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殊途》 作者:酆子息 文案 现代1V1 阮昊VS程立 数年后再遇,狭路相逢。 内容标签: 主角:阮昊程立 ┃ 配角:卓宁远许棉直唐满 ┃ 其它:破镜重圆 He will forget what you saidHe will forget what you didbut he will never forget how you made him feel   我觉得这句话跟【你看喜欢的东西的眼神,我曾经在里面住过好几年。】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想写破镜重圆的key。 =================   第1章      整个南方都被魔法攻击了。   寒潮过境,天气预报这一周都是极寒天气。外面天色昏沉,数天阴雨绵绵,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比以往都要厉害的暴风雪。   在城郊的精神病院外停着一辆已被冬雨淋湿的黑色沃尔沃。   X城虽只是一个地级市,近些年来由于上面的扶持却发展得很快。它承接长江三角洲的重要枢纽,交通四通八达。还蕴着挺浓的人文积淀,周围县市的文化旅游产业方兴正艾。   这不,就连早先只是破旧平房的精神病院也换了面貌,几栋新楼坐落在城北的郊区。   “最近睡眠状况怎么样?”   设施简单的主任办公室,穿着白大褂的医师叫周立俞,A大的临床高材生,国外读博三年海归,却赖在X城这个郊区精神病院里。他抬头看一眼端正坐他对面的男人,手中握笔飞快且潦草地写病历。   “老样子。”程立回答。   周立俞皱了下眉。他停笔抬头认真看向对面的男人,端着为人医者的责任,有些严肃地说:“我不会再给你开药。”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立,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给你推荐个更专业的医生。他也在上海,开私人诊所,你有时间过去跟他聊聊,他叫赵……”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谢谢你对她的照顾。”程立站起身,打断周立俞的话。   开着充足暖气的办公室只剩下周大主任一个人。他行注目礼,看着程立走出去,自己往身后的转椅上一歪,双腿交叉架上桌子,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桌上的病历表,又叹了口气。   他和程立认识已经四年多,他们应该算得上朋友。   四年前他来到X精神病院时,还没有搬到新院区。他手里有个挺特殊的病人,周继俞第一次见到这个病人时,她正坐在院区的花园里晒太阳,面带微笑盯着远处,在阳光下的肌肤白皙通透。她即使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姿态也十分优雅。她看起来比许多正常人还要让人赏心悦目。   那时的周立俞仅凭眼前所见和医院里的传闻,再翻看手中的病历表,几分怜悯地看着姓名栏:左莲蓉。   她是程立的母亲。   当天下午三点多开始,阴绵的冬雨终于暂时歇了下来。程立从城东的高速开车回上海。途中必经的加油站旁有条沥青路,立着一个牌子:X十二中他曾经的高中三年,不知在那条岔路上来来回回过多少次。   他开始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后来有一个少年陪着他走过,骑着车载他飞驰而过。   很多个失眠的晚上,他闭上眼睛就是这条沥青路,他不断的往前走,往前走。没有尽头,前面看不到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执拗地走。   经过三个多小时车程,程立回到住处,站在门外拿钥匙准备开门时,屋里有些微动静,狗叫声和它用爪子扒门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程立打开门,一只形体健壮漂亮的金毛兴奋摇着尾巴在玄关处看他。   这是他养了三年的狗。在路上捡到它时小家伙连走路都不稳,只能喝羊奶。这些年带着它搬了三次家。从小小的租住屋搬到博士楼,又最终换到这个有点老旧但干净清静的小区。   他住在一楼,整间房子54㎡,一室一厅一卫。客厅的一整面墙都被做成了书架,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木质矮桌上放着一副无框眼镜和一只马克杯。   狗窝放在客厅的西墙边,但程立每天早上起床打开门就看见这只狗睡在卧室门外。   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并无多大差别。   屋外夜色愈深,万籁俱静,上海难得一见的大雪飞扬而下。   寒冷夜无数人入梦。   那天正是平安夜,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下课后,班上要过节的气氛就浓烈起来。学校小卖部里面也挤满了人,苹果坐地涨价卖到五元一个,要买的学生已经排队到了小卖部外面。   吃完晚饭的程立又被阮昊塞了一包用热水温过的牛奶,并且非要当着他的面打开包装喝一口才放他过来教室。   那时候正是傍晚五点半,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班上已经来了不少女生,程立来到座位边发现卓兜里被塞满了苹果,他身后阮昊的座位更夸张,估计是兜里塞不下,都堆到桌子上面了。   班上的女生也在偷偷观察程立的反应,那些苹果里面也有她们委婉的少女心意。像是国外的这种“洋节”,对于这些情窦初开的学生而言,节日本身的意义和他们并没有多少牵扯。他们期待的,是借着这些特殊的日子可以向喜欢的人表达自己的心意。   等阮昊那一行人打完篮球进教室,离自习时间还有十分钟。几个男生冲到阮昊和卓宁远的座位边看他们桌子上堆的苹果大呼小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顿时热闹起来。   才打完球的少年身上只套着一件运动服,大咧咧坐到程立旁边,低头看他的桌兜后,把做惯了人来疯的唐满唤过来抢他桌兜里的苹果。   唐满一声得令,刚准备好姿势,整栋教学楼的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走廊上微弱的绿色应急灯光。   那天天黑地格外早,突然的停电让所有的班级都炸开了锅。不消一会儿,就有人开始扮鬼,引得班内女生大声惊叫。   班级里走廊上全是摸黑跑动闹腾的学生。   程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阮昊捉住一只右手,十指相扣地握着。   他挨着很近地凑他耳边小声喊他名字:“程立。”   他才打完球的汗水未干透,原先的“二号光头”早已不复存在,黑而硬的短发打理成严格遵守校规标准的板寸,才进教室时鬓角额头都沾着一些细密的汗水。   程立一向排斥与他人过于亲密的接触,他并不出声,沉默地要挣脱阮昊牵着他的手,想与他保持更多的距离。   阮昊更凑近他,与他挨着肩膀,带着几分得意的逗弄。   教室里有人打开手机,微弱的光亮刚能让人窥视一些秘密,又被哄闹的其他学生夺走手机起哄。   程立那天晚上始终没有和阮昊说一句话,沉默地任由阮昊用汗湿的手掌握着他的掌心,宣示主权一样塞给他一个苹果,并告诉他这天晚上只准要他给的苹果。   最后,阮昊凑过来亲了他。   小心翼翼又无比虔诚地吻他。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用那份带点干涩的、滚烫的温度只是一瞬温柔地撞上他嘴唇。这是两人各自的初吻。   一晚好梦。   翌日上午,T大的本科数学系二年级以上一众学生乘坐大巴车上了沪杭高速。今年的大学生数学竞赛由杭州的Z大承办,程立被邀为竞赛组委会成员,今日也随着校车前往杭州。   程立感觉身体不舒服,头有些重,kindle上的原文题例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进去。可能是着了凉,他抬手揉太阳穴,昏沉沉地想。   他的睡眠状况一直很差,在大二的下半年他曾经整宿整宿失眠,这些年来睡眠质量比那时候要好了很多,也很久不像昨晚那样一整晚的好梦,过去和梦境的交织与清晨醒过来后的巨大落差,一大早冲了个冷水澡都浑然不觉得冷。   可能曾经有段时间被一个人宠得太好,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每逢换季总要生病,一个人生活的这么多年,他不会做饭,基本的家务活也是一塌糊涂。   要是非要有个带着分量的定语来总结,F大极少数能留校任职的青年才俊,数学系最年轻的程教授过得挺糟糕。   大巴车上十个学生里只有两个女生,看见坐在前面的程教授不适地按太阳穴,其中一个大胆的问同行男同学借了一个热水壶给程教授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   程立点头说了声谢谢,接过水杯放置一旁。   由于昨晚的暴雪,路肩和超车道都堆着积雪。高速路面拥挤,路况很差。还未开出一个小时,整个路面都被大雾笼罩了。   同车的学生在后座讨论重积分的一道题, 商量着要不要去前座问程教授指点下迷津。男学生刚站起身,就被大巴司机一个紧急刹车惯得重重跌到地上。   可见度不到五米的大雾天,两车追尾了。             第2章      除了倒地的学生有轻微擦伤,所幸两辆车里的人都无其他受伤情况。   校大巴追尾的是一辆宝马i8,一两百万的车。出事后车主带着车内其他两个男人气势汹汹地下来,拍大巴车的车窗玻璃,要求全额赔偿修理费。   大巴司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看这几人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慌了神。这种天气开车及其容易出现视觉盲点。像是这种突然的大雾天在他的开车生涯里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造成追尾他固然有责任,但前车毫无预警地猛踩刹车,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原因。   高速上的车辆滞留越来越多,这边肇事事件也越发严重。一边是血气方刚的大学生,另一边是嚣张跋扈的富二代,程立原本就发昏的头被他们吵得更疼。   就快要打起架来时,交警终于赶过来了。   听见警铃声,也堵在后面的吉普车里,唐满将头伸出来往前看,顺便跟仰躺在后座的阮昊报备情况:“昊子,前面发生车祸了,好像挺严重的。”   阮昊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望不到尽头的路灰茫茫一片被雾气笼罩,这种堵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   唐满从后视镜看一眼把羽绒服盖住脸睡觉的人,又打开车门,决定去前面看看热闹。这次交通肇事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这边都能听见“泼妇骂街”式热闹,他倒要看看这傻逼长啥样,要是能拍个照传上微博就最好不过了。   跟唐满一样下车看热闹的不在少数,他围过去人群边上,随便跟个大哥搭话,问这怎么回事。   “这不明显的嘛。大巴车把前面这辆宝马给追尾了,听说这一车的学生都是上海T大的学生,还好里面的人都没怎么受伤,不然这损失怎么得了啊,都是高材生呢!不过这大巴司机也倒霉,你看看那宝马车上的几个人,看着都不是好惹的主。”   唐满特能自来熟,跟大哥附和几句,跟着他指的看过去。   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分了两个交警过来维持秩序。   唐满转身就往自己的吉普跑过去。   他打开后车门,一把掀开了阮昊搭在身上的羽绒服,气喘吁吁地朝他吼:“昊子,醒醒!程立他出车祸了!”   阮昊猛然睁开眼睛看向他。这几年在军队的训练让他反应比常人迅速太多,唐满还未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被阮昊重力推开。   等他反应过来,阮昊已经下车朝肇事地点跑过去。   唐满顺手把他留在座位上的羽绒服拿在手里,关好车门也跟着跑过去。   许多人锁着自己车门往这边凑热闹,围观群众完全压不住,人越来越多。   阮昊隔着一圈人群停下来,看着程立正在跟交警人员交涉,又被宝马车主推搡。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因为背对着这个方向,只能看见被掐得好看的腰线,和西裤包裹下修长笔直的一双腿。   远远看到肇事司机凶怒的嘴脸,大声对着程立说话。   唐满也跟过来,见阮昊已经沉了脸色。   “兄弟,咱先把衣服穿上再英雄救美吧。”   阮昊置若罔闻,拨开人群往肇事中心走过去。   唐满叹了一口气,呼出一串白气。   前年阮昊还在北京的时候,都在传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在国外旅游认识的北京妞。唐满好心想替他清清谣言,却被以前几个老同学酸了一把。唐满就闭嘴不管这事。最好的兄弟都默认,这就是事实了。   要真和哪个北京妞好上了,一听他说程立出事能这种态度?   这都多少年了。   他们也分开了多少年了。   可刚刚阮昊看向程立的那眼神,又深又沉。这么多年根本就没变过。   交警过来拦人了。   看阮昊直接走向这边,挡住他问缘由。   外面正是零下的温度。   程立浑身被冻得僵硬冰冷,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却觉得脸颊和额头滚烫。他听见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回头看。   阮昊却没有看向他。   他跟交警报了自己的身份,往裤袋掏证件,却并不在身上。只好又拿着手机打电话给上海交警系统里的战友,跟对方寥寥几句交代情况,将手机交给站在他身旁的交警同志。   这次肇事出警的几个警员年纪都小得很,宝马车主不依不饶地闹,他们没多少处理经验。一看这情形,心里自然偏袒大巴车这一边,仔细跟阮昊说了这边的状况,又指了指程立说:“这是程教授,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阮昊直接朝宝马车主走过去。他这两年被手里的新兵称魔鬼教官,不苟言笑的时候,不带一丝喜怒表情,光凭一身气势就足以震慑人。   宝马车主有些发憷看他:“你……你……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阮昊靠近他,抓着他胳膊推他远离程立。   “把驾照拿出来。”   “老子凭什么给你看!”   阮昊冷冷对身旁的小交警交代:“高速无证驾驶,车扣着,这三个都带回去做笔录。”   这话一出来,三个人顿时炸了锅。平时横惯了的人,这么小一点事情,这几个交警不会看眼色做事已经足够让这哥几个塞心了。   这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管闲事,买回来还没一个月的进口高配车,后面被撞成这样这口气肯定要吐出来才行。   宝马车里的一个哥们过来推阮昊,带着脏话骂人。   真是找揍。   唐满一边看热闹一边幸灾乐祸地想。   阮昊抓他的胳膊,一个轻松的反手掣肘,顺便踹了一脚他的膝弯。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哀叫连连。   几个小交警为这身手在心里默默崇拜, 吃瓜群众们拍手叫好。   宝马车主这下慌了。   从阮昊这言行里看清楚他无惧无畏的样子。   威慑力给够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阮昊冷冷看向宝马车主,逼着他拿出了驾驶证,一看驾龄,才领证不到两个月,也敢开上高速。   后车担主要责任的追尾事件以相逆的结果处理完,小交警们连声跟阮昊感谢帮忙,又忙着去疏散围观群众。   这时候雾气已经渐渐开始消散了,昨晚一整夜的雪又开始。   大巴司机握着阮昊的手跟他道谢,要不是他来,这辆宝马车的赔偿费会要了他的命。   几个大学生也靠过来想要和他说话,被阮昊训手里的兵蛋子一样斥回了车上。   两个女孩小声又兴奋:“好帅啊,跟演电影一样!”完全没了刚才被吓哭的模样。   “男神是不是和程教授认识啊?”几个学生趴在车窗上往这边看。   “男神不光揍人厉害,还不怕冷!”女孩看阮昊在雪天只着单薄的一件V领线衫,发出感慨。又对同车的几个男生用食指点着调侃:“弱鸡、弱鸡、弱鸡!”   被撞凹一个车灯的大巴车内笑声一片。   因为下雪了,被驱散的吃瓜群众也都上了自己的车。   大巴车下还站着两个人。             第3章      唐满在大雪冷风中观望了两座雕像三十秒,见大巴上的女学生拿着手机对那两人拍照,心里大喊一声卧槽:这他妈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他抱着阮昊的羽绒服加入雕塑行列,咳了一声,笑着和程立说话:“我车就在这后面堵着,”他手一指方向,继续问,“你这没事吧?”   程立摇头:“没事。”从学生时代就有的言简意赅,绝不多一句废话。   “你们这一车是要去杭州?”   “嗯。”   “真巧,我跟昊子也是要去杭州,呵呵呵。”   唐满干笑三声,再也没法将对话进行下去了。   阮昊极为嫌弃地轻踹了他一脚,却对程立说:“这会儿交警都在疏通高速,等会儿雾散下去就能走,你坐我们的车过去,车上急救箱里有退烧药。”   唐满闻言,盯着程立和平常并无多大差异的面色看,昊子这怎么看出来发烧的?   阮昊见他不说话,不自觉又放低声音:“要是不想坐,我去先把药给你拿过来,生病别总跟以前一样硬抗着。”   程立说:“麻烦你们了。”他转身往大巴车边上走,到车头窗口边跟司机师傅说话。   阮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   按规矩这辆大巴也要跟前头那辆宝马一样回这边的交警局做笔录的,但一车的学生今天必须要到地点拿准考证,不然明天的考试进不了考场。   交警同志们特地放了行。   程立跟司机师傅嘱咐几句,又跟学生交代自己不随他们一起过去了。   原本他就打算自己开车过来,但早上起床就察觉到身体状态太差,怕开车易出事故,才跟着这辆大巴,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还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更加高大挺拔。褪去少年青涩,愈发成熟稳重。   他是这样英俊而陌生。   唐满说:“昊子,来照把镜子。”他掏出手机对着他脸,心说:那眼神都要黏在程立身上了。   阮昊瞥了一眼手机屏上的俊脸,摸了摸今早没刮胡茬的下巴:“真他妈帅。”   唐满笑着一拳头抡他肩上。   程立朝这两人走过来。   大雪天,三人行,一个直男两个基,太特么尴尬。   唐满拎着阮昊羽绒服走在最前面,只想走快点缓解这种难以描述的氛围。   到了吉普车前,唐满掏钥匙解了锁,快步走过去要拉驾驶座的车门,阮昊在身后开口:“我来开车,你把手上羽绒服给他,等会儿吃完药在后面披着睡一会儿。”   他走近唐满去拉开了车门,又看着程立说:“这件我穿过,你要是介意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程立没有接话,心里才冒出头的一些侥幸想法全被打回原形。   唐满顿时觉得手里的羽绒服跟烫手山芋一样。他看看程立,再看阮昊。去给程立拉开后车门,顺便将羽绒服扔到座位上。   他见两人都进车里,正准备跟着程立一起坐后座,瞥见阮昊后视镜里的眼神,又把自己已经弯进去的半边身子挪出来,坐到副驾驶座去。   唐满按着阮昊的要求把急救箱里的感冒药和退烧药都翻出来,又给程立拿了一瓶矿泉水,让他把药吃下去。   “前年同学聚会时就听说你在T大教书,带哪个专业啊?”唐满将药递过去,顺口问了一句。   程立接过来,道了声谢,说:“数学。”   唐满讶异:“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英语啊,诶,怎么教上数学了?”   这肯定没弄错,他和阮昊大学都在北京,大一期间和阮昊一起来程立学校玩过好几次。英语专业一向出美女,他为了饱眼福还跟阮昊一起去程立上课的班蹭课。   程立喝水吞药后,说:“后来考研转的数学。”   唐满竖大拇指感慨:“真牛逼。”   这是毫不夸张的赞美。他硕博连读毕业后留校任职,这在同届同学的眼里是无限风光的荣耀。本科专业修英语,考研却文跨理选了让人大跌眼镜的数学。   “对了,昊子也数学啊。”他回头拍阮昊肩膀,笑着回忆说:“以前高中时候,你学习成绩就厉害,每次大考成绩在全年级都甩第二名好多分。就是数学这一门 ,从来没有考过昊子。”   唐满笑着笑着自己尴尬了,车内没人附和他。   他一路上想要缓和下气氛,想着话茬子说。可这两人总在沉默。   唐满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也闭嘴。   半个小时后车终于能动了。   雪越下越大,车内暖气朝后打着方向,温暖如斯。车窗上凝着雾气和不时落上来的雪花,只余雨刷“咔哒咔哒”的动静,再无声息。   车开得很慢,不知往前挪了多长时间,歪在副驾驶座睡觉的唐满被阮昊小声推醒。   阮昊开了车大灯和示宽灯拉手刹,说:“车你来开,小声点。”   说完拉车门下车,开了后车座的门动作很轻地坐进去。   他将座位上的羽绒服摊开搭到程立身上,伸手搭上他额头,果然很烫。   程立几乎是一瞬就睁开眼睛看向他。   阮昊将手拿开,他以为程立会躲。   程立却只是怔怔看他,嗓音有点哑了,轻声喊他名字:“阮昊。”   他已经很久,很多年,没有听他这样叫他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也温柔地回应:“我在这,好好睡觉。”   “嗯。”程立安心又依赖地缓缓合上眼皮。   两小时前,唐满还跟他站在大巴车旁边问他 ,怎么看出来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时候并没有回答。   他并不愿意告诉别人。   即使他们现在比陌生人还生分,和他有关的一切都像陈旧却愈合不了的伤疤,他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他生病的时候面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可眼睛却不一样。他的眼神带着潮气,是湿漉漉的。   就像现在这样。   阮昊低头看他毫无防备的睡脸。   因为生病呼吸声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车内暖气太高,程立脸颊浮上绯色,白皙细腻的鼻头,淡色柔软的唇轻抿。   这张脸上每一寸肌肤,他都曾抚摸亲吻过。   程立睡梦中总有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传过来,他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觉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第4章      暴雪一天没一天,断断续续地下。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往总要反反复复一个多星期的发热感冒,这次在第二天就痊愈。   离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结束已有一周之久。   这天下午,终于见阳光了。   二十四楼的高度,程立坐在隔着宽大落地窗投进暖阳热度的真皮沙发上,视线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楼栋栋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秃的树和街道都在阳光下皑皑发亮。   偶尔有行人,便宛如蝼蚁。   房间门被由外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男人端着两杯红茶进来。   他落座在程立对面的沙发,将一杯红茶推至他面前说:“听立俞说你喜欢喝茶,这是去年年底我去锡兰旅游带回来的茶叶,很适合这样骤寒过后的暖日,尝尝看。”   程立低头看了一眼杯把,礼貌道谢,并不碰茶。   赵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对程立说:“抱歉,立俞他并没有告诉我,你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和我简单说明了你的情况。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并且配合我。我们之间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个毫不认识的人说点心里话而已,出了这扇门,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   程立点头,说:“好。”   “不用太紧张,现在阳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晒着太阳,来,跟着我说的……放松自己。”   “以前我读书时,听我的教授谈论过数学系,天才和疯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说是这个学科极易出极端。这些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学课本,做题。与人交流的环节极少,会变得内向,容易有孤独感。程教授,你觉得呢?”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并不是这样。”   低沉的男声又问:“他,是谁?”   程立低垂眼睑,不作回答。   赵衍放弃这个问题,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帘,开了房间暖调的光源。   室内昼夜颠换。   赵医生再次坐下,在氤氲着茶香的雾气里看向程立,问:“最近开始,失眠又严重了对吗?”   “嗯。”   “睡着的时候会做梦吗?”   “会。”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体的梦境吗?”   短暂沉默后,程立开口:“是高中时候通往学校的沥青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没有尽头,一直走。”   “那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再次沉默了。   当赵衍几乎要放弃这个问题时,程立缓缓开口说:“我曾经去治疗过。”是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句。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但是都没有用。”   “你也认为自己需要这种治疗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程立从进这间房间后,第一次直视他,眼中有不确定的迷茫。   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是的,他确实敢用漂亮这个词。   濯黑瞳仁,眼型较长,低垂眼睑时睫毛根部像是被墨线精细地修染过。   程立跟他导师调侃过的数学系那些学究有些像,周身气质很符合“严肃、严格、严密”的三严定律。   赵衍很肯定,这男人漂亮的眉眼笑起来绝对有风采,但估计很少有人能欣赏到。   这个28岁尚还年轻的大学教授,对自己压抑克制得几近病态。   整整两个小时,赵衍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关于童年和父母,程立也是敏感的避而不答。   赵衍在周立俞那边得到的信息都比在程立这边多。他母亲是臆想症患者,在病院修养,没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父亲现在是上海T大英语专业的教授,国内资深翻译名家。父母在他四岁时离异,两边都是高知家庭。   在治疗过程里,程立总在不着痕迹地避开谈论这些。   让赵衍意外的是,这次交谈里,程立回忆了他高中时代的一件事。   那年是奥运年,北京热闹了一个夏天。到年末却迎来一场灾难般的大雪灾。   他带着轻松的语气,跟他描述了那次雪灾的第一场雪,所有人都喜欢它。他们班体育课时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雪仗。   他口中频繁出现一个男孩的身影,程立用“他”来代称。   这是最隐秘的亲密。   这边的北京,三五兄弟在酒吧为阮昊送行。   音乐辣妹都被隔绝在哄闹的大厅,这一行人窝了个包厢,啤酒搬了五箱,各类红白洋酒摆桌。   里面已经闹过一阵了。   唐满在前二十分钟站沙发上发表感言,把阮昊从学生时代到如今的光荣事迹都细数一边,听得当事人浑身舒坦地靠在沙发上咂酒。   谁知这小子话锋一转。   又说:“大伙儿都知道咱阮日天身上哪都硬,就一处软。”   下面有人起哄抢答:“耳根子软!”   唐满一摆手,下判断:“错!”   顿时有人心领神会:“命根子!”   一室哄笑。   阮昊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起身将不断求饶的唐满从沙发上拖下来揍了一顿。   也不怪大家都这样调侃他。   都已近而立之年,这一屋人,不说都有家室或女友,但见美女都会从胸屁股看到腿。色欲乃本性。   但这位阮日天,他不近女色也就算了,也不见他搞基。   以前大家一起轰趴玩high,问深夜成人话题,阮昊中招了。提问者不怀好意,问他最近一次的地点时间和人物三要素。   喝高了的阮昊认真想了下,回答是八年前。   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在场所有男女哪肯放过他,问他这八年内怎么解决个人需求。   阮昊不耐烦地吼:“老子左右手替换撸。”   这一回答让他被笑了这么多年。   大伙儿只道他眼光高,估计只能看得上天仙儿。   凌晨两点时,包厢里躺平了一圈。   还醒着的就剩俩。阮昊这些年锻炼出来的酒量极好,身旁坐着的是几乎没怎么沾酒的卓宁远。   两人高中时代便是无话不说的兄弟,大学后阮昊服役 ,卓宁远凭着一副好皮囊当了明星。   如今一个买断要去上海创业,一个大红大紫要飞上海拍IP很热的一部都市偶像剧。   各自心照不宣,都有自己的剧本。             第5章      阮昊先回了一趟X城,这是服役后第一次回家。   其实大一开始,他就自愿断了家里给的经济来源。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僵化着。他高二时,阮兴林刚升上十二中的校长,妻儿和睦,事业风顺。   阮兴林和左倩的婚姻门不当户不对。左家是北京的红三代,小有声望的名门。阮兴林齐齐哈尔人,普通的工薪家庭,与左倩大学相识,更逆了左家长辈阻挠领了结婚证,夫妻俩到南方教书育人,几十年来苦甘同享。   到左倩怀孕到生下阮昊耗了太多元气,不适合再站讲台,便做起了全职太太,跟着丈夫换城市换学校,追随他一级级从普通的教师当上校长。   两人的独子也继承了他们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就是性格浑了点,从小在同龄人里不服谁就揍谁,真犯了错也认。   他的个性偏向左倩,用简单一个字砸下来就是“倔”。   离家六年的小倔牛,终于肯回家了。   左倩在家里做了一大桌菜,厨房炖着浓香肉汤。   门铃声响,她停下切菜的动作,慌忙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出来开门,听到儿子站在门口叫她一声“妈”,眼眶立刻就红了。   阮昊放下手里拎的一大堆补品,凑过来将个头娇小的女人拥入怀里,说:“咱们别堵门口,满子和宁远都在旁边等着进门呢。”   唐满把头凑过来:“阿姨,我就来蹭个饭。”他吸了口鼻子由衷感慨,“真香啊。”   卓宁远也把帽子和墨镜取下来,礼貌问好:“阿姨,打扰了。”   左倩赶紧乐着让三个孩子进屋。   阮兴林也从书房出来了。   虽六年没有回过家,但自己父亲每一年的变化他都知道。   什么时候评了先进奖,哪天生了小病,最近爱喝的茶,吃饭变的口味。   他都知道。   虽然看过照片,但这么近的,看这个男人的背有些佝偻了,白发多了,人也不如以前结实。   阮昊声音有点哑,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阮兴林点点头,说:“开饭吧。”   席间其乐融融。   唐满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他跟阮昊从初中就是拜把子关系 ,捡着些逗乐的往事说,听的人都高兴。   一顿饭吃下来,一瓶52度的粮食酒见了底。   唐满和卓宁远各自有事让校长司机送走了。   厨房间就剩下收桌洗碗的母子俩。   左倩收了饭厅最后一堆碗碟进厨房,站在门口看儿子穿衬衫围着围裙站在水池边刷碗。   宽肩长腿,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担当。   这是真长大了。   她站在阮昊旁边,将碗碟放好,说:“你爸今天是真高兴,看看喝了多少酒,都躺着了。”   阮昊笑笑,没接话。   “兜兜,这不用你,坐了这么久车,去歇会儿吧。”   阮昊手里的碗差点滑下去,极为无奈地说:“妈,您能放弃这个小名吗?”   左倩站阮昊旁边将他刷好的碗用抹布擦干,儿子终于回家了,就在他身旁站着,还帮她刷碗。她极有底气的说:“我叫我儿子小名怎么了。”   阮昊妥协地打商量:“只能在家里叫。”   左倩拍了儿子手臂一巴掌,眼角的笑纹很深。   自己的儿子,秉性当然再清楚不过。   不管有时候脾气多坏,犯起倔来能把人气出心脏病,但他很会疼人。   只要他放心上的,就不管不顾地对人好。   母子俩一句没一句地交流,谈他的近况和未来打算。   阮昊跟左倩说了自己打算创业的方向,具体的内容她是听不懂了,就听见阮昊说了一句还要去上海的T大管理专业重新学个课程。   左倩愣神片刻,手里擦碗碟的动作也顿住了,她喃喃地说:“T大啊。”女人天生敏锐的第六感。   “嗯。”   左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轻声说:“我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可他差点把我儿子毁了。”   原本无限温馨的一方厨房,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左倩不想回忆往事。   她和阮兴林教育孩子一向开明。阮昊从小虽然喜欢调皮捣蛋,却从不越线,他懂分寸。   但高二他打群架将另一个班的一个学生鼻骨打断,高三填志愿不顾阮兴林反对要填到北京,却到后来不明缘由撕了志愿书,在书房跟亲生父亲叫板。   原以为这些只是他叛逆期的应激反应,到了大学左倩突然接到儿子校方的电话说他被室友指有狂躁症,要求父母带去检查。   从出生那么一点大的小娃娃到迈过十八岁的槛儿长大成人,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   即使他跪在她面前说自己只喜欢男孩,不会改过来。她哭了几晚上,也要在阮兴林拿条藤抽他背时护着他。   左倩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相信,让她儿子一蹶不振,宁愿六年不回家去服役的人是她也当过半个儿子的程立。   她从不歧视“同性恋”这个群体,虽然在这个社会这三字原本就带有贬义。   但她希望阮昊身边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但不是程立。   这个孩子心性太冷了,根本就捂不热。   远在三百公里外的上海T大杨浦校区数学科学院晚自习下课。   有个别学生到系办公室交自习名单时,看见程教授的独立办公室门半掩,还亮着灯。   几个女生从系办出来,踮脚尖望了几眼,没看见人,挺失望地走了。   数学系的程教授名头很响。   不光是那副衣架子一样的好皮囊,关于他本科考研文跨理转系数学一直是校内神话之一。   很多学生只可远观而不敢选其科。   T大数学系的挂科率在全校院系绝对排前三,期中考能挂掉一半学生,程立所授学科的通过率更低。   他不具亲和力,在数院一众不修边幅的教授里一直独来独往。   对学生作业要求虽苛刻严厉,但他也以身作则。真正热爱数学这门学科的孩子们,也都真正敬仰他。   下班开车回家的程教授压根不知道他被只跟当红小生小花的一个狗仔跟踪了。   程立停车入库后打开家门,家里的金毛摇着尾巴冲过来,又突然凶狠地朝着程立身后的暗处狂吠。   程立蹲下来摸金毛的头,轻斥了一声:“兜兜。”   金毛委屈地呜咽,拱程立的手心。   卓宁远躺在酒店的床上,将微信里的照片一张张又转发到名叫“日天兄”的账号上,并附言:“欠的人情还了。”   他上个星期曾让阮昊动他的关系网,用公安的通讯系统,找到了一个人的手机号码。   这种违规操作,自然要以礼相还。   卓宁远找他熟识的狗仔跟拍了程立。   阮昊回复得很快,一串语音骂他。   卓宁远就知道他装端,在相册里又找了一张程立清晰侧脸大照发过去。   那边隔了好几分钟,慢吞吞来了条消息:“照片全发我,你删掉。”   卓宁远觉得跟他兄弟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啊。   前几天在北京给他送行,看着阮昊灌酒,喝了太多睡过去。   酒精和黑夜很容易让人露出软肋和心底最深的欲念。   阮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过来,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说:“我上个星期见到他了。”   “然后呢?”卓宁远问。   他闭上眼睛,说:“想干死他。”             第6章      “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人船。”曾经有个中二少年,偶像之一就是孙悟空。   学校宣传栏贴他的照片,在省数学奥数比赛一等奖,上面那句话便是他的座右铭。   不论是前路或人心,心诚所致,又岂无通达之理。   数年后的他却动摇曾经的信仰。   今年的天气一直反常得很,年关已至。   平时没多大动静的微信同学群都热闹了起来。阮昊手机里的群消息都是屏蔽状态,只有高中同学群每天任它几百几百的消息刷,偶尔点开群名单,对着一个ID久久出神。   没几天就要过年,大多数同学都回到X市,晒娃晒车抱怨老板和工作后,有人约聚会了。   唐满在群里艾特阮昊,问他来不来。   紧接着下面就有人艾特程立,也问同样的问题。   那时已近凌晨,被艾特的两个男人的回复几乎同时蹦出来,都是果断的一个“来”字。   群里顿时被刷屏了,许多只有抢红包才出来的女人们,都在拼表情包。   昔日同学感慨,这么多年,两位班长的魅力丝毫不减。   每年例行的聚会今年提前到年前,还是老样子晚上在市里星级最好的酒店。   要了一个中型包厢,摆了两桌,一桌拼酒划拳男人帮,另一桌几乎坐女生。   还没到饭点,老同学陆陆续续地进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几句闲谈,昔日同窗便能自动分划与自己相近阶级的圈子。   年少时还曾天真地谈论梦想,年岁经长了,有人为面子,有人为尊严,管他笑的真心还是假意呢,自有一副伪装的皮囊。   至少这样看起来,人人光鲜亮丽,大家都过得挺好。   因为路上堵车,阮昊来晚了。   他推开门后笑着一句抱歉,果然赢得全屋瞩目。许多女同学都要夸张地尖叫了。   这是他们高中三年的班长,也是男生年级里的扛把子老大。学生时代就够拉风的,成绩不算坏,运动能力强。带着校队还打进过省级比赛拿过冠军。高三最乱最忙最折磨人的那段日子,他和副班长给大家做错题本,带着班上人自觉成立学习小组相互辅助学习。   这一桩桩往事细数起来,六班这位班长完美的简直就像从日式漫画走出来的人物。   他并不是没有缺点。他也很真实,上课喜欢睡觉,也会打架,脏话顺口来,疯闹起来像挣脱缰绳的野马。但更多人记住的都是他的好。   似乎老天就是够偏心的。这些年从来不出席同学聚会,社交网络也很少用的班长,比学生时代更俊了。   举手投足间蛰伏着荷尔蒙味儿。   唐满凑过来搭上阮昊肩膀,靠近闻了闻,不怀好意地笑:“卧槽,喷香水了?”   阮昊不动声色的推他,视线在人群里巡视。   “我说,你这西装是今天才去买的吧?哎呦这皮鞋擦的,可真够亮的。哇塞,换发型了!我看你这副打扮不是来参加同学聚会吧,你他妈是来勾人的吧?”   阮昊没找到人,心情顿时down下去,一个眼刀朝唐满杀过来。   唐满见好就收,不再摸老虎屁股。笑着说今天全场的女性眼睛都要黏在你身上了。   “喏,他坐在那里。他手上香槟还是我给递过去的。”   阮昊往角落的沙发上看过去。   程立果然坐在那儿,仿佛这屋里的欢声笑语皆与他毫无干系。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相撞了。   阮昊装作不经意地挪回视线,再也没有看过去。   等到开席吃饭,两个班长的位置被安排在一起。桌上每人的面前都摆了酒杯,几个男人在逐座斟满酒。   气氛十分热闹。   大多在说往事,阮昊的名字在各个老同学的嘴里来回过。   他那时真是意气风发。   高二才开学时,奥运会才在北京落下帷幕。余热未消。   