去调查华真道长,阻拦法事。   如果皇帝和皇后、皇太子是同样的目的,那明恬只说消息是从华真道长那里泄露的,倒也不算碰到太多秘闻,兴许皇帝就会以为她是凑巧发现此事,把她糊弄过去,饶她一命。   至于皇太子知道她偷听……明恬管不了那么多了,皇太子想不想就此事处置她,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明恬思绪紧绷,不由屏住呼吸,一时觉得殿内都寂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清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感受到皇帝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汹涌的血液逐渐冷却下去。   她闭了闭眼,猜测着兴许她赌错了,皇帝和皇后一样,都很厌恶那个疯子,没有人希望朝朝活下来。   正在这时,皇帝开口了。   “此事当真?”   明恬当即神色一凛,恭声应道:“当真。”   皇帝神色凝重起来,片刻后,他道:“朕会调查此事,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   明恬面上一喜,慌忙应是,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匆匆离去。   张满福进殿伺候,躬身上前,轻手轻脚地给皇帝换了一杯清茶。   皇帝低垂着眉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就在张满福想悄悄退下的时候,皇帝叫住了他。   “一会儿你去重明殿,召那个道士过来。”   张满福应是,一抬眼觑见皇帝紧绷着下巴,目色幽深的模样,知道皇帝还有话要吩咐,于是立在一旁,安静等候。   皇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当初明氏是自愿做女官,而不是嫁给太子的。”皇帝自言自语道,“朕还以为她心有怨恨,连带着对太子也不屑一顾。现在这又算什么?”   张满福听不懂皇帝是什么意思,讷讷没有接腔。   皇帝也没指望他跟自己议论,他只是在想,一个道士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欺上瞒下,谋害太子,那华真道长之所以敢这样密谋,无非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撑腰。   而这背后之人,除了皇后与皇太子,皇帝不做他想。   想不到他们对另一个太子的厌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明氏一定是察觉到这一点,才斗胆来求见他的。   皇帝想着想着,哂笑一声。   看来明氏也并非想象中那般对太子无意,可她既然已经成了女官,那就断没有中途反悔,再嫁给太子之理。   规矩不能坏,但明氏已经暗中侍奉太子数月,近水楼台,如若日后继续这种关系,再侥幸怀了皇嗣……   皇帝沉声道:“张满福,之前让你安排的,明氏的事,怎么样了?”   -   明恬在离开广明殿的路上,碰见了张川。   身为皇帝身前最得脸的大太监,张川穿着一身暗红色太监服,手握拂尘,身边跟了好些个鞍前马后跑腿的小内官。   明恬迎面过去,礼节性地倾身示意。   张川瞧见她,亦是笑眯眯地行了个礼,问道:“明司言,这是刚见完陛下?”   明恬笑道:“正是,昨儿陛下赏赐了臣女好些物什,臣女是来谢恩的。”   张川“哎哟”一声,尖细着嗓子道:“明司言可真是懂事知礼,怪道在太子殿下身前这般得脸。”   明恬道:“公公折煞我了。公公才是陛下跟前一等一的人物,早就在陛下身边伺候,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吧?”   张川得意地掐着兰花指道:“想不到明司言小小年纪,对这些倒是清楚。”   明恬笑道:“公公这般厉害的人物,臣女自然早就有所耳闻。”   她想起来自己刚入东宫,请求重审旧案的时候,就是张川派了干儿子去她跟前给她通风报信,说怕她等久了心里着急,告诉她那些大臣还在讨论。   那时她还觉得张川是在向她示好。   她不禁试探道:“当初陛下在朝堂上议论家父的案子,劳烦张公公记挂着臣女,还差人来知会于我,一直没机会跟公公道谢。”   张川笑容微收,“唔”了一声,道:“不过是小事一桩,难为明司言还记到现在。”   明恬道:“雪中送炭当然要记得。那时家父案子未平,众人避之不及,公公却愿伸出援手,实在难得。”   可她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是当初张川怕她查下去,查到他身上,所以才故意试探她?   张川并没有因明恬的称赞愉悦几分,他目光越过明恬,道:“明司言不必客气,咱家还急着回广明殿复命,改日有机会再叙。”   明恬便笑了笑:“好,公公快去忙吧。”   张川走远了。   明恬一边慢吞吞往重明殿走,一边想,似张川这等在御前得脸的人物,除了皇帝,还有谁能使唤得动他呢?难道父亲曾经与他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   正是到了传午膳的时辰,燕云朝坐靠在榻上,被背上伤处的痒意折腾得愈发烦躁。   几个宫人伺候着布了膳食进来,他盯着满桌佳肴,毫无食欲,半晌吩咐一声:“去请明氏过来。”   宫人应是,然而片刻后就回来复命,小心答道:“明司言……这会儿不在房中。”   燕云朝眸光一凝。   “福忠,”燕云朝沉声唤道,“她去哪儿了?”   -   明恬回到重明殿,看到福忠拼命地给她使着眼色,请她到正殿去。   她不禁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去找皇帝的事恐怕败露,慢吞吞磨蹭好一会儿才入了殿中。   殿内膳食丰盛,明恬甫一进入,就闻到阵阵香气,让她更觉得饥肠辘辘了。   她看了一眼燕云朝,低下头道:“殿下。”   “你去找父皇了。”燕云朝盯视着她,语调平静地叙述。   明恬道:“是。”   “不是对这宫里没有丝毫留恋,一心想回青州老家么,”燕云朝视线下移,落到她交叠的双手上,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红珊瑚钳珠镯,“怎么,你还真想留在这里,做那个疯子的太子妃?”   明恬已经习惯了皇太子这般冷嘲热讽,当下面色也没什么波动,只轻轻道:“臣女只是认为不必你死我活,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燕云朝呵笑一声:“天真。”   他们互相敌视已有三余年,岂是一时半刻就能改变的。   “坐下来,”燕云朝抬了抬下巴,“陪孤用膳。”   明恬诧异地看他一眼。   她都这般态度了,他竟然还要她陪他用膳?   见明恬不动,燕云朝眉头微皱。   好在明恬只是愣了片刻,就毫不拘谨地坐了下来。   她的确饿了,而这殿中的食物,明显比平时供给她的要好得多。   燕云朝看她自然而然地落座,端起碗筷就开始用膳,丝毫没有顾忌他还坐在榻上,不禁目光又是一暗。   看来那疯子平时在她面前鞍前马后,伺候惯了,越发使得她没了规矩,如此放肆。   也罢,他跟她计较做什么。   燕云朝目光扫过身前空空如也的小案,提醒她道:“明小姐。”   明恬指尖微顿。   在她已经成为内廷女官的当下,他竟然唤她明小姐。   燕云朝轻嗤一声:“有你这么侍膳的么?”   自己吃得欢快,丝毫不管他这个重伤在身的人。   明恬转眸看向燕云朝与他身前的小案,扬声唤道:“福忠,你不进来为殿下布膳么?”   燕云朝面色一沉。   福忠慌忙挪步进来,明恬已经再次无视了他,专心去吃自己碗中的食物了。   反正燕云朝只说让她陪着用膳,可没让她伺候,她也懒得管。   而燕云朝盯着明恬,渐渐冷笑起来。   “滚。”话是对着福忠说的。   在福忠又步履匆忙地退出去之后,燕云朝睨视明恬,声调凉了下去。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那个疯子,你也是这般态度么?”   他知道她会如何做。   她会温柔地笑着,软语安抚那个疯子,用轻柔的手给他上药、包扎,如果那疯子不想吃药,她甚至会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下去。   他们相拥亲吻,紧密痴缠。她对他有求必应,万般纵容。   但对着燕云朝,就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漠视。   明恬突然皱起眉头,她感到腹中一阵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皮肉,让她立时就哆嗦起来。   燕云朝别过脸,冷然道:“你若实在懒于应付孤,尽可以出去。”   他不想再看见她这副排斥他的模样了。   明恬却突然失手扫落了案上的汤碗,浑身颤抖着趴在了桌子上。   “我……我肚子疼……”明恬煞白着脸,颤不成声,“好、好像……中毒了……”   燕云朝一怔,待他转头看清楚明恬的模样,立时沉声对外面喝了一句:“传太医!”   他从榻上起身下来,竟一时忘记自己的伤处还经不起拉扯,大步走到明恬面前,俯身拽住了她的小臂。   “你……”   明恬推开了他。   燕云朝罕见地有些慌神:“不是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23:47:51~2022-06-0723: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夏1640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第59章   明恬疼得已经听不清燕云朝在说什么。   她伏在桌上,额头抵着胳膊,浑身哆嗦,很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燕云朝再次朝她伸出手去,看她说不出话,顿时心头一紧,径直将她抱起,转身走几步放到了榻上。   明恬在榻上难受得弓起了脊背,身体缩成一团。   她掌心也紧紧地攥在一处,指甲扎入手心,骨节用力到泛白。   燕云朝怕她弄伤自己,不禁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另一手试图去把她的掌心掰开。   却突然被疼得失去理智的明恬抓住手腕,张口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燕云朝闷哼一声。   想不到她平日里看着温温婉碗,力气却这般大。他几乎能感受到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应该不满,应该愤怒的,但他此时面对着这样的她,却全然忘了这一切,忘了她不久前的放肆,满心只有慌乱和担忧。   燕云朝一动不动,任由她死死咬住。   -   钟太医原本就守在重明殿不远处,负责随时为太子照看伤病。这一乍闻通传,也是立即就赶了过来。   明恬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时光,终是忍不住腹中剧痛,眸光涣散,疼晕了过去。   燕云朝的手终于能从她齿间移开,上面多了一圈红紫的牙印,好几处还破了皮,渗出血迹。   “殿下……”钟太医瞧见皇太子腕上的伤处,一时心惊,颤颤巍巍上前。   燕云朝吩咐道:“给她看看,她似乎是腹痛难忍,可能中毒了。”   钟太医面上划过一丝愕然。   中毒?   但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便赶忙上前,跪到榻边,手搭上明恬的脉搏,凝神细细诊治起来。   “明司言的脉象是有些虚……”钟太医沉吟道,“但也不像是中毒,倒像是……”   “像是什么?”燕云朝问。   “殿下,可否先让臣看看,明司言今天吃了什么?”   燕云朝目光便瞥向一侧的桌案,那上面满桌的残羹冷炙,根本没来得及收。   钟太医会意,于是起身走到桌边查看,他先是蹲下去看了看明恬扫落在地的汤碗,然后又逐一检查了桌上的菜肴,都没有发现问题。   “殿下,”钟太医小心翼翼地回到榻边,犹豫道,“也不像是午膳的问题……”   “那是因为什么?”燕云朝眉头微皱,“她又是因何腹痛?”   钟太医慌忙跪了下来,告罪道:“殿下息怒。臣观明司言脉象,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妇人之症。”   燕云朝不耐道:“说清楚。”   钟太医连忙续道:“明司言自去岁入冬开始服用避子汤药,已有四月余,这时间怕是有些久了,难免伤及根本,不过……”   钟太医说着说着又疑惑起来:“不过微臣为明司言研制的药方,是专门根据明司言的身体调制过的,就算有些不可避免的伤害,应也不至于此……”   燕云朝眉目微动。   钟太医问:“殿下,明司言这病,是今日才突然有的么?”   燕云朝道:“之前从未听说。”   “那就怪了。”钟太医小声嘀咕,“明司言都好些天没服用避子汤药了,早不出现这症状,偏偏要迟几天……”   “福忠。”燕云朝沉声朝外唤了一句。   福忠立时出现,听见燕云朝吩咐道:“你带钟太医去明氏房中探查一番,看看是否存在可疑之物。”   二人躬身应是。   -   皇后是在用过午膳,正要小憩的时候,听说华真道长被皇帝召去问话的。   她没来由地心里一突,于是又差人去打听,方知上午的时候,那明小姐竟然去广明殿求见过皇帝。   皇后立时面色一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那日在殿外偷听的人就是明氏,明氏去跟皇帝告状了?   “崔姑姑,”皇后端着声道,“派个人去重明殿,请明氏过来。”   崔姑姑躬身应是。   皇后在心里想着对策,盘算着等待会儿明恬到了,要怎么威逼利诱她。   却不曾想派去的人很快回来,说明氏身体不适,不能过来。   皇后登时大怒:“怎么,本宫还请不动她?”   小宫女瑟缩着道:“娘娘息怒,明司言应是真的病了,太子殿下为她请了太医,现在还在昏睡着。”   皇后蹭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冷声道:“本宫这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病,居然上午还好好的去见皇帝,下午就卧床不起了。”   正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尖细的太监嗓:“陛下驾到——”   皇后瞳孔一缩,想去重明殿问话明恬的心思顿时歇了下去。   她很快地调整好面部表情,端庄温婉地迎出去,朝皇帝屈膝下拜:“臣妾给陛下请安。”   皇帝不冷不热地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朝殿中走了进去。   皇后心中咯噔一下,慌忙跟进,万般忐忑下,期期艾艾地又唤了一句:“陛下……”   “你这是慌里慌张地要做什么去?”皇帝撩袍在主位落座,抬目睨她一眼,“找明氏问罪么?”   皇后神色骤变,知道皇帝什么都清楚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提起裙摆就跪了下去。   “陛下误会了……”皇后勉强笑着道,“臣妾只是担心太子伤势,想再去看看。”   “既是如此,”皇帝手里转动着两个玉球,垂眸睨她,“你怎么就慌着跪下来了?”   皇后一噎,面上有些讪讪,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了。   皇帝道:“太子是你的亲生子,朕没想到,你就这么盼不得他好。”   皇后眼皮一跳,急急辩驳:“臣妾没有……”   “这还没有?”皇帝耐着性子问她,“太子本有希望痊愈,你们却擅作主张,非要扼杀其一,这不是逆天而为是什么?”   “臣妾只是担心,太子……”皇后终究是不好在皇帝面前再称呼夜里那个为“疯子”,于是顿了一下,道,“臣妾只是担心他息怒无常,难以捉摸,不配为储君之位……”   皇帝道:“若只是他,朕也难以忍受。但太子从前,既不是白天的样子,也不是夜里的样子。皇后,你不想让太子回到之前的样子么?”   皇后面上挣扎了一下,但她只能道:“臣妾当然希望。”   “那还胡作主张做什么?”皇帝皱了皱眉,“若不是明氏及时告知于朕,朕差点就由着你们胡闹。”   皇后顿时心中一痛,对明氏的恼意更甚几分。   皇帝站起身道:“朕已经吩咐华真道长,让他按既定的计划做法事,不许私自主张。”   他几步走过皇后身侧,微微侧目道:“若是再让朕发现你们有别的动作,阳奉阴违,朕……”   皇后连忙恭声应道:“臣妾不敢。”   皇帝嗯一声,抬步走了。   留下皇后跪在原地,良久才被崔姑姑搀扶着起来,她紧紧抓着崔姑姑的胳膊,指甲钳进她的肉里。   皇后面容气愤到有些扭曲:“这明氏,从一开始跟本宫讨价还价就应该看出来,当真是多事得很——”   崔姑姑小心问:“娘娘,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千万不能让法事成功。”皇后自言自语道,“本宫得想想办法。一旦让云朝想起来了,本宫就什么都完了。”   崔姑姑屏息听着,一时眸光闪烁,不敢接话。   -   燕云朝听着钟太医的回禀,问:“确定是那颗人参的问题么?”   钟太医伏跪在地,冷汗涔涔:“确凿无疑。”   燕云朝沉默不语。   人参是昨日皇帝赐下来给明恬享用的补品之一,昨夜厨房给她熬了汤,上午明恬又往广明殿走了一趟,回来便病倒了。   他身边的内卫把重明殿伺候的宫人挨个盘问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这些人之前就被他筛选替换过,皇后怕影响与他的母子关系,轻易也不敢再插手东宫之事。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燕云朝让钟太医退下熬药,他自己则由内官扶着,慢吞吞往明恬正占用的内室走去。   他白天又是下榻,又是抱着明恬,又是坐在她榻边守着,伤口再次开裂。   中间锦绣曾过来一次,想叫醒明恬,把她扶回偏殿休息,被燕云朝制止了。   燕云朝觉着,他还不至于连一张床榻都不舍得让出去。   内官扶着燕云朝往里走,一边忧心地看了看燕云朝的后背,劝道:“殿下还是少下地走动,多加休养为宜,这般使伤势反复,实在不好……”   燕云朝微微皱眉,抬手制止了内官的劝诫。   只因两人已经转过屏风,来到内室,燕云朝看见了仍在榻上沉睡的明恬。   他轻轻地走过去,坐到了明恬的榻边。   内官识趣退下。   室内烛火昏黄,燕云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蓦然发现她的眉目似乎还极为好看。   怪不得那疯子这般喜欢她。   在一开始得知她主动服用避子汤药的时候,他没想到她会连续吃上这么久的时间。   四个月了,她没有丝毫动摇,几次三番地拒绝了他。   她不在意名声,不在意身体,却在意把将来与他绑在一处,成为他的妻子。   即使她已经与那疯子以夫妻相称,即使他觉得……她似乎已经喜欢上了那疯子。   燕云朝想着想着,就奇怪地问出了声:   “就这么想离开孤的身边么?”   -   明恬在梦中不安地皱了皱眉。   她看到了一片柔软轻薄,似雾一般朦胧的纱帐,影影绰绰,烛影昏黄。   一身玄色绣金线龙纹帝王服饰的男人坐在一侧,俊美的脸庞隐在软帐之后,低声问她:   “就这么想离开朕的身边么?”   作者有话说:   朝朝当然会出现,只是不会那么快~   感谢在2022-06-0723:36:00~2022-06-0823:5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啾~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第60章   冷白的手指穿过软帐,带着凉薄的温度,轻轻地落在明恬如玉般的颈侧。   明恬双手被轻纱缚在两侧,脚腕也被固定在了床尾处。她眼睫轻颤,一双目却直直地望向帐顶,决然道:“陛下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太医好不容易才将你和朕救回来,”燕云朝低哑着声音,压抑住了喉间几要溢出的那一声轻咳,“你就这般辜负他们的努力么?”   宫中毒物难寻,一切皆有规制。明恬是自己研究了医书,长年累月吃药攒下来的余药,挑了一些相克有害之物,混在一起,做成杀人的毒药的。   她把药混在亲手做好的马蹄糕中,在燕云朝来关雎宫找她的时候,端给了他。   她自己当然也没想活。   整整六块儿马蹄糕,他们一人吃了三块儿。   吃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燕云朝就发现了不对劲。   也幸好,这药是明恬自制,威力不大,太医们熬了几个通宵,把他们救了回来。   明恬知道自己失败了,以后再想下手难如登天,更何况她本就存了死志,当即拔下头上金簪,用力朝自己心口捅了下去。   这一幕恰被前来看她的燕云朝瞧见,立时上前夺下金簪,掌心被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他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索性直接用轻纱绑住了她。   人是安生了,可他坐在她身边看她,心里只涌起几分凉薄的滋味。   “自戕乃是大罪,”燕云朝盯着她,提醒道,“你若敢死,朕就把你们家的案子再翻一次,好好治你们的罪。”   明恬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些波动,她几乎是瞬间转眸看向他,面上浮现出震惊和愤恨。   燕云朝轻飘飘道:“朕说到做到。”   “昏君!”明恬厉声怒斥,胸口因气愤而剧烈起伏起来。   燕云朝目光便落在她轻薄的衣衫上面,手掌从她的颈侧起,缓缓向锁骨处移动。   他指尖研着那处凹陷,轻轻地磨了磨,目色幽暗道:“也只有在你这里,朕才是昏君。”   掌心粗糙的纱布时不时触碰到她细嫩的肌肤,明恬想躲,却因手脚被缚而挣脱不得。可她明明应该难受得很,身体却忍不住疯狂颤栗,意识朦胧。   燕云朝俯下身去,薄唇顺着她的下颔处游移,吐息温热:“好好当朕的贵妃,表现好了,或许朕可以考虑封你为皇后。”   明恬没有说话。   燕云朝便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怒瞪着一双美目,虽然仍是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但到底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   兴许是他的威胁奏效了。   燕云朝这般想着,便慢悠悠伸手,解开了她腕上的束缚。   下一刻,明恬便抬手朝他挥了过来。   啪地一声。   燕云朝偏了偏头,触摸到了脸上被她指甲勾出的伤痕。   燕云朝盯着指尖那一团浅淡的血迹,轻轻地“啧”了一声。   “这是打算让朕无法见人,从此不早朝,只与贵妃厮混么?”   -   燕云朝听到明恬在低声呓语。   她眉头皱着,在睡梦中也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要冲破什么禁锢,去将她恼恨厌恶的人通通杀掉。   燕云朝觉得有趣,便不免多看了一会儿。   他看到明恬张口,嘴唇蠕动几下,却是无声说了什么。   当下心中好奇,不由微微低首去听。   下一瞬,就被明恬飞过来的掌心盖住了侧脸。   燕云朝浑身一僵。   明恬睁开眼睛,原本就还沉浸在梦中的她吓了一跳,顿时向后哆嗦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燕云朝。   燕云朝沉下目光。   他直起上半身,坐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恬,冷声道:“挨打的是孤,你躲什么?”   “孤?”明恬脑中还有些懵,疑惑问道,“不是陛下?”   燕云朝眯了眯眼。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奇怪,莫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燕云朝伸出了手,想要触碰明恬的额头,明恬却蓦然瞪大了眼睛,一骨碌翻了个身滚到床榻最里侧去了。   燕云朝顿住动作,侧眸看向明恬。   明恬看看周遭熟悉的摆设,才恍然明白过来,她这是在行宫的重明殿。   燕云朝只是太子,她也不是什么贵妃。   可梦中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让她怎么都缓不过来。   真实到……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似的。   明恬心中乱糟糟的一片,在燕云朝倾身过来,想要再次触碰的她的时候,立即出声制止了。   “殿下!”明恬盯着他顿住的手,缓了几息,“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燕云朝眉头轻皱:“忘性这么大?你中午突然腹痛,你还说你中毒了,不记得了?”   燕云朝这么一说,明恬才恍然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真是奇怪,她只是做了个梦,却好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那梦实在是太消耗她的精力了。   明恬心里揪着,看到燕云朝微微侧目,端起了案几旁的一个瓷碗。   “正巧药还温着,你喝了吧。”   明恬抿唇看向了燕云朝。   因着梦里的场景,再加上眼前的太子给她的印象实在不好,以至于她现在都不太想应付他。   可她今日病痛,迷糊间倒也记得一些,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太子把她抱到榻上,又为她请来太医的。   她有心想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却又不想开口问燕云朝。   倒是燕云朝略有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嘲弄道:“还怕孤害你?”   明恬眸光低垂:“臣女不敢。”   燕云朝“呵”了声。   看来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都知道自称“臣女”了。   “太医说你身上是妇人之症,先前服用避子汤过多之故。”燕云朝淡淡道,“调理一阵就好。”   他端着药碗,看明恬毫无动作,低声问:“还要孤喂你?”   明恬微怔,听着燕云朝所说的原因倒也有些明了了。早在她当初选择服药的时候就料到了今日的状况,她心中反而松一口气,不是中毒就好。   明恬从燕云朝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燕云朝的指尖顿在原处,停了几息才收回来。   明恬饮尽汤药,轻抿了抿唇角药汁,自榻上跪立而起,倾身将药碗放到案几上。   “殿下,臣女该回去了。”   燕云朝慢慢地想,她在他这里昏睡半日,还咬伤了他的手,这是利用完就想走?   但他也没找到留她在这里的理由。   燕云朝眉头紧皱几分,嗯声:“走吧。”   明恬低着头挪到榻边,穿上绣鞋,正要起身离开时,视线突然扫过燕云朝的腰处。   ——那里正静静地挂着一块玄木符牌,上面篆刻着金色的符文,与燕云朝身上的玄衣金线纹路几乎要融为一体。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蓦然地,明恬就想起前几天在这里听到的,华真道长与皇后、皇太子的对话。   这块符牌,会不会就与华真道长所做法事有关?   明恬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她手上动作更快,伸手就朝燕云朝的腰腹处挪了过去。   燕云朝扣住了她的手腕。   明恬仰头看他。   在这一瞬间,明恬知道,燕云朝看穿了她的目的。   “福忠,”燕云朝沉声唤道,“送明小姐回去。”   -   临回宫前最后一晚,行宫举办了盛大的宴席。   虽然皇太子因伤病没有出席,但皇帝还是兴致高涨,不禁多饮了几杯。   皇后陪在一侧,几次劝诫,都被皇帝不悦地挡了回去。   由张川扶着回广明殿的时候,他摇摇晃晃,险些连路都走不稳。张川提议坐撵,竟也被他拒绝了。大约是今晚月色极好,皇帝精力旺盛,宫人只能作陪。   清清冷冷的月色下,皇帝远远看见前头站着一个身影。   他怔了怔,语带醉意道:“张川,你看那是不是太子?”   张川也瞄过去一眼,应道:“正是太子殿下。”   “这么晚了,”皇帝嘀咕道,“他不在重明殿好好养病,跑这儿来做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明日上午就该是第二场法事的时间,他会待在这里,盯着华真道长按既定的计划完成第二场法事,确定皇后与太子都不能再有别的动作之后,中午就启程回宫。   张川自然答不上来。   说话间皇帝便又往前走了几步,而那负手而立的身影,也迎着皇帝走了过来。   “父皇。”   燕云朝走到皇帝身前两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皇帝道:“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来就是想问问,”燕云朝目光低垂,语气极淡,“前两日明氏因病卧床,是不是您的手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23:54:44~2022-06-1000:4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第61章   皇帝脑子还有些昏沉,不太清醒。   闻言他愣了一下,道:“怎么,你这是来质问朕了。”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   燕云朝眸色暗了几分,沉声道:“父皇,你不该对她动手。”   皇帝眯起眼睛,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朕知道,你为人端方,不忍心对帮你治病的女子下手,也不屑于用这等手段。但你可知,明氏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更何况依你们现在的关系,日后也不可能放她出去嫁人。”   皇帝言下之意,便是默许他与明恬继续现在的关系,暗中来往。   他盯着燕云朝,说道:“朕这般做,也是为了绝除后患。”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指尖微蜷,淡淡开口:“此非君子所为。”   抛开他因明恬病倒而在心中涌起的慌乱不提,即使他没有生起那些异样的情愫,他也不会这么做。   ——对,情愫。   或许是因为他与那个疯子情绪相通,很多时候能够互相感知。虽然燕云朝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明氏女,还是在他心中勾勒出一片天地,并将它填满。   燕云朝打算正视这一切。   “儿臣要立她为妃。”   皇帝一愣。   清凉的夜风拂过耳边,让他昏沉的脑子清醒几分。   燕云朝道:“还请父皇降旨,为儿臣与明氏赐婚。”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立在皇帝一侧,搀扶着他的张川,见状尖细着嗓子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呀,明司言如今是有品阶的内廷女官,自大周立朝以来,从来都没有把女官纳入后宫为妃的先例……”   燕云朝眸光微转,不咸不淡地睨了张川一眼,虽未说话,但眼神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压,饶是张川这等在御前伺候惯了的人,见状也不由心中一紧,说话的声音降了下去。   燕云朝道:“父皇应该再清楚不过,所谓女官一职,不过是当初为堵住悠悠众口,临时而设。明氏未曾真正履行女官职责,自然也不必恪守那等死板的规矩。”   皇帝道:“太子,这不像你。”   皇太子应该最是守礼,数月前明氏既然自己拒绝成为太子妻妾,那太子这等冷心冷清的人,也不会为她去破格争取什么才是。   这些年来,皇帝虽然满意这个于政事上颇为精通、熟稔老道的太子,但每每太子与他见面说话,聊的都是公事,从未有这般为私欲求情的时候。   皇帝眯眼打量着燕云朝,心里暗暗思量。   “况且,”燕云朝语气平静地补充,“父皇既然要华真道长做法,那为免节外生枝,还是称他的意,将明氏名分定下为好。”   燕云朝这么说,皇帝便也意识到了此事。   夜里那个对明氏如此痴迷,一旦太子痊愈,焉能不受他影响?   与其让明氏继续与太子这般不清不楚下去,同时占有女官身份的便利,自由出入前朝□□、参与政事,那还不如正式让明氏嫁给太子,用皇家儿媳的身份束缚她,干脆了当。   至于所谓的规矩,不过是当权者一句话的事。   “朕……”皇帝沉吟片刻,突然转了话头,“明日是第二场法事的时间。”   燕云朝后退一步,倾身行礼:“父皇赐婚圣旨下来,儿臣明日定会好好配合华真道长,完成法事。”   皇帝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好,朕准了。”   -   皇后参加完宴席,回到寝殿。   她懒洋洋地由宫人卸下钗环,沐浴之后便坐到榻上歇息。   宫女跪在一侧,小心地为她擦拭潮湿的头发。   崔姑姑挑亮殿中烛芯,待得光线亮堂之后,又回到皇后身边,小声道:“娘娘,明日就该举行第二场法事了。”   皇后懒懒地挑了挑眼皮,道:“本宫昨日才见过云朝,这法事须得他们二人都配合才行,如今那疯子虽说被压制,但云朝可是好好的。只要他不配合,华真道长便是想施法,也很难成功。”   而他确认过儿子的心意,仍旧同以往一样,厌恶与抵触那个疯子。   皇帝一腔情愿让他们融合又怎样?硬逼是逼不动的。   得知燕云朝的想法之后,皇后便放下了心,连带着今夜晚宴也多吃了些酒,只是她喝得是果酒,劲儿不算大,状态应是比皇帝清醒些。   崔姑姑见皇后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也笑着附和:“正是呢。”   皇后弯了弯唇角,得意道:“只要法事成功不了,再拖延几次,达成的效果,不还是与本宫期待的一样么?我们就不用多费神去琢磨此事了。”   崔姑姑连连应是。   宫女为皇后擦干头发,正要服侍皇后睡下,这时却突然从殿外来了一个小内官,一脸焦急地跟崔姑姑说有要事求见。   崔姑姑看他模样,慌忙进殿向皇后回禀:“是广明殿那边来人了。”   皇后面上一怔,立时披衣起身,道:“请进来,可是陛下那边有什么事吗?”   小内官快步入殿,朝皇后哈腰行礼,快速说道:“皇后娘娘,陛下今夜已应允太子殿下,为他和明司言赐婚。”   皇后蹭地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你说什么?”   -   燕云朝回到重明殿,路过偏殿时,步子略顿了顿,便转身推开了偏殿的门。   几个日常负责伺候明恬的宫女守在外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正要出声行礼,被燕云朝抬手制止。   他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转入内室。   明恬却不在里面。   燕云朝怔了怔,然后便听见一侧的净室传来轻微的水声。   鬼使神差的,燕云朝再次摒弃了自己内心的君子所为,抬步朝那扇虚掩的门走了过去。   刚一走到近前,门就被明恬从里面拉开,两人四目相对。   明恬面色骤变,随后她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动作飞快地又掩上了房门。   燕云朝眸光微暗。   明恬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隔着一扇木门,凉凉道:“殿下怎么一声不吭就过来了,莫不是还要再进这净室,偷窥臣女沐浴不成?”   她话说得难听,也丝毫没想着给燕云朝留面子。   燕云朝目光更深几分,低声道:“他能,孤为什么不能?”   明恬立时瞪圆眼睛,心中愤怒,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皇太子要更无耻些?   明恬冷笑道:“殿下都不肯与朝朝融合了,自然也是当成两个人看,那殿下与朝朝怎么会一样?”   燕云朝盯着紧闭的门缝处,沉默下去。   她还真是把他们分得清楚。   过了一会儿,燕云朝与她道:“明日第二场法事,孤会配合。”   明恬一愣。   因为之前被皇太子与皇后骗过,现在明恬都有些不敢相信他们了。   但明恬前几天又实实在在去找过皇帝,她便侥幸想着,兴许是因为皇帝的威压呢?   明恬试探问:“真的?”   “真的。”燕云朝道,“孤不会让他消失。”   明恬默然片刻,又恍然觉得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当即呵笑一声。   “殿下与臣女说这些做什么。”明恬冷淡着语调,“臣女的任务,早就在朝朝沉寂的那一刻起结束了。”   她不该再听他们的哄骗,她已经尽力去找了皇帝,剩下的事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燕云朝道:“孤今晚去见了父皇。”   他说着,抬手触上木门,微微用力,推开了一条缝隙。   明恬立时背过身,把门再次用后背顶上。   燕云朝看着开而复合的门缝,垂了垂目,不再强求见她。   他淡淡道:“孤已经求父皇下旨赐婚了,等尘埃落定,孤会立你为太子妃。”   木门内没有动静。   明恬背靠着门,听清楚燕云朝说的话,脸上浮现几丝不可思议的疑惑。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对她负责?   可她不是早就表示过不需要了么?   更何况,她已是内廷女官,按规矩不可能再成为后妃。   明恬轻轻皱眉:“臣女——”   “你歇着吧。”燕云朝似是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讽刺话,状似随意地出声打断了她,道,“孤走了。”   明恬听到了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燕云朝走出偏殿,由福忠伺候着回到寝殿歇息,刚坐下不久,殿外又来人了。   “殿下——”来人慌慌张张,是从广明殿一路小跑过来的张满福。   燕云朝蹙起眉头,不悦看他:“何事如此惊慌?”   张满福几步奔至燕云朝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速去广明殿……陛下、陛下不好了。”   燕云朝眸光一顿,冷了眉目:“说清楚。” 第62章第62章   夜色深浓,皇后却步履匆匆,趁夜至广明殿求见皇帝。   皇帝本不耐烦见她,但顾忌着太子明日便该经受第二场法事,担心节外生枝,便让张川将她请了进来。   皇帝半躺在矮榻之上,浑身仍带着几分醉意。   皇后小心翼翼上前,哀哀切切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没有抬眼,只“嗯”一声,语调随意地开口:“何事半夜来此?”   皇后不敢直接质疑皇帝的旨意,于是先乞求另一事:“明日便该是第二场法事的时间,臣妾担心太子,想请陛下允准,让臣妾留在行宫,待得太子痊愈,和他一同回宫。”   皇帝道:“太子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又有一众宫人服侍,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皇后心下一紧,讪笑道:“臣妾毕竟是太子的母亲……”   皇帝慢吞吞地抬目,在皇后面上瞥了一眼。   他对之前明氏所揭发一事仍有介怀,这会儿并不相信皇后,也不愿意让她留在行宫,免得坏事。   皇后意识到这一点,只好转了话头:“那明氏……”   皇后试探地觑了一眼皇帝的面色,轻轻道:“臣妾想把明氏一同带回宫中。如今太子痊愈在望,她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正好臣妾带她回宫,看看她可有什么想要的珠宝珍玩,再赏赐一番。”   皇帝道:“明氏如今还是东宫女官,便留在太子身边即可。”   皇后面上一急:“明氏如今居住在重明殿偏殿,与太子寝居不过一墙之隔。臣妾是怕再有什么流言传出,污了太子与明氏清誉……”   皇帝“唔”了一声。   说到这里,他也不吝与皇后直言:“太子今晚才见过朕,央朕给他和明氏赐婚。”   果然如此!   皇后猛地握紧了拳头,涂满鲜红豆蔻的指甲狠狠陷进肉里。   “赐婚?”皇后竭力压抑着情绪,温声问,“陛下可是要下诏令明氏做太子妃吗?”   皇帝:“嗯。”   皇后道:“臣妾认为不妥。”   皇帝撩起眼皮看她。   皇后急急道:“且不说明氏如今的身份是内廷女官,便是没有这一原因,她也不适合做太子妃……”   皇帝道:“皇后,朕发现你似乎很厌恶明氏。”   皇后眉心一跳,笑着说:“臣妾没有。明氏为太子治病,臣妾怎么会不心生感激?但太子立妃毕竟是大事,明氏先前就名声有损,如今若是再以女官身份成了太子妃,外人该如何议论?怕是会觉得太子和内廷女官乱来,有些不像话……”   皇后说的因由,皇帝之前也想过。   但除了这些,似乎还真没什么好反对的。   他蹙了蹙眉:“是太子向朕请求降旨的,你这些话,倒不如去给他说。”   皇后心中愈发苦恼。   她若是劝得动儿子,哪里还会想得到来皇帝这边恳求?   她敏锐地感觉到,不仅那个疯子喜欢明氏,她这个端方守礼的儿子也开始对明氏有了异样的感觉。   若真让明氏做了太子妃,太子又那般看重她,以后可该如何是好?   皇后哀声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明氏此前对臣妾颇为无礼,几番冒犯,臣妾实在是不能看太子娶一个这般不懂礼数、目无尊长的女子做太子妃……”   皇帝不耐听她说这些。他虽然在元妻离世之后,选了出身不显的赵氏做皇后,但心里其实是很有些看不上她的。   再加上他为帝多年,见识过不少后宫女子之间的勾心斗角,因此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些说辞不过是皇后因不喜明氏而故意编排出来的。   皇帝站起了身,他转身朝内室走去。   “朕已应允太子,自当一言九鼎。明氏虽说年龄大了些,但家世倒也合适,何况太子喜欢,便由了他吧。”   “陛下!”   皇后心中一慌,连忙上前几步,扯住了皇帝的衣袖。   “太子妃之位何等重要,岂能这般仓促定下!臣妾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再多考虑一番……”   皇帝皱了皱眉。   他脑袋还因醉酒有些昏沉,冷声道:“皇后,朕乏了。”   可皇后今夜也饮了酒,或许是酒壮人胆,又让人比平日更冲动几分,皇后执拗地拉着皇帝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求他收回成命。   “陛下……”   她在心里悲伤地想,若是让明氏成了太子妃,日后……日后太子肯定要跟她离心离德了。   皇帝愈发不悦:“松开!”   他使力把手臂从皇后手中抽出,却因惯性而猛地向前踉跄一下,而袖子还在被皇后拉扯,一番推搡之下,竟站立不稳跌到在地,额头正好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陛下!”   皇后大惊失色,浑身冷汗冒出,酒劲儿全消散了。   她慌慌张张地上前,跪在皇帝身侧,伸手去扶皇帝,却发现皇帝紧闭着眉目,已然昏了过去。   皇后脸色一白。   -   燕云朝赶到广明殿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   张川神色凝重地守在殿中,宫人皆被屏退,只留一些亲信之人。   皇后神不守舍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瞧见燕云朝来了,一时竟眼神躲闪,慌乱地低下了头。   燕云朝走到近前,看一眼皇帝,侧目问太医:“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哆哆嗦嗦,颤声道:“陛下伤到头部,如今还在昏睡,只能看今夜是否醒来……”   剩下的话太医不敢说出来,但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懂。   硬生生磕到头部,那可不是小问题!弄不好是要没命的!   燕云朝撩袍在榻边落座,嗯一声,淡道:“你下去吧。”   太医应是退下。   张川这时走上前来,低声道:“殿下,如今这殿中都是些亲信之人,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不过陛下原定明日就要启程回宫……”   “若父皇明日辰时仍未清醒,孤就与父皇一同回宫。”燕云朝道,“你去准备吧。”   张川恭声应诺。   自有宫人留在皇帝身侧照看。   燕云朝瞥了一眼皇后,微微侧身朝次间走去。   皇后便连忙起身跟上,待转过屏风,进入次间,燕云朝才侧目看她,道:“母后不跟儿臣解释一番么?”   皇后面上挣扎了一瞬,眸光闪烁道:“母后今夜是与你父皇起了些争执,你父皇不小心绊倒地面……”   皇后说着说着话里带了一丝哭腔,忧愁道:“云朝,母后不是故意的。”   燕云朝自然知道他这个母后不是故意的。   皇后虽然有些时候行事颇为荒唐,让燕云朝觉得不妥当,但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谋害皇帝。   不过皇帝到底是因为她才受伤的,此事一旦传出,也有损皇家体面。   燕云朝想起适才在殿中识趣告诉他“消息不会走漏出去”的张川,慢声道:“母后似乎与张大总管还算相熟。”   皇后扯了扯嘴角:“张公公在陛下身边十余年的功夫了,本宫常常与他打交道,怎么会不相熟。”   燕云朝心想,他说的这个“相熟”,自然不是普通的相熟。   张川那般识趣地封锁消息,倒像是怕传出去有损皇后地位一般。   一个是他父,一个是他母。燕云朝这些年冷心冷情,心里其实对他们都没什么很特别的情感,不过是依着孝道礼节在敬重。   他仿佛失了七情六欲一般,一心只有政事,忙忙碌碌。除了这些月以来在他心中占据越来越多位置的明恬。   那女人倒是个例外。   奇怪。   现在得知父皇伤重,可能危及性命,燕云朝也没什么很特别的感受,甚至还不如刚得知父皇对明氏下手时,他心中对父皇的责怪,和那一瞬间他萌生起来的不忠念头。   ——虽然很快就被他理智压下来了。   燕云朝知道这样似乎不太好,不符合他为人子的孝道。但他内心深处,又实实在在是这样凉薄的。   “云朝……”皇后试探道,“母后今夜就在这里守着你父皇,等他醒来好不好?”   燕云朝瞧一眼皇后,平淡地“嗯”了一声。   皇后心头一松,知道这是儿子暂时也同意封锁消息,不追究她害皇帝伤重的事了。   如果皇帝真的因此有什么意外……只要在燕云朝这里揭过此事,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不,太后。   皇后想着想着,低下头去,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   -   皇帝直到天亮也没有醒来。   燕云朝便依着计划,率领百官回朝。   只是对外宣称皇帝偶感风寒,没有让皇帝露面。   明恬昨夜准备歇下的时候,听到主殿那边传来动静,她便从窗户里往外看,隐约瞥到是燕云朝出去了,随之今晨就听说了太子要与皇帝一同,提前回宫的消息。   她心中震惊,同时又迷惑不解。   提前回宫,那这第二场法事……不做了吗?   她记得很清楚,一旦法事有所拖延,或者是华真道长变换了做法的方式,朝朝就不能顺利与皇太子融合,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变数还未可知。   明恬心下着急,她有心想见燕云朝试探一番、问一问,却整个回程的路上都没有见到燕云朝露面。   直到车队驶入宫城,明恬进入东宫,回到熟悉的淑景殿的时候,她才看到了福忠过来给她递话。   “明司言稍安勿躁,这几日殿下都忙于政务,可能无法回来见您。”   明恬意识到什么,眉目微动:“是陛下的病很严重吗?”   福忠沉默片刻,然后他看看左右,才垫着脚尖,凑近明恬低声说了一句:“是。”   明恬眼皮一跳。   -   皇帝病重,对明恬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这不仅意味着朝政局势动荡,还意味着,之前因皇帝威压,而迫使皇太子同意与朝朝融合的事,要被搁置下去。   随着搁置的时间一天天变长,明恬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直到又过了五日,夜里明恬准备就寝时,燕云朝来了。   往常这个时辰来找她的,只会是朝朝。   但明恬看着立在她身前,眉目冷淡的皇太子,知道朝朝依然没有出现。   距离朝朝被压制的那一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明恬微微垂眸,神色平静:“殿下深夜造访,恐怕有些不太合适。”   燕云朝忙碌数日,面上满是疲惫。   他只是看了一眼明恬,撩袍到榻上落座,淡淡道:“今夜孤在你这里歇息。”   明恬指尖一颤,眸光凝在了燕云朝身上。   她问:“殿下还会遵守承诺,完成法事,与朝朝融合吗?”   燕云朝听她又提起那个疯子,当下目中便闪过不悦。   明恬道:“殿下为人君子,理应一言九鼎。”   燕云朝眸色微暗,沉声道:“孤说过,不会让他消失。”   这便是肯定的意思了。   明恬心头一松,看向燕云朝的神情少了几分抗拒。   “父皇今日清醒许多,”燕云朝道,“还给孤留了赐婚圣旨。”   他从袖中掏出叠好的明黄绢布,微微倾身,放到床头的案上:“孤会立你为太子妃。”   这已经是燕云朝不知第几次跟明恬说这句话。   明恬目光落在那绢布上,嘴唇轻抿了抿,没有任何打开看的冲动。   她只对朝朝有些喜欢,但也绝对达不到托付终身的程度,更何况眼前这个冷漠淡然的皇太子。   明恬对做太子妃不感兴趣,更是对这半年的宫廷生活厌恶透顶,她只想回青州老家,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但她又怕激怒皇太子,使他违背承诺,让朝朝消失,她便沉默着不说话,难得没有用讽刺的态度拒绝燕云朝。   明恬低声道:“殿下早些就寝,臣女去外间歇息。”   燕云朝凝目看她。   虽然明恬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她没有出言拒绝,燕云朝便顺心一些,暗思这也算是默认。   于是他嗯了声:“去吧。”   他又不是那个疯子,来这里找明恬,断然不是为了那等搂搂抱抱的庸俗事。   明恬现在抗拒他,那就是去外间歇息,与他分榻而眠也没什么。   反正他已求得赐婚圣旨,他们日后会成婚,届时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   燕云朝这般想了想,悠然躺下。   明恬躺在外间,听到内室安静下来,倒有些睡不着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朝朝的事,又盘算了一通自己日后离宫回青州的计划。   届时她定有不少私产,置办几处农庄是没问题的,再雇些人打理,她就可以过衣食无忧的下半生,若是兴致好些,她还可以养个白面郎君,像朝朝那般对她言听计从、温顺听话的,但不要像朝朝一样发疯……   明恬想着想着,思绪便陷入混沌的梦境,再次睁眼,是夜半子时的钟声敲响,明恬猛然一个激灵,在榻上睁开眼睛。   晚风吹进半开的窗,温温凉凉。   她有些想去净室。   净室的门连着内间,她便轻手轻脚地从榻上爬起来,转过屏风,瞥见平躺在榻上的皇太子,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明恬愈发放轻脚步,兴许是太子这些日子政事操劳,疲惫过度,并没有被她惊醒。   半刻钟后,明恬从净室出来。   她蹑手蹑脚地经过燕云朝身侧,正要转过屏风去外间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地一扫,落在了燕云朝的腰腹处。   清冷的月色照射进来。   明恬看见燕云朝没有盖薄被,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   而那块刻有金色符文的玄色木牌,在他睡觉时,竟然也没有被摘下来。   明恬心念微动,走上前去。   她在榻边蹲下了身,双目紧盯着燕云朝的面庞,手却悄悄地触上那块符牌,触摸到了符牌与腰带连接处的绳结。   明恬屏住呼吸,将符牌取了下来。   墙角处的铜漏传来有规律的水滴声。   明恬安静等待,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她终于看到睡梦中的燕云朝眉头轻皱,缓慢地睁开了眼皮。 第63章第63章   燕云朝走在一片混沌的雾里。   触目所及皆是灰沉沉的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触不到,只耳边时不时传来阿姊的呼唤。   阿姊似乎是在唤他“朝朝”,又似乎是在责怪他,用一种哀怨悲痛的语调,质问他为什么要毁了她的生活。   “阿姊……”   燕云朝心中恐慌,他听到阿姊的声音就在前面,不由快走几步,想要拨开那重重云雾。然而这雾就像是散不尽似的,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更遑论寻到那声音的源头。   一片慌乱间,燕云朝突然抓到一片衣角。   也就是在这一刻,沉雾散去几分,燕云朝看到被他抓住的淡蓝色衣袖,以及顺着那手臂向上,与衣料衔接处的苍白肌肤。   她依旧是美人。只是面色憔悴,发上的金步摇颤颤欲坠,身形消瘦,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明恬轻声道:“我要走了。”   燕云朝目中闪过痛色:“不……”   明恬淡淡一笑:“这次陛下留不住我了。”   她轻轻抬手,想要挣脱被燕云朝握住的衣袖,燕云朝却执拗地抓紧了她,眼眶通红,无助地流下泪来。   明恬道:“陛下,你松开吧。”   燕云朝乞求道:“……你别走。”   明恬摇了摇头。   “这次我没有自戕,”明恬唇角勾起虚弱的笑,“等我死后,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一阵清风拂过,吹散了几缕云雾,明恬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燕云朝眼眸猩红,疯了一般抓紧了她的手臂,却又觉得不够,近乎魔怔一般把她抱在怀里,他痴迷地叫着:“阿姊……阿姊……”   明恬怔了怔:“陛下叫我什么?”   “阿姊……”滚烫的热泪顺着燕云朝的脸庞滑落,滴在明恬透明的肩膀上,“阿姊,对不起……”   明恬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无暇去思考燕云朝为何会对她换了称呼。   她身体的轮廓开始消散,化作细细小小的颗粒,如烟尘般湮灭。   燕云朝眼前朦胧的一片,口中还在低声继续。   “如果我早知……会害得阿姊这般早逝,或许……或许我当初就不会再强求阿姊进宫……   “我怎么忍心治阿姊的罪……阿姊,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怀中的身体彻底消散,燕云朝抬起头,看到四周空茫,浓稠的沉雾化成了血一般的猩红,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汹涌着将他笼罩。   燕云朝轻轻道:“阿姊……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去找你好不好。”   -   “阿姊。”   明恬听到燕云朝这一声呢喃的轻唤,立时喜上眉梢,站起了身体。   却因动作有些猛烈而感到头部一阵眩晕,她僵了僵,待缓过神后低头看向燕云朝,竟发现燕云朝目光还是茫然地看着帐顶,似乎沉浸在什么心绪中去了。   “朝朝?”明恬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同时她心里有些担忧,别是被皇太子压制太久,影响到心智了吧?   明恬紧紧地盯着燕云朝,看到他因自己的轻唤转动目光,仿佛这才将思绪回拢,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朝……哎呀!”   明恬猝然被燕云朝拉下身体,整个上半身都扑在了他的身上。   燕云朝双臂向上,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后腰,使她与自己相贴。   他一手抚着明恬的脊背,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   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燕云朝这才觉得安心了些。   “阿姊……”燕云朝恐慌道,“你别离开我。”   明恬不明所以,只两手轻轻地抵着燕云朝的胸口,含笑道:“阿姊不是在这儿呢?”   “我梦见阿姊走了,”燕云朝低低道,“不要朝朝了。”   他的唇在明恬的肩颈处留恋轻蹭,又小心翼翼地侧了目光,看向明恬的面容。   真好啊,阿姊现在就在他怀里,这样真实的触感,她还在他身边。   明恬柔声哄道:“不会的。”   燕云朝心绪便平静些许。   也就是这时,他才彻底从那可怖的梦境中抽离,视线扫过屋中陈设,然后他眸光一顿。   “阿姊,我感觉我这次睡了好久。”   他还记得,在他上一次和阿姊在一起,是在行宫的重明殿中。   而这里显然是东宫,他常来找阿姊的淑景殿了。   明恬轻声道:“是挺久的,你上次出现,都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燕云朝抚着明恬后背的手猛然一紧,目中划过几分狠厉之色。   “一定是那人做了什么,害我不能出来。”   明恬眼皮一跳,连忙道:“你之前受得伤太严重了,兴许有所影响也不一定。”   若是让朝朝知道皇太子用符牌压制他,恐怕又要发疯。   明恬好不容易劝得皇太子承诺融合,不想再让朝朝这里又发生什么变故。   她今夜大胆把符牌取下来,主要是为了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测,同时也是想看看朝朝是不是真的还好好的。要不然总听皇太子说,她有些不敢相信。   