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伊朵浮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九重天,逍遥调》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在神君周围,不得有任何雌性出现,昨儿我便亲眼见到一只母山魈中招。” “神君定是用了他最厉害的那招‘上穷碧落’!” “错,神君用的是他的脸。” “……” “神君拈花微笑,那母山魈鼻血横流,心脏崩裂而死……不错,就是传说中的被迷死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秀行 ┃ 配角: ┃ 其它:传统古风 1、初相见,昊天龙神   “玉华萧氏,辅神之女到!”一声长喝,自半山腰响起,清音宏亮,令人精神一振。   白云缭绕,清风阵阵,云端有仙鹤纷飞翩舞,往云顶大殿的阶梯两旁,各色林木济济,落英缤纷。   风过处,粉色桃花,白色李花,诸色花瓣漫天纷然,宛如似下了场曼妙花雨,伴着殿内散出的檀香气息,熏熏陶醉,宛若仙境。   阶梯两畔林立的道者,从道德殿门处,直排列到一重殿宫,这段路,共有阶梯一千八百道,道宗之中,修道的道者有九百九十九人,一律身着蓝色道袍,分两边排列,更见威严庄重。   道者们闻声齐齐地躬身,口道:“恭迎辅神之女。”近千人齐声如此,场面一时肃然神圣,令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一顶朱红软轿,四人抬着,那轿子丝绒垂帘,金色穗子点缀,小巧而华丽,缓缓进了道门,拾级而上。   往上,道宗的三位掌教早已在一重殿天门处恭候,见状,便满面堆欢,缓缓地往下迎来。   当中一人,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身着素色道袍,两袖缀着阴阳太极象,行走间飘飘然地,风度超卓,更见一身仙风道骨,正是道宗掌教。   掌教右手边跟随者,是个华发星星的道者。右手边的,却是个青年道人,双眸朗朗,清雅俊秀。   让玄门道宗三位掌教齐出来相迎,百年来只有一次,如今三人齐出,这来者显然绝非等闲。   两边的道宗弟子,将近千人,排列的整整齐齐,凝神静气,恭迎萧氏辅神女。      小轿落地,掌教一挥手中拂尘,微微垂眸,温声道:“道宗三子,有请辅神之女,萧氏秀行。”他左手边的俊美道者却略皱了皱眉,望着那纹丝不动的朱红软轿。   轿子中毫无动静,轿子旁侍立的中年虬髯男子面色一变,正要出声催促,那俊美的道宗青年却走下来,一路到了轿子边儿上,手掌一抬:“水月镜花,万法诸像,破!”   掌心气劲所至,面前空中竟现出水纹般波动,而后那垂着的轿帘无风而动。   俊美道者迈步向前,竟探手过去,将那轿帘掀起。   轿子中,并不见人,只在轿垫子上,放着一块儿翠色玉珏。   中年男子大惊:“是我亲自送秀行上轿的,一路看得紧紧地,这怎么……”话音刚落,却见那俊美道者伸手将玉珏捡起来。   手指刚碰到玉珏,那玉珏忽地轻轻抖动起来,顷刻间,便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道宗好大的名头,玄天令出,无人敢违,——但若要我甘心情愿留下来侍神,那就先找到我再说,哈,哈哈……”清脆笑声,逐渐消失无踪。      俊美道者望着手中那通体翠绿的玉珏,上头还缀着五颜六色的穗子,方才声音响起的瞬间,玉珏上一阵灵力波动,此刻已经归于沉寂。   掌教右边的那道人上前,见状笑道:“噫,看样子这一届的辅神之女,倒是个顽劣的性子……”   忽然听到那虬髯男子在斥责旁侧的小丫头:“秀行究竟去了何处,你是不是知情?回去又如何向族长交代?”   那小丫头慌里慌张地,口不择言道:“回三爷,小姐去了哪里奴婢不知道,只是听小姐说她才不稀罕侍奉人,她说九渺山的神尊很奇怪……”   “住口!”男子心头一凛,匆忙打断那丫头的话,急忙对三位掌教打哈哈,“秀行素来娇蛮,让众位见笑了,我现在立刻派人去找……”      “不必了。”秋水君如墨双眉微蹙,凝望着手中的玉珏,淡淡道,“她人就在九渺。”   微微仰头,手指一弹,手中的那枚翠色玉珏嗖地腾空而起,盘旋一阵,竟往后山飞去。      松涛阵阵,有淡淡松香气息,此处却是白云缭绕,雾霭袅袅,已经是九渺的最高峰,头顶上白云深处,仙鹤翩然飞过。   萧秀行望着面前偌大天池,据说这温泉天池,是天帝随身的一块温玉,失手落下,才化作满池微温玉液,据《铭仙机》所记,若是恶疾缠身之人,在这温泉池水里泡上一泡,便能百病全消,寻常之人泡上一泡,便能延年益寿,多活上数百年,倘若是大有机缘之人,沾一沾这仙池的水,便能白日飞升成仙。   秀行望着面前那清澈的池水,想道:“道宗的名头那么大,灵台镜神光所指的,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凡夫俗子,都得来他九渺山侍神,侍神侍神,千百年来却没人说明白,究竟是侍奉的哪一路的神仙,且据我所知,这千百年来到九渺侍神的,竟都是女身……全没一个男子,真正是岂有此理,我看,这其中定有古怪,或许侍奉的是个色神……”   天池水深处,缓缓地荡出一道微波,层层推叠而来,又归于沉寂,仿佛是被微风吹拂而动的一般,自然而然。   秀行想到最后,不由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我萧秀行是名门正道中人,做什么要不明不白留在此处,什么灵台镜,玄天令,哼!”   谁耐烦侍奉他们这个来路不明地神仙,不过既然来到了九渺,自然要试一试这天下无双的天池水了。”   秀行站定,凝神感应周遭,察觉周围并无人后,便将腰间的桃木剑解下来,放在旁边,又解去外衣,纵身便跳入池水之中。   刹那间,温热的天池水浸润全身,不由地让人有种焕然一新之感,秀行长叹一声,眯起眼睛道:“果然是名不虚传。”划动双臂,在池水里做游弋状,又想道,“倘若是元初哥哥也能试一试这水的话就好了。”      微微的白气,自水面上缭绕飘起,一朵一朵,仿佛虚幻的白莲。秀行靠在池边,只觉得舒服之极:“也不知他们发现我跑了未曾,九渺山的道宗还是有些能耐的,泡一泡便走就是了,被捉到了便不大好。”心里如此想着,身体却懒懒地,一动也不想动,这池水仿佛有种叫人慵懒的力量,秀行的身子顺着池边滑了下去,急忙伸手撑住。   池边儿水浅,起初还觉得有趣,咯咯笑着挣扎起身。几次三番之后,身体竟失了力气,顺着池水荡漾往下,一个失神,整个人竟滑入水中。      一线波动,从池水深处,重又缓缓荡开。   水中的秀行却自看不到,整个人埋首入深水之中,身子腾空,急忙挣扎着欲要起身,不料,目光所及,透过那清澈的水流,却看到……   似乎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模样看起来有些古怪。   秀行瞪大眼睛,紧紧地闭嘴憋住气,想将那物看得清楚一些,天池之水甚是清澈,却是温泉水,莫非是水中生物不成,看起来倒似是只大龟在探头露脑。   秀行心中狐疑,又是玩心大起,便试着向那边游了过去。      白色如云般的衣襟飘动,在水中似莲花盛开,秀行游水过来,水波激荡,重将那白衣荡开,露出底下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以及中间那物。   人在水中,秀行爆出剧烈的咳嗽,整个人慌忙浮上水面,便是与此同时,天池水荡漾开来,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冒了出来。   秀行目瞪口呆,湿淋淋地望着面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身体,她的目光所及方向,正是那□的腰部,腰线惊心动魄地,肉体精壮健硕,却又是银白色的长发,贴在腰间,蜿蜒往下。   秀行竟来不及抬头,只顾望着那极为动人的长腰,目光往下,看到那水面上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忽视的硕大之物。   那层单薄的白衣,遮不住峥嵘巨伟。——而方才,引得她游过来看得,就是下面这不堪入目的家伙。   秀行是个闺阁中人,虽然性子任性顽劣,但她从小因灵根出众,一心修道持圣,从不知“色相”两字,因此一开始竟不知是何物,要近了看够,苦苦思索了这会儿才蓦然醒悟。   瞬间脸上似要喷出血来,秀行大叫一声,伸手捂住双眼,几乎晕厥过去,极想自毁双目。      耳畔却传来清冷的一声:“你是……谁?”声音很是特别,带着股绝情绝意地味道。   秀行的心怦怦乱跳,才要大叫,忽然嗅到一股极浓的妖气,滚滚袭身。   她是天生的灵体,惯能察觉旁人无法察觉的妖气。   “妖怪!”顿时大惊,来不及羞赧,猛地抬头,依稀却只看见一双极为锐利鲜明的眉眼,眼尾细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   “你是……”虽看不清那容貌,但浑身上下已经在大叫不适,秀行叫道:“你是妖!”      仿佛惊闻天雷,眼前一阵阵发黑,惊骇莫名。秀行心神巨震,一时想不通,怎么居然会有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道宗至尊之地,而且如斯猖狂浸泡在天池水中。   《铭仙机》明明说,妖物是无法靠近天池水的,对他们来说,天池之水,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功力尽毁。   但她明明察觉此人是妖,怎么回事!      