他的偶像之二是韦德,那年篮梦八最终以118-107击败06年的世锦赛冠军西班牙,成功完成救赎使命,在时隔八年之后重新夺得世界大赛的金牌。作为中二少年的阮昊为庆祝偶像战绩激动地理了个奥运五环莫西干发型。   从北京回到家就被自家老头子锁在书房,爷俩面对面谈心,最后当然不欢而散。   阮兴林只给他一个选择,开学之前就算戴发套,也给我整出高中生该有的仪容仪表。阮昊向来吃软不吃硬的狗脾气,冲进理发店对着理发师说要把脑门上的头发全都理干净。   理发师懵了,这帅小伙理的发型多精神,犹豫着问真的要剃光头啊?   中二少年冷冷出声:“一根毛都不要留。”   顶着一根毛都没有的发型走出理发店他就后悔了。那个年代比较流行有刘海的美少年,他一米八的大高个也架不住他才年方二八的学生气。   走在路上的回头率百分之一万。   那时候,原先的刘海美少年爱上了装酷的鸭舌帽。   而后,“二号光头”的发型居然在他们学校还流行了一段时间,这桌就有好几个男生那样干过。   邻桌的女同学们听见这些往事也都跟着接腔,调侃说太多人那叫东施效颦,只有班长的光头最帅了。   阮昊笑着听这些,在来回的敬酒间,装着醉意将程立的酒杯握了手里,跟人一口闷了。   “这是副班长的酒,班长你拿错了,不行,要重新罚酒。”   阮昊不甚在意地笑笑,又接满一杯酒。   坐在他旁边的程立,从始至终只动过筷子夹菜,和喝了几口阮昊从邻桌给他倒的果汁。   阮昊真觉得自己喝醉了。   聚会结束时他都有点走不稳。接下来还有人组织去唱K,他摆手说不去,喝多了难受。   一伙人都出了酒店,要回家的已经有先开车走的,留下来的正在分配怎么坐车去玩午夜场。   难得有这样放松的夜生活,要去的占大多数。唐满喜欢凑热闹肯定要闹通宵的,本想给阮昊叫辆车把他送回去,看到程立也还在,就把人扶过来了。   “最近那啥女大学生坐出租车出事的特别多,我本来想给他叫辆车,但这么大晚上觉得不安全。程立你开车过来的吧?”   旁边有人听了哈哈笑,说就班长这块头,这身手谁敢弄他啊。   唐满没搭理他,直接把人往程立身上推,说:“交给程教授了啊,还住景苑花园那边的,就他一个人住。”   他还想多透露点少儿不宜的信息,又有人催他坐车赶场子。   唐满“哎”了一声,说马上过来,和程立一起扶着阮昊走到他车跟前,等程立解了锁,他拉车门将人塞进去,就溜了。   这辆黑色的沃尔沃程立买了一年多,除了家里的金毛兜兜,从未有人乘坐过。   阮昊在副驾驶座闭着眼不适地拽领带,睡得不安稳。   要是平时这种喝法是灌不倒他的。他最近太累,买断从军队出来,就等于所有一切都要重来,北京上海X城三地来回跑,经常还通宵,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的。   身上的西装确实如唐满所说,是今天才买的,不太合身,有点绷。   睡梦中,他皱眉伸手扯自己的领带和衬衫领。   忽然间,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替他解开了领带,耳边的声音很轻,扳着他的肩膀带他靠离驾座,西装被脱了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触感,有人在摸他的鬓角,脸颊,还有嘴唇。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很淡地充斥在车厢里。那是卓宁远下午趁他不注意喷在他耳后,还问他要不要敷面膜。   经常不刮胡茬的软日天暴怒,用擒拿手跟卓宁远过了好几招。   卓宁远笑着跟他打手势休战,说这一出汗就是催情香。   阮昊迷迷糊糊地睡,做了个很旖旎的梦。   他将下半身赤裸的程立按在学校多功能教室的桌子上,让他两腿圈着他腰,灼热坚硬的性器被他下面的小穴紧紧咬着。   他温柔地亲吻他已经被吮咬红肿的嘴唇,用性器一遍遍贯穿他,一遍遍问:“要我吗?”   程立轻声地、纵容地回答:“要。”             第7章      毕竟只是个梦而已。   阮昊醒过来时车还在黑夜里平稳地行驶,车窗前略过一排排挺惨淡的昏黄路灯。   他大腿根部那边因梦里的欲望现在绷得厉害,浑身燥热难当,被他压在身下一遍遍侵犯带着哭腔求饶的主角就坐在驾驶座开车。   幸好下半身有自己的西装遮着,勉强维持了基本的文明。   他将西装更往下扯了扯,打破车里的安静:“暖气打太高了。”声音里带着还未消逝的欲望。   他也没想程立会接他的话,自己挪了一下身体,伸手去找暖气片的按钮,却摸到了稍微带点凉意的手指。   平稳的车突然颠了一下,油门发出轰轰声。那双手的主人几乎是惊慌地逃离他的触碰。   阮昊在梦里难以自抑的情潮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退得干干净净。原本荡漾在车内的旖旎氛围变成几乎令人窒息的难堪。   “就在下个路口停吧。”阮昊有些疲惫地说。   程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还没到景苑花园。”   阮昊说:“靠边停。”   车速缓缓慢了下来,停在路边。外面的天下着霾,原本该阴沉沉的,却在路灯橘黄色的光源下,被镀了几分暖意。   阮昊没有下车,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他问:“最近几年,怎么样?”   程立默言。   阮昊笑了笑,又说:“这么多年了,有时候也会想以前的事。我以前真挺浑的,从初中就折腾你,那时候你就在一直忍着我吧。还让你忍了那么多年,仔细想想,真欠你一句抱歉。”   “才跟你分手的头两年挺难熬的,那次对你动手也不应该,看在以前同学那么多年的面子上,别记在心上啊。”   程立说:“我没有记在心上。”   阮昊点点头,又笑了一下:“嗯,那就好。”   “要是不介意往事,以后继续当老同学吧。”他侧过身看着程立问,“嗯?”   程立低垂眼睑,连看都不看他。   阮昊想,年少时代的自己脸皮可真够厚的,也够自恋。以为自己一往深情地扑上去就能得到相同的回应,一直就对着这副表情的人死缠乱打,强迫他做了那么多事。   真他妈臭不要脸,他对自己说。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魔又浮了上来,当初实在喜欢得太用力了,这么多年还是缓不过来劲。   阮昊凑近他,捏他的下巴强迫程立与自己对视,几乎恶狠狠的说:“你怕什么呢,嗯?老同学而已,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恶心你的。”   他不给程立说话的机会,撒手去拉开了车门,把西装搭肩上,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   身后的车一直没动静,亮着车灯停在那儿。   阮昊往裤兜里摸,找晚上聚会时有人给他递的烟,都被压皱了。   以前的程立不喜欢他抽烟。高中时候他和唐满那伙人躲在厕所抽完回教室,再去找程立时,他会一直皱着眉,给他“摆脸色”,更不跟他搭腔。那时候阮昊觉得面前那个人不论对他做什么表情都很可爱,他就想天天黏着他。后来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抽完烟被程立发现,那人会嫌弃地捏住他嘴唇不准他亲过去,阮昊就喜欢逗他,舔他手背,一根根咬他手指,非要逮着他吻,啃他的嘴唇,趁他防守松软伸舌头进去勾住他软软的舌尖舔咬。   今天在聚会上有人给他递烟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程立一眼,没拒绝老同学的热情,但把烟收进了裤口袋。   不长性,又他妈自作多情。他自嘲地想。   阮昊将滤嘴含进嘴里,在两边裤口袋又摸了一遍才想起来这一身行头都是新的,身上没打火机。   嘴里的烟味很淡,他叼着烟低声骂了句脏话,只觉得自己可笑。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可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本是无比期待的重逢,却是不欢而散。   索然无味地过完了年。   卓宁远和唐满又跑到阮昊家里蹭吃蹭喝。   这回来的是景苑花园的公寓,在他高考结束后阮兴林和左倩就给他置办的房产,左倩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屋内设备齐全,还有多功能的家庭影院。   但对他而言,也只是个落脚处而已。   快到中午时,唐满和卓宁远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游戏里退出来,找到正在书房一本正经看资料的阮昊,要求他去做饭。   唐满腆着脸讲道理:“我们是客人,阮上尉为人民服务这么多年,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必须得出一桌满汉全席啊。”   阮昊头都没抬,简单一个词敬礼:“滚。”   唐满拍着饿瘪的肚皮控诉:“老子都为你拍屁股辞职了!fire掉我年薪几十万的还不带奖金的工作,要跟你从头干!做一顿饭怎么了!”   卓宁远点头帮腔:“还没当老板,就想饿坏员工。坏死了。”   唐满重重点头:“对的,坏死了!”   阮昊实在被他们俩吵得头疼。   唐满也就算了,天生这副德性,见人说人话。卓宁远学生时代明明还喜欢装腔作势一副谦谦君子校园王子的模样。   这些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娱乐圈的大染缸染黄了。闷骚骚得简直要从骨子里透出来。   阮昊头疼地说:“你俩他妈的怎么不在一起啊?”   唐满双手护胸:“不要侮辱这屋里唯一的直男。”   “辣眼睛。”卓宁远凉凉地给唐满造型下了满分的评价。   一阵全武行后,唐满战败,揪着受伤的小心脏去外面买食材,软日天终于答应做饭了。   卓宁远坐在转椅上翻手机里的相册,全都是一个小卷毛,戴黑框眼镜,扛着相机,鬼鬼祟祟地躲着跟拍别人,却不知道自己被拍了。   他看着手机意味不明地笑。   阮昊问:“我看别的明星都一天只能睡几个小时,怎么你这么闲?”   卓宁远退出相册,说:“还不是怕你想不开,跟以前一样。“阮昊没接话。   卓宁远说:“要是让我讲道理,如果单说事业,北京肯定更适合你。转业和买断都有你外公在,比在上海要方便得多。资金我能支持,但人脉方面我不方便插手太多。”   阮昊点头说“嗯”。   “不光是因为他。我爸妈硬气了一辈子,除了过节会带我去北京,平时和那边几乎是没有往来的。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搞同性恋已经让他们没孙子抱了,不能连他们捍了大半辈子的尊严被我败掉。他们用半辈子的积蓄给我买这套房子,还装修的跟新房一样,就是希望我多回家,继续待军队里面,我妈受不了,上次出任务受伤,把她吓坏了。”   卓宁远点头:“在那个职位,就得那个担当,也是没办法的事。”   阮昊刚以为他转性正经了,这男人又说:“军嫂听着好听,一年都干不了几炮,多憋得慌。简直无法达成日天成就。”   阮昊忍无可忍地把书砸向卓宁远。   两人几乎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交情。   当初卓宁远因为反被潜,风头正茂时冒出一大堆负面新闻,差点被打压成十八线小明星。阮昊那是唯一一次求北京左家帮忙,帮卓宁远转了运势,自此一路大红。   他自己为还左家的恩情,接了个任务去西南边境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有些情分需算清清楚楚,不能有丝毫拖欠。有些人只要一句话就能两肋插刀。   爱情一团糟,好在还有兄弟。   唐满买菜回来了,将几个袋子扔进厨房,过来书房说:“我发现你们小区养狗的真多。”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以前高中的时候,昊子你也养了一只狗吧,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跟在阮昊后面追问。   “叫什么来着?我记得那是你小名啊!你整整被我们嘲笑了一个星期,妈的我居然把这个名儿忘记了,我……唔唔唔!”   阮昊塞了一根黄瓜堵他的嘴。   卓宁远说:“叫兜兜。”   他想起来上次让人跟拍程教授的事,又肯定地说:“程立起的名。”             第8章      程立家的金毛就叫兜兜。   研一才转数学时,除去课程,他几乎整日泡在了图书馆。   逻辑思维这一块他并不算优异,放弃最擅长的语言去攻基础数学实在是有些吃力。这门学科偏爱站在顶端的好大脑,有人享受其中的思维乐趣,有人却以之为精神折磨。   T大的数学系在国内一直排在前三,大神牛人也不乏其数。程立的导师却独偏爱他。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急躁了,急功近利的太多,能定下来心来的太少。搞数学搞数学,Don't just read it; fight it!”年近六十的泰斗拍着程立的肩膀充满激情地鼓励他。   “这个孩子太孤僻了,你看他跟同龄人完全都没法交流,成天就知道搞学习,脑袋会坏掉的。”读初中时班主任曾经就这样跟程立父亲忧心忡忡地劝,要他多关心孩子。   求学时期他一直便是这副样子。   申博时导师给他建议去藤校,毕竟国内院校的数学水平与之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他适合深造。推荐信无需担心,他的成绩也足够。但程立拒绝了,给的理由差点没把研导给气的吹胡子瞪眼。   他说家里的狗没有人照顾。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这是他研三上学期捡回去的一只被遗弃的狗。   程立经常去的一家书店在地铁新闸路的1号出口,门面很小,店面极破旧,里面的书挨挨挤挤堆着。那天傍晚他买完书回学校路上,在围墙的草堆里听到了极小声又可怜的呜咽声。   被丢弃的金毛还是一只小奶狗,浑身脏兮兮,瘦的只剩亮黑的眼睛,可怜地看着程立哀叫。   程立将它带回家了,一直养它到现在。   兜兜情商极高,它很会看程立脸色,每天都能从程立那张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得到讯息,自己什么时候能放肆点。   它过得极滋润,小日子舒坦得甚至比自己主人还要好。   每天早上会被程立牵出去溜一圈,它趾高气扬,从不搭理小区其他狗,除了发情期不可逆,平时再好看的小母狗过来嗅它,兜兜都不心动。小区有人跟程立问好,说这狗毛色真好,笑着打招呼:“程教授侬佬会细狗俄。”   兜兜听了这话,摇着尾巴回头朝程立吐舌头。   程教授吃饭一般在学校食堂解决,他连速冻水饺和馄饨都煮不好,却每天坚持给兜兜煮鸡胸或投喂新鲜的三文鱼,狗粮都是进口。   它从不进程立的卧室,表示亲热的方法是蹭程立的手,在程教授熬夜工作时它默默陪在一边,夜太深了,它就去拱程立,轻轻咬他裤脚要他去睡觉。   付出了是有回报的。   能称之为有幸,亦或是可怜。这世上冷暖,他只有一只相依为伴的金毛狗。   寒冬已过,正是乍暖还寒时。   程立在周中和周末会不定时跟赵衍预约。   这天正是周末下午,程教授准时到赵衍办公室,赵衍戴着橡胶手套在办公室泡花茶,听见敲门声笑着一句请进。   对程教授说:“这时候最适合饮香气浓郁的花茶了,有利散发冬天积在体内的寒邪,促进人体阳气的生发。 ”   “来,尝尝看?”   程立坐下来道谢,握起杯子抿了一口。   赵衍说:“以前我对茶也没有讲究,特地向人讨教过就是为了讨好你了,程教授终于肯赏脸喝了。”   程立笑了笑。   他很少能跟人这么轻松愉悦地相处了。   “难博一笑啊,今天真是荣幸至极。”赵衍依旧跟程立对面坐,心里有些感慨,像程立这种相貌和大脑并存的上天宠儿,他开诊所以来,接的这类病人还真不算少。   “上次说到你养了一只狗,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程立说可以,拿出手机翻了翻,由桌面递过去。   赵衍举着还戴橡胶手套的手,问:“可以碰手机吗?”   “嗯。”   赵衍拿着手机翻看,顺口问程立:“能知道这位小帅哥的名字吗?”   程立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赵衍。   赵医生笑着解释:“它那两颗蛋太招摇了,一看就知道性别。”   程立没有回答上个问题,赵衍也不强求,他极快地按了返回键,将程立的相册全景浏览一遍,里面的照片除了这只狗都是一些他专业相关的东西,有一个单独相册,只有一张照片。   是一个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看样子很高,也相当帅。   赵衍将手机画面停在兜兜的照片上,还给程立。   两个小时的闲聊时间,赵衍挺挫败的。   送走程教授,他立马给X城的周立俞打了个电话:“我得怀疑我的专业能力了,程立他到这里断断续续都几个月了,一点没成效。”   那边的周立俞很是讶异:“他现在还是去你那儿?”   “嗯。来是来了,关键信息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把自己压得太深了,我没法打开他心门。今天正好有机会翻到他相册了,里面空洞洞除了几张狗的照片,就只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   “小男孩?”   “看样子也就刚成年的年纪吧,长得挺精神的帅小伙儿。”   “我怀疑我这副肉身有亲gay体质,真的,还都是高智商的天才gay。”   周立俞在那边笑骂。   赵衍特正经地说:“我给你数数啊,还没从美国回来时,认识了汤煦,回上海开诊所第一个病人就是林清,后来还差点被你家那位砍了一刀。他就一纯种变态,你离他远点,搞不好还会犯罪成社会渣滓。”   周立俞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笑意没了:“就说程立,别扯上其他人。”   赵衍说:“轻微的社交障碍,极其严重的强迫症。他那不算洁癖,就强迫症晚期,形成原因估计是曾经遭受过的心理阴影。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没法拉他出来,得给他系铃的那个人。你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总知道点什么吧?让我稍微拉点进度条,程教授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经看的。”   周立俞没接他插科打诨的笑话,只是说:“程立的母亲,曾经很长时间把他当女孩。”   “嗯哼?”   “赵衍,不是所谓的亲子游戏,他母亲是一名臆想症患者。”   臆想症,会疏离亲人,怀有敌意,具有攻击性。再有教养也会因病发而歇斯底里,自责自罪,悲观厌世,甚至出现自杀行为。   赵衍问:“他父亲呢?T大的教授,完全有能力从精神病患者的母亲那里拿回抚养权啊,一个那么点大的小孩放在臆想症患者身边,他妈的是要逼死这个孩子?”医者父母心,赵医生完全不想维持自己的形象了。   周立俞说不清楚。   两个人讲了些其他事情,挂了电话。   程教授依旧一个人去买了兜兜的零食,又一个人开车回家。   阮昊和唐满拉着一车的家具被堵在了杨浦区的一条马路中,两个爷们特无聊地合唱起了军歌。   上海的泡桐树在二月中旬,提前开花了。   到处都是淡淡香气,寻着香味儿闻过去,有一片又一片簇拥在树间淡粉紫色的云。   春天真的来了。             第9章      数年前的十二中远离市区,是所谓的“经济开发区”,这块zf投资建设,正在规划成大学城。通往学校的宽大沥青路也是阮昊程立那届学生高二的时候才竣工通车,以往每到半个月的假期,不管是校车还是家长的私家车,一路尘土飞扬。   这间私立高中说好听点儿,是环境清幽,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清静。周围被低矮的丘陵环抱,学校这片儿平地地势相对较低,校园里绿化很好,站在教学楼上,放目远眺,满眼绿意。   可说难听点儿,这就是山嘎嘎子里的荒郊野地。正值二八的少男少女们哪能耐得住这份清静,总得折腾出点事儿来消耗这个年纪过剩的精力。   阮昊和程立是初中时候就认识的。两人都在一个补习班上课。他记得当时最爱招惹他,每次程立都会不耐烦地回头瞪他,却毫无威慑力。那时候站起来都只能到他肩膀高一点,细胳膊细腿儿,要是拿唐满故意挤兑人的话来讲,这男生长得比他们班任何女生都漂亮。   他也曾经这样拿程立开过玩笑,但他从来都不觉得程立的长相女气,他的性格更不是。   以前的程立,对他生气恼怒都表现在脸上。   阮昊也只在X城补了一个暑假的课,开学前又跟着阮兴林升迁调走去了别的地方。   到高中才又回来。   那时程立鹤立鸡群的成绩和传说“孤傲”的性格在学校男生里极不受欢迎。   每天都有人放言要教训他,但无人敢实践。   到高二时,终于有人狐假虎威地行动了。   起因源于高二的一场期中考试,每个学生按考试的名次分考场。程立坐在第一考场的第一位。阮昊按照惯例和同班的几个男生打完篮球,在考试开始前几分钟一身大汗地从后门进教室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   他觉得热,和唐满那伙人笑闹几句扬下巴喊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开下电风扇。喊了三遍那人都不回头,六班一男生一本书砸到程立背上,骂他是不是聋了。   原本喧闹的考场瞬间安静。   学校这样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太多,恃强凌弱几乎成了主流风气。   程立回过头看向这边的男生。他脸上没有一丝怒气或者害怕,用几近冷漠的表情看那个用书砸他的男生。将单方面呼之欲出的“挑衅滋事”事件翻篇的是监考老师的到来。   而后两个重点班学生关系越来越好,也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的第一名自设生人勿进的结界,班上再吵再闹他能都完全入定坐在自己座位上一心只看课本书。   后来分班,程立和阮昊都在理科重点班。   阮昊除了篮球以外的所有课余娱乐几乎都是逗程立。赖着脸皮在他手里背语文课文背英语单词阅读,要他教自己写作业。夺程立的数学卷子,看到他空着没写的,一厢情愿地非要给人讲解。   他极其霸道又无赖地闯进入了程立生人勿进的结界。   十八岁还没到的年纪,喜欢一个人都是莽莽撞撞的。   那天是距离他把程立拦截在走廊门口壁咚表白的第十五天,换季入冬了。   阮昊还是一身短袖球服,抱着篮球跟卓宁远满头大汗地从走廊上正准备往教室走,唐满和另几个男生正趴在窗口边上聊天。   看见阮昊过来,顺口就说:“刚刚程立被我和裴劲送医务室去了。我问……哎!老大我还没说完啊!”   阮昊话都没接一句转身往楼下跑。   卓宁远抱着阮昊扔给他的篮球,若无其事一个人从后门进教室了。   医务室与教学楼隔得挺远,在一排平房建筑里,这里原先是教师公寓。   阮昊满头大汗地跑到 医务室门口,半蹲撑着膝盖深喘几口气,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很简陋的设施,里面放了三张铺蓝白条纹被单的床,程立靠着坐在其中一张床上打点滴。   里面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是校医务室的医生,戴着眼镜正在写单子。   “是打篮球哪磕着了呀?”医生认识阮昊,篮球容易擦伤扭伤,他倒是这儿常客,也知道他是校长儿子,说话语气很温柔。平日来这边的学生都亲热喊她阿姨。   阮昊还在喘气,说:“我来看他。阿姨,他怎么了?”   “对同学真关心啊。”阿姨笑着夸了一句,又有些无奈的说:“着凉发烧了,小脸疼得卡白卡白的,刚刚给他按了下,估计胃也有毛病,我给他开了药,等这瓶吊水打完给他把胃药吃了。”   阮昊说:“谢谢阿姨,我来看着他。”   “这孩子可倔,让他在床上躺着,死活不愿意。这坐着吊水不是遭罪吗?”阿姨老毛病犯了,唠唠叨叨地说这么点大年纪怎么能把身体搞垮了,这胳膊腿瘦的,一看就营养不良啊,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关心地数落了一堆,又跟阮昊嘱咐自己先去吃个晚饭,等会儿再过来。   阮昊连忙应了声好。   等阿姨处了门,他去关好门,搬了个椅子坐在程立床边,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地问:“还难受吗?”   程立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阮昊又说:“你是嫌这屋里的被子脏吧,嗯?”   “你等我会儿。”他说完站起身,打开门又跑了出去。   估计十分钟都不到,他拿着一件外套和被子过来了。   气喘吁吁地把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干净外套铺到另一张床上,将被子放上去。   又到程立跟前取了他的吊水瓶,说:“没找到床单,你先用我衣服将就着,被子也是我的,过来这边躺。还有三瓶水要吊,这样坐着你吃不消的。”   程立或许真是烧得迷糊了,阮昊说什么他都照做,把医务室的被单和阮昊自己盖的被子区分开来。   阮昊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陪他,时不时摸摸点滴的塑料管子,看着程立闭眼睛睡觉。   桀骜少年平时总一副跋扈模样,去食堂打饭,打个球身边还有好几个“小弟”跟着,不是喊昊哥就是喊老大。此刻他却还是一身打球的球衣,背后和鬓角的汗都干透了,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笼罩着这一小方天地。   他极轻柔地伸手去摸了一下程立的头顶,情不自禁地去碰他的脸颊。   看程立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又小声地问:“冷吗?”   他去握住程立手背插着针头的冰凉手指,笑着说:“给你捂暖和。”   正是晚自习时间,其他学生都在班上写作业看书,医务室阿姨不知道到哪去找人唠叨了。   紧闭着窗门的小屋,只有这两个人。   阮昊将程立盖得严严实实,被子掖到下巴,打着点滴的手露外面,被阮昊握住手指捂着。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挡在程立眼睛上方,遮住他带着潮气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   他又把手拿开,更凑近了两人的距离,低声说:“怎么办,想亲你。”             第10章      正所谓,往事不可追。   左倩信佛,从儿子还只能被抱手里口齿不清地咿呀叫时就带着他去参加临近乡镇里的观音会。   阮昊春节期间还在X城,被左倩揪着去蛤蟆山的庙里上香火。常年在外,这次决定去上海估计又只能到过年才能回家,对父母终究是有亏欠的,阮昊表现得十分配合,一米八七的个头让跪下一个个挨着拜菩萨,他也从容地弯膝盖。   庙里的老主持认识左倩,亲密地拉着她絮絮地聊天。   阮昊一个人在庙里闲逛。蛤蟆山从远处看形似一只正在张嘴打哈欠的癞蛤蟆,因此得名。嘴肚子里是供着各路菩萨,山脚也盖了一座黑瓦白墙的小寺庙。   阮昊数年前最后一次过来,是和程立一起的。那时候还没有这座庙。   他沿着小路到了庙前。   一个身着青布僧衣的和尚老神在在地坐里头打坐,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末了,他去抽了一根签。   好兆头的上上签,签文他已经记不住了,老和尚跟他文绉绉地解释一通,只余两句话:“多歧路。”又总算“苦尽甘来”。   他笑着出了庙,觉得这老和尚像极了四十年后的唐满,见人说人话。对心诚的求愿者他如转世菩萨,给点儿茅塞顿开的觉悟,又指明了一片繁荣的红尘。   不管是信佛还是以自为珍重,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信念。   他不信神佛,但有信念。即使这信念八年里摇摇欲坠也差点压垮他。   阮昊每每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想起程立的样子,只觉得是自己一头热。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我并不算事业有成,甚至是一无所有,决定动身来上海的前一天整夜无法入眠,仔细想了想这些年。就觉得读书那会儿太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全世界都围着自己转,嘚瑟大发了。”   阮昊和唐满各自占了客厅的沙发和地毯,外卖盒摆在茶几上没人收拾,几罐啤酒空瓶。   唐满这人嘴炮一流,但做事靠谱。难得有机会听阮昊这么柔软的内心独白,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阮昊从沙发上挪了一只脚下来踹他。   唐满说:“您现在还是一样牛逼哄哄的。”   “你还真以为我那么多年叫老大是叫着玩的啊。我那是真服你。你追程立的时候,我掉下巴不是觉得你俩不合适,我就觉得三观被转了360度的弯,卧槽原来两个男的也能搞一起。后来又觉得俩男的在一起估计能过得挺好,但你和程立可能真不合适。”   “你跟他闹掰的那一段时间,我还准备找人去把他揍一顿的。”   “你敢。”阮昊坐起身,语气还挺真的。   “你和卓宁远简直一个样,重色忘兄弟。”   阮昊居然没反驳,默认了。   唐满朝他竖了一个中指,也坐到沙发上,突然问:“程立也住这小区吧?”   阮昊拿着个空啤酒罐,拿手里捏瘪,“嗯”了一声。   唐满往后靠躺倒了,拿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呢还是个光棍。谈过的女朋友也不少,谈吹得更多,我是不懂什么叫做真爱。你跟卓宁远,一个明明肩上就快要两杠两星了,非要来上海。卓宁远那货都能当那女主角的爸了,就因为拍摄地在上海接这么个校园偶像剧,天天跟狗仔们玩捉迷藏就为了去逮许绵羊。我他妈居然也跟着来凑热闹。”   “估计上海的春天比较迷人吧。”唐满快要睡着了,最后下了一句结论。   阮昊站起身,拿了打火机点了根烟站在飘窗前。   他在这个小区的4号楼1201室,距离程立家的路程只需要下楼转个弯。   他透过窗户俯视楼下的道路。路灯亮着,有光,就有方向。   反正这副躯体连子弹都吃过了,光荣的枪伤还像勋章一样烙在右胳膊上。脸皮又算得上什么呢?肉身都小死过一回。无惧无畏,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一个人罢了。   大一期末,他差点被学校劝退。大二上学期做的决定去服役,才进军队时,和一窝新兵被拉到东北边境上操练,他身上的军装被汗水浸着就没干过。   那真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南方这边才入秋,那边就开始下雪了。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生活,偶尔想起程立,就把他拉出来恨一恨,拒绝知道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也就前年,他带手上的兵去西南边境参加技能比赛,组里的新兵有他外公的嫡孙。夜间设置的障碍任务在丛林里,没想到正好遇上逃窜过境而慌不择路的三个毒贩。阮上尉在听到不同寻常的枪声后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左家的亲孙子基本被吓破了胆,到最后为了护他阮昊吃了一颗子弹。他们手里没枪,只能防御游击。阮昊让左家的孙子原路回去搬救兵,只身去引毒贩往丛林深处他设置的障碍陷阱里。   这里闷热湿气重,他与毒贩搏斗时体力大量透支,但也拖住了这几人。等其他人搜救过来被发现的阮昊因失血过多,回去后高烧休克,跟毒贩周旋时为了掩护左家的亲孙子好几次子弹就从耳边头皮上飞过,那时并没想过要是就这样牺牲了会如何。等人躺在医院,手术麻醉醒后的疼痛让他意识回神,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那一晚上他想到了父母,想这几年军队的生活,想被他丢掉的数学,想还在异地的几个兄弟。最多的还是在想程立。   实在是太想了。   一次历生死,仿佛把最真实的灵魂从躯体里洗涤出来,他想如果真的殉职,程立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为他难过。后来又想还是别告诉他,他不舍得。   上次在高速上遇见程立,他已经相当克制了。只是在车上,他忍不住坐到后座,任由发着烧的程立一点点靠近他,依偎他。   这个人是我的。他在心底再次跟自己确认。   即使这是块他曾经没能焐热的冰块,这次也要把他焐化融在他怀里。   第二天一大早,唐满就在沙发上被阮昊推醒了。   阮昊给了他五分钟收拾自己。   军队保持的良好习惯,在唐满敢怒不敢言的哀怨里掐表计算时间,五分钟绝不多一秒。   临出门时,唐满往卧室望了一眼,看见里面的被子被叠成无比方正的豆腐块儿,忍不住鼓掌。   阮昊新买的车还在等牌照下来,暂时开不了。只能开唐满那辆丝毫不具备码农低调气质的吉普。   车身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格外招人眼球。   阮昊开着这辆骚包的吉普在门卫边刷卡出门,唐满开了车窗,把头伸出去对不远处才遛狗回来的程立大声打招呼:“程教授,侬好哇!”   程立整个人都顿住了,直直看向这边。   兜兜从未感受过主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狗脑大敲警钟,整个身体做出攻击姿势,朝唐满这边狂吠了几声,挣脱程立手里的牵引绳,以极不友好的打招呼方式替程立回应他,趴上车窗,一口咬住了唐满伸出来的手。   刹那间,整个小区上空都飘荡着唐满令人提神醒脑的哀嚎声。             第11章      这真是一个有点糟心的早晨。   程教授自工作以来从未迟到早退的考勤记录也被打破,打了个电话跟系主任请假,上了唐满这辆无比骚包的吉普车。   兜兜跟着程教授坐在后座,讨好地用爪子去挠程立的胳膊,没得到回应,拉耸着耳朵坐得笔直,又一脸正直地朝着后视镜吐舌头,它发现驾驶座的男人不好好开车,居然在偷看它。   程立坐在后座,紧紧抿唇,抓着牵引绳的手也捏紧了拳头。   阮昊心里想,他现在有点慌张,又很紧张。甚至是无措的。   去医院的一路上车内氛围沉闷。唐满的手被兜兜的犬齿在手背上挂了两条皮开肉绽的血口子,流了不少血,也确实疼。这狗他打不得也骂不得,不过他也没真正生气,反而想刚刚喊疼声应该小一点,车内的另外两个人都一副沉重模样,他几乎有种错觉,自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就快要挂了。   每次当电灯泡,他都憋得慌。   在导航下,因为堵车红灯,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疫站,但医生还没来上班。   三人一狗挂了号,往走廊边的排椅走过去。空荡荡的,除了偶尔来回的护士,只有他们。   程立坐在唐满对面,又给他道了句歉。   唐满连忙摆手说没事儿。   阮昊从窗口那边拿了单子过来,径直走到程立身旁,挨着他坐下了。   趴在地上的金毛立刻起身,靠着程立蹲坐。   阮昊想碰碰他,告诉他我在这,不用担心。但他只要离程立近一点,这个人周身的空气都开始紧绷。他心里不是滋味,就连这只狗的待遇,都比他这个人要好上太多。   唐满看着对面两人一狗,要不看各自面上表情,特和谐像一家人。他稍微换了姿势,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程立你这狗牙真挺利索的,打招呼的方式也特别,呵呵呵。”说完就听见程教授又跟他说对不起。   唐满觉得自己大概被这狗咬得智商掉线了。   程立拍拍兜兜的后颈,说:“去道歉。”   兜兜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有点迷惑地看了程教授一眼,也不故作高冷了。有点怂地起身坐到阮昊跟前,抬起前爪搭在他膝盖上,捏着嗓子哼了一声。   这个男人不好惹,连自己主人都怕他。   兜兜又整只趴在地上,伸出两只前爪,尾巴扫了几下,眼睛朝上看着阮昊,再轻轻哼了一声。   “哎,我说狗兄,你咬得可是我啊,还拿屁股对我?”唐满一脸懵逼看金毛对阮昊做小低伏。   “来来来,把刚刚的动作再对我做一遍,我就原谅你早上咬我的坏狗行为。”   兜兜勉为其难地接受阮昊摸了几下它额头,高姿态地坐回程立旁边,并给了唐满一个白眼。   “哎,我说,我刚刚是被狗翻白眼了?”   没人回答他。程立几次到了嘴边的“兜兜”惊险地被自己咽回去 ,只能干巴巴地像是训儿子一样:“不准没礼貌。”   唐满实在是无聊。   跟兜兜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了一会儿。   他又开始作妖了:“狗兄,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兜兜也很无聊,极配合地叫了一声:“汪!”   “这狗神了,还真能听懂啊。来再叫你两声,你敢答应吗?”   “汪汪!”这人真二。   唐满:“哈哈哈哈哈哈,程立你养的这狗真逗。”   八点零几的时候,检疫科医生终于来 上班了,阮昊和程立默默地坐在边上,听一人一狗跨越种族断断续续对话了十来分钟。   兜兜也跟唐满混熟,不再翻他白眼,把他当兄弟了。   去医生那儿交代被狗咬的经过签单子拿药,程立坚持要负全部的医药费,因为伤口有点深,被建议打破伤风针。   清洗伤口时,程立牵着兜兜去外面窗口拿药,屋里医生正在给唐满清洗伤口。   阮昊站旁边看着,突然问:“刚刚这狗咬你的时候,你听见程立叫它名字了吗?”   当时有点鸡飞狗跳的混乱,狗吠声和唐满的叫声动静实在太大。他听见程立唤了一声这只金毛,那时没太注意,一路上想起来,隐约间居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唐满被狗嗷呜一口时胆都快被吓破了,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他摇摇头。   看程立拿着几张单子牵着金毛进来,唐满又说,我帮你问问。   他对着金毛:“汪汪汪!”   兜兜没听懂,但还是礼貌地回了:“汪汪!”   唐满煞有其事地抬头看阮昊:“我就不翻译了,你自己琢磨吧。”   阮昊只觉得牙疼,看他是个伤员的份上,默默忍了,决定不再搭理这个傻逼。   在医院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唐满手上的伤口缝了几针。被白纱布缠着几层包住。兜兜觉得程立今天一早上都没有以前喜欢它了。看到唐满缠着纱布的手,凑过去闻了闻,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事。   它站在阮昊旁边,看医生和程立说话。   “我建议你还是近期找个时间过来给狗做个绝育手术,这样对你以后少些麻烦,对狗也是利大于弊。”   程立说:“谢谢,它不需要的。”   “养狗也要对它们负责的,你看这个费用也不贵,而且做了后……”   医生还在劝说中,阮昊走过去搭上程立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后拽,挡在前面,指了指唐满,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拆线?”   “这个,看愈合情况,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   “那没事我们先回去了。”   阮昊身上那股凌厉气势让医生有点发憷,他点点头,说:“好。”   唐满在后头说:“昊子你先开车送程立回去吧,我直接去公司,有些程序还没办好。刚刚已经叫了易道,还得等会儿,你们先走吧。”   程立说:“我去打车就行。”   阮昊知道唐满意图,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交情,他也没矫情,跟唐满嘱咐有事电话联系,又直接对程立说:“走吧。”单单两个字,隐隐有两人以前还在一起时那种亲密的强势。   程立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对他似乎哪一种态度都不对。   他这些年除了在工作中和同事学生有简单的交流,几乎没有什么人际交往。早上遛狗,偶尔出门买兜兜的吃食,下班就回家。   寒暑假漫长的时间除了专业内的课题论文在忙,他偶尔也会翻译一些英语类文学作品,纯手稿的钢笔字写在白洁的A4纸上,翻完一本诗集或者小说,他就装订成册放到书架上。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阮昊会出现在他小区的门口,现在又站在他面前。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只能近乎漠然地说:“麻烦你了。”将阮昊刻意亲近的距离推开。   阮昊不再说话,走在前面去解了车锁,坐到驾驶座上踩离合挂挡。   看程立牵了狗到后座坐稳了,将车启动在路面平稳行驶。   早晨的一点霾已经散尽,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车厢里。   程立侧着脸望外面,路上行人车辆都匆忙,偶尔有人会对这辆外形骚包的吉普多投一眼目光。   你看那些人,那么多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都应顾不及。面对非典型和不寻常的人或事,也就多看这一眼而已。   阮昊从后视镜看程立,跟兜兜的眼神又一次撞了个正着。   他朝金毛做了个帅气的wink。兜兜一下子从座位上坐起身,头微微往前伸看着他。   阮昊不再逗狗,出声打破车内的沉默:“今天上午的课请假了?”   兜兜那么大动静都没能让程立的视线从车窗外挪回来,听见他的声音,程教授不自觉坐直身体,低声一个“嗯”字。   阮昊连问了几个问题,程立的回答都不超过三个字。   车开到一半路程,车厢里又陷入僵冷氛围。   阮昊索性不再说话。   