燕云朝看向明恬,微微垂眸,道:“上次阿姊说要做法,应是已经进行了吧。”   明恬道:“只进行了第一场,还有剩下的做完才能……”   燕云朝突然张口咬住了她的下巴。   明恬蹙眉吃痛,燕云朝复又松开牙齿,换了柔软温热的唇在她脸上轻柔亲吻。   燕云朝幽幽道:“阿姊,我说过,我不会跟他融合的。”   明恬没说话。   她有些委屈,两个太子都不喜欢对方,都不想跟对方融合,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又不能真的让一个杀死另一个。   燕云朝道:“他压制我半个月,一定是用了些手段的吧?阿姊,我把华真道长叫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明恬道:“华真道长忠于皇后娘娘与皇太子,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意识到什么,神色有些莫名地看了燕云朝一眼。   华真道长的确不会告诉朝朝详细经过,但朝朝会假扮成皇太子啊!   每一次,除非朝朝故意露出破绽,从没有人发现过!   燕云朝慢悠悠地抚了抚明恬的后背:“阿姊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朝朝的办法。”   明恬勉强笑了笑。   她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华真道长能有法子使朝朝完全消失,那也一定有法子将那些法事作用到皇太子身上,使皇太子消失。   千万不能让朝朝见到华真道长,朝朝发作起来,她都不敢保证能控制住。   况且朝朝对皇太子那般厌恶,不是明恬轻易就能制止的。   “那我们明天再将华真道长召来,今天太晚了。”明恬道。   燕云朝眉梢轻挑,嗯一声:“良宵美景,自然不能辜负。”   明恬心脏怦怦直跳,为了让朝朝的思绪快些转移,主动凑上去吻住了燕云朝的唇。   燕云朝托住她的腰肢,身体一个使力,两人的位置便上下调转过来。燕云朝一臂撑在明恬身侧,低哑着声音唤道:“阿姊。”   明恬软软地“嗯”了一声。   “我想你了。”   明恬勾住了燕云朝的脖子。   其实她也有点想他,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上。   帐幔低垂而落,随着人影的动作微微摇晃。   ……   明恬额上汗涔涔的,无力地趴在燕云朝的身上。   燕云朝环抱住她,仰面看着帐顶,浑身却仿佛感受不到疲惫似的,依旧兴奋极了。   “阿姊,我这次沉寂许久才出来,应是能陪你好多天。”   明恬:“嗯。”   燕云朝道:“我之前让福忠在宫外找了个去处,清净雅致,阿姊一定喜欢。”   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每次都在淑景殿,阿姊肯定要腻了,还是得让阿姊保持些新鲜感,才能一直喜欢朝朝。   明恬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燕云朝偏头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大狗一般。   明恬道:“朝朝,你跟白天那个比,谁更厉害?”   燕云朝毫不犹豫:“当然是朝朝。”   明恬弯起唇角,顺利地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那要是白天那个一心想要让你消失,你有办法抵抗吗?”   燕云朝沉了沉目:“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明恬脸颊贴着燕云朝的肩膀,眸光落在他的面上。   她含笑伸手,缓慢地抚着燕云朝的胸膛,又问一遍:“那你有办法抵抗吗?”   “阿姊轻视我!”燕云朝生气起来,猛地转头咬在了明恬的鼻尖上,用牙齿轻轻地磨了磨。   明恬轻嘶一声。   “自然是有办法的,”燕云朝盯着她道,“他伤不了我,我不可能消失。”   “那你也伤不了他吗?”   “当然不是。”燕云朝得意地挑了挑眉,他还是比那个伪君子厉害。   明恬疑惑出声:“为什么?”   燕云朝面上的神色淡了下来,他垂下眼睫,良久才开口。   “因为他把阿姊忘了。”   而关于阿姊的记忆,是这具身体最不能残缺的那一部分。   -   明恬面带困惑,她没听懂。   她只觉得是朝朝又在胡乱说话,回忆起他那个真正的“阿姊”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明恬心中有些苦涩。   或许她该时刻提醒自己,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   明恬目光越过燕云朝,落在帐外矮几上的那块符牌上面。   她那会儿随手把它放上去了。   “朝朝,”明恬轻声道,“你闭上眼,阿姊送你个礼物。”   燕云朝眉眼间转瞬带上喜色:“阿姊有东西要送给朝朝?”   “嗯,”明恬重复道,“你闭上眼睛。”   燕云朝“哦”了一声,立即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明恬看了看他,才慢慢地从他怀中起身,满头青丝从他胸膛上滑过,让燕云朝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春日的夜晚仍有寒意,明恬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系带松垮,就这样跨过燕云朝下了榻。   然后她又看了看他,确定他依然乖巧,没有偷看之后,她才弯下腰,把那枚符牌拿起来,回到燕云朝的身边。   如今是皇帝病重的关键时候,她理应让皇太子在天亮前回来。   在得知朝朝安好、不会消失之后,她似乎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燕云朝刚刚与她一番纠缠,锦被下的躯体未着中衣,符牌实在无处可挂。   她便握着燕云朝的手,把符牌放在了他的掌心。   燕云朝眉目欢喜着问:“阿姊,你送了朝朝什么东西?我能睁开眼了吗?”   明恬淡笑着道:“是一块木牌。你先不要睁开,等一会儿阿姊说可以了,你再睁开。”   燕云朝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嗯”了一声。   明恬便安静地看着他,同时在心中默念着数。   在数到第十个的时候,她果然看到燕云朝的眉目松散下来,握着符牌的手也松了几分。   明恬轻声唤道:“朝朝?”   没有应声。   明恬了然地收回目光。   就像一开始她摘掉符牌,等候一刻钟之后朝朝出现一样,估摸着一会儿皇太子也要出来了。   明恬淡淡一哂,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属于她的衣物,准备回到外间。   冷不丁在这时听见一句:   “站住。” 第64章第64章   明恬脊背一僵,没想到皇太子这么快就醒来了。   但她匆匆收拾衣物,本就是为了避开皇太子,没道理这时候就听话不动弹了。   因此她只是顿了顿,就继续迈开步子,比方才更快地转出屏风,哐当一声关上了内室的门。   燕云朝眸色一沉。   他从榻上坐起来,虚盖在身上的薄被随之滑落。燕云朝垂目便看见赤|裸的胸膛,与上面那星星点点的暗红。   燕云朝握着符牌的手紧了紧。   空气中仍飘散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甜得发腻,又让人无端升起燥热。   他视线扫过凌乱散落在榻上、地面上的衣物,起身捡起两件穿上,重新将符牌挂到腰间,而后便径直朝外间走了过去。   明恬正坐在榻上,低头系着中衣上的系带。   她背对着燕云朝,一头长发披散着,斜拢在肩膀一侧,脖颈在昏黄的烛光下弯曲出好看的弧度。   燕云朝避也不避,大步走到榻边,在明恬的身后坐了下来。   明恬动作微顿。   燕云朝眸光幽暗,呵笑一声:“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偷拿孤的符牌。”   他见明恬不说话,倏地倾身靠近了她,下巴距离她的肩处只有一寸的距离。   “你就这么想他?”燕云朝语调阴沉,盯住她的侧脸,幽声问道,“那你还让孤出来做什么?看你们刚刚是如何恩爱的么?”   燕云朝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溢出。   他无法形容刚刚那一瞬间,当他醒来,意识到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什么的时候,他心中那扭曲的、疯狂的感觉。   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嫉妒,就好像两股绳交织缠绕,迅速地扭成一团乱麻,在他的心间拉扯放纵,让他再难保持一惯的冷静。   燕云朝不受控制地握住了她的肩膀,迫她转过身来。在这一刻,他所有的端方自持、严苛守礼都消失不见,他脑中昏昏沉沉的一片,只觉得丧失了理智,让他俯身就朝着明恬的唇吻了过去。   明恬别开了头。   那吻便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燕云朝低笑起来:“你和他享尽鱼水之欢,对孤便是连碰都不让碰么?”   明恬依旧沉默。   燕云朝问:“孤和他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一个人吗?   明恬道:“殿下现在这般疯狂的模样,似乎确实与朝朝没什么区别了。”   燕云朝额角轻跳了跳,抬首松开了她。   明恬这时才与燕云朝解释:“现下离卯时不过半个时辰,到了要早朝的时候了。臣女担心影响殿下政务,因此才将符牌归还。”   若是一直让朝朝与她胡闹,可能皇太子这具身体一整晚都歇息不了。   燕云朝坐在她身前半臂的距离,神色终于恢复几分平静。   他轻轻一哂:“这会儿你倒是知道,会影响政务了。”   明恬面色不改,不疾不徐道:“虽说殿下承诺过不会让朝朝消失,但鉴于之前殿下并不算光明磊落的手段,臣女还是亲自确认一番为好。”   “那你现在确认好了?”   “好了。”   燕云朝看了看她,又是一阵沉默。   他总觉得心中还有些怒气未平,但此时对着她,他又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明恬道:“殿下还是早些就寝为好。”   她都因此把朝朝压制了,皇太子若还在此处与她纠结这些,倒是辜负她一番好意。   燕云朝心中冷笑,怎会看不出她态度中的排斥之意。   但她越是如此,他心中那些复杂扭曲的情绪就越是作怪,让他偏不想遂了她的意。   燕云朝动了动身体,直接在这张并不算宽敞的榻上躺下,占用了她原本的位置。   明恬愕然看他。   燕云朝已经闭上眼睛,俨然一副要睡熟的模样了。   明恬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匪夷所思。   她本来都把寝殿那张宽敞的床榻让给他了,怎么现在又歇在这里,抢了她在外间这临时起居之处。   明恬道:“此榻矮小,恐怕盛不下殿下伟岸的身躯。”   燕云朝并不理她。   明恬便勾了勾唇角,轻声道:“那就多谢殿下赐臣女在内室安睡了。”   说罢,她下榻穿了绣鞋,毫无留恋地回到内室,熄灯就寝。   -   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太医们日夜操劳,一番辛苦,终于赶在第二场法事的时候,让皇帝得以有了些精神,亲自监督着那群道士做完了法事。   不仅明恬不放心,皇帝也担忧,怕皇太子阳奉阴违。   第二场法事过后,皇太子昏睡整夜,次日才幽幽转醒。   皇帝在甘露殿召见了他。   短短十几日过去,原本正当壮年、颇有精神的皇帝,就变得憔悴了不少。   他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皮耷拉,额角处也生了不少皱纹。   瞧见燕云朝进来,他轻轻唤道:“太子,朕有些事要交代于你。”   燕云朝走上前去,倾身行礼:“还请父皇吩咐。”   皇帝面色恍然,仰面看着帐顶。   “这几日,你监国理事,朝政诸事都处理得颇好,日后这大周江山交托于你,朕是可以放心的。”   燕云朝没有言语。   皇帝轻叹一声,又道:“你于政事上熟稔老道,一点都不像未及弱冠之人,朕常常在想,皇后本身并无多少学识,是怎么教出你这样优秀的储君的?”   燕云朝淡淡道:“父皇谬赞。”   皇帝摇了摇头:“但你知道,朕对你哪里最为不满吗?”   燕云朝眸光微垂,等着皇帝继续。   皇帝道:“你太冷漠了。虽说为人君者,最不该为七情六欲所制,但朕尚且有所喜恶,年轻时也有最为宠爱的妃嫔,而你——”   皇帝顿了一顿。   “你因那场怪病缺失一缕神魂,就好像连人所拥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反观另一个你,倒是爱憎分明,却又有些过激……   “而朕,不单单是君,还是你父。从为人父的角度,朕并不希望你做一个凉薄冷漠,毫无喜怒哀乐的孤家寡人。”   燕云朝指尖微动,撩起眼皮看向皇帝。   皇帝道:“虽不知你究竟是因何对明氏另眼相待,但她难得能勾起你的情绪,朕便勉强应允,让她做你的太子妃。”   皇帝的赐婚圣旨自然关键。   毕竟明恬如今是内廷女官,燕云朝若要自己违抗规矩,迎娶有品阶的女官,那在说服朝臣上总要费些功夫。而有了皇帝的圣旨就不一样了。   燕云朝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低垂着眉目,轻声道:“多谢父皇。”   皇帝平静续道:“只是有一个前提,你知道的。朕怕是撑不到你做第三场法事的那天,但你既为大周储君,理应一言九鼎。朕要你现在立誓,保证把剩下的法事做完。”   燕云朝默了默,撩袍跪了下去。   皇帝面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神情。   等燕云朝立完誓,又站起身的时候,皇帝问:“这几日,你母后那边如何?”   燕云朝道:“母后终日在清宁宫闭关打坐,抄写经文,为父皇祈福。”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厌恶。   但顾及着燕云朝,他把这丝情绪忍下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想立燕云朝为太子,他根本就不会把赵氏抬为皇后。   赵氏竟胆大包天,又愚笨至极,才害他至此。   皇帝只想一条白绫,赐死赵氏。   但如今太子已然监国,诸多诏令都经过他手,皇帝不可能绕开太子,直接赐死他的母亲。   况且……毕竟是皇太子,若是他处置了太子之母,难免会引起朝廷猜疑,对太子、甚至于朝政稳固都会有所影响。   皇帝忍了忍,交代道:“那毕竟是你的生母,朕现在不追究她的过失。但等日后——”   皇帝思索片刻,说:“西郊有处行宫,你把她送到那里安享晚年,不要让她在宫里干扰你,特别是插手政务。至于赵家,爵位想留便留着,但赵氏子弟,往后不可重用。”   燕云朝道:“儿臣心中有数。”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   性情凉薄也有凉薄的好处,那就是在他下出这样的口谕之后,不用担心皇太子会因为母子之情而心软。作为储君,太子所受到的教养,让他理所当然地遵从皇帝遗诏。   皇帝放心地闭上了眼,阖目休息。   三天后,皇帝驾崩。   明恬听到国丧的钟声响起时,还在淑景殿中摆弄着花草。而丧钟一响,殿中那些红的粉的花都被宫人收走掩埋了,明恬不禁觉得有些惋惜。   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女官,皇帝驾崩,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除了需要换上素服表示哀切,也不能休闲享乐,只能看着其他的宫人一起哭之外。   听说皇帝梓宫被挪到了太极殿安置,文武百官皆入宫哭丧,天下缟素。   皇太子身为即将继任的新君,一连两日都在前朝处理皇帝丧仪,没有回过东宫。   明恬生活照旧。   直到第三日晚,明恬坐在灯下看书的时候,燕云朝来了。   皇太子已在皇帝灵前登基,除了还没有举办登基大典之外,一切规制已经与帝王等同。   明恬站起了身,微微低首,行礼唤道:“陛下。”   燕云朝看了看她,撩袍坐在了旁侧的椅子上。   “登基大典定在半月之后。”燕云朝道,“等大典结束,我会遵照父皇遗愿,完成剩下的法事。”   明恬安静听着,余光悄悄地瞥了他一眼。   也就是在这时,她才真的信了燕云朝所说的话。   皇帝——先帝已经驾崩,燕云朝没必要这时候还骗她。   燕云朝定定望她。   “如今国丧时期,婚嫁皆停。等国丧过后,我便会下诏,立你为皇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301:19:12~2022-06-1400:4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心10瓶;祈夏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第65章   明恬并不期待。   她眼眸微垂,轻声问:“陛下喜欢臣女么?”   燕云朝眸光微动。   他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直白地问他这种话。但他行事素来内敛,是不习惯将这种言辞宣之于口的。   他几次三番说要娶她为妻,他想她应该明白这其中蕴含的深意。   燕云朝没有回答,只道:“这几日你先待在东宫,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锦绣她们。”   明恬心想,看来是因为那所谓的责任了。   可她一点都不稀罕。   明恬道:“臣女现在就有一事想求陛下。”   燕云朝凝目看她,顿了顿:“你说。”   “关于家父的案子……”明恬觉得自己在离宫前应该还要弄清楚这件事,“仍有疑点,臣女想请陛下再派人查证一番。”   从前面对先帝,她不敢直接去求。但燕云朝既然想立她为皇后,那兴许是愿意给她这个面子去重审的。   让皇帝直接派人审问调查,比她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查探,要方便得多。   燕云朝面上微讶:“不是去年就已经重审过了么。”   “但那次审问的结果,两名主谋皆已因意外身故,陛下不觉得太过巧合了么?”   燕云朝神色凝重几分,问:“你怀疑谁?”   明恬直言道:“先帝身前的大总管张川张公公,不如先从他问起吧。”   燕云朝背过手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夜深,刚继位不久的新帝再次歇在了明恬这里。   明恬把寝殿让给他,自己抱着薄被去了外间。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明恬便听见内室传来动静,不一会儿,燕云朝就穿戴整齐,由几个内官簇拥着出来了。   他目光一转,踱步走到明恬榻边停住。   明恬感觉到有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量,她也没有睁眼,只努力放匀呼吸,看起来还在沉睡。   燕云朝盯着她望了一会儿,方抬步走了。   明恬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段时间,等到天光大亮,她洗漱起身的时候,才思考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多少有些焦躁。   除却父亲的案子还要费神查证一番之外,她根本不想再留在宫中,与新帝继续纠缠下去。   等到他们融合之后,想必新帝的记忆、心智都会恢复,那她这个替身就没有了存在下去的必要。   不知届时他再面对着她,想起他许诺的皇后之位,会不会后悔,觉得她碍眼?   明恬心中一哂,觉得自己应该识趣一点。   他允诺她再查旧案,她乖觉离开皇宫,让过去的事永远沉寂下去,给他真正心仪的皇后腾位置,皆大欢喜。   明恬简单用过早膳,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抬步出了东宫。   锦绣跟在身侧。   她一开始以为明司言只是想出去逛逛,待发现两人走的方向离内宫越来越近时,她才有些惊觉:“明司言,您这是……”   明恬气定神闲地道:“好些时日未见皇——太后娘娘,总该去拜访一二。”   锦绣微讶。   先帝临终前一段时间,太后娘娘一直在清宁宫闭关抄写经文,为先帝祈福。外人可能觉得这是太后贤德,与先帝伉俪情深。但锦绣作为东宫心腹之人,怎么会不知道,太后这是不知因为何事触怒先帝,这才不得已在宫中“闭关”的?   先帝驾崩那日,太后终于得以从清宁宫出来,以国母的身份,与新帝共同主持丧仪。   按理说,明司言想要去求见太后,应该事先报新帝知晓。   但锦绣知道明司言在新帝心中的分量,当下也不敢阻拦,只在心中默默记下,想着等下次见到新帝再行回禀。   转瞬就到了清宁宫。   太后昨夜为先帝守灵,至夜方归,这会儿可能还没起身。   清宁宫安静得很,正巧崔姑姑出门时瞥见,神色变了一变,然后便朝他们走过来。   “明司言……”崔姑姑试探的目光望向明恬,“你怎么来了?”   明恬温婉笑道:“有日子没来拜见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可有闲暇,臣女有些事想求见。”   崔姑姑眸光警惕地动了动,扫一眼明恬身侧的锦绣,低声道:“司言随我来吧。”   明恬便跟着崔姑姑朝正殿走去,把锦绣撇在了外面。   寝殿内帐幔低垂,光线昏暗,明恬悄步入内,转了几转,方才瞥见斜倚在榻上的太后娘娘。   出乎明恬意料,赵太后虽然一身素服,妆容浅淡,但精神瞧着竟还不错,一点都没有为先帝守灵之后的疲惫感。   明恬屈膝行礼:“太后娘娘。”   赵太后漫不经心地睨着她,悠悠开口:“这倒是稀奇,从前我请你过来都请不动,今儿倒是自己来了。”   明恬浅淡一笑,轻声道:“如今陛下几乎已经痊愈,只差最后一场法事。臣女来求见娘娘,是想请娘娘兑现承诺,送臣女回祖籍青州的。”   赵太后闻言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回青州?   这明氏女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她那儿子都打算立明氏女为皇后了,她竟然还一心想回青州?   赵太后惊疑不定地看着明恬,一时都有些摸不准明恬的意思。   明恬道:“娘娘应该会成全臣女吧?”   赵太后捏了捏手中素白的帕子。   “皇帝打算立你为后,”她抬了抬下巴,观察着明恬的神色,“你不会不知道吧。”   明恬垂眸应道:“臣女知道,但臣女有自知之明,不配得陛下这般看重。”   赵太后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满意地笑了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又不是那位‘故人’,等皇帝病好了,肯定就会改变主意的。”   明恬也这么想,她安静站着,没有吭声。   赵太后道:“那就等最后一场法事结束,哀家找机会送你出京。”   明恬要的就是这话。   想来赵太后与她也有默契,知道明恬前来求见,就是为了绕开新帝,偷偷离开的。   明恬步出正殿,在心里想着,也或许那时候新帝做完法事,想起一切,对她失去兴趣,会主动放她离开。   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了。   锦绣面色纠结地迎上前来,有心想打探明司言与赵太后说了什么,却又不敢。   明恬瞥她一眼,对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视若无睹,抬步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顺着宫道刚走没两步,转角时瞧见张川从前头过来。   明恬心头一跳,立时缩回身体,下意识躲到了一侧的长柱形宫灯后面。   明恬与锦绣俱都穿着素服,女官打扮。   张川很快从她们面前经过,目不斜视,余光瞥见也只以为是六局宫女,没有多想,便继续往前走了。   明恬看着张川远去的方向,心渐渐凉了下去。   张川去的是清宁宫。   他和赵太后很熟吗?   -   福忠来报说明司言求见的时候,燕云朝还在先帝梓宫前守灵。   他偏了偏头,淡声吩咐:“让她去后殿,朕一会儿就过去。”   福忠恭声应诺。   燕云朝站起身,先到次间净了净手,换上一身干净衣物,才转去后殿见明恬。   明恬起身行礼:“陛下。”   燕云朝问:“你怎么来了?”   “臣女毕竟是陛下身前的女官,总在东宫算什么。”   燕云朝眉头轻皱:“朕说过,会立你为皇后。你这几日歇着就好,这边事忙,不用你伺候。”   明恬便问:“那有皇后在大婚之前,便住在宫里的么?”   燕云朝凝目看她:“你想说什么?”   明恬低下头道:“臣女想请陛下恩准臣女归家,待……待陛下的诏书下来再说。”   燕云朝立时绷起下巴,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她。   明恬原本不想自己筹划离京的事。   她若要自己安排,首要的前提就是她要想办法出宫。可这事先必定要经过燕云朝同意,无意于打草惊蛇。   不管是为了负责还是什么,燕云朝现在一心想娶她为妻,明恬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很有可能会带来变数。   因此她一开始想到的办法,是去求赵太后。   由赵太后出面送她离京,这样日后就算新帝怪罪下来,也是先怪罪自己的母亲。   他们母子争执一番,燕云朝因此迁怒于她或者舅舅的可能性就小得多。   但是……   明恬心里提着一口气,有些紧张。   她昨日才向燕云朝请求调查张川,万一父亲的案子果真与赵太后有关,而赵太后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用想都会知道她是什么下场。   当朝太后怎么可能会倒下,死的只可能是她和舅舅。   这件事随时都有可能让赵太后知道,皇帝必然偏向他的母亲,明恬不敢再待在宫里等死。   她得先出宫再说。   明恬屏住呼吸,等候燕云朝的答复。   良久,燕云朝才道:“过几日,朕再安排。”   他不懂她为什么急着离开,但他总想与她多待些时日。   明恬掐了掐掌心,道:“臣女今天就想回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00:46:46~2022-06-1500:2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心10瓶;554262695瓶;阿喵阿喵喵喵啊、37819747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第66章   燕云朝面色一沉。   就这般一刻钟都不想待在宫里么?   他很快就想起昨日自己才去过淑景殿找她的事。   难道她是因为夜里不想再看见自己,才如此急切要回家的吗?   “你慌什么,”燕云朝压下心中那丝异样,淡淡道,“等过两日宫中事务理得差不多了,朕送你回去。”   他撩袍在一侧的椅子上落座,俨然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   明恬咬了咬唇,怕再坚持下去会让他起疑心,只好暂时放弃。   又道:“昨日臣女与陛下所说,关于……张公公的事,不用再查了。”   这下燕云朝有些疑惑:“怎么?”   “是臣女想茬了。”明恬道,“臣女昨日所说,也不过是无凭无据的猜测。重审费时费力,臣女实在不该再浪费陛下与刑部大人们的时间,过多纠结。”   她应该紧急叫停这件事,打消新帝的怀疑,将这茬揭过,避免让赵太后察觉,日后再与舅舅慢慢找别的线索。   燕云朝蹙眉看她,心中却愈发不解。   他盯着明恬在腹前交握的指尖,陈述道:“你在发抖。”   明恬身体一僵。   怎么可能不害怕?她甚至不知道眼前的新帝,究竟对当初明家的案子了解多少,他又会不会早就知道去年重审结案仓促,很可能与张川有关。   燕云朝向前倾身,拽过她的手腕,将她的两只手包裹在了掌心。   “不过是区区一个太监,何至于让你如此紧张。”燕云朝道,“他若胆大包天,竟敢谋害朝中大臣,朕一定不会姑息。”   “臣女只是怕冤枉好人,”明恬违心开口,半真半假道,“张公公毕竟是先帝身前的大总管,想必当年的案子,他知道的会多些,因此才想问问他。”   燕云朝沉吟道:“这样。”   明恬观他神色并无异常,似乎是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才稍稍放心。   她刻意隐瞒了自己怀疑到张川身上的因由。这样等到日后查起来,万一真是赵太后做的,她知道的越少,越能保命。   燕云朝道:“此事交给朕,朕会再命人按你说的查证一番。”   明恬迟疑了一下,只好试探道:“能暗中进行么?”   燕云朝眸光微眯,视线又落到明恬面上。   此时明恬是站在他面前的,燕云朝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抬目看她。   明恬抿了抿唇,解释道:“毕竟之前已经结案,臣女是不想大费周章,让朝臣们议论。若是臣女想茬了……”   “行。”燕云朝没等她说完,就应了一句。   他想,若是从前,他肯定不会应下这种毫无证据就要求他查案的无理请求的。   现在到底是有些改变。   某种程度上,他理解了那个疯子的行为。   “让锦绣陪你去各处转转,”燕云朝捏了捏她的手指,道,“夜里朕再回去找你。”   如今燕云朝几乎已经搬入甘露殿居住,只是明恬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安置,仍然留在东宫,燕云朝晚上便会过去。   外面不比东宫,人多眼杂,燕云朝想直接让明恬以皇后的身份入主清宁宫,在此之前,就不让她去别殿了。   明恬垂眸应下。   跟锦绣一起离开的时候,走在宫道上,明恬才有些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如今只是暮春,天还凉着,但她刚刚竟然出了薄汗,黏黏糊糊的。   希望新帝能按她所说暗中调查,也希望此事不要真的与赵太后有关……   -   两日后,燕云朝依照约定,特意抽出时间,在傍晚时送明恬出宫,回到靖国公府。   明恬正准备下车的时候,燕云朝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明恬回身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燕云朝视线下移,落在了她戴着红珊瑚钳珠镯的手腕上。   “你喜欢什么,朕送你。”   他总觉得这镯子如此刺眼,她却总是戴在手腕上,不会腻么?   明恬怔了怔,随即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轻勾了勾唇角:“臣女不敢讨赏。”   燕云朝僵硬着语调:“这镯子别戴了。”   明恬觉得他很奇怪。   虽说是朝朝送给她的,但那也是已经赏赐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燕云朝紧绷着面色,道:“朕再送你个别的。”   明恬心想,她才不稀罕。   都决定要离京了,就是决心忘掉这里的一切,重新回归自由的人生。   她不至于再留恋什么。   明恬低着头把镯子褪了下来,放到燕云朝身前的案几上。   “陛下,臣女回去了。”   燕云朝不耐地看了看外头昏暗的天色。   她倒是挺急切。   但都到了这个时候,燕云朝也再没什么拖延的理由。   于是“嗯”了一声:“朕还让锦绣她们在这里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事,只管差人去宫中找朕。”   明恬应了句是,燕云朝又道:“等第三场法事的时候,朕再派人来接你入宫。”   他顿了顿,语气中有些难以察觉的不舍,淡道:“去吧。”   明恬立时转身下了马车,干脆利落,脚步轻快地朝靖国公府门处走去。   燕云朝撩开车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觉出了胸口的异样。   那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   -   上次明恬入宫前,把靖国公府库房的钥匙交给了顾婉清保管,顾婉清便也时不时会来国公府巡查一番,买了几个仆婢,让他们负责宅院的日常打扫。   明恬回府的时候,发现各处庭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根本就不像是没有住人。   她心中感动,歇息了一夜之后,第二日便去武安侯府找顾婉清去了。   顾婉清得知她回家小住,非常高兴。   “妹妹,你如今是内廷女官,还能休假回家的么?”   明恬随便编了个理由:“最近宫中没有我什么事,我便告假回来了。”   “真好,”顾婉清笑了笑,又叹道:“可惜如今京城禁止宴饮,街上的铺子也没几个开的,要不然还能和你一起出去逛逛。”   明恬只觉得她这嫂嫂有时候比她还大胆。国丧这等大事,顾婉清竟然在这里惋惜没什么好玩的。   明恬道:“我今日来找嫂嫂,其实是有事相求。”   顾婉清拉着明恬在榻上坐下,正色道:“你说。”   “之前不是与嫂嫂说过,我打算等京城事了了,回青州老家吗?”明恬道,“那这京城国公府的宅子也用不上了,等过阵子,我想请嫂嫂帮我变卖出去,得到的银钱和现在库房里的那些物什,嫂嫂留一半,剩下的差人给我送去青州祖宅即可。”   顾婉清面色微变:“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明恬毕竟是打算自己离开,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免得届时被新帝迁怒。   新帝又不喜欢她,更何况到时候法事完成了,恢复记忆,那就更对她没什么执念了。   届时明恬已经离京,新帝或许恼怒于她的欺骗,但不至于为此大费周章派人寻她。等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忘了。   到时候,明恬家中的这些财物,就可以被运回青州。   而现在,明恬要避人耳目,显然无法带走。   明恬道:“不是现在,就是想请嫂嫂替我做些准备。如今国丧时期,做什么都不方便,等国丧过了,嫂嫂再帮我张罗吧。”   顾婉清想了想,点头道:“你若心意已决,嫂嫂就帮你办好。”   明恬应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顾婉清:“这是给舅舅的信,最近朝中事忙,我不便去打扰他,还是等新帝登基大典过后,嫂嫂再找个时间给舅舅送去吧。”   顾婉清奇怪地看着她:“你这一番交代,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好像她在筹谋什么大事一般。   明恬笑着抱住顾婉清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只是家书而已,嫂嫂别多想。”   这信里隐晦地告诉舅舅别再往下查了。   她在新帝那里已经暴露,万一赵太后知道此事,只追究她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再把舅舅牵扯进来。   舅舅毕竟知道她的怀疑,根本经不住拷问。   而嫂嫂什么都不知道,并且她的父亲武安侯在朝中颇有分量,当年事发时都能在明家的一片混乱中保住爱女,现在当然也能。   赵太后没必要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重臣之女下手。   明恬虽然很想知道当年案子的真相,但如果知道真相的代价是因此丧命,甚至再牵连到自己挂念的亲人,那她宁愿装糊涂。   没有什么比活着的人更重要。   明家的冤屈已经洗脱,或许对这时的她来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婉清听明恬如此说,便无奈地点了点头:“行,我记着。”   交代好这两件事,明恬便回了国公府。   -   清宁宫内。   赵太后正在与崔姑姑说着送明恬离京的事。   “哀家问过华真道长了,”赵太后道,“第三场法事结束的时候,皇帝可能会昏睡几个时辰。到时候趁他不在,我们赶紧送明氏出京。”   崔姑姑忧心忡忡:“若是之后陛下怪罪下来……”   “怕什么,”赵太后眼里闪烁着愉悦的精光,“若是顺利,到时候他就又会把明氏忘了,哪里还会在乎她离开不离开?”   先帝终究是没撑到第三场法事。他人都不在了,华真道长如何做法,还不是她说了算?   只要没有明氏,她就会是皇帝最为敬重的母亲,这大周朝最为尊贵的女人。   燕云朝正好在这时踏入清宁宫,听见了最后几个字。   当即眉头轻皱,出声问道:“什么离开?”   作者有话说:   可能下章,最迟下下章(   感谢在2022-06-1500:23:16~2022-06-1600: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甜心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女168人傻好骗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女168人傻好骗、乙二胺四乙酸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第67章   赵太后面上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道:“是在说明氏离宫的事。她如今还是内廷女官,好端端的,怎么能出宫去呢?”   燕云朝眼睫微垂,踱步至一侧椅子上落座,淡声道:“是儿臣允准的。”   “哦,”赵太后尴尬地笑了两下,道,“那让她回去小住一阵也好,这两日,哀家找个时间派人去一趟,再赐些珠宝财物,也不算枉费她这几个月来的辛苦。”   燕云朝“嗯”了一声。   赵太后道:“说起来,当初哀家从道观把明氏接进宫,她可是很不情愿,与咱们讨价还价一番,才勉强留在东宫。你也要多赐她些好处,免得她觉得咱们亏待了她。”   赵太后明里暗里找明恬的不是,燕云朝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直截了当道:“儿臣会娶她为妻。届时等诏书一下,还请母后帮忙筹备婚仪。”   赵太后笑不出来了。   她再怎么装,都无法掩饰脸上的抗拒神情,缓了片刻,干巴巴问:“她知道这件事么?”   燕云朝面上一派自然:“儿臣与她说过了。”   “那她欣然接受了么?”赵太后试探道,“她看起来高兴么?”   燕云朝眉心轻皱:“接受了。”   没有拒绝不就是默认的意思么?   至于高不高兴,他看不出来,但是也不难过啊。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她都能喜欢上那个疯子,那也迟早会喜欢上自己。   赵太后忍不住咬牙,难耐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看来儿子这里是行不通了,还是得从明氏那里下手。   赵太后正琢磨着心事,冷不丁听见燕云朝又开了口:“儿臣知道母后对明氏颇有微词,但儿臣心意已决,日后像刚刚的话,母后就不要再说了。”   赵太后面色一变。   崔姑姑和其他几个亲信宫人还在殿内侍立,新帝这话,简直就像抽了她一耳光,让她觉得万分丢脸。   “你……”生气之下,赵太后竟脱口道,“你心意已决,但她可是一心想回青州。”   燕云朝眸光一暗,周身气势顿时凌厉起来:“什么?”   赵太后知道自己不慎说漏嘴,当下眼眸微闪,道:“不是她从前请求的吗,哀家看她态度坚决着,怎么现在听说能当皇后,决定就变了。”   燕云朝眯了眯眼,注视着赵太后,缓缓道:“儿臣不会送她回青州的。”   赵太后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随你吧。”   燕云朝打量了赵太后片刻,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异样,又被他忽略。   “过几日登基大典,母后也该迁宫了。”燕云朝提起另一事,到底把先帝与他说的话暂时压下,道,“就先搬到寿康宫去吧。”   刚登基就让皇太后迁居行宫有些不像话,估计会引起朝臣议论,燕云朝打算缓缓再说。   可赵太后听了这话也不禁生气起来。   寿康宫的规制比起清宁宫虽然只会更大,但位置上总会偏些。这才哪儿到哪儿,皇帝就让她迁宫,为了给那明氏早些腾位置不成?   燕云朝站起身道:“儿臣还有事忙,就先走了。”   赵太后瞪了瞪眼,没来得及发作,就眼睁睁看着皇帝离开了。   -   明恬在家中度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她一边整理着家中财物,一边翻看大周的疆域地图,规划着自己离开的路线。   能换成银钱,存到钱庄的,都被她换成了银票。   还有些碎金碎银,被她收拾在包裹里、贴身衣物和鞋子里,零散地分开在几个地方,打算当路费用。   明恬小时候在青州那边小住过,倒是也有不少族亲。   等她去了,可以先投奔族亲住一段时间,等后面安稳了,嫂嫂把财物都给她送去了,她就可以过快活日子了。   计划得差不多,明恬专门跑去西市挑了一匹马,在国公府后院的跑马场习练起来。   明恬不打算带任何人走。   她从前的那些丫鬟早就在案发时就四散去了别处,没什么心腹,她只有一个人。   出门在外,女子身份多有不便,她打算穿上男装,放弃乘车,一路骑马往青州而去。   但有一件事明恬有些发愁。   进出各个州县关卡,总需要路引,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还是麻烦些。况且届时她孤身一人,并不想过多暴露身上的银钱。   正在明恬思索着对策,想着要不要去打听打听京中伪造路引的门路时,赵太后派了崔姑姑过来。   崔姑姑是来颁下赏赐的。   赏赐颇为丰厚,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给皇帝看的。   明恬谢过赵太后恩典之后,崔姑姑看看左右,把明恬叫到了一侧的回廊下说话。   “明姑娘,”崔姑姑小声道,“太后娘娘让奴婢来告诉你,三天后申时两刻,东来酒楼后门处,有娘娘安排好的马车,届时姑娘只管过去,上车就好。”   明恬有些惊讶。   当初商定的时间是等皇帝做完第三场法事之后再走,没想到赵太后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而三天后正是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按理说皇帝那时还没完全痊愈。   这么急?   难道是有什么变故让赵太后迫切起来了么?   明恬很快就想起父亲的案子,害怕是这里出了差错,一时有些紧张。   但见崔姑姑从袖中掏出一份叠好的公文,做贼一般快速地塞到了明恬手里。   “这是娘娘为你准备的路引,”崔姑姑道,“三日后申时动身,姑娘可有异议?”   明恬问:“这么快么?”   崔姑姑道:“你到时候动身,正好能赶在日落前出城。第二日陛下登基大典,无暇顾及你的事,等分出心神知道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离京有三百里了。”   明恬认可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那明姑娘,记得赴约。”崔姑姑说着,又道,“不过娘娘如此帮你,还有一个条件。”   明恬捏了捏袖口:“请讲。”   她目光有些警惕地动了动,害怕是有关父亲案子的事。   但崔姑姑全然没有提到这茬,只道:“万一事情败露……你只说是你自己的筹划,千万不能说是太后娘娘帮你的。”   明恬:“……”   -   崔姑姑离开靖国公府。   明恬幽幽想着,看不出赵太后竟然比她还怕事。   不过崔姑姑说了这一通话,倒是让明恬觉着,她再查旧案的事应该没有暴露,或者说,可能真的与赵太后没有关系。   不管哪个,都算是好消息。   但明恬依然不敢再通过赵太后离开京城。   赵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她,万一那车夫得过什么吩咐,要杀她灭口,或者路上随便制造点什么意外,她就活不了了。   她先假意答应崔姑姑会赴约,到时候拿着路引走另一个城门,按照她原定的计划骑马离开便是。   主意已定,明恬便安心等待时机。   她最近都会有意识地出门闲逛,有时骑马,有时乘车,只带嫂嫂之前为国公府买来的两个仆婢,这样她到时候出府不带锦绣她们,也不会惹人怀疑。   很快就到了与赵太后约定的日子。   离东来客栈最近的城门是金川门,明恬估摸着赵太后安排的路线应该就是走那里出城。于是明恬就在相反方向挑了个定武门,估算了一下出城的时间。   定武门离她这里还不算太远,她又是骑马,绕开人多的街市,应该可以早一点出城,这样就与约定的时间错开了。   明恬换好一身轻便的骑装,将头发束到脑后,又打开包袱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碎银、贴身衣物和干粮,便放心地把包袱收好,到马厩里挂在马鞍上。   马背上搭了一个长布袋,垂下来正好把包袱遮住一部分。   等明恬跨坐上去,用衣摆遮住马肚,应该不会被宫里那些人看出异样。   棕马长得非常健壮,又脾性温顺,亲昵地低下头蹭了蹭明恬安抚它脑袋的手。   明恬笑眯眯的,拉起缰绳,正准备牵它出来,一转眼却瞥见不远处的月门处走过来几个人影。   为首那人身形挺拔,面色冷肃,不是新帝又是谁?   明恬顿时僵住,下意识回身扯了扯长布袋,把刚挂上去的包袱遮盖地更严实了一些。   转瞬间,燕云朝已经带着几个太监走到近前。   他撇开宫人,径直朝明恬而来,目光落在明恬的打扮上,凝住一瞬。   “你这是要做什么?”   明恬定了定神,道:“臣女在家中待得烦闷,想出去跑马转一转。”   燕云朝意外地看了看那匹精神抖擞的棕马,既意外于她还有这种兴趣,却又在心中奇妙地觉得,她好像本来就该这般一样。   燕云朝向那棕马迈步过去,伸手想要触碰。   眼看着他的视线就要落到马鞍处。   明恬瞳孔微缩,忍不住唤了一声:“陛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00:58:43~2022-06-1701:3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乙二胺四乙酸3瓶;驶向青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第68章   燕云朝动作微顿,疑惑地转了目光瞥向明恬。   明恬紧张之下,竟快步走上前去,抓住燕云朝的袖子,挡住了他瞥向马鞍的视线。   燕云朝一时怔然,垂眸看向她抓住衣袖的手指。   除了在面对那个疯子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对他这般主动过。   明恬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掩饰地笑了笑,道:“我这马脾气不好,怕它发作起来伤到陛下。”   燕云朝盯着她的面颊,没有言语。   明恬索性扯着他往外面去:“马厩里又脏又乱,陛下不如到前厅去,我让人奉茶过来。”   燕云朝袖子被她拉扯着,便也顺势与她一同往外走。   他微微侧目,注视着明恬梳了高马尾的发顶,道:“你不是想出门去么?又到前厅做什么?”   明恬道:“陛下来了,我……臣女总要招待一番。”   初时慌乱的思绪过去,明恬语气很快就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疏离,规矩客气。   燕云朝眸光微暗,淡声道:“这里是宫外,你随意些就好。”   明恬便小声地“哦”了一句。   眼看着燕云朝已经与她踏上去往前厅的石子小路,明恬顺势松开了手,摆出恭敬的姿态,垂首跟在燕云朝身侧。   燕云朝手指微蜷,一时又觉得袖中缺了什么。   他想,去前厅就去前厅吧,只是坐着跟她说说话就行。   过一会儿,两人一同进了厅中。早有仆婢奉上热茶与瓜果点心,摆得满满当当一盘,放在桌上。   明恬与燕云朝分坐在案几两侧,明恬这才问道:“陛下来做什么?”   燕云朝道:“明日便是登基大典。”   明恬心想,她知道。正因为知道,她才以为他这两日都不会分出心神管她的事,她才能寻到机会离京的。   明恬笑着又问一遍:“那陛下不在宫中忙着仪典,怎么来这儿了?”   “朕想接你回宫。”   明恬一惊。   这和一开始他说要来接她的时间不一样,她以为燕云朝会等到明天或是后天,要做法事的时候才让她回宫。   “臣女……”   “明日宫中事忙,朕恐怕顾不得来。”燕云朝道,“你在家中住了十日,应也歇得差不多了吧。”   明恬抿唇道:“自然是不够的。”   燕云朝凝目看她。   明恬一心想着自己今天要离京的事,当下有些焦急,道:“臣女就没说过要再回宫里的话。”   他说要来接她是不假,但她也没答应。   燕云朝道:“你难道没有默认?”   明恬恼火起来:“那都是陛下自己认为的。”   燕云朝眸色更暗几分:“什么不再回宫?朕不是说了要立你为后么?”   明恬眼眸闪了闪,倔强重复道:“陛下诏书未定之前,臣女不会再回去了。”   燕云朝沉默下来。   他琢磨明恬话里的意思,难道是在怪他一直没给她名分?   世家贵女总有贵女的傲气,想来从前在宫里那么长时间,的确委屈她了。   这么想着,燕云朝神色缓和下来,慢慢道:“你放心,等国丧一过,朕就下诏。”   明恬看看他,又绷着下巴移开了目光。   她焦急如焚,一心只盼着燕云朝早些走,或许她还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去。   但她又不敢表现太过被燕云朝看出来,于是只能端起手边的一盏温茶,凑到唇边轻抿一口,压下心中燥意。   燕云朝想起前几天去太后那里说的话,突然问道:“你现在还想回青州去么?”   明恬浑身一个激灵,手抖了一下,茶水便泼到了身上。   燕云朝微微一愣,随即眯了眯眼。   明恬慌忙把杯盏放回案上,掏出帕子擦了擦裙上沾湿的水渍。   “你慌什么?”燕云朝倾身过去,伸手按在了明恬的手背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真的还想去青州?”   明恬眼睫低垂,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轻轻说道:“本来是想的。但若陛下果真要立臣女为后,臣女就不回去了。”   燕云朝挑了挑眉。   虽然明恬这话充满了贪图富贵、追逐名利的自损意味,但燕云朝竟觉得听起来非常顺心。   “看来你也不傻。”燕云朝悠然拿过她手中的丝帕,替她拭了拭残余的水渍。   她若是早些想开,不就早成为他的太子妃了么。   他行事素有章法,又不似那个疯子一般心智不全,待她肯定是比那个疯子好的。   明恬心中一哂。   但她见燕云朝没有因此怀疑什么,终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燕云朝低眉把帕子随手搁在案上,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质地莹润的白玉手镯,套在了明恬的腕上。   明恬手指一僵。   燕云朝道:“这个比红珊瑚称你。”   美人如玉,自然要戴玉才好看。莹白的质地浸润着凝脂般的白皙肌肤,浑然一体。   他满意地握着明恬的手端详了片刻,道:“以后就戴这个吧。”   明恬觉得有些好笑,想不到新帝还与朝朝争这种事,她以为只有朝朝会在乎这些。   不过争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很快就会离开京城,新帝和朝朝也要合二为一了。   -   燕云朝在明恬这里一直待到日落,临近宵禁的时辰。   明恬今日出城的希望彻底破碎。   为了哄住燕云朝不让他起疑心,她不仅陪他说话、下棋,还陪他用了晚膳。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燕云朝才有了离开的意思。   明恬送他出了前院。   燕云朝微微侧目,还想再与明恬说些什么,又一时顿住。   他是想告诉她有关威远大将军案子的事。   那张川已经被他下狱,明恬之前的猜测确实不是无凭无据。   但具体的细节还在调查,还是等他明日降旨让大理寺公开重审再告诉她,免得让她乱想。   到时候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给她当做新婚贺礼,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燕云朝望着明恬看了一会儿,敛声道:“朕走了。”   明恬低眉应道:“恭送陛下。”   燕云朝嗯一声,转身离开。   坐在马车上回宫的时候,他不禁撩起车帘往外望去。   今日来见明恬,半日下来,让他感觉还算愉悦。   她原本是要出府,看见他来,竟然主动待在府中陪了他半日,看来也不算是对他完全无情。   但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燕云朝敛目沉思。   -   终于送走燕云朝,明恬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仆婢,摸黑去马厩看了眼自己挂在马肚子下面的包袱。   幸好她这几日无论是选马、喂马、训马都是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会儿包袱也好好的挂在上面,看样子是没有人动过。   明恬松了口气,然后她做贼一般,把包袱取下来抱在身前,快速地回到房中休息。   离京的事拖不得,明恬喜欢速战速决。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明恬就爬起来,牵着马走后门出了国公府。   她给守后门的老仆赏了几块碎银,叮嘱他不要那么快把自己离开的事告诉锦绣她们。   老仆两眼放光,连连应是。   -   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   大典隆重浩大,文武百官皆朝拜叩首,口中呼声震天,恭迎大周朝的新天子登基。   燕云朝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身侧的太监福忠立在阶上,宣读了一道道圣旨。   圣旨追封了先帝早逝的元后为太后,又尊赵氏为皇太后,同时恩赏了一批官员。   这些都还是正常的,但福忠宣读到最后一封,言明皇帝要再次重审靖国公府的旧案时,阶下的文武百官都吃了一惊。   这案子去年已经重审过,难道还没完么?   燕云朝不管他们如何想,但他点名了让大理寺去审这个案子。去年这桩旧案是被交给了刑部,后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案了。如今新帝刚一登基,就质疑当初的结果,而且换了主审,无疑是直接下了刑部那些官员的面子。   没人注意到,站在一侧的平原侯赵挈,转瞬间黑了脸。   -   燕云朝结束大典,想起昨日才在国公府中见过明恬,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吩咐福忠:“你去靖国公府一趟,跟她说朕已将案子交由大理寺重审。”   福忠躬身应是,转身要走的时候,燕云朝再次叫住他:“也问问她……真就不打算入宫了么?”   福忠眸光微动,垂首应道:“是。”   燕云朝便坐在书房处理起政务来。   他在登基前就已经帮先帝分摊了许多政事,因此现在虽说是初初登基,但前段时间忙过先帝的丧事之后,如今也不算太忙。   燕云朝批一会儿奏折,思绪又不由转到明恬身上。   虽说她斩钉截铁地告诉过他,诏书未下之前不会再入宫,但他不问问还是不死心。   他下令再启重审,她难道不要进宫“谢恩”么?   这时,福忠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   福忠进殿就跪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燕云朝皱起眉头:“何事如此惊慌。”   不就是不同意入宫来见他么,他不至于为这个计较。   福忠哆嗦着唇,结结巴巴开口:“是明司言、明司言……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工作日加不动更,明天我试试双更!   感谢在2022-06-1701:35:23~2022-06-1801:0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iko152008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第69章   坐落在皇城脚下的靖国公府,转瞬被朝廷派来的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云朝翻身下马,大步踏入府门,看到跪了一地的宫人仆从,脸色阴沉下去。   “连个人都伺候不好?”   锦绣伏跪在地,心中慌张,硬着头皮道:“明司言近来经常出门闲逛,都没有让奴婢们跟着,奴婢们也不敢过多阻拦。”   毕竟明司言在宫中时,陛下都没有限制过她的行动,更遑论是在自己家中?   “谁能想到……”锦绣忐忑万分,“这次明司言出去半日,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负责去找人的禁军统领神色凝重地走上前来,拱手禀道:“陛下,微臣已派人将周遭街市都巡查过一遍,未曾发现明司言的踪迹。各处巡逻的将领也都盘问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福忠进宫去禀报说明恬不见时,燕云朝第一反应是怕她在外出事,可他回想起昨日来靖国公府见到她时,心中那奇怪的异样感,终是骑马出宫,径直又来到这里,派出禁卫去寻找她的下落。   福忠揪着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仆人过来,把他甩到皇帝面前,勒令他跪下,转身向皇帝禀道:“陛下,明司言是今晨卯时左右出的府,走的后门,当时就是他在守门。”   燕云朝眸光微动,居高临下地睨向那人。   老仆吓得浑身发软,止不住地磕头:“陛下!陛下饶命!老奴什么也不知道啊!”   福忠立时低喝他一声,催促道:“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老实点!”   老仆抖了抖身体,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今晨见到明恬的场面叙述出来。   “小姐是一个人出来的,牵着那匹马……”老仆说,“老奴还以为她是要大清早出去跑马,当时心里还觉得奇怪,问了一句,小姐就……就给了老奴几块碎银,叮嘱老奴不要告诉那些宫里来的姑娘们。”   听到这里,福忠顿时心下一紧,意识到什么。   明司言很有可能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事,而是瞒着人偷偷离开的。   他责怪老仆道:“明司言说不让你告诉宫里人,你就真的什么也不说了?”   老仆大呼冤枉,苦着脸道:“公公您带着人来挨个问话的时候,老奴也知道是出事了,这不就都说出来了么。”   燕云朝眉头轻皱,吩咐:“把他带下去吧。”   福忠立时应是,朝一侧的几个小内官使了个眼色。   燕云朝叫来禁军统领。   他背着手,虽未开口说话,但周身气势已足够让周围禁军胆寒,纷纷低下了头。   禁军统领冷汗从额头处冒了出来:“臣这就派人去各城门处盘查,一定找到明司言的下落!”   -   燕云朝径直进入明恬在国公府中的闺房。   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与梳妆台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   看来她何止是不想回宫,连国公府都没打算长住。   燕云朝心下冷笑,想起她昨日还说什么愿意留在宫中做皇后,只觉得分外恼怒。   她早就存了离开之心,说不定昨日他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要走了。   燕云朝倏地握紧拳头,抵在梳妆台的桌面上。   福忠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双手捧着递上一封信。   “陛下……这是在一侧的案几上发现的,似乎,似乎是明司言留下来的。”   燕云朝眉目微动,伸手把信接过。   但他一时迟疑,竟然没敢展开。   因为他总觉得,以明恬的脾性,这信中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   福忠见状低下头去,悄无声息地告退。   皇帝一看就是心情不好,他还是识相点,轻易别触霉头。   等室中静默下来,燕云朝才慢吞吞把信展开,朝那白纸黑字上瞥去。   工整端正的小楷,字迹非常漂亮,燕云朝恍然意识到这还是他头一遭看见她写的字。   只是信上的内容……   燕云朝扫了一眼便冷了眉目,将纸团在掌心,揉成了一团。   -   午后的日头正是刺眼,福忠站在外头,焦急地走来走去,身上的中衣都被汗浸湿了。   他深刻地明白,无论是一开始被夜里那位陛下差使做事,到后来被提拔到御前伺候,甚至现在没有发病的陛下也愿意用他,都是因为明司言的关系。   他比谁都不希望明司言离开宫城。   明司言就应该待在陛下身边,以后成为大周朝尊贵的皇后,他才能一直保持现在的地位与荣耀。   福忠张望着院门处,内心既是紧张又是急切,暗想着那些去盘查的禁军怎么还没消息传过来。   赵太后身边的人却先来了。   “福忠公公,”崔姑姑客气地唤他一句,探头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的房门,试探道,“陛下这是……”   福忠道:“是明司言这边有些要事,陛下便来了。”   崔姑姑心念微转,自然知道是明氏女已经离开了京城,但她和赵太后都没想到,皇帝竟然在今日这般繁忙的时候,都想着过问明氏女的情况,这才早早被他发现了。   崔姑姑捏了捏手里素白的帕子,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华真道长已经入宫了,就等着陛下过去做法,这要是误了时辰……”   福忠一脸菜色,道:“奴婢进去问问吧。”   崔姑姑面上一喜,慌忙应道:“有劳公公。”   福忠硬着头皮转过身,小心地步入房中。   却刚一转入内室,抬眼间觑到皇帝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   “陛下!”福忠慌张走上前去,颤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可要去请太医?”   燕云朝坐在椅上,眉头拧成川字,臂肘撑住桌案,手指扶住额角,难耐地摇了摇头。   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冲破禁锢,让他神思都开始恍惚。   福忠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视线落在燕云朝放在膝盖的另一只手上。   在燕云朝右手的掌心处,握着那只玄色金纹的符牌。而符牌似乎也不够安生,垂在其下的金穗竟微微晃动,被燕云朝紧握着,才不至于让整个符牌乱跳。   福忠咽了咽口水:“陛下……”   就在这一瞬间,燕云朝似突然脱力一般,手中的符牌掉落在地,轻易地碎成了两半。   -   明恬牵着马走过城门,刚行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骚乱的动静,竟是城门处来了些官兵,为首的在与城门守将交谈,不知道要做什么。   明恬慌忙扭过了头,手脚麻利地翻身上马,顺着官道驱马往前行去。   虽然知道那些官兵大概率跟她没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有点害怕。   她已经很尽量地在往城门赶了,算算时间,这会儿登基大典应该已经结束,但燕云朝还有第三场法事要做,应该顾不上管她。   何况昨日两人才见过,理应今天不会再心血来潮过问她的事才对。   这般想着,明恬稍稍定心,自我安慰一番,等离城门有一定距离了,她才找了个阴凉处,把马拴在树上,掏出包袱里的干饼啃了两口。   今日天热,水壶里的水被她喝了一大半,这会儿吃着干饼,又不敢敞开了喝水,她只觉得难以下咽。   明恬又把干饼塞回去,掏出地图研究了一番。   她今晨出门的早,这会儿才刚过正午,要是路上走得快些,说不定能赶到日落前到达下一座城。   虽然是偷偷离开的,但明恬觉得,只要她越跑越远,似皇帝那等淡漠的人,肯定不会大费干戈找她的。他应该感谢她如此识趣明理,都不用他负责才对。   这样一来,明恬在路上完全不必像逃难一样委屈自己,该进城休息还是要进城的。   四下无人,她悄悄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大腿。   短暂的休整过后,明恬把地图也放回包袱,再次翻身上马,往下一座城池蓟县而去。   忽然有一队官兵策马从身侧过,激起一阵尘土。   明恬束发的飘带都被激得扬了起来,遮挡住她的面孔,让她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放慢速度,等这一阵灰尘过去。   那队官兵却又在前方不远处调转方向,径直朝明恬而来。   “姑娘,”领头的那个在明恬身前勒停坐骑,朝明恬唤了一声,“你怎么一个人?”   明恬虽是骑装打扮,但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   赵太后给她的路引也是女子的。   明恬心中微微紧张,面上却自然道:“我去外祖母家探亲,没和别人一起。”   领头的打量她一眼,道:“路引拿过来看看。”   明恬乖顺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那人,然后便低垂着头,摆出一副良民的姿态。   那人检查了一番,又打量她片刻,把路引还给了她。   “一个姑娘家,去怀州这么远的地方,胆子还不小。”   明恬故作腼腆道:“民女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习惯了。”   领头那人“嗯”一声:“去吧,路上多小心些。”   明恬连连应是,把路引放在胸前收好,双腿一夹马腹,继续朝前而去。   而那领头人这才侧目,对手下道:“你看像不像?”   手下脸色沉重地点头:“应该就是了。”   领头那人眼中顿时划过一丝精光,吩咐道:“去两个人跟紧了,剩下的随我回去,禀报张统领。”   -   明恬顺利地赶在傍晚时分抵达蓟县城门外。   此时她已经喝光了水壶中的最后一滴水。   明恬翻身下马,仰头看了看高大的城门,腿脚酸软地牵着缰绳往城门处去排队。   不知道怎么回事,蓟县城门处的人有好多,队伍从城墙根一直往后延伸,足足有一百步的距离。   明恬一心想着进城找一家客栈歇息,喝口热茶,吃上可口的饭菜,便认命地叹了口气,牵着马排在了队伍最后。   前面有两个年轻汉子在议论。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出事了不成?这么多人。”   “不知道啊,看着前面像是在挨个盘问,不会是在追查什么逃犯吧?”   “这得查到什么时候,我还等着回家吃饭呢!”   明恬垫脚看了看队伍前头,似乎确实是有官兵在排查。   她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就从京城的另一个城门出来,换条路线走了。   好在队伍虽然挪动得缓慢,但明恬排了一会儿,也慢吞吞挪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这时又听见最前面一个性情剽悍的大姐在质问:“怎么盘问我就问这么长时间,前面那个凶巴巴的大汉,看着不比我更像逃犯?”   官兵瞪了她一眼:“让你配合你就配合!这次抓的就是女逃犯!”   明恬心里一突。   正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将官兵手里拿着的那张画像吹得拂动起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明恬看到了那通缉令上的面孔。   画像用炭笔勾勒,惟妙惟肖,不是明恬又是谁?   明恬脸色骤变,转身牵着马就离开了队伍。   城门处有官兵一直留意着外头这些人的动静,见状立时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就要上前拦住明恬盘问。   却不想从远处更快地飞来一队人马,转瞬间就将明恬围住了。   那队人一个个穿着玄色的官袍,一看就出身不凡,像是宫里的禁军。   城门守卫们面面厮觑,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禁军办事,他们就不用插手了。   而明恬和马被围在中间,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些官兵们,拽紧了手里的缰绳。   “你们……”   她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下午才在官道上盘问过她的官兵。   “明司言,”那人准确地叫出她的身份,冲她和善地笑了笑,“请您稍安勿躁,陛下待会儿就到了。”   -   明恬手中的缰绳被一个官兵接了过去,把她的马牵走了。   而禁军们贴心地护送着明恬,与蓟县城守交涉过后,把她送到了城楼上的一间房中休息。   明恬认命地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道:“我渴了,麻烦给我些水喝。”   她此时也还是能想得开的,皇帝又不喜欢她,兴许是恼怒她不告而别,可能她跟他说清楚了,他就不追究,同意让她走了。   追过来的禁军们自然不敢真把她当逃犯看待,当即嘱咐城守去奉茶过来,好好照看。   明恬在城楼上,不仅解了渴,还美美地吃了几块糕点充饥。   在她拿着帕子擦拭手指的时候,明恬听见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了。   明恬惶然抬眼,看到了立在房门处,面无表情向她看过来的燕云朝。   明恬站起了身。   “陛下……”   燕云朝紧盯着她,双目赤红,一步步向她走来。   -   明恬眼尖地发现,皇帝常在腰间悬挂的符牌已经不见了。   看来第三场法事已经完成,燕云朝的病应该是好了。   明恬心跳如擂,仓促垂眸,屈膝行礼道:“臣女……”   燕云朝逼到近前,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恬呼吸一窒,还没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燕云朝的声音从牙缝中溢出:“阿姊——”   -   明恬被燕云朝逼坐回了椅子上。   她仰面看着倾身逼视她的燕云朝,脑中一片混乱。   为什么还是叫她阿姊?是朝朝又出现了吗?   可若是法事顺利,朝朝就应该已经与皇太子融合了啊。   除非是出了意外……   “阿姊为什么要离开?”燕云朝低伏在明恬耳边,幽幽问道,“不是说好了是我的妻子吗?”   明恬呼吸急促,听着燕云朝这般言语,试探开口:“朝朝?”   燕云朝眸光一暗:“是我。”   明恬眼前一黑,没想到真的是朝朝又出现了。   这样一来,可不就是白治那么久了?   燕云朝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抚住她的颈间,又顺着她的下颔线移动,捏住了她的下巴。   明恬被迫抬眸与他对视,恍惚间就像是回到半年前的时候,她在平原侯府赴宴,也是被他这般抵在椅子上。   她有些慌了神,那次朝朝也太吓人了,她一点都不想再面对一次。   燕云朝贴近她的面颊,轻轻开口:“我还记得,上次与阿姊分开,是阿姊亲手把那个人用来压制我的符牌,放到了我的手里。”   明恬想起往事,一时眸光闪烁。   她那是以为朝朝就要与皇帝融合了,那她应该就是最后一次面对朝朝,哪里想得到还有今天的事!   燕云朝眸中倏地掠过狠厉之色,贴面相问:“阿姊,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想让我出来啊。”   明恬紧张道:“我没有。”   燕云朝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想做朝朝的妻子啊。”   明恬下巴被他控制,疯狂在他手中摇头:“我没有。”   燕云朝愉悦地笑了起来。   就在明恬松口气,以为他又被她暂时哄住的时候,听见燕云朝开了口。   “我知道阿姊是骗我的,”燕云朝面容阴鸷,眸中却闪过诡异的笑,“但我原谅阿姊。”   明恬心头一跳,还没明白燕云朝这话是什么意思,唇瓣就被他低头咬住。   他松开了捏住她下巴的手,改为抚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也从她的手臂处向上移动,痴迷地放在了她的侧脸处。   明恬气喘吁吁,几乎要醉在这令人窒息的亲吻中。   半晌,燕云朝才松开了她。   燕云朝屈起一条腿,抵在她膝盖中间。   “告诉阿姊一件事,可能要让你失望。”燕云朝指尖顺着明恬的脖颈处滑动,在那精致漂亮的锁骨处,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我没有与他融合,但我有了他这几年的记忆。”   明恬惊住一般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对她露出了一个纯真无害的笑。   “所以,我知道阿姊在骗我。”   燕云朝手指插入明恬松散的发间,薄唇贴近她的耳廓,幽幽吐息:“但我原谅阿姊。”   -   明恬被燕云朝打横抱起,出了房门,一步步走下楼去。   她感受到周遭若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一时又是惊惧,又是窘迫,这让她只能把头埋在燕云朝的胸口,双手紧张地抓住燕云朝身上的衣袍,脑子凌乱地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皇帝与朝朝居然没有融合,看样子她想要通过求情、说理的方式,让燕云朝同意她回青州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法事被强行中断,看来是失败了,以后还能再让华真道长想办法治愈皇帝吗?   明恬在心中隐约猜到,朝朝可能是因为她出走了,才强行出来,导致了这般局面的。   她心中又是自责,又是害怕。   若是让赵太后知道她这一举动会造成这样的变故,恐怕又要恼她了。   关键是她还不知道父亲的案子究竟与赵太后有没有关系,以后她待在宫中,估计会更加艰难……   明恬胡思乱想了一通,突然发现燕云朝抱着她上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把她放在了软软的垫子上。   “朝朝……”   明恬神情忐忑地看着燕云朝,想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   燕云朝倾身过来,动作温柔地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道:“我们先在蓟县的客栈住一晚,等明日一早,我带阿姊回京。”   明恬难过得有些想哭,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冲动道:“朝朝,我想回青州。”   燕云朝看着她道:“朝朝知道。阿姊不喜欢朝朝,来到宫里不过是因为与父皇和母后的一场交易。”   明恬捏住袖口,听他提起这些,不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燕云朝温柔道:“阿姊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回到族人身边,这都是人之常情。”   他仿佛非常善解人意的样子,让明恬紧张的情绪缓解几分,不禁燃起希望,抬头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又朝她笑了笑:“但是朝朝不许。”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二合一!够肥吗!   朝朝变态起来(害怕)   感谢在2022-06-1801:00:25~2022-06-1900: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失东叶20瓶;小甜心15瓶;阿啾、随风散去9瓶;驶向青山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第70章   马车驶入蓟县城内规模最大、装潢最为豪华的一间客栈,在后院停住。   明恬缩在马车一角,看到燕云朝向她伸出了手,想扶她下车。   明恬两手蜷缩在胸前,没有动弹。   燕云朝低垂着眉目,沉声唤道:“阿姊。”   明恬这才不情不愿地探出手臂,一下子被燕云朝握住了白皙纤细的手腕。   那腕上戴着一只质地莹润的白玉手镯,被明恬的肌肤暖得温热,又随着动作晃动几下,碰到了燕云朝的虎口。   燕云朝盯住了那只手镯。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这手镯的来历,顿时有些惊慌地看向燕云朝。   果然看见燕云朝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明恬心头微紧,生怕朝朝又发作起来。   燕云朝却什么也没说,只手上用力,拉着明恬就与她一齐下了马车。   福忠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动作麻利地引着二人去了楼上,到事先准备好的上房中。   明恬被燕云朝握着手腕,一路走得极快,直到进入房中,门被跟在后面的宫人识趣关上,燕云朝才停下脚步。   明恬看着燕云朝转过身来,视线在她身上放肆地打量。   明恬眼睫轻颤,声音又细又弱:“朝朝……”   “阿姊,”燕云朝走到她的面前,面色痴迷地看着她说,“你真好看。”   明恬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他。   燕云朝已经再次看向了她腕上那只精致白腻的玉镯。   “为什么他明明把阿姊忘了,还会喜欢上阿姊呢。”   燕云朝声音极轻,宛如呢喃。   他眉头微微蹙着,语气疑惑,手上却握住那只温润的玉镯,强势地想要把它从明恬腕上褪下来。   明恬嘶了一声:“朝朝,你弄疼我了。”   燕云朝盯着她皮肤上被玉镯磨出的红痕,极淡地“哦”了一声。   “取不掉了,”燕云朝幽幽抬眼,望向明恬的眼睛,“阿姊说该怎么办。”   明恬不知道。   在皇帝把玉镯戴到她手上之后,她其实是想要取下来的。   她无意留下与宫城有关的任何事物,任何会引起她回忆的东西。   朝朝的红珊瑚手镯被她取下了,那她对白玉手镯同样没有兴趣。   但玉镯的尺寸刚好卡住她的手腕,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取不下来,最后只好放弃。   她没想到朝朝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可她有什么办法?他们两个人就是这般轮换着出现,每个人都介意对方的存在。   明恬低垂着目光,没有吭声。   燕云朝在她面前俯下身来,抬高她纤细的手腕,薄唇轻轻地触上那淡淡的红痕,辗转片刻。   在感受到明恬腕间细微的轻颤时,他低低开口:“其实朝朝知道,他跟我一样,都很喜欢阿姊。”   明恬知道他在说另一个皇帝,但她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非常平淡。   她甚至有些沮丧地想,为什么燕云朝还没有痊愈呢?   正是因为意外,皇帝未能治愈,才会让她继续这般荒唐地与他们纠缠下去吧。   燕云朝不知又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样温凉的东西,就着明恬的那只手,往腕上套了过去。   明恬转目一看,发现竟是那只朝朝送她的红珊瑚钳珠镯。   被他随身带过来了。   红与白的触碰交叠,风格迥异,却在明恬细嫩的手腕上,显现出意外的和谐。   “阿姊戴过的镯子,被他贴身放着,时刻不曾取下。”   燕云朝缓慢地站直身体,黏连的目光从她的手腕处逐渐向上,又落在了她的面上。   “虽然我很不想让阿姊身上有那人留下的痕迹,”燕云朝微微靠近她,声音暗哑地开口,“但我更怕伤到阿姊。”   他握住了她的指尖,又用五指分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阿姊,他送你的玉镯不取下,你就也不能取下另一只,知道么?”   明恬思绪混乱,懵然地点了点头。   燕云朝满意地弯了弯唇角,用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脊背,语调中透着一丝阴冷的戾气:“以后我都不会让阿姊再见到他了,一只玉镯而已,朝朝大度,十分能忍得下。”   明恬没明白他要怎么杜绝自己和另一个燕云朝的见面,但她显然不敢这时再刺激朝朝,继续懵然地“嗯”了一声。   -   赵太后焦急地在清宁宫中走来走去。   “皇帝还没消息传过来么?”   崔姑姑道:“明司言应该是今晨时走的,算算距离,怕是早就出了京城。陛下若寻到她……想必今夜是赶不回来。”   赵太后面色扭曲,气得绞了绞手里的帕子,怒道:“好端端的,皇帝怎么就过问起她来……”   崔姑姑讷讷不敢言。   赵太后喃喃自语:“早知道就晚点让她走,怎么也得等做完法事、诸事稳妥再说。今天这么一闹,之前那般功夫,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提起这个,崔姑姑倒是想起一事,上前凑近赵太后,低声道:“娘娘,奴婢今天出宫时,瞧见华真道长那边,似乎有些不对。”   赵太后侧目问道:“哪里不对?”   崔姑姑低垂着眉目,隐晦道:“奴婢看见了华真道长与其他几个道士准备的符阵,与娘娘之前的嘱托不太一样。”   赵太后面色一变。   因着先帝横插一脚的缘故,赵太后只能捏着鼻子让华真道长做完第二场法事,促进皇帝与那个疯子融合。   但赵太后特别“关照”过,即使是被先帝旁观全程的第二场,也是留有一定余地的。后面再补上第三场,仍旧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并不想让那个疯子再出现,使皇帝想起任何有关于以前的记忆。 第71章第71章   明恬被燕云朝抱下马车,大步踏入一间临池而建的阁楼。   这里树木繁多,绿柳成荫,又兼有假山、池沼,比别处要阴凉得多。若是酷暑时来此游玩,应当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但明恬想着燕云朝那温柔又诡异的语调,只觉得又慌又乱,面色苍白。   她两手拽住燕云朝胸前的衣料,嘴唇都哆嗦起来。   “朝朝……朝朝你什么意思,”明恬慌张地问,“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燕云朝温声道:“不会很久的。”   他抬步踏入房门,将明恬轻轻地放在矮榻上,坐在明恬身侧,手指在她腰肢上不轻不重地揉捏。   “他们怎么对付我的,我就怎么对付他。”燕云朝侧目凝望着明恬的眼睛,勾着唇角在她侧脸上吻了吻,“很快就会把这件事解决掉。”   明恬害怕极了,她眸光颤动着看向燕云朝,半晌说不出话。   “阿姊可不要怪朝朝啊,”燕云朝幽幽开口,目中却闪烁着单纯而无辜的光,“谁让他喜欢上了阿姊,阿姊有朝朝一个就够了。”   “你别胡来……”明恬颤着声道,“他不喜欢我的,我也不喜欢他……”   若说从前,明恬说这话,燕云朝还会相信,那他现在有了那人的记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了。   “朝朝不敢赌,”燕云朝轻轻地说,“在朝朝解决掉他之前,阿姊都住在这里好了。”   说完,他松开明恬,起身打算出门。   明恬思绪凌乱地翻涌了一遭,剧烈的恐慌之下,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一个冲动就上前拽住了燕云朝的胳膊。   燕云朝顿住步子,侧目含笑着问:“阿姊还有什么事吗?”   “谁是你阿姊!”明恬破罐子破摔,喘着粗气说了出来,“你连人都认不出来,这都大半年了,和一个替身纠缠这么久……”   燕云朝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明恬骤然清醒,随即便有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   替身这事一旦被拆穿,她哪里还有命在。   明恬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就转身往外跑,紧接着就被追上来的燕云朝从身后抱住。   “阿姊……”   明恬怕得发抖。   燕云朝把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都收拢在怀抱里。   他轻笑出声:“差点忘了,阿姊就是这般被那群人吓唬了这么久。”   明恬没听明白。   燕云朝转过目光,薄唇在她颈侧温柔地蹭来蹭去,轻轻道:“哪有什么替身,阿姊就是阿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   燕云朝本打算回宫处理那些恶人所做的事,但明恬与他争论起“替身”一说,他便又留在了这座环境清幽的宅院。   明恬坐在榻边,神色惶然又疑惑地看着燕云朝,呼吸仍是紧促。   燕云朝在她面前蹲下身,单膝触碰地面,姿态虔诚地握住她的指尖,低伏在她的双腿上。   “阿姊未免小看朝朝,我怎么会连阿姊都能认错。”他扬起目光,幽深漆黑的眸中倒映着明恬的影子,这般看着她时,倒真像是一个忠诚痴情的少年,让人要陷进他那双深情的眼中了。   明恬就常常被这样的眼神迷惑,以为他会一直听话乖巧,忘了他还会失控,还会发疯。   明恬目光躲闪,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可你的确认错了。”   燕云朝低笑出声:“阿姊,是你忘了。”   他慢条斯理地揉捏着明恬的指尖,说道:“哪有阿姊这样不讲理的人,明明是自己不记得,还要怪朝朝认错。”   明恬呼吸一窒,差点气得甩开他的手。   他竟然说她不讲理?   “我……”   “阿姊,”燕云朝把她的指尖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你不用真的把朝朝当生病看待,我知道你是谁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再如方才那般与她调笑,反而有些正经。   明恬听出他认真的语气,不由低眸看他,在他凝望过来的视线里,一不小心心跳就慢了一拍。   “那你说我是谁?”明恬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燕云朝眉梢轻挑,俊美的面庞上显出好看又惑人的笑意,唇角微微勾起:“阿姊是朝朝最喜欢的人。”   明恬刚缓过劲儿的心脏又凉了几分。   燕云朝这话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一点都不像是知道她是谁的样子。   可下一刻,燕云朝就呢喃着继续:“阿姊是世家贵女,皎皎如月,高不可攀……前几年,让阿姊受委屈了。”   明恬微微一怔。   燕云朝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眉目间闪过痛色。   “都是朝朝的错……朝朝那时候也把阿姊的许多事忘了,如果朝朝知道,就不会让阿姊度过这艰难的几年。   “阿姊,我怎么能把你忘了呢。”   明恬指尖微蜷,试探着轻声道:“你是说,靖国公府的事吗?”   燕云朝低低开口:“我第一次认识阿姊的时候,阿姊就是靖国公府的嫡小姐。”   而他还是个庶出的、不受待见的皇子,身体孱弱,卑贱如泥。   明恬的心紧了紧。   “朝朝,我叫什么?”   燕云朝仰头望她,面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似是不明白阿姊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但他依然乖顺地张口:“阿姊闺名一个‘恬’字。”   明恬脸色一变。   -   在一开始破罐子破摔,不顾后路地说出那句“替身”之词时,明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便是再心智不全、记忆缺失的人,难道能把心爱之人的闺名都记错吗?   明恬怔怔地看着燕云朝,一时心绪如翻江倒海,涌动不息。   可她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朝朝……”明恬不知所措地道,“你不要把阿姊关在这里好不好?我害怕。”   “阿姊害怕什么?”燕云朝站起身来,亲昵地倾身靠近明恬,虚虚地把她搂在怀里,“朝朝是永远都不会伤害阿姊的。”   明恬眸光闪烁,身体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却又无法坐稳,只得伸手抓住他衣物的布料。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燕云朝道:“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福忠从前安置好的,还有十六人的护卫队,都是只听命于朝朝的。”   燕云朝说着,眉目又兴奋地跳动了一下:“更不会被那个伪君子知道。”   正因为如此,明恬才感到万分的惊恐和抗拒。   朝朝这是要把所有可能帮助她离开的人都与她隔绝。   她摇着头道:“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再与他见面了……你送我回国公府好不好。”   “阿姊,”燕云朝愣愣地看着她,语气低落下去,“你别再离开朝朝了。”   明恬讷讷道:“我没有……”   燕云朝伸出食指,轻轻地抵在明恬柔嫩的双唇上,“嘘”了一声。   明恬立时瞪圆了眼睛看他,心下一紧。   燕云朝眯眼笑道:“阿姊自己都不相信,就更别想骗过朝朝了。”   说完,他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将明恬笼罩。   燕云朝指尖在她脸颊上摩挲几下,恋恋不舍地移开了。   “阿姊等我几天,等朝朝把那些威胁都消除了,自然会让阿姊出来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留下明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仍是气息不顺,转头瞥见床头处的软枕,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过去。   -   燕云朝径直走出宅院,福忠机灵地牵了马过来。   燕云朝扫他一眼,满意道:“你倒是还挺乖觉。”   福忠讨好着躬身,笑嘻嘻道:“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荣幸。”   燕云朝扬了扬眉,嗯一声:“那这几日,你就待在这里伺候阿姊吧。有什么消息,及时递到宫里。”   福忠立时行礼,恭敬应道:“诺。”   燕云朝骑马带着几个护卫行了一段路,才看到被他撇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在树荫下等着他的禁卫统领。   这些蠢货似乎根本就没发现是他,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伪君子。   瞧见燕云朝策马而来,禁卫统领慌忙迎上前,却没在皇帝身后看到明司言乘坐的马车,他不免有些疑惑。   “陛下……”   燕云朝用马鞭指了指他:“去清平观看看那个道士,搜出来可疑的,直接带回宫里给朕过目。”   禁卫统领慌忙应是。   似他这等贴身护卫宫城安全的将军,向来是皇帝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从不会多问一句。   燕云朝见他听话告退,才满意地挑了挑眉梢,拉动缰绳,调转方向往宫城去。   -   宫中,因为皇帝一夜未归,并且耽搁了早朝的事,已经炸开了锅。   虽然赵太后有意封锁消息,但昨日皇帝动用禁卫军,直接策马出城的事,动静太大,根本就瞒不住。   朝臣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机要大事,才引得皇帝刚一登基就这般大的动作。   赵太后虽然不满皇帝因为一个女子这般罔顾朝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替他遮掩。   她愤愤想着,等到那疯子回来,定要再想法子让他消失!   如此疯癫无礼,六亲不认的人,根本不配做她的儿子,更不配做大周朝的皇帝!   日落西山,天边霞光万丈,色彩绚丽地笼罩着整座宫城。   赵太后终于听说皇帝回来的时候,就是御前伺候的一个小内官屁滚尿流地爬过来,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娘娘!太后娘娘!陛下回宫了……”   赵太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却又看见小内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皇帝回宫难道不是好事?你哭什么?”   小内官道:“陛下令人请了华真道长入宫,却、却是不好……陛下拿着剑,说要砍了华真道长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这次没有卡章吧(狗头) 第72章第72章   甘露殿外,众多宫人已经哆哆嗦嗦,跪成了一片。   燕云朝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漫不经心地瞧着跪在前头的华真道长。   华真道长平日里看起来仙风道骨,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坚定的骨气。   他看着皇帝拿剑在他面前比划来比划去,早就吓得腿软了。   华真道长跪在地上,清瘦的身躯忍不住微微发抖。   燕云朝啧了一声,道:“朕不过就是想见识见识道长的本事,怎么就吓成这样?”   华真道长面色苍白。   而那些奉命去清平观搜查的禁卫们,抬过来了一个上锁的箱子,朝皇帝禀道:“陛下,在华真道长的住处发现了这个,被收在地下的暗室里,臣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燕云朝扫了一眼那个木箱,目光又回落到华真道长身上,果然看到华真道长面色骤变,露出惊恐的神情。   燕云朝吩咐道:“打开看看。”   禁卫应是,随即一刀劈砍下去,那已经生锈的锁扣就被蛮力弄开了。   几个禁卫蹲下身翻看一通,道:“陛下,看起来都是些经文讲义,还有……还有一些手稿。”   禁卫神色凝重几分,将翻找出来的手稿用双手捧着,上前恭敬地递给皇帝。   燕云朝动作随意地将剑递给身侧内官,接过手稿,拿过来扫了两眼。   字迹凌乱,又没有横平竖直地写,还有些涂涂画画,并不能一眼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燕云朝翻了几页,看到有一页上用小字落款了“华阳”二字。   他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这是你那个师兄留下来的东西?”   华阳道长,几年前进宫给他“治病”的时候,就被他一剑了结了。   华真道长哆嗦道:“是……是。”   “这上面都写的什么东西,给朕解释解释。”   华真道长抖得更厉害了。   他一点都不敢说,幸好在这时赵太后来了。   赵太后步履匆匆,疾步奔至燕云朝面前,因太过急切,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有些潮湿地粘在额头上。   赵太后心中又是厌恶又是恐惧,还有些压抑不住的怒火。   但当她站到燕云朝面前,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收敛下去,让她压着声音,勉强在唇角勾出一个笑来。   “皇帝,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   周遭还有些禁卫侍立,并不全是知晓皇帝“病症”的亲信。   赵太后强自稳着声调,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待得不相干的禁卫宫人都退下之后,赵太后才又上前一步,轻声问:“你出现了……他呢?”   燕云朝面上露出几分嗤笑,幽幽开口:“母后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偏心呢。”   他漫不经心地瞧一眼华真道长,回答了赵太后一开始的问题:“从前你们对朕做过什么,朕便也对他做什么。华真道长修行高深,应该不至于连这点都做不到。”   他抬了抬手,身侧的内官立时会意,将皇帝的长啸剑奉上。   燕云朝握着剑柄,把玩一番。   “道长,你说呢?”   华真道长跪趴在地面上,吓得魂儿都失了大半。   赵太后脸色僵硬:“你不能这般胡来,你们本就是一体的,华真道长是在给你治病……”   燕云朝哈哈大笑起来。   “是治病啊,朕不也是让他治病么?”燕云朝盯着赵太后,“还是说,母后承认,之前你们打算杀了我了?”   赵太后眼皮一跳,险些咬伤自己的舌头。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燕云朝其实也不在乎她承不承认。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华真道长面前,手里的长剑抵住了华真道长的脖子。   华真道长惊慌道:“陛下饶命!贫道绝无谋害陛下之心!之前的法事,也是得了先帝和另、另一位陛下的嘱托,目的是治愈陛下,万万不敢阳奉阴违,伤害其一……”   燕云朝哦了一声,笑道:“你说那个人希望与朕融合?”   华真道长笃定道:“千真万确!”   站在一侧的赵太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燕云朝道:“不巧,朕不想与他融合。”   赵太后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燕云朝面上掠过诡异的笑,手中的剑尖向华真道长的脖颈用力,转瞬间就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   华真道长痛呼起来。   燕云朝睨着他,冷冷开口:“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不可!万万不可!”   华真道长还未言语,赵太后就突然从一侧扑了过来,两手抓握住燕云朝的手臂,惊恐地看着他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让他消失,你不能杀了他,他就是你,如果没了他,你就……”   燕云朝漠然地想,与他何干。   赵太后面上呈现出万分纠结痛苦。   却到底不敢当着眼前燕云朝的面继续说下去。   不管是她,还是朝臣黎民想要的,都只会是端方守礼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性情暴虐的疯子。   但她制止不了这个疯子。   明氏女不知去了何处,竟然没有与皇帝一同回宫,放眼望去,周围竟全是些胆小懦弱之徒,连一个敢上前来劝谏的都没有。   赵太后心中惧怕,脱口而出。   “你就永远都想不起来你和明氏的那些过往了!”   燕云朝手臂一顿,转目盯住太后。   赵太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燕云朝的手臂。   “你和他是一体的,”赵太后强自镇定,眸光闪烁地看着燕云朝,语调快速地说了下去,“你以为你为什么记忆不完整?就是因为剩下的那些,被封存在他的身上。你若是让他消失,你就永远都想不起来那些事了。”   燕云朝手中的长剑离华真道长的脖子远了几寸。   一侧的小内官慌忙上前,试探着扶起华真道长,让他往后避了一小段距离。   燕云朝看着赵太后,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梢。   “看来母后知道许多事啊。”   -   赵太后被皇帝下令软禁在了寿康宫。   可怜她刚刚搬进来这座属于皇太后的殿宇,就像个犯人一般被关在了此处。   不仅如此,那疯子甚至派来几个不知何时忠于他的内官审问她,让赵太后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她不配合审问,那几个内官竟然就把她的膳食换成了白粥,丝毫没有把她这个皇太后放在眼里!   赵太后内心愈发怒极。   几年前燕云朝突然发病时就是这般,莫说旁人,连她这个母后都不认了。   简直不遵孝道,狂妄无礼!   这样的儿子,她怎么认?   赵太后与皇帝僵持着。   而另一边,华真道长和他的几个徒子徒孙也被关在了一处。   最亲近的那个徒弟问道:“师父,陛下是想让咱们做一个符牌出来,像之前那样能压制神魂的吗?”   华真道长对着断裂成两半的符牌,一筹莫展:“神魂也有主次之分,从前那是为了给陛下治病,先行压制其一,倒也不算什么。但本来法事就要成了……你没发现,今天的陛下,和从前有些区别么?”   小道士愣愣道:“今天的陛下,和从前的本来就不是同一个呀。”   华真道长摇了摇头:“非也。是今天的陛下,神魂比之从前,要更强几分。若说之前还能分个主次,只留其一,现在却是不能了——甚至连压制都做不到。”   小道士问:“那师父,陛下还能合二为一,治好痊愈吗?”   华真道长仰头望天,半晌叹了口气。   “难了。”   -   燕云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甘露殿的床榻上,入目是明黄色的纱帐,在昏暗的光线里影影绰绰,随着室外飘散进来的清风晃动。   他坐起身,打量一番周遭的陈设,一时只觉得头痛欲裂。   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在靖国公府,明恬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着客气的疏离之言,还请求他不要找她,说什么放她归家,就是对她这半年来辛苦最好的赏赐。   他知道明恬对朝廷颇有微词,甚至因为家里的案子,很是不满。   哪怕他说过要立她为后,也留不住她。   燕云朝那时心神剧颤,只恨不得立时冲到她面前,拦住她,让她不要离开自己的身边。   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在疯狂地叫嚣着,要与他争夺身体。   他知道,那疯子一定也舍不得明恬走。   明恬不喜欢他,却或许可能有一些喜欢那个疯子。   她是以为他要痊愈了,才要走的。那如果他还没有痊愈呢?   如果让那个疯子去挽留她,她会不会愿意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燕云朝突然放弃了与那疯子做对抗。   可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手中的符牌不受控制地掉落在地,碎裂开来。   守夜的内官听见室内动静,小心翼翼走进来,轻声试探:“陛下?”   燕云朝张了张口,发现嗓音有些沙哑:“明氏呢?”   内官愣了一下:“陛下是说明司言?明司言……不在宫中。”   燕云朝眉头紧皱:“她没有与朕一同回来吗?”   内官躬身应道:“没有。”   燕云朝面色骤变。   半晌,他问:“……福忠呢?”   “福忠公公也……”内官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和白天那个不是同一个,紧张的情绪缓解几分,收敛心神答道,“也没有回宫。”   -   深夜的宫城各处都亮起了灯火,在燕云朝下令将宫中殿宇都搜过一遍,又召来禁卫统领问话之后,他终于知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那疯子的确留住了她。   可那疯子竟然为了防备于他,把明恬藏到宫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00:55:48~2022-06-2200:5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amond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第73章   明恬坐在池边的亭子里,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池中初开的粉荷。   老实讲,朝朝选定的这个地方景致倒是不错,估摸着是从前哪个高官王侯留下来的庄园。   若是偶尔前来赏完、甚至小住一阵还可以,但她现在是被关在这里,连出去都不能,这就让她不高兴了,以至于连享乐的心思都没有。   这处宅院她没来过,只凭借周遭建筑装饰、景致摆设,并不能辨认出这里处于京城的哪个方位。   辨认出来也没用,这里的人又不会帮她往外递消息。   明恬眉宇间轻拢着一抹淡淡的愁云,臂肘支撑在栏杆上,托着下巴叹了口气。   福忠走上前来,微微倾身,讨好道:“奴婢看后边儿还有一处园子,司言可要过去转转?”   明恬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   想了想,她问:“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福忠迟疑道:“陛下未曾交代,不过这几日许是宫中事多,想来等忙完了……陛下就会过来见司言您的。”   明恬抿了抿唇。   从她被燕云朝带到这座宅院,已经是第三天了。   朝朝应该不至于忙碌三日,连个消息都不递给她。   除非在这个时候,朝朝根本就没有出现。   明恬思忖片刻,探究的目光落在福忠面上。   “也没有从宫中传过来的消息吗?”   福忠低垂着眉目,摇了摇头:“没有。”   那她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明恬吩咐道:“你去帮我向宫中递话,就说我要见陛下。”   福忠犹豫道:“陛下吩咐过,除非他亲自过来,奴婢们都不能出这座宅院。”   明恬眉梢一挑,被气笑了。   朝朝还真是防备心挺强的,是怕这些奴婢暴露她所在的地方不成?   明恬盯着福忠,意有所指道:“你还真是忠心,令我意想不到。”   福忠恭声道:“奴婢有幸得陛下赏识,自然要尽心尽力,遵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明恬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套话,只随意问道:“你什么时候到陛下身边的?”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我记得我问过你。”   福忠觑她一眼,应道:“正是,数月前在赤县时,司言就问过奴婢。”   只是那时候刚好皇帝过来,两人的对话终止。   明恬笑道:“怎么,你这是……富贵险中求么?”   跟旁的那些,忠于另一个皇帝的人相比,福忠真的太特殊了,让她很难不感到好奇。   哪怕是如今在这园子里伺候她的人,也都是因为先有了福忠,才慢慢安排的。   旁人都害怕朝朝,不敢靠近,福忠却正好与他们相反。   明恬便猜测着,福忠是不是故意为之,大胆地用性命来搏前程。   福忠躬着腰,不疾不徐地答道:“奴婢是感念陛下知遇之恩。司言可能不知,大约在三年多前,奴婢就有幸得过陛下召见,当时陛下吩咐奴婢去做了一件事。”   明恬顺口问道:“什么事?”   她闲着也是闲着,便有几分兴致与福忠交谈。   福忠却觑了她一眼,轻轻说道:“是有关司言您的事。”   明恬面色微滞。   “当时靖国公府落罪,司言您原本要去教坊司的,临到头却下了道旨,让您去了道观修行。”福忠道,“这道旨就是陛下——当时的太子殿下求来的。”   明恬心尖猛地一颤。   这么多年了,她想过无数次当初的情形,怀疑过是先帝突发善心,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与父亲、祖父私交好的官差暗中相助,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她那时的未婚夫齐冕帮了她。   但她独独没有想到,做了这件事的会是燕云朝。   也就是在这一刻,明恬相信了燕云朝对她说的话。   她可能真的不是替身。   “我从前……”明恬恍惚问道,“与陛下认识吗?”   福忠困惑地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   燕云朝审问了当初跟随那个疯子去接明恬回京的禁卫,知晓了那疯子安置明恬的大概方位。   对于能指挥得动禁卫军的皇帝来说,他若铁了心要找明恬,只需要挨家挨户地搜查,不信找不到。   但那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定然不会配合他之前下的旨意,如此几次三番大动干戈,甚至朝令夕改,自然不是好事。   况且前两日明恬离京时,搜查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不宜再来一次,恐怕等消息走漏出去,于明恬声名有损。   因此他只安排了一批禁卫,守在那附近暗中查探,却接连搜寻了两日,还没有找到明恬的下落。   燕云朝坐在静室里,手中握着断裂成两半的符牌,睨着华真道长。   “他想对朕下手,被母后拦住了?”   华真道长应道:“是。”   “然后母后说,朕身上有他想要的记忆,才制止了他?”   “是。”   燕云朝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   “是与朕想得一样。”   华真道长低垂着头:“贫道与他说陛下愿意与他融合,并没有谋害于他,却似乎没什么用。”   燕云朝道:“他肯定不信。”   因为华真道长说的就不是真话。   他是答应了明恬,不会让那个疯子消失,但也仅此而已。   他一直在用符牌压制那个疯子,如果不是因为前几天明恬突然出走,那等法事结束,他获得那个疯子记忆的同时,也会将那疯子的神魂永远压制下去。   他大概能猜出来,当初生这场怪病,恐怕是有些隐情在里面。因此他瞒住太后,直接吩咐了华真道长,想要融合那疯子的记忆。   若他记起明恬,像那个疯子待她一样对她好,她是不是就会慢慢把那个疯子忘了?   他有了全部的记忆,可以轻松地骗过明恬,让她以为两个人已经融合。   等将来的某一天,时机成熟,他再慢慢让那个疯子消失,也不是不可。   但他没想到法事失败,他没有获得那个疯子的记忆,反而让那个疯子获得了他的。   燕云朝离开静室,符牌被他随意地丢在地上,黑色的长靴踏了上去。   他本想来找华真道长,让他再制一道符牌,却得知那疯子神魂比之从前更加强健几分,现在去压制,怕是不能了。   禁卫统领步履匆匆,疾步奔至皇帝面前,低声禀道:“陛下!有消息了!”   燕云朝脚步一顿。   禁卫统领欣喜道:“是明司言,臣等一番搜寻,发现了有一处宅院特别可疑……”   正在这时,燕云朝突然感到熟悉的头痛,他不由眉头轻皱,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周身的气势就已经变了。   禁卫统领顺时噤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燕云朝眉梢轻挑,勾唇笑道:“什么宅院可疑?带朕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00:53:48~2022-06-2301:1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涧苍苍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第74章   燕云朝带一众禁卫与宦官亲信,策马离开宫城。经过东华门时,恰巧看到前方有一辆马车迎面过来。   燕云朝只是随意地瞥过去一眼,就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交错而过时,那马车车帘突然被人掀开,里面的人朝他唤了一句:“二弟。”   燕云朝身形一顿,侧目瞥向来人。   是春阳长公主。先帝与结发元后生下来的嫡公主。   如果燕云朝没有得到那个伪君子的记忆,或许他就不认得她。   但这会儿,他也是有些不耐烦应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春阳长公主笑了笑,望一眼天色,奇怪道:“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陛下怎么还出宫去?”   燕云朝心想,和她有什么关系。   哪里来的人,也敢来耽误他出宫去找阿姊。   他拽了拽缰绳,丝毫没有理会春阳长公主,就要继续策马往前走。   春阳长公主见状,不由面色微变,歇了委婉寒暄的心思,脱口叫住他道:“陛下可是要去找明小姐?”   燕云朝一怔,随即目中浮现几分阴鸷戾气,转目看向春阳。   他瞒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这个人知道。   春阳长公主在他这般眼神里吓了一跳,不禁屏住呼吸,笑着解释:“我从前与明小姐有些私交,这几日还想去找她游玩,却是不见……便想着,会不会是在陛下这里。”   她说得委婉。   但登基大典那日,禁卫军搜城的动静那般大,她身为皇家公主,自然能得到一些旁人无从探知的消息。   在皇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她本就好奇地来东宫打探过,后来明小姐成了先帝亲封的女官,她还有些遗憾,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可这几日她隐约听到的那些传言,再次勾起了她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探知欲。   春猎她没有跟着去,结果父皇回来没多久就驾崩了,说是突发恶疾,但甘露殿都被如今的皇帝控制,她只在后面父皇临终时进去见过一面,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再结合皇帝的异常之举,频频入宫的道士、封锁的殿宇、被软禁的皇太后……   这些事会有关联吗?   她大着胆子问:“不知陛下可愿开恩,让我与陛下一同去见明小姐?”   燕云朝直接骑着马离开了。   他一直都不爱应付这些人,更何况这女人还想去见他的阿姊。能忍住没砍了她就不错了。   留下春阳长公主愕然地坐在马车里,瞧着燕云朝离去的方向,瞪了瞪眼。   一侧的婢女试探唤道:“公主?”   “二弟从前不会这么无礼的。”春阳长公主蹙眉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   婢女讷讷开口:“似乎……是有一些。”   以前春阳长公主就算与皇帝私交不多,但表面的客气还是能维护的。   况且,她也没觉得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有多差啊。   至于露出那般不耐烦的神情吗?   春阳长公主朝着皇帝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找个人跟过去,远一点,别被发现了。”   -   明恬听到下人来报说皇帝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看书。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她看得费力,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睛,正好被燕云朝握住小臂。   “阿姊。”   明恬怔了怔,转目看向燕云朝。   “阿姊在看什么书,也不让人点灯?”   明恬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合上书页,拂开燕云朝的手就站起了身。   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燕云朝把她关在这里、不让她出去的事,这让她很难在看到他的时候,给他好脸色。   燕云朝眸光微垂,低落道:“是朝朝哪里又做得不对了吗?”   明恬瞪他一眼,转身就往榻边走。   “你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门都不让出,还好意思问我这种话!”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替身之后,她说话就硬气许多,腰杆儿也笔直了。   燕云朝跟上前来,又不由分说拉住了她的手。   明恬挣了挣,没挣动。   “阿姊在这里住得不舒心么?”燕云朝问,“要是嫌他们哪里伺候的不好——”   “我是因为出不去门才不舒坦!”   明恬生气得很,燕云朝却低低地笑了一下。   “阿姊别急,朝朝就是来带你出门的。”   明恬愣了愣,随即狐疑地转过目光,看了燕云朝一眼。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他要带她出门?   燕云朝顺势把她拉到怀里抱住,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等明日一早,带你出去。”   他得给阿姊换个地方住。   要不然很快那个人就会找过来了。   明恬却不知道燕云朝这些想法,还以为是她的反抗奏效,朝朝果真开始听她的话了呢。   “我要回国公府。”明恬抬了抬下巴。   燕云朝轻轻道:“等明天,朝朝带你回去。”   他这次这么快地应允,倒是让明恬有些惊讶,不禁又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他。   不过他都答应了,明恬一时倒也不好再跟他生气。   燕云朝拥着明恬,两人一齐走到榻边坐下。   明恬问:“宫里的事,你已经解决了吗?”   “阿姊是想问那个伪君子吗?”燕云朝一手撩起明恬后背的长发,在手指上慢悠悠地绕了一圈。   明恬被他说中心思,倒也没有躲闪,反而确定道:“你不是说,等你解决完他就让我出去吗?这次答应我这么爽快,是事情已经办成了?”   燕云朝眉梢轻挑:“阿姊真聪明。”   明恬心里一突:“朝朝……”   他不会真的把另一个皇帝弄得消失了吧?   燕云朝哈哈大笑起来,很快又转目盯住明恬,眼神中浮现几许暗色,幽幽道:“阿姊真的好关心他呢。”   他的手顺着明恬下颔线一路划过,覆在明恬柔软的唇瓣上,轻轻地按了按。   明恬眸光微闪:“我只是怕你后悔,他难道不是你吗?”   至于他们两个的事,理论上来讲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若说从前是她与太后做了交易,要帮燕云朝治病,那她现在人都被朝朝带回来了,还在乎什么痊愈与否呢?   燕云朝低下头来,薄唇亲密地贴住她的柔软,辗转触碰。   “你们倒是都喜欢这么说。”燕云朝道,“但是阿姊,你真的觉得我跟他一样么?”   明恬怔了怔,随即别过头去,把他推离几分:“随便你们怎么争,我不管了。”   她管不住。   明恬甚至有些赌气地想,他们两个就算是把对方弄死弄残了,也不关她的事。   ——况且两人本是一体,到底能不能让其中一个消失,只留一个还是存疑。   燕云朝却愉悦地笑了起来,哪怕被明恬拒绝了也不恼,反而又凑近她,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   “我现在相信阿姊不喜欢他了。”   他还记得曾经自己被压制,阿姊和那人对峙的模样,根本没有现在这般的平静。   当时阿姊眼眶都红了,把那个人臭骂一顿。燕云朝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美滋滋的。   那个人肯定会嫉妒他的。   -   燕云朝与明恬一同用了晚膳,夜里又想歇在此处。   明恬瞪眼看着赖在这里不想走的人,忍不住道:“你又不回宫了么?”   哪有皇帝不住在宫里,整天往外面跑的。   便是之前另一个皇帝去国公府找她,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宫去。   燕云朝手臂撑着床榻,上身贴近明恬,目光真诚道:“什么都没有阿姊重要。”   他瞳孔漆黑,幽深的眸里只映照了她一人的影子。   明恬心跳慢了一拍,慌忙把视线移向别处。   “你还要上朝,”明恬慢慢地说,“你现在是皇帝了,有许多的政务要处理,白天那么长的时间,不能只用来见我。”   如果短时间内促成他们融合已不可能,那或许她可以引导朝朝去承担更多属于皇帝的责任。   这念头刚一出来,明恬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说好的不想再管燕云朝的事了,她怎么又关心起这个来?   ——罢,毕竟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皇帝,她不可能由着他胡来。   燕云朝道:“明天休沐。”   他说完又观察明恬的面色,语气低沉道:“阿姊是嫌我不像那个人一般,勤勉政务,讨那些大臣和母后的喜欢么?”   明恬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把阿姊放第一位,这样会害了阿姊的。”   明恬一愣。   “朝朝跟他可不一样,”燕云朝眉梢轻挑,抱着明恬道,“不过既然阿姊喜欢,那朝朝也会分些心神在政务上面,让更多的人忠于朝朝,这样就能更好的保护阿姊。”   明恬听他绕了一圈,总归还是愿意听她的劝,不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回抱住燕云朝,轻声道:“对,就是这样。”   -   明恬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对燕云朝是什么感觉。   她原本是惧怕的,又恼怒于朝朝把她关在这里,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但当她得知朝朝口中那个‘阿姊’真的是她,并且几年前曾经出手救过她之后,她的心里便又纠结起来。   这半年的时光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朝朝对他口中‘阿姊’的喜欢,她知道他有多疯狂,又对她有多么迷恋、多么顺从。   与燕云朝相拥着躺倒在榻上的时候,明恬慢吞吞地想,或许一时半刻,她真的不能离开京城了。   这不仅受限于一些不得已的因素,可能还受限于她的心。   她要弄清楚自己和朝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   次日天光晴好,燕云朝如约带明恬离开了这座宅院。   在驶入一条熟悉的街巷之后,明恬才终于弄清楚那座宅院所在的方位。   燕云朝要带明恬去游湖赏逛,福忠早已机灵地备好了游船,又遣散一干人等,等两人步下马车,紧接着很快就上了船。   明恬与他一同玩了半日,倒也开心。   等到两人在游船上用过午膳,明恬懒洋洋地躺在燕云朝腿上小憩。   燕云朝背靠软垫,一手轻轻抚弄着明恬头顶的发髻,问道:“阿姊不想回国公府了么?”   明恬这会儿正困着,迷迷糊糊地在他腿上动了动脑袋,咕哝道:“等我睡一觉再回去。”   燕云朝手指微顿,轻轻地笑了一下:“那阿姊别睡过头了。”   明恬没理会。   她想,便是再能睡,她能一觉睡到宵禁吗?   到时候她休息好,燕云朝回宫,她回家,再好不过。   然而等明恬一觉醒来,看到外面已然西斜的日头,让燕云朝送自己回国公府时,燕云朝揽住她腰肢的手便僵住一瞬。   明恬拽了拽他的袖子:“我们赶快些,我是能在宵禁前回家的。”   至于燕云朝,他是皇帝,去哪里不是来去自如。   燕云朝道:“太晚了,阿姊过几日再回去看看吧。”   明恬立时瞪圆了眼睛:“过几日?”   她感到迷惑不解:“这个时辰……似乎也不是特别晚。”   燕云朝转目望她,眼神纯净:“可阿姊还要跟我去一个新的住处,的确赶不及了。”   明恬:“?”   燕云朝眸光微垂,语气乖巧地与她解释:“昨天那个宅子,已经被那个人发现了,所以阿姊得换个地方住。”   明恬:“……”   明恬顿了几息,难以置信地问他:“你不是说,今天让我回国公府的吗?”   燕云朝点点头,一脸无辜地说:“我还提醒过阿姊不要睡过头,免得耽误回国公府的时辰。”   明恬懂了。   燕云朝是应允她回国公府,但他的意思是,她只是回去转一圈,还得回来跟他去别处。   明恬心脏被他气疼了。   她捂住胸口,突然一把拂开他的手臂,转身大踏步出了舱门。   游船已经靠岸,明恬径直越过福忠与一众宫人,抬步登上岸边的青草地,疾步朝着一个方向就跑了过去。   她不是想逃跑,她这样也跑不掉。   几乎是在她跑起来的一瞬间,一众宫人禁卫就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跟在她的后面。   拦不敢拦,但也不会放她走。   燕云朝紧跟其后,没来由地有些慌张。   阿姊好像生他的气了,可他……可他真不想让那个人再见到阿姊呀。   眼看着燕云朝就要追上明恬,拽住她的手臂,冷不丁突然从前方冒出来一个身影,明恬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明小姐,”春阳长公主扶住明恬,暧昧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皇帝,故作惶恐地说,“你这样对本宫投怀送抱,我那皇帝弟弟可是要恼的。”   明恬仓皇抬眼,看到身前姿态高贵的公主,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慌忙闪身躲到了春阳长公主身后,目光警惕地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到明恬躲开自己,反而去了另一人身边,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眸光不善地盯住了春阳长公主。   春阳长公主却没有惧怕,笑了笑道:“我想请明小姐到公主府小住一段时间,不知陛下可允?”   燕云朝沉声道:“阿姊,过来。”   春阳长公主心下一紧,不由微微侧目看向明恬。   她知道这声“阿姊”肯定不是叫她的,所以是叫的明小姐么?他们关系这般亲密?   明恬两手虚虚拽住春阳长公主的衣袖,对着燕云朝摇了摇头。   “你不让我回家,我不跟你过去了。”   她现在恼他得很。反正她也知道了自己不是替身,那她就有恃无恐了。   燕云朝眼睫微垂,轻声道:“朝朝只是不想再让阿姊见到那人。”   “我不见他,”明恬咬着牙,生气道,“我现在连你也不想见!”   燕云朝神色低落下来。   一直在旁听的春阳长公主却动了动耳朵,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心里思量起来。   皇帝不想让明小姐见到谁?若是普通人,直接隔绝两人见面便是,做什么非得把明小姐藏到宫外那般偏远的宅子里?   还有皇帝控制不了的人吗?   燕云朝道:“我已经把母后和华真道长都关起来了,他们没那么硬的骨气,很快就会处理掉他,这样就不用把阿姊藏起来了。”   明恬才不相信。   当初另一个皇帝想让朝朝消失,都几次三番没有成功,现在朝朝本身就不如另一个皇帝有那么多的亲信,那些道士才不会完全听朝朝的话。   她要是任由朝朝把她这样关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就换个地方,那真是无穷无尽了。   明恬道:“我一天都无法接受。”   燕云朝低低唤她:“阿姊……”   春阳长公主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含笑问:“陛下是不想让谁见明小姐?不如让明小姐随我回公主府,我帮你拦着他。”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春阳。   一些片段在他脑中闪过。   那个伪君子号称端方有礼,贤明远播,的确不会硬闯当朝长公主——还是先帝元后所生嫡女的府邸。   燕云朝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好啊,你敢拦住朕么?”   春阳长公主心头微惊,但面色依然不改,笑着应道:“只要陛下今日吩咐了,那我自然照做。”   “哦,”燕云朝又看一眼明恬,挑了挑眉,“那接下来这三天,不要让朕见到阿姊。”   -   明恬跟着春阳长公主,坐在去公主府的马车上。   她低垂着头,到这会儿,才暗自思考起春阳长公主出现在湖边的因由来。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正好与她和燕云朝遇到,那应该是故意来的?   春阳长公主在图谋什么吗?   明恬跟这个长公主来往不多,想不通。   春阳长公主姿态随意地斜靠在隐囊上,睨了明恬一眼,悠然开口:“早就觉得你和皇帝关系不一般,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明恬面无波澜,直接道:“殿下想做什么,不妨直说。”   春阳长公主“啧”了一声,摇头道:“还是这般直接呀。好歹我今天也是帮了你,怎么都不道一声谢的。”   明恬道:“去公主府,臣女也依然不能出门,不过是从一个囚笼,到了另一个囚笼。”   春阳长公主掩唇轻笑:“本宫说要关着你了么?你想出去,本宫带你去逛街呀。”   明恬眉目微动,不禁抬目望向春阳。   春阳长公主道:“别绷着一张脸了,你就当是来本宫这里小住几天,难道不好么?”   明恬终于动了动唇,轻声道:“多谢公主相助。”   春阳长公主坐直了几□□躯,抬手捋了捋鬓角发丝,道:“其实也是想听你说说你和皇帝的事。之前皇帝还在东宫时,我就想问你的,可惜你什么都不肯说。”   “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总觉得有些稀奇,”春阳长公主瞧着明恬,轻轻地眨了下眼,“比如今日,皇帝怎么还要拦着自己见你呢?”   -   明恬什么都没向春阳长公主透露。   但春阳长公主一是不蠢,二是有自己的人脉圈子,猜来猜去,就能让她猜出来些什么。   她也不着急,反正明恬人在她府里,慢慢相处,总能探听到什么。   朝朝离开的第二日,明恬在公主府中,就听春阳过来告诉了她皇帝来过的消息。   “我说,不是他自己下旨,不让他来见你的么?”春阳长公主像是在说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明恬叙述,“当时皇帝脸色就黑了。但我这公主府那么多侍卫守着呢,他也不会硬闯。”   明恬低眉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兴致不高的样子。   春阳长公主续道:“他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走,弄得本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把我这皇帝弟弟得罪了一般。”   明恬将书册翻过一页。   “不过他走的时候,还留了句话,让我带给你。”春阳长公主道。   明恬这才怔了怔,抬目看向春阳。   “他说,他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久等~   这是二合一哈,这章发红包~   感谢在2022-06-2301:11:14~2022-06-2500:0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第75章   燕云朝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巧看到赵太后身边的宫人前来求见。   “陛下……”宫女小心翼翼道,“太后娘娘想请您去寿康宫说话。”   燕云朝还积攒了一堆的政务没有处理,当下眉头轻皱,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宫女道:“娘娘没说,但确实是要紧事,还请陛下移步。”   燕云朝思忖片刻,转步往寿康宫去。   赵太后心神不宁地在窗前走来走去,眼神一直盯着外面宫门的方向,着急得想燕云朝怎么还不过来。   她忍不住问崔姑姑:“皇帝去了多久了?”   崔姑姑想了一下,道:“陛下下了早朝就出宫去了,到这会儿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赵太后愤然道:“又是为了见明氏。”   她现在都搞不懂自己的这个儿子了,既然把明氏找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带回宫里,还要日日往宫外跑。那疯子如此,她最喜欢的、端方守礼的儿子也是如此。   简直没了规矩。   说话间,赵太后目光一瞥,瞧见进入宫门的身影,当即眸光一亮,却也没有迎出去,而是慌慌张张回身到椅子上坐下,端起杯盏凑到唇边小啜,装出一副随意的模样。   燕云朝踏入房门,径直到一旁落座,问道:“母后是有何事?”   赵太后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试探的目光看向燕云朝,道:“哀家今天才听说,先帝身边的大总管张川,被你下狱了。”   赵太后自从先帝病重,被迫待在清宁宫抄写经文之后,消息就一直有些闭塞。   而燕云朝当初查到张川身上,也是私下进行,在张川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拿下关到内狱里去了。   及至后来再审旧案,赵太后几乎是刚一听说这个消息,就得知了明氏离京的事,而皇帝竟直接追出京城,把人带了回来。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皇帝的病,根本没心思去管明家的案子。之后,她很快就被那个疯子软禁了起来。   可怜她贵为当朝皇太后,竟然过得如犯人一般,还不如之前做皇后时风光。   赵太后变得更难与外界通信,就算后知后觉意识到皇帝要求再审旧案可能与明氏女有关,她也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暗想明氏女应该是不知道真相。   可是在今晨,赵太后收到平原侯千方百计给她递进宫里的信。   燕云朝看她一眼,颔首道:“是。”   “他犯了什么罪?”赵太后状似不在乎地问道,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燕云朝那里,观察着他的神色。   “与一桩旧案有关,”燕云朝道,“大理寺还在调查。”   赵太后面上表情便有些绷不住了:“你说的旧案,可是明家那个案子?”   燕云朝转目望向太后,眉头轻皱:“是。”   “那案子不是早都重审过了,他们家都平反了,还查什么!”赵太后心里一急,神色就也表现出来,让燕云朝盯着她的目色愈加幽深。   “母后关心这个做什么,”燕云朝道,“有疑点就要调查,才能将真凶归案,如此方显律法严明。”   赵太后面色惶然:“云朝……”   燕云朝站起了身:“母后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臣就先回去了,甘露殿还有许多奏折未看。”   他转身欲走,赵太后却匆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查下去了行么?”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太过可疑,忙不迭找补,“那案子是你父皇在位时办下的,你若再次推翻,岂不是、岂不是让天下人议论你父皇的不是……”   “母后在害怕什么?”燕云朝视线落在赵太后身上,眸光微眯,“难道明家的案子,与母后有关?”   “与哀家能有什么关系!”赵太后慌乱地松开燕云朝的衣袖,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忘了那时候你病了,整日里疯疯癫癫,对着一幅画发呆,哀家忙着照顾你还来不及,哪里能分出心神去害明家!”   燕云朝想了想,嗯道:“也是。”   他虽然不记得他从发病开始到衍生出那个疯子之间的事,但那段时间赵太后的确一直在照顾他。   他这个母后,一是身在内宫,很少干政,二是没那个胆子,三是,他也想不出母后能与明家有什么恩怨。   赵太后见燕云朝认可她的说辞,当即又忍不住劝:“要不别查了,毕竟去年就已经查过一次了……”   燕云朝道:“母后既然与此事无关,那还怕什么?”   赵太后一时讷讷,无言以对。   燕云朝便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了。   -   朝朝离开的第三日,明恬和春阳长公主一同出门,到多宝斋去订首饰。   明恬自己没什么想买的,主要是陪春阳长公主,顺便闲逛一番散心。   春阳长公主饶有兴致地拉过明恬的手腕,笑道:“你这腕上倒是别致,竟戴了两个镯子。”   明恬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淡声开口:“随便戴的。”   春阳长公主长眉一挑,对明恬的说法并不相信。   她很轻易地就能在这两个镯子上看到属于宫中的印记,显然是她那个皇帝弟弟送给明恬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在同一只手上戴了两个。   春阳长公主把诸般思绪隐下,在心中大约拼凑出了一个可能的真相。   但又太过荒诞,令人不敢相信。   马车行至多宝斋门前停下,两人步下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早有掌柜等候多时,亲自将春阳长公主这等大人物迎到了后院的厢房中招待。   明恬则留在店中闲逛。   正当她随意地欣赏着店中展柜里精致优雅的珠钗时,店中进来了一对眼熟的母女。   是平原侯府的赵小姐和她的母亲王氏。   明恬想起她去年来多宝斋就碰见了她们,看来她们还真是这里的常客。   赵芝芸目光一转,看见了明恬,顿时一愣,笑着唤了声:“明姐姐。”   态度是不如去年那般热络。   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东宫,赵芝芸因为误穿衣服的事,差点死在朝朝手上,任谁经了这样一遭,心中都会有些隔阂。   明恬神色浅淡,向母女二人还了一礼:“王夫人,赵小姐。”   既然碰上了,自然还是要寒暄一番,说几句话。   赵芝芸问道:“明姐姐怎么又是一个人来的?你不在宫中做女官了么?”   明恬唇角蕴着礼貌的弧度,只回答了后一句:“如今是离开宫中了。”   赵芝芸神色便有些异样,但她看了王夫人一眼,没说什么,便笑着与明恬去指柜中摆放的珠钗了。   “明姐姐,你瞧这钗上的花儿好看。”   明恬附和两句,春阳长公主这时从后面出来,瞧见外面的几人,顿时眉头一挑。   “明小姐。”   明恬转身看去,低眉行礼:“殿下。”   “本宫挑完了,”春阳长公主扫一眼王夫人母女,却没有理会她们,“走吧。”   明恬便应了一声是。   留下王夫人与赵小姐尴尬地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却到底不敢对这位先帝元后所生的嫡女置喙什么。   待得明恬跟春阳长公主出门,坐上马车的时候,春阳才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你和赵家小姐还相熟。”   明恬道:“从前有过几面之交而已。”   “本宫想着也是,”春阳长公主道,“明小姐是高门贵女,按理说应该不会跟她们有所交集才对。”   明恬一听便知道这位长公主并不待见赵家,但她想,春阳也真是大胆,虽说赵家出身低微,但如今好歹也是侯府,太后娘家呀。   嫌弃赵家的出身,难道不是连皇帝的出身一并嫌弃了?   春阳长公主看着明恬,扬眉道:“听闻前几日赵母后都被皇帝软禁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何缘故。”   明恬浅淡一笑,并未接话。   马车驶出街巷,转过拐角,突然被车夫一个紧拽缰绳停住。   明恬与春阳长公主俱都忍不住往前趔趄了一下,春阳登时皱眉,掀开帘子斥道:“怎么驾车的,连——”   春阳长公主看见前头骑着高头骏马拦车的人,顿时噤声,片刻后才惊讶道:“二弟。”   燕云朝看她一眼,淡淡颔首:“春阳皇姐。”   坐在马车内的明恬,听见燕云朝那熟悉的声线,不由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低眉避开了春阳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   燕云朝策马向前逼近。   他知道明恬在里面。   春阳长公主眼珠微转,慌忙出声阻拦:“陛下,你不能过来!”   燕云朝充耳不闻。   转瞬间他就来到了距离车板仅仅一寸的位置。   马车车门处的帘子随着清风微微拂动,燕云朝看到那帘子后,在春阳长公主身侧的一片裙摆,若隐若现,浅浅露出脚尖处的云锦绣花鞋。   燕云朝张了张口,出声才觉得嗓音有些沙哑。   “恬恬,朕……”   露骨的情话临到嘴边又改了口,他望着那一片衣摆,轻轻说道:“让朕见见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00:05:16~2022-06-2601: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452、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紟絻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第76章   明恬没有应声。   春阳长公主先是打量一番明恬的神色,然后又转目看向皇帝。   燕云朝眸色暗了暗,重复道:“让朕见见你。”   明恬轻声开口:“陛下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她虽没拒绝,但话说出口,便是明显在告诉燕云朝,他们二人不必见面,只这样隔着车帘说话便可。   燕云朝目中顿时几番云涌,他盯着那晃动的车帘看了片刻,转目落在春阳长公主身上。   春阳长公主立时会意,笑道:“这附近刚好有一座茶楼,不如我们去那里说话。”   燕云朝拽了拽缰绳,离开马车几分,算是默认,春阳长公主便吩咐车夫往茶楼去。   等下车的时候,她亲亲热热地扶着明恬走下来,跟着仆婢往二楼上好的包厢而去。   燕云朝望着二人的背影,沉默地跟在其后。   包厢内设有一道竹帘,清幽雅致,春阳长公主带着明恬走到竹帘后面坐下之后,抬目便瞥见燕云朝跟进来。   她笑了笑,识趣地道:“你们在这儿说话,我让小二再给我开个包厢。”   燕云朝不置可否。   等春阳长公主走后,燕云朝便在案几旁落座下来。   隔着那道竹帘,他看见其后纤细柔婉的身影。   “你离京时,朕一直在想,”燕云朝凝视着那抹身影,缓慢开口,“你到底是对朕有哪里不满,才如此决绝、坚定地想要离开。”   明恬眸光低垂,落在身前的案几上:“臣女对陛下没有不满。只是归乡之事,原本就是陛下与太后娘娘早就允诺的,臣女不过依照约定而为。”   燕云朝道:“那朕也早与你说过,会立你为后,你不是应允了么?”   明恬波澜不惊道:“陛下为人端方,愿意对臣女负责,但臣女亦早已言明不敢高攀。”   “负责?”燕云朝低笑一声,“你以为朕许出皇后之位,仅仅是为了负责么?”   明恬怔了怔,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浅淡地笑了下:“或许还因为臣女出身合适,又无亲族,足以做一个谨慎守礼的皇后。”   燕云朝脸色沉了下来。   她的面容被竹帘遮挡得模糊了,但他还是奇异般地,在那光洁柔美的脸庞上看出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燕云朝道:“你竟是这般想的。”   明恬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低垂着眉目,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   燕云朝道:“若只是为了负责,朕大可不必立你为后,后宫那么多殿宇,不是只有清宁宫一个选择。”   明恬指尖捏着杯沿,没有答话。   燕云朝五指贴紧桌面,目色幽深地盯着明恬,出声相问:“若是那个疯子说要立你为后,你也会这般猜疑抗拒吗?”   明恬道:“陛下何必与朝朝相比。”   朝朝随性不羁,根本不会把什么朝政天下放在眼里,他说要立她为后,那必然是出于真心。   燕云朝冷笑起来。一口一个朝朝,她倒是叫得亲热。   “朕在你眼中,”燕云朝顿了顿,问道,“难道就如此不堪,比不上那个疯子吗?”   明恬想,她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心怀天下,为人君子,自然要顾虑八方,面面俱到。   但她与燕云朝说了这么久,不免有些疲于争辩,索性直接开口反问:“那难道陛下说要立臣女为后,是因为喜欢臣女吗?”   室内突然静默下来。   燕云朝抿起唇角,想起上次在东宫时,她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当时他没有回答。   明恬站起身,低眉说道:“臣女无意于高攀陛下,还望陛下成全。”   说完,她打算抬步离开。   燕云朝却终是在这时开了口。   “是。”他抬目凝望着明恬,一字一顿地道,“朕心悦你。”   -   明恬僵立在原地。   燕云朝已经站起了身,撩起竹帘,一步步向她走来。   须臾,明恬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   不同于朝朝牵住她手时的痴迷紧密,燕云朝的手干燥温暖、指骨分明,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指节贴住她的掌心,将其轻轻牵起。   燕云朝目光往下,落在她腕上那一红一白的两只镯子上。   “既然你可以接受他的爱意,”燕云朝淡声道,“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朕的。”   明恬思绪有些混乱,一时没有答话。   燕云朝道:“他本就是由朕而来,朕和他是一样的。”   明恬张了张口,道:“臣女也没有接受朝朝。”   燕云朝眸光落在她的面上凝住。   明恬垂下眸道:“之前是为了给陛下治病。但现在,即便是朝朝对臣女说,想要娶臣女为妻,臣女也不会答应的。”   她还没弄明白朝朝口中的‘阿姊’到底是怎么回事,况且她自始始终都不想进宫,更遑论皇帝的病没有治愈,她不想掺和进这般复杂的关系里。   再者,朝朝前几天把她关在那座宅子里,她的气还没有消。   明恬将手从燕云朝掌中抽出,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等等。”   燕云朝仓促开口,叫住了几乎要走出房门的明恬。   明恬脚步微顿。   “你可能还不知道……”燕云朝看着她挺拔纤瘦的脊背,慢慢道,“登基大典那日,朕下令再审靖国公府的案子了。”   明恬不由一愣,清丽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波动,转身朝燕云朝看过来。   “现在在查陈远崇,朕已派人去了陈远崇的祖籍地,找到了当年在陈远崇身边伺候的老仆。”   他看着明恬眸中那隐隐的期待之色,郁燥的情绪终于缓解几分。   “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发现。”   明恬道:“谢陛下。”   但她想起张川那似乎与皇太后颇为亲近的关系,不禁问道:“若是查到真凶另有其人,陛下会当如何?”   燕云朝道:“自然是依律处置。”   “若是真凶……”明恬迟疑着试探,“是皇亲国戚,地位尊贵呢?”   燕云朝眉梢轻挑,却是有些不解明恬为何如此相问。   “任是何人,都不能越过大周律法行事。”燕云朝顿了一顿,“况且,再是皇亲国戚,能有朕大么?”   能比得上他心仪的皇后人选吗?   但燕云朝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明恬又屈膝行了一礼,轻轻道:“那就有劳陛下了。臣女告……”   “一定要与朕如此疏离么?”燕云朝上前一步,再次靠近了她,“既然你说你没有接受那个疯子,那你何故要这般听他的话,果真不与朕见面?”   明恬道:“臣女不是在听朝朝的话。臣女只是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必须要见陛下的理由。   燕云朝眉目一动,被她气笑了。   “没有要见朕的理由,你就有要见那个疯子的理由?”   明恬看了一眼燕云朝,应道:“对于朝朝,臣女想知道与他之间的过往。”   燕云朝愣住。   半晌,他才道:“你知道了。”   知道她自己不是替身的事。   明恬道:“看来陛下也早就知道。”   她始终记得,当她刚来到东宫时,每次面对发疯的朝朝,是怎么在身份暴露的恐惧中听信了皇太后的话,安抚他的。   哪怕是在她要离京之前,去见到皇太后,皇太后也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说辞,让她害怕,让她恐慌,以促进她远离京城。   而燕云朝一直都知道真相,却不告诉她。冷眼旁观她的担忧和恐惧,任由皇太后以此来拿捏她、恐吓她。   如果不是她一时冲动,在面对朝朝时喊了出来,可能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朕……”燕云朝一时竟觉得有些窘迫,无法面对明恬望过来的眼神。   明恬道:“臣女可以问陛下吗?关于臣女和朝朝的过往。”   燕云朝道:“朕也不知道。”   明恬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燕云朝说不清楚那表情的含义,但他显然在上面看出了她的不信任、以及讽刺。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沉声解释:“朕确实不知道。虽然他衍生于朕,但关于你的记忆,只在他身上。”   明恬垂下眼睫,淡淡道:“那臣女再慢慢问朝朝了。今日天色已然不早,臣女告退。”   说完,她直接转身出了房门,没再给燕云朝挽留她的时间。   -   明恬出来的时候,路过春阳长公主所在的那间包厢,包厢没有关门,她一眼就瞥见正在里面吃着茶点的公主。   明恬顿了顿,转步走了进去。   春阳长公主看见她进来,不禁扬起眉梢:“说完了?”   明恬应道:“说完了。”   “到底还是没能拦住我这二弟,”春阳长公主叹气道,“不知道明天他会不会怪罪我。”   明恬道:“他应是不会知道的。”   她话刚出口,便觉出室内静谧一瞬,春阳长公主诧异地看向了她。   明恬眸光微垂,知道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但她没有再解释,神色自然地坐下来,拿起案上的糕点送入口中。   -   燕云朝还没睡醒的时候,听到福忠在他耳边念叨,说是先前派去定州调查陈家的人回来了,他立时便睁了眼。   他知道那人下旨重审阿姊家的案子,当即转了目光看向福忠,问道:“人呢?”   福忠低首道:“正在殿外候着。”   燕云朝坐起身:“传进来。”   这会儿天还是蒙蒙亮的,没到早朝的时辰。   奉命去定州查案的是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他入殿之后便俯身跪地,恭敬禀道:“陛下,臣查到当初陈远崇之所以诬陷威远大将军,是因为京中有人指使。而前年陈远崇因陈淑妃巫蛊案被贬岭南,所谓的病死途中,如今看来,恐怕也是被人灭口。”   他呈上来一幅卷起来的画像,递给福忠公公。   “这是那老仆回忆的,在威远大将军落罪之前,与陈远崇来往的人的画像。要不是他恰巧在陈远崇被贬前伤了腿,回了老家,恐怕他也早随着陈远崇一同归西了。”   燕云朝从福忠手中接过画像,借着烛光扫了两眼。   大理寺少卿道:“陛下,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查清楚这画像上的人是谁。”   “陈淑妃巫蛊案是刑部办的,去年再审,也是刑部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结案了。”燕云朝眉头轻皱,一手扶着酸胀的额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画像跟刑部一起查,朕命你三日之内找到真凶。”   大理寺少卿慌忙应是。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欲走。   燕云朝的头部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刺痛,脑中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   等晃过神来时,他叫住了已经退到殿门处的大理寺少卿。   “等等,”燕云朝道,“直接去查平原侯。”   -   因为涉及到阿姊,燕云朝难得没有一出现就直接出宫去找明恬,而是按部就班的上过早朝,又把大理寺牵涉到办案的几个官员都叫过来,逐一问话。   他记忆里有许多像这样处理政务、理事的碎片,因此他虽然很少管这些事,但装扮起那人、甚至接替那人梳理政务,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是辛苦福忠将这几日他不知道的事一一告知。   等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下午了。   燕云朝看着桌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报,一时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   阿姊说过,希望他跟那个人一样处理政务,承担起皇帝的责任。那他今天照做了,阿姊一定会开心的。   燕云朝放下朱笔,叫了福忠去备马,打算去长公主府中接阿姊出来,然后他又可以和阿姊待上一两个晚上。   不知道阿姊有没有听他的话,避免和那人相见。   天色阴暗,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潮气,看着像是要下雨。   申时一刻许,燕云朝骑马抵达春阳长公主府门处。   守门的小厮早就得了传话等候,见状忙不迭把燕云朝引了进去。   明恬在公主府的待遇还算不错,有自己独立的院子。   燕云朝步入庭院时,一眼就看见前头坐在秋千上,翘着两只脚随处晃悠的明恬。   秋千。   阿姊似乎是很喜欢秋千。   燕云朝看着明恬,走上前去唤道:“阿姊。”   明恬转目看来。   就在这一瞬间,燕云朝又感觉到头部那熟悉的刺痛感,以及心中那沉甸甸的撕裂感,拉扯着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不禁扶住额头,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明恬便看到,刚刚还要过来找她的燕云朝,突然闭了闭目,再睁开时,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色。   ——燕云朝没想到他会正巧在那个疯子来见明恬的时候出来。   他望着坐在秋千上的明恬,视线下移,落到明恬掩在裙摆下、不停晃动的双足上。   “恬恬。”他唤道。   作者有话说:   朝朝:大怨种.jpg   感谢在2022-06-2601:22:32~2022-06-2700:3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二胺四乙酸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第77章   明恬晃动秋千的幅度慢了下来。   燕云朝走上前去,便看到明恬显然身形一僵,脚尖够着地面,似乎是想要下来。   他立时伸手,扶住了明恬握住两侧秋千绳的小臂。   明恬眸光看向地面,低声道:“陛下。”   “是他自己消失的,”燕云朝诡异地向明恬解释了一句,道,“朕什么都没做。”   这时天边恰有一阵惊雷滚过,雄浑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燕云朝看了看远处,又转目将视线落在明恬身上,一时竟有些恼怒。   搞得就好像他刻意说谎了一般。   明恬倒是面色平静。   她搞不懂他们二人现在出现的规律,也不想再掺和。于是脚尖触到地面,从秋千上下来,自然而然地挣开了燕云朝的手,屈膝行了一礼。   “陛下不必与臣女说这些的。”   燕云朝心中暗恼。   她果然还是不信。   天空转瞬间下起了绵密的雨点,燕云朝便也顾不得纠结这些,索性直接拽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屋子里躲雨。   明恬猝不及防,只好快步跟在他后面。   虽然雨才下起来,两人也只淋了一小截,但进了屋之后,他们的头发、肩膀处,还是被雨水浸得有些潮湿。   燕云朝这时才道:“天已阴沉许久,你怎还在外面?”   “陛下来的时候,臣女正准备回屋。”她抬眼看了看燕云朝肩膀处被雨滴洇湿的痕迹,道:“不如召内官过来,撑一把伞引陛下到前厅去,找长公主殿下要一身干净的衣物。”   燕云朝脸色一变。   她是有多盼不得他走?   燕云朝抬了抬下巴:“你让朕冒雨离开?”   又一阵惊雷滚过,雨势骤然转急,如瓢泼般倾泄而下。这会儿出去,就算撑了伞,恐怕也要被淋透了。   明恬只好垂了垂眸,道:“臣女这里没有可供陛下换洗的衣物,怕陛下耽搁久了,难免着凉。”   “无妨。”燕云朝冷着眉目,在一侧的椅子上撩袍落座,他展目四望着屋中的摆设,道,“朕还没有这般弱不禁风。”   明恬应道:“那臣女去内室换衣了。”   燕云朝嗯了声:“朕在这里等你。”   明恬便转身进了内室,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燥的衣物换上,又用干巾擦了擦潮湿的头发。   如此磨蹭一会儿,明恬才又回到外间。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仆婢们摆好了瓜果茶水,燕云朝端起杯盏轻抿,转目时正瞥见明恬从内室出来。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齐胸衫裙,臂上挽着一条素色披帛,装扮简单,却又柔美动人。   这应是长公主府为她准备的衣物,如果忽略掉她腕上那只红珊瑚手镯的话,这一身应该是很和谐的。   燕云朝道:“朕觉得你还是应该入宫。”   明恬抬起眼帘,静默无声地看向燕云朝。   燕云朝面色如常地解释:“法事失败,如今朕与他只能以现在的形势继续下去,但国政之事,何等重要,容不得一丝疏忽。朕需要有人时刻在旁记录,以应对一些突如其来的状况。”   他望着明恬的眼睛:“就像从前一样。”   在眼前的皇帝狠心对自己下手,用符牌将朝朝压制之前,明恬就是这样陪在他们身侧,一边整理奏报,履行着女官之职,一边陪同出游,减弱了朝朝的警惕心的。   明恬道:“陛下身边已有福忠公公。”   “一介宦官,不足为信。”   前朝便有许多宦官专权乱政之事,皇帝情况特殊,容不得亲信之人有丝毫误导,燕云朝不可能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一个太监。   明恬道:“臣女也不足为信。”   燕云朝眸光微暗。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让她回宫。   她不同意嫁给他,又有那个疯子在中间阻隔,这让他只能想出一个下策,先把她留住再说。   “朕的病还未治好。”他看着明恬,意有所指道,“你怎能在朕还未治愈的情况下,就仓促离宫。”   “陛下这是在与臣女谈条件吗?”明恬想起之前与赵太后和先帝做下的那桩交易,不解地问,“彻查家父案子的条件?”   燕云朝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为她这猜忌的言语,在心中生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他握紧拳头,努力压着声调,道:“朕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无论你答不答应朕,你父亲的案子,朕都会彻查到底。”   明恬茫然抬眼,因燕云朝话中的坚定许诺而怔愣一瞬。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笑了笑道:“陛下是圣明之君,自然不屑于这等手段。”   燕云朝突然站起身体,径直朝外而去,似是压制不住怒意一般,闯入了蒙蒙雨雾中。   明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心里慢悠悠的想,这下他应该不会再执着于立她为后了吧。她在面对他时总是态度极差,没有皇帝能忍下这般冒犯的。   明恬打算回到内室休息,然而下一刻,原本应该已经走了的人去而复返。   燕云朝身上带着湿冷的潮气,周身却气势逼人,一步步踏入房中,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脚印。   明恬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燕云朝伸手拽住了她戴着两只镯子的手腕。   “他可以,朕也没什么不可以。”   两人肌肤相贴之处,浸润着雨水的湿意,又带有各自身上的热度,让明恬手指都微微蜷缩起来。   燕云朝盯着明恬,附身,薄唇贴近了她的鼻尖:“朕不会放弃的。”   -   燕云朝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巧听福忠说了那人在时,处理过的几件政务。   待发现那人直接让大理寺去查平原侯府时,他怔了一下。   那疯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二日傍晚,大理寺少卿果然带着再次发现的证物求见。   燕云朝欲派人前往平原侯府,捉拿平原侯赵挈及一干人等,却发现赵挈早已不见。   “陛下,这……”   燕云朝眉目微冷:“立即搜捕,务必将赵挈捉拿归案。”   大臣们应道:“是。”   赵太后慌慌忙忙到甘露殿求见皇帝,燕云朝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云朝……”赵太后哀哀戚戚道,“那可是你亲舅舅,你饶了他好不好。”   燕云朝盯着她看了片刻,道:“怪不得母后之前一直阻拦我彻查此案,原来是因为此事与舅父有关。”   赵太后眼泪流了下来:“明家的冤屈已经得到伸张,罪名洗刷了。那个明小姐想要的名声、财富、甚至是皇后之位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舅舅赶尽杀绝?”   “母后此言差矣,”燕云朝道,“朕既为皇帝,自然要彻查冤案,使真凶伏诛,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此方显天理昭昭。”   “但他是你舅舅!”赵太后声嘶力竭,几临崩溃,“你一定要如此六亲不认吗?”   燕云朝眸光微垂,道:“母后,朕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您的儿子。”   说完,他淡淡吩咐:“福忠,送母后回去。”   福忠躬身应诺。   燕云朝眯眼看着赵太后离去的背影,又叫来大理寺官员吩咐一番,让他们去调查赵太后。假如母后也与此事有关,他同样会做出处理。   处理完这些事,燕云朝出宫去找明恬,打算先把目前的调查结果告诉她。   但当他去了公主府才得知,这两日京中夏园的荷花开了,明恬下午申时就与春阳长公主一同出了府门,往东郊的夏园去参加赏荷宴了。   -   赏荷宴是京中一位侯府夫人主办,许多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来了。   池塘中荷花开得正盛,明恬与春阳长公主坐在一条小舟上,由前面的船夫撑起篙竿,慢悠悠地穿荡在荷花丛中。   园子里种着许多树木,枝叶高大繁茂,在池塘里、池岸边遮出一片片浓荫,让人觉得清凉无比。   明恬耳边吹着清风,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舒适与惬意。   突然,从岸边传来的一声呼喊,引起了明恬的注意。   “明姐姐!”   明恬转目看去,见是前几日才在多宝斋见过的赵芝芸。   赵芝芸着急地向她挥着手,见她看过来之后,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时引得园中众人,不论是在岸边的、还是在池塘里乘舟赏荷的宾客们,都纷纷望了过来。   “明姐姐,求您救救我父亲吧!”赵芝芸哭喊着,俯身朝明恬磕了个响头。   明恬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   春阳长公主见状,侧目示意船夫靠岸。   明恬提起裙摆,踏上岸边,赵芝芸便膝行几步,朝明恬爬了过来。   岸边尽是潮湿的泥土地,赵芝芸裙摆上沾满脏污,甚至脸上也被溅了些泥点子,发髻略有凌乱,狼狈不堪,但赵芝芸并不在意。   赵芝芸沙哑着声音、又语调极快地道:“我知道明姐姐一直与陛下关系很好,陛下很听你的话,求求你了,救救我父亲吧!”   周遭渐渐围过来许多夫人小姐,眼神奇怪地落在两人身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明恬还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垂目看着赵芝芸,问道:“你父亲犯了何事?”   赵芝芸身体一抖,却到底是不敢隐瞒,俯身在地,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陛下怀疑我父亲与你们家的案子有关系,要拿我父亲定罪,但是这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明姐姐,求求你了,救救我父亲吧!”   明恬脸色变了。   她后退一步,冷笑起来:“既然怀疑到你父亲头上,那就一定是有证据的,我不求着陛下从重处置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妄想要我求情?”   赵芝芸抽噎的声音一顿,继而又哭道:“不敢求明姐姐饶过父亲,只求明姐姐能开恩,免除父亲的死罪……”   明恬道:“这话,让你父亲留着到地底下和我明家那么多口人说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及周围人投过来的打量的目光。   明恬感觉到小腹一阵抽痛,似乎是月事要来了,她真是被冒然来向她求情、不知好歹的赵芝芸气得够呛。   她怀疑赵芝芸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到要来求她开恩。   明恬提起裙摆,往恭房去。   先帝还没驾崩的那段时间,她曾因腹痛疼昏在燕云朝那里,当时钟太医说是她服用避子汤药过多之故。   后来半个月里,直到先帝驾崩之前,她还在服用钟太医新开的药方调理身体。   自那以后,她的月事一直没来。   若是现在来了,她还得早早回去收拾一番,不能再在夏园这边游逛了。   明恬抬步穿过绿树掩映的回廊,恭房就在回廊的尽头处。   可她刚步下台阶,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口鼻,随即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00:32:17~2022-06-2800: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第78章   明恬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周围有女声在议论。   “这是又来了一个?瞧着模样倒是娇俏,比咱们莺莺都好看。”   “听说她家以前是国公府呢,这一朝落罪,还不是变得跟咱们一样。就是她一时半会儿肯定不听话,得饿她几天,好好挫一挫她的骨气。”   “还得找两个人仔细盯着,不能让她寻了短见。”   明恬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看到围在床榻边对着她品头论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子,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其中一人对她抬了抬下巴,傲慢道:“既然来了教坊司,就把你以前的身份都给我忘了,仔细听话,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行了,你先自己好好想想,等想明白了,就说一声,我们会给你送吃的进来。”   说完,几个女子就走了。   明恬缩在墙角,脑子里浑浑噩噩,竟清晰地意识到这是梦。   在这个梦里,她没有去道观,而是按照以往的惯例,以罪臣女眷的身份,被充入了教坊司。   梦中的画面飘忽不定,转眼就来到了三日后。   明恬感觉到腹中无比真实的饥饿感,那几个人竟果真没有给她一口吃的,只每日送进来一壶茶水。   明恬虚弱地躺在榻上,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   她听到门外传来锁扣触动的声响。   紧接着,穿着一身玫红衣裳的鸨母就走了进来,冲着明恬“啧”了一声。   “你这是哪里修来的福分,才进来没几天,就有大人要为你赎身,救你出去。”   鸨母手里端着一碗白粥,动作有些粗鲁地放在案上,皱眉催促:“赶紧吃几口东西,然后走吧!”   明恬怔了怔,然后她视线穿过鸨母,似乎看到了站在门外等候她的前未婚夫。   如果没有解除婚约的事,她应该会嫁给他,而不是沦落教坊。   但他又良心发现,带着银钱来为她赎身了。   明恬如走马灯一般看过了她被齐冕藏匿到一座外宅里度过的几年。   新帝登基,靖国公府冤案平反,她重新拥有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   齐冕告诉她说,会如婚约一般,弥补她一场浩大的婚礼,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明恬笑着说好。   之后她看见了燕云朝。   年轻的帝王一身玄色常服,撩开重重帷幔,在一片昏黄的烛光中向她走来。   明恬愕然抬眸,然后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跌坐在了榻上。   “您是……陛下……”明恬看到他肩膀上清晰的金线龙纹,喃喃问道,“臣妇的夫君呢?”   燕云朝一手背后,漆黑暗沉的眼眸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淡淡道:“他把你送给朕了。”   -   皇帝下令捉拿平原侯赵挈的时候,赵芝芸已经到了夏园赴宴,正巧避开了官兵的搜捕和看管。   而明恬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去,立时便有禁卫军层层包围了夏园,将所有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夫人小姐都关在了里面。   赵芝芸满身狼狈地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燕云朝眸色晦暗,语调阴沉,面上浮现一丝杀意:“明氏失踪,与你有关?”   赵芝芸慌忙摇头:“臣女只是来夏园赴宴,看见明姐……明小姐,想求她说情救救父亲,万万不敢谋害明、明小姐……”   但明恬半年来一直与燕云朝相处,根本不可能得罪什么人。   除了今天被他定罪的平原侯府。   “带下去,”燕云朝冷笑出声,“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朕要你们整个侯府陪葬。”   立时便有禁卫上前,粗鲁地拽着赵芝芸的胳膊,把她拖了下去。   皇帝下令挨个盘问夏园的一干人等。   一时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明小姐究竟是因何失踪。   同时她们又震惊于皇帝对明小姐的重视,不免暗自在心中思量起了旁事。   看皇帝这么大阵仗,而且如此震怒,应该不会仅仅是出于对明家的补偿,或者说对明小姐身为内廷女官的重视。   难道明小姐与皇帝之间,还发生着其他的事?   官兵们搜查半晌,负责全城搜捕平原侯赵挈的禁卫突然赶到,跪地禀道:“陛下!发现罪臣赵挈和明小姐的踪迹了!”   -   明恬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着手脚,丢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车对面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裹了一层包头巾,似乎是刻意乔装过,这让明恬一时并不能认出来他是谁。   她犹自沉浸在梦境中那些荒诞迷离的场面里,怔怔得没有回神。   直到那男子伸手去够案几上的东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恍然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身体,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谁?”明恬回忆着昏迷前的场景,想起自己那时还在夏园,是在去恭房的路上被人从身后袭击了。   男子冷笑一声:“明小姐装什么糊涂,咱们在宴席上见过的。”   他扯掉了头上包裹的方巾,随手丢到马车一角,明恬这才觉得他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面色骤变:“你是平原侯!”   赵挈扯了扯嘴角:“为了你,皇帝要废我的爵位,定我的罪,如今全京城都在通缉我,我没办法,只好请明小姐过来帮忙了。”   明恬精神紧绷,呼吸急促:“你想做什么?我父亲的案子,真的是你做的?”   赵挈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又如何?我诬陷的技巧再拙劣,最后定罪的不是先帝?”   明恬立时瞪大眼睛,怒从心来:“你!”   马车突然踉跄一下。   赵挈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车窗处,道:“等会儿我那皇帝外甥来了,你记得跟他说,让他放我出城,等我离开大周境地了,自然会放你走的。”   明恬怒道:“杀人偿命,更何况我明家那么多口人!你休想逃脱!”   赵挈道:“我可没杀你爷爷,我一开始只想动你爹,哦,还有你哥哥,谁让你爷爷那么禁不住打击,直接就归西了。”   