忘了人在水中,心神意乱,脚下站立不稳,身子蓦地向后倒去,天池水漫过口鼻,一时更是慌乱窒息。   面前之人却蓦地向前,一把抱住她的身子:“是你么?”微微有些声颤。   “滚开!”秀行大叫,妖气袭体,同灵体相冲,不适的感觉令人阵阵晕眩,加上几番溺水,秀行只觉得从小到大,都未曾有如此狼狈之时,几乎是本能地唤道,“飞剑!”   岸上寂静不动的桃木剑直飞起来,向着这边极快袭来,那人却动也不动,死死地抱着秀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你是谁?!”   “你爷爷!”秀行又羞又怒,口不择言回骂。   电光火石间,桃木剑飞到此处,却忽地停顿不前,仿佛撞上了什么,两两相对峙,桃木剑“啪”地一声,化作碎木片片!   秀行大惊失色,那人却紧紧地擒住了她的脖子:“你到底是谁!”   秀行咬牙,失去主张,拳打脚踢,但却全然无效。   “究竟是不是你?”他一声比一声急,非要追问而后罢休。   秀行喘不过气来,水蒙了眼睛,看不清面前的是何模样:“你……是我,是我!松手!”咳嗽着叫出来暂且妥协以换生机再说。   那人双眸厉色一收,大手微微松开。   秀行得了自由,在水中后退了步,双掌交握,哑着嗓子道:“执吴戈,被犀甲,旌蔽日,短兵接!”      五指张开,召唤虚空之风,一道瑞芒自手心腾空而起:“神龙现身,百邪俱伏!”   随着话音刚落,那原本清净的天池忽然变了天色,阴云密布,云深处雷声阵阵,一道影子,翻滚而至,带着风雷之声,极快而至,阴云中一道巨大影子,盘旋欲下。   “昊天……神龙?”面前之人的声音,虽带一丝讶异,却仍旧淡淡地。   阴云略开,神龙露出真容,长须蜿蜒,横眉怒目地望着下方,张牙舞爪。   秀行咬牙叫道:“神龙,速将这妖物除了!”   神龙眼若铜铃凝视下方,当空盘旋片刻后,一声吼,身子弓起,极快地直奔下来,挟带万方风雷之姿,天地震动。   生死顷刻间,那妖怪却抬起手来,手指当空虚虚一点,一道透明结界立显面前。   便是这轻描淡写地一指,那令群魔都不敢妄动的神龙,竟再也冲不下来,只在结界外的半空,咆哮盘旋。   刹那间,龙吼震天,两相对峙。   而那人仰头望着云端神龙,淡淡道:“没想到,昊天神龙……竟然会听一个小丫头的使唤。”那飘渺的声音,依旧从容,丝毫惊惧之意都无。   秀行气得跳起来:“臭妖怪!竟然如此嚣张!”   那人淡淡哼了声,秀行此刻才看清他的目光,却见他面上罩了个怪模怪样的面具,只露出口鼻,银发蜿蜒过腰,那一身薄薄的白衣围在身上,被风吹得露出修长的腿,衣摆抖动,几乎掀起到大腿根……比不穿还要令人难堪。   秀行满面涨红,咬牙哼道:“无耻妖物,看我的金剑!”一把虚光剑跃然手中。   那人眯起眸子,清冷的声,似玉石飞溅,却又懒懒地:“再叫一次妖物,便让你这丫头化为飞灰。”   秀行呸道:“不要脸!”跳上前,右臂一挥,剑光凌厉,正欲同神龙来个前后夹击,天池外却忽地有个声音急急传来:“住手!秀行,快些住手!把神龙收回去!”    2、两相持,心生不忿   九渺是道宗圣地,普天下修道之人,莫不以能入九渺修行为荣。   当初妖魔界入侵人界,祸延半壁江山,是九渺山道宗派了五百道众,召唤天下三千道者,齐心协力拦下了妖魔界,九渺的护教尊者秋水君重创了魔界十四皇子,逼得魔界立下血誓,自此不再进犯,才保住了靖平盛世。   秋水君在这一役之中,斩杀魔将不计其数,传闻一件洁净道袍都被血染透,也从这一战役开始,秋水君得了“神威如岳”之名。      但道魔之战,人人都知九渺山道者之力,对九渺崇尚有加,但九渺山的道宗元老,包括秋水君在内却心知肚明,若是他们身后无那人相助,要击败魔界数万精锐、且震慑住强大无匹地魔皇,简直如螳臂当车。   人人皆知,九渺山有神尊坐镇,却不知那神尊的来历,能耐几何。   “神尊”素来深居简出,无人见其真容,无有任何书籍录他事迹,就算是百年来有许多辅神者来侍神,下山之后,却一概都忘却了关于神尊的记忆。   只是,在九渺最高峰顶,有一面灵台镜,灵台镜光芒所指,便是九渺山的有缘人,历来不管是灵台镜照到何处何人,那人便必定要入九渺,侍神三年。   此番缘定入九渺的便是萧秀行。      玉华州萧氏一族,族中曾出过朝廷的辅国天师,这新一任的辅神之女,据说天资极高,有望成为新一任的天师人选。   但辅神女此刻才十五岁而已,要入朝为官,却需要十八岁才能够,在此之前,九渺山的灵台镜光芒所指,恰恰正是萧氏一族。   但萧秀行是个骄纵顽劣的性子,又加上早先听闻了诸多有关九渺神尊的不佳传闻,因此心中到底不忿,虽然碍于族中规矩,乖乖地上了轿子,中途却到底给她找了个机会,以玉珏化身留在轿中,那玉珏沾染她身上气息,人问话,便答话,要她往东往西,绝不往南往北,精灵的很,因此旁边之人绝看不出来是假的来。   但到九渺到底并非等闲之地,初一照面,便给那神威如岳的秋水君破了法术。      其实秀行不肯侍神,只因是她自己慧根极好,又性子高傲。   但放眼普天下,凡是修道之人,无不渴望被灵台镜照中,好有幸成为九渺的辅神者。   只因辅神三年,大有裨益。譬如原本资质平庸者,三年过后,便成为法术高超的修道之士,最不济,亦能延年益寿,福寿双全,一生无忧。而原本资质上佳,便能开天眼,通鬼神,修成难得的半仙之体,只要自家再多些耐心,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奇怪的是,这百年来所记载的辅神者,全数是女体,更无一个男子。   自然,这也是秀行对九渺神君猜忌的原因之一。      那声音远远传来,秀行吓得急忙念咒,想将神龙收回,神龙却当空盘旋不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对面那人。   而与此同时,另有一道清冽的声音道:“请神君手下留情,此人乃是辅神之女。”   同秀行对峙的那人闻言手指一动,一道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真气消于无形。   神龙见状,才终于收了神威,巨大身形,缓缓变小,最后没入秀行手心。   秀行听得那清冽之声,心道:“神君?”正在惊疑,却听得对面那人低声道:“神龙……倒是挺护着这小丫头的。”   秀行自不知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还来不及说话,不远处已经有人现身,却在原地驻足不前,那清冽声音道:“请神君收了结界,容我等当面相告。”   秀行大惊:“神君!不是罢……”心神激荡,眼前一阵阵发黑,隐隐有不妙预感。   那人却淡淡地一拂袖子,百步开外的数人才得以奔向前来。      秀行忽地想到一件要事,赶紧退后一步,不看那“妖怪”。   赶来之人当中,那虬髯的汉子,原是萧家的三当家萧宁远,排起辈分,为秀行的三叔,因同秀行最投契,此次便由他来护送秀行入九渺。   萧宁远奔上来,一把拉住秀行,竖起眉毛喝道:“出门之时我说过什么来者?这里也是你任性胡闹的地方?”   秀行瞪大眼睛,叫道:“三叔,你没看到我身后有只大妖么?”   萧宁远一惊,抬手在秀行头顶一拍:“住口,还敢乱说!”惊得声音都在颤,唯恐冒犯。   秀行抱头,不敢多话,却嘟起嘴来,心道:“一定是我听错了,这妖怪怎么会是神君?”      正在此时,先头那清冽的声音道:“请道兄勿要着急,敢问这位便是秀行小姐么?”   秀行闻言转头,却见面前站着个身着蓝袍的青年道者,生得甚是俊美,但周身却散发一股无形的凌厉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道:“你是谁人?”话音未落,头顶又挨了一下,萧宁远道:“没有规矩,这位是九渺道宗的三位掌教之一,秋水道友。”   秀行又惊又喜,抱着头望着那俊美道者:“你便是神威如岳?久仰久仰……”大眼睛里闪烁着惊惧同欢喜交织的光芒。   秋水君略有些意外,正要说话,对面有人冷冷地道:“这个小丫头就是辅神者?”      秀行本正“仰望”秋水君,听了这个讨嫌的声音,便转喜为怒,回过头去正要说话,却吃了一惊,却见面前的“妖怪”,不知何时已经衣冠楚楚,浑身上下,被一袭深蓝色的袍子裹得密不透风,颈间的衣领都高高竖起,里头白色的里衬若隐若现,但那仅露出的下巴上的肤色却更是明净如玉,不逊冰雪。   就连原本散开的一头银发此刻都绾在头顶,一顶辉煌灿烂的金冠束着,银白金耀相衬,说不出的华美,而除了面上那个怪模怪样的面具,这人简直端庄尊贵地跟身边儿的秋水君有的一比。   秀行张开嘴,一时不能做声:这实在是太过阴险,且手快,他何时竟穿戴的如此齐整了?   那么……他那副“出水芙蓉”般的奇异场面,岂非只有她自己看到了?      秋水君略微躬身道:“回神君,正是她,萧氏秀行。”   那人轻蔑道:“这样无礼粗暴的丫头,该不会是灵台镜选错了罢。”   秀行闻言大怒:“妖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淡淡道:“我是妖怪,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秀行更怒,还要说话,却又灵犀突降地跳到一边,躲开了萧宁远拍下的一掌。   秀行捂嘴笑道:“这次没打中。”   耳畔听到那人极冷地一声笑,类似耻笑。   秀行闻声皱眉,斜睨过去,不悦道:“……你这妖怪笑什么,小觑我?”   萧宁远啼笑皆非,正欲呵斥,那人却冷冷然道:“你有胆就再叫一声妖怪。”   秀行哼道:“你让我叫我就叫?我看起来很听话么?”   那人声音更是冷逾冰霜,道:“我说过,再叫一声,便让你化作飞灰。”   秀行哪里肯示弱,即刻要反唇相讥:“你……”谁知才吐出一个字,便被萧宁远牢牢地捂住嘴。      秋水君适时出面:“灵台镜所选,就算是错,也得认下。请神君见谅。”   