一路默默无言,不用再应付他的问题,程立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摸着兜兜的毛发,直视前方,余光里有他英俊陌生的侧脸。   阮昊的黑色大衣就丢在后座上,有一边衣角被兜兜压着,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手腕处解了袖口往上翻过去,露出结实麦色的一小节手臂。   他说话的嗓音比以前更低更沉了一些。   听到“滴”一声的刷卡声音,程教授才回过神来,原先已经到小区门口。   程立说:“在这停吧。”   他想到春节前聚会送喝醉的阮昊回家,这人在车上也说了这样一句同样的话,然后他就真的停了下来。   阮昊没作声,只是继续开着。把车停在自己家门下的楼。   “在这下车吧。”   程立说好,停了几秒又说一声谢谢。   阮昊直接熄火,下车过来给他开车门,人也凑近躬着身,手搭在半开的车门上说:“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过做老同学的话吗?”   他自顾自反悔地说:“你就当我那时候喝多了在扯淡。”   说完他站起身,给程立让出车门的路。   等程教授牵着兜兜走出一小段路了。   阮昊又在后面问了一句:“这狗叫什么?”   程立顿了一下,没回头,也没理他。   阮昊看他和兜兜的背影,心说:以后迟早是我儿子,还怕不知道叫什么。             第12章      晚上,程教授又失眠了。   凌晨两点时从卧室出来,打开门,兜兜正在门外蜷成一团睡着,听到声响,立马坐了起来,还带着迷糊的睡意。   程立开了客厅的壁灯,坐到地毯上,又打开旁边矮桌上的台灯。   金毛狗跟着坐过来,依偎在程立旁边,静默地陪他。   “兜兜。”程立伸手摸它的后颈,金毛狗舒服且温顺地仰头,凑近蹭蹭程立的胳膊。   “你都长这么大了。”他自言自语。   他和阮昊曾经也养过一只狗。   那是高三上学期,六班下午第三节体育课难得没有被数学英语占堂,在学校西侧的足球场上集合,要体能测试。这节课主要录八百米的成绩,所有学生跑完就可以自由活动。   在班长和体育委员的带领下,半节课时间录完所有学生的跑步成绩。   唐满吆喝着一声,跟裴劲抱着个足球跑过来,一脚射入草地,十来个男生靠石头剪刀布分成两队,按照他们班的江湖规矩,队长分别是阮昊和卓宁远。   唐满和另一个男生防守阮昊,眼看着他带球就要越过中场,一副神挡杀神的架势。唐满跟在他后面跑,气喘吁吁的喊:“程立被我们班女生围住了!”   裴劲也紧跟着,想要铲球,被阮昊一个带球侧身躲过,满头大汗地痞笑了一下,又把球往回带。   唐满又喊:“程立被我们班女生围住了!在那边!”   阮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脚下带着球一路跑,突然一脚踢投,把球射进自家网里,丢下球场上起伏不断的“卧槽”声,跑了。   守门员一脸懵逼地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程立一身白色运动服,瘦而欣长,像根笔直的竹竿子,特显眼地立着那儿,身旁围了四五个女生。   原来是校围墙外的桂花树几枝金银入墙来,这几个女孩们想要摘花但身高不够,特地鼓起勇气过来拜托程立,他身高也不低,蹦一下伸个手就能拽到枝丫。   程立其实不擅长拒绝人。跟他未接触过的人光是远远看着,就断定他不好相处,必定是个拿下巴看人的高姿态者。班上的女生议论他,也是羡慕又崇拜地感慨他成绩好,再多看几眼的也只敢偷偷把他放进日记里,藏在心底里。   唯一敢对他死缠乱打一样黏着的,也只有阮昊。   他越是面无表情的杵着不说话,就可能是越紧张,无措的时候除了捏紧拳头,更多时候会用大拇指抠食指的指节。阮昊摸清他的性格,只觉得他更是个不愿跟别人分享的宝贝。   这边的几个女生求了半天程立都不为所动地不说话。   她们几乎要失望地放弃了,阮昊跑过来了。   其中一个女孩带着点委屈地说:“班长,你帮我们个忙吧。”   阮昊走到程立跟前,感觉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恨不得想亲他。   “怎么了?”   程立居然回答了:“她们想摘这个。”他指了指墙头的桂花树。   “班长,你最好最帅了!”几个女孩儿充满期待地看他。   阮昊搭上程立肩膀,半拖着他往围墙边上走,低声笑着说:“是你让我摘我才去摘得哟。”   程立不吭声。   阮昊轻松地一个俯撑坐到了墙头,围墙外面沿着一圈都种的桂花树,几乎全开了花。学校里已经被这些香气熏着好几天了。   他像个浪荡子一样坐在围墙上摘了一簇丹桂丢给程立,又一个纵跃跳到围墙外面。   “诶?这边有个东西。”   他站起身露出个头对程立说:“下面有只小奶狗。”   说这话的时候,这边都能听见小奶狗可怜的叫声了。   几个女生全都将摘桂花的事抛到脑后,一个劲儿要班长把狗抱起来给她们看。   “我好像把它吓醒了,程立,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它,长得挺好玩儿的。”   程立往这边走。   “你听它在叫,哈哈哈。”   “要过来看它吗?”   “嗯。”   “来,撑墙跳过来,我在这边接你。”   程立第一次爬围墙的动作不算太难看,跳下去的时候被阮昊稳稳拖住。   躲在墙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又不安地叫着的一只毛发棕黄色的小土狗儿。   大眼睛湿漉漉看着蹲在不远处的程立和阮昊,那么点大的一团小生命。   阮昊说:“我把它抓过来吧。”   程立拽住他的手腕,轻声说:“它会害怕的。”   “你喜欢狗?”阮昊也放柔了声音唤狗放下防备过来这里,他又问:“你喜欢它?”   程立也朝小狗崽伸出手,让它过来。   阮昊说:“把它带回去,我们一起养它。”   狗崽吸着鼻子,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一点点试探,一步步犹豫,到程立跟前了。   围墙里面足球场的几个男生还在踢球,裴劲就顺便往程立那边望了一眼,看见阮昊跳下墙消失不见了。   他忙着抢球没及时跟进这边进展,等他跑了一会儿再往这边望一眼,程立也跳下围墙,不见了。   “昊子和程立在搞什么啊?怎么都跑围墙外面去了,要是老师发现就惨了。”   他说完好几个男生都往那边看。   过了几秒钟,卓宁远一脚把球射门,以1比0的分数结束比赛,球场上的所有男生都冲到围墙这边,争先夺后地爬围墙。   阮昊逗逗狗逗逗程立的好日子还不到十分钟。   “这就是只土狗吧。真好玩儿,这腿短的。”裴劲凑过来想摸狗,被阮昊拍掉了手。   “什么土狗,这叫中华田园犬!让我摸一下摸一下嘛。”唐满搭着阮昊,爪子伸老长。   卓宁远说:“它看着还挺干净的,应该被丢没多久。它只会喝奶吧,你们谁喂?”   后面几个男生听了这话推推搡搡,相互指奶,哈哈大笑。   阮昊说:“我决定养它了,等会儿回去给它喂点奶粉。”   他侧身问程立:“先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小奶狗缩在程立怀里,懵懵懂懂地看着周围的人,打哈欠吧唧嘴,程立摸它一下,它就寻着味道要舔过去。   唐满过来凑热闹说:“要不叫小桂子?正好在桂花树下捡到的。”   被裴劲一个俗字喷回去了,“那跟小凳子小桌子有什么区别?”   “你还珠格格看多了吧,你怎么不叫小燕子啊?”   “你他妈才看还珠格格,我每天回家只看新闻联播好吧!”   程立抱着狗听班上这几个男生从起名字吵到争放假回家看电视的内容。手里一个被丢弃的又被他跟阮昊捡到的小生命,热乎乎的在他手掌里。可后面的争吵升级到美国对伊拉克的军事部署,同班的男生又在半吊子地争论起军事设备,他觉得好笑,弯了弯唇角。   阮昊凑近他轻声说:“要不叫小橙子吧。”   程立抿嘴不笑了,又说:“叫兜兜。”   阮昊摸狗崽的手僵硬了一下,抬头看程立说:“你再说一遍?”   程立对着小奶狗:“兜兜。”   卓宁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凑过来凉凉的说:“兜兜这个名字最棒了。”   阮昊和卓宁远原先在球场上没较量成的比赛,在学校围墙外开始了。六班男生陷入混战。   最后结束人肉搏斗比赛的是体育老师的哨声,这些男生私自翻墙出去,并且“打架斗殴”,晚自习被集体罚站一堂课,写一千字的检讨书第二天早上交班主任处。   这种有难同当的惩罚对这些二八少年来说就像个小插曲,他们几乎是享乐在其中。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时,程立又被坐在后面的阮昊拿笔戳肩膀,给他递小纸条。   “等会儿下课你到操场下的篮球场那边去,我带你看兜兜。”   程立没收了小纸条,没回他。   下课铃声响后,教学楼热闹后,逐渐空荡下来。   程立收拾好课本,一个人下楼。   往宿舍楼有三条路都能通过去,其中必经篮球场的小道,没有路灯,空气中有桂花香味儿,周围黑漆漆的。   这边地势比较矮,篮球场上面是升旗的操场,砌了高高的墙。东侧有个情人湖,周边栽了很多垂柳。   程立刚走进球场就被阮昊拉住胳膊推到墙角靠着。   阮昊比他高出八厘米,块头更比他大很多,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撑着手把他桎梏在自己的两臂之间,低头坏笑着看他。   “它呢?”程立想推开他,被阮昊抓住手指捏在手心里。   阮昊说:“兜兜不就在你面前吗?”   他并不在意程立下午时要给小狗崽取名叫狗狗,周末时他带程立卓宁远他们回家吃饭,左倩十分热心地招待,对第一次到家来做客的程立表现出十分喜爱,在厨房里喊阮昊过去帮她端汤,叫了他小名。   他没想到程立会记住,居然也会用这个调侃他。   他已经忍了很久,想亲他,想抱着他极贴近地和他说话。   他低头轻咬程立的鼻头说:“别动,不然就亲你。”   程立知道这人是用狗崽骗他过来了,两只手都在推他。   阮昊无声地笑了下,在夜里看程立的眼神又黑又亮。   他轻易的就握住了程立的手腕,低头吻他的眼睛,亲他的脸颊,两人的气息相互交织,他吻住程立的嘴唇,一遍遍含着吮舔,突破防线,舔着他的舌尖使坏地轻咬。   程立轻喘着,推他的手渐渐失了力道,张开嘴任他肆意亲吻。   阮昊在他耳边带着酥麻的热气说:“大兜兜也喜欢你。”             第13章      次日,程立去学校上课,途经西大门的主干道时,路都被学生围住了,且大部分为女生,很多举着相机或手机,人群里不时发出兴奋的惊呼声。   等程教授想要转身原路返回换条路走时,发现身后也被堵住了,他随着人流被推到路旁。   原来是某部热IP的校园剧在T大取景,剧里的男主角正在这条道上。   卓宁远戴着个大黑超,身上西裤衬衫。在街道两旁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和保镖的拥护下,双手闲适插兜,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Ivan!Ivan!Ivan!”周围都是热烈震耳的应援声。   卓宁远突然停住,慢镜头一样摘下墨镜,露出极为骚包的笑容跟人群里的程立挥手say了一声“Hi~”   只消片刻,无数闪光灯朝程立招呼过来。   仅仅一个上午时间,原本只在T大被奉为传奇人物之一的程教授,红遍微博了。   饭拍清晰多角度Ivan和T大程教授的重逢场景,吸睛无数。程立在T大的校园传说里占有一席之地,只是身在让人望而止步的数学系,很多学生只能听闻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就算见到程教授本人,也会被他那副寡言冷淡的样子逼退。   好大脑,矜贵的性格,一副好皮囊。他宛若上天的宠儿。   严谨禁欲的知识分子系教授和偏生一双桃花眼且性向不明的当红小生是旧时,卓宁远的粉丝炸锅了。   中午十二点多,唐满被阮昊开车来接去吃饭。   “有种在冷宫熬出头被裹着棉被送去宠幸的幸福辛酸感。”唐满抖着腿享受软日天难得的周到。   他们就近在商场找了家川菜馆,阮昊极有效率地全点硬菜,给唐满点了一份白粥,一碟酸菜。   等菜饭上桌,唐满使劲擦眼睛,并控诉道:“日天兄,你吃肉我喝粥?”   阮昊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丁,特正直地说:“才打完疫苗,忌口。医生给你开的单子被我儿子吃了?”   “你儿子?上你家户口本了?那是T大的单身爹程教授家的狗。”唐满再拿筷子夹宫保鸡丁里几块被阮昊拦住,咬牙切齿地开口。   阮昊慢悠悠说:“我老婆的儿子当然得喊我爸爸。”   “呸。”   唐满不论文武都斗不过此人,吃了几口寡淡无味的白粥,掏出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唱苦命歌。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软日天啊不给我吃粮。哎呦卧槽。”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日天吃肉啊我喝粥啊。我了个大草。”唐满唱了两句就歇,将手机递给阮昊,说:“你儿子的爹跟宁远传绯闻了…”   阮昊从不玩微博,手机里唯一躺着的社交软件就是微信,单纯的联系工具,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他停下筷子拿着手机翻屏幕上图片,程立西装笔挺地在一群学生堆里站着,跟卓宁远“深情脉脉”地对视。转发最多的一条狗仔新闻标题也够带劲的:“大揭秘!当红小生性向成谜,Ivan高校遇昔日同窗。”   唐满见阮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阮昊拿着手机继续翻新闻,卓宁远占热点消息的第一名。如今男色流行卖腐蹭看点和热点,卓宁远这两年拍的戏都跟男二男三cp感更佳,他可man可美的外形宜攻宜受,粉丝给他配的男男cp都能绕T大西门口一个圈。   阮昊还未去找当事人算账,卓宁远的微信已经过来了。   他笑嘻嘻地发表情包,问他跟程立配不配。   阮昊没好气地回了个“滚”,不解气,又翻表情包,发现全是唐满给的中老年大全,好不容易翻出来个“炸成烟花”炸过去。   几轮表情包斗下来,阮昊说:“别让他照片在网上传了。”   “我会处理好的。”卓宁远最后回复他。   这件事原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阮昊还未在上海站稳跟脚。那次伤病出院后他就有了退役的想法,是转业还是买断他也曾犹豫不决。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能凭一身意气闯江湖。他拒绝北京左家要给他的位置,也曾在书房与自己父亲谈判许久。   “白手起家”的“创业”看起来总那么富有情怀,甚至在一些资本家成功演讲的案例里还带了点诗意。去年唐满就从原游戏公司的高管层退了出来,他大学计算机专业,不光代码溜,一张嘴出去谈生意,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所在的公司已在上海稳步,新研发游戏公测也大受好评。但阮昊一句话他就抽身了,说在里面没激情,公司高层内斗太厉害。他带着好几个骨干辞职,跟远在北京的阮昊商量策划案,市场调研后一点点改。他们拉了卓宁远做投资人,目前正在谈收购一家仪器仪表厂,启动借壳方案。   阮昊平均一天只睡四小时不到,这比在军队最累的体能训练还让人吃不消。要社会关系就必须先学会装孙子,他身上那股军队作风的杀伐气息要敛干净,饭桌上敬过来的酒得笑脸咽下去。不为五斗米折腰是骨气,为大局而不计小节也是气量。   他忙乱了一下午,和唐满从百米高的商业楼出来,已经过了下午五点。   进楼下的车库取车,他脱了西装坐驾驶座,松开领带有些疲惫地揉太阳穴。   唐满坐在副驾座翘着腿当网瘾青年,半残废了一只手,手机照刷不歇。   只不过再登上微博,看到卓宁远和程立的消息,他就真傻眼了。中午时他们三个都没太当一回事儿,阮昊心里虽不爽但没到生气的地步,三个人还临时组了群在群里互送表情包,阮昊看了顺眼的就收藏。   谁知只一个下午的发酵,T大的程教授被Ivan的疯狂粉丝人肉了。   “Ivan本名卓宁远,和程立在高中时于X城十二中同校三年,程立系T大数学系教授,发表论文及著作都附图在下。有意思的是程教授本科英语,之后的硕博专业却是数学,天才般的人物。其父同系T大英语系教授,母亲为一名精神病患者……”   帖子发在天涯论坛,被人工搬运到微博,精简地开头语足以诱人点进去。   下面有不少T大的学生在感慨,原来英语系让人不能望其项背的程清砚教授是数学系程立教授的父亲,怪不得都这么牛叉。越演越烈的后果,有人开始挖程立父母的料。   T大的校园网里这些消息也被刷爆了。   阮昊沉着脸一路连闯红灯,在上海拥堵的马路上并道加塞,于一片老司机的骂声里冲出了最堵塞道路,把车开往T大。   唐满心惊胆战地扶着车顶把手,心里苦着:估计十二分要被扣完了。   到T大的西大门外找了个停车位把车歇下来。   卓宁远按照唐满手机里的位置分享赶过来,怕被人认出,他一身黑装扮,取下帽檐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他打开后座进车,跟阮昊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弄这么大。   卓宁远跟经纪人再三强调过压下他跟程立的新闻,但经纪人阳奉阴违地没有执行。最近的新剧需要噱头,卓宁远跟女明星的绯闻从来都炒不热,甚至会让女星莫名招黑,但只要牵线男cp,卖点十足,粉丝都很买账。程立重点大学的教授头衔与Ivan有交集,从侧面陡升涵养。经纪人甚至雇了水军加大力度艹热度。   只是没想到将程教授蹭成了网红。   阮昊说:“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等他下班。”   “昊子,我保证今晚这些消息都会被压下去。”   阮昊没看他,吁了一口气:“你现在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怕忍不住揍你。”   车上只剩他一个人。   阮昊摸出一包香烟,转着打火机想点上,烟递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将手里的东西都扔回车柜。   他靠着方向盘,任由时间一点点往前溜走。   程教授到晚上九点半才会开车从这边出来。他就等着。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他上课的时候当着他班上所有同学的面把他拖出去。也不一再逼他,非要问什么爱不爱的话。   他就这样等着。             第14章      程立的车十点多才从西大门开出来。阮昊守到了人,也发动车,跟着开出去。   一路上程立都没发现异常,二十多分钟后摇下车窗在小区门口刷卡,都没注意到身后那辆熟悉的吉普车。   到了小区里,两人分路而行。   程立在车位停车,熄了火后就没其他动作了。今天的事情对他而言并不算太大的冲击。既定的事实而已。他母亲的确是精神病患者,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知道了。   四岁有多大呢?如果站在他父亲跟前,还不到他的腿根高。他就那么点大的时候,经常会被左莲蓉关在封闭的卧室里,忘记给他吃饭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她会用一种怨哀的眼神看着他,给他买了很多女孩子的衣服,让他脱光换上,再给他化妆。   小时候的程立从来不哭,即使害怕得发抖,也会听她的话。因为妈妈也会对他好,偶尔会抱着他哭着说对不起,摸着他的发顶小脸蛋儿唱着歌哄他睡觉。   他的母亲,原本很温柔,很温柔。   后来他再长大一点儿,可以去上幼儿园了。他的头发有点长,都能扎个小马尾绑上蝴蝶结了。他的衣服都是粉色的,有时候领口袖口还带着可爱的蕾丝花边儿。班上的男同学们都笑他,喊他花姑娘。在体育课上玩的时候,还有人扒他的裤子,要看他的小鸟是不是飞走了。   有次中午,老师抱着他去见一个大人,说是他爸爸。   程立懵懂地看他。对他有股陌生的亲密感。   称之为父亲的人,喊他宝宝。那么丁点大的程立在心底小小地雀跃了一下,爸爸原来这么好看,比妈妈还温柔。   下午的课他的爸爸跟学校请假了。   程清砚带他去吃了肯德基的儿童套餐,带他去植物园玩,一路抱着他跟他说:“宝宝,你看这是什么呀?”听到程立清亮的小奶音回答他,又笑着亲他,“宝宝真棒。”最后爸爸带他去理了头发,告诉他男孩子的头发要短一点才精神,送他回家时,给他买了好多吃的和玩具。   他轻轻的亲他脸蛋,说:“宝宝,爸爸下个星期还来看你好不好?”   程立用短胳膊圈着他肩颈,开心地嗯嗯点头。   他被程清砚抱着送到家门口,门铃声响了,程清砚把他放下来,他走回妈妈身边。   这一个下午是他高二以前最美好的回忆了。   那天晚上,他被左莲蓉罚跪。十一月的天气,他脱光裤子跪在地板上,发抖地闭着眼睛听左莲蓉歇斯底里地摔了客厅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在他面前神经质般喃喃自语,骂程清砚是恶心的变态。   他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小学五年级时被班主任怀疑有自闭症带去医院检查,这才把左莲蓉的间接性臆想症给查了出来。   他很就知道了,他的母亲有精神病。喊他宝宝,最崇拜最敬仰的爸爸,是妈妈口里最恶心的同性恋。   儒家所道七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性多复杂。就像他在母亲的耳目渲染下觉得“父亲”这两字就像他人生的耻辱柱。可血缘的牵扯他又向往他。   外人眼里的程清砚那般儒雅端正,被T大院长花了不少心思聘回来当镇院之宝,是英语系多数学生追求造诣的标杆。   看多讽刺啊,他所有避之不及的,都追赶着他。   恶心的同性恋。他曾亲口这样骂自己的父亲,看他发白几乎崩溃的脸色,他有隐隐的快意,却又是更多的迷惶。   阮昊把车停好,过来这边找程立,看他熄火就等着他下来。   足足站了五六分钟,程立的车门都没打开。   阮昊走过去。   借着昏黄的路灯勉强看清程立趴在方向盘上。阮昊敲了敲车窗,顺手一个动作拉车门,居然没锁,还真给他拉开了。   “程立?”阮昊伸手轻推他肩膀,很自然地去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   程立像受惊的才睡醒的猫看向他。   阮昊这次没有收回手,顺带捏了他的脸,又软又热。   他又问:“车里暖气都没了,你睡在里面想感冒?”   程立摇头,反应跟小孩子一样。   他太困了。昨晚一整夜失眠,今天又一天的课,还有系里的老师和学生用各种态度打听网上传的事儿。   也实在是太累了,开车回来的路上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等停车熄火,连车里踩离合带起的轰轰声都歇了下来,他就这么睡了过去。   程立从车里出来,单薄的西装外套,在夜风下真有点冷。   阮昊跟他并肩而走。   “难得今晚上能遇到,不请我去你家喝杯茶?”   程立说:“已经很晚了。”   阮昊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说:“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程立闭嘴了。   从停车位到家门口不到两分钟路程。   程立掏钥匙开门,兜兜早就听见脚步声,蹲在门口守着,见程立和阮昊一同出现在家门口,懵狗了好几秒,一边狂喜地对程立摇头摆尾,一边又白眼瞟旁边的阮昊,不知道是该示威性地叫几声吓吓这男人让他明白这是它的地盘,还是该直接冲上去咬一口威慑他。   就在兜兜两难时,程立以一个完全拒绝的姿势挡住了阮昊,重复前面的话:“现在很晚了。”   阮昊说:“嗯。这是赶我走的意思?”   “好,我不进去。你手机呢,拿出来借用一下我就走。”   程立递给他。   阮昊翻到联系人,翻了一下。存别人的号码都这么一板一眼,什么数学系一年级三班辅导员老师陈建斌,这么长的缀头,也不怕眼睛累。他将自己的手机号码按在他手机屏幕上,凑近程立给他看了一眼说:“今天新办的号,你第一个知道。”   “我就住在你隔壁那栋楼,有事打我电话。”他说完,跟兜兜挥手拜拜,自个儿走了。   程立站在门前看他转弯消失不见。   刚刚阮昊把手机还他时,挠了他手心一下,到现在还有些痒痒的。   他握着手机翻开通讯录,那个号码在最上面,一个红色的爱心符号打头阵,存的备注为:“老公”。   他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手指按在删除选项上好几次想点确定,一直犹豫着,直到屏幕光熄灭。             第15章      一晚上时间,Ivan终于消失在社交网站的热搜上。跟程立有关的帖子也被大面积删帖。   凌晨四点时,卓宁远发了条微信给阮昊,说网上的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但T大里那么多学生和老师的嘴巴,却是无能为力的。   阮昊回一句:“知道了。”   “这么晚还没睡?”卓宁远的电话呼过来。   这时候的阮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停在程立去年在Science Bulletin上发表的一篇论文上。   “以前读书时,我还经常给他讲题目,现在他发表的东西我都看不懂了,只能认出些符号。大一的时候心比天高,也跟程立说过可能要在大三选应数。再后来的路就没想过了,那时不太爱想太长远的事情。”   “只不过剧本拿着我自己倒是弃演了。再来看当初踌躇满志的专业,真是心有余力不足。”   卓宁远在电话那头问:“后悔吗?”   “那时候太傻逼了。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卓宁远笑了笑:“这次的事都是我搞出来的,再次正式地跟你道个歉。这个周六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吧,给你个surprise。”   阮昊合上笔记本,往后靠在沙发上说:“你应该知道,什么分量的事对我而来才算惊喜。”   卓宁远说:“比如,把T大的程教授绑到你床上?”   “这就不劳大明星费心了。”   卓宁远一弯三转地“哦”了一声,还准备再说点什么,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阮昊这边也听到一些响动,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大半夜的又在哪鬼混?”   卓宁远说:“回聊,我家刚被喂饱的小蝌蚪过来找爸爸了。”   他隐隐听到一个挺熟悉的男声,问在跟谁打电话。   阮昊:“……”   听那边挂断的嘟嘟声,他想了一会儿记起这么个人,爆了句粗,这货压根不是打过来道歉,赤裸裸就是为了最后秀恩爱。   这一个星期阮昊还是一如既往的忙,早出晚归,基本就像个拽直了线的陀螺不停地转。每天跟程立碰面的时间也就早上了。他绕着对面公园和小区外围的马路跑步四十分钟,正好能遇上遛狗的程立。   两人也不怎么说话。   兜兜倒是对他自来熟了,每次看到阮昊都要摇着尾巴叫几声。   这时间一晃就熬到了周六。   卓宁远在三人群里发了好几个表情都没人回他。   他包了个一块钱的红包点发送,只见群里另两人以秒速领了。   “瞎了狗眼,一毛九分!”唐满把红包数额截图过来。   卓宁远坐在化妆间,正在上眼妆,他只能扯开唇角,做了一个让化妆师惊悚的皮笑肉不笑。   两个人又在群里斗图,把软日天的微信消息刷到99加,卓宁远才艾特他特别说明:“别忘了今晚有约,六点半准时啊,穿得骚一点。”   唐满跟上节奏:“就像年底聚会那样穿 。”   卓宁远想了想,在群里发了十来张男模的照片,身上都是当季某大牌的西装成衣定制,又艾特阮昊,问看上哪一件,他去搞过来再给他送过去。   阮昊难得休息,早上出去跑了一圈跟程立和金毛狗打了招呼,回来洗个澡没禁住床的诱惑又睡倒了,打开群领了八毛一的红包,都懒得骂卓宁远,将手机丢在一边呼呼大睡去也。   唐满抱着手机跟卓宁远讨论了半天每个模特身上的西装,腆着脸想要卓宁远也给他送一套过来,不知怎么的聊天内容就被卓宁远带到哪个男模的身材好、屁股最翘上。   唐满仔细翻了一遍图,刚准备认真回答,突然反应过来直接语音骂过去:“滚你个奶奶嘴儿,老子宇宙第一直!”   刚好够卓宁远画好妆的时间,他跟宇宙第一直的友谊小船又翻了。   到了晚上,阮昊还是没能准时到地点,他晚了一个多小时。   睡了一个上午,一下午他都在家看资料,要收购的那家仪表仪器厂运营有点问题,要借壳的话,还要先把厂跟工人的矛盾处理好。他联系了厂里的主要负责人,准备下个星期三去实地看一遍。   等忙完了这才发现已经傍晚五点多,他从衣柜里翻出来件白色衬衫,顺手拿了置在客厅沙发上的黑色大衣就出门了。   一路堵车,到卓宁远给他发的地址,已经是七点半。   很隐蔽的一个会员制会馆,阮昊到门口,由专人侍者过来领他。   三层楼,侍者带着阮昊到了二楼,敲门扣三声,推开门弯腰对阮昊做了个“请”字。   程立就坐在屋内的沙发上,正对着门,阮昊一进门就跟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唐满吹口哨迎过来说:“迟到者自罚三杯,来来来,日天兄,干了这杯酒。”   他搭上阮昊肩膀,凑近小声道:“我靠你总算来了,我他妈都快憋死了,只敢跟宁远用微信聊天。”   阮昊挑眉,问:“怎么?”   “你家程教授的气场太强了,他往这儿一坐,我总有种回到高中时候在考场上做不出来题,监考老师又死命盯着我不让我喊你要答案的错觉。”   阮昊笑着听了,不发表任何感想,脱了大衣坐到程立身旁。   卓宁远说:“大家都别干坐着了,人都来齐,边吃边聊天吧。”   阮昊的屁股还没挨上沙发一分钟,居然也不恼。   屋里环境极雅致,这个包厢以竹为装饰,就连盛着饭菜的器皿也都是竹制品。   卓宁远到阮昊身边邀功:“怎么样,选的地方合不合程教授的口味儿,就一句话问你,高雅不高雅?”   阮昊又有点牙疼了。   他揽着卓宁远肩膀压低声音问:“我他妈今天喂你们吃狗粮了?你跟满子怎么集体犯病呢?”   阮昊不给他辩论自证的机会,过去给程立拉了椅子,又杵他旁边坐着。   在程立踏进来这门后,卓宁远就跟他道了一次歉。他是爱玩,在那个圈子里确实沾了不少不良习气。但他自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因为一个小玩笑让程立被人肉出那么多陈年旧事,就算对方是普通人,他也是要郑重地说声对不起。   虽是高中同过学,但他跟程立的交集并不算多。阮昊的占有欲太强,虽然不至于把程立藏着掖着不让人碰,但凡在一起玩,有程立的地方旁边肯定就有软日天。   阮昊这次定在上海,把家都搬到程立小区去了,却一副按兵不动的姿态,他跟唐满在后面看着都干着急,这丝毫不像软日天行事一贯的雷厉作风。   干柴烈火就差一把助燃剂。   卓宁远跟唐满对了个暗号,今晚不干正事,就准备起哄点火了。   饭桌上的菜一道道被端上来,蔬菜类为主,偶尔有一碟肉,也就巴掌大的小木碟里盛着,还不够唐满一个人塞牙缝。最后上的是竹筒饭,用荷叶包着蒸出来的,清香四溢。   阮昊拿过来程立跟前的那一份,给他掰开又若无其事地放回去。   唐满把服务生叫过来指着一碟鹿肉说:“给我上十碟子这个。”   “能不丢人吗?”卓宁远动作优雅地夹菜。   唐满喷回去:“咱能不装逼吗?”又回头对着服务生,“这个肉也再来五份。”   以前读书时,四个人也经常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卓宁远还没这么多话,多数时间就跟程立一样沉默着,偶尔贫个嘴能把唐满噎出心脏病。   这是时隔多年的再聚首。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每个人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曾经想做新闻人的卓宁远成了娱乐头条的大明星;想当足球国家队的唐满宅成了码农;被数学老师从小宠到大的骄子大学去服了役;英语专业的佼佼者到后来却成了数学系教授。   时间这玩意儿,一笔一划,留白或渲染,就把人雕琢定型成现在的模样。             第16章      今晚上唐满和卓宁远就是要搞事的。   俩人象征性的礼貌了几句,就把放在桌上的白酒给斟上了。   卓宁远要给程立敬酒,人都走到他跟前,举着酒杯要碰。   阮昊挡着说:“他不会喝,我来替他。”   卓宁远笑着说“你以什么身份替他?”   这句话一出,这包厢里被艹热闹的氛围就降了几个度。   卓宁远继续笑,问程立赏不赏他的脸。   程立拿起酒杯,一口气干完。这是三十多度的粮食酒。从小到大,程教授的酒量也就一啤酒盖那么大。   到了能喝酒的年纪,班上同学聚会他推不掉时身边已经有阮昊了,不论想灌他酒的男男女女,都突破不了阮昊这一道防线。   这些年唯一一次喝醉,就是高考结束后的去露营的晚上,那杯酒是阮昊喂他喝下去的,在旅馆里他也被这个人在床上折腾了一晚上。   那时候的他意识很清醒,知道他们在做的事,整个夜晚的过程,这些年来都刻在脑子里无比地清晰。   唐满拍手叫好,还想再灌程教授一杯,被阮昊用眼神制止了。   “适可而止啊你们。”他问服务生要了一杯温水放到程立跟前,跟对面两人友情警醒。   接下来的饭席间聊天还算愉悦,唐满突然问卓宁远怎么没把他家许绵羊带过来。   卓宁远说:“今天上午飞北京了,有个采访要跟。““哈哈哈,不跟拍你了?”唐满幸灾乐祸。   阮昊也记得这个人,第一次照面是在北京时他跟卓宁远一起吃饭,眼睁睁看着吃一半的卓宁远从座位上起身,隔了好几张桌子抓起来一个人,逮到他跟前说去处理一下私人问题,就带着人跑了。   许绵羊本名许棉直,在卓宁远这有好几个外号。两人还不熟时就叫小卷毛,他天生卷发,偷拍卓宁远时戴着一副土爆的黑框。后来一点一点把他吃掉了又给起了个新昵称小蝌蚪。绵羊这个外号也是有典故,许棉直平时做事和反应都慢半拍,温吞吞的没啥攻击力。他从大学时期到如今偷拍的卓宁远,把照片洗出来都能绕地球一个圈了。   卓宁远没理他的调侃,对阮昊说:“网上照片和那些帖子的处理,都是棉直帮忙的。”   阮昊说:“以后当面谢他。”   “绵羊去北京采访,他又‘跳槽’了啊?”唐满给几个人又斟满酒,揶揄问。   卓宁远说:“我们家金主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唐满一口将酒喷出来,笑着给阮昊和程立科普许棉直的光辉事迹。许绵羊是卓宁远签约娱乐公司大佬的独生子,从出生就带着特权。第一份工作是在朝廷台一个新闻部当记者,还揽了该栏目的微博号小编。他第一次‘跳槽’是因为上错微博号,用新闻大V号在Ivan负面新闻缠身时转了卓宁远的大尺度写真照,带浪小花表情力挺他。   卓宁远笑而不语,唐满讲许棉直的光辉事迹,听着跟个小傻帽儿一样。其实不然,许棉直的三观格外正,在他差点就被大染缸同化时跟个小斗士一样伫到他跟前。看着丢三落四,身上没一点新闻人该有的敏锐,但上次却为了跟破一个虐童案,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   有些人就是来克你的,也教会变成更好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程立的肉身已经被酒精放倒,意识却无比清醒。他听唐满嘴炮一样回忆这几年的事。过滤了卓宁远险遭封杀又大红大紫的演艺生涯,忽略了唐满毕业后跟几个同学南下闯天下,公司终于盈利有影响度人心却不在了,他极认真地听他说阮昊大一下学期差点被学校开除,在军队受过好几次伤,有一次差点也没命了。   他听得呼吸微窒。   这些年来他每年都去高中的同学聚会,阮昊一次都没回来。   很多时候他都一言不发地坐着,听他们谈论这个男人。每一次聚会,即使他不在场,依旧是同学们聊天的热门话题。可惜他的数学天赋极好,却弃理从武。听说他立了什么军功又升职了,有个北京户口的白富美女友,快要结婚了。听说两个班长是死对头,就因为程立在,所以班长才不愿意过来的。   听说了这么多年,他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程立直挺挺坐着,视线随着阮昊来回夹菜的手跟着走,坐在对面的卓宁远看着好玩,拿筷子在程立面前绕,这人都不为所动,只看阮昊的手。   唐满也加入逗程教授的行列。   吃了两个多小时的饭席被阮昊单方面宣布结束。   “都叫你们别灌他酒。你们!别拿筷子在他面前晃。”   “所以才不让你沾酒,给你送程教授回去的机会。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卓宁远拍拍阮昊的肩膀说,“这真是充满干劲的一晚上啊!”   阮昊自动屏蔽身旁两人的煽风点火,去穿上大衣搭着桌子半蹲在程立跟前问:“能自己走吗?”   程立也看他,思考阮昊问的问题,摇摇头,说:“晕。”   “要背还是要抱?”   程立皱了下眉,仿佛这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不作回答。   阮昊过来按他肩膀抄他腰,说:“我替你选了。”   唐满和卓宁远看这男人轻松一个公主抱将程教授揽怀里了。   “用得着这么闪人眼睛?”卓宁远掏出手机拍照。   唐满直接拿手捂脸:“没眼看了。”   阮昊低声让程立圈紧他脖子,拿了沙发上程立的西装外套给他搭身上。他回头把车钥匙丢给还在凹造型一只手遮脸从指缝看他的唐满:“我开你车过来的,找个代驾开回去。”   “我刚刚发信息给你助理了,等会儿他过来接你。别酒驾,不然吊销你驾驶证。”阮昊拿脚开门,出门前嘱咐卓宁远。   “他怎么吊销你驾驶证?”唐满看那男人的背影问。   卓宁远说:“哦,他的战友遍天下。”   “日天当惯了人民公仆,教授在怀还不忘为人民着想,感动。”唐满搭着卓宁远肩膀,抹了一下眼眶。   卓宁远笑了笑,老干部似的点头赞同。   从包厢到楼下车库的路程,程立在阮昊怀里睡着了。很安稳地睡。   阮昊不舍得喊醒他,在他裤口袋处摸了一遍找车钥匙,程立只是把头更往他颈窝埋,一点都不反抗。   回程中程立也睡了一路。   将近一个小时后,车熄火停在了小区内的停车位。   阮昊凑近叫了好几遍程立的名字。   他睁开盛着水汽的眼睛,直愣愣看阮昊。   “想吐吗?”   程立睁开一半眼睛,摇了摇头,眼看又要闭上。还伸手要捂眼前人的嘴巴,不让他吵。   仿佛就回到了以前。程立体内的生物闹钟无比精准,有课的每个上午他都雷打不动地必定早起。只要是周末,他赖床的功力无人能及,阮昊叫他起床的花样也层出不穷。有时候隔着被子抱着他咬,程立伸手推他,连手也被啃。   被阮昊叫醒的程立有一些起床气。   他跟着阮昊下车,到自己的门前都站不稳。   阮昊从后面扶着他,又低头明知故问地凑他耳边问钥匙在哪儿。   程立负气地将头偏到另一边。   阮昊又凑过来:“钥匙呢?”   程立又把头偏过去。   阮昊心里清楚,这个人喝醉了,所以不排斥他,不反感他的触碰。可他仍是忍不住。   他咬程立的耳朵说:“再不跟我说钥匙在哪儿,就亲你了。”   程立没反应了。   过了好几秒缓缓往后抬头看他。用湿漉漉带着水汽的眼神。   他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下去。   他一只手圈紧程立的腰,另一只手抬着他下巴,把他以绝对占有的姿势困在怀里,一遍遍舔他嘴唇,含着他软热带着酒气的舌大力吮吸。程立靠着他受不住地喘息呻吟。   手不自禁往下揉他的臀部,甚至想就这样撕光他衣服,狠狠进入他。   门口的狗叫声将阮昊的理智拉了回来。   他调整自己呼吸,不敢碰两腿间肿胀几乎要爆炸的部位,将程立压在门板上的手也松开,更不敢再看他眼睛。   简直会着魔。   他捂程立的眼睛,凑近他哑着声音说:“放心,我不趁人之危。我要你清醒着被我干哭。”             第17章      开门后,兜兜看见程教授被阮昊抱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   呈呆傻状一路跟着阮昊到程立的卧室前蹲守,伸长脖子看程立被放到床上,被盖好被子。然后这个擅自进它家门的男人低头在程教授的嘴唇上咬了一口。   “汪!”兜兜示威性龇牙。   阮昊站直身,对门口的狗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顺便环视卧室的摆设。家具一张床一个衣柜,就这些。没了。   他走出卧室轻掩上门,径直到了厨房,翻看冰箱的冷藏箱,里面的水果拿出来看超市日期,已经买半个多月了。最新鲜的就是鸡胸和三文鱼。阮昊拿在手里翻看时,兜兜在他旁边使劲摇尾巴,就差要扑上来。   阮昊稍微蹲下身,指着手里的三文鱼:“你的?”   兜兜:“嗷呜…”   阮昊又将鸡胸肉拿着给兜兜闻:“这也是你的?”   兜兜:“汪……”   他将东西都放回冰箱,不顾兜兜渴望的眼神,打开了冷冻柜,全是些速冻食品。   厨房就跟个摆设一样。看来这些年来,程立的厨艺是没有丝毫长进的。   阮昊又来到客厅,开了大灯。屋里的书柜靠整整一面墙,木质书桌摆在旁边,上面有台灯,墨水瓶,几支钢笔,一台合盖的笔记本和一本原文的Paul Halmos 著作:《I want to be a mathematician》。   他曾经十分喜欢的一个数学天才,对希尔伯特空间及算子理论的研究极为出色。   但阮昊的目光只短暂地扫过这里,他久久地看桌上另两样东西。   氟西汀和帕罗西丁的药盒。   帕罗西丁的药盒很新,还未拆封,氟西汀一版药只剩下最后一粒了。   阮昊将药盒拿手里,仔细看背面的用药说明,逐字逐字地在心里默读,原先还残留在体内的情欲迅速消退地一干二净。   他一直都这样一个人。   阮昊想象了一下,程立每天的生活。   每天早上醒过来打开冰箱给屋里的这只狗拿出新鲜的三文鱼或鸡胸肉,带着点起床气的迷瞪,在厨房里简单地处理后给狗吃。再去换外出的家居服,带着兜兜出去散步。之后再回来换好西装,去学校上课。   下班就准时回家,坐在这客厅里看书或者处理工作。饿了的话拿出冷冻柜的速冻食品,他肯定是做不好的,可能会叫外卖。   这是他的生活。   这么多年,日复一日,就是如此。他身边除了他,从未有过其他人。   阮昊坐到沙发上,朝金毛狗招手:“过来。”   兜兜迟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离稍远一点立定蹲坐,抬头打量他。   