他随意地看着明恬,满不在乎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更是激起明恬的浓烈恨意,让她恨不得扑上去,生撕了他的肉,把他千刀万剐。   “你的意思是,”明恬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他,“我哥哥也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你的手笔?”   赵挈拧了拧眉,平淡道:“算是吧。你哥哥那时在大理寺任职,要查你爹的案子,显然不能让他插手。”   明恬忍不住向前一扑,绑着麻绳的手也想往前伸去,挠花赵挈这张令人讨厌的脸。   被赵挈轻而易举地挡开了。   明恬跌倒在一边,身体重重地摔在了车板上。   这让她痛呼出声,又感觉到小腹一阵疼痛。   赵挈道:“我没想动你和你娘。但你娘呢,太刚烈,竟然直接自尽了。”   说到这里,赵挈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   明恬含恨看他,恶声道:“我今天就是和你同归于尽,也不会让你出了京城,离开大周境内。”   赵挈目光这才转向她,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肯定这么想,跟你娘一个脾气。”赵挈道,“但皇帝肯定不这么觉得。他多喜欢你啊,怎么可能看着你跟我同归于尽呢?”   赵挈志得意满地笑了笑,仿佛预料到了皇帝的妥协。   明恬恨极,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嘶吼声,又让她忍不住呜咽,脸颊上落下两行清泪。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外面驾车的小厮哆哆嗦嗦:“侯爷,禁、禁军来了。”   “知道,慌什么。”赵挈倾身过来,随意地拽起明恬后背的衣领,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明恬的脖子上。   “打开车门,”赵挈吩咐道,“让他们都看看,人质在我手里。”   -   燕云朝赶到此处,看见被赵挈用匕首抵住脖子的明恬,一时手脚冰凉,吩咐道:“平原侯,你放开她。”   赵挈慢悠悠地扫了一眼明恬,道:“臣只想让陛下开恩,放臣离开大周境内,等臣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了明小姐的。”   燕云朝道:“你现在放开她,朕既往不咎。”   明恬瞳孔猛然大睁,看向燕云朝疯了一般摇头。   燕云朝克制地没有看她,沉声道:“你是朕的舅父,今日太后已经向朕陈过情,朕本就不可能因为此事要你的命,之所以下令抓捕,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去大理寺走个过场。可你要再弄出人命,害了靖国公府的遗孤,事情闹大,朕就保不住你了。”   赵挈却并没有相信,反而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既往不咎?走个过场?陛下,你还把臣当三岁小儿愚弄呢!”   燕云朝眉头轻皱:“朕一言九鼎。”   “你根本就不会认我这个舅舅,”赵挈冷下了脸,“四年前就是这样,六亲不认,疯癫如狂。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你的记忆抽离,又衍生出那个疯子。”   燕云朝面上一怔:“你说什么?”   赵挈把刀又逼近明恬几分,顿时在明恬皮肉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臣就问陛下一句,究竟是放臣离开,还是让臣和明小姐同归于尽。”   鲜红的血珠立即从雪白的肌肤上渗出,燕云朝瞳孔骤缩,慌忙开口:“等等!你别碰她,朕放……”   燕云朝话没说完,突然噤声,漆黑深邃的眸中掠过一片阴鸷之色,狂风吹动着衣袍猎猎,气势尽显,杀气凛然。   他抬目看见赵挈,低低地笑了一下,抬步逼近。   “舅舅,刚刚就是你在说我是个疯子啊?” 第79章第79章   赵挈面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厉声开口:“你别过来!”   燕云朝停住脚步,面上的神情随意又散漫,目光却极具压迫性地望过来,让赵挈拿刀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一刀,”燕云朝声线冷淡地叙述,“你划伤了阿姊一刀,朕一会儿就要还你十刀。”   “你敢!”赵挈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这疯子会出来,他瞪视着燕云朝,强撑着气势道,“立即放我离京,不然我就杀了她!”   燕云朝眉梢轻挑,转目看向身侧的禁卫统领:“赵府的人都带来了么?”   禁卫统领道:“赵家只剩下王夫人、两个姨娘还有几个小姐和一个庶出的公子,侯府世子和老夫人被他提前送走了。”   “不是已经去追了么?”燕云朝漫不经心地吩咐,“捉到不用留活口,直接提头来见。”   “你!”赵挈气得一抖,那锋利的刀刃就又不小心碰到了明恬的脖子,顿时在上面留下第二道印记。   明恬轻嘶一声。   燕云朝眸光一暗,幽声道:“二十刀了。”   “你追不到的。”赵挈咬牙道:“反正横竖都是死,我今天就要明小姐给我陪葬!”   “死?”燕云朝惊讶地挑了挑眉,笑道,“那不是太便宜舅父了。”   赵挈不确定道:“你不杀我?”   这个疯子和皇帝不同,皇帝说不杀他,很可能是缓兵之计,但这疯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屑于骗他。   燕云朝道:“或许舅父听说过人彘?你若真敢杀了阿姊,朕就先割了你的舌头,再砍掉你的手脚,挑断你身上的筋脉,把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剜下来喂狗……”   燕云朝盯着赵挈变得惨白的面色,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角:“哦,还不能让你死了,剜几刀之后,得让太医给你治伤,怎么也得等个几年,把禁苑那几条看门狗养大吧。”   燕云朝眉目冷淡下来,唇角微收:“你现在放了阿姊,朕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赵挈心绪起伏不定,根本没想到这疯子就不按套路出牌。   他想活命,更不敢在这时真的杀了明恬,甚至连匕首也情不自禁离了明恬脖颈一寸,生怕再被那疯子记上十刀。   明恬头脑昏沉,身体疲惫,剧烈的愤恨和恐惧之下,竟然让她忍不住想要昏睡过去。但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唇,用疼痛刺激着自己,硬生生地捱着。   这时,几个禁卫动作粗鲁地拽着赵府亲眷们过来,压着她们跪在地上。   地上大部分都是女眷,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庶子。   众人哭哭啼啼,瑟缩地跪在地上。   福忠低眉顺眼地站在燕云朝身侧,尖细着嗓子道:“你们这些夫人小姐公子们,快去求平原侯救你们呀。”   王夫人立时绷不住失声痛哭,哀泣道:“老爷,老爷你不管我们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要抛弃我们自己离京吗?”   赵挈面上挂不住,不耐地皱了皱眉,斥道:“闭嘴!”   赵芝芸亦是泪流满面,却又不敢高声呼喊,只小声道:“爹爹救救我们……”   燕云朝一手背后,语调冷硬:“赵挈,你看好了,这些人本不用死,但你再伤阿姊一下,朕就杀他们一个,长者为尊,先从王夫人开始吧。”   赵挈脸色一变。   禁卫们立时把王夫人从人群中拉出来,押跪到赵挈面前,长刀抵着王夫人的脖子,王夫人吓得一抖,嚎叫起来:“老爷救我!救我!我还不想死!”   赵挈手臂都在发颤,但他硬是狠心别过了头,没有理会王夫人的呼救。   周围已经有许多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又向赵挈投来鄙夷的神情。   呸!竟然抛妻弃子,自己逃了,真是有够狼心狗肺的。   禁卫高高举起长刀,朝着王夫人的面部,正要劈下,抖如筛糠的王夫人突然转了求救对象,冲着皇帝喊道:“陛下饶命!我知道他许多秘密!可以对陛下全盘托出!”   禁卫的长刀悬在半空。   燕云朝感兴趣地扬了扬眉:“知道赵挈送走的世子和老夫人去哪儿了么?”   世子是王夫人从妾室那里过继过来的,并非她亲生,当即不假思索道:“妾身知道线索,不出一日,定能帮陛下完成追捕!”   燕云朝啧了声,视线又落到赵挈身上,满意地看到赵挈神色骤变,怒道:“你这毒妇!竟然为了自己活命,出卖母亲还出卖儿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夫人继续咬牙道:“妾身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他在书房的暗室里,存有不少机密,四年前陛下大病时,他暗中谋划了不少……当然还有一事,相信陛下和明小姐一定也感兴趣。”   赵挈怔了怔,恍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贱人!你住嘴!”   王夫人丝毫不惧,继续说了下去:“就是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明家下手。”   她转过目光,看着赵挈的眸中暗含恨意:“老爷,你不仁,就休要怪妾身不义了。”   赵挈怒火中烧,却又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仇恨中。   王夫人道:“便是在他书房暗室右侧的第一个柜子里,有……”   噗地一声,在赵挈恍神的功夫,埋伏在暗处的箭矢射入赵挈拿着匕首的那只肩膀,赵挈右手顿时脱力,紧接着明恬就被急奔过来的燕云朝抱出马车,直接搂在了怀里。   禁卫军蜂拥而上,转瞬间将赵挈从车中拉扯下来按跪在地,反剪着双臂,给他套上了沉重的铁链。   “阿姊。”燕云朝低声唤着明恬,动作谨慎地解开她手上的束缚,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解开了明恬脚腕处捆着的麻绳。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抱住她,下巴蹭着她的头发,道:“是朝朝来晚了。”   明恬唇色苍白,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事。” 第80章第80章   明恬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燕云朝正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不由心里一紧,转目打量了一番室内的摆设,发现这里很陌生,但应该是在宫里。   燕云朝道:“朕把你带来了甘露殿。”   明恬两手不自觉抓住身前的薄被,轻声问:“平原侯呢?”   “他已经不是平原侯了。”燕云朝道,“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皆已下狱,接下来会等大理寺审问定罪,你可安心。”   他端起一旁案几上放置的药碗,低声开口:“正巧药还没凉,你喝了吧。”   明恬便看向燕云朝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下意识蹙了蹙眉:“我怎么了?”   “你受惊过度,身体有些虚弱,这是补气凝神的药。”   燕云朝并不想跟她说什么身孕的事,等那疯子出来,他们自然会知道。   届时他们是兴奋欣喜,还是如何,他并不想关心。   明恬哦了一声,由燕云朝扶着坐起身来,但她刚一凑近那碗药,就被刺鼻的苦涩味道熏得别开了头,胃里又是一阵难受。   “我不想喝。”   燕云朝道:“太医说喝了才会好,你忍一忍,朕让人送一盘蜜饯过来。”   明恬这才磨磨蹭蹭,从燕云朝手里接过药碗,捏着鼻子把药喝完了。   燕云朝指尖捏起一枚蜜饯,另一只手在下方托着,送到明恬的唇边。   明恬看了看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若是朝朝如此,她可能就顺势吃下了。但燕云朝这般,却是让她不能适应。   明恬垂下眸光,伸手从唇边截去了那枚蜜饯,然后才放入口中。   丝丝缕缕的酸甜之意充斥口腔,让明恬眉目舒展开来。   燕云朝神色不动,慢条斯理地拿过一侧内官递上来的干巾,帮明恬拭了拭手指,然后又把自己的指尖擦干净,再将干巾随手丢到案上。   明恬身上的难受感缓解几分,头脑清醒下来,道:“还请陛下送臣女归家。”   “慌什么,”燕云朝知道她肯定一醒就想回国公府,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拦她,“这几日大理寺都在加紧办案,等查得差不多,给你个交代之后再说。”   明恬琢磨片刻,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暂时没有纠结。   宫人送来几样清淡的小菜做晚膳,两人沉默着吃过。   燕云朝叮嘱她这几日好好休养,看着明恬又躺回榻上,方起身离开寝殿。   福忠迎上来,小声道:“陛下,顺安侯和其他几位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燕云朝眸色微暗:“一起来的?”   福忠道:“顺安侯到得早些,不过奴婢瞧着,他们似乎都是为了明小姐来的。”   燕云朝嗯一声,抬步转入书房。   书房内灯火明亮,大臣们聚在一团,瞧见皇帝进来,忙不迭躬身行礼。   燕云朝目光扫过众人,径直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淡淡道:“有何大事,引得诸位这般急切,竟趁夜入宫求见。”   杨向松按捺不住,率先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今日罪人赵挈一事,臣等都知晓了。只是那明小姐是微臣甥女,听闻在罪人伏诛之后,臣那甥女被陛下带回了宫中,不知……不知现在如何了。”   杨向松说得还算隐晦,但今天,当着那么多禁军、朝臣、百姓的面,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对明小姐有多重视,不仅亲自赶去解救,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身,为明小姐解开绑在脚踝处的麻绳。   这将天子威严置于何地?   而那些消息灵通的,更是听说,在明小姐被皇帝带回宫城之后,竟是被皇帝亲自抱着来到甘露殿,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燕云朝道:“她今日受惊过度,朕让太医在给她调理身体,不日会有好转。”   一位大臣道:“陛下,明小姐乃是先帝亲封的内廷女官,如今就住在甘露殿中养病,是否有些不妥……”   燕云朝转目看来,饱含威压的视线让那个大臣慌忙低下了头。   燕云朝道:“朕会立她为后。”   一时众人面色骤变,书房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燕云朝动作散漫地往后靠了靠,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道:“本想过几日再降旨,但你们既然问起,不如今日就说了吧。”   “陛下!”刚刚问话的那个大臣显然有些沉不住气,“这不合规矩!若是先帝爷泉下有知……”   燕云朝眉梢轻挑:“赐婚圣旨就是父皇颁给朕的。”   大臣们顿时噤口,眼睛瞪得老大,又不由纷纷对视,心里的思绪活络起来。   燕云朝偏了偏头:“福忠,父皇的那道旨呢?”   福忠立时会意,熟练地从一侧的抽屉里找出一道用红绳绑好的明黄卷轴,笑眯眯地展开,朗声念读起来。   待众大臣面上的神情都从不可置信变成了茫然、疑惑之后,燕云朝才又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早在父皇病重之时,朕和明氏就已私下完婚,东宫之时,早就以夫妻相称。如今明氏身怀皇嗣,自当让礼部择吉日,昭告天下,完成婚仪及立后大典。”   燕云朝视线掠过众人惊愕呆滞的神情,侧目吩咐一旁的宫女:“你去照看皇后,有什么事,立即前来报朕。”   宫女屈膝应诺。   燕云朝此言算是直接把明恬的名分定了下来。   都直接这么叫“皇后”了,大臣们就算再觉得不对劲,也知道是劝不动、无力回天了。   更何况皇帝还有先皇的赐婚圣旨,怎么看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唯一出格的,就是怎么两人成婚前就这般混在一处,还、还有了……等等,皇嗣?!   杨向松脸色白了又青,再由青转黑,他想痛斥皇帝怎么这般不讲规矩,谁料身侧的几个大臣却一个比一个会谄媚,纷纷倾身拱手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嗣,恭喜皇后娘娘,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杨向松:“……”   大臣们告退离开的时候,燕云朝叫住了走在最后的杨向松:“等过几日,皇后身体好些,朕召你入宫看她。”   杨向松神色复杂地觑了皇帝一眼,低头应道:“谢陛下。”   虽然他有很多不满,但他现在也摸不准他那甥女是怎么想的,还是得等见到她问问再说。   -   明恬在甘露殿养了两天身体,等到燕云朝过来看她的时候,开口问道:“赵挈现在如何了?”   燕云朝眉头轻皱:“伤口处理得及时,暂无性命之忧。”   明恬道:“我想去见他。”   燕云朝一怔,撩袍在她身侧坐下,下意识拒绝道:“你看他做什么?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倒是有些疯癫了。”   “我要问问他究竟是跟我爹有什么深仇大恨,”明恬咬牙,眉宇间仍有消散不去的恨意,“我还想亲自报仇,让他生不如死,以慰我父兄、母亲、祖父在天之灵。”   那□□朝砍在赵挈身上的两刀,她恨不得是她亲自为之,方能安抚折磨她数年的丧亲之痛。   她觉得她也有些疯了,若是以前,她看到这等血腥场面,恐怕要吓得半死,恨不得远远避开,但她现在竟只觉出大仇得报的痛快。   除了会让她反胃作呕以外。   燕云朝道:“上次你就受惊昏了过去,朕怕你再受不住。”   她还怀有身孕,恐怕又是受不得血腥气,这好不容易养了两日,燕云朝私心里不想让她再去牢房里受刺激。   明恬却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去。”   这么些年,为家人报仇,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执念。在道观里的日日夜夜,她都是靠着这份执念活下来的。   燕云朝伸手扶住她的手背:“恬恬……”   他想再劝说她两句,告诉她朝廷一直在尽心办案,明恬却情绪激动,一把挥开了他。   “如果是朝朝,一定不会拦着我亲自报仇的。”明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情绪这般敏感。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双臂抱膝,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你让朝朝出来,我要见朝朝。”   燕云朝面上顿住。   他呆呆地看着明恬,听到她口中说出这般伤人无情的话,一时手指轻颤,竟不能出声言语。   明恬哭出了声:“我要见朝朝!”   燕云朝沙哑着声音:“……好。”   万般的痛苦和嫉妒充满了他的胸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拉扯着。   他闭上眼睛,像以前那样,试图去压下自己心中凌乱的思绪,让自己沉寂下来,引那个疯子出现。   但半天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   燕云朝睁眼看向明恬,低声开口:“朕似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第81章第81章   明恬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眼睫上还挂了一滴泪珠。   “什么意思?”   “兴许是那日他损耗太过,须得消停几日才能出来。”燕云朝压下心底涌出的那丝异样感,道,“朕让人把赵挈带过来,只是他如今形容可怖,须得隔着屏风问话,你可答应?”   明恬问:“为什么不让我亲自报仇?”   燕云朝眸光微闪,还没说话,明恬就自己答了:“我忘了陛下素来严苛,最重规矩,那自然也是不提倡臣女动用私刑的。”   燕云朝唇角轻抿。   明恬情绪平静几分,淡淡道:“只问话就问吧,多谢陛下肯给臣女这个机会。”   燕云朝沉默地看着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终是转过目光,叫来宫人吩咐了几句。   在等候赵挈被从大理寺狱提审过来的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明恬半躺在床头处,头微微偏着,轻轻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她思绪有些飘忽,想着赵挈,想着亲人,想着那些仇恨,竟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而燕云朝始终坐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半个时辰后,明恬被宫人入内的声音惊醒,她睁开略有些迷蒙的眼睛,问:“可是赵挈过来了?”   燕云朝嗯一声,道:“朕让人把他带去偏殿了,你收拾一下,朕带你过去。”   明恬便掀开身上的薄被,想要下榻穿鞋。   燕云朝正好在这时朝她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她额角散乱的碎发。   明恬偏头避开,燕云朝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他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淡淡道:“让锦绣伺候你梳妆吧,朕去外面等你。”   明恬没有吭声,燕云朝起身离开寝殿。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明恬就简单收拾好出来了。   要见仇人而已,她可没兴趣盛装打扮。   燕云朝看她一眼,微微侧身,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两人一前一后,从后门走入偏殿,隔着檀木雕花的镂空屏风,明恬一眼就看见被两个官差押着、软趴趴跪在地上的罪人赵挈。   明恬顿时就变了面色,气不打一处来。   她抬步就要走上前去,冷不丁被一侧的燕云朝拽了下袖子。   明恬转目望去,紧接着燕云朝就往她手里放了一把戒尺,是那些大儒教书时,惩罚不听话的学生用的。   燕云朝道:“你若不解气,尽管去打,打死了算朕的。”   明恬不由微惊。   燕云朝顿了顿,又补充道:“别太用力,小心气坏身子。”   他总怕她再伤着身体,但又不想让她恼他,更不想让她把自己和那人作比较……   也罢,他破例纵容她发泄私恨,让钟太医在殿外候着,一有什么问题,能及时进来看诊便是。   明恬手里握着冰冰凉凉的木质戒尺,一时心中有些复杂,半晌才垂了眸,轻轻应道:“多谢陛下。”   明恬转过屏风,脚上的云锦绣花鞋轻轻地踩过地面,一步步朝赵挈走去。   赵挈身体无力地趴在地上,耳朵却灵敏地听到了刚刚明恬与皇帝的对话,当即一个激灵,颤颤巍巍地哀嚎起来:“陛下!陛下饶命啊!饶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明恬站在赵挈身前,垂下来的裙摆似有似无地触碰到赵挈断掉的手腕,又让她嫌恶地把裙子往后拉了一下避开。   “你难道不应该求我吗?”明恬面无表情地道,“皇帝都听我的。”   赵挈一愣,随即慌忙点头,又抬起脸朝明恬喊道:“明小姐!求求你了,求求你饶了我,我会忏悔,我抄写经文,我天天为你的家人祈福,我……”   明恬道:“你两只手都没了,拿什么抄?”   赵挈浑身一抖,眼泪混着鼻涕就流了出来,哭道:“我诵经!每天诵经!我诚心忏悔,我……”   明恬笑了笑:“我想我爹他们应该更想让你到他们面前,亲自悔过。”   赵挈哆嗦着哭得更厉害了。   明恬却没耐心再与他这般废话下去,她抬起手中的戒尺,轻轻地拍了拍赵挈凌乱如杂草一般的头颅。   “你跟我爹有什么恩怨?值得你这么对付他?”   赵挈嗓子里含混着咕哝一句。   明恬眉头轻皱:“什么?”   赵挈歪斜着身子,似乎是因为伤口太过疼痛,口中哼哼唧唧地扭动起来,怎么也不肯说了。   明恬盯着他的样子,冷冷道:“你现在的样子,还真像一条臭虫。”   赵挈充耳不闻,犹自在地上乱动着身体,就好像真如燕云朝所说,疯癫起来。   明恬把戒尺丢在他的身上,转身回到了屏风内。   她突然懒得打他了。看到他这副令人作呕的模样,她还怕脏了她的手。   或许就让赵挈像现在这般,像个畜生一样活着就好。   燕云朝瞧见明恬完好无损地回来,总算舒一口气。   他走上前去,拉过明恬的手腕,用早就准备好的洁净丝帕,轻轻地为她擦拭了一下手指。   “不再审问了?”燕云朝问。   明恬道:“问他还不如问王夫人。我看他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肯说了。”   燕云朝“唔”了一声:“可要再让人带王夫人过来?”   明恬摇了摇头:“就交给大理寺审问吧,问清楚了,给臣女一个结果就好。”   她有些累了。   燕云朝轻轻应道:“好。”   -   明恬觉得自己又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会如此嗜睡,只能把它归咎于之前精神高度紧绷,又连续服用了几天药汁的缘故。   药汁太苦,她好不容易喝完最后一剂汤药,感觉精神较之前几日好了许多,便打算去见燕云朝,让他放自己出宫回家。   至于案件的后续审问,她不一定要在宫里等。   皇帝正在书房理政,书房与寝殿通过一扇小门相连,明恬刚一靠近,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燕云朝声音隐有怒意:“朕问你他去哪儿了。”   华真道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贫道……贫道一时也看不出来,只知道确实与陛下感受的一样,似乎……似乎没有另一位陛下的存在了。”   燕云朝道:“他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消失。”   华真道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皱眉想着:“或许是因为之前压制太久,还是有损神魂,再加上前些天在宫外那次,动静太大,如此暴虐行为,遭到反噬了也说不定。”   燕云朝眯了眯眼。   华真道长试探道:“陛下,您不是一直都不想让他出来吗?眼下这突然不见,岂不是正合心意?也省得以后再行做法——”   一旁的侧门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燕云朝眉目一动。   那扇门连着寝殿,在寝殿中休息,又有胆子偷听他与人说话的,只有明恬。   燕云朝眼神一变,立时起身,撇下华真道长,大步走到了侧门处。   木门推开,燕云朝看到了几步之外正准备离去的明恬。   “恬恬。”燕云朝叫住了她。   明恬本打算装作没听到对话,此时却不得不转过身来,面色沉静地道:“敢问陛下,朝朝是消失了对吗?”   燕云朝眸光微暗:“目前看来是这样。”   明恬的心情不自禁地揪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还是喜欢朝朝的。   但又有什么用,朝朝只是一缕残魂,当皇帝的病治愈之后,或许他消失才是正确的。   明恬轻声道:“既然如此,臣女已无继续待在陛下身边的必要。还请陛下恩准臣女出宫,待得家父案子了结,回青州去。”   燕云朝心尖微涩:“一定要回青州么?”   明恬道:“臣女心愿了结,不想再留在京城。”   “可是朕已经昭告天下,要立你为皇后。”燕云朝本不想这么快告诉她,但他心中充斥着即将失去她的痛苦,竟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明恬愕然抬眼,诧异地看向燕云朝。   片刻后,她气笑了。   “陛下这是何意,”明恬冷淡道,“臣女从未接旨。”   他为什么要这样,在明知她不愿答应的情况下,还要下旨昭告天下,这是在拿皇权逼她认下吗?   燕云朝眸光微垂:“赵挈将你掳走那日,京中许多百姓和大臣都看见了。朕若不立你为后,恐怕于你名声有损。”   明恬讽刺地勾了勾唇角:“臣女也早就说过不在乎名声。陛下若是果真对臣女还有一丝情意,还请成全臣女归家。”   说完,明恬抬步便走。   燕云朝再次叫住了她。   “你可知你已身怀龙嗣,”燕云朝看着她道,“你还要到哪儿去?”   明恬脊背一僵。   一股血气自下而上地涌到头顶,让明恬头脑发昏,半晌才动作缓慢地看向燕云朝:“陛下在说什么?”   燕云朝目光下移,落在她依旧平坦纤细的腰腹上。   “你已有身孕两月余,这几日喝的汤药,便是安胎之用。”   明恬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呆呆地顺着燕云朝的目光望去。   她想起前几日小腹的坠痛,那时她还以为是月事要来了。   没想到是有了身孕。   就是这么巧,在她把符牌放到朝朝手中的那一日。   她曾经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但没关系,明恬想。   “这是臣女和朝朝的孩子,与陛下无关。”明恬轻轻道,“如今朝朝已经不在了,那就是臣女一个人的孩子,臣女不用陛下负责。”   她仰起脸,说出了一惯坚定的选择:“请陛下放臣女离京归家,臣女保证,不会让它对陛下和将来的皇后造成任何困扰。”   燕云朝目光在她面上定住。   须臾,他冷笑着逼近了明恬。   “朕看你是糊涂了。它是你和那个疯子的孩子,当然就是朕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狗皇:那个疯子的孩子。   恬恬:与陛下无关。   狗皇:……朕的孩子,朕的孩子。 第82章第82章   显赫的侯门府邸,皇帝外家、当朝国舅的居所,在一夕之间被查封、搜集一空。   平原侯赵挈被下狱的第三日,大理寺官兵根据赵挈夫人王氏的供述,在书房用蛮力破开了那一间暗室,搜查出了赵挈这些年贪赃枉法、以国舅身份之便谋求私利、为非作歹的诸般证据。   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站在侯府中央,赵挈居住院落前的空地上,看着被抬出来的一箱箱金银与一些书信之类的罪证,背着手,颇为满意地眯了眯眼。   一个官兵急匆匆地从书房里出来,跑到大理寺少卿面前,高声禀道:“大人,在柜子里发现了这个!”   大理寺少卿眉梢轻挑,低眉看向官兵奉上来的东西,是一纸被卷起来的画。   他吩咐道:“打开看看。”   官兵应是,手指利索地解开了画卷上面系着的绳结,将画在上司面前徐徐展开。   画上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少女,看起来有些年头,不仅上面的颜料干涸地有些开裂,边角处甚至有些抚不平的折痕。   “这就是王夫人说的东西了。”大理寺少卿沉吟道,“可这就是一副画而已,能说明什么?”   官兵挠挠头,也有些不解,但他盯着画上的女子看了片刻,突然一个激灵,结结巴巴道:“大人,你觉不觉得,这画上的人和明……明娘娘有些相似。”   大理寺少卿倏地变了面色,一把将画卷收起,转身道:“本官这就入宫求见陛下。”   -   明恬被燕云朝命人送回了寝殿内。   他倒是不会拦着她出去闲逛,无论是去他的书房,还是后宫、花园,她都畅通无阻。   只是总有如锦绣那般的宫女跟在身侧伺候,小心谨慎,仿佛生怕她跌了倒了,伤到腹中的孩子一般。   她又不是瓷娃娃。   最让明恬感到不自在和心烦的,是不论她走到哪里,遇见那些宫人,他们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过来向她见礼,口中称呼一声:皇后娘娘。   正式的册封典礼未成,明恬还算不上正儿八经的皇后。   但皇帝直接在甘露殿这般称呼她,消息传出去,阖宫的宫人都知道了。   明恬愈发感到烦闷,只出去逛了几次就歇了兴致,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甘露殿寝殿休息。   燕云朝这几日都睡在外间,并不会在夜里来打扰她。只会在晨起时,临上早朝的时候,静悄悄地进来看她一眼。   但今日燕云朝觉出有些不同寻常,他看到明恬紧蹙着眉,额上尽是细汗,嘴唇不安地颤动着,仿若梦魇。   燕云朝微微一怔,随即大步向前而去,坐在榻边,握住了她的手指。   “恬恬?”燕云朝伸手拂去她额上被汗水沾湿的碎发,轻轻问,“你怎么了?”   明恬浑身哆嗦了一下,缓慢地睁开眼皮,在光线透入眼帘的时候,看到了燕云朝那张由模糊变得清晰的脸。   明恬往后缩了缩,就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燕云朝手指微僵:“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不,是朝朝……不对,好像又不是朝朝……”明恬刚回忆了一下,就苍白着脸摇了摇头,目光茫然道,“我分不清是谁了。”   燕云朝压下心底那丝苦涩异样,顺着话道:“你梦见我们,然后呢?”   明恬沙哑着声音:“梦见我们在宫里,在争吵……我被封了贵妃,但我一直在哭着求你放我走。”   燕云朝想,大约是她想要离开他身边的念头太过强烈,才会让她做出这样的梦。   他握紧了明恬的手,沉声道:“朕下的是立后诏书,从前那人是怎么待你的,朕也会怎样待你。你想要朕如何都可以提,朕只希望你能愿意留在朕的身边,给朕一个机会,像他那样和你相处。”   明恬还沉浸在过于真实的梦境里,眼睛望向帐顶的方向,呆愣愣地没有说话。   燕云朝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住了她的指尖:“梦里都不是真的。等过几日酷暑,朕带你去行宫避暑散心可好?”   明恬却道:“梦里的事应该都是真的。”   燕云朝面上一怔。   明恬这才动了动目光,视线落在燕云朝身上。   “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过那些事了。”   她将手从燕云朝掌心抽出,臂肘撑住床榻,缓慢地坐起身来。   燕云朝连忙扶住她的手臂,让她靠坐在身后的软枕上。   “是什么事,说给朕听听?”   明恬并不言语。   她觉得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梦境拼凑在一处,几乎已经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又仿佛与朝朝曾对她说过的只言片语对上了。   她可能知道了她和朝朝——或许说是皇帝的过往是什么。   “大理寺结案了么?”明恬轻呼一口浊息,转了话头道。   燕云朝道:“差不多了。赵挈应是年轻时与你的父亲有过恩怨,只是那时赵家还远没有如今的地位,他按捺了十多年……”   直到四年前才动手。   而那时候,正是燕云朝刚被封为太子、赵太后登上后位,赵家得封侯爵的第二年。   明恬讥笑:“年轻的时候?那时我父亲已经在军营摸爬滚打,是小有名气的少将军了,他怎么会和我父亲有恩怨?”   十几年前,赵家还不知道是在哪里碌碌呢。   明恬没有鄙夷皇帝母家出身的意思。但要说到年轻时的恩怨,她又不得不拿出来讽刺。说到底,她总归是有些迁怒于燕云朝的。   燕云朝垂了垂眸,并没有因为她这话而生气或是恼怒,只平静着道:“此事说出来,恐怕会有损你母亲的清誉。但官兵在搜查赵府时,在书房的暗室里,发现了你母亲的画像。”   明恬愕然瞪大眼睛。   须臾,她恼怒道:“难道这是要说,赵挈害我父亲,是因为我母亲不成?我爹娘素来恩爱,年轻时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下的婚约,我母亲能和他有什么牵扯……”   燕云朝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别动气,究竟是为什么还不知道,但总归是因为一些旧怨。你若不想让他们再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朕就叫停他们。”   明恬生气道:“不用查了。不论是因为什么私怨,难道他捏造证据、指使那些人诬陷我父亲,又在去年插手刑部,用两个死人来草草结案糊弄我,就是可以被谅解的吗?”   燕云朝道:“自然不是。”   明恬偏开了头,她骂道:“你们朝廷竟然也被这样一个人愚弄了这么久,简直无道荒唐!”   燕云朝默默受着。   他知道,虽然她骂得是朝廷,但她其实更想骂他,骂他的父皇。   燕云朝不在乎被骂,只要能让她发泄情绪,早日走出来,那他就是被她打两下也没什么。   明恬顿了一会儿,又闷闷问道:“那太后呢?”   燕云朝没听清:“什么?”   “赵太后。”明恬道,“我不相信她和此事没有关系。”   燕云朝眸光一暗:“四年前的案子,的确和母后没有关系。”   明恬忍不住一惊,随即用怀疑地目光看向燕云朝。   “母后那时刚登上后位一年的功夫,还没有能力插手朝政。”燕云朝道,“张川那时与赵挈走得近,他们相熟,比母后与张川熟识还要早些。”   赵太后没读过什么书,出身又不好,一开始总不如弟弟赵挈会钻营。   与明家之事,是赵挈的私人恩怨,他那时也没有去麻烦赵太后。   “但去年刑部早早结案,的确与母后有关。”燕云朝道,“朕记得有一次去清宁宫时,就听到母后与赵挈在谈论什么,应该就是此事。”   明恬心想,如果一开始明家的案子就与赵太后有关,那她当初应该是不会冒险答应自己重审旧案的请求的。   燕云朝道:“母后如今还是在寿康宫静养。等朕下朝之后,再去寿康宫见她。”   明恬随意应道:“嗯。”   燕云朝又宽慰她几句,方才起身去上朝了。   燕云朝上朝时辰素来精准,他是勤政之人,但今日却破天荒地来迟了一刻钟。   下朝时,他视线扫过在阶下立着的杨向松,随手指了福忠过去:“请顺安侯去见皇后,中午留他用膳。”   福忠躬身应诺。   燕云朝想着明恬见到自己的舅父该有何等欢喜,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转了步子,往寿康宫去见赵太后。   -   甘露殿内,杨向松被请到偏殿等候。   明恬急急忙忙地从寝殿出来,转到偏殿,一眼看见杨向松,就飞快地朝他奔了过来。   “舅舅!”明恬抱住他的手臂,委屈道,“我不想当什么皇后,你快带我出宫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00:49:45~2022-07-0301: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该街道办协管员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第83章   寂静的寿康宫如今只剩下两三个日常洒扫的宫人,赵太后连着吃了数日的粗茶淡饭,又没有称心使唤的宫人,脾气变得愈发暴躁。   燕云朝步入室内的时候,赵太后正巧随手砸过来一个杯盏,正碎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溅出来的茶水沾湿鞋面,星星点点。   宫人慌忙上前跪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   燕云朝淡淡道:“母后何故发如此大的脾气。”   赵太后一愣,看见来人是燕云朝时,连忙步下高位,几步走到了燕云朝身前,拽住他的手臂,期期艾艾道:“云朝,你终于来看母后了。”   燕云朝伸手把她的指尖拂开了。   “母后应该知道儿臣来所为何事。”   赵太后面上一僵。   燕云朝已经越过她,抬步到椅子上落座,语气平静地叙述:“华阳道长生前的遗物中,有一道关于朕四年前生病的记载。而舅父窜逃那日,亦亲口承认,朕的病是因他将朕的记忆抽离,因此才衍生出的那个疯子。朕生病的那段时日,母后衣带不解,彻夜照顾……”   他看着赵太后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轻声相问:“朕的病是由母后与舅父联手,暗中操纵而来的,对吗?”   赵太后神色慌张,下意识摇头否认:“母后没有害你,母后怎么会害你呢?哀家那时候是看你常常梦魇,举止怪异,想请华阳道长做法安抚你,给你治病,没想到后来会造成那样的结果……”   燕云朝眸光微垂,没有理会赵太后的解释,自顾说了下去:“那时朕想起一些有关于明氏的事……是你们刻意让我忘了她的。”   但他忘不掉,甚至因此在这具身体上衍生出另一个神魂。   当燕云朝从一些证词和证据中了解到当年的真相,他再也无法把与他共存的那另一个人当成疯子看待。   他忘记了明恬,只有那人记得。   赵太后想起自己那被关在狱中、失去了双手、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亲弟弟,就眼眶发红,情绪濒临崩溃。   “那时候你看见你舅舅,差点就杀了他,还说是要为明氏报仇,你甚至写了一封奏折,要上奏给你父皇,说是你舅舅陷害明家……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与明家那小姐能有什么过往,你那时才十三岁,还在整日里跟着夫子读书,连朝堂都没去过,你怎么可能清楚那些朝政上的事……   “你舅舅说你这是邪崇入髓,要请道士驱邪做法,我万不得已,怕你真把你舅舅杀了,我才同意的。”   十三岁的孩子自然最好控制。   那时的燕云朝尚未走到朝堂之上,空有太子名分,手中却并无实权。   赵太后身为母亲,亲自端来镇定的汤剂让他服下,谁都不会怀疑。   毕竟小太子突然变得疯疯癫癫,口出胡言,任谁都会觉得是病了。   燕云朝眸光一暗:“赵挈的确该死。”   赵太后捂住脸哭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真是他害得明家。他年轻的时候喜欢那个明小姐的母亲,但杨家看不上他,把女儿许给了明家,我没想到他能记恨这么多年。”   “所以这半年多来,母后也一直怕朕想起来当初的事,这才一直不愿让朕与那人融合,恢复正常。”   “你只要一想起来,你舅舅就会死,赵家这些年积攒的所有荣耀,都会在一夕之间湮灭……”赵太后自知无力回天,直接说了出来,惆怅道,“我怎么能让你想起来呢。”   “现在他消失了。”燕云朝冷淡开口,“朕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起这些事,恭喜母后得偿所愿。”   说完,他再也不想留在这里,转身离去。   -   甘露殿内。   明恬说完之后,杨向松大惊失色,慌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可小声些!就算不愿意,也不能这么大胆的喊出来呀。”   明恬撇了撇嘴,并不怕被宫人听到:“我在皇帝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杨向松瞪了她一眼,斥道:“你也不怕怪罪。”   明恬道:“连两厢情愿都没有,成什么婚。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强人所难。”   杨向松重重叹气:“我算是看出来了,陛下现在还真是看重于你,要不然怎会忍你这般说话?”   明恬不高兴,舅舅到底是向着谁?   她正要再说什么,杨向松却抬头瞧了瞧殿门处守着的宫人,拽住明恬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先跟舅舅说,你是如何与陛下发展成今天这样的。”   他又垂目扫一眼明恬的小腹:“你……”   明恬气势顿时就蔫儿了一截,并不想跟舅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左右就是还在东宫时候的事……”明恬含糊道,“那时我在陛下身边伺候,一来二去的,就……”   “简直胡闹!”杨向松绷着脸,也不知道说的是明恬,还是皇帝,“你既然不想嫁进宫里,那你怎么不早跟舅舅说,非得等到现在诏书下了,你都有……”   杨向松停了停,实在说不下去,摇头道:“你要离宫,这孩子怎么办?”   明恬抿住唇角,她也觉得难办。   虽然在她心里这孩子跟现在的皇帝没关系,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跟舅舅说。   “算了,”明恬道,“我自己再想办法。好不容易与舅舅见面,说些别的吧。”   杨向松无奈地看她一眼,却是不肯顺势转移话题,反而道:“你若真想回家,这孩子就别要了,过两日,舅舅想办法给你送个医婆进宫,等这事先解决了,舅舅再去向陛下请旨,看能不能恩准你出宫。”   要不然,他这甥女怀有皇嗣,朝廷肯定不会就这么让她走了。   明恬吓了一跳:“那要是被发现,岂不是更危险?到时候再说我们谋害皇嗣……”   杨向松吹了吹胡子:“你都要抗旨不当皇后了,还怕这个?”   本来抗旨就是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事,也就是皇帝现在对她还挺重视,才不至于计较这一茬。   明恬犹豫起来。   其实她也没有很排斥这个孩子,毕竟当初与朝朝一起时,最开始可能有些被迫,但后来,她知道自己是动了心的。   可现在朝朝消失,只剩下了另一个皇帝,那她是不想勉强自己与另一个皇帝在一块儿的。   可惜她不能跟舅舅如实说明这些。   “我再想想好了。”明恬闷闷道。   午膳明恬是与顺安侯杨向松一起用的,舅甥俩有说有笑,直到日头偏西,明恬觉得困了,才恋恋不舍地与杨向松分别。   大约申时许,燕云朝回到甘露殿。   明恬还在歇息,他脚步轻缓地转入内室,撩开纱帐,一眼就望见明恬睡梦中的沉静面孔。   这会儿她应该是没有再做噩梦了。   燕云朝坐在榻边,静静想着。   他十三岁时突发梦魇,因此才令赵太后误以为是邪崇作祟,害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而今明恬也生了梦魇,且据她所说已经不止一次了,那她梦到的事,有没有可能与自己四年前梦到的是一样的?   燕云朝敛目沉思的几息中,明恬醒了。   燕云朝收起思绪,如常问道:“顺安侯走了?”   明恬随意地“嗯”了声。   “聊得还舒心么?”燕云朝伸手抚了抚明恬额上的碎发,“你若喜欢,朕每隔几日,就让他来看你一次。”   明恬道:“总还是要通过陛下的口谕,哪有什么舒心。你肯让我自由自在地回国公府去,我才能经常与舅舅见面呢。”   燕云朝手指一僵。   明恬便大睁着一双眼,毫不露怯地与他对视。   燕云朝道:“你现在月份浅,还是待在宫里,让太医时时照看为好。”   明恬一听就烦躁得慌,她别开脸道:“陛下还是出去吧,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燕云朝盯视着她,额角微跳了跳,手指微蜷,终是忍不住问:“朕和他有什么区别?”   是待她不够好,还是不如那个疯子癫狂?   明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感情的事,哪里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燕云朝便道:“你以为就是让那个疯子出现,他就会让你回国公府了吗?之前把你从蓟县带回来,难道不是他把你关在外面,让朕也找不到的?”   这话瞬间就点燃了明恬心中的怒火,她一把捞起旁侧的枕头朝燕云朝砸了过去,燕云朝猝不及防,竟正好被她砸中脑袋。   软枕滚落到地面上,燕云朝看着明恬,眯起了眼。   明恬道:“反正现在在臣女面前,惹我心烦的,是你不是朝朝!”   朝朝又没下立后诏书逼迫她,还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哄她开心,哪里会像眼前的皇帝这般无趣,简直跟梦里那个经常与她吵架、惹她哭的狗皇帝一模一样。   明恬说出的话实在有些难听,燕云朝下巴紧绷,突然站起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   好不容易把燕云朝赶走,明恬缩在床头坐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空落落的。   她感觉自己最近真是有些怪异,难不成是在这宫里闷久了,人要疯了。   明恬夜里简单用过晚膳,又安稳地躺在榻上休息。   她想着,她还是得找机会亲自去跟皇帝谈一谈,不能真让礼部去推进什么婚仪与立后大典,能缓则缓,否则等礼成之后,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明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至下半夜,半梦半醒间,明恬竟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头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明恬一个激灵就醒了。   燕云朝感受到她的动静,手臂收紧几分,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轻轻地蹭了蹭。   “阿姊。” 第84章第84章   明恬一愣,随即语气激动起来,颤声开口:“朝朝?”   燕云朝“嗯”了一声。   明恬问:“你不是……你怎么又出来了呢?”   燕云朝扬起眉梢,有些得意地问:“我没消失,阿姊是不是很开心?”   明恬弯起唇角,本来她都接受了朝朝消失的事实,但这会儿,她的确是高兴的。   明恬靠在燕云朝的胸膛上,放松地道:“开心。不过你前些天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再也出不来了。”   “上次在宫外,我损耗过度,这才多沉寂了几天。”燕云朝手臂环住她的后背,语调轻快地道,“阿姊,你是不是就要做朝朝的皇后了?”   明恬微怔,随即有些奇怪地看了燕云朝一眼。   “这是另一个皇帝的主意,”明恬说着还有些嫌弃,“他下诏之前都没有问过我的。”   燕云朝道:“阿姊,你是不是只想做朝朝一个人的皇后?”   明恬瞪眼看他:“我才不想!”   燕云朝轻轻地“哦”了一声,语气低落下来。   明恬扯了扯他胸口的衣料:“你送阿姊出宫好不好?阿姊回国公府去,你把什么立后的诏书都撤掉,以后你想见阿姊了,还是去国公府找我就好。”   燕云朝问:“阿姊不想嫁给朝朝?”   明恬瞥眼看他:“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成婚?”   燕云朝又“哦”了一声。   “阿姊嫁给朝朝,朝朝照样可以想找阿姊的时候就去找。”   “可是这样,我就只能待在宫里了呀。”明恬不高兴道,“你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我还要应付其他人,好麻烦的。”   燕云朝抚在她后背的手僵了僵。   “阿姊是在说那个人吗?”   明恬想了想:“还有别人。”   皇后自然不是好当的,她想想她还要跟一些命妇打交道,她就本能地有些抗拒。   之前被嫂嫂拉去吃席,不得已跟那些多年没见过的夫人小姐说话,她都不自在极了。   燕云朝低声道:“看来阿姊是不想跟朝朝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明恬看着燕云朝,感到有些奇怪。   若是以往她说不想应付另一个皇帝,朝朝应该早就嫉妒得答应她了才对。但现在朝朝却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只一心纠结什么“名正言顺”。   “你这么急切做什么呢?”明恬道,“我都没准备好呢,诏书就发下去了。”   “那阿姊想何时与我成婚呢?”   明恬眸光闪了闪,含混道:“你现在下诏,礼部就算再怎么准备,起码也得把日子定在三个月后,到时候我身子重,穿礼服肯定不好看。”   燕云朝怔了怔,扶在她后背的手顺势滑到她的腰上,又慢慢覆上她的小腹。   “阿姊怎样都是好看的。”燕云朝道,“我就喜欢阿姊这样。”   明恬没脾气地瞪他一眼。   “那我也不想让礼部准备得太仓促,以往皇帝大婚,准备一两年的都有,凭什么轮到我就准备得这般潦草。”   燕云朝“哦”了一声:“阿姊是想等生产完了,再与朝朝成婚。”   明恬道:“对,就是这样。”   其实她只是想先拖着。她又不喜欢另一个皇帝,可不想跟他在明面上扯上什么关系,但她没想到她居然没说动朝朝收回立后诏书。   说不动的话,能往后拖一拖也好。   既然朝朝已经再次出现了,那说不定她能在这一年内看到皇帝痊愈。   届时融合之后的皇帝……是否还会喜欢她,她又喜不喜欢,都是未知数。   在那么多未知面前,明恬宁愿先不要这个名分。   燕云朝下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道:“我是怕委屈了阿姊。”   如今大典未成,明恬就有了身孕,其实在声名上已经有了一定的损伤。是燕云朝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直言说两人早已在先帝面前完婚,并私下以夫妻相称,又兼有先帝的赐婚圣旨,才消弭了一些负面的影响。   但若等到皇嗣降世,明恬依然没有正式成为皇后……   “我都入宫这么久了,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一年半年的吗?”明恬扯了扯他的衣领,“你到底答不答应。”   燕云朝绷住下巴。   明恬心念微转,索性凑上去咬了咬燕云朝的耳垂,顿时听到燕云朝闷哼一声。   他覆在明恬腰腹上的手突然一动,将明恬紧紧抱住,贴向自己。   黑暗中,明恬漆黑的瞳孔里隐隐闪着光亮,一眨不眨地盯着燕云朝:“难道你想让阿姊身子重着与你成婚,洞房之夜只能抱着睡觉么?”   燕云朝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明恬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答不答应?”   “阿姊……”   燕云朝声音低哑,抱着她突然低头,难以自持地吻住了她的唇,却又动作轻柔,辗转触碰,如和风细雨般,温润无比。   明恬脚趾蜷缩起来,身体有些酥了。   “等到阿姊生产完毕,就会与朝朝成婚吗?”   明恬还盼着他答应她,当即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对,让礼部把日子定得晚一点。”   “那说好了。”燕云朝最后亲了亲她泛着温润光泽的饱满双唇上,满意挑眉,“阿姊可不能反悔。”   明恬赶紧含糊着应了。   最后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两人才紧紧抱着睡熟了。   次日明恬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   她也没费神去想是朝朝在离开前走的,还是说在他们睡着的时候,皇帝已经切换了。   但总之,明恬一连烦闷了几日的心情,因为昨夜朝朝的出现,而得到了好转。   更让她感到喜悦的是,甚至在中午、晚上,过来找她一同用膳的也是朝朝。   明恬心情愉快,等到过两日,钟太医再来为她请脉的时候,都不由夸赞她身体状态比前些天好多了。   日子一天天燥热起来,进入六月,皇帝率领百官到赤县行宫避暑。   明恬自然在随行之列,福忠贴心地把她安排在了皇帝的銮驾中,她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一角歇着,余光瞥着燕云朝端坐在另一侧,一丝不苟地批着奏折。   朝朝如今似乎是勤政许多,总算有些当皇帝的样子了。   明恬感到欣慰,便也不想多打扰他,在心里胡乱地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这一入睡,就再次梦到了那熟悉的场景,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她。   -   春猎这几日总有些阴雨绵绵,明恬腿上旧疾复发,骑不得马,只能待在营帐里歇息。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福忠兴奋地从营帐外跑进来,对着斜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的女子哈腰行礼,语调欢快地道:“陛下给您捉了一只小兔子,雪白雪白的,皮毛顺滑发亮,可好看了!”   说话间两个禁卫就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明恬抬目一望,便瞧见一只兔子被禁卫捉在手上,拎着后脖子,可怜巴巴的模样。   明恬来了几分兴致,吩咐道:“你们还不松开它,看把它吓成这样。”   禁卫们应诺,随即弯腰把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四蹄刚一着地,就快速地朝营帐一角溜了过去,转瞬间就藏在了柜子后面,让人瞧不见。   明恬倒也不恼,她摆摆手吩咐禁卫们退下,然后便叫福忠和另外几个宫人一起,柔声哄着小兔子出来。   小兔子警惕得很,缩在柜子后面,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直到明恬让宫人拿来胡萝卜诱惑它,它才终于从柜子后冒了个头。   燕云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明恬把小兔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这小畜生,”燕云朝眸色微暗,走上前去,“才第一天就学会求宠了。”   明恬没有理会,只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燕云朝撩袍在她身侧落座,眼睛盯着她放在那畜生雪白毛发上的手指,一时只想把这讨人厌的兔子挪开,换个东西上去。   