那人见状,淡淡道:“随意。”拂袖而去。   秀行目瞪口呆,见他飘然离去,挣扎着叫道:“三叔你放开我……我要让神龙诛了他……”   萧宁远紧紧地勒着秀行:“再说一句我诛了你!”   秀行无语泪流,而遥遥地,却传来一声冷淡的声:“唤神龙又如何,他伤不了我……”   秀行侧目,挣扎着叫:“隔这么远……偷听!有本事回来试……三叔……”      秋水君看看远去的神君,又看看秀行,皱眉道:“奇怪。”   萧宁远满头地汗:“请道兄见谅,这丫头是有些任性的。”   秋水君道:“我并非是指这个,而是……神君素来性子随和的很,不会贸然动怒……百年里我只见过一次,那次是为了一件干系极大的……这次同辅神女初次相见,应该不至于的,到底是怎么了?”   萧宁远见神君走远,不知不觉松开了秀行,却听秀行道:“什么神君!你们都是瞎子么?他根本是只妖怪,喜怒无常也是有的,”忽然沉思望天,“……或许是怕我伤了他,故而恼羞成怒。”   萧宁远又是一头的汗:“孽障孽障,少说两句!”   秋水君却含笑道:“说起来,辅神之女为何竟能进入神君的结界中?”   秀行呆道:“什么结界?”   秋水君挑了挑眉:“这天池周围十丈,给神君下了结界,不管是仙魔妖兽,连同凡人,一并无法入内。”   秀行目瞪口呆,叫道:“哪里有,我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了,还以为你们九渺大方的紧,连个看守的都无……哦,我知道了,是那妖怪的法术失灵……”   萧宁远胆寒,小声提醒道:“是神君……”   秋水君道:“可是方才我们上来之时,便被结界挡住。”   秀行愕然,而后又得意洋洋道:“定然这妖怪的法术时好时坏,不太灵光之故……”   萧宁远略微提高声音:“是神君……”   秋水君摇头:“此等差漏,绝不会出现在神君身上……哦,也许这才是神君大怒的原因,是辅神之女无意中破了他的结界,——对了,每天这个时辰,神君都会在天池中沐浴静修,是不是被打扰了静修,故而……”   秀行面红耳赤,情不自禁想到方才之事,窘然辩解道:“我才没有下水……哪里会打扰到那臭妖怪?也什么都没看到,我是闭着眼睛地。”一身湿淋淋地,发梢还在流水。   萧宁远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打下来:“都说了是神君!还说我们是瞎子,我看你是耳朵聋了!”   秀行抱着头,心想:“如果说留在九渺的唯一好处,那恐怕就是……不用再受三叔魔掌摧残了。”一时眼泪长流,敢怒不敢言,抬着袖子,悲悲戚戚地擦泪。      秋水君忍着笑:“萧道兄不必如此苛责,辅神之女还未曾熟悉九渺,只要留在此处,以辅神之女的资质,应会渐入佳境。”   秀行抬头看看秋水君,却见他笑的和蔼,先前身上的凌厉煞气无形中散去许多,秀行心中道:“难得,神威如岳却是个好人。”   跟在秋水君身后的道众却面面相觑,只有这些被秋水君“调教”出来的弟子们,才打心里明白“留在此处”跟“渐入佳境”的真正涵义到底怎样。    3、拜师尊,小施惩戒   萧宁远拽着萧秀行,偕同秋水君将她带回山前,进了重阳殿。   九渺山道宗的现任掌教真人,名唤澄阳子,左护法掌教是他的师弟虚空道长,“神威如岳”秋水君身为右护法,兼任三重殿的弟子督教。   秀行入内,抬头一看,却见坐上澄阳子同虚空道长坐定,而正中上座坐着的,却是那位“神君”,九渺山的神君其实是有名号的,只是有些拗口,唤作“清虚玄宁大道神尊”,九渺中人,便只唤一声“清尊”,对外,则称呼为“神君”。   这称呼秀行其实是知道的,只以为是个白发白眉、仙风道骨的道者,谁知道竟是个妖气滚滚地……正胡思乱想,一抬头望见那人端然正坐在上头,简直想转头跑下山去。      掌教真人澄阳子笑道:“终于回来了,来来,正好赶上时辰,辅神之女行个礼罢。”   秀行站着不动,盯着那衣冠楚楚的神君,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中便躁动不忿。   神君似察觉她的注视,目光一抬,隔着那古怪的面具,只觉得眸色迷离,令人看不清楚。   但那淡淡地一声冷哼,却极为清晰。   秀行耳朵灵光,听了这个,当下便挑了眉,亏得萧宁远站得近,在旁边用力一推,低低喝道:“行礼!”   秀行不敢违抗,便不情愿地磨蹭上前,跪地叩拜,才换来那人极为冷淡地一声:“叫。”   秀行抬头斜睨,秋水君在旁道:“行了礼,便算是拜了师父,辅神之女……自要叫清尊一声师父。”      秀行目瞪口呆,看看在座诸位“德高望重”,又看看身边儿萧宁远“虎视眈眈”,再瞅那“神君”……叹了口气,嘴里头含糊道:“师父……”她有心弄鬼,便叫的极为低声,听起来似“师父”两字。   众人并未听出端倪,齐松了口气,只有清尊转头盯着她,似要说话,却被澄阳子从旁道:“如此便好了,嗯……秋水君,你带辅神之女去熟络一下地方罢。”      秀行同秋水君出外,片刻,神君也起身离开,余下萧宁远便同两位掌教攀谈,请澄阳子共虚空道长多多照料秀行。   且说秀行承蒙秋水君亲自领着,好熟悉九渺各处,秋水君便领着她大略看了一番九渺的光景,九渺峰是天下最高的一座山峰,据闻顶上可接云霄外的天庭。   九渺山上殿阁亭台无数,奇观景致一时也看不过来。   大小殿堂也有数百处,一层层地供奉满天神圣,诸如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二十八宿等。   其中最大的是三座宫殿:大重宫,三清殿,太微殿,分别供奉“女娲伏羲”,“三清道尊”,“四极大帝”,号称三重殿。   余下的道宗众人歇息、修道功课所在的屋宇星罗棋布,光是数得上名头的,亦数也有九百多座。   秋水君指点罢了,秀行道:“果然是名门正派,壮丽山岳,如许大气,令人叹为观止。”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对了,辅神之女的居处不在此处,而在后山,同清尊修行之处相隔不远。”   秀行大惊,急摆手道:“我要同他住在一起?不妥不妥!”   秋水君道:“自古以来,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清尊修行,只有侍奉弟子才可近身,此乃规矩。”   秀行瞪着秋水君,满腹牢骚,碍于此人身份并非等闲,因此也不好尽情倾吐。   难得秋水君善解人意,笑问道:“辅神之女似还有话要说?”   秀行摆摆手:“掌教真人,……唔,我叫你神威如岳罢,你别这么唤我,只叫我名字便是,秀行,秀丽之秀,行走之行。这样儿亲切些。”   秋水君道:“如此也好,其实辅神之女……秀行你拜在神君座下,便可称我一声师叔也可。”   秀行道:“这是从何说起?”   秋水君道:“这是道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身为掌教,除了正掌教外,其他两位,不管怎地,都要算作神君的师弟,因此你便要唤我一声师叔了。”      眼前景物开阔,山河壮丽,因不知不觉走得极高,将到后山,可见不远处云海滔滔,仙鹤穿行其中,时而长鸣,伴随着云涛清音,实在令人望而忘忧。   秀行叹了口气,道:“又是规矩,又是规矩……我竟不知道宗居然有恁般多的规矩。”   秋水君耐心道:“越是名门大派,规矩自然也就多些,不然的话,门下弟子无数,何以约束众人?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么。”   秀行伸手挠头,道:“师叔你说的有理,可……师叔你别怪我,我只是觉得古怪,九渺山道宗,是天下第一道教圣宗,万人敬仰,神君更是名声在外,传的神乎其神地……可是、可是……在我看来,他分明……分明就是妖啊,莫非你们都看不出来么?”   秋水君微微愕然,而后笑道:“秀行你的资质果真是极好的,历来的众位辅神者,都未曾如你一般,一照面就能看出神君的本身来。”   秀行大惊,目瞪口呆道:“你这话……就是承认了他是妖了?”   秋水君道:“我也并未承认,只是说秀行你的话,不算是错,可也绝非说就是对的。”   秀行抬手摸摸额头:“唉,你把我弄糊涂了,师叔。”   秋水君看着她哀叹的模样,笑道:“不急,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地便会知道的。”   秀行皱眉,忧心忡忡地道:“好生古怪,我们修道之人,除魔卫道是本分应当……若然是妖,又怎能视若无睹,又怎能容他如此嚣张……不懂不懂。”说着,连连摇头。      两人说到此,秋水君正要再说,忽地停口,向着秀行身后行礼道:“参见清尊。”   秀行大惊,跟着回身,果然见那人就在身后,什么时候出现地,竟一概不知,秀行还在发愣,旁边秋水君咳嗽一声,秀行嘟嘴,低头道:“参见师……父。”偷偷抿嘴一乐。   秋水君听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心头一动,便看了一眼面前的清尊。   清尊原地不动,风吹得他一身袍子飘然欲飞,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如月华般动人,脸上面具两侧垂着金色丝絩,亦是随风而动,只听他冷冷道:“你回去罢。”   秀行眼珠一转,却见秋水君道:“是。”果真回头来对秀行道:“秀行,我先回去了,你好生……着。”最后这句,欲言又止,秀行又不笨,自有些明白秋水君是在提醒自己好生“伺候”这位来头古怪派头却极大的神君。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只恨不能跟着秋水君走开,这功夫,秋水君已经离去,秀行眼睁睁地看他身影消失,很是惆怅,却听耳畔一个冷淡的声道:“你恨不得跟他走?”   秀行本能地道:“是……啊!”