阮昊起身走近它,蹲下来摸它的头:“陪着他的只有你是不是?”   兜兜带点讨好意味地蹭了蹭。   阮昊说:“我怎么就这么混蛋呢?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都被狗吃了。”   离填高考志愿还有一个星期不到时,程立家发生了大事,他母亲在医院里自杀未遂,被送去抢救。   左莲蓉在吃饭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碗,偷偷将一片碎片藏了起来。到午休时,她睡在床上拿碎片在被子里面不断地割自己手腕,等被医护人员发现时,床单下的棉絮都被黑红的血浸湿了。   调病房内监控看,她那时的表情很平静,不似平时犯病时的歇斯底里,像是知道终于要解脱了一样。   程立一直守着她。他很害怕,这个女人真的闭上眼睛再也不愿意醒过来。   鬼门关走一遭,左莲蓉似乎恢复了正常状态,她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程立,仿佛透过他看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她拒绝一切医护人员的触碰,只要自己的儿子照顾她。   不到两天的平静假象被阮昊的突然造访破坏了。   十八岁的阮昊已近一八五的身高,在37度多的炎热夏天,很正式地穿了西裤衬衫带着水果和康乃馨过来探病。   从他出现在病房站到程立旁边礼貌问好,左莲蓉失控般的挣掉了输液针头,将床头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向程立。   她骂他们是变态,恶心的神经病,让他们滚出去。   程立近乎木然地被阮昊拖了出去,他在发抖,第一次用那种眼神看阮昊,无助又带着点可怜的茫然。   之后的填志愿程立没有出现。   阮昊第一个到教室,从早上七点多等到下午六点。这个人音讯全无。   第二天亦是如此。下午二点多时,程立的父亲来了,阮兴林亲自接待的他,问他要了程立的志愿表,第一志愿栏选上海的T大,专业英语,不服从。   “他人呢?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填志愿?”阮昊挡在程清砚面前,近乎逼问。   阮兴林把儿子拽过来:“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跟长辈说话?!”   他又问:“程立呢?他为什么不过来?他在哪?”   “阮昊!”阮兴林将儿子从校长办公室拽了出去。   他被带到走廊上狠狠地训了一顿。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这些天来他跟程立断掉了联系,他不管用哪种方法都找不到这个人。去精神病院的大门外从早上守到晚上,甚至求唐满到他家小区外面一整天蹲等。   就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高考结束后去露营,他们打真人CS,他藏在程立身后趁他不注意把他压在地上亲吻,晚上终于彻底地占有了他。   整个高三他跟开挂了一样,最烦的语文英语课都老老实实的听,他很少再在课堂上睡觉,每一次模拟考都将原有的成绩再刷新纪录。   今年高考的数学卷格外难,他拿了满分。其余各科的成绩也都不错。   “你跟我填一个学校对吧?”高三第一个学期他问程立。   那时候他的成绩只属于中上,从不愿意思考将来的他一整晚没睡,理了程立的分数能上哪个学校。   “B大还是Q大。来抓个阄,选中哪个我们就去哪个学校。”高三下学期程立生日,他狂妄地当着唐满卓宁远他们的面,跟程立这样说。   “你会和我填一个学校吧?”一个星期前他问程立。   长时间的沉默后,他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自己怀抱里,轻声问:“那一个城市呢,嗯?”   他从没有得到过程立真正的回答,所有的目标都是他一厢情愿。   阮昊回到教室将已经勾选好的志愿表撕了粉碎。   “昊子!你发什么神经?!”原本在男生堆里谈笑风生的唐满冲过来制止他。   阮昊毫不手软地给了他一拳。   很快有人去通知了阮兴林。   虽严厉但一向尊崇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阮校长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给了阮昊一巴掌。   当天晚上他在家被罚跪,一脸强硬态度要改志愿到上海的T大,跟阮兴林大声顶撞。   最终他还是没能改成志愿,暑假还剩尾巴时,他终于等到程立了。   那天火烧云连天,闷热了一整天的温度从地面消散,傍晚的风温柔又舒适。   “我明天就要去学校军训了。”他对程立说。   “你不想去北京的学校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嗯?现在我的志愿也没法改了,没法天天看到你了。”   阮昊的态度软了很多,他学着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自己的意愿,他认真站在程立的角度去思考两人的关系。以前的自己太混了,总是不听他的想法去做决定。这半个暑假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无用。在程立母亲面前他保护不了他,甚至连自己都是慌乱的。他没法改自己的志愿,他在他的父母眼里只是叛逆期不懂事的小孩子。他找不到程立,要是程立不理他不要他,他就找不到他了。   阮昊小心翼翼地拽过程立的胳膊,轻拥着他说:“我好想你。”   “等我开学再去找你。”   “你明天会来送我吗?”   第二天在机场,他恋恋不舍地看程立,在卓宁远和唐满的一连串照顾单身狗理论里过检进舱了。   北京与上海,一千多公里的距离。   却依然没能阻挡住年少时那份为爱勇敢又炙热的感情。   程立睡在床上并不安稳。   他又陷入了走不出的困境里。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空荡的屋子里他双手摆在大腿上坐得笔直。   对面坐着穿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医者,他对程立下了判决。   “你不像你的父亲。”   “你不会有选择同性恋的欲望了。”   “你再也不用有欲望了。”   “你好了。”   “你自由了。”             第18章      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三天。   程立只记得那天晚上是阮昊送他回来,早上醒过来头痛欲裂。   他身上换了睡衣,走出卧室兜兜兴奋的咬他衣角,要带他去厨房。   程立跟着过去,只见台面上用小火炜着米粥,案台上摆了几个小碟,里面有酱黄瓜等一类开胃菜。   一双筷子下压着一张纸条:“今天早上要吃清淡一点,只熬了点粥,将就吃。”落款阮昊。   都说见字如人,他字字利落洒脱。   程立将这条纸条夹进了常用的字典里。   自此后几天,他都未在早晨碰见过阮昊。就连金毛狗走在公园里都会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周三下午五点半,赵衍的办公室里程教授准时到来。   这次赵医生没泡茶,且是一身休闲装坐在里面。   程立见到他时明显顿了一下。   赵衍笑着指自己的脸:“已经消肿了很多啦。要是你预约在今天以前,我是不会见你的。”   程立到老位置坐下来。   赵衍也坐到对面,说:“如果其他人看到我这幅样子,最少要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不过问了我还懒得解释。我就喜欢你这种好奇心浅的人,让人想倾诉的欲望十分强烈。前五分钟我们换个身份,先听我说,怎么样?”   程立又笑了。   赵衍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说:“前天我去了X城,找立俞去爬了你们那李白题了诗的山头。晚上一起去bar泡着,到十点多我开车送他回他宿舍,被守在他宿舍门口的男人照着脸揍了两拳,正好对称,像不像cos了国宝?”   程立不接他的冷幽默。   “你跟立俞已经认识不少年了,我相信你也看过那男人。他高瘦,白,混血长相,有四分之一英国混血。他跟立俞从高中同学到博士毕业,泰拳爱好者。如你所见,由于体格实力相差,我被他揍到了。他的理由是我勾引了立俞。程教授,要不你用你的专业帮我论证一下,我跟多时不见的好友爬山,泡吧,算哪门子勾引?”   程立记忆里确实见过这么一个人。   他回答说:“可能是你们的一些举动让他产生了误会。”   赵衍似笑非笑,不过用乌青的两个眼眶做出来的效果十分滑稽。   “比如呢?”   程立想了想,却没做回答。   赵衍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   等程立言简意赅的答完,他看表,再抬头说:“好了五分钟时间结束。”   “程立,这几个月来相信我们之间应该已经建立了相对信任的关系。今天换个话题,如何?”   程立点头。   赵衍起身去换了屋内的灯源,夜幕中窗外的霓虹被下拉的窗帘完全遮挡住。   他戴橡胶手套拿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有针剂。明确告诉程立是有镇定及安抚作用的精神类药剂,他可以选择是否需要注射。   程立脱了西装外套,解袖口,露出胳膊。   一切准备就绪。   赵衍再次落座在他对面。   “程立,还记得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吗?”完全与平时不同的低沉声音,一字一字缓缓直击程立。   程立点头应答。   “好。在刚刚的问题里,我只表述了那个人的外形特征及与立俞的同学关系,但是从你的回答里,判断他们是一对恋人对吗?”   “嗯。”   “他们是同性的两个男人,又是恋人身份。”   对面没有出声。   赵衍说:“这个社会对homeosexuality普遍存有偏见。尤其在国内,它是一种社会丑恶现象,它不道德,是HIV的主要传播源。《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中将‘同性恋’归于‘性心理障碍’,被判断为精神不健全。但同性恋是先天基因决定的,有研究表明在几十种羚羊类动物里面,也观察到同性之间的性行为。在灵长类动物里也观察到依恋现象。人类的依恋现象,在某种程度我们就能称之为爱。不论性别亦或人种,乃至阶级地位,每个人都具有平等的人权,都能享受爱或者被爱。”   “你会祝福立俞跟那位男士的关系吗?”   程立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会。”   “你认为homeosexuality的存在正常吗?”   “你在八年前接受的治疗,是针对什么方面的?”   程立右手的拇指神经质般不断抠食指关节。他紧紧抿唇,逐渐露出挣扎面色。   迷茫、无措、痛苦。   “我接受过催吐,电疗,还有性别认知刺激。”程立重复了他第一次来诊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医生告诉我,我已经痊愈了。”   “我把那份诊断报告,寄给了他。”   在这间诊所里,赵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撬开程立的心门。   上大学后他跟阮昊南北相隔。   阮昊却是每个月都来来上海一次,有时候是星期五下午不打招呼就过来,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上课。程立专心地听课记笔记,阮昊就看着他。   他还很喜欢捣乱,在程立正襟危坐时凑过来找他小声的说话,或者腿在下面有意无意地碰蹭他。   偶尔他的小动作被严厉的英文教授发现,会被当堂喊起来回答问题。阮昊眼里无丝毫慌乱紧张,坦然地接过程立从桌面移过来的答案,用不太标准的发音读原句,再跟着上面译出来。   老教授即使知道他旁边坐着小军师,为那份优美严谨的译句也会缓下情绪,不再追究。   阮昊太张扬了。他即使是每月仅有一次到程立的学校,也结识了T大英语系不少的学生,有时会在校内跟他们打球,甚至会约好一起去玩。他跟程立的外形本就各自瞩目,总是出现在一起,更易吸人目光。难免会有人打趣开玩笑说黏糊得跟小情侣一样。   程立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   他曾经尝试跟阮昊沟通,他不想在周末的时候跟一群人出玩,他只想一个人,或者他们俩在一起。但他似乎从来没有把他说的话听进去。   有次周末的登山活动里,在半山腰时集体休息,阮昊去附近找小摊贩给程立买水。   有同系的男生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程立:“你和他是那种关系吧?”   程立警觉地看他。   同学拍了拍程立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乱说出去的,我们是同类人。话说回来,他真帅啊。”   他挤眉弄眼地指朝程立走来的阮昊。   那天晚上他做了彻夜的噩梦。他跪在家里的木质地板上,被左莲蓉逼着穿上了女生的衣服,给他化妆擦口红,在他面前神经质般低声咒骂哭泣。   他总觉得同宿舍的人都知道他和阮昊的关系,背着他用异样的眼光和脸色讨论他。   他总是失眠,很害怕睡觉。   他既期待阮昊在他身边,又畏惧他在身边。   他跟阮昊的联系渐渐变少。不回他的信息,不接他的电话。   阮昊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暴躁。   他甚至会做梦梦到初中时,阮昊跟班上的男生一起捉弄他嘲笑他,说他像女生,是个小娘炮。   他总是夜半一身冷汗惊惧地坐起来,为腿间耸立的欲望感到恶心。   大一期末时,他去看了自己卡里的余额,里面是奖学金和他翻译拿到的稿费,一笔不小的数目。他要求程清砚陪他一起去预约了心理医生。   “你会被改造得精神健全,心理及身体都十分健康。”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蔼地对他说。   他将那份被判决痊愈的诊断书,在大二开学后,寄给了阮昊。   仅在第四天后,阮昊在上课期间把他从选修的二外法语课上当着老师同学面拖了出去。   在宿舍里,他双眼通红,里面布满血丝,用愤怒又可怜的表情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   “你总是不回我信息,不理我,我对你发火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是不是你父母逼你的,对不对?”   程立低垂眼睑不看他,一字一字低声又清晰地给他下判决书:“是我自己去的。”   “我跟你的关系是变态不正常的是不是?”   “看着我,回答我,是不是?”   “程立,你说话啊。”   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问:“你不要我了吗?”   他一句答案都没有得到,却已知晓所有回答。   阮昊走了。   程立的室友回来,发现他嘴角淤青一片,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都吓了一跳,赶紧把程立从地上扶起来,带他去了医务室。   谁也没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程立太孤僻了,他们都知道,即使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阮昊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个人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没有给他发过信息。   他们就像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一样。   在十一月中旬时,有个陌生号码发了条信息给他:“昊子要去服役,你要是还念一点情分,就劝劝他吧。”   程立看到这条信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   他回拨电话过去,被人拒接。再打就打不通了。   他从手机里翻出阮昊的号码,用很大的勇气拨过去,却已是空号。   他落下要上的课程,买了去北京的飞机票。   飞机落地再到B大,已是傍晚五点多。   他从未来过阮昊的学校,这是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程立急躁又茫然地在校园里走。他局促的拦了一个男生问:“请问你认识阮昊吗?”   同学莫名其妙地看他:“你说谁?”   “数学系二年级一班的阮昊。”   “不认识。”   他慌乱地连基本的问路常识都不懂,这么大一个校区,盲目地问、盲目的问。   一个多小时,他终于问到了。   “哦阮昊啊,当然认识了,他在我们系可有名了。他去当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不过就这几天吧。”   他们这样跟他说。   程立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B大的。他上了计程车,司机跟他说因为雾霾很多飞机都停飞了,要不送你去南站坐动车吧。   程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被司机送到了南站。   大厅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喧闹而熙攘。   有乞讨的小女孩拉他衣角,可怜地喊哥哥、哥哥。   他坐在大厅里目无焦距地看往来匆忙的过客。   心里空落落一片。   他想起去年阮昊生日时,撒娇一样地亲他说:“你什么时候才会想我想得受不了,到北京来找我?”   他想起来他每天早上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早饭。要是知道他失眠,又霸道又温柔地不准他挂电话,要唱催眠曲给他听。   他想起来生病发烧时他抱着他睡觉,有时候也会拿一本数学方面的书认真看,看到他醒了就亲亲他。   他也逼着他念英文的情诗给他听,却听着睡着了。   他轻轻喘一口气,念那个名字。   “同学?同学?”车站的值班人员在叫他。   程立抬起头看他。   “已经十一点半了,这里面马上要关门了,你还在这里等人啊?”   程立摇头,站了起来。   他慢慢走出车站。   天上有一轮弯月,也能见几颗星星。明天说不定是个好晴天。   夜风很大,带着北方特有的哨音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被冰冷的刀片蹭过。   程立站在车站外面,不知该何去何从。   注:文里赵衍关于同性恋相关论述的句子,引用了王小波先生和张北川先生的一些见解。             第19章      “干这一行来,我窥视过许多人内心,引导他们走出已陷的障碍里。可能我的职业生涯还算年轻,所遇形形色色的患者里,只有两个人让我印象如此深刻。”   “程立是其中之一。我上次跟你说过吧,他对自己太克制了,近乎病态的克制。他既缺爱又缺乏安全感。他封闭自己的童年,却仍旧在梦里一次次梦到,他很渴望自己母亲能够关注他,爱他。他很敬仰自己的父亲,但又觉得父亲同性恋的身份是耻辱。他当初强迫自己跟那个人分手,这些年又强迫自己只守着那个人。就像斯宾诺莎所述那样:人的某一个情欲或情感的力量可以那样地超过他的一切别的行为或力量,致使他牢固地为这个情感所束缚住。”   电话那头的周立俞问:“解铃人被你找出来了?”   赵衍说:“当年的B大数学系二年级,叫阮昊。在程立的描述里,这个影像十分具有魅力。能让程教授这种性格动凡心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值得品味一下。”   “你有摸摸自己下面那根棍儿还直吗?”   赵衍说:“这根棒儿现在软的,还能任意凹造型,要观赏吗?”   “滚!”周立俞果断挂了电话。   赵衍举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嘟嘟声,自个儿笑了笑又严肃了表情。   他刚刚居然跟一个弯到太平洋对岸的gay开带有如此性暗示色彩的玩笑?赵衍感觉自己要完蛋,他发了一条微信给周立俞:“哥们,你手机没被你家疯子监听吧?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周立俞把他拉黑了。   又是及其普通的一天。各人在各自的轨道上。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他们终究都只是凡人。   不知不觉,已经三月天。   今儿上午程立上完课从教学楼出来往系办走,一路有学生跟他礼貌问好。   程立夹着笔记本和教案微微点头示意,刚到系办楼下,听到一个声音,顿住了。   阮昊走过来特自然地问:“中午吃了吗?”   “没有。”   他笑了笑,面色有点疲惫,下巴上有胡茬,却依旧俊朗。对程立说:“那正好。一起去吃饭吧。”   程立没能拒绝。   时隔八年多,两人再一次一起走在T大的校园里。   阮昊带他去的是北区食堂,以前两人也经常来这边。   正是饭点,进出的学生很多,还是三月的天气,已经有男生只穿短袖球服几个人一身热汗地笑闹从身边经过。很像当年的他。   年龄愈增,见到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越易心生感慨。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没有多少个八年再消耗浪费。   他昨晚凌晨两点多把唐满从睡梦里挖醒,指着泛冷光的电脑屏幕说:“黑进T大的教务处,帮我查下程立在T大的课表。”   今天他在管院上完课就到数院的系办楼下守株待兔,果然被他拎到了程教授。   也跟以前一样,阮昊先去找了个座位让程立占着,这次却没问他要吃什么,径直去买饭了。   食堂里万年不变的油烟味到了饭点尤其重,每个窗口的饭菜香味交杂在一起。   四周都是闹哄哄的人声。   程立坐着隔好几波人群看阮昊。   出众的身高和白杨一样的身板。   他比第一次见面瘦了很多。今天也和那天聚会的晚上一样的搭配,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敞襟,里面是白色衬衫。最经典的色系搭配让他在学校这一群小年轻里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格外有味道。   时间积淀下的沉稳,那股招人眼球的男人味儿。   阮昊打好饭,端着两个食盘过来。   一份放到程立跟前,到他对面坐下。   “我按着你以前的口味打的菜,可还行?”   程立跟他道谢。   阮昊也不怎么多话,狼吞虎咽一下解决了自己餐盘里的饭菜,拿纸巾擦了擦嘴,就看着对面的程教授。   “不合你口味?”看他餐盘里几乎没怎么动。   程立没吭声。   邻桌吃完的人都已经陆续地离桌,阮昊又去买了两瓶矿泉水过来,灌完水又保持一个姿势,看他。   程立终于憋不住了,他说:“你能不能,不要看我?”   “嗯?”阮昊笑着问。   程立放下筷子抬头看他,微微皱眉,带着点儿不情愿的小表情。他们旧时在一起耳鬓厮磨的时间并不短,有些习惯养成了就根本戒不掉的。   阮昊好久没见过他这副表情,心都软了。跟哄小孩一样说:“好好好,不看你。给你打的饭菜至少要吃掉三分之二,不然明天中午就看着你吃,还不准剩饭。”   程立好久没被人这样管着,极其不适应,内心却也抗拒不了。   阮昊守诚信地掏出手机不再看程立,微信消息又被唐满和卓宁远刷爆了。   这两人真糟心得很。原先的三人群阮昊嫌他俩烦,把群消息屏蔽了。这两人熟知套路,群里轮番轰炸后不见日天出来怒吼 ,就又建了一个新群。   里面已经艾特了软日天八百次,问今日和程教授进展如何,有无重燃旧火。   “别烦我,正在陪他吃饭。”   卓宁远:“软哥居然不怂正面刚,爸爸太欣慰了。”   唐满:“爷爷也很欣慰。”   阮昊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立,把几乎要飙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保持风度地默默看唐满和卓宁远又上演一番表情包大战。   两人又来撩阮昊。   “你真的跟程教授在一起吃饭?还能有时间回信息?@软日天”   “无图无证据 @软日天”   阮昊拿着手机顺手开小视频,把正在吃饭的程立录进来,正好还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老婆真好看。”阮昊在视频下紧跟附言。   群里安静了大概一分钟。   “日天别怂,有本事跟他挨着坐来一张负距离自拍啊!@软日天”   “日天正面刚,有本事拿起刀提着叉喂程教授吃饭啊! @软日天”   阮昊忍无可忍地退群了。   一顿饭吃完半个多小时,程教授被阮昊喂撑了。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路而行。   阮昊心情颇好,至少程立对他的态度又软了点。还是和以前一样听他的话,让吃饭吃三分之二,硬是以数学家的严谨态度不多碰一粒米。   他太瘦了。   阮昊想捏捏他家宝贝程教授的脸,再亲个嘴儿,揉个小腰。可上次抱怀里,一米八的个头身上都没多少肉。征服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征服他的胃,他得把这个人养回来。   程立下午的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讲了一个小时的课,找不到状态,干脆在黑板上留了一道题,让下面的学生证。   他坐在讲台上脑子里全是阮昊。   突然手机在桌面翁了一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声极大。不少学生抬头看向讲台。   程立更是被吓了一跳。   他拿起来翻信息,??老公:晚上想吃什么?   程立没回。   他下午只有一节课,两个小时上完才三点多。   程立回了办公室,在里面一直工作。直到晚上九点半,数院的学生都下晚自习了。   他驱车回家。   他家门口伫着一个人。   程立朝这边走来时,他没问为什么不回我信息,也没说你知道我在这等了你多长时间。   阮昊只是说:“我来拿上次给你熬粥的锅。”             第20章      这真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屋里的金毛狗也在挠门,从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叫声。   程立站在自家门口,进退两难。   阮昊稍微侧了点身体,拿拳头抵着嘴唇咳了两声。他还笑着打趣说:“怎么,来拿个锅也还是不让进门?”   也没人守在别人家门口一个多小时就为了要个锅啊。   程立走到门前,拿钥匙开门。   金毛狗再次看到阮昊出现在家门口,高兴坏了。绕着在玄关换鞋的程立转了半圈,那条大尾巴左右摇摆得跟装上了强力电动装置一样,冲过去扑到阮昊身上又嗅又抓,像见到了多年未归的亲爸。   程立刚想出声喝止,到了嘴边的名字跟上次一样又被吞回去。就连兜兜发情期把客厅地上弄脏他都没有真正生过气,今晚上却想把它关门外好好罚一遍。   阮昊也脱了鞋。他蹲下身摸了摸兜兜的狗脑袋,意有所指地问:“是不是几天没见,特想我?”   兜兜直接扑他怀里蹭他。   阮昊笑着安抚它情绪,摸它颈背的毛发,说:“我也很想你。”   程立穿着双拖鞋站在一旁看自己养了几年亲热时顶多蹭他手的狗,埋在了阮昊的怀里。   他带了点严厉出声:“过来。”   兜兜从阮昊的怀里扎出头,抬头看程立。   它站起身抖抖身体,耷拉着耳朵,一脸乖巧朝程立走过去,蹲坐在他身旁。好似刚刚黏着人又舔又蹭的不是它,微微抬着下巴拿狗眼看阮昊。   这么傻缺的小二货愣是被程立养成了一朵伪装的高岭之花。   阮昊暗自好笑,这狗本性多活泼好动啊,阮昊只不过那天早上给程立熬粥时看见金毛狗一脸想亲近又装逼的表情坐在厨房门口,就给它也做了一盆狗粮。它把头埋进狗盆里直到吃完前都没抬起来过。   阮昊站起身,自己去开了客厅的灯,又径直到厨房去。   “我今晚上还没吃饭,我那边没天然气,能借你家厨房用用吗?”阮昊顺口扯了个谎。   程立跟兜兜都站在厨房外面,没吭声。   阮昊就当他同意了。   真不是他脸皮厚。这几次的接触,他敢肯定程立也对他是有感觉的。那天晚上喝醉了躺床上睡觉,迷迷糊糊还喊他名字。阮昊过去给他扒了带酒气的衣服,换睡衣。程立睁开眼看了一下他,一点都不反抗。让圈着脖子就把两只胳膊都伸过来搂他。脱他裤子时,发现下面那根物件是半勃起状态。   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他走到程立跟前说:“太晚了,我做点清淡的东西。食材都在我家,我得回去拿过来。”   “等我五分钟后再过来,要给我开门,知道吗?”   程立说:“我不饿。”   “我今天一晚上都在等你回来,没吃过饭,我饿。主食是想吃饭还是粥?”   程立没看他,说:“米饭。”   阮昊低声笑了,心情极好地朝金毛狗吹了声口哨,走出这间屋子,去自己那个临时狗窝拿下午买好的食材。   再返回来时,他甚至想亮嗓子吼几句歌。由于已经将近十一点的凌晨,他忍住这股将近漫出胸腔的快活劲儿。   太容易满足了,他也笑自己。   这一块是老城区,房价相对便宜。小区里的住户多是老人,租客是来自各地的外乡人。五十多平的房子,三四个人群租,占着那巴掌儿大的一方块空间,就是有些人每天的归宿。   往程立家去的在短短的几分钟路程里,遇见几个小年轻。看着像是才下班回来,手里拎着啤酒跟烤串儿,有说有笑地经过他。   阮昊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装满食材的塑料袋,继续往程立的住处走。   到了屋外,发现门没锁。金毛狗吐着舌头蹲坐在门边上等他,程立在客厅,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阮昊拿着食材到厨房。   都是些家常小菜。   阮昊在袋子里挑了两颗土豆,一盒有机青菜,一根黄瓜出来,把瘦猪肉扔进一个盆里,剩余的菜都塞进冰箱。   他出去脱了身上的大衣,走近程立,站他对面俯身撑着书桌问:“家里有围裙吗?”   程立抬头看他,又把视线挪下去。思考好几秒,像是在想象他问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阮昊看他的表情就懂了,说:“算了。”   他站直身,解了袖扣,将衬衫袖叠上手臂,又进了厨房。   兜兜极高兴地在阮昊屁股后面跟进跟出。   又可以吃好吃的了。金毛狗蹲在阮昊身后,美滋滋地想。阮昊洗菜往垃圾桶扔点什么,它都要好奇地凑过去嗅嗅。   金毛狗觉得自己可忙了。一会儿蹲在厨房看阮昊洗菜切菜,一会儿又跑出去到程立跟前杵着陪他。   半个多小时后,厨房传来“刺啦刺啦”的油声,有菜下锅了。   金毛狗闻着味儿,赶忙又冲到厨房蹲着。   等第三个小炒要出锅时,程教授也过来了。   一人一狗杵在厨房门口。   程立默不作声地看他。   以前阮昊也给他做过饭。   阮昊第一次表现出做饭天赋,是在高三上学期的秋游上。高二期末的素质调研考,他们班数学在全区第一。数学老师陈小军正好是他们的班主任,在考前就承诺过拿到好成绩会在高三开学带他们出去玩一次。   高三开学的第一个班会,就把这件事敲定下来。组织全班去爬山野炊。   几十多个人早上在班上集合,分工去买菜带锅碗瓢盆,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程立体力不太好,才走三分之一的路程,他带的东西就被阮昊强硬地移到自个儿身上。最后在一个林场附近搭锅起火。每组五个人,阮昊拿着菜跟程立说要给他做一桌满汉全席。   一旁的唐满一脸鄙夷地嫌他吹牛逼。   生火切菜都不熟练,阮昊跟卓宁远唐满他们又打又闹地弄了两个多小时,把带的食材都用了,做了五个菜。   卖相欠佳,但都熟了,且味道不错。   唐满一边吃一边喊他爸爸,程立也盛了两碗饭。   那是他第一次吃阮昊做的饭,下午有三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阮昊带他去了附近的蛤蟆山,整座山外型酷似张嘴打哈欠的癞蛤蟆,其实是一座庙。   沿着纵横交错的田埂,山前有清澈的溪流和池塘,山中有多尊供人许愿的菩萨。   “我妈信佛,每年都带我来这儿。你相信有神佛吗?”十八岁的阮昊曾经问他。   “我不相信这些。要是真能灵验的话,我就许个愿让程立一辈子做饭给我吃,只做给我吃。”阮昊拉着他站在一尊佛面前,笑着对他说。   “一辈子”这三个字真是太奢侈,年轻不懂事时说出的话总是带着诺言一样的憧憬。   他们分开了八年。   程立到现在也不会做饭,偶尔想进来摆弄,就只差烧厨房。   阮昊拿着个小碗儿过来,里面有青菜瘦肉汤,看起来很鲜美。   他用小铁勺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程立嘴边。   “小心烫。”   程立张嘴抿了。   “味道怎么样?”阮昊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兜兜也换了个坐姿,蹲在阮昊旁边,仰头看他手里的碗,眼神随着阮昊手里的勺移动,最后定格在程立的嘴唇上。   它又馋又羡慕地低呜了一嗓子,可惜没人搭理。   “好喝。”程教授点头。   阮昊笑着将碗塞他手里,说:“先喝点汤暖胃,再过二十分钟开饭。”   程立说好,端着汤走了。   四菜一汤,将程立那个从不用的小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两人对面而坐,金毛狗站在狗盆边吃自个儿的大餐。   饭桌上两人不多话,都只是默默夹菜吃饭。无眼神交流,无叙旧话语。   突而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阮昊的手机在大衣兜里响,他起身去拿了接听。电话那头是唐满。   他皱着眉听了一会儿,简单的说我知道了,明天跟你一起过去,就挂了电话。   程立放下碗筷看他。   阮昊问:“吃饱了?”   “那好,我去洗碗。”似乎被刚才的电话影响,他没等程立回答,收起了碗筷。   “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这些我来洗就行。”这是进屋以来,程立跟他说的最长的句子。   阮昊站在水池边,头都没回,说:“不用管我。”   几个菜他都做得清淡,少盐少油。洗起来也快。两道过水就把所有碗碟收了起来。   程立还站在厨房外。   阮昊随意擦干净手,走到程立面前说:“我跟满子合伙开了一家游戏公司,目前遇到点困难,明天要去处理。”   目前还是间空壳公司,技术人员不够,正在招人。我从军队买断出来的钱都投到这里面,要到处跑业务,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我们在谈的一家借壳公司出了问题,厂里的工人在闹事,就在我给你做饭的时候,带人去打伤了公司老板的小儿子,现在他们要我来解决好这件事。要是这个借壳公司搅黄了,我就彻底一穷二白。这段时间所有的计划都化成泡影。   这些他都没说。   他只是撑着门框,问程立:“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给你做顿饭吗?”   “我在追你。”他自问自答。   “我就是为了追你来上海,报了T大的管理专业继续修文凭,搬到你在的小区。“他深深地看程立,背对厨房的灯光,形成一股让人心悸的魄力,“你得有这个觉悟。”   他说完去拿客厅沙发上的大衣,都准备走了,又返回来,走到还在厨房外的程立跟前,抬他的下巴,凑近咬了他嘴唇一下:“这顿饭的奖励。”   “锅就不带走了,下次再来拿。”阮昊在玄关换好鞋,最后一句话。   兜兜到门口摇着尾巴目送他。   程立依旧站在厨房前,任凭心跳声激烈地敲击胸腔,看客厅的大门被从外面关上。   他觉得阮昊变了,与当年的那个少年大相径庭。             第21章      想要从头再来的事,都是不容易的。   阮昊蹲点在程教授家门口,进去做了一顿饭,又跟上个星期一样,玩消失了。   到周六下午才开着新车回小区这边,阮昊在后座扯开了领带闭眼小憩。   唐满将车停稳,并未急着熄火,看后视镜一脸倦容的男人,说:“要不还是别住这边了,去公司的开车正常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再堵,一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再来回四个小时你就在路上跑?”   “你到底是当老板还是在玩命啊?”   “我付了半年的房租。”   “哎呦喂,没想到我们日天居然也学会勤俭持家了。”唐满一脸揶揄。   阮昊掀开眼皮在后视镜跟他对视了一秒,说:“给老子熄火,别浪费油。”   唐满转过头扶着下巴看他。   阮昊见他这副贱样,笑着轻踹了一下驾驶座的椅背,伸个懒腰,下车了。   唐满也紧跟着下车,宝贝儿似的摸了摸车头,跑过去搭阮昊的肩膀。   新车是奥迪A6L,阮昊三十多万全款付清,折腾了好几月,就连卓宁远也出面找了人,终于上了沪照。今天第一天开回来。   “以后就当公司的商务车吧,见客户时开着。”阮昊把钥匙丢给唐满,“你那辆暂时还是我开。”   唐满一声得令,接住钥匙。A6的官车形象深入人心,外型过于正派,不够骚。当初陪阮昊去提车时他就问了怎么看上这一款,还笑着侃他买老板车。他跟阮昊“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三十多万按他性格要选估计也是宝马5系那类设计感,或者是骚的不行的雪佛兰大黄蜂。   “晚上加班回去路上能开去吃烤串吗?”   阮昊没接他的话,只是拍了拍唐满肩膀说:“这段时间都辛苦你了。”   一句话胜千言万语。踢了一片前途的前公司,现在整个公司的公关业务也几乎都是他在跑,每天的压力并不比阮昊轻多少。整个身家都搭进去了,说要跟着他一起打天下。总没个正经样儿的人做事却样样靠谱。   唐满笑笑,说:“你要真想感动我今晚做一顿饭来吃,没三个荤菜别端上桌子。”   “饭店随便选,饭不做。”   “卧槽,刚刚跟老子煽情的是谁?”   阮昊拍拍他肩膀说:“饭只做给老婆吃,懂?”   唐满被噎住了。他想了想,嘴里那句掉节操的“老公”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心说,我他妈宇宙第一直。就算天天跟两个基佬混日子,也是由内而外的纯直血统。但还是对软日天这种煽情煽一半擅自推翻友谊之船的行为很是鄙夷。   他掏出手机翻APP,找附近最好的餐馆,准备好好削软日天一笔。   两人刚熄火下车,还没走到家门口,又开着车去觅食了。   就在半路上遇到了程立。   应该说是不知从哪儿回来的程立,被半路等候多时的车给拦了。   “靠边停会儿。”阮昊坐在副驾座说。   阮昊回来之前其实给程立发了信息,问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依旧没回。昨晚加他微信也没有通过。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他能忍。大学时期长达几个月都是这样,他发过火骂过人,甚至最后动手打了他。   有用吗?暴力解决后两人就彻底掰了。   现在他总跟自己说慢慢来,他身边没人。上次在程立家看到那些药他睁眼整整坐了一晚上。过去的很多事情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撞得他脑仁都疼,想理清一些因果,却在这八年的蹉跎里,找不到头绪了。   唐满隔着车窗看外面,低声说:“来程立小区门口堵人,你这情敌套路就比你浅一点啊。”刚说完就哎呦一声,阮昊怼了他脑袋一下。   “看清楚点再扯淡行吗?”   “这人……跟程立长得有点像。”唐满看到正面后给了评价,“不,这他妈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程立啊。”   “卧槽,我想起来了,这是程立他亲爹。”唐满拍大腿下定论。   阮昊没理他故意这一惊一乍的德行,不做声地看程清砚拉开了后座车门,让程立坐了进去。   前面的车启动,逐渐开远了。   唐满重新挂挡开车,想起以前的事:“昊子,你还记得吗,就高二才分班那会儿,程立不是住我们宿舍吗,我跟张军他们还总想着合伙儿怼程立。程立不是学费全免还每个月拿贫困补助嘛,就听一班的郭勇说他老爸是大学教授,还开好车接送他,害我看不爽程立好多天。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逼。”   “其实我一直都没问过你,大学时候,你跟程立到底是为什么分了?”   阮昊没回答,只是说:“他爸和我们一样。”   唐满没听懂。   把车开上单向道琢磨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句“一样”的含义。情绪波动顿时由中枢神经传达到脚下,轰了个油门又及时刹稳,车在路上神经质般向前拱了一下。   “册那!侬会不会开车啊!”有骂声从没关严的车窗外泄了进来。   唐满难得没开车窗送对方一根竖直的中指,心直口快地说:“我不是那啥意思,就是有点想不通,那怎么还跟程立妈结婚?”   “其实想想,程立从小到大也不容易,算苦命娃了。他妈都那样,他还一直照顾着。这个爹估计也是一言难尽。”   阮昊没接话。   唐满见他面色,以为说错话,怕多说多错,就闭了嘴。   车堵在半路上,周遭都是急躁的喇叭声。   阮昊缓缓地说:“你跟宁远一直想劝我,说我跟他不合适。当年出柜的时候,我在我爸房间跪了一晚上。他虽然管我管得严但从未真正动手打过我。那次他拿藤条抽我,气得发抖骂我。揍完他把自己锁在书房抽烟。那时候高考才结束,我们六个人出去玩,我把程立折腾得发了三天烧。我就对自己说,他什么都给我了,我得对他一辈子负责。回家后就跟我爸妈摊了牌,也受了好一顿教训。我妈先妥协了,大一时看见程立照片,还说他瘦了,要我好好照顾他。