真是后悔把它捉来了。   小兔子在明恬腿上吃饱喝足,舒服地趴在明恬腿上睡觉,燕云朝越看脸色越是诡异,终于忍不住伸手揪住兔子的后脖子,把它从明恬腿上拎了下来。   小兔子浑身一抖,又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明恬顿时恼怒起来,转头瞪视罪魁祸首:“陛下这是做什么?”   燕云朝面不改色:“它在你身上待太久了。”   他都没这样躺在她腿上呢,一个畜生,凭什么。   明恬一阵无言,只觉得他有毛病,站起身就往一边走,却在下一刻就被燕云朝拽住了胳膊抱在怀里。   明恬挣扎间,冷不丁碰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听到燕云朝嘶了一声,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燕云朝的小臂受伤了。   明恬怔了怔:“陛下怎么受伤了?”   燕云朝道:“下午行猎时,不小心被蛇咬伤了,已经找太医看过,无毒。”   明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狩猎都是骑在马上,怎么还能被蛇咬伤?   一侧的内官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陛下为了给您捉这只兔子,没用利器,徒手上去擒的,这才被草丛里的蛇扑过来,损伤了龙体。”   明恬看着燕云朝道:“陛下不至于此。”   燕云朝轻飘飘地睨了内官一眼,直把那多嘴的内官看得低下了头,这才握住明恬的手,温声道:“无事,小伤而已。”   “上药了吗?”明恬撩开燕云朝的衣袖,看到上面清晰的牙印,没有药膏的痕迹,直接吩咐道:“福忠,把药箱拿过来。”   福忠连忙应诺。   燕云朝便被明恬拉住胳膊,听话地走到一侧坐下,眉目间尽是愉悦的神色。   内官笑眯着眼睛,讨好笑道:“贵妃娘娘对咱们陛下可真好。”   -   真好。   明恬恍惚地睁开眼睛,难得做了一次这般平静的梦。   梦里没有争吵,也没有仇恨,更没有两人你来我往的讥讽嘲笑,反而尽是平淡却透着暖意的相处。   这倒是让明恬意外。   在那梦中,明恬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很奇异的,梦里的她,以往对皇帝都是仇恨惧怕居多,这次却让她意识到了别的,好像她也不是全然对那个皇帝不在意。   明恬动了动目光,视线就落在马车另一侧,依然在伏案理事的燕云朝上。   她轻轻唤道:“朝朝。”   燕云朝立时顿笔,转目朝明恬望来:“阿姊醒了?”   明恬坐起身来,背靠着车壁,双臂抱膝蜷缩着。   “嗯,我又做梦了。”   燕云朝把朱笔放到架子上,起身朝明恬走来,径直在她身侧坐下了。   “阿姊梦见了什么?”燕云朝拥住她道,“跟朝朝说说。”   明恬道:“梦见我被你抢进宫里的那些事了。”   燕云朝动作一僵:“抢进宫里?”   “嗯。”明恬转目看他,“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22:08:31~2022-07-0422: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薄荷.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第85章   燕云朝一时不语,顿了片刻才应道:“那你梦见了什么?”   明恬打量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想要与燕云朝说些什么、倾诉一番的心,因为他这不冷不淡的态度,而歇了下去。   她觉得有些奇怪,朝朝的反应似乎不是她预料中的。   他应该害怕她想起来,或者至少该解释什么才对。   明恬摇摇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说了。”   燕云朝眸色微暗,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顺势转了话头:“阿姊睡了这许久,可想用些吃食么?”   明恬轻轻地“嗯”了一声。   燕云朝便侧身拿过案几上摆放的时令瓜果,递到明恬的唇边。   明恬自然地张口咬住,那柔软的双唇便触碰到了燕云朝温热干燥的指尖,四目相对时,她竟然看到燕云朝眼神躲闪了一下。   明恬疑惑地皱起眉头:“就这么怕我想起来吗?”   燕云朝绷着下巴道:“我怕影响阿姊心情,让阿姊不高兴了。”   明恬口中嚼着清脆爽口的瓜果,一时嗤笑出声。   毕竟是梦里的事,就算她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但离她也还是有些久远了。   梦中的燕云朝,与现在的皇帝,或者说是朝朝,其实都是不同的。   她能感受到梦中人的情绪喜恶,但不代表她真的会完全受梦中人影响,而丝毫不顾及当下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那就先不提了,”明恬道,“等哪天阿姊心情好些,再慢慢与你翻这些旧账。”   燕云朝“哦”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试探:“阿姊不会因此就不喜欢朝朝了吧?”   明恬挑了挑眉,故意用捉弄的语气道:“你猜。”   说完,她背了个身,又躺倒在刚刚的地方,闭眼睡去了。   燕云朝坐在那里,看着她沉静入睡的侧脸,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淡了下去。   他一手搭着案几边缘,指尖微曲,思绪缓慢地转了转。   抢进宫里?   -   赤县的行宫修建在山脚下,绿树环绕,又有一条河从中穿过,在行宫中央聚成了一处小小的湖泊。夏日里树木繁茂,阴凉清幽,是绝佳的避暑之地。   行宫占地极广,分为内宫和外宫,内宫住着皇帝与一些亲随、嫔妃,外宫则是随行五品及以上大臣的安置之处。   明恬依然被安排在了和燕云朝一样的住处,广明殿。   头一日舟车劳顿,明恬由燕云朝亲自扶着步下马车,在殿中草草用过晚膳,就窝在床榻里沉沉睡去。   而转去书房中的燕云朝,在结束了今日要处理的政务之后,竟趁夜叫来了华真道长。   原本那疯子……   燕云朝眸色沉了沉。   对,那疯子已经消失,燕云朝应该再也用不上华真道长。   华真道长曾帮助赵太后遮掩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助纣为虐,早应该被他下狱问斩。   但燕云朝不知道还存了什么心思,竟暂时留下了他的命,并让禁卫军时刻看管着,这次来赤县行宫避暑,也吩咐了让他一同随行。   昏暗的烛光下,燕云朝眸色幽暗地盯着那弯腰低头,佝偻着背、一步步缓慢走来的华真道长。   短短半月功夫,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仙风道骨,整个人迅速地衰老下去,头发白了一半,看起来竟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了。   “陛下……”华真道长颤颤巍巍行礼,“敢问陛下,召贫道前来,所为何事。”   燕云朝道:“朕想得到那个人的记忆。”   华真道长一时愕然:“可是另、另一位陛下已然消失……”   燕云朝眯了眯眼:“你若能让朕得到他的记忆,朕饶你不死,并将你放出京城,恕你无罪。”   华真道长苦着脸跪到地上:“不是贫道不想,实在是、实在是……这人都没了,记忆自然也就无从去寻,贫道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燕云朝道:“你那个师兄当时下手的时候,没告诉过你破解之法么?”   华真道长面上的表情愈发苦涩:“师兄做法之时,便没想过后路。”   燕云朝冷笑起来。   也就是说,一开始他们那些人陷害他的时候,就是奔着让他忘掉一切、永远都想不起来的目的。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母后和亲舅舅。   赵太后已经被他幽禁在寿康宫,赵家及当年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皆已下狱判罚,还有明家旧案牵涉到的那些渎职枉法的官员……   只等他们秋后问斩,他就会如父皇临终所言,将赵太后送往别宫。   燕云朝道:“朕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研究不出,就与狱里那些一起上刑场吧。”   说完,燕云朝吩咐左右把华真道长带下去。   然后他才起身步入寝殿,脚步轻缓地走到榻边,掀开帐帘,看到了明恬沉静安然的睡颜。   燕云朝褪下衣衫,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她的身边。   明恬正好在这时蹙了蹙眉,睁开迷茫的双眼,朝他看来。   燕云朝唇角弯起微笑:“睡吧,阿姊。”   -   休沐日,燕云朝让人在行宫中央的湖中备了游船,邀明恬一起到湖上赏荷游玩。   明恬被燕云朝牵着手,小心翼翼地扶到甲板上,又进入船舱坐下。   燕云朝拿过一侧的软枕,垫在明恬腰后,让她靠坐得舒服些。   明恬看着燕云朝忙前忙后,为她张罗妥善这一切,心中倒升起几分暖意。   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朝朝,你这次怎么出现了这么久?”   不算还不知道,她刚刚在心里回忆了一下,竟发现朝朝这次出现,已经在她身边待了有十日了。   燕云朝身形一僵,随即转目看她,神色自然地道:“难道阿姊不喜欢这样?”   明恬摇摇头:“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以前的时候,就算是另一个皇帝故意算计朝朝,为了让朝朝疲惫沉寂,朝朝最长出现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五天。   太不寻常了。   燕云朝盘腿在她身侧坐下,抬手往杯里倒一杯温凉的清茶。   明恬问:“难道这次是他要消失了?”   燕云朝把茶递到明恬唇边,语气一如既往地张狂:“阿姊管他做什么,有朝朝还不够么?”   明恬便斜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杯盏,低头轻抿了一口。   还是怪异呢。   这种感觉时不时就会来上一次,偶尔明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次数多起来之后,饶是她想不到别的地方去,也忍不住要怀疑了。   但明恬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游船缓缓启动,飘荡在荷花丛中央,湖面的清风顺着半开的木窗飘进船舱,清清凉凉,让明恬感觉到一阵惬意。   她往后躺了躺,身体也随着水面的荡漾轻晃着,这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四下一片静谧,只闻若有似无的水声。   燕云朝轻声开口:“阿姊要去外面坐一坐吗?”   明恬摇了摇头。   她目光一转,伸手指了指墙角处的那个花瓶,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燕云朝一怔:“什么?”   明恬下巴微抬:“就之前我们在宫外游船那次呀,我不是喜欢那艘船上的花瓶吗,你还说我注意力都被它分去了,嫉妒得几乎要摔碎它。”   燕云朝凝住目光,定在那靛青色窄口长颈花瓶身上。   看起来平平无奇,有什么好喜欢的?   明恬问:“这是你让人仿制的吗?”   燕云朝喉结轻滚,低低地“嗯”了一声:“阿姊喜欢吗?”   下一刻明恬就变了面色。   她视线转到燕云朝面上,唇角微微勾起,目中露出几分嘲讽而又不可置信的笑来。   “刚刚的话都是我胡说的,你不是朝朝。”   -   燕云朝坐在明恬身侧,一动不动地望着明恬。   还是被她认出来了。   在想出假扮成那个疯子的办法之前,他就设想过一旦暴露,将会面临她怎样的嘲笑。   但十天过去了,她并没有发现不是吗?   他和那个疯子同出一源,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她分不清,难道不是很正常?   或者说,她也不是非那个疯子不可。   只要时间够久,他迟早能取代那个疯子。   她既然喜欢那个疯子,那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此时被明恬认出来,燕云朝并没有感到恐慌,反而有一种终究如此、尘埃落定的淡然。   明恬扯了扯唇角:“陛下素来看不起朝朝,嫌他疯癫,想不到如今也会纡尊降贵,假扮起自己最厌恶的人了。”   燕云朝道:“你自己认不出来,难道还要怪朕?”   明恬淡淡开口:“臣女只是一时被朝朝出现的喜悦冲昏头脑,来不及分辨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罢了。”   其实细细想来,从一开始皇帝假扮朝朝的时候,她就应该发现异样,像今日这般试探一番的。   只是她想不到此处。   以往都是朝朝假扮眼前这位皇帝,她看得多了,却没想到反过来的情况同样可以出现。   高高在上、最重规矩的皇帝放下身段,模仿朝朝来与她相处,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燕云朝微微握紧了拳头,语调凉飕飕的:“喜悦?你就这么盼着他取代于朕?”   与他时素日冷着面庞,与那疯子时,便……   从前他只知道她喜欢那个疯子,但这短短十日,却是更让他切身体会到她和那疯子的相处有多温柔、多亲密,让他嫉妒地想要发狂,而又只能在她面前默默忍下。   “但他真的喜欢你么?”燕云朝压抑着心底怒火,十分卑劣、而又冷淡地开口,“他喜欢你,是因为过去的记忆。而不像朕,朕什么都不记得,却依然对你动心。”   作者有话说:   狗皇:情话也要凶巴巴地说。哼!   感谢在2022-07-0422:33:38~2022-07-0523:2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甜心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第86章   明恬眉目不动地看着燕云朝,什么话也没说。   正巧这时福忠从船舱外探头进来,笑道:“陛下,娘娘,到兰台了。”   湖中央有一座占地极小的岛,仅仅能让工人巧匠修建一座两层的阁楼,唤作兰台。兰台四面环水,从门前下台阶走上几步,就能触碰到波光荡漾的水面。   游船在阁楼前停住,燕云朝转目瞥过去一眼,自然而然地朝明恬伸出了手,似是要扶她起身。   明恬抬手撑住桌案,自己站了起来,率先抬步往外走去。   燕云朝眸光一暗,随即泰然自若地收回手,跟在了明恬后面。   游船有些轻晃,明恬提起裙摆,小心地下船走到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   燕云朝在她身后伸出的手便在半空停顿片刻,见她安然无恙地进入阁楼,方才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   福忠识趣地带着随行宫人候在外面。明恬径直上了二楼凭栏处,两手搭着栏杆,眺望远处的景致。   燕云朝走到她的身侧。   清风拂面,明恬轻声开口:“陛下不必如此。”   燕云朝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让他不痛快的话,当即眉梢轻挑,颇为倨傲道:“朕高兴。”   明恬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皇帝应该对她没兴趣,不能这般笃定地要与她绑在一块儿的。   明恬这次少了几分嘲弄和讥讽,反而真心实意地劝道:“臣女不值当陛下这般。”   燕云朝更是生气:“你管朕觉得值不值当?”   他微微侧目盯着她,冷声道:“之前还说朕看中你是因为身份合适,今日怎么又来了个不值当?”   为了拒绝他,她竟是连贬低自己的话都说得出来。   明恬道:“臣女对陛下无意,这般强求来的姻缘,自然是不值当的。”   燕云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漆黑的眸中掠过一抹痛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但你喜欢那个人。”燕云朝压抑着声调,“是不是朕和他调换一下,消失的是朕,你才愿意做这个皇后?”   明恬微微一怔:“臣女并无此意。”   她确实喜欢朝朝,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朝朝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所以她是一直都没想和朝朝有什么符合世俗的结果的。   如果朝朝还在,她或许愿意在朝朝出现的时候,与他像从前那般相处。   但现在朝朝不在了。   明恬道:“陛下如今已经知晓当年的真相,罪人皆已伏诛,也没有朝朝再出来打扰,您或许应该忘记这些年的乱象,将重心放到朝政上去。”   燕云朝嘴角轻扯,冷笑几乎要溢出喉咙,又被他强压下去。   她凭什么这般,像个老大臣一样,对他提这种建议?   对着那个疯子,她可是没少顺着他胡来的。   燕云朝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恼恨朕。”   明恬疑惑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一开始,你刚入东宫的时候。”燕云朝眉目微垂,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悔意,“朕……对你有些恶劣了。”   明恬讶然地挑了挑眉,随即淡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若是不说,臣女都要忘记了。”   燕云朝眸色愈发幽暗,心里那些撕扯着他、让他煎熬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她这般地不在意,反而比她恼恨他更要让他难受。   她当真是一点心思都不给他留。   “之前的事,朕向你道歉。”燕云朝默了默,道,“从前朕确实比不上他,但现在,朕自认并不比他待你差。若是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够的,只管告诉朕——”   明恬眸光微闪:“陛下……”   “朕还没有说完。”燕云朝沉声打断了明恬的话,他转目看向明恬,“诏书已下,朕绝无反悔之理,你亦早已与他有夫妻之礼,当初在东宫,无论是假扮也好,应付也罢,你都是被称呼过太子妃的。朕下诏时所言,并不为虚。”   明恬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气息不顺起来。当初为了给他治病,哄骗朝朝的话术,也成了他如今逼迫她的理由?   燕云朝却话锋一转,继续道:“所以皇后尊位,夫妻名分,于情于理,朕都应该给你。届时你成了皇后,朕对靖国公府,自然还有一番封赏,这对你们明家,难道不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明恬道:“家中父兄对臣女并无这般期待,臣女亦从未奢望。”   “这不是奢望,”燕云朝默了默,道,“这是朕欠你的。”   明恬一时怔住,心中升起的怒气因为这话而被压了下去。   “朕和他是一体的,”燕云朝看着她道,“所以朕和他一样喜欢你。但我们也有一些不一样,朕可以答应你,那个疯子绝对不会答应你的事——”   燕云朝停顿良久:“若你始终对朕无意,等大典过后,朕可以送你离宫。”   明恬愕然抬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直到燕云朝转身走入阁楼二层的室内,她才后知后觉,抬步快速地跟了上去。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明恬问,“届时臣女成了皇后,还如何离宫?”   “帝后不和,所以皇后移居别宫,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燕云朝道,“朕欠你一个交代,朕的孩子亦不能没有名分。恬恬,这是朕能想到的最大妥协。”   即使她成了皇后,也不用应付她不喜欢的他。   明恬抿住唇角:“陛下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云朝撩袍在椅子上落座,抬目看向一脸期待朝他望来的明恬,心中快速掠过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这是为了与那个疯子做比较的。   这一生那么漫长,他不信一直都得不到她的心。   燕云朝伸手向她递出了一枚莲子,慢悠悠地说:“朕可不会强人所难。”   -   明恬继续在行宫住了下去。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燕云朝倒是果真没再说过什么难为她的话,甚至连立后的事都没在她面前提过了。   明恬生活得很平静,除了小腹慢慢变得有些明显,那些宫人内官也依然叫她“皇后娘娘”之外。   快要从行宫返回京城的时候,杨向松又来见了明恬一次。   他问明恬,关于之前两人商量过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明恬这次就淡然许多。   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慢吞吞道:“得过且过吧,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还能被送出宫自己逍遥,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杨向松便瞪她一眼:“你这不是胡闹么?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安下心,在宫里养胎吧。我看如今陛下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不知外面怎么传的,都在夸你,说定是你德行端正,才能被先帝看中,不惜破了规矩赐婚,还让你和陛下提前完婚的。”   明恬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思绪却有些飘忽。   这跟一开始说她不知廉耻的传言简直大相径庭,看来人言可畏,但也看当权者是怎么宣传的。   纵使明恬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如今的皇帝,是没有亏待过她的。   杨向松又与明恬闲话一些家常,方起身离开了。   明恬如今胎象已经稳定,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白天没事就喜欢在行宫里四处闲逛,前几日天气阴凉些的时候,她还跟燕云朝说了一声,就带着宫人出了行宫,在赤县县城又逛了逛街市。   临回宫的前一日,是明恬的生辰。   燕云朝命人为她准备了宴席,席上许多命妇夫人都来向她祝贺,明恬以白水代酒,一一谢过她们的好意。   不论如何,虽然大典还未办成,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把明恬当皇后看了。   更遑论席上燕云朝一直为明恬殷勤布菜,为她挣足了面子。   宴散时,明恬与燕云朝一同回到寝殿。   她以为两人又会像往常一样,她住内室,燕云朝去住外间,但没想到今晚燕云朝跟了进来。   他大约饮了一些酒,身上有一丝淡淡的酒气。   明恬站在床榻边,腰被燕云朝从后拥住。   燕云朝低低唤道:“阿姊……”   明恬身形僵了僵。   燕云朝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双目紧闭,一副倦极、累极的模样。   明恬微微侧目:“陛下怎么又开始装成朝朝的模样了?”   燕云朝低低地笑了一下:“阿姊在说什么胡话,我就是朝朝啊。”   明恬一愣,随即侧目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着燕云朝的眉眼。   却见他凑近她的耳边,不无得意道:“阿姊你看,你也没多喜欢他,你根本认不出来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一直修修改改,发晚了qaq   感谢在2022-07-0523:24:41~2022-07-0800:5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早睡鸭10瓶;意成歌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第87章   他用着朝朝的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又显然表明他是另一个。   明恬有些气恼:“陛下这是醉了,所以才来捉弄臣女不成?”   “阿姊,”燕云朝又叫了一声。他紧紧地抱着她不放,目中呈现几分迷离之色,重复了一遍,“你看,你认不出来的。”   明恬挣了挣手臂,一时没挣开,忍不住反驳道:“我怎么没认出来?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不是朝朝。”   “那是因为我没有故意骗你,”燕云朝道,“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阿姊敢说自己没有丝毫认错?”   明恬抿起唇角。   他竟然还敢叫她阿姊!   她承认她是有那么一刻以为是朝朝真的回来了,但她不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吗?   “陛下喝醉了,”明恬推了推他,别开脸道,“臣女要早些休息了。”   “阿姊,”燕云朝手掌下移,轻轻地握住她的小臂,“我们真的是一样的。”   天知道他有多想亲近她,像那个人一样,抱住她,听她软软地说话,像藤草一样痴缠。   但为什么他愿意假装了,她还是要这般冷着脸对他呢?   明恬微微垂眸,轻声道:“陛下别再纠结这些了。”   此言一出,燕云朝握住她手臂的力道轻了几分,明恬顺势挣脱他的怀抱,往榻边走了几步。   燕云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恬不禁开口:“陛下还不离开吗?”   燕云朝凝望着她,一向波澜不惊的眸中,此时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别的,竟呈现几分暗红,并在明恬催促他离开的话语中,在眼底染上痛色。   “阿姊一定要赶朝朝离开吗?”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再配合上那明恬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的熟悉神色,让明恬的心猛地就轻颤了一下,她立时别过了头。   真的太像了。一旦眼前的皇帝铁了心要模仿朝朝,她根本就分辨不清。   但她不该如此。   明恬按捺着心中的异样,开口道:“陛下也别再模仿朝朝了。”   燕云朝“哦”了一声,可他面上的悲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沉痛几分。   “但何谓模仿?阿姊……”燕云朝看着她,轻轻道,“我也叫朝朝。”   -   明恬快速地爬到床榻上,逃避一般将床帐放下,自己则缩在床榻一角,试探着对外面道:“陛下,臣女真的要歇息了。”   没有回音。   明恬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才敢偷偷掀开帐帘往外看,发现燕云朝已经走了。   明恬舒了口气,总算能叫宫女进来伺候洗漱,好好歇下了。   躺在榻上闭目休息的时候,明恬心里还乱糟糟的。   她搞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能隐约猜到,皇帝似乎还是没有放弃让她喜欢他。甚至因为今夜饮了少许的酒,竟不惜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装扮起朝朝来……   这也太荒谬了,她怎么能把他当成朝朝呢?   明恬思绪纷乱,茫然地用薄被盖住头顶,纠结半晌才沉沉睡去。   -   次日启程回京,明恬依然和燕云朝同坐一辆马车。   在由锦绣扶着踏上马车的时候,明恬抬目就和燕云朝的视线撞了一下,这让她立即就想起了昨夜那有些荒诞的场景,飞快地垂下了头。   “陛下。”   燕云朝看着她,神色倒是恢复正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   明恬心下稍安,想着他约莫是醉酒了才那般的,不禁放松地坐在马车一边,如往常般拿起一本书,神色自若地翻看。   马车缓缓启动。   燕云朝却在这时给她递过来一快用签子扎好的甜瓜,眉梢轻挑唤了句:“阿姊。”   明恬拿书的手瞬间一抖,不免抬头看向燕云朝,惊道:“陛下怎么又……”   “怎么,”燕云朝看着她道,“只有他能叫,朕不能么?”   明恬低下了头:“陛下自便。”   她自然不能决定他如何称呼。   燕云朝把甜瓜递到她的唇边,不出所料地看到明恬往后避了避,他也没有坚持,反而手腕一转,将沾了她唇上口脂的甜瓜,放入自己口中。   明恬眼角余光瞥见这动作,一时心绪更加凌乱了。   燕云朝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朝朝给你拿的甜瓜,阿姊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   皇帝似乎有意让明恬对朝朝的记忆模糊。   他刻意使用着朝朝曾经对她的称呼,又时不时表现出和朝朝一般的言行举止,即使明恬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分清,也还是经常会被燕云朝带着,陷进混沌的思绪里。   转眼间,朝朝就已经沉寂了三月之久。   距离皇帝给出的三月之期只剩一日,华真道长依然没有想出能够让皇帝拥有身体上另一具灵魂记忆的方法。   那疯子已经彻底没了踪迹,就算是再高明的道长过来,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燕云朝阴沉着眉目,说到做到,把华真道长关进了死牢。   -   从炎热的盛夏,到寒冷的深秋,明恬的身子也愈发重了起来,五个月的腹部高高隆起,明恬身边虽然有一堆仆婢伺候,但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行动的不便。   燕云朝进殿的时候,正看到明恬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抚着腹部,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燕云朝不禁走上前去,坐在榻边,低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明恬眉头紧蹙着:“我腰酸。”   燕云朝“哦”了一声,随即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她的侧腰处,不轻不重地帮她揉捏起来。   明恬惊了惊,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很快被燕云朝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阿姊躲什么,”燕云朝熟稔地用着她这段时间最怕听到的语调,悠然开口,“朝朝给你揉揉就不酸了。”   明恬躲得更厉害了,却挣不开,偏偏腰上的酸痛感还真被他这动作揉捏地舒缓许多。   她只得违心道:“陛下,臣女的腰不痛了。”   燕云朝手上动作未停,只双目落在明恬的面上,过了会儿道:“你不必躲的。”   他这话语气才正常,听起来像是没有再假装朝朝与她胡闹。   明恬缓缓舒气,“陛下”二字还没唤出口,就听得燕云朝继续:“你腹中怀的是朕的血脉,朕照料你,自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看着明恬眉目舒展,似乎缓解许多,才收回手道:“不要再抗拒朕了。他不在,就该是朕来照料你的。”   -   夜里燕云朝照旧歇在了外间。   他虽然很想贴身照顾明恬的起居,但明恬身子不便,夜里本就浅眠,也不方便他凑过去打扰。   外间经过福忠等一众宫人的张罗布置,舒适度倒是增添了不少,活像是在这里额外布置了一间帝王寝殿。   燕云朝躺在踏上,很快就进入沉睡。   他一向很少做梦,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梦见和明恬……   但这次,他看到了别的。   入目是一片漆黑的天幕,伸手不见五指,燕云朝往前走了几步,只能看见天幕正中央微微闪烁着一颗暗红的星子,而当他更往前靠近几步时,他竟然看见了前方盘腿端坐的男人!   ——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   他还没有消失!   燕云朝猛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坐起身,一手握成了拳头。   福忠小心翼翼从外面探头进来,用气音唤道:”陛下……”   燕云朝抬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走下床榻,随意地披了件外袍,径直朝外面走去。   “别惊醒皇后,”燕云朝吩咐道,“再去死牢中将华真道长请来,告诉他说,朕已经感知到那个疯子的存在,是不是有机会得到那个疯子的记忆了?” 第88章第88章   深夜的甘露殿亮起了灯火。   华真道长被带到偏殿,手脚上还带着镣铐,沉重的铁链拖行在地上,发出粗糙又刺耳的声响。   他颤颤巍巍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年轻皇帝,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让他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一下子哀哭出声:“陛下!陛下饶命!”   燕云朝眉梢轻挑:“道长这是有办法让朕获取到那个人的记忆了?”   “有!有!”华真道长语调急切,一脸坚定,就差指天发誓,“既然陛下已经感知到他的存在,那就一定是有办法的!”   燕云朝“哦”了声,撩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随意道:“那你看看吧。”   两侧押送华真道长的官差上前,为他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而清平观牵涉到的其他道士,也纷纷在深夜被请了过来。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道士布置做法,一面不忘叮嘱福忠:“去盯着皇后那边,别让她醒了。”   福忠躬身应诺。   燕云朝拿起白日未曾批完的折子翻看,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华真道长那边才停下了动作。   燕云朝瞥过去一眼,却见华真道长的神色并没有意料中轻松,反而有些凝重,甚至是忐忑地,朝他这边小心看了过来。   燕云朝合上手中奏折,眼眸微眯:“不行?”   “贫道确实……也探知到了另一位陛下的踪迹……”华真道长像是憋着一口气,语气缓慢又犹豫地说,“但贫道……似乎无法接近,更遑论说什么融合记忆……”   燕云朝慢条斯理地转了转左手扳指,不在意道:“没事,慢慢想。朕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华真道长短暂地舒了口气。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恰好是皇后娘娘该要生产的时间,礼部之前将大典日子定在了皇后娘娘生产之后的两个月,估摸着陛下也是想要在大典之前,得到另一位皇帝的记忆。   华真道长此时不敢揣摩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还要不要让另一位陛下消失,还要不要与另一位陛下融合。但他想起方才在法事中窥探到的另一抹魂魄,只觉得震惊,让他慌乱,根本不敢说给眼前的陛下听。   如果说一开始是眼前的陛下占据主导,而皇帝刚登基时的那一次混乱,导致另一位陛下拥有了与其一样的力量,那么现在,华真道长惊慌失措地发现,另一位陛下的神魂似乎已经强大到足以压制眼前的皇帝,他根本就难以靠近……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另一位陛下还在沉睡,因此才迟迟没有出现。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人一开始不是只是一缕残魂吗?那样的疯癫、举止张狂,为何还会这样……   燕云朝起身往外走,淡声吩咐:“都退下吧,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朕禀报。”   华真道长收起思绪,忙不迭躬身应道:“是。”   燕云朝出了偏殿,踱步向寝殿走去,福忠正巧这时脚步匆忙地从殿中出来,瞧见皇帝,快步上前小声道:“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燕云朝微微一顿,抬目向福忠身后望去,果然看见了站在门前朝他看过来的明恬。   燕云朝大步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燕云朝一把握住她垂在腹前的手,触摸到一片微凉,他皱起眉头,打量着明恬的装束,“也不披一件外袍?”   明恬顺着往偏殿的方向看了看。   “似乎是华真道长他们,”明恬问,“陛下何故深夜召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燕云朝捏着她指尖的手紧了紧,他沉默片刻,拉起明恬往室内走,直把她送到榻边坐下,捞起一侧的披风给她裹上,才淡淡道:“朕做了个梦,就让他们过来看看。”   明恬一听,顿时就想起自己时不时梦见的场景,有些惊疑地看着他道:“陛下也梦见了?”   燕云朝“嗯”了声:“毕竟是朕从前经历过的事,能记起也是好的。”   明恬却开始慌乱起来。   按照她对朝朝和眼前陛下的了解,朝朝拥有关于她的一切记忆,眼前的陛下却把所有关于她的事都忘了。   那现在眼前的皇帝开始做梦,梦见那些往事,是不是说明,朝朝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明恬怔怔地看着燕云朝,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虽然她早就知道朝朝消失了,但她总是还心存侥幸的。   燕云朝微微垂眸,凑近明恬,抚了抚她鬓角松散的头发,低低叫了句:“阿姊。”   明恬却突然伸手推开了他,抗拒地往后躲了躲身体,缩到墙角去。   燕云朝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明恬,不知道自己只是骗她说记起了以前的事,为什么就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许你再叫我阿姊,”明恬语无伦次,伸手将被子捞到了头顶,整个人都缩在里面,“这是只有朝朝才能叫的。”   燕云朝心口似乎堵着什么,让他声音也涩然起来:“……恬恬。”   明恬闭着眼睛,没有吭声。   “我们是一个人,我代替他陪你,你难道也不开心吗。”燕云朝凝望着她,缓缓相问。   “不一样的。”明恬道,“你再怎么装得像,也终究不是朝朝。”   她心里有些痛苦。   朝朝已经消失了,这宫里除了她之外,似乎根本没有人会这般在意皇帝究竟是不是少了一个魂魄,只有她还记得过去那半年里的事。   可眼前的皇帝一再模仿朝朝,说是为了哄她开心,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她思绪混乱,为了让她更快地忘掉朝朝。   即使她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她也不想让朝朝被任何人、任何记忆取代。   意识到这一点的明恬,对皇帝近来在她面前假扮朝朝的事,抗拒极了。   燕云朝默了默:“还差什么?差过去的那些记忆吗?”   如果不是他那天被她使诈,不记得那个疯子与她相处时的事,他或许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燕云朝不在乎她还惦记着那个疯子,他可以假装,只要她肯让他亲近就好了。   明恬难受得摇了摇头:“不许你再扮成朝朝了!”   她嗓音艰涩,甚至还有些哭腔,燕云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时定住,竟不敢再反问什么,只得应道:“……好。”   来日方长,只要他有了那个疯子的记忆,她迟早会明白,他们真的是一样的。   -   明恬醒来的时候,看到上朝回来的燕云朝坐在榻边,见她睁开眼睛,立即就伸手过来扶她起身。   明恬觉得自己虽然身子重,但还没这么娇弱,不用时时都有人扶的,于是侧身避开了他。   燕云朝手指微僵,看见明恬自己坐了起来,说道:“陛下怎么又过来了。”   燕云朝弯腰帮她穿上了脚踏边的绣鞋。   这段日子以来,他常常扮做朝朝,也没少像朝朝一样做一些伺候她的事。仿佛只要叫出那句“阿姊”,他就可以放下所有身段,一心一意地照顾她、顾及她的情绪。   但明恬不需要他这样,她挣了挣脚踝,想要让他走的时候,听见燕云朝这时唤了句:“恬恬。”   明恬怔然看他。   他这次没有再把自己当成朝朝了,那就是他本身在做这样伺候她的事。   可她不需要他这样的。   燕云朝已经自然而然地站起了身,捞起旁侧的外衫给她穿上。   他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熟练地给她穿好衣服,甚至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给她梳了梳头发。   只是要挽起发髻的时候,他盯着台面上的许多珠钗,一时有些迟疑。   明恬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燕云朝,心想,怎么会一样呢?   朝朝能很熟练地给她梳头,而眼前的皇帝根本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恐怕是不会的。   但下一刻,燕云朝就重新拾起木梳,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挽起,固定在脑后梳了一个低髻,并从妆奁中挑选了两根珠钗,插入明恬浓密的青丝中。   明恬眸光闪了闪。   “他经历过的事,于我而言是一样的。”燕云朝缓缓开口,“我虽不记得,但学过的技艺,这具身体记得。四年前我大病之后,父皇曾多次夸赞于我,说我明明年纪小,为何却在朝政之事上如此熟练老道。我从前还不知是为什么,只自得于或许我果真天资聪颖。但现在,我才知道,或许是因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真的还经历过别的事。”   燕云朝凝望着镜中的明恬,轻轻地低下身去,在她耳边说道:“能告诉我,你做过的梦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00:26:10~2022-07-0923:3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无君7瓶;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L\''amou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第89章   明恬凝视着镜中的燕云朝。   恍惚间,她似乎也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个皇帝也曾这样温馨地与她相处,为她挽发簪钗,描唇画黛,亲昵耳语。   她真的分不清梦里的那人是谁,有时强势、阴鸷、总是与她吵架,就好像如今的皇帝。但有时又与她温柔说话、笑语晏晏,深厚的情分惹得一众宫人艳羡。   梦中的那人,既是眼前的皇帝,也是朝朝。   或许明恬在情感上喜欢朝朝,但她不得不承认,那些过往,也是属于眼前的皇帝的。   明恬默然不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轻声问道:“陛下今日不用忙于政务了吗?”   燕云朝眸光一暗,心想她大约还是不打算跟自己多说。他收敛几分思绪,眉梢轻挑,故作松快道:“你怎么跟个老学究似的,比那些言官还要尽责,时刻不忘提醒朕去理政。”   明恬唇角微抿,燕云朝已经动作自然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起身来:“今日没什么要紧事,迟几个时辰也行。太医说你不能整日在殿中坐着,等用完早膳,我陪你去园子里逛逛。”   宫人在次间备好了早食,都是根据太医的叮嘱,配合着让明恬补身子的。   明恬被燕云朝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有些想把手腕抽回来,但又迟疑了一下,人已经到次间的桌案边坐着了。   明恬拾起玉箸,看到燕云朝把盛好药粥的瓷碗递到她的面前,还有些不适应他这般殷勤的伺候。   明恬眉目低垂,缓缓开口:“梦里的陛下,也是陛下。”   燕云朝正要给她布菜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竟主动开口给他说那些梦中的事了。   他将玉箸中夹着的青菜放入明恬碗中,一边转目看向明恬的面容,凝神细听。   只闻明恬续道:“我和陛下故事的开始,始于我的夫君,将我用药迷晕之后,送到了陛下的龙榻上。”   哐当一声,燕云朝收筷时有些猝不及防,玉箸掉到了木质的桌案上,与几只瓷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守在帘外的宫人们立时入内,收拾桌上的狼藉。   明恬要说的话也由此顿住。   而燕云朝面色变了又变,惊诧地望住明恬,气息有些不稳:“……什么夫君?”   明恬抬目看了燕云朝一眼,神色平静地低下头:“倒也算不上夫君。”   她在梦里连一场像样的婚仪都没有经历过,那个前未婚夫将她藏匿在外宅那么多年,直到明家的案子水落石出,才敢让家中父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她充其量只是个外室罢了。   但明恬没在意过,在另一个世界与她有些纠葛的人,在如今的世界里只不过是个过客。   明恬继续说与燕云朝的事:“我入宫时,陛下后宫虚置,很快就封我做了贵妃。我一个曾经沦落到教坊司、做过外室的女子,竟引得陛下六宫独宠、耽搁早朝……之后便招来骂声一片。”   燕云朝怔怔地看着明恬,根本想象不出她口中的过往是什么样的。   什么沦落教坊、做过外室?   “我也怨恨陛下。”明恬轻轻道,“在我的梦中,我们常常是在争吵的,少有平和相处的时候。我还想过谋害陛下,并真的付诸了行动……”   明恬一口早膳都没吃,神思恍惚起来,仿佛陷入了迷离的梦境里。   “后来,我就死了。”   燕云朝攥紧拳头,沉下声去:“别再说了。”   明恬转目看向燕云朝,轻笑着勾了下唇角:“看来陛下也是害怕知道的。”   朝朝就恐慌于和她说这些事,眼前的皇帝也不例外。   燕云朝眸色微深,低声道:“我是怕你思虑过多,影响身体。既然那些事不太愉快,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再想。”   他有些后悔问明恬这个问题。   怪不得之前在他假装成那个疯子的时候,明恬会告诉他说,提起往事是“翻旧账”。   他不该问的,他可以慢慢想办法拥有与那个疯子一样的记忆,不该去打扰她。   明恬“嗯”了一声。   她很快又从沉重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神色如常地低头用起早膳来。   她以前时不时就会想梦中的事,有时也会陷入进去,现在却是能很快抽身,以一个游离的态度去旁观了。   不过她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昨日皇帝才跟她说梦见过那些事,今天怎么就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了?   明恬慢吞吞舀了一勺清粥,放入口中,眼角余光快速地朝燕云朝瞥过去一眼。   燕云朝正巧也在看她,见状温声问道:“怎么?”   明恬摇了摇头,继续去吃碗中的食物了。   看来他昨天根本就是骗她的,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只有朝朝才知道。   明恬悠然想着,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燕云朝见她露出微笑,眸中不禁也跟着染上笑意,眉目间满是柔和。   -   转眼年关将至,明恬的腹部也愈发大了起来,燕云朝为了让她安心待产,心情舒畅,特意请了武安侯家的顾夫人顾婉清入宫小住,让她白日陪着明恬散步说话。   明恬自然欢喜这个安排,她与嫂嫂关系一直都好,并没有因为哥哥的离世而浅淡半分。赵家和其他的那些牵涉到谋害靖国公府的罪臣秋后问斩时,顾婉清还跑去菜市口观刑了。   如果不是明恬有了身孕,她肯定也要去看一看的。   眼下顾婉清入了宫中,明恬当即便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央求着顾婉清好好给她描述一番菜市口行刑的状况,挨个问那些受刑的都有谁、当初又做了什么事。   其实这些判罚刚一出来的时候,明恬就看过了,但她忍不住心里的兴奋和激动,非要顾婉清再跟她确认一番。   惹得顾婉清忍不住翻她白眼:“你这都将近九个月的身孕了,没得喜欢听这些血腥的东西,也不怕吓到腹中的孩子!”   明恬这才哎哟一声扶住肚子,可怜巴巴道:“我听了这些心情好,它难道不应该跟着我高兴么?”   “行行行,你高兴就行。”顾婉清自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了想,又转了话头,“说起来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明恬疑惑看她。   顾婉清犹豫一会儿,才轻咳一声,道:“齐家的大公子,从前的刑部郎中,前阵子回京了。”   明恬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顾婉清说的是齐冕,她那个前未婚夫。   明恬对齐冕本该没什么印象,但之前梦做得多了,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发生过的事,她难免有些别扭起来。   “回京怎么了?”明恬问。   “就在前天,他来武安侯府找我了,”顾婉清撇着嘴道,“还问起你的事,旁敲侧击地跟我打听,问我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就成了皇后的。”   明恬道:“嫂嫂没跟他说吧?”   顾婉清瞪眼:“我能跟他说什么?我都不清楚你究竟是怎么跟皇……陛下凑到一处的。”   她瞧瞧左右,面上露出颇为嫌弃的神情,压低声音跟明恬道:“我瞧着他倒是有些后悔,从前靖国公府落罪时,退婚退得那么爽快,眼下你摇身一变要成皇后了,他反而打听起来,可真够没意思的。”   明恬浅淡地笑了笑:“不与他多说就是了。”   左右这辈子两人只是过客,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还跟以前一样不在意就是。   顾婉清深以为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除夕这日宫中设了晚宴,明恬本不想出席的,但想到能在宴席上见到舅舅,她就又开心起来,让锦绣好好给她打扮了一番,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了宴上。   给她留的位置就在皇帝身侧,共用一张食案。燕云朝全程注意着她的动静,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布菜,就连大臣们上来贺岁敬酒的功夫,目光也时不时留意着身侧的皇后,倒是忙忙碌碌,一刻都没有停歇。   皇帝给足了明恬重视和体面,但她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视线,却有些不自在起来。当她眼角余光瞥见舅舅离席的时候,立即侧身跟燕云朝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便由锦绣扶着起身,去找杨向松去了。   舅甥二人又是许久未见,自是闲话了一番家常。   杨向松仔细询问了明恬在宫中的近况,得知她一切安好后,方有些放下了心。   两人聊了许多,直到明恬站得有些累的时候,才与舅舅分别,打算直接回甘露殿去。   却刚走一段路,就冷不丁被一个声音叫住。   “皇后娘娘。”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明恬转身看去,发现竟是齐冕。   齐冕去年因撞上朝朝,差点被杀死的缘故,被先帝找了个理由调去别州办公差,一走就是一年多的功夫,如今倒是回来了。   明恬神色自若地应了句:“齐大人。”   齐冕眸光微动,却没有向明恬行君臣之礼,甚至将视线放肆地落在了明恬的身上,从她的面容往下,沉沉停在明恬的腹部。   如今正是严冬,明恬身上穿得厚实,宴席上坐在高位时,其实身孕并不明显。   只有这会儿站着,才能从厚重的氅衣上看出一点点痕迹。   但这一点点隆起的痕迹,就让齐冕瞬间红了眼眶。   明恬怔了怔,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想转身直接离开,却听得齐冕开口:“他待你好吗?”   明恬眉心微拢:“他?”   她自然知道齐冕这是在问什么,可也太僭越了。莫不是之前因为朝朝对他下手那一遭,就让他怨恨上了。   齐冕上前一步,嘴唇微微颤抖:“他杀了我,独占你,后来呢?他待你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23:32:07~2022-07-1100: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第90章   明恬面色一滞。   齐冕也做了那些梦?   所以他问的并不是朝朝,也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梦里那个?   但本能的,明恬并不想与他说这些。她神色冷淡道:“我听不懂齐大人在说什么。”   齐冕心中的激动瞬间冷却下去,他怔怔道:“原来你没想起来……怪不得……”   怪不得她看他时,就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若是她记得那些从前的事,恐怕是会憎恨他,怪他把她送走的。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都是迫不得已的,是那个强势霸道的皇帝,逼他送出他心爱的女人,又将他残忍杀害的。   如果他知道就算把她送入宫中,那个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他一定不会放开她的。   齐冕的面上满是悔意,他手指轻颤,视线凝望着明恬的腹部,逐渐向上,竟伸手想要触碰她。   明恬眼神一暗,飞快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齐大人,”明恬沉声道,“你不如去前殿找个宫人,要一碗醒酒的汤药。”   她不想在这里应付一个本该是过客的人,但她出来与舅舅见面说话,把身边的宫人都遣退了。   锦绣几个正在不远处的回廊处等她,可夜深天暗,她们或许注意不到这里的状况,不会立即赶过来接她。   私心里,明恬也不想让锦绣几个看到她和齐冕见面。   梦里的事,就让它随风散去就好。   齐冕却蓦然摇了摇头:“我没醉!我是说我们之前……在另一个世界,我们曾互许终身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明恬淡漠道:“我们的婚约早就取消了。”   齐冕苦笑起来:“不该是这样的,你忘了,他却没忘……”   齐冕呢喃几声,空洞的眼眸中突然掠过几丝狠厉之色,攥紧拳头怒道:“他一定记得,要不然不会在一年前就想要杀了我!”   明恬眸光微垂,打断了他的话:“不管齐大人是在说什么,都还是小心为好,一年前在东宫时发生的事,想必令尊也不愿意再看到。”   说完,她转身就走,齐冕却一下子慌了神,快走两步跟过来:“恬妹……”   齐冕的声音骤然卡了壳,呆愣地停在原地。   明恬抬眼向前看去,正瞧见燕云朝站在前头,静默无声地盯着他们,直到与明恬双目对视,他才抬了步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寒风在耳边一吹,齐冕晕沉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他浑身一抖,躬身朝皇帝行礼:“微臣参见陛……”   燕云朝已经来到明恬面前,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指:“与顺安侯说完话了?”   自始始终,燕云朝没往齐冕那里看过去一眼,算是无视了个彻底。   明恬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外面有些冷了,我想回去休息了。”   “走吧。”燕云朝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指,用温热的掌心给她暖手,径直拉着她往远处去。   