话一出口,本能地觉得要糟。   清尊走到她的跟前,一抬手,捏住了秀行的下巴,秀行大惊,同时便又察觉那淡淡妖气袭身,乍然之间,浑身汗毛倒竖。   清尊面具后的眸子,隐隐地金影闪烁,那薄薄的红唇微动,道:“小丫头,最好休要轻举妄动,先前未曾杀你,是因许多人在场,如今我杀你如捏死一只蚂蚁。”   秀行本能地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他靠得极近羞怯之故,还是因他狂妄口吻愤怒之故,清尊红唇一挑,道:“叫。”   秀行咬牙:“叫什么?放手!”抬手打在他的手上。   清尊收手,道:“不叫就滚。——你也该清楚的很,除非是我出口逐人,否则的话,辅神者自动下山,便是九渺之仇敌,你该知道下场如何。”   秀行咬牙切齿,硬生生压了那心头之火,心中道:“若是我不知道,早就逃了……九渺之仇敌,便是天下道宗之仇敌,亦不容于朝廷,我怎会让萧家因我而累?混蛋……”   心里头乱想着,嘴里道:“我叫就是了。”      清尊望着她,似在等待。秀行张嘴,含糊道:“狮虎。”低头又是暗笑。   原来方才,自在重阳殿内,她便一直都刻意压低声音,以“狮虎”相称。因她嗓音低,叫的轻,不知情之人,以为此人吐字不清,也就罢了。   清尊嘴角的弧度却更甚,那声音却清冷似云顶之雪:“再叫。”   秀行心中骂道:“臭妖怪,臭妖怪!”嘴里乖乖道:“狮虎。”   清尊道:“继续叫,叫到我满意为止。”他转身往后,身子飘然而起,坐在临云海的一块大青石之上,姿态曼妙,飘飘欲仙。   秀行大惊,但他不说缘故,她便无奈,硬着头皮继续含混不清地叫道:“狮虎……狮虎……狮虎……”如此一直重复了几百遍,嗓音都有些暗哑,面前之人,兀自施施然地,连一声让她停口都不曾说过。   秀行到底年轻,终究大怒,叫道:“到底要叫多少声才够!不叫了不叫了!”   清尊冷冷地道:“叫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秀行嘴硬道:“我有说我不甘不愿么?狮虎?”轻蔑望天。   清尊手托着腮,终于舍得转眸看她一眼:“狮虎?我在你心中,便如狮虎一般?你倒是极心甘情愿啊?”   秀行大呆,片刻叫道:“原来你、你……你一早就听出来,那你为何不说?你好生奸诈!”   清尊淡淡道:“我便是想看看你能硬撑到几时,小丫头,你倒是很喜欢一条道儿走到黑,叫,继续,不要停。”      秀行闭上双眸,臆想中自己已经拔腿走了千百遍,或者指着面前这只来历不明的大妖神君的鼻子骂的狗血淋头,但实际上,却终究要先屈服于现实。   深吸一口气,秀行叫道:“师父!”这回倒是口齿清晰,忍不住又加一句,“行了罢!”   面前之人,兀自淡淡地,托着腮,头微微歪着:“不行。”   秀行终究忍无可忍,跳后一步,指着清尊道:“我偏不叫了!臭妖怪,你耐我何!”   “终于忍不住了?”清尊轻声道,姿势都没有换一下,“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想召唤神龙是么,也由你。”   只是,垂着的眸子缓缓抬起,金光迷离里头,望着面前那满脸愤怒的小人儿:她会如何?唤出神龙来决一死战?头也不回赌气跑掉?不管怎样,他只想别让她在跟前出现就是了。   因自见了她,有一种无端地心烦,千百年都不曾出现过地,此刻却如影随行,让人想灭之而后快。   倘若她真个召唤出神龙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杀了她……一想到这个,浑身的血也有些热起来。沉浸在突如其来地好杀欲望中,清尊并未察觉,此种感觉,同样是千百年间未曾有过的。      秀行双手握拳,面前那双金色的眸子,将她每个动作都看得极为清楚,有几次他一度以为她就要结手势召神龙了,他几乎能听到封印着的神龙,在她体内咆哮欲出……神龙,真的很护着她。   但……   忽然之间,跟前的小人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大声道:“师父在上,徒儿是无心地,请师父饶恕徒儿这一回罢,都是徒儿性子顽劣,自作聪明,无知莽撞,才得罪师父,请师父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念在徒儿将来会好好服侍师父的份上,饶恕,饶恕,开恩饶恕!”口里不停说着,竟毫不迟疑地又俯身,像模像样、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无人知道,初入九渺的辅神之女萧秀行一跪之时,冷冷清清斜倚在大青石上的清尊神君,心神震动,几乎失态地跳起身来。   他那样怅然若失又意外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那小人儿,有瞬间地懵懂失神,脑中一片彻彻底底地纯净白色,——而清尊以为,一切皆因自己太过意外之故。    4、旧梦萦,众道围赌   雾气渺渺,琼楼玉宇,连绵不绝,不沾凡尘的一个清冷所在,有道人影,静静地背对而坐,曼妙身段,着一袭红衣,如血鲜艳,如火耀眼。   看不到容颜,听不到声响,只有种悲欣交集的感觉,似有不祥之事要发生。   蓦地,一声笑,红衣如云,缓缓飘起,而她所踏足之处,白玉地面,朵朵生莲,血莲,似从地狱中攀爬上来,极快地,原本饱满的花瓣被狰狞变形,最后竟变作曼珠沙华一样纠结纤长的花瓣,张扬着纠结着,似地狱亡灵白骨手指。   似笑似哭的声响,透过虚空,一点点渗入肺腑,掺杂着至死不忘的伤。   铺天盖地的痛就这样袭来,似魔手探入体内,硬生生掏心而去。      秀行大喘着醒来,一骨碌滚落地上,幸好地面树叶层叠,并不觉得疼。   惨叫了声,秀行坐起身子,先伸手摸摸胸口,察觉身上完好无损,才长长松了口气:“怎么又做这噩梦了,幸好,只是梦……”喃喃自语,觉得额头冷嗖嗖地,情知出了汗,本能地抬起袖子,习惯地擦汗,而后便又惨叫起来:“疼疼!”急忙撤手,挥拳捶地。   一时之间竟忘了,昨日被那所谓的清尊责罚,叫了千百声儿地师父,嗓子都哑了,又加上最后一场声情并茂地“负荆请罪”,下足本钱,头也磕破了,额头上的伤还在,贸然一擦,火辣辣地疼得钻心。   秀行回想昨日,叹口气捧住头:“作孽……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许多钱银。”想到昨日受得气,一时沮丧不已。   夏日浓荫长,山间啼鸟自在,阳光透过玲珑叶片,斑驳光影洒落一身。   秀行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去戳地上的落叶,树叶间洒落的阳光照在手背上,忽明忽暗。   秀行看了片刻,终究长吁口气:“罢了,既来之,则苦熬罢,无非三年,难道我会输给个臭妖怪不成。”振作起精神,嘟着嘴啐了几口。      秀行本是睡在亭子里的,做了噩梦,便滚了下来,此刻站起身,耳畔听到清脆鸟鸣,只觉清风拂面,恁般自在,越发觉得先前的一时沮丧很是不值。   无非三年罢了,倘若那妖怪受不了,提前将她遣走也未可知,何况九渺山,除了那大妖,还有美景同其他德高望重的前辈先修。   ——何必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   秀行想开了,便觉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所在是她跟着秋水君游山之时发现,幽静之地,绝少人行。   昨日她受了教训,一早起身,遵规矩去给清尊请安,谁知人竟不在,她便趁机跑了出来。   此刻头顶金乌自在,照的她身上暖暖地,秀行深吸几口气,金色的阳光洒落身上,有些亮晶晶地金沙般之物,便缓缓地没入她发间,身上。   秀行舒展了下手脚,精神振奋,有心在山间游玩片刻,又恐怕那清尊会寻人,便不欲多待,出了亭子,便往清尊居处而行。   谁知,刚从那小灵官殿经过,便听到耳畔有人说道:“说起来,幸好神君居处在后山,且平日里不许女弟子入内,不然的话,不知竟要如何。”   秀行听到“神君”二字,便放慢脚步,凑了过去,趴在门口一看,看到小灵官殿院内,几个身着灰色仆役道袍的弟子,正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不知说着什么。      秀行竖起耳朵,见其中一个弟子道:“素来只听闻女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但休说是那些俗世女子,就算是蓬莱岛的仙姑们,又有哪个比得过神君?前些日子起了暗潮阴风,竟将几只妖物吹到后山,你们可知?”   “自是知道的,本来秋水君督教带人前去降妖的,但人赶去之后,却发现那些妖物都早给神君诛灭了。”   “你们只闻其一,不知其二,可知道那些妖物是如何被灭的?”   “如何?”弟子们俱都兴奋,有人眼中光芒闪烁,迫不及待道,“莫非神君用了他传闻中最厉害的那招‘上穷碧落’?”   “错,”被围在中央那弟子一脸不屑,目光睥睨众人,道,“神君用的,是他的脸。”   一片惊叹,而后哑然,半晌有个弟子低声道:“您老的意思是……”   那弟子道:“当时督教带领我们众人赶到之时,只余下一只母山魈,那山魈,少说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故而才能顽抗到最后,就连秋水督教亲自上阵,也要同她斗上好一阵,当时情形十分紧张,秋水督教命我们不许轻举妄动,便要亲身上场,谁知那母山魈好死不死,竟往神君扑去……我们众人皆都目瞪口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神君抬手……轻轻地将面罩摘下,那母山魈当场僵在原地,而后鼻血狂喷,心脏爆裂而亡……竟不用一招一式,简直便是吹灰不费。”   