我跟老头子很多年都没有联系,后来去当兵,更是伤他的心。”   “我妈以前很喜欢他,总觉得是我把他带坏了。让我对他好点。这次回来,她也跟我说,不同意我跟他再在一起。就算把程立带回去她也不认。”   “满子,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指责他不好。我父母,最好的兄弟。都说他负了我,他不值得。大二去当兵的前几年,我也这样认为。总是想他,又恨他。你看我为了他出柜,跟亲爹像仇人一样多年不来往,还把最喜欢的专业丢了去服役。”   “可是这些事,都是我自愿做的。他从来没要我做什么。我这辈子就只认他,愿意做这些事。”   唐满小声嘀咕:“我现在也没劝分,使劲撮合来着啊。”   阮昊笑了笑,说:“他没有我不行的。”   可能是被虐惯了,唐满就爱看他这副又狂又自恋的拽样。   他也不多问,扯开其他话题继续跟阮昊吹牛逼。   他的老大,这么多年交情的好兄弟,就该这副样子才对。不像大学时期,一脸戾气,一言不合跟人打架闹事。喝酒抽烟就跟上瘾了一样,总念着程立的名字。   当事人都不在意这些已经随风而去的往事,他又何必要纠结。   周日下午,才到赵衍诊所屁股都还坐热的程教授,手机响了。   显示陌生号码,程立拿起接通。   “程立,我是唐满。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嗯。”   唐满语气有些着急:“我现在在见客户,不能走开。只能麻烦你了。我本来想让阮昊给我传份文件,从上午到现在给他打了几十通电话,刚刚才打通,听声音像是生病挺严重的。你要是有空,能帮忙去看看吗?”   “好,我马上去。”程立回答。   唐满在那头跟他说感谢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挂了电话起身就拿西装。   “有什么紧急的事儿?”赵衍问。   “他……我朋友生病了,我回去看他。”   赵衍说好,还未来得及跟程立确定下一次的预约时间,他就头也没回地走了。   “他。”赵衍重复程立那句话的第一个字。   程立很少上路时将车速开这么快。平时从诊所回家的路程,他只花了一半时间。   将车停好后,他往阮昊的住处走。   他并没有告诉过他具体哪栋楼哪室,但程立知道。   他站在屋外,按门铃,许久都没有回复。   程立拿手机出来,拨通了通讯录最上面那个号码。             第22章      拨了两遍都没人接听。到第三遍,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程立?”从听筒传出来的声音暗哑疲惫,却还带着些微笑意跟他说话:“这是,想我了?”   “我在你家门外,能给我开门吗?”   电话那头顿了好几秒,接着里面有许多杂乱的声音。被褥被翻掀开、重物落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门边传出响动,门被从内打开。   阮昊只开了一个门缝,一条棉质运动裤和白色的短袖衫。   “你生病了。”程立说。   阮昊撑着门框不在意地笑笑,说:“唐满告诉你的?我没事,今天睡一觉就好了。”   程立没理他的话,又上前了点,伸手摸阮昊额头,滚烫。   “我可以进去吗?”他抬头问。   阮昊没吭声,站在门前跟他对视数秒,侧身让过来了。   他头昏脑涨。前一段日子对自己的身体素质太过于自负了。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加上上海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上个星期就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儿。   昨晚跟唐满吃完饭回来,从车库到住处这几分钟的路程没穿外套,就彻底被感冒干倒了。   过来给他开门已经耗了太多体力,阮昊感觉自己站稳都困难,又咳了几声,实在撑不住了,他返回卧室,趴倒在床上闭眼睛。   病来如山倒。   站在门口时,他跟程立说我没事。潜台词你不用管我,我不想你看到我这副模样。可程立一看他。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只觉得头痛,浑身提不起劲儿。   程立也跟着进了卧室。   他走到阮昊床边轻声喊他名字,躺在床上的人皱眉“唔”了一声。   “我送你去医院。”程立摸他的额头,手没放下去,沿着鬓角又触到脸颊,都是滚烫的。   “不去。”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程立又问:“吃过药了吗?”   等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都没有回答。程立更凑近他,发现阮昊似乎是睡着了。   他费了些力气将阮昊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再用被子紧实地捂好。他的眉头在不安稳的睡梦里紧紧皱着,嘴唇干裂,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   程立照顾自己都显得吃力,对照顾别人更是毫无经验。他在阮昊卧室里转了一圈,想找出点退烧或感冒药,发现一无所获。又转到客厅,药没翻出来,找到了好几包泡面,特整齐地码城一摞搁在一角落里。厨房里十分干净,基本餐具都欠缺,冰箱塞的都是啤酒和矿泉水。   他在茶几上拿上一串钥匙,出门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他再次打开这间屋子的大门,拎了一袋子药回来。里面有温度计,退烧和治感冒的贴剂、药片、冲剂等。   卧室里的阮昊依旧昏沉沉地睡着,程立连窗帘都给拉了下来,关紧门,将空调温度打到最高。给阮昊贴散热贴,又到厨房去烧了水,叫醒他吃了感冒药片。   以前他发烧感冒,阮昊就是这样守在他身边。   他不厌其烦地给阮昊换退热贴,从下午四点多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外面的天色全都黑了下来。   程立坐在床沿,有些贪婪的、静静看他。   由于发烧,他身体高热,总想挪开身上的被子。好几次不耐烦地想翻身,都被程立按住没能动。   他的鼻头上全是细密汗珠。   程立低头看着,禁不住伸手去碰,缓缓将头凑过去,听他睡梦里依旧深重的呼吸声,轻柔地用唇触碰他的唇。   一个极其温柔而小心翼翼的亲吻,阮昊睁开了眼睛。   “程立?”他不确定地叫了他的名字,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做梦。”   阮昊从被窝里伸出手揉脸,嗓音依旧低哑,按自己的太阳穴说:“头真他妈的痛。”   程立握住他的手要塞进被窝:“烧还没退。”   “还是很难受吗?”他的声音温柔 ,代替了阮昊的手 ,替他按揉一侧的太阳穴。   阮昊怔怔看他,忽然伸出手抓他手腕,用很大的力道。   继而又将程立紧紧地抱进他滚烫的怀抱里。   “你还在发烧。”程立推他的肩膀,“阮昊,把被子盖……唔”   阮昊松开了他,又按着他的后颈,不容他有任何的迟疑吻住他。   程立推他的动作越用力,他就吻得越狠。一只手搂他的腰,另一只手从后颈移到下巴,抬高捏着,伸舌用力抵进他的唇齿之间,含着他的舌头搅动吮吸,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他。   灼热的呼吸交缠,阮昊啃咬一般地吻他,程立的嘴唇和被胡茬蹭过的地方都又麻又痒。   程立用力推开他,用染着湿气的眼神看他,两只手还搭在他肩膀上,嘴唇红肿,微微在喘气。   “你生病了。”他对阮昊说。   “烧还没有退,躺着睡觉。”他推阮昊的肩膀,想让他躺下。   仿佛刚刚的那一番亲吻用光了他力气,阮昊极轻易地就被程立推倒躺着,睁着眼睛看他。   程立再次摸上阮昊额头,视线只停留在他嘴唇上,轻声说:“烧没退之前,不准再起床。”   “那上厕所怎么办?”   程立视线上挪,嗔怪一般瞪了他一下。   阮昊闷声笑了笑,又伸手捉住程立的手,放进被窝握着。   “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一点都不酷。”   “本来不想让你进来的,但现在又不想病好了。发个烧能看到你,亲到你,赚了。”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困倦地缓缓闭上眼睛。   到了十一点多,程立又将他喊醒喂药。   阮昊的烧已经退了大半。他睡得头昏脑涨,程立喂他药片,居然还耍起了脾气,抿着嘴不愿意吃。   “吃了病才会好。”   阮昊神色恹恹的,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微信好友也不给我通过。”   程立好脾气地哄他:“你先吃药。”   阮昊又拽他手腕,把他拉过来贴着自己:“你先通过我好友请求。”   程立觉得他脑子可能真有点被烧坏了,也板着脸,又重复一遍:“你先把药吃了。”   阮昊凑近看他表情,低头亲了一口,决定还是先吃药。   就这一天一夜的生病过程,阮昊愣是转换了三个人格。最开头跟个霸道总裁一样,按着程教授又亲又摸,后面又跟个智障儿童一样,缠着要程立微信好友通过他,还要跟他斗表情包。到最后终于正常了点,像是回到了高中热恋期,他抱着程立不撒手,非要人陪睡。   “我想抱着你睡。”阮昊用胡茬蹭程立的颈窝,手圈着他腰不让他跑,用有点可怜儿的语气说。   只是发个烧而已,用了24小时特权。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屋里早就没程教授的身影了。   卧室的空调已经关了,窗帘依旧紧闭。   阮昊昨晚闷了一身汗,这会儿头还是昏沉,浑身难受。他径直去了卫生间,脱光身上的布料用淋浴冲澡。   顺便回想昨天的事儿。   程立从下午到他家,一直在照看他。他的记忆并没有缺失,想起来所有事。   拉他到怀里亲了他,跟他说了许多清醒时绝不可能说的话。最后抱着他睡觉,手得寸进尺地伸进了他衬衫里,抚摸他敏感的腰侧跟胸前两颗一碰就成硬粒的ru头。   他回想地微微喘气, 晨bo才消退的yu望又在腿间笔直地站立起来。   阮昊伸手扶住它,想着昨晚程立的样子,痛痛快快地lu了一发。   他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时,看见厨房的台子上有东西。   一盆粥。孤零零地摆在桌上,台面角落边还有一个电饭锅,锅身沾满了白色的、已经干涸的痕迹。应该是煮粥时铺撒出来的。   粥已经凉了,并且卖相十分难看。   但阮昊心情极好。   他从房间摸出手机,里面有卓宁远和唐满打过来的未接来电。发现验证消息程立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还有一条信息,来自程立:“药都分好放在客厅茶几上,吃的次数和数量也标了。”   他对着那碗粥好几个角度拍照片,发到三人群里,群名又改了,叫“软日天的后宫团”。   “老婆的爱心早餐。”阮昊在下附言。   发完他就把手机丢在一边,去卧室拉开了窗帘。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下过的雨,周遭的空气都是湿润的。   抬头仰望的天一片洁净澄明。             第23章      万年不发朋友圈的阮昊,发布了第一条说说,无配字。   就一盆白粥。“直男审美”的自认为不同角度的三张图。   “呵呵,请楼下自觉排队领取今日狗粮。”唐满抢了评论一楼。   “这么大一盆,真?喂狗。”卓宁远紧跟占领二楼。   还未到中午时间,阮昊的朋友圈消息就爆了。   大部分人都在求爆女票的照片,一小撮人表示这厨艺还需锻炼,展开脑洞猜测做饭的人非美即仙。也有人顺藤抓住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卓宁远,多数女生都在评论下求签名。   这是一个崭新的周一。   下午,阮昊又穿得人模狗样去T大当学生了。   要还是当初那个带着点轻狂劲儿的中二少年,他来到新环境,肯定会迅速地跟周围男生打成一片儿,但毕竟现在跟同班的同学有了挺大的年龄差,看着他们就跟看小孩儿一样。阮昊上课向来独来独往,他踏着上课铃声到教室,下课后也是一声不吭就走。   同班的很多女生也讨论他,觉得这男人又酷又帅。但也仅此而已。   今儿只有一节课,他上完跟赶场一样来了数院这边。   迎着上课铃声,跟程立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这次的课是在阶梯教室。   “实变函数学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这是数学界学生们广为流传的一句顺口溜,程立这堂课就是本科基础数学里的泛函分析。   程教授在讲台上摆弄投影设备,低着头看桌面上的笔记本。   班上的同学齐刷刷看门口。   阮昊旁若无人地坐在第一排,放下手里的笔记本跟手机,看着讲台上。   有小声的议论声。这不是本系的学生,有女生在下结论。这么显众的身高和长相如果在本系这两年来不可能不眼熟。   程立在翻教案PPT,也感受到两道灼热视线。   他点开PPT,一句声音不大的“开始上课了。”让全班学生的动静平息下来。   程立顺着那两道视线看过去,到嘴边的话几乎全都忘光了。   下面突然有女生惊呼地压低声音说:“啊我想起来了,这是上次在高速上特帅的那个男神!”   “就是他,我不是还在群里发了他照片么!”   议论声渐大,那次在大巴车上的几个男生也认出他来了。   程立敲了敲讲台桌面,说:“上课。”   几个说话声最大的歇声了。   趋于热闹的课堂又安静下来,程立在上面讲课,下面的好些学生一心二用,记黑板上的笔记,盯阮昊的背影。   阮昊则是全神贯注地看程教授,他曾经对本科泛函领域的知识点吃得还算透,当程立把PPT展示出来,他发现自己也是看不懂了。   一整节课跟着程立的思路走,还认真地把他留的题目抄了下来。   他欣赏这样的程立。泛函的内容抽象难度大,但又是优美的理论。学数学需要有观点,需要有人在前面有指导思想和观点去整合,引导学生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   程立做到了。他的课听起来未必生动有趣,但热爱这门课的人,必定是享受其中的。   下课后有学生带着草稿本冲上前,几个人围着趴在讲桌旁问程教授问题,程立也都耐心地听。   “老师,你今晚上也在办公室吗?”有学生问。   “嗯。”   “那太好了,我晚自习要去找您。”   程立没做声,算是同意。   阮昊依旧在下面坐着等他。微信里来了消息,卓宁远问他要不要出来一起喝酒,有重要事说。   他拿着手机回明天再说吧。好不容易能逮个空来上程教授的课,正准备约他下班一起去看电影,电影票在刚刚课间十分钟时就买好了,他可是十分十的行动派。   卓宁远回:关于程立的,六点过来,地址等会儿发你。   他抬头看讲台上,学生们都散了,只剩程教授站上面在收拾东西。   阮昊痞痞地朝上面吹了声口哨,说:“老师,我也有题不明白,现在能跟着你一起去办公室问题目吗?”   程立也看他,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探究的神色。   阮昊站起身走近他。   “为什么考研选了数学?”他和程立之间隔着讲台。   程立低头没回答,但他心里已有了答案。   教室外不时有走动的学生,有人会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几眼。阮昊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只是看着程立笑了笑,十分英俊的笑容。   他轻佻地伸手勾了勾程立下巴,说:“老师,带我去你办公室学习吧。我想申请课后辅导,行吗?”   程立没搭理他,整理完教案,夹着笔记本径自往门外走。   阮昊在旁边跟着,一副虚心好学生模样。沿路有学生跟程教授打招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身旁的阮昊。   “这是我们院的同学吗?”又有女学生在讨论了。   “看着更像是老师吧,其他院系的老师?”   “嘘,拍张照片等会儿发校内网问问。别只拍脸,拍全身。握草腿好长啊。”两人在前面走,几个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阮昊暗自好笑,他以前读书时,系里的女生还没这么明目张胆跟拍的。可能是更帅了魅力难挡吧,他在心里想。   程立突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一路跟着的几个小姑娘。   “嘿嘿,老师好!”一个带头的姑娘站直跟程立问了声好,和另外两个推推搡搡,脚底抹油地跑了。   阮昊如愿地跟着程教授去参观了他的办公室,还在里面做了道数学题。   六点多到卓宁远指定的酒店里,阮昊脸上还带着笑。   十二楼的总统套房,阮昊到大厅时卓宁远的经纪人正在大厅里等他。   换人了。上次让程立平白无故地坐了一次网红,被卓宁远直接KO了。他正当红,公司高层宝贝着呢,跟着去开了几个会议,同意换了经纪人,现在带卓宁远的经纪人在公司里话语权颇有分量。   经纪人身材火辣,穿紧身高腰裤,上身条纹衬衫,目测胸围36D。她一路带阮昊到十二楼按了门铃。   里面伸出来一个卷毛脑袋,还穿着浴袍,看到来人,把门开全了,伸手跟阮昊问好:“好久不见,我是许棉直。”   阮昊刚想伸手,站他身旁的女人一个如来佛掌将许棉直按进房间里。   “谁让你过来开门的!要是敲门的是狗仔怎么办!”她过去扯许棉直系在腰前的浴袍带子,又怒不可遏地骂,“浑小子连内裤都不穿,我把你养这么大,教过你给陌生人开门不穿内裤吗?!”   许棉直被这一连串攻击弄得措手不及,他只能捂着浴袍跑到卓宁远跟前,一把抱住他求救。   卓宁远笑着说:“V姐,适可而止啊。”   阮昊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象征性地拿拳头抵嘴唇咳了一声。   刚刚还气势汹涌的女人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切回温柔可爱属性回头看阮昊,说:“阮先生怎么还站在门外,进来吧。”   她再转头,看扒着卓宁远的许棉直,又用吼的:“你!还不快给我滚到卧室把衣服穿好再出来!”   卓宁远拍了拍小卷毛的头,说:“去换衣服。”   许棉直极听话地点头跑了。   卓宁远走到阮昊跟前跟他介绍:“我经纪人,V姐。嗯,也是棉直的大姐。”他说完,顿了两秒,又补充道:“是亲姐。”   阮昊笑了。   V姐也回头对他少女般地笑。   她很知分寸,将人带进来就掩门出去了。   卓宁远说:“随便坐吧,要喝什么?啤酒?红酒?还是洋酒?”   阮昊说:“啤酒吧。”   卓宁远开了打开了两罐啤酒,一罐递给阮昊,另一罐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了杯子一半的容量,放在桌上。   许棉直也换好衣服出来了,极自然地坐在卓宁远旁边,拿起装啤酒的玻璃杯就喝。   “说吧,什么事儿?”阮昊一口灌了一半,捏着罐子问。   卓宁远说:“首先呢,我跟棉直都要给你道个歉。”   阮昊不明所以,挑眉看着他。   “上次跟程立的新闻在网上传了一天,后面棉直拿我手机玩游戏,看到相册里有程立照片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你上次让我删我都删了,这不是没删完么。照片被他看到,这家伙就跑去跟拍程立了。”   阮昊挺不高兴地皱眉头。   卓宁远说:“这事儿是我家绵羊做的不对,我已经由内至外地深入教训过他了。”   许棉直在旁边配合地直点头。   阮昊没好气地说:“你他妈这是道歉还是唱双簧秀恩爱啊?”   许棉直一脸严肃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卓宁远捏捏绵羊脸,说:“乖。”   阮昊手里的啤酒罐已经喝空,一手砸了过去。   卓宁远笑着挡过,说好了好了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他让许棉直把相机拿过来,翻出里面的照片,全是程立,他一天的行程。   卓宁远说:“这是程立个人隐私,你放心等你看完我会把照片都删掉。他去的这地方是一个私人诊所。嗯,心理治疗方面的。”   “我不清楚他去过多久了,但是让V姐查了一下,诊所的医师叫赵衍,在行内颇有名气。他收费高,接收患者还要门槛。据说,他不收一般的病例。”   阮昊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卓宁远说,“不然你认为去这种私人诊所会是什么情况,心情不好了单纯地找人聊天?”   阮昊没接话。   他去吧台上又开了一罐啤酒闷声全灌了进去。   “要是没其他事我先走了。”没等卓宁远说话,他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最后跟还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道了别,离开房间。   许棉直也喝完了手里的啤酒,伸手去够卓宁远放在桌上的啤酒罐,被拍了手。   “日天他原谅我偷拍的事情了吗?”   卓宁远说:“他估计知道。”   “知道什么?”   卓宁远没说了,他又问:“上次让你把网上跟程立相关的帖子都沉下去,你跟我说的程立父亲跟他师兄,是怎么回事儿?”   许棉直说:“我是个正经的新闻工作者,不能管这些八卦的。”   卓宁远把他压到沙发上,手也跟着去捏他命根子,说:“许记者还拿乔了?”   “帖子说程清砚教授有同性恋人,是英籍华人,因为车祸腿断了。撞人的车是程立母亲的。”许棉直闭着眼睛坦白从宽。   卓宁远完全被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所震住。             第24章      阮昊下电梯,从酒店一楼出来,拨了手机上程立的号码打过去。   响了五声,那头接通了。   他喉咙发紧地问:“你现在还在学校吗?”   程立那边还未来得及应答,从听筒里传出几声狗吠声。是金毛狗的声音。   “在家吗?”   程立说:“我在小区外面的公园。”   “我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阮昊又低了些声音:“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左右。今晚,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两人的手机里只能听到相互的呼吸声。程立紧了紧手里遛狗的牵引绳,说:“好。”   金毛狗很少晚上跟程立一起出来,它在家已经闷了一整天,这时候情绪正兴奋着,被程立突然拽紧脖子上的牵引绳,它又开始撒欢了。挣了挣绳子,往前窜着跑。   程立被他带得差点连手机都没有握稳,听阮昊在电话那头跟他说了声待会儿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有些严厉地叫了金毛狗的名字:“兜兜。”   金毛狗顿时歇了,转个身抬头看程立,又摇头摆尾过来使劲蹭他。   程立蹲下身,刚准备开口训它,挂断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阮昊的电话。   “你刚刚叫狗什么?”他在电话那头语气局促。   “程立,你叫它兜兜。”阮昊在那头自问自答,说完这两句话,他兀自挂了电话。   路上的交通状况良好,阮昊一路开过去没遇到堵车,且幸运地一路绿灯同行。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情绪,才没把脚往油门上踩到底,恨不得立刻就能杵在程立跟前。   他总是在对自己说慢慢来,慢慢来。   第一次在高速上遇到程立时,他极力装得冷漠。想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惜没能做到。   他本来也想装得酷一点,表现得不那么在意一点。慢慢来,跟程立来个崭新的开始。   他还是做不到。   到今天,来上海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他依旧在原地踏步,就因为一直在心里跟自己反复强调,不能急。这个人就在这儿,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好像每天这样自我催眠几遍就能安心,就能刻意忽略他们间蹉跎了八年也没能解决的问题。   当初为什么会分手?   好多人这样问过他。   当年的程立把一纸荒唐的判决书寄给他后,他做了什么呢。他像个狂躁的疯子,连夜不睡地冲到他学校,质问他,动手打他。再自以为决绝地从他身边消失了。   在这段感情的开始到结束,他都扮演着十分十的深情者。从他们在一起到这八年来的空缺,都是他单方面地爱惨了程立。   四十多分钟。他把车在停车位停好,快步朝程立家方向走去。   到门口,他深吸口气,拨通了程立的号码。   “现在在家吗?”他站在他门前,在电话里问。   那边说了声嗯。   阮昊说:“别挂电话,听我说几句话行吗?”   程立沉默应允。   阮昊说:“大二才去当兵的头几个月,特别难熬。我睡不着觉,就算每天的体能训练再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你。去部队一个多星期我就后悔了,想继续回去读书,想拿着笔继续算数学题。想要自由,甚至想家。越是这么想,我就非要逼着自己反着干。慢慢就习惯了那种生活。从新兵蛋子一级一级往上升,我有时候也想当兵也不能当一辈子,总要转业或者退役的。我不知道以后走什么路,一直就得过且过着。在这几年里出过大大小小的任务,也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想你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都以为可能这辈子我们也就这样了吧。前年的时候差点殉职了,躺在丛林都是蚊虫湿气的地上,感觉血从身上一点点流空,我就想见你。”   “后来到医院把命捡回来了,麻醉醒了,全身都在疼。我就一直想好点的事,也都是你。想你在我打完球回来让我穿外套,批评我不上课睡觉不认真看书,对我笑,主动亲我。”   “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估计就栽在你手里了。”   “我再也不想关于你的消息,你的大小事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我想所有的事都是你亲口告诉我。我想每天给你做饭 ,每天早上醒过来看到你睡在我旁边,晚上回家你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的回应。   门口传出狗叫声,门被从里面打开。   程立的手机还举在耳旁,挂了机,手机捏在手里,抬头看他。   阮昊跨进了这间屋子,把大门合上,将程立拉拽到自己跟前。   金毛狗极有眼力劲儿的蹲坐在两人身后默默摇尾巴。   阮昊将他抵在门板上,低头亲他额头,又重复下午的问题:“为什么考研要去读数学?”   他不等答案,再亲他鼻尖,又低声问:“为什么养了一只狗给它取名叫兜兜?”   金毛狗听到自己的名字,询问似的低声“嗷呜”了一声。   程立轻轻地颤了颤,被阮昊握住了半侧腰。   他往下亲他的嘴唇,最后问:“这个大兜兜,你现在还要吗?”   程立低垂眼睑,依旧沉默着。   总觉得这不太真实。   从在高速上遇见这个人开始,就总是像多年的梦境变成了现实。   他每年都去高中的同学聚会,静默的听别人谈论他;他研博读他的专业,笔译他最喜欢的数学家著作;他养了一只和他乳名同名的狗;他孑然独行,也打算就这样老死。   阮昊抵着他鼻尖,两人的气息相融在一起,他用几近卑微的语气又轻声问:“程立,你还要我吗?”   “要。”他应允地回答,无法不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只想要他。   他曾经,也期待过很多事。   他期待过母亲的温柔和赞许。想象过像无数其他的小孩那样,上下学有父母接送;考试得了满分有表扬,参加的各种活动比赛拿奖有她的掌声。可能还会和书中所说的那样,会有睡前故事,会有晚安吻,可以偶尔闹脾气,不听话。   可是这些都没有。他用小小地脑袋想,可能是他不够优秀,他不够听话,他不乖。   他再大一点的时候,也常常想为什么他只有妈妈。后来他爸爸出现了,喊他宝宝,告诉他他是个小男子汉。抱着他亲他的小脸蛋,用最温柔的语气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生活。   “为什么爸爸不是和妈妈在一起呢?”那么小的他只会紧紧抱着父亲的肩颈,连这样的问题都不敢向大人问。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愈发地沉默。他不再苛求小时候天真以为的很多东西。   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了。   从小到大的学生生涯,所谓的同学都会欺负他。他被骂是小变态,娘娘腔。他得了第一名是老师的偏袒,他不会说话是个小哑巴。他爸爸妈妈离婚了,是个小可怜。他妈妈是精神病,他也是个小怪物。   他封闭着自己,不再有任何的期待了。   后来有个人,不管不顾地擅自踏入了他的结界。总是招惹他,又对他好。   十七岁的程立,习惯了待在阴冷的角落里,忽然被耀眼的阳光裹着,他极其抗拒和不适应。那个大男孩用期待炙热的眼神看他,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有肢体接触,他用各种方法来得到他的关注,仿佛他的眼里只有他。   高二第一次月考后,晚自习的放学时间,他们牵手了。在昏暗的、无人的小道上,阮昊从后面追上他,紧紧握住他右手,他的手心都是细密的汗水,无声地走在他身旁,从简单的握着他手指变成贴合的十指紧扣;平安夜那天晚上,他们接吻了。全班都沉浸在学校停电的喜悦中,身边都是周围同学嬉闹笑骂的声音,阮昊凑过来亲他,他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声。   后来他渐渐地习惯身边有他。越来越依赖身边只有他。   他所有的情谊和期待都在从不拒绝又纵容的沉默里。   从小被标签为“精神病和同性恋的儿子“,他对想要得到的爱和温暖,从不敢伸手要。   只能这样等。他站在原地,背负着炙热的期待和独行异类的挣扎,只敢如此日复一日的等待。   他终于等到了。   压抑许久的感情不知该如何表达,他自己都不知道,抬头看向阮昊的眼神,带着怎样炽热的温柔。   他任由阮昊滚热的唇舌包裹他所有的感官,他也尝试着回应,闭着眼睛学着用湿热的舌跟他纠缠,只余急促的喘息声。   兜兜一脸懵逼地看程教授被阮昊压在门板上这样那样地啃咬,它心里不高兴极了。这种游戏居然不带他参加。   傻狗郁闷地趴在地上抬头冲两人嗷呜,见没人理睬,它又坐起来身体前倾:“汪!”   “汪!汪汪!呜……”他走到阮昊跟前,咬他的下衣摆,又用爪子扒拉他裤脚。   阮昊抵着程立,一下下啄吻他嘴唇,低声问:“你今晚没喂咱们儿子吃狗粮吗?”   程立被他亲得微微喘息,不懂这句话是一句调侃,认真地回答说:“给它煮了鸡胸和蔬菜饭。”   “那你吃的是什么?”   程立没说话。   阮昊用沉沉的笑意问:“在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   程立诚实地点头。   阮昊又想亲他了,想扒光衣服亲。但身后的狗不依不饶地咬他衣角,发出可怜的哼哼声。   他放开程立,些微蹲下身拍了拍兜兜的狗头,见金毛狗立刻无辜表情地坐直身体,也没说什么,再笑着站直身,径自往厨房走。   兜兜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阮昊打开冰箱,他上次买的菜放在最上层,已经不新鲜了。下面应该是程立才买的,似乎是照着他上次拎过来的菜类重新copy了一遍。   阮昊开着冰箱转过身看伫在厨房外的一人一狗,问程立:“想吃什么?”   兜兜听懂了,摇着尾巴跑进来,对着冰箱兴奋地“汪”了一声。   阮昊说:“没问你。”   兜兜:“嗷……”   阮昊说:“那我随便做了。”他挑了两个蔬菜出来,看冰箱里实在没其他的肉类,只好把兜兜的三文鱼和鸡胸拿来当肉菜了。   兜兜的眼神随着阮昊手里的那两样东西移动。   阮昊脱了外套随手放在厨房的椅子上。只穿着一件衬衫领的毛线衣,动作娴熟地站在水池边洗菜。   宽肩窄腰的高挺背影,厨房里的光线落在他肩上,被镀上温暖的气息。   程立也踏进厨房,走近阮昊身后,双手从他腰侧穿过,贴着他背后拥抱他。   就算在以前他自以为的热恋期,程立也从未如此地依恋过他。   阮昊微侧了头,问:“怎么了?”   程立将脸贴在他后背上,默不作声地又收紧了手臂的力度,两只手紧贴他腹部。   阮昊低了些声音:“你要是还想吃饭的话,就出去等,别招我。”   程立的手往下移了一些,缓缓地从腹部挪到跨部,在门边压着他亲吻就高耸起来的欲望还未消退。   又热又硬的欲望。   他的手还未完全碰触到,就被阮昊转过身避开,他被他压在流理台和他的怀抱之间。   阮昊看他的眼神又亮又深,他说:“要是现在不推开我,今天一晚上你都别想逃。”   他又低头几近恶狠狠地说:“是你招我的。”   兜兜做了好多年的单身狗,在外头散步时也学程教授的气质谁都不搭理。它的狗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都把它的鱼跟肉拿出来,它还等着吃,怎么两人又抱上了。   它眼睁睁看着阮昊将程立打横抱出了厨房,犹豫着看案台上的肉和走向卧室的阮昊。   艰难地选择跟出厨房,卧室的门被“嘭”一声关上,它蹲在门前傻眼,愤怒地朝里面狂吼。   没人搭理它。   卧室的床显然不够大。   阮昊将程立放倒在床上,没给他任何的缓冲时间,就压下去深吻他。他用完全控制的姿态,撑在程立上方,一只手将他两只手腕定在头顶的床单上,用啃咬的力气吻他。   他撕崩了程立衬衫的上衣扣,扒开肩颈的领口咬他的肩头和颈窝。程立毫不反抗地迎合。   他是这么配合又纵容。   “吃了你。”阮昊扒开他衬衫,哑声在他耳边宣示。   他扒掉了程立身上所有的衣物。用潮湿灼热的手掌抚摸他身体,在他胸前和大腿内侧反复啃咬流连,留下一片片带着占有意味的标记。   他在床笫间的控制欲与少年时相比只增不减,强烈的想要得到他的心情几乎要烧灭了他的理智。   程立的嘴唇被他啃吻得红肿,诱人的煽情喘息声就在耳边。他一寸寸地舔咬他的身体,揉捏充血发硬的乳头,从里到外让程立身上都是他的味道,想狠狠地艹他,让他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水。   勃发的欲望让他恨不得就这样弄坏他。   现在躺在他身下的已经不是当初十八岁的程立。   那个时候的程立比现在要矮一点儿,被他喂得长了些肉,阮昊的手从他的肚皮往腰侧抚摸摸到一手滑腻肌肤,吻遍他身上每一寸,身下的男孩发颤喘息。他曾经那么鲁莽又急色地进入他身体,毫无经验地“横冲直撞”,程立在他身下紧紧咬唇,却从未推开过他。   离第一次的“饕餮盛宴”已经过去了八年。   程立竟比那时候更瘦。   阮昊握着他的腰,让程立趴跪在床上。这间屋子里没有润滑剂和安全套,这种侧面证明的专属意味更让他几乎发狂,他啃咬程立挺翘的屁股,用下流的流氓话咬他耳朵:“身上的肉都长这儿了。”说完又使着巧劲地拍打。   程立被他抚弄地发颤,咬紧牙不肯泄出呻吟声。   后穴被自己射出来的浓稠精液摸进去,被阮昊用手指玩弄得湿软一片。   “是要我轻一点还是重一点?”阮昊扶着硬烫的凶器缓缓地进入他。   程立不吭声,整个上身都伏在床单上,跪趴翘着臀部,用被完全征服的姿态紧紧用后穴咬住他肉棒。   阮昊低低地骂了句脏话,身下的凶器再一次狠狠地凿进已经湿软不堪的后穴,听见程立带着颤音的喘息。   性器跟肠肉不断摩擦,阮昊就着这个姿势抽插了一会儿,将愈发硬挺的性器抽出来,自己靠在床头,将程立抱起来坐到他身上。   程立额头跟鼻梁上全是细密的汗水。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   阮昊温柔的舔吻他,抚开他汗湿的鬓角。   “扶着它,坐下去。”他掐握住程立的腰,不容他有丝毫的拒绝。   程立听话地照做,用已经湿泞的后穴去吞蓄势待发的肉棒。   这种骑乘的姿势,进入的深度更深,让阮昊爽得头皮发麻。他哄着程立用双腿盘紧他的腰,紧紧依附他,红肿的乳尖蹭上他被汗浸透的胸膛。   “想它吗?”阮昊让埋在他体内的性器稍微退出来一点,牵着程立的手去触碰两人的相连部位,穴口被撑得不见一丝褶皱,进出的性器又热又硬。   程立被烫得想要缩回手,他更往阮昊身上坐,闭着眼睛想要用下面的小嘴将这根玩意儿全部吞下去。   这男人却不放过他。   体内的凶器越发往穴口退,阮昊蹭他的脸颊,亲吻着他的耳垂,含着用低哑的嗓音又问一遍:“宝贝儿,喜欢它吗?”   程立凑过来吻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想我吗?”阮昊亲他汗湿的额头,又低声问。   程立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他又睁开被情欲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看着阮昊轻声说:“想你。”   他深深地喘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夜不能寐的症结,捧着阮昊的脸叹息般说:“每一天都想。”   被阮昊又重又快地顶进来,他仰头大声喘息。   此刻的阮昊没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想把程立干死在这张床上。   兜兜在卧室外竖着耳朵听墙角。卧室的床因有节奏地晃动发出了声响,他听到阮昊低低的有几分凶狠意味的说话声,和程立难耐的带着颤音的呻吟。   它在门外使劲挠门,发出带有警告意味的低吼声。   突然被程立拔高的哭音吓到,金毛狗拉耸着耳朵低鸣,又极怂地躲到自己狗窝里。   到很深的夜,卧室里的动静才歇了下来,兜兜在自己的狗窝里担忧地睡着了。             第25章      翌日早晨,直到程教授吃完阮昊煮好的白粥,再被这男人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强硬地开车送他去学校,脑子都是有点懵然的。   家里的狗更懵逼。   昨晚上终于睡着了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它缩在窝里看光溜溜的软日天抱着光溜溜的程立从卧室出来,它只敢暗中观察形势,听见浴室响起水声,又挪到浴室门口蹲着。   狗脑里艰难地转了好几圈想要不要等阮昊出来过去扑倒他。等人真正从浴室再出来,它又怂了。金毛狗这些年来一直只和程立一起生活,对他的喜怒哀乐情绪变化尤其敏感,所以从未对阮昊做出过真正的攻击性行为。   待早上卧室的门再打开,只有阮昊一个人出来,他在厨房煨了粥,给兜兜做了鸡胸和煎三分熟的三文鱼。末了,带着狗出门跑步。   一直走高冷路线的金毛狗在这一天终于有人带他敞开脚丫子撒欢,把它兴奋得不行,回到家后还绕着阮昊摇尾巴。   一个晚上加早晨,软日天将程教授家的一人一狗都彻底征服了。   阮昊将程立放在学校旁边的路口下,停稳车他问:“晚上有课吗?”   “没有。”   他凑过来给程立解安全带,顺便偷个香,又说:“我晚上来接你,到时候给你打电话,车也停这边。”   “我今晚有其他事。”程立拒绝了。   阮昊没多问,他说好,你回来了给我发个信息行吗?   程立点头答应了。   他坐的副驾座被特意放了一个靠枕。   他身后的某个部位像是合不拢了,有隐隐的胀酸感。大腿根儿那两边也绵软。昨晚一整晚的激情,他到现在声音还有点沙哑,今早上兜兜围着他蹭时,他为难地都不敢去摸它。   从车上下来往学校走,快要拐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还停在那儿。驾驶座边上的车窗打开了。阮昊一直看着他。   这个男人,确实不一样了。他更懂拿捏分寸,处事给人留余地。要是八年前的阮昊,又怎会把车停在这边就让他下,凡事都还要征求他意见。   阮昊送完程教授,开车去了还在装修中的公司。   正好在四号线海伦路的出口,再步行几百米,他们租了一间写字楼。空间面积也就九十来平方。   今天约了设计师过来测量数据搞装修。   阮昊推门进去时,唐满已经跟设计师扯淡了好一会儿。   “哎呦喂,日理万基的大老板终于来了。”唐满一回头见人进来了,顺嘴就炮一个儿。   阮昊过来用了三成功力怼他肩膀,跟看着挺年轻的设计师礼貌问好。   这一忙就到了午饭的点,跟设计师大致敲定了整间办公室的装修风格,约了星期五去看材料。   兄弟俩锁门开车去附近的商场找地儿吃饭。   唐满那只曾经被兜兜咬开口子的手背已经恢复差不多,剩一条缝针的疤痕,卓宁远也特地给他搞了药,让他每天抹。   口味重的两兄弟又找了家川菜馆。   这次点菜任务被唐满包揽,他拿着菜单跟领导审批文件般用铅笔呼呼勾了肉菜,考虑下午还有事,只叫了两瓶啤酒。   阮昊抱着个手机,从落座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屏幕。   “嘿、嘿嘿!”让服务员确认好单,唐满拿手在他眼前比划,伸了头凑过去看,又不敢相信地将手机夺过来。   “你居然在看菜谱?什么玩意儿,养生汤?固阳气?!”   阮昊面无表情地又把手机拿回来,周围其他桌的客人已经被唐满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引得看过来,不少人在暗暗咀嚼“固阳气”这三字的内涵。   这一桌的俩男人,都一米八往上的身高。从店门口走进来,步步稳实。特别是一直在看手机的男人,就连坐着,身型都无比端正。有眼力的人光是看他走路的形态便能判定他有军人的底子。   唐满又压低了声音问:“那啥,我说,你现在身体这么虚了?”   面对男人尊严的质疑,阮昊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唐满也觉得这问题是废话。他突然想起来上次阮昊说的话:饭只做给老婆吃。   “昨晚一晚上都没回消息,打电话不接。约好八点过来谈装修,你迟到了一个小时。老实交代三要素!”   