齐冕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直到帝后二人走远,他才猛然惊觉,自己似乎是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冲动了……他刚想起前世的事,许多情况还没弄清楚,不能这般急切地暴露。   而皇帝知道一切……又撞见自己刚刚与皇后说话,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明恬与燕云朝一同朝甘露殿的方向走,过了一段距离之后,燕云朝才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怎么与齐冕碰上了。”   他当然记得齐冕。当初那疯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差点要了齐冕的命,当时他还觉得,至于么?   可直到今晚他看见齐冕那样一副悲痛、不甘的模样纠缠着明恬,他感受到了与那个疯子一样的暴虐戾气。   他是真不想看见别的男人和明恬站在一起,哪怕明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   那齐冕竟然在宴席外这般缠着明恬,难道是余情未了?他怎么敢的?   明恬道:“我与舅舅说完话,无意间碰到的。”   “以后出来还是要让人贴身伺候,”燕云朝语调有些怪异,说完又怕明恬觉得他管着她,当即补充道,“你如今身子重,我怕有些不知分寸的冲撞到你。”   明恬其实没什么要瞒着燕云朝的,也没心思偷偷摸摸做什么,于是垂眸“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燕云朝牢握着她的手,这才觉得愉悦起来,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   燕云朝等到明恬睡熟,方起身离开内室。   锦绣眉目低垂,步子轻微地走上前来。   燕云朝问:“那齐冕与她说什么了?”   锦绣小声答:“当时奴婢并未靠近娘娘,只零星听见一些字眼,齐大人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是在说娘娘忘了什么。”   “忘了?”燕云朝眉头轻皱,“皇后如何说的。”   锦绣道:“奴婢不曾听见,只是瞧着娘娘的反应,似乎不太热络。”   燕云朝“哦”了声:“知道了。”   他屏退宫人,兀自躺在外间的榻上,慢慢思索起来。   难道在那个疯子的记忆里,这齐冕还干过什么恶心事,才惹得他去年差点在东宫弄出人命的?   这齐冕今夜来找明恬,举止如此大胆,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和明恬一样,想起了什么?   燕云朝拳头紧握,心底涌上强烈的不甘和妒意。   为什么他们都知道了,只有他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就好像那个疯子、甚至是这个齐冕都能与明恬有纠缠的过去,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抛弃,告诉他,她还是不喜欢他。   燕云朝闭了闭眼。   他不好再问明恬,华真道长那里也迟迟没有进展,今日这齐冕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提醒了他,还可以从别处入手。   -   顾婉清这段时日一直在明恬身边陪伴,哪怕是年关那几日,也是匆匆处理完家中事宜,就又赶来宫中陪伴明恬了。   明恬产期临近,情绪愈发敏感,总要顾婉清常常陪着说话逗趣,聊些开心的,才能觉得好受些。   上元这日,顾婉清再次离宫回家,明恬觉得无趣,从园子里散步回来,看到书房外守着的宫人们,竟然头一次起了兴致,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宫人没见过皇后这般关心皇帝的样子,一时惊讶,呆呆禀道:“齐大人正在里面。”   明恬心里敏感的那根弦瞬间紧绷:“齐大人?齐郎中?”   宫人垂首应是:“近来齐大人圣眷正浓,隔几日就会被陛下召来此处对弈说话。”   明恬变了面色。   她想起之前朝朝对齐冕那么深的敌意。   现在的皇帝当然也不是善茬,他会不会也想对齐冕下手?   明恬提起裙摆,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宫人还想拦着,但被身侧的同伴拦住,这才作罢。   谁都知道陛下有多疼宠皇后娘娘,那肯定是不会让他们拦住娘娘的。   明恬转过屏风,一眼看见分坐在案几两侧,抬手对弈的君臣,一时面色微变,垂下眼睫唤了句:“陛下。”   齐冕听见这声音,不由脊背一僵,快速地转头看向她。   燕云朝原本正专心棋局,闻言也扫一眼对坐的齐冕,又抬目望向明恬,笑道:“过来坐。”   皇帝的御座宽敞,足以容纳两人,即使明恬现在丰腴了不少,也是足够坐的。   齐冕僵硬着身子,起身朝明恬行礼。   当着外人的面,明恬没有拒绝燕云朝,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坐在燕云朝身侧的位置上。   燕云朝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又侧目为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温声道:“你若想见朕,只管派人说一句,朕就过去找你了,不用你亲自过来。”   明恬随意地“嗯”了一句,又瞥眼齐冕,道:“齐大人请起。”   齐冕应是。   他往前走了一步,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却正在这时,不知是心绪过于紧张还是什么,他竟然失手扫落了案边的棋瓮,里面的棋子一下子就噼里啪啦滚到了地上。   明恬心头一紧。   燕云朝眯眼看向齐冕,冷笑着勾了勾唇角:“齐大人这是怎么了,这么快认输不成?”   殿中守着的宫人上前,跪坐在地上收拾满地的狼藉。   齐冕拱手道:“微臣……微臣是乍见皇后娘娘,一时过于激动,这才失礼了。”   燕云朝愈发觉得眼前之人碍事。长得刺眼不说,言谈也刺耳。   激动?他竟然还敢承认?   在明恬的梦里,两人又究竟发生过什么?   “无妨。”燕云朝越想越是嫉妒,却转目看向明恬,温和地笑了笑,“朕正在与齐大人对弈,听闻齐大人棋艺甚好,不如恬恬来猜一猜,这局究竟谁会胜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00:01:53~2022-07-1200: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第91章   明恬觉得燕云朝定然不是只想与齐冕论个棋局的输赢。   况且他是皇帝,任何一个有眼色的大臣都不会敢赢了他。   这样的比较就没意思了。   明恬直接把燕云朝手里的棋子夺过来,又不由分说拿起燕云朝这边的棋瓮,把棋盘上属于燕云朝这方的白子都收了起来。   燕云朝眉梢轻挑,看见明恬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架势,将棋瓮合上盖子,放到了离燕云朝较远处的桌案上。   “这局当然是我赢。”明恬抬了抬下巴道,“我有事要与陛下说,不如先让齐大人退下吧。”   燕云朝眸光微眯,余光瞥见齐冕那低垂着头、手指微蜷的碍眼模样,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你退下吧。”   齐冕默默应是,起身告退。   等殿中清静下来,明恬才看向燕云朝,开口询问:“陛下总召他来做什么?”   “听闻他与你年少相识,两家早早定下的亲事,感情深厚。”燕云朝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望着明恬道,“我便想问一问,多了解些你以前的事。”   明恬道:“都已经是过去了。陛下既然肯下诏立我为皇后,我以为陛下并不在意这些。”   燕云朝面色一顿。   若只是前未婚夫,他或许还真不会放在眼里。但在明恬的梦中,显然那齐冕还扮演着别的角色。   燕云朝只是想从齐冕那里探知以前的事,并不想让明恬再过多回忆。   他微微倾身,靠近明恬,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我自然是不在意他的,恬恬不用多想。”   明恬嗯了一声。   她想眼前的皇帝毕竟不是朝朝,应该不至于太过暴虐,滥杀无辜。   只要齐冕管好自己的嘴,别让燕云朝知道他前世做过的那些事,他就是安全的。   -   齐冕出了书房,本想直接离宫回家,不曾想竟被福忠公公叫住,把他请到了另一间屋子中等着,告诉他陛下还没有问完话,一会儿等皇后走了,会再次召见他。   齐冕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觉出皇帝有些不对劲。一年多前在东宫那次,皇帝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神情,让他又恨又怕,记到了现在。可这几日见到的皇帝,又仿佛真的是世人口中那个端方守礼,宽厚仁善的君主。   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皇帝似乎根本不记得另一个世界的那些事了。   但若果真不记得,在东宫时又为什么会想要杀了自己?   齐冕神色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一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有宫人再次过来,请他进去。   “陛下。”齐冕躬身行礼。   燕云朝瞥眼睨他,此时刚见过明恬,他也歇了慢慢探知的心思,开门见山道:“皇后曾说她做过几个梦,梦里有些不愉快的事。朕就想知道,这些事中,可有与齐大人相关的几桩?”   其实燕云朝更想问,皇后梦中那个把她献给他的夫君,是不是就是齐冕?   但燕云朝觉得“夫君”二字太过刺耳,暂时按下不提。   齐冕心头一跳,暗想皇帝果然不知道那些事!   而皇后却是知道的,原来那天宴席外相见,明恬是在说谎骗他。   齐冕一时没敢承认:“陛下说的是什么,微臣听不明白。”   燕云朝呵笑一声:“你倒是会给朕装糊涂。若是记性不好,朕看你这刑部郎中也别做了,不如回祖籍种地去。”   齐冕浑身一抖,连忙俯身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只是梦……毕竟是梦,当不得真,臣也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些梦。”   燕云朝眉头轻皱,耐心已经有些被耗尽。   他索性拿起案几上的一支毛笔,用笔杆那头轻敲了敲桌案。   而齐冕抬头间看见燕云朝拿起毛笔,一年多前被断笔扎穿手掌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让他掌心感受到熟悉的剧痛,一个激灵,哆嗦着都说了。   -   齐冕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正看到一个小厮迎过来,说齐老爷在前厅等他。   齐冕便稍整衣冠,随小厮往前厅去,却没想到母亲也在。   齐夫人一看见他,就忧心忡忡地迎上去,来回打量:“我的儿,你最近怎么总是被陛下召见,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齐冕垂下眸道:“陛下只是召我闲谈对弈,并没什么旁的事。”   齐继忠面色不善,道:“说不准陛下还是在记恨一年多前在东宫的事。你说好端端的,你当时究竟是怎么冒犯天颜了?要不是先帝及时出现……”   齐夫人绞着帕子道:“万一陛下还是恼你,要发落你可怎么办?早知道就让你在外面待着,别回来了。”   齐继忠一叹:“如今没有先帝,只靠你我,还真是难以揣摩圣意。”   齐冕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齐夫人突然面色一变:“不会是因为那明……因为皇后吧?”   齐继忠立时抬头,瞪她一眼。   齐夫人看了看父子二人,小声续道:“她可是很早就在宫里住了,是不是那时就与陛下有了牵扯,然后因为咱们家和她的关系,陛下才恼上我儿……”   “母亲不要胡乱猜疑了,”齐冕道,“不过因为皇后的关系,陛下确实有些介意,咱们家以后都谨言慎行,小心为上。”   齐夫人登时就生气起来:“早知道就不与他们家定什么亲!要不是当初看他们家门第好,冕儿又喜欢,我才不愿意呢。结果好处一个没沾,耽误冕儿几年没娶亲不说,还落得一身腥。”   齐继忠吹了吹胡子:“放肆!这话也容得你现在胡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不提为妙。陛下兴许只是这些日子看冕儿回来了,才有兴致多问几句,咱们低调些,慢慢陛下就忘了。” 第92章第92章   因为皇后身孕发作,宫里瞬间就忙作了一团,以钟太医为首的太医院院官们齐聚在甘露殿,为皇后看脉诊治。   明恬一发作起来就疼个没完,太医看过之后,直说这就是要生了,慌忙又让人把一早就备齐的稳婆请过来接生。   燕云朝坐在榻边,牢握着明恬的手,面上满是怒气。   稳婆颤颤巍巍道:“陛下不若让娘娘多休息一会儿,保存体力,以便后续生产。”   燕云朝皱眉问道:“还要多久?”   稳婆迟疑:“兴许还要一、一两个时辰……”   此时已是入夜,月亮早就挂在了漆黑的天幕,明晃晃地照着。   燕云朝侧目看去,瞧见明恬闭着眼睛,似乎是被疼得昏了过去。   她有些虚弱,燕云朝看得心疼,伸手抚了抚她鬓角汗湿的发丝,低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明恬疼得神思恍惚,没有应声。   燕云朝站起身走到外间,转目看住锦绣几个跟随皇后身边的宫人,冷声开口:“怎么伺候的?竟然弄出这种事。”   锦绣面色愁苦,垂着头道:“那齐夫人带着太宗皇帝御赐的金牌,没人敢拦,谁知道她竟求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奴婢们也紧看着她,没让她到跟前来,谁知娘娘突然发作……”   燕云朝冷下眉目:“你们就该直接把她拦下,谁给她的胆子挡住皇后的路?”   锦绣讷讷不敢言。   于燕云朝而言,太宗皇帝御赐的金牌算什么,怎么可能比得上皇后重要。   如果不是齐夫人,明恬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发作。   燕云朝一手背后,冷声叫来禁卫:“去盯着齐府,等皇后生产完毕,朕再跟他们算账。”   禁卫拱手应是。   内室又传来一声属于明恬的难耐痛呼,燕云朝瞳孔微缩,连忙转了步子,回到内室。   几个稳婆正慌张地摁住她的手脚,不让她随意动弹。   明恬越发难受地挣扎起来,直到燕云朝坐在她的身侧,攥住她的指尖,她的情绪才有些平静。   “很快就好了,”燕云朝压抑着心里的思绪,低头靠近她的面容,在她汗湿的面颊上浅浅地吻了一下,低声哄道,“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去行宫泡温泉,带你春猎骑马……”   燕云朝细细说着她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明恬却还是没有理会他。   燕云朝倒也不恼,稳婆说明恬要保存体力,那她就只听他说话就好了。   他耐心地贴着明恬的耳,与她说起了许多琐碎的事,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明恬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片,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恍惚间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那个端方严苛的皇帝,却又时不时陷入梦里,仿佛看到了梦中的那些纠缠恩怨,起起伏伏。   但他们都不是朝朝。   明恬有些委屈,整整大半年了,朝朝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违心地留在宫里,还怀有身孕,虽然如今的皇帝一直陪着她,也对她不错,但她偶至闲时,还是会想念的呀。   明恬在一片混沌中抓住了燕云朝的衣袖。   燕云朝轻轻唤她:“恬恬。”   明恬张口,无声地呢喃了什么。   燕云朝听不清,便侧过耳朵,贴近她因疼痛而显得苍白的双唇。   然后燕云朝便听见了,那一声极细的——   朝朝。   -   明恬在疼痛的间歇清醒几分,被喂了参汤,之后便一直静躺着保存体力,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再次发作时,听到了一声婴孩的啼哭。   稳婆欣喜地怀抱着孩子,跑到帝后面前,跪地说道:“恭喜陛下与皇后娘娘,喜得公主。”   明恬只来得及看了那孩子一眼,就忍不住昏睡过去。   而燕云朝也只是匆匆一瞥,注意力便全然放到明恬身上去了。   正在这时,另一个站在床尾的稳婆却突然惊叫一声,慌乱道:“还、还有一个!”   -   皇后怀的是双胎,这在孕期却没诊断出来,只因其中一个较为虚弱,脉象不够明显之故。   但正因此,皇后又硬生生捱了半夜的苦楚,才在夜半时分生下了另一个小皇子。   之后明恬便睡死过去,一直持续了两日两夜。   燕云朝日夜守在她的身侧,连早朝都耽搁了,只让几位相公捡些重要的奏报送到甘露殿,在皇后身侧伏案批阅。   这般几日下来,燕云朝身上明显表现出疲态,也没心思去看两个孩子,只召了顾夫人入宫,让她和几个奶嬷嬷一起,协助照看小公主和小皇子。   第三日,明恬依然没有醒来。   太医们束手无策,一会儿说是因为皇后失血过多,一会儿又说是太过疲累,但药也灌了,针也施了,怎么都无济于事。   燕云朝静静地看着躺在榻上的明恬,想起她在生产中那数声无意识的呢喃,轻轻说道:“你是又入了只有他才记得的梦么?”   殿内一片寂静,燕云朝甚至连明恬的呼吸都听不见,只有在凑近她时,才能感受到她脖颈下脉搏的细微起伏。   好像她根本没什么事,只是懒得应付他而已。   华真道长被带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燕云朝身侧,躬身唤道:“陛下。”   燕云朝淡声吩咐:“看看皇后。”   华真道长却没有朝皇后看过去一眼,而是低下头,直接说道:“娘娘似乎确实是陷进去了什么状态里,贫道看也无用,倒不如陛下多与娘娘说话,说不定娘娘就能醒了。”   燕云朝冷笑勾唇:“你既不能让朕想起往事,又不能唤醒皇后,朕要你何用?”   华真道长慌慌张张跪地,面上却是苦涩:“贫道是会些奇门异术,但充其量只能起个无关痛痒的效果,究竟如何发展,还要看陛下和娘娘本身的状态,贫道也……”   “够了。”燕云朝沉声制止了华真道长的话,摆手让他下去。   等殿内安静下来,四周无人,燕云朝才又把目光落在明恬面上,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知你现在究竟梦见了什么,又有过什么样的往事,”燕云朝语气平淡,声调缓慢地叙述,“但我大约是想不起来了。那疯子还在,也没有消失,我能感受得到他,可你生了和他的孩子,他怎么还没有出现?”   明恬被燕云朝攥在手里的指尖轻颤了一下。   燕云朝察觉到这一动静,立时抬目向明恬看去,却依然安安静静的。   燕云朝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怒气,却又被他强压下去。   “他独占了与你有关的记忆,一点都不肯分给我。”燕云朝望着她道,“可他凭什么这样?与你有过往的不只是他,我也该知道的。”   燕云朝一直留意着明恬的表情,手上也牢牢握着她的指尖,但除了刚刚那一下动静之外,任凭燕云朝再说什么,都不能再看到明恬有丝毫回应。   燕云朝问:“难道你是要等他回来,才肯醒来不成?”   他感到非常生气,却又不能对着沉睡的明恬再说什么,只紧紧地盯着她,双目渐渐染上暗红。   蓦然地,燕云朝起身朝外走去。   房门突然打开,把立在外面等候的福忠几人吓了一大跳。   福忠浑身一个激灵,飞快地反应过来,躬身朝燕云朝行礼:“陛下。”   “齐冕呢?”燕云朝道,“让他滚过来。”   -   齐冕在胆战心惊中,被皇帝在甘露殿留了整整一个下午,哆嗦着交代了所有他记得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   燕云朝原本只是知道个大概,也并不想听齐冕回忆太多细节,他想把齐家人都远远的贬到外地去,眼不见为净。   但齐夫人又不知好歹闹到宫里,惊扰皇后,害得明恬现在都没醒来,他只能一五一十地问清楚所有往事。   齐冕自然不知道全部,他的记忆停留在他上一世身死的那刻。   但仅仅有了这些,再结合明恬断断续续跟燕云朝说过的话,他已经了解清楚了。   燕云朝面色阴沉地走入甘露殿,再看到平躺在榻上的明恬,半晌神色才缓和下去。   “阿姊。”燕云朝动作温柔地握住明恬的指尖,低头靠近明恬,薄唇在她鼻尖处轻轻地蹭了蹭,“你是又梦见了和朝朝一起的那些事了吗?”   说这话时,燕云朝目中一片平静。   他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眼睛望着明恬的眉目,在心里慢慢地想——   他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了,这很好,他再想办法压制住那个疯子,让他永远都出不来,用他的身份和她相处就好了。   这次,她不会发现的。   -   明恬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身边躺着一具温热的身躯,紧贴着她,双臂又牢牢地搂着她,让她觉得本就烧了地龙的宫室愈发热了起来。   她动了动,好半晌才睁开眼皮,转目一望,正瞧见燕云朝用手臂支着头,侧躺在一边看她。   明恬唬了一跳,陡然瞪圆眼睛:“陛、陛下。”   燕云朝“嗯”了一声。   明恬不自在道:“你怎么在我的榻上?”   朝朝消失了大半年,明恬就也有这么长时间不曾和人同床共枕过了。她一时有些惊讶,还有些不适应。   但她很快又感觉到身上有些不适感,突然想起自己昏睡前似乎是把孩子给生了,于是张了张口:“孩子呢?”   “在奶嬷嬷那里。”燕云朝看看她,微微垂下了眸,“不是我到你榻上来的,我醒来就是这样了。”   明恬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燕云朝的意思。   “是他,”燕云朝淡淡道,“你生产的时候,他出现了,他还没有消失。”   作者有话说:   狗皇:把我这二分之一再切个片   感谢在2022-07-1301:13:12~2022-07-1323:4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要早睡鸭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第93章   明恬第一反应其实不是相信。   但她似乎又确实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属于朝朝的怀抱,他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呢喃,轻声低语,就好似最亲密的爱人,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那呢语让她整颗心都飘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醒来,睁开眼睛看他,而她也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抓握住了什么,身体漂浮而起,冲破雾蒙蒙的水面,来到现实中。   明恬怔望着他,下意识问出一句:“那朝朝什么时候会再出现。”   “我怎么会知道?”燕云朝看她一眼,然后便率先下了榻,动作停顿片刻,又不甘心地在榻边坐了下来。   凭什么他是那疯子时可以留着,变成自己了就要走。   燕云朝道:“不是要看孩子么?让嬷嬷抱过来。”   明恬目中便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燕云朝沉声吩咐了一句,很快便有宫人去偏殿传话。   而明恬看着燕云朝似乎不太高兴的面色,不由眼睫轻颤:“陛下是不是不喜欢这两个孩子。”   毕竟这孩子虽然与他血脉相连,但又好似不是他的。   燕云朝目光一凝,下意识道:“怎么会。”   “我带着他们去住别宫也是可以的,”明恬轻轻道,“我本就不该一直待在甘露殿。”   他不喜欢也没关系,朝朝会喜欢的。   如果朝朝真的已经出现了,那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自然会去找她的。   平时她就一个人,和奶嬷嬷一起看顾看顾孩子,摆弄摆弄花草,应该会挺舒心的。   燕云朝绷起下巴,这才刚生产完,就想走?   “不许,”燕云朝声音冷硬,“你霸占了甘露殿这么久,怎么这时候想走就走。”   明恬轻轻地眨了下眼。   这时便有两个奶嬷嬷抱着孩子过来了。   她瞬间忘却了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让奶嬷嬷把孩子抱到她的跟前,又是新奇、又是欢喜地逗弄了一番。   明恬抱着小的那个,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对。   “他怎么这么轻?”   燕云朝倒是从奶嬷嬷手中接过了小公主,像明恬一样抱在怀里。   闻言往明恬那里看了一眼,道:“他先天孱弱,因此才没让太医诊出来,要不是前几日这一番意外耽搁,你也不至于昏睡这么多天。”   这般说着,燕云朝对那个小的,就格外有些喜欢不起来。   若不是这真是从明恬身上掉下来的,他怕是看都懒得看。   明恬面上划过一丝讶然,随即就眉目低垂下来,抱着小皇子轻轻地晃了晃:“太医怎么说?”   “慢慢养着,”燕云朝眉头轻皱,因明恬这明显伤心的情绪,心中也涌起几分难言滋味,不确定道,“应是能养好。”   明恬“哦”了一声。   她逗了一会儿两个孩子,慢慢地就有些累了,便又躺回榻上沉沉睡去。   -   明恬好好休息了几日,每日有宫人把饭食送到床榻边,又有太医院的太医来给她诊脉、针灸,很快就觉得精神好些,恢复得差不多了。   午后,明恬如常躺在榻上小憩,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是被鼻尖处难以承受的痒意给弄醒的。   明恬一睁开眼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缩着肩膀往后躲。   只看见燕云朝手里不知从哪儿薅来一只狗尾巴草,竟然蹲在榻边挠她痒痒。   会这般跟她玩笑的大约只有朝朝。   明恬边笑边躲:“朝朝,朝朝!你这是做什么呢?”   燕云朝挑眉道:“看阿姊睡了这么久不醒,总得叫你起来。”   明恬佯怒着去捶他,不高兴道:“我还没歇够呢。”   燕云朝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语调正经几分:“朝朝怕再等等就见不到阿姊了。”   明恬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她昏睡的那几日,朝朝虽然会出现,但频率远不如之前的与另一个皇帝平分秋色,而是隔几日才出现一次,像是心血来潮一般,颇为随意。就好似他果真是另一个自己的陪衬,只能作为点缀,偶尔出现。   “你们就以这样的状态继续下去了吗?”明恬低问一句,目光很快一转,看到燕云朝左手大拇指上佩戴的扳指,似乎与之前的式样有些不同,她不由凝住视线,盯住看了片刻。   燕云朝望着她,轻轻摩挲几下她的指尖,扶她坐起身来。   “差不多。”燕云朝简单与她解释,“之前那次,我损耗过多,因此沉寂的时间久了些许。”   燕云朝说着说着,眉目就雀跃起来:“阿姊,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很想我?”   明恬自然不肯轻易承认,她视线游移着转了转,燕云朝却顺势俯身过来,贴住她的面颊,薄唇在她鼻尖处轻轻地蹭了蹭:“反正,朝朝是很想阿姊的。”   他目光中有些痴迷的神色,语调缓慢而又温柔地道:“我做梦都想与阿姊这样。”   是真的想。   明恬唇角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   她已经欢喜地搂住燕云朝的脖颈,闭上眼睛,错过了燕云朝眼底飞快划过的那抹暗色。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明恬突然想起什么,让奶嬷嬷把两个孩子抱过来,正色问道:“我昏睡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过他们啊?”   燕云朝抱着她的身体一僵,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明恬顿时就恼火起来,顺手掐了掐他的手背:“没看过么?”   燕云朝目光躲闪,心虚地低下了头。   “我只顾看阿姊了,哪里顾得上他们。”   明恬绷起脸,脑子里也没想太多,生气着脱口而出:“你怎么连另一个皇帝都不如。”   另一个燕云朝好歹还知道抱一抱,看一看呢。   燕云朝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下巴抵在她浓密乌黑的发上,口中道:“我错了。”   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因为明恬说的话,闪过几分悦色,只是很快又消失不见。   呵,那个疯子消失了这么久,当然比不上他贴心。   -   明恬心情愉悦地在甘露殿休养了一个月。   朝朝时不时会出来陪她,舅舅和嫂嫂也入宫来看过她几次,再加上宫人伺候周到,明恬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几乎已经可以和一年前未生产时一样了。   因着情绪舒朗,明恬在看到另一个皇帝时,竟然也觉得顺眼许多,能坐着跟他说好久的话,甚至和他一起逗弄两个孩子。   离立后的仪典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尚服局送来了符合皇后规制的礼服。   同样规制的常服早就做了许多件,在明恬还怀有身孕的时候日常穿着,只是比起如今身体恢复的明恬,到底有些不合身了。   宫人们服侍明恬试衣,动作灵活地为她穿好隆重的翟衣礼服,又用一双巧手为她挽起发髻,戴上庄重华贵的凤冠。   明恬站在打磨光亮的铜镜面前,目光随意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还挺合身,就打算把衣服脱下。   这时殿外却传来宫人的唱礼声,是燕云朝来了。   明恬转过身去,看着背光向她走来的皇帝,一时站着没动。   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总会等一等,看看出现的是谁,再决定自己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燕云朝看见她的装扮,步子在她身前两步的距离停住,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艳。   “阿姊。”   明恬立即笑了起来,张开手臂在燕云朝面前转了一圈,扬着下巴问道:“阿姊好看么?”   燕云朝神色激动地朝她走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语调欢喜着说:“阿姊真好看,一想到阿姊要真的成为朝朝的妻子,我就很高兴。”   明恬嘴角笑弧更大。   其实接受了留在宫里这件事之后,尤其是朝朝还出现了,那她就是有些期盼的。   从前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得不到的,像寻常人一般的婚姻,似乎也没那么遥不可及。   除了朝朝的情况有些特殊,她不能随时都见到他之外。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寻常夫妻也不是日夜都黏在一起,朝朝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做自己的事。   明恬被燕云朝抱了起来,双脚腾空,手臂紧搂着他的脖子,亲密地贴在一处。   他抱着她转了个圈,让明恬身上长长的裙摆都飘荡起来,闹够了,明恬便嚷着要下来,把沉重的凤冠取掉。   燕云朝把她抱到梳妆台前,直接让她坐上了台面。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明恬发上的凤冠取下,放到一侧,又一根一根拆下她乌黑鬓发间精致的珠钗。   明恬脊背靠着镜面,感受到了铜镜边缘处凹凸不平的雕刻痕迹,咯着她的脊背,却并不疼,反而有种酥酥麻麻的轻痒。   燕云朝倾身紧贴着她,将她发上的最后一根金簪取下,满头青丝便柔顺地散落下来,一缕落在燕云朝的指尖,让他情不自禁地挑起,凑到鼻尖轻嗅。   明恬脸颊微红,眸中不知何时蕴上了潋滟的水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抬起一只手臂,抵住燕云朝靠过来的胸口,轻轻说道:“我身上的礼服太厚重了,不想穿了。”   燕云朝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他的手便触到了她的腰封。   “阿姊,”燕云朝哑声说道,“朝朝帮你。”   之前明恬一直在养身体,而现在,她似乎是完全恢复了。   明恬原本就喜欢朝朝,当下也没有排斥这种事,反而十分配合地抛弃掉厚重的礼服,身上只剩下了薄薄的中衣。   可就在两人亲密贴着,燕云朝抱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时,他突然动作一顿,身形僵住了。   明恬疑惑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问:“朝朝?”   燕云朝半晌没回答她。   就在明恬心里一紧,以为是另一个皇帝回来的时候,燕云朝又俯身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角,轻声道:“阿姊,我们要真的成婚了。”   明恬道:“是呀。”   “要不等大婚的时候吧。”燕云朝垂了垂目,无比乖巧地说道,“朝朝不急这一时。”   明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虽说是还没成婚,但孩子都生了,至于在乎这个么?   她感到迷惑不解,却又更是气恼。朝朝在说什么话,他不急这一时?但是,有什么好等的呢?   这种事又不是他一人被撩拨,她被迫停在这里,也很难受的呀。   明恬抿起唇角:“朝朝……”   燕云朝突然变了面色:“阿姊,他要出来了。”   明恬:“……”   说完燕云朝就松开她,好似要逃离一般,匆匆拢起外袍,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明恬坐在梳妆台上,气恼地看着他离开,撇了撇嘴角。   -   福忠冷不丁看见皇帝从皇后那里出来,还一副着急的样子,惹得他都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脚步匆匆的皇帝后面,直到进了书房,看见皇帝蹙眉吩咐:“备水,朕要沐浴。”   福忠:“……是。”   福忠转身离去,很快听见皇帝又补充道:“挑个远点的次间,别惊动皇后。”   福忠:“……是。”   他万分不解地伺候皇帝又是沐浴,又是看折子,竟然连续几个时辰都没有问一问皇后。   福忠低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守着,暗自猜想这到底是怎么了。   终于等到皇帝批完手中最后一道折子,放下朱笔,方转过目光,神色冷肃地看向福忠。   福忠一个激灵,低下头去:“陛下。”   “历来宫中皇子启蒙,”燕云朝语调缓慢,“用得书,给朕找过来几册。”   福忠没听懂:“陛下是想要……三字经?还是千字文?”   燕云朝沉了面色,却双唇紧闭,难以启齿。   福忠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突然灵机一动,试探问:“陛下可是想问,历来皇子启蒙,通晓人事的书册?”   燕云朝绷着脸,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倒也不算太笨。”   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那个疯子究竟是因为什么看上福忠,让他到身边伺候。   福忠嘿嘿笑道:“陛下您早说嘛,这种书册,奴婢那儿存得就有,好多哩,这就给您找来。就是不知您是想要字多的,还是想要画多的?要说这画儿呀,还有彩色的,有的画得可好……”   “住口。”燕云朝冷着脸打断了福忠的话,顿了顿,又道,“都有什么,都拿过来。”   福忠挠挠头,连忙应一句是,麻溜地下去办了。   殿中寂静下来,燕云朝才懒懒地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想起下午差点在明恬那里发生的事,眸光幽暗下去。   虽说理论上他应该跟那个疯子一样,会那种事,但总怕万一,还不敢轻易与明恬那般。   要不然被她发现自己并不熟练,露出破绽,知道那个疯子是他假扮的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狗皇:认真学习 第94章第94章   转眼婚期将至。   按照礼部的规划,明恬也不用再出宫回国公府,做出一副出嫁的模样。   礼官会直接从甘露殿把她迎去举办立后大典的太极殿,受册封仪式,而后乘鸾车往太庙祭告先祖,傍晚时才会与燕云朝一同回到清宁宫,完成婚仪。   之后,明恬就正式成了皇后。   她倒是没什么惧怕或是紧张的情绪,只是朝朝自那日仓皇离开之后,只出现了一次,而且还是趁她睡着的时候出现的。   朝朝摸黑上了床榻,把她抱在怀里,可她那时候睡得正香,懒得回应他太多,等到她再次醒来,朝朝就又消失了。   以至于现在明恬有些担心,等到举办婚仪那日,出现的究竟是朝朝还是另一个。   明恬刚用完午膳,不太想去休息,便到了偏殿奶嬷嬷处,去看两个孩子。   小孩子正是成天昏睡的时候,明恬便让人搬了一张矮凳,坐在上面,两手托住下巴,一边看着小孩子睡觉,一边发呆。   不妨燕云朝进来了。   明恬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在孩子们身上。   她觉得真是奇怪,这段时间朝朝每每出现,都只是与她黏在一处,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两个孩子。   就连明恬跟他说,让他们一人为孩子起一个名字,都被朝朝说,全让她看着办就行。   明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般看来,原本不受她待见的皇帝反而比朝朝要负责些。   可不该是这样的呀,这明明是她和朝朝的孩子。   这样一来,就好像朝朝每次出现,都只是为了和她亲密一般。   明恬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燕云朝在明恬身侧落座,低声问道:“那些仪典上的教引嬷嬷,都见过了?”   明恬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只是傍晚回来时,成婚地点在清宁宫,等婚仪过后,你还是搬来甘露殿。”燕云朝道。   明恬这才收拢几分思绪,转目看他。   她害怕吵醒孩子,于是示意燕云朝出去说。   燕云朝也非常配合,站起身跟着明恬走出殿外。   明恬唇角轻抿:“这样怕是有些不太合适。”   燕云朝眉梢一挑:“自古夫妻一体,哪里不合适?”   明恬迟疑着道:“我若住在这里,陛下只能一直住在外间。”   怕是迟早有一天会被言官知道,届时她已是皇后,参她一本就不好了。   燕云朝眸光微顿,心里顿时酸溜溜的。   凭什么他是那疯子时就可以与她同榻,是自己时就只能睡在外间。   明明他们没什么区别,他这段时间装成那个疯子,就装得好好的,毫无破绽。   燕云朝抬了抬下巴:“怎么,有了立后大典,完成婚仪,你还要让我睡在外间?”   明恬瞬时瞪圆了眼睛看他。   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若是她仍然不愿意,他可以送她出宫的呀?   怎么现在又变成要与她睡同一张榻了。   燕云朝提醒她道:“那个疯子都出来了,你不可能再出宫去。”   那就不是有名无实的皇后。   明恬眼神闪了闪:“那也不是要与陛下这般……”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孤家寡人,看着你跟他恩爱不成?”   明恬道:“我也没有拦着陛下去见其他姑娘。”   燕云朝眯起眼睛,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明恬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她犹豫着看了看燕云朝,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口。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朝朝和眼前的皇帝用的是同一具身体,届时若皇帝果真找了旁人,有了妃子,她难道真的不在意吗?   她肯定不愿意的。   但若是就让皇帝一辈子这般,孤家寡人,似乎也挺没良心的。   明恬面上有些纠结,一时没敢看燕云朝的眼睛。   而燕云朝似是被她气到,一甩袖就离开了。   明恬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现在反悔婚事也来不及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等未来的那些事果真发生了再说。   -   燕云朝阴沉着脸回到书房,刚一坐下,听见禁卫来报,说是华真道长求见。   燕云朝面色不善道:“他又来做什么?”   禁卫拱手道:“说是要告老还乡,求陛下恩准,放他离京。”   燕云朝眉头轻皱:“立后仪典尚未完成,朕还不能确定不会出事。”   禁卫犹豫道:“华真道长说,他给陛下新制的这枚扳指,比从前的符牌效力强劲许多,而且另一位……已经这么久都没有出现了,那就是没有问题的。”   燕云朝也觉得那疯子出不来了。   他肯定是因为赵挈,损伤过度,再也不能与他相争了。   而他加了这枚扳指,就是在这样的可能性上再增强几分。   燕云朝在扳指上摩挲片刻,道:“等仪典过后,若果真无事,朕会放华真道长离开。   禁卫连忙应是。   -   明恬暂时把那些烦心事忘到脑后。   临婚期前一日晚上,她正躺在榻上,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到朝朝又出现了。   他先是试探着碰了碰她搭在被上的手指,似乎是在看她是否睡着。   明恬含糊着在喉间“嗯”了一声,没有过多回应,燕云朝便放下心似的,上了床榻,掀开被子躺到她的身侧。   “阿姊。”燕云朝用气音,小声地在她耳边唤她。   他以为这次明恬依然不会理他,正想就这样与她一同睡去的时候,明恬蓦然睁开了眼。   她伸出手,一把拽住了燕云朝胸前的衣领,得意地笑了笑:“可算是让我抓住你了。”   燕云朝身形一僵,随即乖顺地垂下了眸,不明白明恬这是什么意思。   “阿姊还没睡着呀。”   “原本是要睡着的,”明恬道,“但总感觉你这些天有些躲着我,心里疑惑,一个激灵就醒过来了。”   燕云朝眸光无辜地看着明恬:“我怎么会躲着阿姊呢?”   明恬道:“这几次你都是趁我睡着才过来,还说不是躲着?”   燕云朝一时无法反驳。   他确实有些躲着她,但那是因为他害怕两人像上次一般……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明天就是大婚的时间了。”燕云朝灵机一动,给她解释,“朝朝还不是在养精蓄税,免得明天让那个人占了便宜。”   明恬一时愕然,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锤了燕云朝一把。   “那你现在出现,明天还能出来吗?”   “能的。”燕云朝扣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神色认真道,“和阿姊的婚仪,当然是我亲自来完成。”   明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不管怎么,得到朝朝亲口允诺的,说他会完成婚仪,明恬还是松了口气。   至于朝朝这几日似乎在躲她的事,很快就被明恬忘到了脑后。   夜色深浓,明恬打了个哈欠,缩在朝朝怀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陪她一同起身,由宫人服侍着换上礼服的,却变成了另一个皇帝。   明恬倒是没在意,她猜着朝朝可能是想等傍晚婚仪开始时再出现,便也没有多想。   总之今日大喜,宫人们贴心地服侍她梳妆、换衣,并在轿舆来甘露殿接她时,心情颇好地上了轿舆。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傍晚时分,宫人们簇拥着把她和燕云朝一同送到清宁宫布置喜庆的婚房中。   等宫人都退下去,明恬怔望着站在前头,穿着一身吉服的皇帝,神色有些失落。   所以朝朝还是没出现,刚刚与她拜堂的是眼前的皇帝。   正这时,燕云朝眉目突然兴奋地跳了跳,大步走到明恬身侧的喜榻上落座,欢快地叫了一句:“阿姊。”   明恬高兴起来,却又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燕云朝怔了怔,垂下头道:“我……”   明恬很快就意识到,这也不该是他能控制的,于是快速地抱住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阿姊一直在等你出来,好在是你来了。”   燕云朝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痛苦的神色,明恬没有看到。   她就这么希望与她拜堂、举行仪式的是那个人,而不是自己吗?   但燕云朝什么也没说。   他伸出手,像上次一样,轻轻地为明恬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簪钗,将她的一头青丝散落。   之后又慢慢脱下明恬身上华贵端庄的礼服,微微倾身过去,薄唇就要触碰到明恬的双唇。   突然,燕云朝面色一变,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才睁开,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鸷之色。   明恬不解地看着他:“朝朝?”   “阿姊,”燕云朝语调低沉,冷声道,“刚刚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00:13:36~2022-07-1700:5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直在磕cp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第95章   明恬怔然看他,一时没听明白。   燕云朝却径直从榻上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几下,这才看清了殿中喜庆的摆设。   他眉宇间愈发阴郁起来,转目看向坐在榻上、盛装打扮的明恬,心中涌起几分暴虐的冲动,强忍着才走到明恬身边,蹲下身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纤细手指。   “阿姊……”燕云朝眸光动了动,压抑着语调说,“这段日子陪在你身边的都不是朝朝,我刚刚才醒。”   明恬瞬间瞪大双目,被这句话震得身体都往后退了退,下意识甩掉了燕云朝的手。   燕云朝眉目低垂下去,声调涩然:“阿姊。”   明恬神色慌乱,下意识道:“朝朝,你又在逗阿姊开心了是么?那怎么可能不是你呢?今天大婚,你别再跟阿姊开玩笑了。”   燕云朝道:“我没有开玩笑。”   他仰起脸,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漆黑的瞳孔中映照着明恬妆容精致的脸,让她蓦然就别开了头。   “所以,”明恬颤声道,“我认错了。”   燕云朝凝望着她,纵然心中有万分戾气,想要把住在这具身体的另一个灵魂赶走撕碎,却还是压着腔调,反过来安慰明恬:“是那个人过于狡诈,不怪阿姊。阿姊只喜欢朝朝,他肯定是嫉妒了。”   燕云朝捧着明恬的双手,身体渐渐向上,眸光痴迷地靠近明恬,想要抱住她,却被明恬以更快的速度往后避开,双腿屈起,抱住膝盖,低下了头。   “朝朝……”明恬语无伦次道,“我现在心里有些乱,你让我静一静,我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燕云朝眯了眯眼,终是听话不再靠近,而是屈起一条腿,跪立在明恬身侧的床榻上,保持倾身的姿势,眸色沉沉地望她。   明恬在这般具有压迫性的姿势里,心中感受到越发的酸胀,让她又是恐慌,又是不安,还有些对朝朝的愧疚。   她居然把朝朝认错了。   她一直以为她能分得清楚,可现在才发现,另一个燕云朝说得很对,一旦他存心想要骗她,她根本就分不清楚。   哪怕是这会儿,明恬脑子里也是一片乱麻,甚至开始想,到底眼前这个是不是朝朝,还是那个皇帝突然想出来,捉弄她的把戏。   燕云朝却突然放松了身体,翻身坐在明恬身侧,随意地往后靠在了床头。   “阿姊慢慢想。朝朝现在不如给阿姊说说,我消失的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是为什么吧。”   明恬没有看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燕云朝道:“我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明恬本就纠结的面上终于有了几分触动,转目看向燕云朝,恰撞进他漆黑幽深的眸中。   “阿姊大约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燕云朝轻轻道,“你会怪朝朝吗?”   明恬又别开了头。   其实她只是做了断断续续的梦,不算完全想起来。而做梦的时候,情绪肯定是会随着梦中人的心情波动的,说不怪怎么可能?   但她既然已经从梦中抽离出来,那就是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那些往事的。   明恬道:“你猜我同意与你大婚是为了什么。”   燕云朝神情一顿,眉眼顿时兴奋起来:“阿姊是已经原谅朝朝了。”   “不,”明恬摇头道,“当然是为了更好地跟你翻旧账!”   燕云朝嘴角的笑意顿时收敛几分,眸光黯淡下来,软和着声音唤她:“阿姊……”   “你怎么会消失这么久呢?”明恬说着就委屈起来,“这都快一年了,我和你有了孩子,但直到他们降生,你都一直没有出现……”   燕云朝立时一慌,连忙伸手试探着抱住明恬,温声道:“我是想早些出现……但我从前,神魂的确是不够健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也算是修复。不过阿姊,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是能感受到的。”   明恬眨了眨眼。   她眼睛有些湿漉漉的,睫毛上都沾染了一丝湿意,她问:“你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吗?”   “嗯,”燕云朝垂下眸道,“我知道他假扮成我的样子,要和阿姊成婚了。所以朝朝等不及,终于赶在今天出现了。”   明恬转目看他,她还想问许多事,说许多话,但终究是化作满腔的纠结和委屈,伸手搂住燕云朝的脖颈,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口。   “朝朝……”明恬眼泪流了下来,瞬间洇湿燕云朝胸前吉服的布料,她不知所措道,“是我认不出来你……”   燕云朝伸手抚住她的后脑,顺着她散落的青丝往下摸了摸,垂眸敛去眼中那几乎要控制不住的阴鸷神色,口中却温柔道:“朝朝真的不怪阿姊。是我消失了太长时间,他能缓解阿姊对朝朝的相思之苦,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明恬哭得更凶了。   燕云朝只得继续安慰:“况且阿姊身在孕期,正是需要照料的时候,他能替朝朝代劳,也算好事。”   明恬抽噎着道:“那你们现在,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燕云朝道:“我不会再消失了,如今阿姊既然已经与朝朝成婚,那以后的每一日,朝朝都陪着阿姊可好?”   明恬有些茫然:“那……那另一个你呢?”   燕云朝问:“阿姊还希望他出现?”   明恬眸光躲闪起来,她很清楚她喜欢朝朝,但为什么,当朝朝说要让另一个燕云朝消失的时候,她会下意识有些不愿呢?   他们是一个人,不管缺少了谁,都是不完整的。   明恬咬了咬下唇,还没说什么,燕云朝就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现在朝朝自然还不能让他消失,不过他已经不能将我如何了。”   说着,燕云朝垂下目光,颇为散漫地看了看左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挑起眉梢道:“那个人本来想用这么个东西,像以前一样压制我,但他没想到这东西现在根本对我是无效的。”   明恬转目望去,发现是这段时间以来,燕云朝一直佩戴在拇指上的扳指,不由瞳孔一缩,思绪一转就明白了那个燕云朝在筹划什么。   他们还是互相对彼此有着这么大的敌意。   “朝朝……”明恬轻轻劝道,“你们不要再这样了,不如找华真道长想想办法,快些促成你们的融合吧。”   燕云朝眉头一皱,低眸望向明恬:“阿姊这是也喜欢上他了?”   明恬怔了怔,随即像是被吓到一般,赶忙摇了摇头。   “我是觉得你们一直这样,有些不像话……当初明明是赵挈做的局,害你们变成这样的,”明恬神色难过,“你们总是互相敌视,不是让他高兴了吗?”   “分出来容易,合在一起哪有那么简单。”燕云朝抚了抚明恬的侧脸,温声说道,“朝朝就算不能让他消失,那平日里的折子、奏报,就都交给他看好了。朝朝只用陪阿姊就够了。”   明恬抿住唇角,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朝朝还是这般不爱政事,如此看来,又的确与那个皇帝假扮的朝朝有所不同。   明恬打算等下次见到那个皇帝,好好与他理论一番,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假扮朝朝骗他。   燕云朝侧身过来,动作亲昵地抱住明恬,道:“阿姊,今夜洞房花烛,我们还是不要浪费了吧。”   -   明恬没想到另一个燕云朝在天亮的时候就出现了。   朝朝感受到了,提前起身,凑过来吻了吻她的唇角,在明恬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就起身大步离开。   而燕云朝走在从清宁宫去往甘露殿的路上,刚走了一半路,就闭上眼睛切换了。   燕云朝没想到那疯子竟然真的再次出现,还是在大婚之日的这种关键时候。   他转过头,眺望着远处清宁宫檐角处栩栩如生的雕刻飞鸟,垂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   他想立即回清宁宫看到明恬,但又放弃了这般动作。   想了想,燕云朝面目阴沉,大步继续往甘露殿的方向走去,吩咐福忠:“华真道长呢?速速传他过来!”   -   甘露殿内。   燕云朝面色不善地看着华真道长,取下手中的玉扳指,猛地朝华真道长掷了过去。   殿中没铺地毯,玉制的扳指顿时碎成几块,掉落在华真道长面前。   华真道长一个激灵,哆哆嗦嗦跪下了。   燕云朝冷笑道:“你竟然敢欺瞒于朕?做出这么个不顶用的玩意儿?”   华真道长只能磕头认错,小声道:“陛下恕罪,贫道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另一位陛下如今神魂过于强大,再难压制,贫道也无能为力啊……   燕云朝盯着他道:“所以你早就看出了这个情况,却没有告诉朕。”   华真道长缩着脖子,讷讷不敢说话。   “不能压制的话……”燕云朝顿了很久,暗想那明恬如此喜欢那个疯子,恐怕当真不会容忍他让那个疯子消失的。   他问:“那融合呢?”   他可以接受这个方法了。   如果他本身注定得不到明恬的喜欢,那他愿意与那个疯子融合,让她喜欢上融合后的他们。   谁知华真道长更是苦着脸摇了摇头。   他怕得很,跪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忍不住告饶:“陛下!陛下饶了贫道吧,另一位……另一位经了这将近一年的修养恢复,神魂已经不是从前那种残缺的状态,陛下还想再与这样一个几近完整的神魂融合,便是华阳道长再世,也做不到啊……”   燕云朝变了面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华真道长道:“便是如今二位陛下只能以这样的形式继续下去,或……或者只留一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00:58:34~2022-07-1800:4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第96章   燕云朝冷笑出声:“你连压制那个疯子都做不到,如何使他消失?”   华真道长低垂着头,眼神乱转,没敢应声。   而燕云朝沉默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语调愈发凉薄:“你是说让朕消失。”   不能融合,也不能压制那个疯子,岂不是只剩下了这一种可能?   华真道长身体抖得更加厉害,连连说道:“贫道绝无此意!陛下万金之躯,乃是这天下之主,受万民景仰,您怎么能消失呢?”   燕云朝道:“他和朕是一样的身份。”   不管燕云朝愿不愿意承认,他都必须说,那个疯子和自己是一样的。若说从前他还颇为鄙夷,认为那人不过是一缕残魂,但现在,华真道长说他已经恢复完整了。   那人不仅拥有了与他同等力量的神魂,还拥有明恬的爱。   