众弟子如痴如醉:“您老人家的意思莫非是……”   那弟子正色道:“不错,正如大家所想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被迷死了。”      “噗……”在外偷听的秀行听到此处,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差点儿笑喷出来。   幸好里头的众弟子心无旁骛,大家伙儿嚷乱纷纷,有人说道:“好了好了,休说闲话,误了正题,大家伙儿在此聚着,不是要赌一赌的么?”   有人应声道:“是了,差些儿忘了,好,按照惯例,我先来,赌一两银,就一个月罢!”   旁侧之人耻笑:“一个月?莫非你忘了,上回那个,只捱了十天……此番我赌九天!”   秀行见他们忽然又开始赌博,又不知赌得什么,便不感兴趣,心中想道:“竟把妖怪迷死了?难道他长得很好看么?果然是妖怪,善于魅人罢了。”   正走开两步,耳畔听到院内有人叫道:“你们休要太小看此番的辅神者,虽说我们还未见过她真容,但玉华州萧氏,代代相传,也算是有头有脸极有名气的大族,出过许多降妖伏魔的天师……据说祖上还有人入朝为国师……后人不管如何都不会太差罢?”   秀行万没想到,他们在赌得,竟跟自己有关,当下生生停了步子。只听里头又有个声音道:“那您老赌多少?”   “同样是一两,赌……半年罢。”   “半年?”一众耻笑的声儿聒噪起来,“方才说过,那修炼了近千年的妖物都抗拒不了神君,何况只是区区俗世凡女?既然您老把她的来头说得玄妙,那么我保守起见,便也跟着赌三个月罢,三个月,保管她也同样被神君迷得颠三倒四。”      在外头听着的秀行,此刻额角已然挂了大大地一滴汗。   而院内正在纷纷下注的众道士,忽地听到有人高声叫道:“我赌三年!”   道士们大惊,纷纷回头望向声音所来方向,却见一个打扮的极为简单朴素的小道士,站在门口,头上还沾着一枚树叶,还算清秀的一张脸,眉眼鲜明生动,尤其那双眼睛,亮闪闪地,却满脸地倔强。   “你是何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认得,“新来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秀行几步上前,一脚抬起,踩在旁边石凳上,将手中一块银子放在中间的石头桌面:“你们不须认得我是何人,只须认得此物便是!”   众人低头,见竟是赤白醒目地一块银锭,看似足有三两多重,顿时都目中透光。   有人即刻眉开眼笑:“这位钱道友,又名银大爷,自是熟识的紧!嗯……小兄弟好生豪气,你要赌三年?”   “是!”秀行双臂交互抱在胸前,撇嘴望天,傲然道:“我就跟你们赌,此番的辅神之女绝不会被那劳什子神君迷住!”   “好大的口气……”   “失心疯了罢……”   众人议论纷纷。   秀行恼了,大声叫道:“都给我住口,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就算是神君被辅神女迷住,辅神女都不会喜欢他!”   鸦雀无声。   而刹那间,天际风云涌动,在如海碧空之后,隐隐似有暗色的影子出没。      那老成点儿的道士,望着秀行傲然神情,小心问道:“为何你竟如此肯定呢?”   秀行喝道:“因为我就是萧秀行,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   说罢又撇撇嘴:“我萧秀行才不会爱上他呢。”   人妖殊途,那所谓“神君”又是如许讨嫌。   若非是为了萧家不可随性胡闹,秀行早跑得十万八千里去。      而头顶的云端,暗色的影子不安地窜动,虚空里有低低狞笑的声音。   世间,曾有言灵一说,看似毫不经意的一句话,谁也料想不到,有一日或许成真。   然而此时,不管是人,是神,是冥冥之中拨动风云之手,都只一个混沌懵懂。   谁又能提笔,不由分说地一言定际遇,定终生,定轮回?      秀行说罢,小灵官殿内重又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掀动秀行衣襟,将秀行头顶那片树叶子吹动,随风飘然飞舞。   众道士眼睁睁地望着秀行,而后怔怔地盯着那片树叶悠悠然从她头上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地。   树叶落地的瞬间,小灵官殿的院落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悦无比的大笑声。   道众们皆心花怒放。   “你是辅神之女?说笑的罢?”   “辅神者是这幅尊荣?好生其貌不扬……”   “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口出狂言……”   有人笑得眼泪沁出,有人靠在树上,捶胸顿足地狂笑,有人盯着秀行:“先前不做声,还以为是个小兄弟呢!哈哈哈……”一脚踩到石块,跌在地上,叫着痛还在笑,委实精神可嘉。   有人趁机便要赚上一笔:“我赌你三年内必会被神君迷住,这是我全部家当,二两银子,跟你赌!”   众道士醒悟过来,纷纷参与其中,“我三两!”“我五两!”叫嚷不休,气氛甚是热烈,秀行被围在中央,气得七窍生烟。      又有道者大发善心,甚为同情道:“辅神女,先前来九渺的众位辅神者,个个生得绝色貌美,你算是最……平凡的一位了……”   秀行咬牙,正在此刻,却听到一个冷冷地声音道:“都聚集在此处作甚?莫非三重殿内的杂事都做完了么?”   宛如春风洋溢般的小灵官殿院内,顿时寒风萧瑟,先前还乐不可支的众道士,听了这个声音,顿时个个面色大变,简直如丧考妣。    5、说端详,一守万年   “还不都去做事!再让本君看到尔等在此消遣,定要按例重罚!”   那声音一声喝,小灵官殿内的众道士齐齐松了口气:“多谢掌教大人!”脚底抹油,齐齐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秀行一人,桌面上还有自己那块孤零零地银子,旁边还有几块,大概是心慌而逃的道士们未来得及取走。   秀行叹了口气,探手要将自己的银子取回,却先有一只白乎乎地爪子,从桌子底下探上来,抢先盖了上去。   秀行大惊,本能地缩手回来。那爪子绵软温暖,却来得诡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滑,落在那银子上头,耳畔听到一个声音贼兮兮笑道:“到手了!”喜不自禁地口吻。      秀行只觉如梦如幻:“你……”原来这声音浑厚,严肃且冷,先前分明就是神威如岳秋水君,但是此刻,却忽然变得有些猥琐窃喜,一反常态,秀行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秋水君竟会以这幅口吻说话。   秀行呆若木鸡之时,眼睁睁地看那只毛茸茸的白爪,在桌上挠了几下,似乎极力地想将那块银子拨拉回来,但用力了几下,那银子却骨碌碌转动,桌子底下的声音恼道:“噫噫噫,爪子不够长……”发了狠似地用力抓挠几下,终于“哎吆”一声,圆胖爪儿滑了下去。   秀行双眼瞪得圆圆地,急忙弯腰往桌子下头看,依稀见到一道白影,嗖地闪过。   ——莫非白日撞鬼?还是在堂堂九渺?   秀行眨了眨眼,重抬起头来,环顾左右,以及小灵官殿的门口,都未曾见秋水君的影子,她疑惑不解地回过头,却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桌子对面,探出一个毛茸茸白色的猫头来,离奇的是,猫头上居然端端正正地戴了顶道冠,俗话说“道有九巾,僧有八帽”,如今猫头上戴着的,便是九巾中之纯阳巾,本是端正的纯阳巾,戴在一只猫头上,这情形委实古怪之极。   秀行几乎纵身往后跳出去,煞是吃惊地望着面前戴着纯阳巾的猫,却见它一双猫眼,不知何故竟变得弯弯地,浑似人眉开眼笑的模样,正双眼放光地望着面前猫爪,——爪子里头捧着的,恰恰是方才在桌子上的那几块银子。   “终于到手了。”此猫竟做人声,窃窃地笑了几声,一只爪儿抬起来,在嘴边捂了捂。   “一只……猫!”秀行大惊失色,往后跳出一步去,“神威如岳呢?!”      那只怪异无比的白猫闻声,眼神才依依不舍地自银子上移开,看了秀行一眼,说道:“你是在找秋水么?”   这声音,赫然正是秋水君的。   秀行惊得色变,伸手捂住嘴,惊骇看它:“你、你是神威如岳?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一只猫!”脑中飞快在想,“难道你的元身就是一只猫?一只猫居然也能修道,且修成这幅模样,真是难得……”   “住嘴!”猫傲慢地开口,道,“丑丫头,吾是吾,秋水是秋水,方才不过是借他的声音吓退那帮小子罢了。”此刻,猫的声便又变作中性的陌生声音。   秀行震惊地望着这只会变表情的猫:“你是……猫妖?”看看猫,又看看它头上戴着的道冠,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是否是真。   “毫无见识的丫头,真是无礼之极,”猫似看穿她的心事,嗤之以鼻道,低头倨傲地舔舔爪子,“吾乃灵猫是也。”   秀行呆了呆:“灵猫,……你拿走了我的银子。”猛地醒悟。   “这是吾的银子。”灵猫转开头。   秀行道:“原来你是一只贪财猫妖!”   灵猫浑身的毛微微竖起,大声叫道:“无知丫头,若不是方才吾吓退那些人,你会赔得更多,不知感激,反而污蔑,吾要惩罚你。”   秀行呆道:“你说什么?你怎知道我会输?”   灵猫哼道:“吾就是知道。”   秀行怒道:“我不会!”   “反正银子归吾,”灵猫不屑,但忽然之间表情转作惊慌,张开爪子当空挥舞,叫道:“慢,且慢!”   秀行不知发生何事,却见灵猫身子悬空,竟是被人提着后颈皮揪了起来,灵猫奋力挣扎,仓促间把银子一一吞下肚子,才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      “灵崆。”冷冷淡淡的声音道,“你又在捉弄人了。”   秀行望着单手拎着灵猫的秋水君,唤作灵崆的猫妖在他手中挥舞着短短地毛爪,秀行过去拨弄两下,早不见了银子的踪迹。   秋水君见她如此,便道:“这只猫好吞金银,秀行以后要多提防它些。”   叫灵崆的猫嚷嚷叫道:“什么叫做这只猫,叫吾灵崆大人!提防什么……你当吾堂堂地灵崆大人是贼么?”   秀行上前一步,俯身去挠那雪白的猫肚子:“把我的银子吐出来。”   灵崆正扭动着叫得起劲,见状浑身的毛尽数竖了起来,叫道:“无礼丫头,走开!竟敢摸吾堂堂灵崆大人的肚子!秋水,把吾放下,吾要一口吞了她。”   叫嚷至此,忽然停下,掀动粉色的鼻子嗅了嗅,重又怪叫道:“噫,她身上有股极好闻的味道……”      秋水君面色一沉,道:“灵崆,九渺山的规矩莫非你都忘了么?得罪了神君的后果如何,我想你不会想要试试。”   灵崆顿时便蔫头耷脑:“总要提他,哼,看来清尊的面儿上,就饶了这丫头。”   秋水君松手,灵崆轻巧落地,它的身子甚是白胖,难得动作极为灵活,落地后几个起落,已经跑出院门。   秀行指着那只落荒而逃的猫,刚要说话,秋水君道:“它除了好吞金银,倒是无别的癖好,放心罢。”口吻温和之极,似是怕惊到秀行般。   他如此一说,秀行反倒不好大惊小怪了,何况名山大川,有一两只“得道”精灵亦不足为奇,君不见前车之鉴?秀行挠头道:“知道了,师叔。”      秋水君带着秀行,出了小灵官殿,沿着山路往上而行,边走边道:“一切可还习惯么?为何你的额头带伤?”   秀行不愿提昨日之事,便含糊道:“不留神被树枝擦伤了。”   秋水君早看出那伤绝非是擦伤,却不说破,道:“我来替你疗伤。”说着便站住,秀行亦停下,秋水君抬手,两根手指交叠,缓缓放在秀行额上,手指上一道极温和的白光缓缓而起,秀行只觉得额上一阵清亮,而后却又热热地,极为受用。   片刻作罢,秋水君一笑道:“好了。”秀行抬手小心摸了摸额头,果然完好如初,一时感动:“师叔,多谢你。”   秋水君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转身复行。   秀行站了片刻,便也急忙拔腿跟上,看着他飘然如仙之身影,又一身清逸卓然的正气,想到方才道士们私下所言,忍不住道:“师叔,我有几件事,不吐不快,能否跟你说?”   秋水君回头看她,道:“何事,你但说无妨。我怎么说也比秀行你大几岁,能为你开解的,自是愿意。”   秀行望着他清明双眸,心中泛起那隐在面具之后的金色流离眸光,便道:“上回我说神君是妖,师叔你说我说得又对,又不对,我不明白,可否请教?”      秋水君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既然你一直执着于此,重又来问,我再不说,你未免会有心结……其实此事,当真说来话长,几乎是千年前之事了,我也只是听掌教说才得知的。”   秀行惊道:“千年前?发生何事?”   秋水君道:“当时掌教真人才也不过是个刚入门的道童,却也有幸见识了那一场差些改变九渺之事。听闻当时,有一头麝精,仗着修炼数千年,化作人形潜入九渺,那麝精最会迷惑人心神,又法术高强,不知不觉之中,竟被她祸害了掌教,又暗布迷魂法术,将九渺山上千余道众尽数迷惑。”   秀行越是震惊,道:“果然是弥天大祸,那此事是如何化解的?”   秋水君道:“这便是神君之功了,传说是神君出手。神君一出手便将麝精掐死,扔在地上,才免了九渺上的众生彻底沉沦,不然的话,再被那麝精为所欲为下去,道众尽数会迷失本性,化作精怪之属,这堂堂的道宗圣地,也将变作妖魔之窟。——因清尊之功德等同救九渺道众再生,掌教便向天祷告,自此奉清尊为神君。”   秀行呆呆说道:“原来如此,可……看那人那种骄狂讨嫌的性子,总觉得他不似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且他又非修道中人……不会是早跟那麝精有仇罢?”   秋水君闻言却笑道:“秀行你说的,倒似如神君所言。你有不知,当初掌教要奉清尊为神君之时,神君也是不愿,只说自己是受不了那麝精身上的香味而已。”   秀行愕然,道:“你看……我说嘛,噫,不过他倒是坦白的紧。”忽然之间色变,“且慢,为了不喜那香味就杀死同类,那倘若有一日我擦了香脂,他亦受不了,出手将我杀死,又怎么办?”   秋水君摇头笑道:“秀行你多虑了,这么多年来,不管是道众还是辅神者,都同神君相安无事。先前也有些辅神者,喜欢涂脂抹粉……咳,总归并未有事发生。”      秀行听说这些机密,心中思忖片刻,终究又道:“但是,他毕竟也是妖,虽说有护教之功,但封为神君,是否有些太过?”   秋水君道:“此中自然另有缘由的。神君同一般妖物不同。其实,若说起法力跟修为来,神君恐怕比许多金仙更胜一筹,封为‘神君’,不过也只是一个名号,他自家其实并不在意,但说实在话,这称号他确是受得起的。”   秀行喃喃道:“妖便是妖,又怎能徇私称神呢?”   秋水君莞尔,道:“秀行,你可知道天劫么?”   秀行道:“自然知道的。但凡是非人升仙,便要经历诸般天劫,历经三重天劫后,便可升仙,若再要成大罗金仙,便再应三重,要成正神,还须三重,只是许多人熬到升仙便是了,历经天劫而成正神的精怪,极少才有……如何?”   秋水君道:“那你又可知道,神君已经历经了多少重天劫了么?”   秀行道:“我……不知,可他如今仍旧是妖神,恐怕是未曾成功罢。”   秋水君道:“神君修炼,足有万年,期间经历的大小天劫,不计其数,且每一次都是应劫过了的,并非是秀行你所说的未曾功成。”   秀行色变,声音亦都变了:“师叔,你说什么?那他为何还是妖?”   秋水君道:“此事说来,的确有些令人难解之处,据闻当初神君杀死麝精,救了九渺之时,神君已经是历经百劫了的,早就够资格位列仙班,当时的掌教真人亦预言他有神格,且向天庭求封敕‘清虚玄宁道尊’封号之时,天庭也是默许了的,但神君自那时起,却一直以妖身蹉跎至今,本来我们皆都不明……是后来昔日掌教成仙,偶尔回九渺时候说起此事,略透露一二,原来只是神君他自己不愿成仙。”      秀行越发吃惊,嘴巴张大:“不愿成仙?难不成他……他顶这个妖怪的名头,很是得意么?”   秋水君笑道:“得意与否倒是不知,只是……神君不愿成仙的原因,值得人探究。”   秀行道:“又有何原因?”   秋水君道:“曾经有一届的辅神者,同神君关系极好,……听闻神君是在等一个人。”   秀行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等人?仇人?恩人?好生古怪,他看起来不似是有亲人的,是何等执念,竟叫他等了千万年?”   秋水君道:“那一届的辅神者,只说了等人这句话,其他便都不明了。”   秀行皱眉,苦苦思索:“若是等仇人的话,数千年还不忘的仇恨,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些,又是怎样的仇恨呢?若是恩人的话……”   秋水君双眸之中透出沉思之色,望着秀行。   秀行眨了眨眼,忽道:“对了,其实还有一个猜测?”   秋水君微笑道:“是什么?”   秀行笑道:“他会不会是在等他的……情人?”说罢之后,却又捂嘴笑道,“情人?他那副模样,怎会有情人?难道他的情人瞎了眼么?”莫名其妙地有些暴躁,胸口也有些发烫,伸手摸了摸,自顾自喃喃说道:“千百年的等候,哼,就算他有如许耐心,——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难道人家就稀罕他等么?”      那浅浅低低的声音,透过澄明虚空,一层一层,传了开去。而后散开,细细密密,嘈嘈切切,像是精灵窃窃低语。   距秀行同秋水君所站的不远处,那层叠山石之后,绿树成荫中,暗影里头,有一道寂静的影子默然而立,蓝色的衣摆随风荡漾,如静水深流,波澜暗涌,无声而动。   ——金色的眸子缓缓张开,双眸之中闪着熊熊火焰,毁天灭地般张扬激烈。 6、受教诲,阳奉阴违   异样地情绪波动,引得周遭虚空之风荡起,吹得花树上花瓣纷舞,洋洋洒洒坠下,当空竟旋舞起来。   秀行抬头看去,忽地叹道:“师叔,我翻看记录,虽不可追溯源头,但自九渺开宗立派不久,神君便驻山了,我不清楚,为何要让灵台镜特选有缘之人,料想所谓辅神,无非是伺候神君,九渺山弟子众多,何必另挑任选,辅神又究竟有何别的意思?”   秋水君正定睛看漫天花舞,闻言一笑,望向秀行,道:“你这孩子,倒是跟别个不同,其他辅神者听闻自己被选中,莫不是高高兴兴盛装而来,只有你,喜欢刨根问底,还方一见面便得罪了……哈,也罢,既然你问了,我便将我所知告诉于你,只不过我知道的却也有限。”   秀行有些赧颜:“师叔你不会怪我多嘴罢,我只是好奇而已,若是不能说的话,就不必告知我。”   秋水君思忖道:“不会,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这也是极古之事了,因先前我所说的那个缘故,清尊同九渺渊源匪浅,又为九渺所奉神君,自不能有任何差池,但他自身又偏是妖体修成,……当时,掌教向天庭求了封之后,从女娲同人王的大重殿内飞出一道金光圣帖。”   秀行震惊道:“女娲娘娘同伏羲人王的大重殿?莫非是真神感知,特降神旨么?”   秋水君道:“正是如此,那道圣神帖上共有九字:‘石中灵,梦中身,万年劫’。”   秀行听得这一句,懵懂恍惚。   秋水君又道:“旋即是女娲娘娘圣音,道若想九渺安稳,便将灵台镜安放于金顶玉阁内,灵台镜光芒所指之人,上山侍神,便能定九渺,安天下。”   