这是正好服务员上来第一个热菜,一大盆剁椒鱼头。   “还吃不吃饭了啊你?”   唐满难得这么有气势,见阮昊这副人五人六的满足样,又贱兮兮问:“你跟程立深入交流了?”   “怎么,你想去听墙角?”   他闭嘴了,不问了。坚决不吃这份狗粮。   阮昊也不多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关于程立的任何事,他能独占着就绝不拿出来分享。   两人谈了会儿办公室的装修问题。其实唐满在这问题上,一直都想着前期别花这么多钱。这块地的租金就高得很,再加上设计装修费,绝对不是一笔小开支。   “这笔钱花得不值得。你看办公室里原本的装潢也说得过去,再重新刷遍墙,买几套桌椅回来配套不就行了。这只是暂时落脚地儿,以后不是还要重新换地方。”   阮昊没反驳他,只是问:“你在原公司一个月要加几次班?”   “这还用月,用‘天’更精确吧。”   阮昊“嗯”了一声,就看着他。   唐满还想说什么,又转弯一想,明白他意思了。 像他们这种搞游戏和软件开发的, 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为了赶进度可能好几天都只能睡公司。好的硬件设施相对而言也是团队凝聚力的一部分。创业前期,他脚不着地地忙,回家往床上一躺立马就能入睡。他觉得每天都充实,再苦再累都扛得过去。他有情怀,跟好兄弟打江山,这事儿想着就带劲儿。但他们招进来的其他员工不同,人家可能是为自己的梦想,更多是实际的为了有饭碗。   想留住人心,至少要能先留住人才行。   两人又就着工作聊开。唐满一人兼数职,跟阮昊说面试员工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对面的软日天又开始低头只顾看手机了。   唐满看他回复信息的专注样儿,就猜到对方是谁了。   程立给他发的微信:“我没有开车来学校。”   这条信息阮昊看到时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看发送时间应该是早上他下车不久后就发过来的。   他微信消息经常被刷成99加,忽略了程立的这条信息,到中午这会儿,他又来了信息:“去赵医生那里的路程很远。”   阮昊被这两条极含蓄地表达“你来接我吧”的信息搅得心都软了。   他正准备回复,那边又来信息了:“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阮昊立马回:“好。”   他觉得这光秃秃的一个字并不能表达出什么,又拨通了程立的号码。   接通后从听筒里感觉,程立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他应该是在自己的办公室。   “中午吃过了吗?”阮昊问。   程立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是在打电话,又“嗯”了一声。   “吃了什么?”   “吃了多少?”他又笑着问。   唐满坐他对面听得只想翻白眼。这对话内容太灌水了吧。但他看阮昊脸上的表情,温柔得也能漫出水来。   确实是毫无营养的对话,这么多年来轻微社交障碍的程教授,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别人。也没有人会在吃饭这种小事上关心他。   他握着手机,仔细听阮昊跟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今天恍神了一整个上午,给学生上课也没法集中精力。像是才从失而复得的喜悦里缓过来劲儿。   满心满眼都是他。   程立心里想:我愿意敞开自己所有的一切,只要他肯要。   六点多时,赵衍靠在吧台上跟前台小姑娘嘱咐事儿,调侃了两句,把人小姑娘逗得花枝乱颤。   赵医生自个儿也乐,一回头,就看见程立推门要进来。   他刚准备打招呼,就看见程教授身后紧跟着一男人。   高挺得跟副衣架子一样。赵衍在脑内搜资料,翻出以前在程立手机上看到的有张大男孩照片,自动对焦核对,这就是那个人。   得了诶,赵衍站起身跟朝他走过来的两人行微笑注目礼。   他心底在由衷感慨:“我这一方水土真是聚天地之gay气啊。”             第26章      赵医生也从未想过,他能这么快就见到与周立俞开玩笑称谓的“系铃人。”   以往的治疗里,他只有几次深入地引导程立回忆过去的事情,他口中美好的“影像”全都和这个男人有关,但在程立的叙述里,总带着一股隐隐的绝望。   孤立无助,被彻底丢弃的茫然。   赵衍以为他是无缘见到这个男人了。   这人却径直走向他,敛了不少气势,英俊温和地朝他伸手,说:“你好,我是阮昊。”   赵衍回握住,也回一个笑容。   他对程立带阮昊过来的用意有几分了解。心里也暗暗为程教授这个举动所动容,做出这个决定,也不知道这向来克己的男人到底是攒了多少的勇气。   简短的寒暄后,赵衍说:“程立,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我有几句话想先跟阮先生聊一下。“程立应允。   赵衍领着阮昊到茶水间坐,打开茶柜,他这里以前就摆摆样式只放了红绿茶。没想到因为程教授爱喝茶这一癖好,现在是备了各个季节的好茶。   赵大医生在界内的好名声绝不是浪得非名,除去专业能力的出类,就凭对患者体贴这一项的人为关怀就能加不少分。   他转头卖了萌:“想喝点啥?果汁咖啡tea?”最后一个单词带了点拖音。   阮昊特正直地看他,说:“白开水吧。”   赵衍自个儿哈哈大笑,说:“给你泡杯程立在我这儿最喜欢的红茶。以前我这只分红绿白茶,程立来了几个月,就多出这么多新款。”   赵医生折腾好两杯茶,跟阮昊对面坐过来。   阮昊先开口:“我在家里发现他在吃氟西汀和帕罗西丁。”   赵衍说:“嗯,是我给他开的药。”   阮昊带着探究意味地看他。   “关于他的家庭,我想你多少应该知道一点。讲老实话,他成长为现今的品行,我都有些叹服。这并不是夸张。一个几岁的小孩,心智都不健全,放在臆想症患者的亲属身边,这简直是在谋杀一个孩子的纯真和天性。他对过去的事依旧很难打开心扉,我能力有限,在以前的治疗时间最多跟他疏导,让他放松,晚上回家能多睡几个小时。”   “严重的强迫症,轻微社交障碍。对自我的认属感也很低。人在控制和克制情感上一旦软弱,就会被这些情绪所奴役,行为也会因此失去自主权,很多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就因为这种缺陷会选择轻生。但程立又不同,他内心里有一个更强烈的情感克制或消灭了他所有一切反人格或反社会的情感。”   阮昊听得呼吸微滞,他轻声问:“我能做些什么?”   赵衍没直接回答,只是说:“程立这种性格,几乎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所想所感。他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所有的喜好或者忌讳,都是我观察得来。当然,通过各种方法了解自己的患者本就是我职责。阮先生,他既然把你带过来,这足以说明你在他心里的分量了。”   阮昊郑重地点头,说:“我知道了。”   赵衍又大致跟他说明了程立目前的治疗进度,在茶水间坐了一刻钟左右。两人也起身进了办公室。   “程立,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你愿意让阮昊在你旁边陪着吗?”   他点头。   赵衍笑着说:“好。”   但这两个小时对阮昊来说,却成了煎熬。   房间里极为安静,有充足的暖气,让人舒缓的灯光。   赵医生坐在对面用温和的声音引导他,又问:“为什么要转系呢?”   程立似乎觉得很痛苦,面色挣扎,再次沉默了。   赵衍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才将程立拉回来。   他只能问其他的问题。   前一个小时,有些问题他依旧封闭着自己,关于转系的理由,和父亲的争执,还有跟同事的相处。他详细地说了捡到兜兜的过程。   那天的天气,他去的那个书店买的那几本书都还能想起来。他带着极温柔的笑容说第一次给兜兜洗澡,用有些难过的表情讲述了兜兜第一次发情,狂躁地在家里乱吠,并且咬了他。   “后来它趁我开门的时候跑出去了。我喊它的名字让它回来,它并不理我。”   “可能连它都不要我了。”程立用平静的声音说:“那天早上我没有去上课,一直开着大门希望它自己回来。到了晚上我也坐在门口等它。”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兜兜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喜悦。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结束时,房间里的时钟刚好指向八点半。   又是相互道别。   赵衍将人送至门口。等俩人都出了门,爱八卦的前台小姑娘还眼巴巴看着大门方向。   赵衍笑着伸手过去弹她小鼻梁:“别看了,人都走没影了。”   “今天这个来得太帅了吧。”   赵衍撸了下发型摆pose:“难道比我还帅。”   前台小妞根本没望回来,有些遗憾地想:“这肯定是程教授的男朋友。唉,自从来了这工作,我就找不到男朋友了。”   将近下班的点,诊所也没其他事儿忙,赵衍助理也过来凑热闹,笑着问前台姑娘说:“在这儿上班,还能挡你桃花运?”   “那当然啦。”小姑娘站起来特认真地说:“咱这诊所你看看都来了多少帅哥啦,陪着来的也都是大帅比。”   助理一想总给赵衍友情赞助茶叶的汤煦,林清周立俞那两对儿,再加上刚走的这一对儿,还真对。   小姑娘又说:“唉,看多了优质帅哥,找男朋友肯定就更挑剔了。”   赵衍没发表言论。兀自摸着下巴在笑。   他也为自己担忧,感觉自从开了诊所,就掉进了一个基佬窑子一样。他对前台这才二十几的小姑娘不好开黄腔,揣着一颗直男心担忧地想:他刚刚看到阮昊第一眼,好像是先观察他的腰屁股到腿。   这是职业病。赵医生自我安慰。   他好不容易被周立俞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前缀爱称“亲爱的小立俞”,发了条微信跟他说自己的症状,问精神科周大主任这算什么毛病。   周主任戾气极重地回了一条信息:去你妈的职业病。   这绝对不是周立俞本人回复的。   赵衍把手机放眼跟前来回看了五遍,又捂了捂眼睛,上次被泰拳爱好者揍的两黑眼圈才好没多久。   这边,阮昊没直接开车回家,而是导航去了周边最近的大型商场。   车在路上平稳行驶,程立坐在他旁边,注意到他看过来的视线,稍微侧了点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他想起赵衍在茶水间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阮先生,你可能不知道,他曾经说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在高中的时候遇到过你。”   多幸运的事,他恰好与程立是一样的想法。   到达商场后,里面依旧热闹。两人推了个小车,去采购食材。   程立显然很拘谨,他跟在阮昊身边,被他带着先去买了熬汤的陶瓷锅、奶锅、几个新盘子,接着去买了生鲜肉类及蔬菜。   阮昊本质里依旧算个糙汉子,他买东西并不会精挑细选,但拿起货架上的物品,都会咨询他意见,问喜不喜欢,要不要。两人将商场整个逛了一圈,购物车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   出来结账时又跟着长长的队伍排队,前面有独自出行的老人,有带着孩子的夫妻,有相互依偎笑着说悄悄话的情侣,有各种各类的陌生人。他们俩在这些人里并没有不一样。   这就是生活。             第27章      驱车回到小区内已经将近十一点,车内熄火好一会儿,车内都没动静。   只有路灯的光,隔着一层车窗玻璃投进来,温柔地剪影了程立的侧面轮廓。   他在紧张,阮昊心说。他视线扫到程立放在大腿上的左手,大拇指又在扣弄食指关节。   车厢里想起安全带扣被解开的声音,阮昊凑过来又靠近程立,顺手也解了他的,说:“今晚我能留宿吗?”   程立侧过头看他。   阮昊又说:“这样吧,我给你三秒钟考虑时间,要是同意我留宿就不说话,不同意就说‘不行’。”   “我开始数了啊。”他一本正经看着程立,刚说完这句话就报了数:“三!”   程立说:“我没有想说‘不行’。”   阮昊凑近他轻声说:“我要把你能拒绝我的条件都扼杀在摇篮里。不过,程教授这么想我留宿啊。”   程立把头转回去。   阮昊笑着跟着再凑近,亲他的耳朵和侧脸。程教授敏感地缩了一下。   他适可而止地逗了几下程立,就暂时戴起了绅士面具,提着两只大购物袋,又跟着程教授回家。   一开门家里的金毛狗就开始撒欢。   除了早上出门,它一直只能待在家里,到这个点才有人回来,见阮昊手里拎着的袋子,凑过去嗅,闻着肉味儿了,乐得直往他身上扑。   程立板着脸训狗:“兜兜,下来。”   金毛狗嗷呜一声,又转过身来扑程立。   程教授摸摸狗头,说:“听话。”   兜兜立即立定站好,狂扫尾巴,蹲坐在程立旁边,一脸求表扬的狗腿样儿。   阮昊此刻的心情是很微妙的。昨晚上知道这狗的名字后,他因喝了酒原本打算叫代驾的想法也被狗叼走了,只想快点回去,跟这个人确认。   他们高中时曾经也养过一只在学校围墙后捡到的小土狗。也一度是他们六班的班宠,不少女生都给小奶狗买牛奶买吃的。小狗崽却特别认味儿,程立摸它抱它的时候,小家伙很会撒娇,各种舔舔蹭蹭,要是不哄睡着,人一离开,就可怜地哼叫。只可惜那只狗并没能养多久,还没到一个月,就被左倩送人了。   因为它总叫唤,后面的教师公寓都住着老师,有不少人过来投诉。左倩当时自认为是一片好心,未跟阮昊商量,将小狗崽送给了一位爱狗人士。   那只狗崽儿被取了很多名字,班上的女孩儿们叫它小可爱 、小铃铛,卓宁远他们偶尔也过来逗狗,几个男孩互损,叫什么小卓子小满子。阮昊更直接,叫它小黄。为这个称呼还被程立用软乎乎的眼神瞪过。但小狗崽最喜欢兜兜这个名字,每次程立轻声叫它,小家伙都会摇尾巴跟着过去。   阮昊的这个乳名,似乎也成了年少时两人间隐秘的情趣。   狗被送走后,程立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他有没有难过伤心,年少的阮昊都没有真正感受出来,他回家大闹了一顿,跟父母叫板,还睡了好几天宿舍。   但那时候终究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处理事情的方式一激烈在大人眼里变成了叛逆。那只不起眼的小狗崽,在后续程立并没有什么特殊情绪表现后,很快也被阮昊忘记了。   他现在回想起来,程立肯定是难过的。   送走那只狗,没有人比他更难过了。   阮昊将购物袋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分类好,新买的食材塞满冰箱,捯饬完厨房把新买的陶瓷锅拿出来用了,照着手机里教的方法,煨小火将一锅汤炖了。   程立正在书桌旁用笔记本办公,金毛狗趴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听见阮昊走过来的动静,慵懒地闭着眼睛摇尾巴。   阮昊站他对面双手撑在桌面上,拿出了伞分在军队管小兵蛋子的气势,手指扣了几声桌面,说:“程教授该去睡觉了。”   程立抬头看他。   “再给你三秒钟考虑时间,现在要不去洗澡睡觉,三秒过后我就抱你去浴室,鸳鸯浴怎么样?”   程立“腾”地一声站起来。   阮昊站在对面哈哈大笑,惊扰了睡梦中的金毛狗,狗腿子也一下子坐直身体,一脸懵然地看过来。   瞧瞧这一大一小一惊一乍的惹人疼样儿。   等程立进了浴室,阮昊坐到沙发上,朝跟到浴室门口的金毛狗招手说:“儿子,过来。”   兜兜歪脑袋看他。   “过来。”   金毛狗不情不愿地迈着小碎步朝他走过来了。   阮昊满意地拍它的狗头,评价道:“乖儿子。”   兜兜没能懂这个称呼的意思,但听出了里面十分十的亲昵,勉强接受了,敷衍地抬头蹭了蹭阮昊,又自个儿睡觉。   轮到阮昊洗完澡进卧室,已经将近十二点。   阮昊在他洗澡的空隙回自己狗窝把换洗的衣服全打包过来了。三月的上海,夜晚温度跟冬天没什么区别,卧室里的空调起不了实质作用。   他穿着睡裤,上半身却只有一件单薄的、撑着肩头和手臂的肌肉线条的灰色短袖。   程立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盖到尾,占了一半床位。他掩耳盗铃般地闭着眼睛,听到开门声,有人走近床边,紧接着被褥被翻开的声音,床板往下压了压,他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阮昊浑身带着好闻又温暖的气息,比被窝还暖和,扣着程立腰将人带过来,低头看他。   “睡着了?”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   程立“嗯”了一声。   阮昊不拆穿他,也没再说话,伸手关了床头灯,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回来的路上内心也反复思量过,该不该厚着脸皮再来占他的床位。不论是开车去诊所的路上,还是回来去逛商场,程立都是紧张的。他在竭力放松自己,在努力地配合他。   或许,他应该给程立一些时间适应两人重新开始的关系。   但他做不到。他原本以为想要复合是要打持久战,那边的房子都交了一年的租金。他以为程立对他必然是疏离的,像是对待其他任何人那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这么多年来,他只记得程立所有对他的拒绝,却忘了他对他独一无二的纵容。   他终于又是我的了。阮昊在心底由衷的庆幸。   寂静的夜,时间一点点流逝。   阮昊抱着人并不敢多动,怀里的这副躯体对他来说太具诱惑力,昨天一整晚的缠绵依旧让他食髓知味。   程立却不安分地动了。他一只手又轻又缓搭上阮昊的腰,摸索着又触碰到他手臂,终于找到了那块枪伤。   他用手指极轻地摸上去,像是怕弄疼一样,试探地触碰。   阮昊捉住了他的手。   “别摸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克制的沙哑。   低头亲了亲程立,拖着他的腰把他更拉近自己,下半身起了变化的那部位紧紧贴上他身体。   “都被你摸硬了。”   程立在被窝里挣脱了他的手,再次抚上这块曾经被赋予功勋的印记,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阮昊揽紧他,声音平静地问。   “没跟我填一个学校?不接我电话不回信息?当初把那份诊断书寄给我?还是我去当兵了放弃了数学?”   “程立,没有什么对不起。我高中的时候就缠着你,因为我喜欢你;你不理我我捉弄你烦你,因为我在乎你。这些都是我想要做的,你看你都照单全收了,对我多纵容啊。这些所有的事都是我愿意去做的。”   “服役的这些年,我也不觉得后悔。你看为人民服务多崇高的定位是不是?我从暴脾气又吊儿郎当的混小子变成现在的大帅比,也是收获对不对?小死过一回更是对前面活着二十多年下了一封判决书,让我看清了以后活着想要的。”   程立摇头,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阮昊捂他的眼睛,轻声“嘘”了一声。   他说:“因为我爱你。”   捂在程立眼睛上方的手指被浸湿了。   他曾经是真的是想要和他分开。从小开始因父母而压在他身上的标签就让他喘不过来气。他从心底里恐惧也成为异类。   太煎熬了。他想要得到的都是他所避而不及的;他拥有的,又是他所痛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懦弱地逃避了。   似乎结束了跟阮昊的那段关系,他就可以解脱了。   到后来,他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床头柜的灯被打开了。   阮昊拿开了遮挡在他眼睛上方的手,凑近去亲吻他的眼泪。   程立说:“我想看你的手臂。”   阮昊已经被撩得有点心猿意马了。他在心底怀疑自己可能有点禽兽。程立用又湿又软的眼神看他,他脑子里就只想干哭他。   程立说完,自己坐起身。他撑在阮昊上方,低头看他胳膊。   程教授的睡衣是系扣的,上衣扣一丝不苟地从领口扣到尾。脸上十分认真的神色,在低头摸阮昊手臂上的伤疤。   他轻声问:“那时候疼吗?”   阮昊看着他眼睛,低低出声:“疼。”   程立低头在那伤疤上吻了下。   阮昊脑海里对他满腔的爱意顿时全化为汹涌的欲望。   他坐起身说:“不止这儿,其他地方还有好多。”他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肩头上、另一只手臂、还有紧绷的小腹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疤痕。   程立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阮昊压抑着呼吸,说:“这些地方都疼。”   程立挪了挪位置,靠近他轻柔地亲他肩头,低头吻他的胳膊,沿着不断起伏的胸膛往下,亲吻小腹上的疤痕。   柔软温软的触感,像是羽毛一样落在他的肌肤上,又撩进了他心底。下半身的欲望完全挺立起来抵在睡裤里。   腹部那条疤痕有两寸多长,只剩下浅浅的痕迹,程立伸手去摸,又换上舌尖舔了上去。   阮昊深深地喘息,一把将人捞起来。   “这是才进部队第一年,春运时候被分到火车站执勤,遇到小偷团伙被其中一个拿刀刺伤的。只是小伤。”   程立摸他的肩胛,说:“背上还有。”   阮昊“嗯”了一声,说:“背上的下次再疼。”说完将人压到在床上。   他和他脸对着脸,灼热的呼吸喷在程立的脸上。他一只手撑着身体,用另一只挡过子弹的手摸他的嘴唇,轻轻地按压在他的唇瓣上,然后凑过去,吻住他。   这一次他带着克制慢慢来。   压着程立缠绵地接吻,吮咬他湿软的舌,舔他口腔内的每一寸。湿热的吻一路往下,他隔着睡衣舔湿了两边的乳头,硬挺地凸起来抵着布料。   阮昊哄着程立自己解开了睡衣口子,昨晚的痕迹还未消退,又被他啃上新伤。   不同于昨晚的急色,他想慢慢地品尝。两人再次赤裸相见,阮昊带着老茧的手从程立的胸膛摸到他大腿内侧,又麻又痒地弄他,摸他前面挺翘的性器,一路捏到阴囊,一手的粘液往后摸,顺着股缝找到紧闭的穴口。阮昊轻易地就伸进了一根手指,内壁又烫又软。程立在他身下难耐地蹭动,口里发出诱人的喘息声。   阮昊掰开他两条腿,大腿内侧也是一片青紫。   昨晚用了太多的狠劲,阮昊心疼地在他身上一寸寸吻着,让程立圈着他腰,下半身坚定将自己的欲望送进已经湿软不堪的后穴里。   他一下又一下用热烫的肉棒深入浅出地干着程立,又俯下身温柔地吻他。   他低下头吻程立的侧脸,在他耳边因舒爽发出沉沉的喘息声。   喘得身下人浑身发软发麻。   这一次两人持续的时间都相当长,阮昊做得并不尽性。一开始摸他的穴口都是肿的,他不敢太用力地撞击,换了好几次姿势,延长两人的快感。最后把程立的腿架在肩上,每一次进攻都顶在他的腺体上。   两人先后射了出来。   这样草草的一次,他根本不满足。抱着程立去浴室清洗时,他下面的那根又有抬头的趋势。   阮昊在洗脸台上垫了一块毛巾,将程立放上面坐着。   程教授鼻尖和额头都是汗水。浴室里开着浴霸,两人的肤色差更加鲜明。   程立原本就偏白,这身皮肉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痕迹。像这样被情欲熏染后,全身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乳尖红肿地挺立着,身上全是被他标记般啃上的印记。   被过度消耗体力的程教授,在浴室就睡着了。   可怜了昨晚才担心了一晚上的金毛狗,今夜又来了一次听墙角。   这一次明显保留了实力的和谐运动,真正让程教授被干瘫在了床上。   程立发烧了。体力透支的高烧。             第28章      次日清晨,阮昊是被程立的体温烫醒的。   他满心懊恼,一大早就带着程立去了医院。挂急诊后诊断,是长期的疲劳过度加受了凉,身体太虚了。   两晚上高强度的运动,一下子就把程教授“累”垮。   程立的状态不太清醒,来的路上就一直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阮昊把他背进急诊室,他醒过来一会儿,看到阮昊在他旁边,又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会儿七点还不到,已经给安排了床位让他吊水。程立迷糊地睡着,睁开眼睛看阮昊问:“兜兜早上有吃的吗?”   一早上折腾,终于确定人无大碍,阮昊的心情平静下来很多,给他掖了掖被子说:“我让满子等会儿过来给我们带早饭,顺便把钥匙给他去喂兜兜的早饭。今早上它就只能吃狗粮了。”   程立用眼神表示赞同,又说:“要跟学校请假。”   “好。”阮昊说。   把他的手机拿出来,阮昊问:“跟系主任还是院长?”   程立要把手伸过来拿手机,被阮昊按住又塞回被窝里。   他拿着手机按亮屏幕,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程立,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四个数字依次按完,屏幕划开了。   程立直愣愣看着他。   阮昊又点开通讯录,看见上次自己输入的那个“??老公”及其显目地排在首位。   他那次存心逗程立,根本没想过一时的玩笑就这样留在程立的手机里,他一想到每次给程立发信息打电话,他来电显示的称呼,就觉得整颗心都酥麻了。   “你今天是十点多才有课,等会儿到了八点再打电话给你们系主任,这个时候他或许还在睡觉。”阮昊凑近他,满脸的温柔笑意轻声问:“是不是连银行卡密码都是你老公的生日啊,嗯?”一句话一语双关地占了两个便宜。   程立闭上眼,把脸偏过去,不打算理他。   阮昊在他耳边低声笑,没忍住轻轻地偷了个吻。   他对阮昊的沉默,几乎都是默认和纵容,就比如这个时候。   将近八点时,唐满拎着早点和一个果篮过来了。站在病房门前往屋里看,阮昊拿着手机凑在程立耳边,正在让他打电话。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充斥鼻间,病房里的灯光也阴沉沉。阮昊把外套脱了搭在程立盖着的被子上,坐在他旁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唐满站在外面,都闻到了那股避无可避的恋爱酸臭味。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到病床旁边。   “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把早点铺子里的东西各种来了点,要吃什么,你随便挑。”唐满示意手上的早点,都放到桌子上。   程立的视线落在唐满右手手背上。他注意到,立马没事人一样将手举起来给他看:“都好了。上次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都好得差不多了。我皮糙,经咬。”   他说完又有点担忧地问:“我说,等会儿我去你们家,不会又被嗷呜一口吧?”   这句话里的“你们家”让阮昊极为舒坦,他笑着轻踹了唐满一脚,拿过桌子上用塑料盒盛着的白粥打开,坐下来准备喂给程立吃。   唐满像是一阵风般,来送了个早点,坚持不留下来当狗自虐,问阮昊拿了程立家的钥匙,立马一秒都不多留地走了。   “程立在医院?”卓宁远用微信在“软日天的后宫”群里问。   “你们俩怎么回事?日天前脚才好了感冒,程立怎么后脚就跟着生病了。”   “要不我等会儿也去探个病吧。”   “哎,你们谁,给我发个地址过来。”   卓宁远一连发了好几条,唐满上道地给他回了地址。   阮昊在下面艾特唐满,下达最简单的执行命令:“把上条地址给我撤回。”   卓宁远立马用唐满的口头禅接腔:“哎呦喂,日天居然还知道微信能撤回。”   唐满默不作声地执行了命令。   卓宁远甩了极贱的几个表情包后,又回:“地址老子截屏了。”   阮昊说:“绵羊呢?你这么闲玩他不好吗?”   卓宁远那边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了一条信息:“嗯,我在陪Ivan玩。”   “Ivan现在在横店,他去不了医院的。”   阮昊说:“等你跟宁远回上海了,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教授也在吗?”   “嗯。”   “好。”许棉直不论是面对面说话还是隔着网线回复信息,永远都这样一板一眼,他又说:“Ivan下个星期就要回上海拍摄了。”   “你问问宁远下个周末有没有时间出来。”   卓宁远本人上线了,他回:“当然有,周日下午吧,周六有个通告要赶。”   阮昊说好。   “我说程立到底是怎么发烧的啊?”卓宁远拿回手机,把话题又绕到最初的问题上。   阮昊拒绝回答。   卓宁远说:“哈哈哈,我猜是交插感染吧?”   阮昊忍无可忍地以一个“滚”字结束对话,再不接受卓宁远发过来的聊骚请求。   卓宁远想起来一直默默没做声的唐满,艾特了他一下。   唐满正在程教授家,蹲在兜兜旁边一边看它狼吞虎咽地吃盆里的狗粮,一边看微信群里的消息不断刷屏。   他全程围观完后,默默地申请退群。   “同是天涯单身狗。”唐满表情凄惨地摸摸兜兜的狗头。   金毛狗把脸从盆里挪出来,抬头看了看唐满,思考几秒后,给他挪了一点位置。   医院里程立被强行喂了半碗粥,就迷糊睡着了。   阮昊一直在旁边陪着。换的第二瓶吊水才滴了三分之一,程立的手机又在桌面上震动。   才响了一声,便被阮昊眼疾手快地拿了过来,没惊扰到床上正在打点滴的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英语系程教授。”这跟程立其他连名带姓的备注又有所区别,他看着屏幕并不打算接听程立的电话。   手机持续震动了很久,停歇下来后,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   到第三次,阮昊终于接听了电话。   那边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立立”。   阮昊说:“我是他朋友,他现在在医院,您有什么事找他?”   那边用一种焦急而担心的口吻询问:“你能把医院的地址告诉我吗?”   阮昊答应了。   四十多分钟后,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过来了。   他只是站在窗户旁边往里面看,阮昊极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与他对视了片刻。心底便下了结论:这是程立的父亲。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过去。   九十点钟的样子,医院外面有暖烘烘的太阳,这条走廊道上是喧闹的人声。医护人员、病人及家属来来回回地穿梭。   程清砚跟阮昊坐在靠边的排椅上。   这个男人肯定比实际年龄看着要来得年轻一些,气质儒雅端正。将近而立之年的程立几乎是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但欠缺这股岁月沉淀的修养。   他了然阮昊的身份,担忧地看着他,问程立的病情。   阮昊说诊断没有大碍,只要吊水把烧退下去就没事了。   程清砚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立立他生小病都是自己硬抗着,他怕来医院。有什么事也不愿意跟我说。今天早上他们系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医院,我担心坏了,幸好没事。”他松了一口气,将一路上悬着的心放回原处,又温和地问身旁坐着的小辈:“你是阮昊?”   他拘谨地点点头。   对于程立的父亲,他只见过两次。高三填志愿时,还有一次是大一在T大。程立这个人说是冷面冷心,但他其实很少对别人摆脸色。他只是不善于交流沟通,所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要真正跟他相处,就会发现他很尊重别人,并且不善于拒绝人。   如果不是上次卓宁远搞出来的头条,整个T大都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程清砚和程立是父子关系。   即使程立本科两年上过程清砚的课,本班的学生也只是莫名觉得他们有些相像,可能是外貌,可能是气质。   就算有人开玩笑说这是一对父子,但也只是玩笑而已。他们之间从未有互动,程立不论是在课堂上还是在课下,都完全拒绝与程清砚有任何的交流。   但他的家里,那一排排书架上,放满了程清砚执笔的译本。   程清砚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   “要是立立他,肯定不愿意接的,他也不愿意见我。”男人眼里有落寞,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叹气说。   阮昊不知该怎么接话。他只是说:“不会的。”   他的程立,表面只镀了一层薄薄的铠甲,可能初来乍到地摸上去,只感觉到一手的坚硬和冰冷。   但内里是火热的,他有颗柔软滚烫的心。   程清砚笑了笑,点点头。   阮昊问:“您不进去看看他吗?”   “他有你照顾,我很放心。”程清砚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   “今年二月份。”   程立的父亲又笑了,说了句“难怪。”   “立立他很抗拒医院。他小时候身体底子就不好,我带他去医院,一向听话的他会哭闹,扒在我肩膀上小声地反抗。我那时实在太粗心大意,不明白他这么抗拒的原因,因为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身上的伤。”   “到后来,等被其他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不让我碰他了,也不愿意喊我爸爸。”   阮昊沉默地听着。   “高考填志愿前一个星期,他外公外婆带着他来找我,要求我付清他们那些年供养程立花的钱,罗列了很多条款。我应允了。那时候我问程立,大学是要出国还是留在国内,他只是沉默。我考虑了他的各科成绩情况,给他建议报选T大的英语系,正好可以留在我身边。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和我断了父子关系。”   “他说他可以自己挣钱付学费和生活费。我也答应了。这些年就把他放在身边,看着他就好了,其他的我也不强求。他很优秀,从大一开始,专业课在系里就很突出,他的教授们都十分喜爱他,看中他沉稳的性子,有时候在办公室还点名夸他。到了他大二,有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接到电话,说程立在医院,在北京的医院。”   我丢下一教室的学生,买了机票飞过去,看到我儿子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根据医院的医生说,是高铁站附近宾馆的人送过来的。那时候北京零下的温度,他房间里连暖气都没开,在里面待了一晚上,发现的时候已经冻昏过去了。”   “他反反复复地高烧,我在医院里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去查了,在他去北京的前几天,你应征服役走了。”   “他回到学校,两个多月后,就跟最疼他的一个教授申请要求转系。”   程清砚很多事情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其实他在当初离婚时答应的条件便是净身出户,但左莲蓉不肯要他的一分钱。她带着程立那些年也只花了自己的积蓄。程立的外公外婆家在北京,双双是留过洋学回来的海归。那又如何呢,他们要求那才十八岁的小外孙站在他们旁边,用不带一句脏字的文明语言骂他的亲生父亲,一笔笔算他莫须有的花费,将他的钱财压榨地一分不剩。   程清砚连车都托朋友转手卖了,被院长动用了许多关系才请回来的镇院宝,很长一段时间穷困地住在免费的教师公寓里。   阮昊单独坐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许久。             第29章      而后他回到病房里,坐在程立旁边,执起他的手指虔诚地吻了吻。   “幸好,你还要我。”他在心底说。   四瓶点滴吊完已经临近中午。程立执意要去学校,他下午有课。   阮昊开车带他去吃了点东西,又将人送到学校。   在学校路口停车时,阮昊说:“你爸今天上午到医院看过你。”   “他很关心你。”   程立没接话,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昊像平常每一次那样,凑过来给他解了安全带,最后说:“今晚我来接你。”   “好。”   阮昊在原地打了个电话给唐满,一接通就直接问:“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公司呗。”   阮昊得到答案就挂了电话。他在路口掉头把车开去公司,在唐满那儿拿回钥匙,又风风风火火地将车开回小区。   他先回了自己的狗窝,充分发挥一个曾经的优秀军官的执行力 ,花了二十分钟将整间屋子的有用东西全都整理完毕,捡最有用的装满了一只箱子,浩荡地拖着向程教授家进军。   打开门金毛狗极欢快地扑向了他。   阮昊将行李扔在玄关处,蹲下身对兜兜说:“乖儿子。”   金毛狗应答地汪了两声,低头咬阮昊的裤脚,要带他往房间里去。   阮昊顺着它的意,被它带到浴室外。   兜兜趴在外面,拉耸耳朵哼唧了两声。从浴室里传出来隐隐的臭味儿。   阮昊过去拉开门,见马桶边那几坨散发着臭味的东西,一下子就明了了。他问趴在地上的狗:“早上满子没带你出去溜?”   “汪……”金毛狗见他还不动手铲屎,有点着急了,起身到浴室门口对着里面嗷呜了一声,又过来咬阮昊的裤脚把他往浴室里拉。   这下总算明白了。他儿子是想在程立回来之前,让他做铲屎官将它留在浴室里的罪证都消灭干净。   阮昊脱了外套,挽高裤脚,极有效率地将整间浴室都刷了一遍。金毛狗蹲在外面看着,为亲爹的这股干劲儿欢快地摇尾巴。他折腾完浴室,在下午三点多的太阳下带着狗出门遛弯了。   小区对面的公园里有许多在晒太阳的老人们。他们挑有太阳有靠椅的地方几个人围着坐,有说有笑地聊每天的茶米油盐。有人认识程教授的这只金毛狗,看带它出来溜圈的人不一样了。   金毛狗兴奋地跟着阮昊后面一圈一圈地跑,找回了那么一点傻狗的本性。   到了晚上,阮昊去学校接了程立回来,金毛狗难得没扑过来,挺绅士地蹲坐着摇尾巴。   厨房有菜饭飘出来的香味,阮昊的电脑摆在客厅的矮桌上,旁边堆着一大叠A4纸打印的资料,还有程立进门后就看见了摆在客厅最显眼处的行李箱。   阮昊到程立跟前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对程立说:“连人带箱子都打包过来了,我替你签收的。概不退货。”   他又走近了点把脸凑到人跟前,说:“想退货的想法也不能有。”   程立伸手把他脸推开,阮昊一把捉住他的手,再另一只手圈他腰,用着点劲儿将人拉怀抱里,咬着鼻尖问:“还真想退货啊?”   他真是招架不住阮昊这一套一套的情话。   他的课是下午三点多,以往上完这节课,他都还会待在办公室。或备课做题,或译点东西,他总要到系里的学生下了晚自习才回来的。   这间屋子不算家。   他就算回来了,也是重复跟在办公室一样的工作,只是换个地方打开电脑,翻开桌子上的书本。唯一有差别的,是身边多了一只狗陪伴。   今天下午他刚下课,便收到阮昊掐点发过来的信息:“老地方等,接你回家吃饭。”   也是像往常一样,有学生上来问题目,也有来关心他身体情况的。程立的心却已不在这儿了。   不论是学生时代的放学回家,还是如今的下班回家。他都从未如此期待过。   他草草地跟学生列了公式让他自己思考,甚至连笔电跟手里的教案都没拿回办公室,就跟着阮昊回来了。   是回家来了。   他坚定地回答阮昊说:“不退货。”   阮昊笑着亲了亲他,再放开。   程立走到阮昊带进来的行李箱旁边,说:“先把东西放好再吃饭吧。”   阮昊说好。   程立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   他先捡着牙刷剃须刀一类拿出来放到浴室里,跟自己的东西并排放在一起。他又拿了他叠在箱子里码得整齐的衣物往卧室里去。   阮昊跟金毛狗都安静地跟着。到了卧室门口,兜兜有点犹豫地站在门口朝里面望,试探着将一只爪子伸进去,见那两人都站在衣柜面前没人理它。   金毛狗把两只狗爪都踏进了卧室,然后像是打破了一层结界般,摇着尾巴跑到了两人的身后。   箱子里的衣物只剩下在上层包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内裤了。   程教授蹲在箱子前,抬头看了一眼阮昊,又默默地自己将这些全都拿出来,再抱着拿去了卧室。   兜兜一路摇着尾巴毫不犹豫地跟进了卧室里,跟阮昊一左一右地站在程教授身后。   阮昊走上前从后面抱着程立将他扑倒在衣柜里。   低低笑着咬他耳朵说:“怎么不跟你的放在一起?”   “反正大小不一样,穿得时候不会认错的。”   程立听到这句话想要挣扎起身,被阮昊搂得更紧,得寸进尺地吻他的侧脸,手也开始不老实了。   在他们身后的金毛狗跃跃欲试地看着衣柜里的两人。   阮昊说:“周六去约会吧,嗯?”   “去买家里的日用品,来双情侣拖鞋怎么样?然后再去看看家具,这卧室里面太空了。最后去看电影。”   “周六晚上七点半的电影票,我都买好了。”   程立说:“好。”             第30章      到夜里凌晨,一向浅眠的程立都睡着了,阮昊却依然无丝毫睡意。   他不舍得动,保持着一个姿势拥着依偎他入眠的人,手在被窝里隔着一层布料轻轻抚着程立背脊,感受到相贴触碰的肌肤传递的暖意,他才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在他怀里。   是他的。   入部队的前两年,他表现很差。他不服从上级命令,脾气暴躁。跟同级的兵打过架斗殴,还被同班的战友起了个外号叫“鬼见愁”。