燕云朝嘲弄地勾了勾唇。   事到如今,仿佛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华真道长颤声说道:“贫道观两位陛下……神魂都颇为强劲,并无所谓强弱之分,若强行争夺,只怕会两败俱伤……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约法三章,和睦相处……陛下若实在想让另一位消、消失,或许只能想方设法……让他自己放弃。”   燕云朝眉目微冷:“他素来厌恶于朕,连融合都不愿意,又怎么会甘愿消失?”   华真道长脑子里思绪转得飞快,脱口而出:“突破口自然是皇后娘娘!”   燕云朝倏地抬目,眸中寒光乍现,透着阴涔涔的冷意,射向华真道长。   华真道长道:“另、另一位陛下如此看重皇后娘娘,那只需从娘娘身上下文章,若是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甘愿消失,才能救娘娘呢?”   燕云朝眯起眼睛,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华真道长在这样的目光里,浑身更是瑟瑟,小声补充:“就像去年春猎的时候,您以娘娘为饵,诱他重伤一样。”   啪得一声。   燕云朝扫落了手边咫尺距离的瓷杯。   “滚。”燕云朝道。   华真道长手忙脚乱地爬出去,立时有宫人识趣地收拾好地上狼藉,躬身告退,只留皇帝一人在殿中静思。   燕云朝闭上了眼。   当一年前,他选择在春猎时对那个疯子动手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一年后的今天,他会后悔。   他竟然用明恬作饵,引那疯子上钩。   而燕云朝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如果是那个疯子,无论他想对自己做什么,都不会置明恬的安危于不顾的。   一年前他比不上那人。他卑鄙,下作,不择手段。   可现在呢?他还要继续这样无耻吗?   -   明恬乘步辇来到甘露殿外。   福忠远远瞧见她,忙不迭迎过来行礼,含笑道:“皇后娘娘万安,娘娘是来找陛下的?”   明恬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扶着宫人的手步下轿辇,一边往殿中走,一边问道:“陛下在书房么?”   福忠应道:“正是呢,娘娘随奴婢来。”   明恬便慢悠悠地跟着福忠转到书房,她也没让福忠上前通传,而是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燕云朝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道奏报翻看,目光却有些出神,像是心思根本就不在折子上面。   明恬走上前去,直到离燕云朝身前的桌案不过两步的距离的时候,燕云朝才转目看见了她。   他顿时一怔,口中下意识唤了句:“恬恬。”   明恬盯着他,语气轻飘飘地询问:“陛下这会儿不装成朝朝了?”   燕云朝眸光一暗,没有回答。   明恬道:“你太过分了,不该这样欺骗我。”   他明知道她有多想念朝朝,还这样哄骗她,让她以为朝朝回来了。若不是昨夜朝朝真的出现,恐怕她会一直这样被眼前的皇帝欺瞒下去。   明恬感到无尽的愤怒与恐慌。   愤怒来自于蒙骗,而恐慌则是因为她发现她真的分辨不出来。   燕云朝本该如往常一般,嘲弄地说是她自己把他们认错了,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歇了这般讽刺她的心思,平静道:“所以呢,昨夜他与你说了什么?”   明恬瞬间瞪大眼睛,口中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云朝淡淡一哂,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只是在心里慢慢地想着,那个疯子真的出现了,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明恬见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怒火,一时心中更加恼怒,转身就快步离开了书房。   燕云朝等她离开,才把福忠叫进来问:“皇后走了?”   福忠垂首道:“娘娘去偏殿看小公主和小皇子了。”   燕云朝搭在案上的手微微一顿,思绪活络起来。   福忠道:“娘娘刚刚差人说,想把小公主和小皇子带到清宁宫去。”   燕云朝道:“不许,让她搬回甘露殿来。”   福忠迟疑着看了眼皇帝,垂下头低声应是。   明恬既然知道了皇帝从前假扮朝朝的事,那她心里就一直别扭好多天,当然不肯回甘露殿去。   而燕云朝总记挂着让她搬回来住,一时也只能借着她来看孩子的功夫,站在旁边看她一会儿。   帝后大婚没过两日,就又到了春猎的时候。   明恬每想起去年这时候朝朝受伤的事,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儿,因此便有些兴致缺缺,不想出行。   朝朝却执意要带她去游玩散心,还颇为遗憾去年没能带她好好跑马围猎。   明恬只好答应。   但她忍不住叮嘱朝朝,安排人做好防护,同时自己也精神紧绷了好些天,随时提防着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如此过了几日,依然一派风平浪静,明恬才放下心。   傍晚时分,广明殿设下晚宴,宴请朝臣,皇帝派人来请皇后出席。   明恬下午围猎半日,正是疲累的时候,况且心中对那个皇帝还有些生气,当下也没想去搭理他,随口让宫人回绝了。   等明恬悠闲地用着餐后点心的时候,燕云朝来了。   她抬眸看着推开房门,大步向她而来的皇帝,下意识在心里算了下时辰。   差不多是朝朝该出现的时候,但不急,她还要观察片刻。   燕云朝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撩袍落座,看到她充满打量和审视的神色,毫不留情地讽笑出声:“你们如今倒是谨慎。”   明恬瞬间收回目光,垂下头道:“原来是陛下。”   燕云朝眸色微暗,姿态随性地拿过明恬放在桌上的白瓷杯,就着上面她饮过的痕迹,低头抿了一口。   明恬眸光闪了闪。   “他快出来了,”燕云朝挑眉道,“朕在这里等着。恬恬,我贴心么?”   明恬感觉到一阵无言,她只能想皇帝是不是因为最近朝朝出现的事,被刺激地有些疯癫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明恬道:“陛下不必如此的。”   但燕云朝不置可否,压根不想理会她这等言语。而明恬坐在那里,心神不宁地等了片刻,朝朝就出现了。   出乎明恬意料的是,这次她没有想象中的期待和开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讨厌的狗皇帝提前来搅合一通的缘故,明恬心里乱糟糟的,就连被朝朝抱在怀里的时候,都还会看着远处出神,恍惚地想,现在抱着她的朝朝,究竟是不是朝朝。   “阿姊在想什么?”燕云朝咬着她的耳朵,亲密地问。   明恬身上酥酥麻麻的,难耐得摇了摇头。   她是不会在朝朝面前承认说她在想另一个皇帝的。   虽然她这个想并没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只是因为见到朝朝之前被他打扰的那片刻,让她思绪混乱到了现在。   燕云朝没有过多纠结,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温柔地呢语:“阿姊这几日在行宫可还快活?再过几日就要回京,等明日下午,朝朝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还有些期待的神色。   而明恬还在想着旁事这才思绪回拢,点头嗯了一声。   夜色绵绵,春日的晚风吹散弥漫在弯弯明月上的浮云,月光从窗柩处照射进来,清清冷冷,无端给室内添了几分料峭的春寒。   床榻上的两人很快又纠缠在一处,起起伏伏,亲密地互相抱着,熟睡直到天明。   燕云朝这次却没有提前离开。   明恬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还躺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不由立时惊住,抬头看向燕云朝。   只见燕云朝凝望着她,缓慢地勾了勾唇角。   “恬恬昨夜睡得还好么?”   明恬脸色微变:“朝朝……他今晨没有提前走么?”   燕云朝眉梢轻挑,笑道:“你就这么确定,是他今晨没有提前离开,而不是我,在昨夜就已经出现了吗?”   作者有话说:   狗皇:我是真的狗   在收尾中,准备完结了哈   感谢在2022-07-1800:40:12~2022-07-1901: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yan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猪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第97章   明恬一把推开了燕云朝。   她坐起身,颤抖着手指向一脸含笑看着她的皇帝,语调哆嗦道:“你给我出去!”   燕云朝面上笑意微收,一双黑眸沉静地落在明恬身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明恬蜷缩在床榻里侧,手臂抱住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她无法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昨夜的温存还历历在目,她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那让她沉浮痴迷的亲吻,她喜欢和朝朝纠缠在一处,喜欢被他抱着,喜欢感受他掌心炙热的温度,被他双手抚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着、叫嚣着,想要和他的血液融在一处。   可现在,眼前的燕云朝告诉她,他在昨夜就已经出现,与她缠绵的人根本就不是朝朝。   这对明恬来说,简直就是最为无耻、恶劣的行径,他怎么能这样蒙骗她呢?   明恬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她心中涌起复杂又难受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感觉自己背叛了朝朝。   燕云朝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只眸光幽暗下去,淡淡开口:“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他,但我与他本就同出一源,你连我们这个整体都不能接纳,又谈什么喜欢?”   明恬充耳不闻。   她觉得这个狗皇帝只是在为自己下作的行为找补,他太恶劣了,她再也不想见他。   偏偏燕云朝还似看不出一般,不疾不徐地补充:“你并没有喜欢他的全部。”   明恬凶巴巴道:“朝朝可没有承认说你和他一样。”   燕云朝默然不语,倾身上前,伸手去拽她埋在脑袋下面的小臂。   被明恬快速甩开了。   “我让你出去!”明恬倏地抬头,双眸通红地瞪视着燕云朝。   燕云朝衣袍松散,胸前露出大片的肌肤,上面还有些星星点点的暗红痕迹,在提醒着他们昨夜有多么痴缠紧密。   明恬视线余光瞥过去,一时只觉得脑中更是轰鸣作响,当即也不假思索,痛斥出声:“陛下此等行径,实非君子所为,令人不齿!”   燕云朝定定看她,在她这般恶语之下,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嫉恨的怒火来。   “君子?”燕云朝淡淡启唇,“你对着那个疯子,可也会用什么君子所为来要求他吗?”   明恬捂住了耳朵,她不想再听眼前的皇帝指责她有多么偏心朝朝,也不想与他再对昨夜的事谈论什么。   皇帝假扮朝朝与她发生那种事,于她而言就是不可原谅的。   她只想静一静,包括朝朝,她现在都不想见。   明恬嘴唇轻颤:“你出去,出去!”   燕云朝手指微蜷,收回了想要触碰她肩膀的手。   片刻后,燕云朝下榻离去。   -   明恬浑浑噩噩地在殿中休息了半日,在榻上翻来覆去,却再也没有睡着。   直到中午时分,才被锦绣几个劝着起身,简单用过午膳。   没等一会儿,燕云朝来了。   明恬满脑子都是那个狗皇帝蒙骗她的事,心中怒火未消,只仰起脸,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是说了让你走么?你怎么又来了?”   燕云朝一时怔然,垂下眼乖乖地唤了一句:“阿姊。”   明恬眼皮一跳。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燕云朝,却再也不敢上前靠近。   燕云朝问:“阿姊为什么这么说?是那个人又烦阿姊了吗?”   明恬警惕地盯着他,喉咙里轻轻地“嗯”了一句。   燕云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阴鸷之色,走上前来,握住明恬垂在身前的手,低声道:“是昨夜他突然出现,朝朝来不及感知,这才又让他扰到阿姊,下次朝朝一定注意。”   他说着,心中却很是兴奋,眸色沉沉地盯着明恬,眉眼间满是压抑不住的愉悦之色。   看阿姊多喜欢他,阿姊越讨厌那个人,他就越开心。   明恬听他这般说话,才有些相信了他是朝朝。   但她依然不解:“你怎么这时候就出来了。”   燕云朝道:“昨夜不是与阿姊约好的吗?要带阿姊去个地方。”   明恬这才想起来朝朝昨晚似乎是隐约说过这话,那会儿她正被狗皇帝搅合得心神不宁,差点就忘了。   明恬思绪飞转。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和她待在一起的还是朝朝。   明恬垂下眸光,眼神有些闪烁。   朝朝应该还不知道,在他沉寂之后,那个皇帝出来和她发生了什么吧。   他若是知道,恐怕是会发疯的。   明恬轻轻询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燕云朝扬起眉梢,语气轻快地道:“阿姊去了就知道了。”   明恬便让燕云朝等她一会儿,自己由宫人服侍着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出门去。   此处正是围猎所用的东禹行宫,燕云朝带她出门,总归是少不了跑马射箭的。   明恬照旧择了一匹这几日常陪着她围猎练箭的棕马,与燕云朝一同出行。   她以为燕云朝所说要带她去的地方,充其量也不过是猎场中哪一个她还没去过的新奇之处,但她没想到燕云朝直接屏退宫人,带她来到了东禹山背面的猎场边缘。   高高的围栏将广阔的场地圈了起来,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东南方向,明恬看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燕云朝骑在马上,扬起折了一半的马鞭,朝明恬指了指。   “阿姊,你来过此处的。”   明恬朝那缺口处看了看,怀疑地摇了摇头。   她自小出身国公府,但凡有什么宴席的重要场合,她都是能出席的,似这等春猎之事也不例外。   但她的确不记得这里,也没什么印象了。   燕云朝低笑一声:“我与阿姊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此处。不过阿姊认不出也算正常,我从没奢望阿姊记得的。”   明恬疑惑看他:“你是说,另一个世界吗?”   “不,七年前。”   明恬怔了怔。   -   七年前明恬十四岁,国公府如日中天,祖父还没有致仕,父亲战功赫赫,兄长年少有为,明恬正是意气风发的世家娇女。   而燕云朝刚刚十岁。   赵太后还没有当上皇后,赵挈不是平原侯,燕云朝不是太子。   先帝和发妻成婚多年,育有一儿一女,感情甚笃。嫡长子在朝臣中威望颇重,没有人注意过庶出的皇子。   赵家出身不显,赵昭仪整日想着如何谋求皇帝宠爱,少有管自己那身体孱弱儿子的时候。   小云朝不通骑射,不善言辞,与那些堂兄堂弟、还有那个嫡亲兄长都说不上话。   他第一次看见明恬的时候,是他被一只鹿追得狼狈,从小马驹上摔下来,鼻青脸肿地跌倒在草丛里。   少女挥着箭矢凶巴巴地策马过来,把那只鹿赶开,然后才伸出手里的马鞭,将鞭子的尾巴递给他。   那是燕云朝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一根羽箭挥出花儿来,就好像在舞剑一样。   小云朝抓住鞭子,借力从地上爬起来,脸颊通红地看着少女,结结巴巴道:“谢、谢谢阿姊。”   少女本来想嘲笑他,想问是哪家的少爷如此笨拙,竟然能被一头梅花鹿追成这样,还从小马驹上摔下来。   但她看着小云朝局促不安的样子,一时没有说话。   小云朝紧张地看着她,抓着缰绳一动不动,惹得少女只得抬了抬手,“哎”一声:“松开啊,我的小姐妹还在等着我呢。”   小云朝仓皇着“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放开缰绳。   少女便又看了看他,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小云朝却在这时鼓起勇气,对着少女的背影喊了一声:“阿姊。”   少女没有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你能不能……能不能,”小云朝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教我骑马呀。”   -   燕云朝不打算把那些遥远的回忆告诉明恬,这只是他心里的一个秘密。   他看着明恬疑惑的目光,心中愈发兴奋,指着那缺口对明恬道:“阿姊,从那里过去,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山顶,不过只能有一只马过去。”   明恬不明所以:“那你先过去吧。”   燕云朝眸光瞬间黯淡几分,不高兴道:“朝朝是想与阿姊共乘一骑,你去年就答应过我的。”   明恬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那时她久未习练,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燕云朝要与她共骑的要求。燕云朝自然不乐意,明恬便说了看他表现,如果他乖乖的,她可以答应。   可她那明显只是敷衍的说辞呀。   明恬道:“我的马太瘦小了,乘不下我们两人。”   燕云朝向她伸出手去,眉梢一挑:“阿姊来我这边。”   明恬无言地看着他。   这周围还有跟着的随从呢,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但燕云朝目光灼灼,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又让她有些迟疑起来,犹豫半晌才搭上了燕云朝的手。   燕云朝立时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扶住明恬的腰肢,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前。   明恬却被这一翻大动作弄得闷哼一声。   只因她察觉到腰部和腿上的酸痛,昨夜……昨夜……   明恬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回忆。   坐在她身后的燕云朝动了动眉目,疑惑地问:“阿姊,你怎么了?”   明恬咬住下唇,脸上的神色愈发难堪。   怎么办,她根本不想让朝朝知道。   但她又清楚,她应该对朝朝坦诚。朝朝一片赤诚待她,她不能这样辜负朝朝。   朝朝会生气吗?   明恬唇色苍白几分,闭了闭眼,良久才下定决心开口:“朝朝……我昨晚……”   “昨晚怎么了?”燕云朝问了一句,随即抱住她的身体,把下巴贴在她肩膀上,轻轻道,“阿姊可是怪朝朝昨晚太放纵,累着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01:22:54~2022-07-2001:0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禄小橙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喵阿喵喵喵啊4瓶;L\''amour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第98章   明恬猛然怔住,还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里,让她硬是停顿好久,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朝朝,你昨晚什么时辰走的?”   “不记得了,”燕云朝语气颇为随意,“那时候阿姊刚睡着,我也想歇下,谁知道就被他趁虚而入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燕云朝眼神中隐隐呈现出几分戾气,让他颇为恼怒,生气那个人竟然如此行径,趁他和阿姊亲密的时候出现。   但他又知道他现在还不能将那人如何,所以他忍下了。   燕云朝不打算在阿姊面前过多地提到那个人,阿姊不赞成他们互相敌对,他要是表现得太过生气,会影响他与阿姊的关系的。   反正阿姊只喜欢他,那个人只能装成他的样子才能与阿姊有片刻温存,那人一定嫉妒极了。   燕云朝每想到此处,心中气恼的同时,也忍不住有些暗自得意,充满了对那人的鄙夷。   同出一源又如何,谁让那人把阿姊忘了。   朝朝才是从始至终喜欢阿姊的人,理所当然占得先机。   明恬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她背对着燕云朝,唇间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息。   细细想来,那另一个皇帝倒也没有与她明确说什么,昨夜与她缠绵之人是他之类的话,他只是说他昨夜就已经出现,是她自己联想到了别处。而那个皇帝又颇为恶劣,任由她误解而已。   燕云朝驱动着马向前行去,察觉到怀中的身躯仍有些僵硬,不由轻轻地揉捏了一下明恬细软的腰肢,挑眉说道:“阿姊以为朝朝是什么时候走的?”   明恬抿唇不答,她才不会告诉朝朝说她想到哪里去了呢。   燕云朝却心念一转就想明白了,他当即有些咬牙,俯身靠近明恬的耳廓,幽幽说道:“阿姊以为昨夜是他?”   明恬脱口道:“我没有!”   燕云朝挑眉笑了两声。   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横在明恬身前,将她紧紧搂住。   “朝朝才不会那般轻易地将身体让给他呢,阿姊放心,每次去找你的时候,我都提防着他。哪怕是昨夜,他也只能趁朝朝准备休息的时候出来。”   明恬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燕云朝双腿夹住马腹,加快了策马的速度,与明恬往远处去了。   两人在猎场外的山上玩了一下午,傍晚时又一同回到行宫,用膳休息。   第二天一早,明恬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燕云朝又躺在她的身侧,手臂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明恬当即有些生气:“陛下总是这样,未免有些没意思了。”   燕云朝却看着她道了句:“阿姊,是我。”   明恬才不信这时候出现在她床榻上的人是朝朝。   她别开脸,身体往后退了退,在床榻上空出一臂的距离:“一次两次的,陛下以为我还会再次被你蒙骗么?”   燕云朝面上有些怔然,一时耷拉下眉眼,伸手想去触碰明恬的肩膀。   “我真的是朝朝。”   明恬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燕云朝眸光一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出现。”   平时他总是在感受到那人要出来时,就会提前离开阿姊这里。   但这次,他觉得那人的气息非常微弱,就好像与他从前一样沉寂了。   燕云朝不知道那人又在盘算什么坏事。   一年前在猎场的时候,那人就故意几天不出现,让他疲惫,然后故意用阿姊诱他重伤,将他压制了许久,差点就让他彻底消失了。   但这次,燕云朝有些想嘲笑那人。   难道又想故技重施不成?他可不再是一年前那般容易被压制的残魂了。   燕云朝懒得理会那个人在筹划什么,只是眉眼雀跃着靠近明恬,轻轻说道:“他不出来正好,朝朝就能一直陪在阿姊身边了。”   明恬道:“你先去小朝会,再回来找阿姊吧。”   如今虽说是春猎,但皇帝素来勤政,每日例行的议事并没有变。   燕云朝目中顿时闪过一丝厌烦之色,不悦道:“让那人回来了再处理这些事,朝朝与阿姊相处的时日这般宝贵,我才不想浪费。”   明恬眨了眨眼睛。   挺好,她现在相信眼前这个是真的朝朝了。   明恬神色舒缓下来,道:“那你也要让福忠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重要的奏报呈过来,不能耽误。”   燕云朝“哦”了一声,这才乖乖转头,叫来福忠吩咐几句。   明恬便由燕云朝靠近,让他扶自己从榻上起来。   两人一同下了榻,宫人们捧着衣物入内,燕云朝一件件拿过来给明恬穿上。   说起来,明恬每每晨起的时候,朝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更别说有这样慢慢与她梳洗穿衣的时候。   明恬看着燕云朝认真地给她系好衣带,一时竟觉得心中有些别样的静谧,让她安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与他成婚了也挺好的。   除了有时候出现的不是……   打住。   明恬脸色微变,她怎么又想起那另一个皇帝了。   另一个皇帝……其实也做过这种伺候她起身的事,恍惚间与眼前的场景是重合的。   明恬与燕云朝一同用过早膳,又去理了理大臣们呈上来的奏报,简单处理过之后,两人便按照原先春猎的安排,往猎场去。   每年一度的皇家围猎自然有安排比试,都是些王公大臣与贵族子弟,较量骑射武艺,几轮比试下来,到了最后一日要决出最终胜负时,还要请帝后出席担任裁判。   按照明恬原本的打算,她是没想与那个皇帝一起做这些事的,但现在朝朝出来了,她便与朝朝一起。   燕云朝被她拉去观赛的时候,满脸的不情愿,忍不住说:“那个人一定是故意把这些麻烦事留给朝朝,好空出时间来找阿姊。”   明恬斜他一眼,撇嘴道:“我们去看他们比试骑射,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燕云朝道:“朝朝现在骑射也很厉害,阿姊看我就行了。”   他眸光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高台下场地上正在摩拳擦掌,准备比试的贵族子弟们,都是些年轻的儿郎,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阿姊居然要看这么多未婚男子骑射卖弄,他都有些嫉妒了。   明恬哭笑不得,一时扯了扯燕云朝的袖子,示意他坐下,道:“要开始了。我们今天先看他们比试,明天再去玩我们的。就这一会儿,你慌什么,我们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   燕云朝被她哄得嘴角直翘,这才矜持地应了一声:“也行。”   一连好几日,直到帝后銮驾启程回京,都是朝朝陪伴在明恬身侧。   一开始明恬还没多想,但日子久了,就连最不爱处理政务的朝朝也被积压过来的折子弄得烦不胜烦,一脸不高兴地坐在一旁批阅的时候,明恬垂下眸光,终于觉出了有些不对劲。   “朝朝。”明恬试探着唤了一声。   燕云朝立时停下手中朱笔,眼睛亮了几分,乖乖地看向明恬:“阿姊。”   “他……”明恬迟疑着开口,“似乎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了。”   “哦。”燕云朝面上神色稍缓,语调低落道,“阿姊关心他做什么,谁知道他又在憋什么坏。”   明恬心想,一开始去行宫围猎的时候,她确实担心过那个皇帝会对朝朝不利,但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朝朝一直陪在她身边,反而是那个皇帝不见了。   这不合常理。   “你能感受得到他吗?”明恬问,“事关你身体的安危,还是要重视些。”   燕云朝眉眼间愈发不高兴起来,但他不悦归不悦,还是听话地闭上眼感受了一番,片刻后睁开眼睛,眉头一皱:“感受不到了。”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争不过朝朝,被迫消失了吧。”燕云朝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挑起眉梢,愉悦笑道,“真是个没用的,阿姊,以后就只有朝朝陪在你身边了。”   明恬脸色有些难看,她心神不宁的,扬声朝殿外叫了一句:“福忠。”   福忠立时入内,哈腰行礼:“陛下,皇后娘娘。”   “大约六……六天前,在东禹行宫时,那天清晨陛下从我这里离开,之后做了什么?”明恬问道。   福忠心念微转,稍稍抬目,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站在一侧的皇帝。   这些天出现的好像都是夜里那个,从前那个倒是好多天没见了。   皇后既然问起,问的应该是另一个。   福忠回忆了一下,禀道:“陛下那天应该是召了华真道长。”   明恬抿了抿唇:“召华真道长做什么的?”   这福忠就不知道了。他退出去,交代几句守在外面的宫人,让他去请华真道长过来。   两刻钟后,华真道长被带到帝后面前。   明恬看着他,把问过福忠的话,又问了一遍。   华真道长身体轻颤,膝盖一软就跪趴在地。   “陛下……陛下问贫道,是不是他和另一位,只要有其中一个愿意消失,陛下就、就能恢复正常……”   明恬眸光一凝:“你怎么说的。”   华真道长应声:“贫道说是。”   燕云朝冷笑道:“怎么,那个人竟如此异想天开,以为朕会甘愿消失?”   明恬眸光怔然,发愣地看着殿中光洁的地面,没有说话。   华真道长磕头道:“陛下误会了,那、那位还问贫道,具体该如何做,最后还让贫道小小施展了一个法术……”   明恬接过话头:“什么法术?”   “令、令那位陛下沉睡的法术。”   殿中蓦然安静了片刻。   华真道长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那位陛下是要自己消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01:06:40~2022-07-2100:33: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公主10瓶;ははは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第99章   燕云朝一开始其实没想骗明恬。   他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她可以对那个疯子那么温柔、那么紧密,而对他却疏离淡漠,冷若冰霜。   他恶劣地想让她误解,看看她的反应,看她是不是真的如此非那个疯子不可。   难道她和那人的开始,就是欢喜快乐的吗?   他不信明恬一开始入宫时,与那个疯子之间发生的种种,也是她自愿的。   既然那个疯子可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但明恬直接让他走。   她看起来生气极了,厌恶极了,虽然是同一具身体,但好像只要换上他这个神魂,就连对她的触碰都成了罪过。   他没必要再告诉她实话。   他已经几次三番确认了她的心意,知道了自己在她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一个碍眼的,惹人讨厌,只会打扰她和那个疯子的存在。   不,在她眼中,那人不是疯子。   他才是疯了。   燕云朝神思恍惚地回到住处,命人叫来了华真道长。   “之前道长说……让那人自愿消失。但……如果是朕愿意消失呢?”   -   明恬抱膝坐在榻上,眼神茫然地看着殿中来回踱步的燕云朝。   她没想到那个皇帝竟然主动沉寂了。   这让她感到措手不及,心中又涌起一种巨大的空洞感,奇奇怪怪的,让她神思都恍惚了。   而燕云朝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就没有坐下来过。他眉目中隐隐有些厉色,看起来根本就没有赢过对手的欣喜,反而充满怒气,让他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叫嚣着,冲撞着,找不到突破口。   良久,他才回身朝明恬走来,脸色阴沉地坐在了明恬身边。   明恬张了张口:“朝朝。”   “阿姊在想他吗?”燕云朝声调中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他闭了闭眼,强压着才没有在明恬面前发作,“我就知道他阴险狡诈,故意做出这种事让阿姊可怜他。”   明恬问:“你认为他是故意的吗?”   燕云朝冷笑出声:“不然还能是什么?他从前有诸般手段害我,如此厌恶于我,怎么可能愿意主动消失。”   明恬没有吭声。   她不知道朝朝说的是不是真的,但那个皇帝显然已经沉寂了。   明恬没有想过让他消失。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和朝朝都能好好的存在,直到合二为一,两人痊愈。   到那个时候,她愿意和一个全新的燕云朝,重新相处。   这些话她没有和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说过。朝朝对那个皇帝敌意太重,而那个皇帝又总是与她针锋相对,她也说不出口。   明恬心情有种说不出的低落,她虽看着燕云朝,但视线显然飘忽,不知看的到底是谁。   燕云朝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因为她显而易见的难过情绪,委屈起来:“阿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也喜欢上他了不成?”   明恬轻轻开口:“我只是希望你能痊愈,回到以前的样子。虽然我对以前的事并没有想起太多,但我记得梦中……”   她顿了顿,眼神垂落下去,语调缓慢地道:“梦中的你,或者他,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都是以前了!”燕云朝不满地反驳,又抱着明恬小声嘟囔,“他哪有朝朝喜欢阿姊,不知道阿姊还想让他出来做什么。朝朝只在乎阿姊,但他在乎的可太多了,帝位、声望,乃至于甘露殿那些批不完的奏折,哪一个他都不会放弃,又怎么可能将身体甘愿让给朝朝。”   明恬道:“这是你身为皇帝该担的责任,自然是重要的。”   “但从前就是因为这些事,让朝朝失去了阿姊!”   燕云朝几乎没想太多,脱口而出。话落他看到明恬茫然的神情,一时懊恼地垂下了眸,熟练地转移话题,乖巧道:“阿姊,要不我们去看看孩子吧。”   明恬恍然抬眸看向燕云朝,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为何朝朝一直将另一个皇帝称作“伪君子”,又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朝朝和他,更像是一个人两种性格的极端,一个端方守礼、性情淡漠,一个疯癫不羁、爱憎分明。   朝朝将她视作生命的全部,自然不愿意另一个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另一面,来分走这份珍视与心爱。   可比起这个,朝朝似乎更恼恨另一个自己将她忘了,总觉得他以前还不够爱她。   他对另一个皇帝的厌恶,何尝不是对梦中那些不愉快过往的厌弃。   明恬眼睫上沾染了少许的湿意,她回抱住燕云朝,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道:“朝朝,在梦里,我也不是全然不喜欢你的。”   燕云朝身体一僵,明恬这话应该算是表明心意,燕云朝应该高兴的,但他显然不想与明恬再谈论起那些事,以免再牵扯到那个人身上去。   “阿姊,”燕云朝仍想转移她的注意,“孩子……”   明恬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眼角留下的泪痕很快洇湿了燕云朝上身薄薄的衣料。   “朝朝,你再感受一下,他真的消失了吗?”   -   燕云朝最后还是没能察觉到任何属于另一个自己的痕迹。   而明恬浑浑噩噩,在最初的震惊、难过之后,终于觉得疲累,被燕云朝盯着躺在榻上休息。   “阿姊大可放心,”燕云朝道,“一年前朝朝消失时,他也察觉不到。更何况如今华真道长对他施用了法术。但朝朝敢与阿姊打赌,他绝对不会真的消失的。”   明恬闭着眼睛,思绪混乱,没有应声。   燕云朝黑着脸,语气中对那个人依旧充满鄙夷:“他才不会放弃好好的帝位,放弃那些拥护他的臣子。阿姊还以为他是为了成全你与朝朝?绝无可能!”   燕云朝感到气愤,那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他心中装着那么多事,根本没有把阿姊放在第一位。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阿姊心疼他!   他那么多心眼,不配得到阿姊的喜欢!   明恬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轻轻一叹,道:“朝朝,你先去看看孩子们吧,我想自己歇一会儿。”   燕云朝“哦”了一声,又看看明恬,这才按捺下心中那些不忿的情绪,站起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明恬陷入沉睡。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那些梦了,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朝朝又与她说了些什么的缘故,她梦见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自己。   -   帐外隐约传来宫人们的小声议论。   “贵妃娘娘病这么重,能挺得过去么?”   “难说,不过陛下去兴州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若是陛下在,兴许娘娘就有救了。”   “福忠公公一个月前不就想办法往外面递消息了么?可是被寿康宫那边拦了下来。说起来寿康宫早看咱们娘娘不顺眼,这要是……”   “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高昂的声音,殿里的几个宫人俱都精神一振,有人跑出去恭迎皇帝,有人飞快回到明恬身侧,对着帐内虚弱的贵妃激动禀道:“娘娘,是陛下回来了。”   明恬闭着眼睛,没有吭声,只是眉目轻微地动了动,算是回应。   须臾,风尘仆仆的皇帝从外面大步入殿,甚至还来不及换洗休息,就来到了明恬身边。   他一把掀开帐帘,颤抖的手握住明恬纤细的手腕,坐在她的身侧,倾身下去,用薄唇触碰她因病弱而显得不那么细腻娇嫩的手背。   “恬恬……”燕云朝沙哑着声音,面上是极度的恐惧和害怕,“是朕回来晚了。”   明恬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燕云朝的装束,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角,道:“陛下这是撇下兴州的事不管,直接回来了么?”   燕云朝用力抓握着她的手,声音艰涩:“都是朕的错,朕不该去那么久,或者一开始就该不管不顾,带你一起离宫,这样你就不会有事了。”   明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不想跟陛下出宫的。陛下是去兴州巡察,这一路上那么远,多累啊……我也不想让人看到我。”明恬轻轻开口,“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自从三年前吃过那马蹄糕开始,我就总是这般病恹恹的,到了如今,日子怕是也到头了。”   “恬恬……”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充斥了燕云朝的胸膛,他紧盯着明恬,心中又慌又乱,连带着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你别怕……朕这就召集整个太医院,让他们为你诊治,那些胆敢延误你病情的人,朕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下令处置了,还有寿康宫,你别怕,朕会为你讨回公道……”   燕云朝的声音渐渐变得小了。   明恬开始听不清楚,眼前也模糊一片,只看到他抱住她,又是着急地召着太医,又是在她耳边不停地喊着,似乎是求她别走。   这沉沉浮浮间,明恬侧了侧脑袋,感觉到枕上一片湿意。   明恬又听到一声清晰的呼喊。   “阿姊。”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清宁宫的床榻上,燕云朝坐在她的身侧,像梦中那样抱着她的一只手臂,焦急地看着她,不停地呼唤着她。   而脑袋下的软枕,已经湿透了。   “阿姊……”燕云朝语调沉闷,万分沮丧地说,“你真的喜欢上那个人了吗?”   明恬抬起手臂,沉默着抱住了燕云朝的脖子。   燕云朝亦回抱住她,搂住了她的脊背。   “朝朝想不到,阿姊竟然会为他而哭。”燕云朝心情复杂,又是难受。   明恬却摇了摇头。   “我是又做梦了。”明恬靠在燕云朝的怀里,轻轻开口,“我的眼泪,是为了你们流的。”   她抬了抬眸,视线落在燕云朝的面上:“朝朝,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们的……让他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格都不会消失。   本来想今天一口气写完结的,但是看了看章节数,还是把完结放在第一百章,凑个整()   下章正文完结,有想看的番外么~ 第100章第100章   “阿姊不怪了吗?”燕云朝慢慢开口,神色有些怔忪,“但他……”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明恬望着他道,“让他回来,然后我们再请道长们做法,给你们治病好不好?”   “阿姊真的喜欢他?他明明就恶劣、虚伪,又总惹阿姊生气——”燕云朝低垂着眼睛,非常不高兴地说道,“他愿意走就让他走好了。”   明恬抿了抿唇角,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个皇帝在前些天指责她的话。   “可阿姊喜欢你呀。”明恬唇角带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温声说道,“阿姊喜欢你,就要喜欢所有的你。”   “我跟他才不一样。”燕云朝赌气说道,“阿姊现在让他回来,但如果他就是故意这样,引阿姊心疼的怎么办?”   明恬道:“我相信他不会这样做的。”   殿内一时静默。   须臾,燕云朝气恼地松开了她,起身在殿中来回走了两步。   他好生气,阿姊什么时候对那个人态度就变了?   那个人有哪里好,值得阿姊这般伤心?   阿姊明明只喜欢朝朝就够了。   那人连他和阿姊的过去都不记得,阿姊怎么能把那些往事算到他头上呢。   燕云朝想着想着,思绪又拐了回来。   不对……也不能算到自己头上,他才不会那般惹阿姊生气伤心呢。   “朝朝,”明恬又说了一遍,“让他回来吧。”   燕云朝站在一边,看向坐在榻上望着他的明恬,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还有些难言的酸楚。   但他看着明恬这般难过的样子,一时也说不出别的拒绝的话。   “他是自己消失的,”燕云朝道,“我现在根本感受不到,也没什么办法。”   “怎么可能呢?你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共用一具身体,他是能感知到你的情绪的。朝朝……”明恬走下床榻,慢慢地靠近了燕云朝,“你试一试,总会有办法的。”   燕云朝闷闷不乐,转头不看明恬。   良久,他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他可不会闲着没事让那个人出来。再说了,他才不信那个人是愿意主动消失,肯定在憋着什么坏。他只需要等着,迟早那人就会自己出来了。   -   一晃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另一个皇帝依旧没有出现。而朝朝仍然不爱政事,但他又怕自己甩手太多,惹得阿姊不满,再想念那个人起来,就也能按时参加朝会,处理一些紧要的事了。   闲暇时燕云朝与阿姊待在一处,也会悠然想起来那个沉寂的人,猜一猜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但燕云朝没等到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神魂,反而等来了华真道长。   明恬正在寝殿内休息,燕云朝坐在外殿,眯起眼睛看向来人,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还有胆子到朕面前来?”   若不是他整日里忙着和阿姊待在一起,还得处理政事,他才不会把眼前这个几次害他的臭道士给忘了。   此人竟然还没离京,胆敢到他面前,总不能是为了寻死。   华真道长满头白发,颤颤巍巍跪地行礼。   “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之前那位、那位陛下的嘱托。”   “哦?”燕云朝怔了怔,随即感兴趣地挑起眉梢,“他跟你说什么了?是让你到时候过来把他唤醒?”   看看,他猜的果真没错。那人果然是故意消失,引得阿姊心疼,与朝朝疏离,然后再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回来。   华真道长却摇了摇头,面上有些颓然:“沉寂一月之后,那位陛下的神魂便被削弱到了极点,此时做法,让其彻底消失,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燕云朝面上的神色淡了下来。   他看着华真道长,眼中有显而易见的错愕。   “这应当是陛下想要的吧,”华真道长说着,掏出了袖中一直随身携带的符文,“若是陛下没有意见,那贫道就要开始了。”   “……等等。”燕云朝脸色晦暗,语调诡异地止住了华真道长的动作,“你莫不是在骗朕,手中拿的什么符,过来让朕看看。”   华真道长愣了愣,没有迟疑地把符文交给了走到他面前的福忠公公。   燕云朝从福忠手中接过符文,攥在掌心一握,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那个伪君子应该是狡诈多端,卑鄙下作的。   即使让华真道长过来做法,应该也是为了唤醒自己,而让他眼中的疯子消失。   但燕云朝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就说明,起码这符文应该不是对他不利的。   那人真想消失……怎么可能?   华真道长叩首道:“陛下若是不信,贫道也可告退,只要那位……沉寂的时间够久,自然而然也是会消失的,只看陛下放不放心了。”   燕云朝眸色沉沉,没有说话。   华真道长便又动作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由身侧的徒孙扶着,想要离开。   这时内殿却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却是皇后。   “道长留步!”   明恬疾步从内殿踏出,飞快地来到华真道长面前,轻喘着气拦住了他。   “还有办法让他出来吗?”明恬语气急切地问,“他不能消失……他是皇帝,他应该痊愈,而不是消失一半。”   华真道长惊了惊,随即试探着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皇帝,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明恬顺着华真道长的目光看过去,隐晦地瞪了一眼燕云朝,知道他这一个月都在消极应对她说的话,根本没想让另一个皇帝出来。   燕云朝垂下了眸,没针对明恬的话表现出什么。   明恬道:“你不用怕皇帝,他是应允的。”   华真道长的情绪这才稳定几分,却又感到为难,小声说道:“一个月前另一位陛下让贫道做法时,就没想过退路。”   明恬彻底愣住。   -   华真道长直言无计可施,告退离宫。   朝朝经过那将近一年的休养,神魂本就足够强大,可以压制住另一个人。   而那另一个皇帝又自愿沉寂一月之久,已是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主动让给了朝朝。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的力量就形成了绝对性的差距,不是简单的法事可以弥补的。   华真道长也不是神仙,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明恬不知所措地回到寝殿,看到手臂上一红一白的两只镯子,难过得哭了起来。   她心情压抑,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原本与她在一起的朝朝,没有跟着她一起回来。   直到夜幕降临,明恬去偏殿看完孩子,还没有看到燕云朝,她才有些奇怪,正打算叫来宫人问一问,却突然看到福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陛下他……他突然昏过去了。”   明恬瞳孔骤缩。   -   燕云朝处在一片漆黑的天幕里,周围空荡荡的一片。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前方盘腿端坐的男人。   隔了这么久,他总算见到了住在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燕云朝眉目微冷,走到他面前,像他一样坐下。   两个长相、衣着都一模一样的人,就这样相对坐着,就好似照镜子一般。   良久,那人才睁开了眼。   “你怎么出现了。”皇帝淡淡开口,“外面过了多久?”   “一个月。”燕云朝眸光微暗,难得心平气和地坐下面对这个人,“你竟然真要放弃。”   “怎么?”皇帝轻轻一笑,“你是来嘲笑我的吗?我劝你现在走,兴许我还不会改变主意。”   “你明明是争不过我,才无奈投降而已。”燕云朝嘴角有些讥讽的弧度,眯眼看他,“这招倒是用得好,让阿姊都为你伤心了。”   皇帝听见他提起明恬,一时眉目微动。   “她……怎么样了。”   “阿姊有我在身边陪着,自然是好得很。”燕云朝冷笑道,“不用你操心。”   “既然好得很,”皇帝语气平静地说,“那你为什么还会来找我。”   燕云朝眉头一皱,脸上有些被看穿的恼怒。   但他想起难过痛哭的明恬,又忍了忍,只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我是看你难得没有憋坏,好心来看看你。”燕云朝语气颇为随意地道,“你要是故意惹阿姊心疼,以我现在的实力,还不是轻松就弄死你了。”   皇帝怔了怔:“她……心疼我?”   燕云朝一愣,随即更是生气,为自己这不小心说漏嘴的话。   皇帝却显然高兴起来,眉宇间隐隐显露出几分愉悦之意,他笑道:“恬恬肯心疼我,那就是喜欢我的,我要去找恬恬。”   燕云朝怒道:“你敢?”   皇帝看着他说:“你若真打算让我消失,就不会再来见我了。”   燕云朝一下子挥出拳头,朝皇帝的面门冲了过去。   但这漆黑的天幕只是一片虚无,两人所谓的身体也不过是幻影,没有实体,燕云朝的拳头很快就穿过眼前男人的身体,挥到了虚空中。   皇帝气定神闲的笑了起来。   “你恼什么,我们本就同出一源,为了恬恬,和平相处不好么?”   燕云朝咬牙道:“我容不下你。”   “但我早就能容下你。”皇帝道,“因为恬恬喜欢你,我有什么办法。而你所谓的容不下,也不过是因为她从前只喜欢你。”   燕云朝更是生气:“谁说阿姊现在就不是只喜欢我了?”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轻飘飘问:“是么?”   燕云朝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因为皇帝的反问而心虚起来。   阿姊记得过去,但那些过去,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半晌,燕云朝道:“阿姊是希望你回去,然后我们找华真道长,让我们融合。”   皇帝不屑地勾了勾唇角:“一个道士,哪有那么大能耐。”   燕云朝道:“我觉得也是。”   皇帝抬目,看着对面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从去年第三场法事失败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再也无法融合了。我们不再是分裂的两部分,而是各自生长,变成了独立的神魂。”   燕云朝眸中划过一丝抗拒之色,似是厌恶:“你以为我想与你融合?”   皇帝道:“我也不想。”   两人相对无言。   又是燕云朝先开了口:“但阿姊希望。”   不远处渐渐现出几分光亮,混合着光怪陆离的颜色,似是令人沉醉的漩涡,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皇帝感受到了致命的蛊惑,让他想要上前,陷入进去。   燕云朝闭上了眼。   “关于阿姊的记忆,我真的不想分给你。”燕云朝道,“但看在你这次还不算恶劣的份上,可以让你知道一些。”   毕竟阿姊不怪他们了。   漩涡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骤然变得庞大,席卷着将两人包裹。   皇帝晃了晃身体,很快就被吸进去了。   在这片漆黑的天幕彻底被漩涡侵占之前,皇帝听到了另一个自己呢喃的声音:“我接纳了你,阿姊会不会开心呢。”   -   明恬一夜未眠地照顾着燕云朝,直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趴在榻边沉沉睡去。   等到天边微亮,明恬在迷茫之间,感受到有一只宽厚的手掌在抚摸自己散落在肩上的发丝。她不禁轻动了动,缓慢地睁开眼皮。   燕云朝凝望着她,直到她视线转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明恬连忙攥住他的手,急切道:“朝朝?你醒了?昨夜怎么回事,福忠说你突然就昏过去了……”   燕云朝没有说话。   明恬心中更是紧张,还以为他是突然生了什么恶疾,当下倾身过去,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一下子被燕云朝用另一手攥住了。   明恬轻轻道:“朝朝……”   “恬恬。”   明恬身体一僵。   这久违的称呼出来,明恬却没有像从前一般抗拒地避开他的触碰,反而呆呆地任由他握着手,看着他说不出话。   “我回来了。”燕云朝道。   明恬鼻尖一酸,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泪来,她低下头,有些慌张地说道:“对不起……那次,那次是我语气太差了,我不该害你消失,你也不用那样的。”   燕云朝道:“自然不该怪你。我向来卑劣,用无耻的行径捉弄你、吓唬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是我自己分不清楚,”明恬道,“你们本就是一个人,我不该那样的。你回来就好,我就盼着你们早早痊愈……”   燕云朝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我们合二为一了,你还会喜欢我们吗?”   “会的,”明恬肯定地说道,“在梦中我就喜欢你们,现在也不会变的。”   燕云朝面上有些释然。   “但我们不会合二为一了。”燕云朝道,“你会喜欢我们的全部的,对吧?”   -   明恬翻遍了几乎所有的医书、典籍,还见了许多僧人、道长,都再没找到能让两个皇帝融合的方法。   已经割裂的神魂再难统一,便是神仙在世也无济于事。   为此努力了三个月的明恬只能放弃。   秋日天高气爽,明恬出宫去顺安侯府看望舅父,搜罗了一堆舅父带给两个小孩子的礼物。   被管事的送出侯府时,正看见一袭月白长袍,长身而立的皇帝站在马车前,一手背后,安静地看着她。   明恬唇角立时露出微笑,提起裙摆就飞快地朝着燕云朝跑了过去。   燕云朝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你不忙着批折子啦?居然出宫来接我。”   燕云朝抱着她的腰肢,勾唇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侯府外许多仆人还看着,明恬觉得有些脸红,不禁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   燕云朝低低地唤了一句:“阿姊。”   明恬应道:“嗯。”   燕云朝又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拽到唇边轻吻。   “恬恬。”   明恬撩起眼帘,视线在燕云朝俊美的面面庞上流转片刻。   轻轻道:“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弱弱)写文案的时候就确定了不会融合,前文也多次暗示融合不了,我不会被打吧   正文完了,接下来会有日常番外,还有某些同学期待的刺激的(斜眼笑)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