秀行回过神来,浑身热血沸腾:“师叔,原来真个是女娲娘娘神旨。”一时之间稍微平息了些对清尊的不忿之心。   秋水君点头:“灵台镜原本是悬在大重殿内的宝镜,当时的掌教真人将镜子取下,安放于金顶玉阁,便是辅神之来历。”   秀行道:“既然是女娲娘娘的神旨……那必有用意了,只不过,师叔,侍神到底要做些什么?”   秋水君道:“便只跟随清尊身旁,做个三年弟子,行弟子侍奉师父之礼便是。”   “哦……听起来似并不艰难,”秀行似懂非懂,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师叔,历来众人,莫非都不知自家所伺候的乃是大妖本身么?”   秋水君道:“因辅神者都是半灵体,因此其中数人曾有所察觉。”   秀行道:“那他们又是如何反应?”   秋水君望着她,笑道:“她们……嗯,依旧如常。”   秀行皱眉,摸摸头皱眉自忖:“莫非我是不正常么。”      秋水君听她自言自语,略微沉吟,才道:“秀行,你可知道么,神君他生得……极美。”   秀行愕然,有些意外地看着秋水君,却见他卓然而立,道袍极为宽大,深蓝色近墨,显得整个人凝重端庄,人如其名,真似秋水般出众。   “我方才也听过,究竟如何之美?”秀行问道。   秋水君道:“无法形容。”   秀行面露不屑之色:“若是妖体的话,自有一股天然……咳,总之男人么,生得那么美作甚,莫非惦记着嫁人么?”   秋水君正犹豫如何对她说,听她口没遮拦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秀行。”却无责怪之意,略带无奈地笑。   秀行吐吐舌头:“这些话我只当着师叔面儿说,以后也都不说了。”      秋水君目露嘉许之色:“孺子可教……总之,昔日前来的辅神者,几乎个个都对神君心生……好感。”点到为止,说的甚是含蓄。   秀行伸手摸额头:“我知道了,师叔的意思是,他们被神君迷住,喜欢上他了。”   秋水君哈哈一笑,道:“秀行,你的性子很好,丝毫也不扭捏……不过神君一来生得极美,二来,他似乎天生有种叫人为之心动的能力,——这绝非是因他故意,而是自然而然地,详细如何,我却说不上来,你懂么?”   秀行半张着嘴,极快摇头。   秋水君笑道:“莫非你毫无感觉么?”   秀行哼了声,道:“我只是感觉我极讨厌他……”忽地又哭丧着脸说道,“且他也极讨厌我……”   秋水君望着她生动神情,看着她已然光洁的额头,忍着笑道:“可以想象,只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神君是千年的不动无明,对你倒是屡屡破例。……但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极低,秀行正在沉思,一时也未在意,张嘴道:“师叔,我忽然有个猜测。”   秋水君问道:“是什么?”   秀行道:“师叔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要等之人呢?”      飞旋虚空中的风忽然停了,停得毫无预兆,凌乱飞舞的花瓣树叶,缓缓落了一地。   秋水君竟未察觉,只因极意外,愕然望着秀行道:“这……何出此言?”   秀行摸着下巴,望天道:“我总觉得我跟他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我就是他要等的仇人,他似想将我杀死而后快呢……”   秋水君这才反应过来,复又一笑,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又在胡说了。”   “师叔,他是妖,或许真的会杀死我呢?”   秋水君道:“清尊历经的辅神者数不胜数,从未有一个……被他亲手所杀的,你且安心,不必多想。只要你好好地守礼,他绝不会伤你分毫。”   秀行只觉得秋水君这话里似有些古怪,一时却又反应不过来,就点头道:“这倒是,他总是会恐吓人罢了,哼,难倒我会怕他么?”   秋水君见她朝气蓬勃,信心十足地模样,欣慰而笑。      地上的花瓣随风颤抖,像是冬日受寒之人颤着身子。   秀行问道:“对了师叔,方才你说你放心了,放心什么?”   秋水君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微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如那些辅神者一般,喜欢上神君……因此忧虑,这样看来……”   秀行道:“是师叔你杞人忧天啦,唉,我现在只盼能相安无事,熬过三年去,然后大家其乐融融,分道扬镳,而且……”脸微微红着一笑。   秋水君看她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如此想便好,神君其实不算是个难相处之人,你多留心……勿要惹他动怒便是。”说罢又看看天色,神色中略见温柔,“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秀行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不能再啰嗦,便道:“师叔,多谢你提点我这些,我牢牢记在心上,那么我先回去了。”说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秋水君道:“且慢。”   秀行站住脚,回头看他:“师叔可还有其他事么?”   秋水君踏前一步,抬手将秀行发髻上沾着的一枚花瓣取下,放在手心,那花瓣随着微风悠然飘去,而他一笑,笑影温柔动人。   秀行看得呆了,呐呐道:“师叔?”   秋水君抬眸看她,当真目如秋水,明澈无尘:“何事?”   秀行伸手挠挠头,道:“师叔,你先前所说的那些辅神者入九渺……当真个个都对神君动心么?”   秋水君眉头一动:“是啊,怎么?”   秀行望着他,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对师叔动心的么?”   秋水君骤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秀行却忽地涨红了脸,摆摆手往后一步:“师叔,是我唐突了,我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秋水君望着她晕红的脸颊,温和一笑,道:“不过是闲谈小事罢了,无须介意,好啦,快回去罢,迟了留心神君要怪责你,且记得,万万不可任性忤逆,要听从清尊的话,他自不会为难你。”   秀行胡乱点头:“放心了师叔,我理会得。”转过身便跑。      才跑几步,身后传来秋水君的叫声,道:“秀行!”   秀行停下步子,迟疑回头看他。秋水君望着她,遥遥问道:“你方才,为何要问是否有辅神者对我……”   “啊……”秀行眨了眨眼,望着秋水君犹豫之色,笑道:“因为师叔也生得极美啊!”   而且平心而论,若是给她来选,她心里头更喜欢这个温和宽容的秋水师叔,神威如岳。   说罢之后,又慌忙转身,脚不沾地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剩下秋水君在原地,笑着摇头。      秀行跑回了后山,远远地便望见两只守门仙鹤恹恹地,伏在树荫下,一动不动。   蹑手蹑脚进了牌楼,前头便是清凉殿,自中堂进去,便能直接转入后方居处,秀行脚步轻轻到了清凉殿门口,扒在门扇边儿探头张望片刻,不见清尊人影。   “或许还未回来……”松了口气,正要迈步从此进去,却听到身后有个冷森森地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么?”   秀行惊跳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之人,正是清尊,一双金色迷离的眸子,透过面具看过来,他不言语之时,周身散发奇冷无比气息,简直如同冰雪雕像裹了一层道袍罢了。      秀行反应过来,急忙垂手低眉:“参见师父!”   清尊冷冷地望着她,他的身形甚是高大,秀行年方十五,体态玲珑些,如此低眉垂头之态,更见身形娇小,只到清尊手肘处。   “你若是以为留在九渺,便是遍山乱行,胡乱玩闹,那便趁早离去。”淡淡地声音,重又响起。   “弟子绝对不敢如此想。”秀行低着头,一本正经道,“弟子对师尊满心敬爱,以能侍奉师尊为毕生最大荣幸,起先是看师尊不在,才出去找寻的……”   清尊轻声一笑:“说的极好。”   秀行低着头,心里已经“千妖怪,万妖怪”地将清尊骂了个遍。   清尊望着她垂头之态,道:“既然你如此忠心,那你便随我来。”   他说罢之后,转身而行,秀行大大声道:“徒儿遵命!”      清尊在前,行过清凉殿,便顺着廊下往前,此刻是夏季,庭院里头一株古树郁郁葱葱地,树叶间点缀着白色的小小花朵,清香郁郁馥馥,秀行跟在清尊身后,一边观望周遭,一边望清尊的背影,他蓝色的袍服,袖摆袍摆随风缓缓起伏,那银白色的长发荡漾其中,秀行本离得远,只顾贪看间不知不觉便靠得近了,那发丝随风飘起,有几缕竟飘到秀行面上。   那发丝随风高高低低,秀行看清尊不曾察觉,便探手拨弄开,正好玩间,冷不防清尊停了步子,秀行急急跟着停下,到底慢了一拍,差点儿撞上清尊身上,匆忙中急探手,勾住旁边的柱子,才生生地将身子拉开去。   清尊皱眉回头:“你做什么?”望着她紧紧抱着柱子之态,声音却仍旧波澜不起地。   秀行讪讪地松开手,摸摸柱子道:“师父,这柱子好粗,是什么木材制成的?”   清尊面无表情,——戴着面具,且也看不出有无表情,半晌哼了声,将手一推,推开旁边门扇走了进去。   