浑浑噩噩的心态过日子不论换到哪个环境都是治标不治本。他过惯了意气风发的好日子。   大二下学期后他却是自毁了前程。他浑身戾气地在球场和人斗殴,逃课躺在宿舍里睡觉,学着别人买醉。没谈好一场恋爱,他怨天尤人地自暴自弃,闹出了一堆事,到最后面临被退学的下场,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来给他收拾残局。   左倩抱着他哭。他二十年多年来的记忆,这个再多苦难都自己往肚子里吞的女人,在他面前伤心欲绝地哭。多幼稚啊,他这个人。自以为艹天艹地的本事,一出了事他还是像没长大的小孩样需要靠父母。   他心灰意冷地应征了,去锻炼钢铁般的意志。   过去的几年就像是一场大梦。他远在穷乡僻壤的军营里日复一日的训练,从淘气的小兵蛋子缓慢地成长为肩挑责任的人民解放军。他曾经有并肩作战的战友;有生死毫米之差的战斗;有严苛铁律的部队生活。   有不少人曾问过他,弃文从武的军营生活,后悔过吗。他曾豪爽地笑着说不后悔。真无怨无悔吗,他扪心自问。   到如今,他总算能给自己一个肯定地答案了,他不后悔。可能会遗憾曾经做过的混账事和那些岁月里的年少轻狂。   但正是这些年的经历和修行,把他锻造成现今的阮昊。生与死,苦难和苍老,都蕴涵在每一个人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相逢。   他曾与死神近距离相望,又失而复得能重温这红尘中的温柔乡。   上海的春光越来越灿烂,连着几天都是暖烘烘的阳光。   阮昊将自己打包搬到程教授家后,又进入了被拽直线的陀螺模式。公司的桌椅等设施都配套好,员工招聘也差不多。唐满用他那三寸不烂舌把母校正准备实习的几个大牛学弟从北京挖过来了,还有好几个以前跟着他的旧同事。T大的课程他总在旷课,实在被老师点名抓住了就申请请假。只要学分够了能拿毕业证就行。   阮昊在大学时便经常跟唐满那一伙的计算机小伙伴混在一起,线下组队打球,线上组团打游戏。他编程肯定不及唐满,但还有两把刷子。天生的好头脑,即使去军队动手动枪耍了几年,现在再找回感觉,也码得溜。他们公司团队第一个大项目,是编写铺展一款大型网络游戏,辅以VR的虚拟现实技术。   这是个三年计划,就连企划案也只在准备阶段。他们现在接的业务都比较小。   但唐满觉得很快乐。他对现在的工作充满了激情。以往高中读书时代每天早上要被卓宁远冠以“早起有益提高智商”各种折磨他五点半起床的人,现在每一天都是清晨六点钟在群里放rock。   很快,周六就到了。   一向自律的阮昊在唐满放音乐前便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带着金毛狗出去遛弯,他跑步至少半个小时,一身热汗回来,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液染湿。浑身热气地走进浴室,站在正在刷牙的程教授身后,脱光身上的衣物。   这时候的程立手里拿着牙刷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对着镜子的视线都不敢挪一下。   他很想拖着程教授在浴室来一次晨练,但顾忌他的身体,上次吃饱了一顿,饿了这整整一个星期。   吃完早餐,两人一起给兜兜洗了个澡,又各自处理工作,到十点多,一前一后地出门了。   今天要一整天的约会,碰面的地点在提前定好的一家西餐厅。   他们曾经学生时代的恋爱,除了本能的肉欲,更多的也只是那个年纪时特有的纯粹,也没有太多的浪漫情怀。   以前所有的遗憾,阮昊都想用今时来圆满。   这确实是十分十重视的约会,出门的衣服都选择了西装。   阮昊提前二十分钟叫了软件约车,程立随后开车过去。   程教授的车停好到餐厅这边来时,阮昊已经在座位上等候了。餐厅的服务生在接定位时认为是一对情侣就餐,还特定将桌面进行了布置。红绸缎面的桌布,上面有除精致的摆盘,还有一盏电子蜡烛,桌面上铺着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当服务生将程立领到这张桌席旁,看见两位都是气质相貌出众的大男人,顿时愣住了。   有管理组的人过来道歉,询问需不需要将桌面的布置撤离。   阮昊笑着摇头,说不必了。他很喜欢这个歪打正着的误会。   一顿午餐从餐前面包到最后的甜点,花费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之间有无数个话题。阮昊跟他说工作上的事情,讲昨天在公司做一个小游戏编程出的bug;讲卓宁远跟他八卦的娱乐新闻;讲唐满被父母逼着去相亲,结果相亲对象是几年前甩了他的前前前前任女友。程立都欣然听着。他们也能在饭桌上讨论数学题目,程立自己笔译的一些数学著作都放在书柜上,能读到的人只有阮昊而已。   吃完饭,他们去了漕溪路的宜家,里面人来人往。   两人在里面闲逛,程立紧跟在阮昊后面,忽然很小声地问:“不是要买拖鞋吗?”   阮昊听着无声地笑了。他手伸到后面轻轻捏了一下程立的手指,说:“走,去买拖鞋。”   正在打折的男士拖鞋,十九块九一双。他过去看到款式还行,根本就不看到鞋子上吊的牌子,按着两人的尺码拿了两双。   第一件东西拿手上了,第二件第三件就不手软。他们逛生活用品区,买了新浴巾、垃圾桶、一盏造型取胜的床头灯、需要送货上门的立式台灯和一个新书桌。   去结账时,收银的小姑娘总抬头打量他们,她确定看到当站在前面的男人准备拿钱包时,被后面被高大的男人搂了搂腰,然后递上了自己的卡。   将买到的日用品都放进车里,他们又去了淮海中路的环贸,一层层地逛商业街。偶尔进服装店,两人皆是全程被店员行注目礼。   “肯定是你男人太帅了。”在女店员双眼冒光的注视下,两人并排走出门店,阮昊凑近程立耳边低声说。   他们几乎很少有身体触碰,或并排而行,或一前一后地走。偶尔碰到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阮昊会叫他的名字。就算笑着讨论事情,两人也会注意分寸不凑在一起。   但爱是藏不住的。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即使无身体接触相互之间的磁场。   简直就像两个才陷入热恋的小年轻。   这样惬意地消磨了一个下午的时光,吃过晚饭,还学着身旁的少男少女们买了爆米花跟可乐,两人便进影院等待电影开场。   拿到电影票时,程立才发现男主角是卓宁远。   Ivan如今是大陆炙手可热的一线小生。他的热IP偶像剧不时有剧照流出,一直保持高热度。他去年接拍了一部抨击现实的大导演作品,演了男二,演郁郁不得志的精神分裂的新闻工作者。他最开始因出众外貌和才识被大台的领导选去做主持人。他在制度内服从,违心的访问,脱实地采访。饰演的本格阳光向上,第二人格阴郁又病态美。他的演技在业内外都获得了挺高的评价。粉丝天天在网上刷他的话题,更有人写专业帖子分析,Ivan完全演活了那个疯子。   整部电影以爱情为基调,以梦想为噱头。从开头的搞笑到gao潮部分赚足泪点。   电影结束时最后一个镜头,是男主和女主带着新闻报纸过来要给他看,却不被允许探视。卓宁远饰演的角色坐在精神病院里隔着空气莫名地对女主笑。   他穿着干净的病服,站在有隔离网的草坪上,背后是大片的阳光。   当电影谢幕时,很多人还沉浸其中不肯离席。   阮昊有些后悔带他来看这部电影了,手上的爆米花可乐根本没人动,都在认真体会剧情了。买票时根本没细究电影情节,他只知道卓宁远去年拍过电影,还跟他开玩笑说是绝对的本色演出。   电影散场后一拨又一拨的人流涌动。   他们俩走在来回的人群里差点被挤散了。程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伸手牵住了阮昊的手。   即使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反应过来后又松开了。   直至到地下停车库,两人都默默走着,无甚交流。   “逛了一天累吗?”给车解锁后,两人先后坐入车内,阮昊问。   程立摇头。   负一层停车场一片昏暗,偶尔有车辆的喇叭声和开了车灯的光线。   就当阮昊准备开口打破车里的这片静谧时,程立说话了。   “她在高三的暑假后,就不认识我了。她记得照顾过她的护工,也记得立俞。但是唯独不记得我。我出现在她面前,她再也不会哭闹,也不会让我滚,甚至不会多看我一眼。她把我养育长大,但现在她眼里,我是个陌生人。”   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跟人提起自己的母亲。他不是说恨,他只是说,这个女人养育了他。   “她真的是和电影里那样吗?”忘记了最让她痛苦的根本就算是解脱了。   那场婚姻,这个与他父亲一样是个恶心同性恋的儿子。   “可能吧。我们谁都不是她。”   程立说:“我每个月都会回去看她,她现在能认识我,有时候还会对我笑。”   阮昊把他冰凉的指尖握进掌心里,说:“下次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程立抬头看他。   他凑过去吻他嘴唇,说:“你不喜欢的事要告诉我,我不会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我都愿意陪你。程立,你还有我。”   注:生与死,苦难和苍老,都蕴涵在每一个人体内。总有一天我们会与之相逢。——《看见》柴静          第31章      你还有我。   不,是我只有你。   回家的路上,程立靠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这一天的“约会”他精神状态依旧紧绷,也是从未的充实。周三的晚上他一个人去了赵衍那里,以从未有过的放松状态跟他聊天。赵医生问他的失眠状况,他仔细回想,这个星期的几个晚上,除了跟阮昊因做那种事到后面困倦地半昏睡,其余夜晚都是十点钟左右便上床睡觉了,阮昊会搂着他聊天。   跟他说军营里那几年的大小事,他极认真地听着, 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因为家里有客人到访,他跟赵衍取消了这周日的预约。来做客的是他们高中时代共同的朋友。   程立睡得很熟,也胡乱做着梦。他梦到了高中的晚自习。十点半的放学铃声一响,班上就开始喧哗了。同学们三三两两的相继离开教室,走廊上到处是脚步声和嬉闹说话声。   程立依旧坐在自己座位上写卷子,一直到整栋教学楼都安静下来。   突然有人在后面拿笔戳轻轻戳他后背 ,阮昊趴在桌子上用懒懒的声音说:“还有五分钟就要熄灯了,你还不回宿舍?”   程立没吭声理他。   阮昊就拿着笔像是弹钢琴一样来回地在他肩上背上点来点去,整个班级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立放弃了数学卷的最后一道题,他将笔收进笔盒,卷子叠好放进文件夹,整个桌面都整理好后,起身准备出教室了。   身后的人也跟着他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   阮昊跟在他后面,轻声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程立都没应他,下了一层楼梯后,他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胳膊。   “我……有话想跟你说。”   长时间的沉默,感应灯也熄了,楼梯间只有微弱的应急灯光亮。程立想要拉回自己的胳膊,却被 阮昊更用力地拽紧。他甚至往后推他,把他困在墙面与他的怀抱里。   阮昊剧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楼梯道口格外清晰。那么快频率的“砰砰”声,一声声敲击在程立的心尖上。   他说:“我明天要带我们学校的校队去A市打比赛了,这个星期都不在学校。”   他说:“我晚上给你写的纸条,你怎么不回我?”   他说:“几天看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他最后说:“程立,我喜欢你。”   毫无经验的表白,全凭满腔柔情的本性。他用期待又焦灼的视线看着程立,从他低垂的眼皮一直扫到嘴唇,他慢慢地低头凑近他,听见了两道急促的呼吸声。   “程立。”他低声喊他名字,灼热的呼吸喷洒到他脸上,就在要吻上他嘴唇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巡查教学楼的老师要上来了。阮昊牵着程立带他从另一边的楼梯道往下跑。   就是从这天起,阮昊不经他同意,霸道地把他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到阳光下。   自此以后,程立的世界里有了光,有温暖,有他。   他在睡梦中微微弯了唇角。   “宝贝儿?”   “在做什么好梦呢?”   “再不醒就抱你回去了?”阮昊轻捏他脸颊,笑着问。   程立转醒,静静地看着眼前男人,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他眼型较长,双眼皮薄薄的一层褶皱,真正地笑起来,眼睛像两轮弯弯的月牙,周身的气质都被柔软了。   程立说:“梦到你了。”   周日上午的时候,他们在宜家买的家具送货上门了。俩人在家里折腾好几个小时,把客厅的格局改了一些,客厅能容纳两个人分别办公又不相互打扰。卧室添了桌椅和床头灯。   到下午三点多,阮昊正在训练儿子学在地上打滚,桌面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是卓宁远打过来的,说在附近小区的公园里,手痒想打篮球,让阮昊十分钟内到达组队。   阮昊二话不说带着程立出发了。   公园里的篮球场因有些年岁已经算破旧了。他们赶到时,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唐满正在追着穿一身黑的卓宁远跑,要抢他脸上架着的大黑超。   许棉直一脸淡定看着,见阮昊跟程立过来了,对他们笑了笑。   阮昊看着这俩人,心说:怎么都快三十岁的人,他们俩还这么幼稚。   两人绕着球场跑了两圈,黑超被唐满抢到了,他乐滋滋地戴着杵到阮昊跟前:“帅不?”   许棉直说:“没有Ivan戴着好看。”   “你,不准回答。”唐满竖着一根食指对绵羊摇了摇,又问程立:“是不是特酷?”   程立点点头。   阮昊心里不是味儿了,他抢过了唐满鼻梁上架着的黑超,再问程教授:“他帅还是我帅?”   刚刚还嘲笑别人幼稚的人,加上追过来的卓宁远,三兄弟又玩起了追赶游戏。   玩够了墨镜,几个人终于把被冷落的篮球从地上捡起来。   没什么比赛规则,就比谁进的球多谁赢。程立跟许棉直当观众和裁判。好久都未曾这么放松过状态,他们都卯足劲儿争球,一个个打得浑身热汗。   程立的眼睛完全黏在了阮昊身上,仿佛学生时代的桀骜少年从他昨夜的梦里走了出来。阮昊以前也教过他打篮球,手把手地亲自教,从后面贴着他教他运球带球的手势步法,故意撞他,再痞笑着拉他站稳。   路过这边的小年轻们也过来围观。   忽然人群里不知道有谁惊呼了句“Ivan!”程立跟许棉直看过去,居然有不少小姑娘围过来了,一个个都捂着心口拿着手机,面上表情就跟中了大奖彩票一样。   许棉直喊:“Ivan!”   卓宁远和唐满正在双人拦阮昊要篮下灌篮,听到绵羊的声音,立即朝他这边看,顺便给了个帅气的wink。   阮昊趁卓宁远分心,迅速抓住防守漏洞带球过人,一个扣砸,很大的声响,球进篮筐。   球场边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有女生在叫Ivan的名字。   撑着膝盖喘气的阮昊跟唐满同时看向卓宁远,用眼神揍他:“妈的,大明星,现在怎么办?”   卓宁远也没忍住飚了句脏话,他低声对阮昊说:“你带程立先跑,别直接回家,绕点路,发现有人跟着就一直绕。”   他又偏了点头跟唐满商量:“你带绵羊去你车上,我的车有粉丝认识,等会儿我去跟你们汇合。”   “来,我喊一二三,我们分头行动。”   其余两人应允。   “一,二,三!”最后一个数字落音,阮昊跟唐满分别冲过去拽着程立跟许棉直跑了,留下卓宁远发挥个人魅力让小粉丝们别泄露他今天的行程。   就像高中时下课躲在厕所里分烟、半夜翻墙出去玩、去偷摘人家门口树上结的果子被发现,他们都是这样,有难同当地协商作战。   等几个人再次在程立家里汇合,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屋里的门铃响了,阮昊跟程立都在厨房里,金毛狗最先出来坐在门前,摇着尾巴把头往厨房这边看。   门开后,三人各自手里都拎着东西,兜兜凑过去对每个人都仔细地嗅,来回绕着程立跟阮昊转圈,又往唐满身上扑。   这只狗从未在家里见过这么多人。   许绵羊蹲下来摸金毛狗,把自己拎的水果袋子打开给兜兜看:“你想吃什么,自己叼出来吧。”   金毛狗凑近闻了闻,嫌弃地撇开了脸。   许棉直抬头问:“它叫什么呀?”   家里的两个主人都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阮昊进厨房继续忙了。他本来是图方便几个人直接吃火锅,但唐满跟卓宁远直接否决。能吃到日天做的一顿大餐这辈子都不知道能有几次机会,能逮着一次当然不放过。阮昊答应做了,饭后的碗筷清洗要他们来包。   客厅里卓宁远征得程教授的同意后在翻看他的书柜,唐满凑在许棉直旁边,跟他一起看他相机里的照片。   程立进了厨房,看阮昊围着围裙站在灶台旁等最后一道汤。   他看见程立进来,用勺子舀了一点,放嘴边吹了吹,递给他尝。   “味道怎么样?”阮昊把他拉过来,从后面抱着。   程立说:“好喝。”   “他们几个是不是太吵了?”阮昊听着外面的动静,唐满在笑着骂卓宁远,还有兜兜在旁边助威的狗叫声。   程立往后靠着阮昊,说:“没有。”   他又说:“我很高兴他们能过来。”   阮昊没说话,只是抱着人的手紧了紧,将脸凑近,轻轻蹭程立的脸颊。   很快,汤好了。   阮大厨又发挥了一个曾经优秀军官的本事,把或躺或靠在他家客厅的几个软骨头踢起来,指挥他们去端菜盛饭。   家里的四角桌被摆得满满当当,一桌人是两对基加一个单身狗。   饭桌上必有酒。   他们之间的话题很随意,大多数都是唐满在说话,把在座的一个个点名批评表扬。   或许也可以说,他作为旁观者清,也最有资格谈论这些了。   他的两个兄弟,从几乎堕落的迷途中走出来,他都是一路看过来。卓宁远大学还未毕业就进了娱乐圈,第一部电视剧就拿了最佳新人奖,没多久就被捧杀。他斗殴酒驾甚至吸毒的负面新闻一时间满天飞。二十才出头,他的事业几乎全毁。还打电话跟他说,他被包了。他的金主是公司大佬的二公子。   唐满那时候真被气糊涂了,两年前阮昊才在他跟前做过一堆荒唐事,没想到卓宁远这么快就步后尘,他无能为力的怒火直烧到心口,找到卓宁远一见面就给他来了左右勾拳。   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大佬的二公子就是许棉直。用了七年时间玩暗恋成真,硬是把卓宁远弄了个直扳弯。   他从学生时代就喊老大的软日天,从枪口捡回一条命后做了人生的两大决定:一是退役回来搞事业,二是要把程立重新追回来。   唐满春节时看阮昊写作战计划“拿下程立的重要战略部署”,还躺在他家的沙发上笑了半天。   没想到,这人不到两个月,直接搬到程教授家里跟人同居了,甚至今天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他过来吃饭。   到如今该圆满的都差不多圆满,唐满终于能把这些话放饭桌上调侃。   一顿餐宾主尽欢。   放地上的一箱啤酒也没有动多少,说话笑声更多。一桌人就许棉直没喝,总得留个开车的。吃完饭收好桌子,阮昊就将卓宁远跟唐满赶到厨房洗碗,自个儿跟金毛狗守在后面监督工程。   阮昊顺手拿出手机给这俩汉子来了一张照片,又是不配文字地发了朋友圈。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许棉直在临走前,不舍得抱抱金毛狗,又问了一遍它叫什么名字呀。   卓宁远笑着把他金主拉起来,对阮昊说:“你要是 不告诉他,你信不信以后每次一见面,他都问你这个问题。”   阮昊抬头望天。   也在逗狗的唐满像是突然开了窍,他蹲着对金毛狗来了句:“兜兜?”   “汪!”狗腿子尾巴直甩,过去蹭唐满。   家门口顿时响起来了两个男人故意夸张的大笑声。   软日天怒了,一脚一个踹过去,让他们吃完快滚蛋,几个人推推搡搡地去了停车的地方。   有聚便有别离。送完客人,两人带着金毛狗,并排走回了家。   强迫症直逼洁癖的程教授默默摸进了浴室洗漱,阮昊窝在沙发里伸直了一双长腿翻看手机,金毛狗在地毯上打滚滚来滚去试图引起亲爹的注意,来回滚了好几圈,阮昊都没掀起眼皮看它。   兜兜有点小郁闷地挪到阮昊脚边,凑近闻他的袜子。   “干嘛呢儿子?”阮昊笑着将脚挪了一点,拍拍沙发,金毛狗愉快地意会,跳了上去,趴坐在阮昊旁边。   他的微信又被消息刷爆了。   卓宁远洗盘子的背影就够劲爆了,才离开他家没多久的两个当事人还在他发的状态下互怼,俩人一连串的评论连在一起围观,组成的事实结果是:高中的三巨头今天到了班长的家里吃饭,一桌菜是班长掌勺,班长家里那位美若天仙的未婚妻也在。   好多同学也给他发来微信。阮昊一一笑着点开,没怎么回复。   程立穿着白衬衫头发半干地洗完澡出来,阮昊正在接电话。   他朝程立招手让他过来,等人走近他时,拽着他胳膊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用一只手圈住程教授的腰,稍微将手机离了耳边,低声说:“在跟咱妈打电话。”   程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喊兜兜,他才明白阮昊那句“咱妈”指的是谁,顿时紧张了,想要从他腿上挣扎下来。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呀?”左倩在听筒里问。   程立随即一动都不敢动。   阮昊无声笑着,对左倩说:“没什么,家里的狗在咬我裤脚呢。”说完金毛狗应声抬起狗头,疑问地看过来。   左倩知道那是程立养的狗,没接他的话。   阮昊说:“我清明节回来,想带他一起。”   “妈您不说话就是同意喽?”   左倩说:“我没同意。”   阮昊说:“那你干嘛给我朋友圈点赞,还每一条都点了。”   那头还是不吭声,阮昊放软了声音故意夸张说:“上个星期我熬夜工作发烧了,烧得四十度起不来只能躺床上。”   左倩急了,在电话里声音都大了,说你这孩子生病成这样怎么不打电话回来!   “现在没事了,多亏了程立过来照顾我。他整整一晚上都没睡觉,守着我给我退烧。要不是有他,你儿子估计都要因为发个小烧烧没了。”   “妈,我没他不行的。我晚上加班加点的工作时,他还会给我做宵夜,可会疼我了。”虽然只做了一次,就熬个粥,差点把陶瓷锅都给烧了。   左倩依旧没松口,阮昊也不再多说。又随便聊了两句跟她挂了电话,将手机随意往沙发上一扔,手用劲把程教授往下压,跟他面对面看着。   他说:“咱妈只是嘴硬心软,其实她心里已经答应了。”   才洗完澡的程立身上都是沐浴露香气,被阮昊带着跨坐在他身上,两手撑着他肩膀。   他说:“我不会照顾人,也不会做饭。我会学的。”   阮昊笑着嗯了声,嘴里却低声说:“想抢我饭碗啊?”   程立不说话。   阮昊又逗他:“还是程教授想得到婆婆的认可,嗯?”   程立居然老实地点头了。   他真是太宝贝这心肝了。可能是年岁经长,也或许是八年的分离时间太长。程立比年少的学生时代更要纵容他。   他手机里存着的通讯录备注;他把他写的便签夹在字典里当书签;用这些年等待的时间笔译他喜欢的数学家著作;研读读数学用自己的方法继续替他喜欢这门学科;他甚至养了只狗,叫他的乳名。   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更深情的回应。   他们默契地接吻。   程立双手捧着他的脸,虔诚地亲吻。   吻他的额头、眼睛、沿着高挺的鼻梁往下触碰,轻轻吸吮阮昊的嘴唇。   他往阮昊的大腿根那处坐,主动伸出舌尖任意他欺负。   他紧紧贴着阮昊,被按着后颈舔吻,只能发出急促的鼻息。   两人身上那处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阮昊艰难地停了下来,含着程立被亲吻红肿的嘴唇轻咬了一下,商量说:“我去洗个澡。”   程立抱着他不放手,屁股轻轻地在他腿上挪了一下,碰到那块已经撑起来的灼热物体,阮昊深吸了口气。   “你要是再碰我一下,今晚你别想睡了。”   程立凑过来吻他下巴。   “我想要你。”他说。   “再说一遍?”阮昊捏他下巴,眼底全是压抑的欲火,只要身上这个人再撩他一下,他都能爆炸。   程立轻声说:“干我。”他想要用最直接的方法证明这些天来的一切,都是真实而非虚幻。   男人身上最原始的那股兽欲,被他两个字点燃。阮昊粗暴地扯开了他身上的衬衫。   他将程立压在沙发上,反手去剥他的裤子发现这个人连内裤都没有穿,性器硬挺挺地撑在左边。他将程立的裤子退到膝盖,一巴掌扇上他的屁股。   他压在程立身上,沿着他耳垂一路往下咬,摸过他性器的手一手粘液,沿着小腹往上狠狠揉捏他乳尖。   “故意穿成这样勾引我对不对?”他低喘着在耳边问他,手上用着蛮劲儿抚摸他身上每一寸。   程立被他用手指玩弄得浑身发软。   他回过头求阮昊轻一点,这样的姿势他也不喜欢。他想看着阮昊的脸。他实在受不了地抓住阮昊揉捏他性器的手,回过头用脸蹭他,身体更往后靠,依附在他的怀里。   阮昊并没有让他如愿,他就着这个姿势,一根根往程立的后穴里塞入手指进出,急不可耐地扩张完,将自己送进了他体内。   他圈着程立腰,将他摆成卧趴的姿势,站在沙发边沿旁闷声一下又一下地用滚烫粗大的性器撞进他后穴里。   程立用下面的小嘴紧紧咬着他,喉管里藏不住的呻吟一声声泄露出来。   整个客厅都是“啪啪”的肉体撞击身。金毛狗睡在不远处的地毯上,被屋子里淫靡的声响吓得蜷成一团不敢抬头看。   第一轮近乎泄欲般,阮昊将几天的存货都释放在他身体里。   程立背上的白衬衫已经被完全汗湿了。   他两只大腿都在打颤儿。   阮昊又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压下来吻他,分开程立的双腿,看自己刚刚射进去的东西沿着股缝往外流淌。   “还要我吗?”他轻喘着低声问。   程立偏过头,细细地平复喘息。   阮昊低声笑着吻他不再问,他剥开程立的衬衫只挂在手臂上,从红肿的乳尖往下咬,舔他的肚脐,将才射过软着的性器含进嘴里,一只手捏着他阴囊慢慢地摸。   程立又被他玩硬了。   这次他慢慢地来,将程立的两条腿挂在沙发的两边椅靠上,用性器重重地顶他,缓缓地擦过穴内的前列腺。   程立抓着他手臂求他轻一点。   “说点好听的。”他大力地撞击,在程立耳边诱哄。   “嗯……阮昊。”程立用身体一次次地包容接纳他,咬着唇摇头,喊他的名字。   阮昊说:“程教授没叫对,重新来。”   程立被一波又一波快感冲击得快无法思考,他抓着阮昊肩膀,求饶般地喊“兜兜。”   他呜咽着求兜兜慢一点,让兜兜轻一点。却被握着腰更大力地鞭挞。   他挂在椅靠上的腿到最后无力地往下垂,浑身被汗浸透,再被内射的过程里没被任何触碰的性器缓缓地往外流淌精液。   阮昊伏在他耳边说:“应该叫老公。”   程立浑身没有一点劲儿,抬起手轻轻地扇他脸。             第32章      清明节前的一个星期,春雨贵如油。   淅沥沥的小雨总是半夜悄然而至,早晨拉开窗帘,外面的空气都漫着水汽。   上一次卓宁远那几人过来吃饭后,许棉直就一直惦记着他们家的兜兜狗,给它买了一大堆玩具,还问程立它什么时候生小狗崽,他也想养。   “兜兜是公狗,它不会生。”程教授回答。   绵羊失望地“噢”了一声,转头就打电话给他大姐,问她家的momo最近想不想生小狗崽,下一句“我朋友家有一只金毛狗能跟momo配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电话那头的一连串骂声给震愣住了。   许棉堇这几天给卓宁远谈了一个代言,需要裸肩背出镜。那天中午正在打电话给卓宁远在酒店订外卖,回头震惊地看这男人换衣服,裸露的背上全是抓痕,肩头上还有一排清晰的牙印。   正在火头上的V姐还没有训Ivan几句,就接到了罪魁祸首的电话。她顿时转移火力,隔着网线把自家弟弟十分凶残地喷了一顿,并在Ivan完成广告拍摄前,不准这两人有超过一小时以上的独处。   程教授家的兜兜,似乎也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最近在家里颇为不安分。它情绪比以往要暴躁得多,最近几天只要阮昊往沙发上一坐,金毛狗就跟过去对他做爬跨运动。   “这是哺乳类动物对人类的一种表示亲密友好的玩耍行为。”在阮昊提出要去给兜兜做绝育时,程教授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阮昊笑着把人压沙发上,下半身贴着程立轻轻撞击,坏心眼地贴着他耳朵说:“哺乳类动物的共性,那叫发情。它想像这样交配。”说完又压着程教授身体力行地进行实践教育。   床下绅士无比的软日天,终于把这层面具摘下。温柔体贴还是标配,耍流氓跟又痞又坏的本质也越发明显了。   跟了程教授好几年的金毛狗,原来走在外面多高冷啊,散个步四只狗腿子跟摆正步一样,在狗圈也算有名的禁欲小绅士。阮昊才带它出去溜了几天,这狗都学会聊骚了。   阮昊依旧忙碌。他们公司上班时间弹性很大,接到活有项目,一公司的加班狗。有时候不忙,迟到早退也是员工福利。   他不忙工作时,就在T大的校园里。管院的课依旧上着,星期二下午要是没重要事,就去蹭程立的课。   他最近跟程清砚的联系挺多。所有尘封在过去里的历史遗留问题,他都要来一个个解决掉。   周四的下午,他跟程清砚约定在三点半见面,地点是大程教授的办公室。   唐满开车送他过来的,也是跟着来凑热闹。今天卓宁远在校区有一场运动会比赛的拍摄,晚上没安排工作,喊了这单身狗一起去吃饭。   拍摄的地点还恰好是在英语系所在的校区。   运动场外围挤得都是人,唐满眼尖地发现许棉直站在观众席,扛着他的长炮摄像机又在拍他的Ivan。   他“啧”了一声,打了个电话让绵羊把他跟阮昊也领进去。   五分钟后,他们也探班成功了。在摄像机拍不到的最后一排坐着,这边其实很吵闹。拍摄的运动会场面尽是加油呐喊声,青春偶像剧嘛,肯定更浮夸一些。唐满从许棉直的装备里拿出了一个望远镜,尽情欣赏前台啦啦队里那些热情美好的女孩们。   “这个身材真他妈的辣。”他一边看一边用胳膊怼阮昊,试图跟好哥们一起分享美好资源。   阮昊却压根没理他,坐在看台上一直低头看手机。   唐满挪空瞥了软日天一眼,想起来自个儿兄弟是个基佬对女人不感兴趣,只能独自欣赏美好风景了。他举着望远镜随着一个女人移动镜头,不断感慨着“这胸这小腰这笔直的小腿儿”,发现她走过去拍了卓宁远肩膀一巴掌,更凑近卓宁远跟他一起看他手里的剧本,两人挨得很近。   唐满把镜头从眼前挪过来,转过头来Ivan的金主小绵羊,见他一副平常的表情。   这不科学啊。   许家二公子一副绵羊温润的外表,最不能碰的原则就是他的Ivan。就算是他亲爹公司捧出来的女明星,只要敢跟Ivan传绯闻或者动他的心思,到后来都自尝了恶果。圈内这几年都在传,Ivan被某个大佬给包了,还对他及其恩宠。   唐满也听卓宁远说过绵羊大学时的事迹,披着一张羊皮尽做些让人掉下巴竖大拇指的事。   这看到他的Ivan跟片场的女性这么亲密居然不外漏一点表情。   唐满正准备刷新一下对绵羊的信息认证,许棉直凑过来看他的望远镜。   “大姐要是知道你刚刚对她的赞美,她肯定会过来拿刀砍你的。”   唐满不明就以地也再看望远镜的镜头,那女人正在跟宁远说话。他刚刚夸什么来着,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这身材真带劲儿。   “卧槽,你什么意思?你说你大姐?”   绵羊给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说:“对呀,她现在是Ivan的经纪人,单身。”   唐满又把头往另一个方向转,想跟软日天来几句交流,他怎么越来越觉得卓宁远的这只小绵羊,温吞吞的外表下藏着一股子深不见底的腹黑劲儿呢。可他把都转过来才发现,软日天不见了。   阮昊已经往程清砚的办公室方向走了。   跟他父亲的这次见面并没有告诉程立。他也一直跟赵衍保持着联系,每天都聊程立的情况。   阮昊很多夜晚在十一点不到就把程立哄睡着了,但他总是半夜不安地醒过来,有时候是看见程立仰面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候身边根本摸不到人,他穿着睡衣坐在客厅的书桌上,握着钢笔在草稿纸上写数学题。   这些事他也从未告诉过程立。   赵医生说,你要是想他成为一个好好的“正常人”,可能还有段路要走。他的社交障碍是从小就有的,你们曾经分开的原因可能对他的影响也极大。这些日子跟你之间相处得再和谐,都是他潜意识里在勉强自己。在他自认为的安稳睡眠环境下,他一旦放松下来,可能会分不清现实梦境。他努力想要给你一个“正常人”的表现,别打破他对自我的认定,只要这样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自然而然就好了。   自然而然。多让人无能为力的字眼。   阮昊轻扣程清砚办公室的门,里面一声“请进”,他推开门,戴着眼镜正在翻书的程清砚也抬头看他。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办公室,一排排书架上都是书,桌子上堆着几本几乎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厚字典。桌面上有杯咖啡,程清砚坐着的右手边放了一个相框。   上面似乎是他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照,上面带着学士帽的学生有不同的人种,搭着程清砚肩膀的是一个亚洲男人,他们之间的肢体语言很是亲昵。   二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程清砚正值踌躇满志的风华。   阮昊只是在走过去时扫了那张照片一眼。   程清砚给他泡了一杯茶,两人转到会客的沙发上坐着。阮昊很认真地听程立的父亲跟他讲述他的宝贝儿小时候的事。还看了他从婴儿时期到小小少年的照片。他隔着荒芜的岁月轻轻用手摸照片上那个小孩儿,所以他不曾参与的程立。   如果我能在读幼儿园时就遇见程立该多好,这样就不会让其他任何人欺负他,我会保护他。他在心底一闪而过这样的想法时却又懊恼了,他曾经初中时,也欺负过程立。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既不了解自己的性取向,也会把对一个人多余的好感跟注意力归于躁动不安的挑衅。   离开这位父亲的办公室前,阮昊也分享了程立的一个小秘密,他告诉程清砚,程立的书架上有他所有的译本。   程清砚将人送到门口,听闻后轻轻地笑了,像是得到极大的满足。   “选择一条与常人异道的殊途,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我曾经也愚昧地屋内饮酒,门外劝水。对他大一寒假要去心理治疗选择了放任。上一辈犯的错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可是感情这种事,要是能收放自如,也不会有这么多年的煎熬了。”   阮昊走在去接程立下班的路上,还在想程清砚说的这两句话。   前不久,卓宁远还特意约他去酒吧,两人闲闲地聊近况。卓宁远又跟他爆八卦料,故事的主角居然是程立的父亲。他有个从大学就同学的师弟,不同于程清砚从小到大优异的学习成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就连进T大也是因为上面有人,他不学无术地混日子,在大四时也到英国读书了,跟程清砚同城不同校。听说到后来是典型的一个混世小公子哥被程清砚改造成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阮昊当时沉着脸问这些都是从哪听说的。   卓宁远也不含糊,说是当初让绵羊删的帖子里爆料的。许棉直除了喜欢给自己披羊皮外套,还有个更绝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自己也看过那个帖子,几乎是把内容背出来给卓宁远听。爆料人自称是程清砚UK求学时期住在一个公寓的同学,他多次见过肖磊过来找程清砚,并且看到过他们亲热。   “程清砚就是一个沽名钓誉的low货,基佬回国还骗婚。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清高样子,都不知道被男人插过多少次屁眼了。这种毒瘤根本不配在翻译界。”这是那篇帖子上的原话。阮昊也曾经在网上查过肖磊这号人,身份来历都挺大,目前移民住在英国。帖子里关于他车祸断腿的说法也没有搜到相关新闻。这个人的信息像是被过滤般地只露出冰山一角。   肯定不是这样。阮昊在心底里否定了卓宁远跟他扯的八卦。单单是今天下午跟程清砚对面而坐的聊天里,他便能判定这男人绝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很多事情只看表面那一层所谓的事实,难免会被蒙蔽住双眼。   就像他跟程立错失掉的这八年。   往数院系办的路上,又开始下如牛毛般的细雨。   阮昊扔掉这些繁琐的杂念,快步朝程立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第33章      程立已经下课好一阵子了。   阮昊象征性地敲办公室门,推开一条门缝看里面的程教授。   程立正站在书架前翻书,听到声响头往这边看。他来学校上班常年都是正装,因着办公室里充足的暖气,他上身只着一件灰色衬衫,被西裤上的皮带掐着腰身。   看向阮昊的眼神带着平静的温柔,让他几乎有种错觉,他们就像是从未分开过一样。   下午的时候程清砚还在跟他说:程立的性格像他,天生就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后天的家庭环境让他更是过于内敛,在外人眼里便是清高和孤傲。他跟同事也几乎只是点头之交,更不会跟领导攀交情。你看看他发的论文,每次都会带上自己学生的名字,不论是英文能力还是数学专业能力都在系里的教授中是佼佼者。但他以后也就只能止步正教授的职称了。这样也挺好,再往上走就带各种利益冲突,立立他这种性子,不适合。   赵衍也跟他说,不是每个人都非要融入所谓的群体。个性不一,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独处。赵医生还给他举了个例子,说F大物理系的一个最年轻教授,就是没法跟周围的人好好相处,他的好大脑是上天的恩赐,就适合闷头搞研究,不是用来跟凡人打交道。   阮昊当时听了在笑。   赵衍挺严肃地说,你家那位程教授也一样,他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社交。可能在他心底里,有你就够了。   这句话由外人说出来,足以震荡他的心脏。   他跟程立从学生时代的相处,其实都是他表现得很粘人。高中时跟他告白后,阮昊经常以背单词背课文等各种理由挤走程立的同桌,坐在他旁边烦他弄他。现在住在一起后他也改不了小孩子一样粘人的习惯。除了不得不对着电脑工作的时间外,他都想要碰到程立。搂着他坐沙发上看书看电影,有时候做饭时程立往厨房瞄一眼就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这样还是不够。阮昊心说,我想把他护在由我铸成的象牙塔内,由着他的性格与世无争地过日子,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程立看他,问:“你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阮昊笑着推门进来,再顺手把门反锁上。   他脱了被细雨打湿的外套,走到程立身后,两只手习惯性地从后面圈住他腰,在他耳边回答问题:“当然是看程教授看得呆住了。”   程立没搭理他,继续翻手里的书,身体却往微微往后靠隔一层布料贴着阮昊的胸膛。   他手里的书是关于泛函的,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对着书本上的一个题例还讨论了一会儿。   程立这段时间一改往日留校到晚自习放学的作风,几乎都是下了课就收拾东西回家了。一般的同事串门不会想到他,喜欢找他问题目的学生也都以为他早离开。   但他人却关在这屋子里,跟阮昊耳鬓厮磨地讨论数学题,可真是有情趣。   等他俩从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程教授的嘴唇又红又肿,幸好有夜色遮挡,外人看不太出来。   明天起是清明的法定三天假,许多学生上完课都拎着行李直奔机场火车站。系办这边也基本没人了。   阮昊跟程教授并排走在校园里,他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时不时伸手去勾身旁程教授的手指头,被程立偏过头来看一眼,他又若无其事地装佯。   就像喜欢拽心仪女孩头发的小少年,用傻乎乎的方法想引起心上人的注意。   程立分明就是在纵容他这份难得流露的心性。   从北大门走出学校,两人刚上了车,阮昊坐在驾驶座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上去,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看,是卓宁远发过来的视屏请求。   接通后,手机屏幕上是宽阔明亮的客厅,中央摆了个小长桌,一桌子的菜。   “要不要过来玩?满子跟绵羊都在。”卓宁远在视屏里问,不远处的许棉直正在用手抓桌上的菜吃,被从厨房出来的V姐正好逮到,走过来一巴掌拍到绵羊头上,又揉他的卷毛让他离饭桌两米远。   视屏里还夹杂着狗叫声。   绵羊过来找Ivan求救,卓宁远大大方方地搂着他一起凑近镜头。   “你家程教授呢?”卓宁远在那边低头亲了绵羊一口。   阮昊笑着不接受他的挑衅。   “真不过来吃饭啊?”卓宁远又问了一遍。   阮昊说:“你们玩得开心点儿。”   卓宁远也不强求,笑着问他三天假是回老家还是什么打算,唐满也挤过来了。   手机装不下三张脸,绵羊默默地挤出去又去偷吃桌上的菜。   唐满从卓宁远手里夺下来手机正对着自己,一脸陶醉地对阮昊说:“日天啊,我感觉我的春天到了。”   “日天啊,正好放假,有空写个你当初追程立的教程给我,越详细越好。我急着用。”   卓宁远也凑过来了,搭着唐满的肩膀问他为什么不问他要泡妞教程。   “老大多得劲儿,把程立那块冰块都捂化成一滩水了,你一边去,别打扰我取经。”   阮昊开的外音,视屏里的每一句话也都进了程立耳朵里。   他默默地往阮昊这边凑。   唐满还准备吹嘘几句软日天,就看见“一滩水”的程教授正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视屏里。   “呵呵呵,程立也在啊。”   卓宁远又把手机抢回去了,揽着唐满打包票说:“哥教你,别凑着当电灯泡了。”   唐满从学生时代跟卓宁远互怼,就从没赢过,这次终于找着点感觉了,他拍拍卓宁远的肩,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就你。拉倒吧,绵羊随便把你扳扳你就弯成了gay,还好意思出教程。”   手机上的通话终止了,那头的两个人估计也用武力怼上了。   阮昊笑着把手机搁到车柜上。   程立说:“他们俩还是跟以前一样。”   “嗯,凑到一块儿就耍宝。”   俩人在车内坐着将近有十分钟了,钥匙插进去到现在都没点着火。   程立凑过去给阮昊系上了安全带,又坐好在座位上,说:“回家吧。”   阮昊侧过身给程立敬了个军礼,一脸正气地又朝他耍流氓:“一切听从老婆的指示。”   见程立目不斜视地不看他,阮昊又笑着哄他:“先回家,再回咱爸妈家。”             第34章      清明节扫墓是传统。阮昊的祖上都在东北,等今天带程立回去吃完饭,第二天假,他要跟阮兴林动身回老家了。   一整个上午,左倩都在厨房里忙活。她着实的刀子嘴豆腐心,近几年因阮昊服役期间的那次住院更是虔心念佛,一颗为人母的心就更加柔软。   她以前疼过程立,也怨过这孩子。如今他跟自个儿儿子又走到一起,她只能选择接受了。她家兜兜那性子做妈的还能不清楚,认准了这个人就拉不回头了。   十一点多,院子里有车喇叭在响。   左倩洗了手推门出来望,就见着阮昊开了车窗在倒车,看见她出来,脸上带着笑喊了一声妈。   车停稳了,阮昊跟程立都从车上下来,程立十分拘谨地叫阿姨。   后车厢里装的全是些补品药材,上好的茶叶跟海鲜肉类干货。都是程教授自己百度搜最适宜送长辈的礼品,认真仔细地列了清单后,又拉着阮昊一起去采购的。   左倩看俩孩子一箱箱从后座和车厢里搬东西,笑着嗔怪说:“怎么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乱花钱。”   阮昊说:“这是都是程立孝敬您和老爸的。”   左倩也不知该怎么摆表情,她曾经真的是打心底里喜欢程立这孩子。虽然跟阮昊在电话里硬气,说不认他们的关系,但这孩子真正站在自己面前,她心又软了。   “都快进屋吧。”到最后,她只说了这句话。   程立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他立在原地转身看阮昊。   “又不是第一次来,怎么还紧张上了,嗯?”阮昊走近他,揽了揽他的腰笑着说,“昨晚妈跟我打电话,还问了你喜欢吃什么。有我在呢。”   “等会儿跨过我家的大门坎儿,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阮程氏,听着是不是特带劲儿?”   程立的焦躁情绪全都被阮昊给带偏了,他在嘴皮上从来都斗不过这男人的,只能伸手推了他一把。   阮昊坏笑着去搬几箱东西,拎袋子的让程立拿着。   阮兴林戴着眼镜正坐在客厅里看新闻节目,阮昊进来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爸,又把程立揽过来跟自个儿并肩站,说:“我把您另一个儿子也给带回来了,您瞅瞅。”   程立高中时第一次到他家来做客那样,站得直挺挺地跟他问好。   阮兴林淡淡地点头,没说多余的话,算是默认了。   左倩在厨房里喊:“兜兜,过来帮忙把菜都端出去,开饭了。”   阮昊笑着应好,跟程立说:“一块儿去帮妈。”   饭桌上真有不少程立喜欢吃的菜,因着下午阮昊还要开车就没让酒上桌。吃饭过程里一家人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大多数是阮兴林跟左倩来回问两个孩子问题,他们都一一回答。   左倩习惯了照顾家里人,自认为好吃的菜总要给身边人夹上几筷子,她看程立一碗白饭几乎很少把筷子往饭桌上伸。   “菜吃不习惯吗?”左倩总觉得程立瘦了点。   “阿姨做得很好吃。”   左倩笑了笑,给他在好几个盘子里夹了荤菜递他碗里,说:“多吃点儿菜。”   程立抬眼看她,有些愣愣地点头,眼神里几乎都有点受宠若惊的喜悦。   左倩的心一下子就彻底软了。   昨晚上她睡不着,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想儿子的事,翻个身跟睡在身旁的老阮说:“其实程立这个孩子,真挺招人疼的。”   “他还读高中的时候来咱家,就最懂礼貌了,在兜兜那些同学里我也最喜欢他。老阮啊,我明天舍不得对这孩子摆脸色。”   阮兴林搂着她说:“那就不摆。”   “我就想咱们兜兜能找个知暖知热的人,会疼他照顾他。我也不想当恶婆婆,故意为难那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阮兴林拍拍她的背说,“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去买菜。”   左倩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他们的关系在社会上都要藏藏掩掩不能被别人知道。过日子也扯不了结婚证,在一起不受他人祝福,甚至好些人把同性恋当成变态的异类。她想起来兜兜上个星期给她打电话,说程立的事情。跟她说他家里的情况,说他大学时去北京找他生了一场大病,说程立对他那个住在精神病院的母亲的照顾,也说这些年程立为了他做的那些事。   阮昊最后几乎像是在撒娇一样求着她了:“妈,您还像以前一样喜欢程立好不好,他除了最喜欢我就是您了。”   左倩那时候还在电话里骂他脸皮厚,但积在心底里往事的那层灰尘,已经被阮昊一遍又一遍哄着给吹拂干净了。   她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今后要再多一个儿子了。她得一样地疼他们。   一顿饭吃完,左倩脸上又带上笑容了。席间两个孩子都给她夹菜,现在又让她歇着,他们要收拾碗筷桌子。   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左倩不愿意让孩子劳累,去厨房切了点果盘端出来,让他们吃,自个儿进厨房忙活了。   阮昊端着果盘直接带程立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这房间左倩隔个几天都有打扫,摆设还是跟他读书时候一样。   程立打量这间屋子,里面东西都挺旧了。书柜侧面挂着一颗篮球,里面摆的书多数是漫画或篮球杂志,最上面一层摆了几个奖杯。有数学竞赛的,也有篮球比赛得来的。   床是单人床。   阮昊将果盘放在书桌上,走近程立说:“高中时你每次来这儿,到最后都要被我拖进来做坏事。”   程立抿唇没说话。   他在这间屋子里曾经被阮昊抵在门板上亲吻,也被他压在那张单人床上相互用手解决过。   两人也面对面坐书桌上写作业,左倩在家时,总要给他们拿点水果或者小点心过来,笑着喊他立立,还很温柔地摸着他头说我们家兜兜要是跟你一样乖就好了。   阮昊依靠书桌站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片苹果,把程立拽过来低头分他一半。   “咱爸妈是不是特好?”   程立咬着阮昊分给他的半片苹果点头。   “我是不是也特好?”   程立再点头。   阮昊得寸进尺地搂他腰低声说:“那要怎么表扬我啊?”   程立抬头将他刚喂进自己嘴里的水果又用亲吻喂回去了。   两人在房间里腻歪着说了会儿话,左倩洗完碗就过来敲门。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把老阮一个人晾在客厅,都出来到客厅去坐着,难得回来一次,下午又要走,还不让你爸好好看看。”左倩隔着一道门训他们。   她给每人都泡了杯茶,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这会儿想起了程立家的那只狗,问他们人都出来了,狗怎么办呀。   “今天早上送到满子家去了。”阮昊回答。   左倩这下就放宽心了。她总看儿子在朋友圈晒金毛狗的照片,有时候还特地拍兜兜作揖打滚儿的小视屏给她看,别提多好玩了。   闲话家常的体验对程立来说也是第一次。   这个男人给予了他太多第一次。   下午两点多时,阮昊陪着他来到城郊的精神病院。   “我在车上等你。”阮昊给他解了安全带。   程立说:“一起去。”   “她已经不记得我了。”程立这算是跟他解释,两个人一起去探望她也不会发生曾经那样的事。   但他心说:即使她从小就不喜欢我,到现在也忘了我。但我始终是她儿子。就像你把我带回去那样,我也想…也想告诉她,我身边的人是你,我过得很好。   现在过得很好。   周立俞早就听赵衍说,程立的所谓解铃人回来了,还跟他形容了一下阮昊的长相身材,得到全诊所的小姑娘们一致认可,是所有去过他那儿的男人里第二帅的。   周立俞哼哼笑着接他的话,问说,哦,那第一帅是谁啊。   赵衍说:“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家那个神经病。妈的混血让他占了一半的优势。”   周大主任真是心累,随便找赵医生扯淡也能将某人给溜出来。他淡淡地说是谁家都不是我家的,就跟赵衍又把话题转到了程立身上。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会儿周大主任在办公室正把腿搁在办公桌上打游戏。   听见敲门声也没在意,就一句进来。见小护士领着程立跟一位陌生的男士站在门口。   周立俞赶紧把腿搁下来站起身,笑着跟程立打招呼。   这些年来能他算得上是程立唯一的朋友。见着了阮昊本人,多看了几眼,确实跟赵医生描述得差不多。   周立俞领他们去了左莲蓉所在的单独病房前,站在窗户旁往里面看。   她正在午睡,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平静。   “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再观察三个月,要是再未出现发病情况,能申请出院了。你外婆他们上个星期过来看过她,问了她的情况,看样子是想把你母亲接回去。”   程立透过窗户看她,并没有说话。阮昊握着他的手用食指指腹轻轻磨他掌心。   周立俞在离开这儿之前最后跟程立说:“你父亲前几天,也来探望过她。”   或许因为正是午休时间,这条走廊上很安静。外面是阴天,这边也光线暗淡,有几分医院特有的郁气。   程立以前总是一个人过来,即使外面是艳阳天,他在这里也能感受到由内而外的寒意。他有时会碰见正在发作的病人,经过他身边时突然倒地抽搐,痛苦呻吟;有时也有人会对他露出怪异莫名的笑容。   但现在,他全然不畏惧这些了。   “我想等她醒过来,进去跟她说几句话。”程立对身旁的男人说。   阮昊一直握着他手,说:“好。”             第35章      五月中旬时,卓宁远在剧组终于杀青了。他在上海逗留的这几个月,单单只为了去程教授家蹭饭,就跟粉丝玩了好几次金蝉脱壳的游戏。   “我决定了。”四月上旬时大伙儿聚在一起,饭桌上Ivan深沉地这么说了一句。   等到他临近回北京时又把人喊上一起吃饭,还专门派了房车司机来接。   原来这货上次那个决定是在上海置了一栋别墅,说是以后就定居在魔都了。他老爷似的带着阮昊跟唐满在院子里逛,被两人按在草坪了以“炫富”为由殴打了一顿。   这个月的上旬,阮昊打电话跟宠物医院预约了金毛狗的绝育手术,先带兜兜去做了基本检查是否适合做手术,确定好后再次跟医生约定了时间。   做完手术的金毛狗由身到心都受到了重创,不凑过来撒娇讨宠了,忧郁地窝在自己的狗窝里。   程立有些担心,查资料时,时不时看向它的方向。   阮昊端着一杯咖啡过来,坐在程立身后,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带着笑意说:“从小皇帝变成了小太监,它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程立继续敲放在膝盖上的电脑键盘,默不作声。   阮昊紧挨着他身后坐下来,一只手松松地捁着他的腰,嘴唇凑近他耳边,带着轻微痒意的热气:“我们家小兜兜真可怜,跟着主人好几年,白长了两颗蛋,不给他绝育,还让他禁欲,委屈大发了。”   程立稍微动了一下,想和身后的人保持一些距离。阮昊才洗完澡,仅仅穿着一件背心就凑过来,周围全是他的气息。   他并不回答,不动声色地去扳阮昊在他腰间摩挲的手掌,将他低笑着凑过来的脸推开。   就因为给兜兜绝育这件事,他已经被阮昊明着暗着揶揄过好几次。都说三岁看老,这男人的一些恶劣因素真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   两个人同居不过也才几个月而已,程立的生活习惯也受阮昊的影响渐进地改了很多。   程教授上班很少晚上留校到晚自习下课了,他更喜欢回家。休息日时两人约会去看个电影,订个话剧或音乐会票,在家里阮昊领着他做队友打游戏,偶尔也本着学术精神争争几道数学题。   他以前只穿系扣的睡衣,但他始终磨不过阮昊,就算睡觉前坚决地抵制了某人剥他的衣服,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还是被扒光了搂着睡。   程教授也锲而不舍地学做饭了,现在倒不至于有火烧厨房的危险,也总算在阮昊熬夜工作时能给他弄点饱腹的。   每一天的生活都反复着,跟昨天不同,也与明日相异。   又过了小半年的光景,赵医生跟程立说,以后都不用预约了。   “但还是欢迎程教授有空过来玩啊,不收费用,免费请你喝茶。”   阮昊也跟赵衍见过不少次面,原开始还以为此人温润尔雅,真正接触下来才发现他插科打诨是真绝技,是个连自个儿诊所也能称为“gay窑”的奇医。   总用一颗直男心发誓跟周大主任及程立聊八卦的赵医生也是不知道,他多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叫“赵宇直”。   十一月初的周末,趁着山上叶子还没落光,唐满召齐小伙伴们组织了一场秋游,还带了露营设备,晚上要在山上过夜的。   地点是他们老家X市的花岭山。   在上海集合,开了三辆车一道过去。   卓宁远载着绵羊一直在高速左道上朝阮昊按喇叭,车超了他,歇一会儿,等阮昊追上来了再超。阮昊开车窗给了他一根中指后又将窗户关严,继续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偶尔分神看睡在副驾座上的程教授。   他昨晚实在把人折腾得太狠了。   就在上个星期,程清砚辞了外院的工作,去英国了。可直到昨天晚上,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情绪,在阮昊坐在沙发上跟左倩打电话时,一声不吭地坐到他旁边,这么长时间也改不了口的阿姨,也乖乖地喊了“妈”。他抱着阮昊闷声不说话,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难过。   因着近期的项目,阮昊已经睡过很多天公司了。最近回家也晚,他们半个多月都没真正地做过。阮昊开始还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地抱着人小声说话逗他开心。说着说着就亲上了,程教授又格外听话,让伸舌头就伸,让脱衣服也脱。   他抱着程立进卧室把他放在床沿边站着干了一次,换什么姿势他都配合,喘息呻吟着求他再进深一点,不要他戴套,让他射里面。   阮昊彻底被撩疯了。   今早上起床也轻手轻脚的,让程立多睡了一会儿,到不得不出门的点,才把人喊醒。   这时车刚开上高速,他又困顿地睡着了。   等终于到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他们找地方将车停好,六个人带着背包朝山上出发。   终于不再是两对基加一只单身狗的组合,V姐是从唐满车上下来的。   阮昊第一次知道唐满所说的春天是许棉直大姐时,他几乎有种日式漫画里掉了下巴的错觉。   在他从未格式化过的记忆里,满子喜欢的女人类型是娇小可爱那种类型,他自己都说对这类女人能激起保护欲,也享受那种老婆依赖他的感觉。许棉堇性格强势,对待Ivan跟许棉直更犹如一条喷火龙。她还大唐满三岁。   唐满过去纵横情场的套路在这女人身上全都是鸡肋。听许绵羊说V姐最怕鬼了,唐满立马搞出来个秋游计划,迂折地把许棉堇约出来,等晚上露营来讲鬼故事。   “这满子这套路能追到人吗?”卓宁远连带程立背着唐满又建了一个“美少年组合”群。   “你大姐有可能会接受满子吗?”卓宁远问绵羊,阮昊也对这问题挺重视。   许棉直说:“接受的可能性就跟Ivan的电影今年能拿奖的可能性一样。”   看来可能是天赐良缘,上个周五,国内某颇有分量的电影颁奖已经确定Ivan主演的那部电影被提名了最佳男配。   说是一起出来秋游,下了车各自打个招呼,阮昊跟卓宁远就带着自己的人溜了,极上道地给那孤男寡女留独处的时间。   这边属于X市的管辖内,在本市还挺出名的。每年附近的小学中学都会组织学生来春游。但像他们这几个这么闲得过来秋游的,倒是很少见。   阮昊带程立走了条看起来人迹罕至的小径。   “还记得高二那次秋游吗?”   程立笑着“嗯”了一声。他们班因数学质量检测抽考在全区第一。从老班那获得的一天集体秋游的机会。   “那天下午我也是带着你从这边走的,后来去了那座蛤蟆山。现在那山下面又盖了一座小寺庙,带你去看看。”   程立无异议。   这次是难得的重温故地。   少年时期的两人曾经来过这儿,阮昊带着他随便站一顿佛像下,开玩笑般地许过一个愿。之后他结束了部队的生活,二十八岁的青年以儿子的身份陪左倩来还另一个愿,山脚下的老和尚跟他说苦尽甘来。   这座蛤蟆山,这里面供着的神佛,是看着阮昊长大的。   如今,它依旧无多少变化,里面供着的神佛却破旧不堪了。   阮昊跟程立站在山脚的寺庙大门前。   里面身着青布僧衣的和尚依旧老神在在地打坐,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这次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人了。   他们俩进了寺庙,也不多话。阮昊拿着签筒到和尚面前坐下来,自己摇下了一根签。   庙里的木鱼声终于歇下来了。   “芹香鹿鸣,不远不近。二五之内,自然有幸。天喜文昌照命。”抽出来一支上上签。   老和尚慢悠悠读了上面的签文,抬眼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缓缓说:“求得此签者,万事如意,五年之内当有成就。”   阮昊笑着说:“我求的是姻缘。”   老和尚哼了一声,手虚虚地绕圈一指,又说:“那自然近在眼前。”   时隔一年再次过来,阮昊给足了香火钱,又乐着跟程立一道出去了。   信神佛吗?依旧不信。但他极其愉悦,身旁的程立也带着笑容。   只为他们还在一起,就值得高兴。   时间永远是旁观者,幸好脚下的路,是归途。   正文完。 番外1     卓宁远曾经跟阮昊吹嘘过,他们家小蝌蚪除了会找爸爸这项本事无人能及外,还有一个强项就是挖八卦。   “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你隔壁邻居老王,没有我们家绵羊挖不出的料。”   阮昊信了这话,趁着Ivan还在T大拍校园小清新时,让他帮忙打听肖磊的事情,网上能搜索到的东西实在太有限。   又约好周五晚上的九点在酒吧碰面,地点是卓宁远选的。阮昊来晚了半个小时,在bar门口时,便觉得有些奇怪,等他走进去环视一遍周遭的人,心里只想把卓宁远拖出来揍一顿。   他妈的,这货选了个gay吧。   大厅很吵,舞池里全是奇装异服的男人们在各种展示肉体,阮昊一路往里走,不断有人过来搭讪,趁机捏他的手臂,甚至还有手想往他的臀部伸。   这男人下午去开的会,身上一套西装从衬衫到领带都是程立给他搭配的。这会儿处于下班时间,一向不爱束缚的他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领带塞在西装口袋里,衬衫扣子也解了最上面两颗。   就算被这一层文明的布料包裹着,宽肩窄背的倒三角身材,就他妈像行走的荷尔蒙。   幸好块头在那,黑着脸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总算畅通地找到卓宁远在微信里发给他的包厢号,进去了。   卓宁远窝在沙发里笑嘻嘻跟他打招呼。   “老实交代,进来有没有被摸屁股?”   阮昊抄起桌子上的一根香蕉朝他砸过去。   “能有点红牌的自觉吗,要是被你那些小粉丝发现你在这儿,肯定又是个头条。”   卓宁远坐直身体把日天砸来的香蕉剥开来吃,笑着说:“大揭秘!当红炸子鸡Ivan,夜店gay吧幽会秘密前军官情人。”   阮昊坐下来,也笑:“滚你妈的。”   照例贫了会儿嘴,开始说正事了。   作为一个小辈,阮昊原本并不想去揭程立父母的往事,但程立本人并没有放下,他不想当面去戳他的伤疤,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先弄清楚事实,再做判断。   卓宁远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车祸吧,就是程立他妈开车撞人,这是真事。其实当时是有新闻报道的,晚上出的事,一夜之间都被压下来,所有媒体全都噤声。肖家很有来头的,政商界都有大人物在撑着。肖磊是肖家家主的私生子。”他把手机里让绵羊弄到的资料都递给阮昊看。   怪不得查不到呢,原来肖磊是曾用名,这号人物已经认祖归宗,改名为肖晋柏。   卓宁远在娱乐圈那大染缸已经浸泡了好些年,也眼见耳闻过许多大新闻。这一次让绵羊查出来的事依旧让他开了眼界。   这些有钱有权的人真是挺会玩的,看着资料上那些事,他只觉得左莲蓉撞坏肖磊那两条腿,完全是他该的报应。   君子之交淡如水。   二十多岁的程清砚,风华正茂。他寡言温润,是系里的第一大才子,在整个学校闻名。大二时被室友那群单身汉子推出去当跟外系联谊的橄榄枝。   他在聚会上认识了肖磊。之后的人生,便彻底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我以前一直还以为,程立他爸是骗婚呢。”卓宁远说,“看到这些资料后,真是有点敬佩他了。原本以为君子之交的师弟,设各种圈套只为走他的后门。这种新闻的噱头要是写出来,是不是比我来gay吧更劲爆,毕竟是豪门秘闻呢。”   “你不觉得,程立他爸,这些年的生活,太过于风平浪静了吗?老婆开车撞人,到后来跟他离婚的还成了神经病,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八卦爱好者最好的谈资,但你有听说过吗?要不是那次程立因为我而被人肉,他们学校的人是不是连这俩人是父子关系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这些年来,程立他爸一直被保护着?你懂我意思吧,就是肖磊他,一直都没放弃。”   “还有,程立他妈,好好的一个正常人,就算知道自己老公可能曾经搞过基,但是后面跟她好好生活,至于发疯了吗?”   “闭嘴好吧。”阮昊抬头瞪了他一眼。   卓宁远玩味地转手里的打火机,又说:“打个赌,你猜程立他爸跟肖磊,有没有过那么一段?”   每次说正经事,卓宁远就这么个不正经样。   阮昊果断说:“不赌。”   “切,没意思。”卓宁远往沙发上躺,再也不吭声了。   见面还没半小时,阮昊就要走。   卓宁远像瘫在了沙发上一样,阮昊过去轻踢他小腿肚,这人也没动静。俩人毕竟是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好兄弟,阮昊心想可能是手机里这些资料,勾起了他曾经才进娱乐圈一些不好的回忆。被人摆布像是玩偶一样支配的那些经历他可能感同身受。   阮昊出了包厢打电话给许棉直,跟他说了现在的位置,问他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四十分钟内。”绵羊在电话那头说。   “好,等你过来我再走。”挂了电话,他又回到包厢,安静坐着想程清砚跟肖磊的事,等许棉直过来。他虽然能为兄弟两肋插刀,但也只能做到这个了。   更多的,只有那只披着羊皮的绵羊能给卓宁远。   阮昊在开车回去的路上,还在理顺卓宁远给他看的那些资料,他在程清砚的办公桌上看到过肖磊,在那张多人的照片上。   回到家已是十点多,程立还坐在书桌旁工作。金毛狗从听到声响就摇着尾巴去接回来的阮昊,这会儿又跟着他到程立旁边。   “我去洗个澡。”阮昊双手撑桌面,凑过去亲了程教授一口,因为心里装着事,态度稍微敷衍了点。   阮昊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刷完牙,捧了几把水漱口,又定住了发呆。还在想今晚知道的事要不要跟程立坦白。   “你身上有酒味。”程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浴室门边上。   阮昊回过神来,回头看他,说:“今晚跟宁远去的是酒吧,没酒驾,就是沾了点酒味。”   他笑着把程立拉过来,低头亲他嘴唇,低声说:“测出酒精了没?”   程立抬手捏他嘴。   阮昊抱着他就没撒手了,松松地圈着他腰靠在洗脸池沿上。   “想跟你说个事儿。”   程立说:“你洗完澡再说。”   阮昊低头嗅他脸,闹着要亲他,都被程立躲开了,他捂着阮昊嘴巴,有点不高兴的表情说:“你身上有香水味。”   他听了这话更乐了,老实地抱着家属,完整交代今天一天的行程。   想哄程立跟他一起来个鸳鸯浴没能得逞,阮昊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后,用干毛巾稍微擦了擦头发,就出来了。   往客厅一看,程教授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吹风机坐在沙发上看书,就等着他躺过去。   这几个月他工作忙两人相处时间变少都是没办法的事,有时候加班能到凌晨才到家,蹑手蹑脚地去匆匆洗个澡出来,就看见程立穿着睡衣出来了,给他吹干头发,按摩太阳穴放松。   程立也一点点地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才有时间码字,稍微写了点,明天再补全。制服play的车依旧会放微博,明晚十二点之前把所有番外全部结束   番外之 【日天の初体验】   高考结束后一个星期,阮昊等人组成了六人队伍,浩浩荡荡从X城出发,先去了本市管辖内的县城玩了漂流,第二天到达南京珍珠泉,达成真人CS及野营成就。   到第三天,转战黄山。   头天,他们住在屯溪区的黎阳老街,距今已经有一千八百年历史,被誉为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几个大男孩疯玩两天,到达目的地已是傍晚,几个人背包走在夕阳西下的古城老街里,与陌生的熙攘人群擦肩而过,也自成一道风景。   青春洋溢的好少年们,有谁不欢喜。   经过裴劲和唐满的旅游攻略决策,几人到老街里最具徽派建筑的徽堂壹号入住。六个男生一字排开都围在前台,阮昊跟卓宁远在掏钱包。   前台小妹难得见一行人里好几个气质不同的小帅哥,更加热心了,还推荐多人铺,让他们省钱。   阮昊说:“定标间,两人一房。”他果断付钱,并顺手拿起前台桌面上竹篮里的一颗葡萄堵卓宁远要作妖的嘴。   领好各自房间的钥匙,其余人在后面商量怎么分配睡觉的问题。   程立走在最前面,阮昊刚准备追上去,被卓宁远搭上肩膀凑过来:“我去给你换个房间吧,高级大床房怎么样?”   阮昊笑着推他,再补一脚,跟卓宁远相互推搡,幼稚的跟个小孩儿一样。他是想换。但在出来玩前就答应过程立,在人前不跟他做过于亲密的举动。   “要不我跟程立睡一间吧,我睡觉浅。你们几个打呼声都他妈能千里传音了。”裴劲很认真地说。   唐满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他:“兄弟,你他妈真敢说。”   裴劲朝走在最前面的人喊:“程立,我俩一间房吧!行不?”   走在最前列的三帅哥同时回头看向他。   卓宁远一脸意味不明的笑。   阮昊问:“你再说一遍?”   裴劲追上来,被班长的低气压威慑住,有点犹豫地说:“额,我跟程立一间房……行吧?”   程立说:“不行。”   裴劲还想说什么,被唐满一把拉过去了。   房间就在一楼,穿过长廊。门卡在程立手里,他在开门,阮昊站他身后。   门打开程立先进屋了,阮昊刚准备跟着进去,卓宁远和唐满从后面推他,三个人都进了屋子。   “我想跟程立一间屋!”唐满搭着阮昊左边肩膀。   “我要跟程立睡一张床!”卓宁远搭他右边肩膀。   “要不我们四个一间房间吧,晚上还可以斗地主!”   阮昊转身抓着两个人胳膊,一脚一个将两人踹出房间,笑骂了一句滚蛋,把门锁上了。   外面两人拍了一会儿门板又唱着歌哥俩好地去自己房间,世界终于清静了。   阮昊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程立,亲他侧脸,又低声问:“累吗?晚上七点多才去吃饭,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程立说:“不累。”他扳阮昊圈在他腰间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圈紧,低低地在他耳边闷笑,使坏咬他耳垂。   他的反抗并不真心,轻微的用力,被阮昊轻易制止。阮昊轻柔地吻他脸颊,两人呼吸声慢慢交融,就差一点吻上嘴唇时,外面的玻璃窗被人敲了。   程立立马推开他。   窗外两个身影出来,窗户并没有锁,被唐满推开伸进一个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卓宁远也凑过来:“我们只是单纯地在看风景,手痒敲了下玻璃。”   阮昊一句话都没说,极干脆地开门,冲了出去要揍人。   刚把程立哄软,嘴儿还没亲上,又被这俩人搅黄了。软日天爆怒,追着唐满跟卓宁远撵了一条街。   三人在半途气喘吁吁地相互打量,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正是高考结束,同行的六人预估分数都在自己的期许内,这时候的快乐都是简单而肆意。   阮昊心里的快活劲儿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出来。他身边有兄弟,各自一个眼神都能明白对方在打什么馊主意,也志同道合。他身边也有他,从一开始对他抗拒,冷眼相待,到后来在他怀里任他肆意亲吻。   他原本也是吊儿郎当地过着。他敛了不少脾性,磕磕盼盼学会喜欢也是温柔的。为了追逐他对待学业不再无所谓态度,从不爱学习的学霸练就成脚踏实地的学霸。   这时的他意气风发,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   一身汗的三人跑回客栈各自去冲了个澡,一行六人行又浩荡地出门觅食了。   来的是一家Bistrot性质的西餐厅。   还没点菜,唐满就朝服务员招手,要搬来两箱啤酒。   “今晚不醉不归!”唐满给每人面前分了两瓶酒,撂下话。   阮昊把程立桌面上的酒都揽到自己跟前,说:“他不会喝,他的份我都包了。”   除程立外,其余四人都在为班长的这份豪气鼓掌。   他们来时才七点半,天也就刚黑下来而已。店里客人不算多,点的菜上来很快。   陆陆续续地,店里满座了。   氛围也逐渐热闹起来。   阮昊跟个大爷一样往后靠着椅背坐,手搭在程立的椅头,笑着看裴劲跟唐满划拳,输了的人自灌三杯。   卓宁远瞥了一眼程立的碗碟。他以前就发现了,每次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这人只吃阮昊夹在他碗里的东西,很少朝桌上的菜碟伸筷子。   以前还未和程立接触时,从他种种表现来看,他以为这人有洁癖。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阮昊笑着笑着整个身体都挨到程立那边去了,又凑近他说了些什么,程立很认真地听,末了,弯了唇角也在笑。   程立从高一以高分入校就经常被人讨论。出众的外貌和疏离的个性也让他在男生集体里常遭非议。很多人看不惯他。卓宁远听过很多关于他的说法,褒贬不一。他不喜欢管闲事,对这些闲聊向来左耳进右耳出。第一次对程立有印象就是高二分班考那次,考前几分钟跟阮昊一起进来的一男生仗势欺人地用书砸他。   当时全班鸦雀无声。   被砸中的程立只是回头看了那男生一眼。   阴郁又冷的眼神。   那时候的程立是真正的孤僻。就连他都为这眼神心惊。但阮昊却在考完试后朝那几个男生发了火,发了话不准任何人找程立的碴。   一转眼,两年时间都过去了。   餐厅里忽然掌声雷动。   原来是一角小小的演奏厅帷幕被拉开,老板拿着话筒在台上讲话,问有没有客人愿意上去即兴演出,表演得好,一桌免单。   来这家餐厅的几乎是年轻人,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大声叫同伴的名字,各种欢乐声音交杂,好不热闹。   一个青年男人被同桌的人哄上台,拿话筒唱了一首五月天的《天使》,获得掌声不断。   整个餐厅的气氛都被调动了起来。   陆续又有人上台,男女都有。   唐满在音乐声里说:“老大,来不来?!”   阮昊笑了笑。   他又转头问卓宁远:“上不上?!”   卓宁远直接站起身。   裴劲跟张军见这架势,等台上的人唱完,赶忙也站起来朝那边喊:“我们这边有人要上台!”   很多人寻着声音将目光也投过来。   阮昊凑近程立说:“等会儿帅哭你。”他说完站起身,朝唐满和卓宁远打了个手势,三人前后往舞台上走去。   三个还不到二十的小年轻。   一字排开一米八往上的身高,一上台就足够让人瞩目了。   下面已经有女孩子在尖叫给他们加油。   舞台虽小,但五脏俱全。有架子鼓,电吉他等乐器。   跟老板又要了两个支架话筒。   三人各自在自己熟练的乐器旁坐下来,不同于以往的校内晚会,有彩排有训练。这会儿全凭那股劲儿。   乐器带的前奏一出来,整个餐厅都沸腾了。   是黄家驹的《光辉岁月》。   这算六班的班歌了,男同学在班上有事没事习惯吼一嗓子,就会变成集体大合唱。   阮昊跟卓宁远抱着两把电吉他站在舞台上,唐满坐在后面。没人能舍得移开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他们的肩上有光,眼里有星辰。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许多人站起来跟着唱,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经久不歇。   在众人“再来一首”的欢呼声里,三人朝台下行了个绅士礼,在口哨声里下台了。   阮昊径直走到程立旁边,额头和鼻尖都有汗珠,他拿过程立的杯子灌了一杯凉白开,又用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问他:“帅哭你了没?”   “嗯?”他又旁若无人地凑近他。   还没问出答案,老板端着一杯酒过来了,挨个跟这几个小辈们碰杯,说菜还可以随便加,这桌单免了。   邻桌有人也时不时看过来,还有女孩们在对着他们拍照。   很快,他们掀起的小高潮又被其他人的精彩演出带过去了。   阮昊没问到答案心有不甘,挡了裴劲递给程立的好几次酒,这会儿自己却亲自哄着他喝了一大杯。   裴劲喝高了,眼尖看到这一幕,“咚”地一声站起来,举着酒杯非要敬程立。   “我是真没想到,程班长也会和我们一起出来玩哈哈。”他摇摇晃晃往这边走。   “程班长你不知道,我们在背后都喊你刷题机器,你不会介意吧?”   程立已经犯迷糊了,抬头看裴劲。   “程……程立这是在瞪我吗?”   唐满把他拽坐下来,说:“还瞪你爸呢!”   “瞪……瞪我爸干什么?”   卓宁远不想再听这么糟糕的对话,从桌上拿了块面包过来对裴劲说:“张嘴。”   “啊?”   “闭嘴。”他把面包塞他嘴里。   裴劲:“唔唔唔。”   唐满和李军趴在桌子上狂笑。   卓宁远指唐满裴劲还有李军,又眼神示意程立:“四个醉鬼,我俩怎么分配?”   阮昊十分正直的将程立扶起来说:“我的人我带走,其他的你处理。”   “软日天,你是人吗?”   阮昊给了卓宁远一个眼神不回应,对程立说:“背你回去吧?”   程立点头。   他就这样背着自己的人跑了。   回到客栈已是十点多了。   阮昊将程立放在床上,特地去关紧了窗户。   他去浴室试水温,正在想着怎么哄程立脱光光跟他一起进去洗澡。   程立自己进来了,从身后抱住阮昊。   “怎么了?”阮昊关了淋浴。   程立不回答,拿脸蹭阮昊的背。   阮昊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程立。   他一向寡言,跟他说十句话,他可能只会回应两句。在一起的前几个月,他每次亲他,程立都会下意识地躲。   后来慢慢地,他习惯了阮昊的触碰。但他从未主动过。   他有时候也很想问:程立,你喜欢我吗?   他不敢问。   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就连这次一起出来玩,也是他强硬要求的。   阮昊转过身,带着程立走出淋浴区,又将他困在洗漱台旁,低头看他问:“我今天有帅哭你吗?”   程立伸手抱住他腰,不回答。   阮昊抬他下巴,又凑近了一些问:“有没有帅哭你?”   程立点头,“嗯。”   “只是‘嗯’啊。”终于得到答案,他声音里带了一些满足的笑意,双手撑在程立身后的洗脸台上,说:“没有奖励吗?”   程立抬头,很是严肃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毫无预备地吻上他的唇。   他用舌尖慢慢地舔,像是在尝味道,又轻轻地咬。   见他没有反应,又加大气力地咬了一口,   阮昊低低笑了一声。   他拉开两人的距离,说:“怎么到现在连接吻都不会啊,小笨蛋。”   程立抬头毫无威慑力瞪他。   阮昊低头轻咬他鼻尖,诱哄着说:“我教你。”   “把舌头伸出来。”   程立极信任地乖乖照做。   阮昊舔他的舌尖,含着吮吸,给他一个让人窒息的深吻。   他原本打算跟程立睡一间房,只想等他睡着时偷偷爬他床上,抱着他睡觉就好。   他可能会不愿意,我不想连这件事都强迫他。可一碰他,原本所有的顾忌都被狗吃了。   等两人喘息着分开,程立已经被阮昊抱着放在洗漱台上,唇被啃咬得红肿饱满,额头和鼻尖都有细密汗水。   阮昊挤进他腿间,哄着程立用腿夹紧他的腰,将他的白T卷到胸口,从肚脐往上亲吻,含住一颗乳尖轻轻地咬。   程立扶着他肩膀不住喘息。   想推开他,又被这种陌生的快感所征服。他只能紧紧抓着他肩膀。   他的白T被剥下来。   阮昊细密地吻他肩头,亲他白皙的胸膛,将他乳尖吮咬地硬肿。   下面那处迟迟得不到抚慰,肿胀难耐。程立逐渐从欲望的漩涡里清明过来,无声地用双手推拒阮昊。   “我停不下来了。”他站起身抱住程立,低声说。   他不顾程立挣扎,抱着他到浴室,打开淋浴,强硬地剥光了程立身上的所有衣物。只要他抗拒的力量加大,阮昊就亲他,狠狠地吻,把他按在墙边,从嘴唇亲到腿根,轻咬他膝盖,把他亲得连站都没法站稳,一声一声喊他名字。   阮昊跪着用嘴把他含出来一次。第一次做这种事,他有点不知轻重,等程立射出来,整个人彻底软了。   阮昊草草将两人擦干净,把人从浴室打横抱出来。   标间的床位不算大。   阮昊将他放上去,随后压上来抵着他问:“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程立头发半干,睁着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又将头偏过去。   阮昊低头亲他被水蒸气浸热的脸颊,低声说:“我要亲遍你身上每一处,干哭你。”   他执着程立的手摸他胯前的物件,龟头已经硬得流出粘液,程立抗拒地想要缩回手,被他强硬地捉着。   “用力摸我。”他咬程立的乳尖。   仅此的第一次,他经验不足,忍耐多时的欲望又太急躁。   程立胸膛大腿内侧被他啃咬得都是痕迹,揉捏他挺翘的臀,将程立的求饶反抗都吻进嘴里。   他将程立翻过身,摆高他的臀部,用手指一寸寸扩张,直至湿软。终于扶着硬烫得欲望埋了进去。   后面钝痛难耐,程立一边脸埋在被子里,身后难以启齿的部位被阮昊进入,他咬着唇不肯出声,眼眶全是水汽。   被拖住腰冲撞。   热烫的性器擦过直肠粘膜出来,又狠狠地冲进去。又痛又痒,程立紧紧抓住被单。   阮昊俯下身亲他耳垂,蹭他的脸全是汗水。   他抽出性器,让程立仰面对他。   阮昊俯下身温柔地吻他唇,轻声说对不起。抚慰他软掉的性器,含住他红肿的乳头轻咬。   又一点一点缓慢地进入他。   “还痛吗?”他脸上的汗水沿着下颚线滴到程立身上。   程立摇头,手搭上阮昊的肩膀,把他往下拉想要亲吻。   这种臣服性的动作瞬间点燃了阮昊。   他将程立的腿挂在肩膀上,用蛮力一次次捅进他湿软后穴,看他眼神逐渐被欲望迷住,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湿。   他低头温柔地舔吻他,身下的动作却愈发凶狠。   “阮昊。”程立喊他名字。   他低头答应,揉捏他硬肿乳头。   程立摇头说不要了。   求饶一样喊他的名字,让他轻一点。   阮昊只是吻他,吻他发出颤音呻吟的嘴唇,吻他湿润眼眶流出的泪水。   他找到程立的前列腺一轮轮撞击摩擦,直到射到他体内。   程立拿手臂遮住眼睛,喘息着小声哽咽。后穴被撞击地发麻酸软,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体外。   阮昊撑着自己不压到程立,腹部人鱼线和用力地双臂有清晰地肱二头肌。他低头轻柔地吻程立的手腕。   他哑着声音说:“我还想要。”   夜,还长。程立被他反复两次干得瘫软在床上。   【注:还有一篇番外关于程清砚,及日天和立立制服play的车车12/11开始更新】 本书由【宇宙无敌帅气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