秀行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清尊居处,见他未曾发难,便松了口气,正站在门口,听得里头清尊道:“进来。”   秀行略一踌躇,便迈步进去,道:“师父,你唤我何事?”正说一句,便见眼前蓝影拂动,竟是清尊将袍子解开。   秀行吓了一跳,急后退了步,色变道:“你想做什么?”    7、戏小徒,顽心难改   秀行惊道:“你想作甚?”话犹未落,眼前蓝影闪烁,恍若一片蓝云铺天盖地而来。   秀行未想到竟如此之快,猝然不及,张手捉去,却仍被盖了个正着,一时之间天昏地暗,闷声叫道:“妖怪你做什么!”   挣扎间,用力将蒙着头的衣物扯开,总算是探头出来,面前却是清尊戴着面具的脸,贴的极近,阴测测道:“你刚叫我什么?”   秀行眨眨眼,垂眸一看,见自己手上握着的,赫然是清尊方才身上穿着的那一袭蓝袍,此刻,此人正着雪白里衣,一头银白发丝,同雪衣层层叠叠,互为交错,几看不出哪是衣裳,哪是白发。   他靠得如此之近,秀行清楚看到那双面具后的眼睛,的的确确是金色的,却并非是太阳的暖色,反而带着一丝凛冽,冷冷地泛着金光。      秀行嗫嚅:“我说……师父你想做什么?”七分惊三分心悸,心中想到秋水君叮嘱的言语,便尽力克制着。   清尊嘴角一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越发逼近过来,靠得近越发看得鲜明,见他露出的半边脸肤色明净,如雪似玉,毫无瑕疵,唇红且薄,是种极柔软的玫瑰色,此刻微微抿着,弧度恰好,纵天人妙手,都未必能绘出如此动人之态。   秀行一眼看到,心中便无端想起秋水君所说“神君他极美”那句,心头一跳瞬间,本能地往后退,谁知退无可退,人已贴在墙壁上,自觉如壁虎一般,紧张地浑身绷直。   眼见那人似更靠近了些,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来,无可奈何之下用力抓着手中的衣裳,向上一遮,双眸微闭叫道:“休要再过来了!”   清尊一怔,他身形高大,此刻抬手抵在墙壁上,低头望着底下的秀行,她的模样甚是可笑,就宛如擎一枚树叶便以为天下人皆看不见的愚人,双眸微合,长睫抖动,乌发白肤,小小个人……   有那一瞬,清尊觉得好笑之极,嘴角微微扬起,却又在极快间察觉,顿时皱眉,反而寒声冷道:“讨嫌的丫头,难道以为我会对你如何么?”      秀行睁开双眸,听到声儿从头顶来,便仰头去看,她的头微微歪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清尊,清尊打量面前这双明澈之极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阵烦恼之意,冷冷地又道:“难道无人跟你说,你是历来这帮辅神者之中资质最差的?看你这平淡无奇的脸!”探手捏住秀行下巴,左右摇晃。   “放开!”秀行叫道,抬手打在清尊手上,“色相本就是空,我又并非是靠脸吃饭……喂,放手,挑三拣四地你当是在买菜么?若真个不喜欢我,就去另找美貌女子啊!”   清尊听到那句“色相是空”,微微一怔,继而道:“你想让我开口放人?做梦。”   秀行总算挣脱了他的魔掌,撇着嘴道:“那就要委屈师父了,啧啧,对着我这张平淡无奇的脸……”   清尊听着她略带鄙夷的口吻,不知为何心里痒痒地,便道:“你有自知之明倒是好,倘若我对你这丑丫头做些儿什么,那先前那些女人怕是要羞得个个自裁了。”      他这番话说的甚是刻薄,却又有些“曲折”,秀行是个直脾气,一时反应不过来,抓抓头道:“你是说其他辅神者?为何自裁?”   清尊本以为她会勃然大怒,见她傻愣愣发文地模样,显然是不明白他话中意思的,他愕然之下便又想笑,绷着脸道:“果然是笨得出奇。”   这句话倒是直白的很,秀行即刻便明白过来,怒道:“我萧秀行也算是薄有声名,怎么到了你嘴里便又平淡无奇笨得出奇,既然师父你如此不满于我,又何苦两两相厌,即刻换人便是了,让灵台镜再选一次。”愤愤地望着清尊。   清尊听她说完,不知为何却毫无恼意,笑微微道:“哦?你就如此想让我开口许你下山?我偏不从你愿。”   秀行皱眉看他:“那便对我好些,我也会乖乖地遵从规矩,大家相安无事,对你而言,三年不是很快便过去了么?将来自有许许多多又美貌又聪明的辅神者前赴后继,就如你所说,在我前头,有许多女子,在我之后,更是不计其数……我实实地不算什么,或许师父你过眼便忘了。”      清尊静静听着,金色眸子始终盯着秀行的脸,直到最后才淡淡地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教训起我来了。”   秀行气头上,便有些忘乎所以,听了这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低头:“我、我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清尊道:“你说的对,对我来说,三年不算什么,你更不算什么……都是过眼云烟。”说着冷冷一笑,“短短地三年时光,若是白白虚度岂非可惜了。”   秀行道:“什么白白虚度?”      说话间,却见清尊将白衫的扣子解开,秀行的脸蓦地涨红,急忙转过身去:“你又做什么?为何一点也不庄重?”   “你都说色相是空了,又何必在意这些?大胆些看又何妨?”清尊的声传来。   秀行却哪里敢,背对着他自是看不到,身后的衣裳一件件地被扔过来,扔得极准,尽数落在她的头上身上。   秀行伸手将衫子一件件握住,茫然不知所措回头:“师……”一声未了,眼前人影一晃,依稀望见那英挺的身形,阔肩长腿,勾魂般的腰身,一览无余的……一闪消失在屏风之后,只有一丝缠绵银发,发尾微微荡起,旋即亦消失。   秀行目瞪口呆,脸上的红却更厉害,心怦怦跳得吓人,急忙闭上双眸,默念:“我什么也未看到!没看到!”      正不知身在何处,耳闻清尊在里头道:“把这些衣裳都去洗干净了。”   秀行心中震撼未已,又听到这个,顿时惊道:“什么?”   清尊道:“你不是说要守规矩么,那就去把衣裳洗了……天色不早,早去早回。”   秀行低头,看看手上抱着的所有衣物,半晌叫道:“我哪里会洗衣?”   清尊道:“这可由不得你。”   秀行正还要说,目光转动间,看到里头那人已经走了出来,秀行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见幸好他已重换了一件轻薄的月白衫子,一手微微掩着腰间祧带,一手将银发拂过肩头,抬头望过来,道:“还不快去?”   秀行看看手中那一大堆的衣物,依稀可见里头有两件雪色的里衣,脸上的红再不能褪:“你……太过了,我、我不去!”一咬牙,将衣裳扔在地上。   清尊轻轻一笑:“当真不去?”   秀行叫道:“我不信其他人也需做这个,你是否是故意刁难我?!”   清尊道:“是故意刁难你又如何?”   秀行气得脸更涨红:“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再怎么说也是男子,就算我同你师徒相称,也不用替你做这些事罢?我、我从未听过有这规矩!”   清尊道:“那你听过双修么?”      秀行吃了一惊:“什么?”   清尊道:“你既然是修道中人,自也知道道宗有各种流派,其中有一教宗,可以娶妻生子,精研修炼房中术,便是我所说的双修。”   秀行跺脚道:“你当我真是傻子么,我自然知道什么叫双修,我不明白……你为何跟我提起这个?”   清尊道:“我只是想同你说,我不属于任何一宗教派,自古以来,也有师父同弟子双修的前例。”   秀行大叫:“你做梦!”   清尊嗤之以鼻:“你心里想什么?我看你是做梦才对,真不知你这丫头哪来的如许自信……哼,只是想同你说,双修都可,洗衣裳又如何?你去不去?”   秀行松了口气,复咬牙道:“不去不去!你当我是丫鬟么?使唤来去地,我才不要伺候你!”   清尊道:“你不愿?”   秀行一扭头:“不愿!”   清尊道:“那好……”说罢之后,手指在秀行身上一点。   秀行道:“你做什么?”忽地觉得手脚俱不听使唤,竟俯身将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秀行一边捡衣裳一边大骇,“你对我做了什么?”谁知这句未完,忽地又接着道:“我喜欢伺候师父。”   清尊笑道:“乖徒儿,乖乖去罢,记得把活计都做完了再睡。”   秀行叫道:“不要!你这臭妖怪,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我喜欢伺候师父。”秀行简直不可置信,那句话便身不由己地冒了出来。   “你对我做什么了?”秀行大叫,“……我喜欢伺候师父!”   “我知道。”清尊轻飘飘说完,手指一弹,秀行转身,迈步往外。      秀行心中震惊不已,想要念咒,却不知要念何咒才能破解,心知神魂已被清尊控制,身体似不是自己的,乖乖地往前,拐到了居处后山的静玉池。   从此刻起,但凡是秀行出声骂清尊,说到一句半句,便必定身不由己冒出一句“我喜欢伺候师父”,秀行起初不信邪,试了几次,终究无语泪流,便闭口不言。   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将些衣衫洗好,原本这些衫子都极干净,连些灰尘都看不到哪里用洗,不过是清尊故意折磨她的手段罢了。   秀行是大族萧家的贵小姐,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被法术驱使,稀里糊涂地做完了,一双小手磨得通红,也起了泡,火辣辣地疼。   抱着洗干净的衣衫回来,眼望着清净殿内灯火通明,秀行忍不住道:“臭妖怪,终有一日我……我喜欢伺候师父。”   耳畔便听到有人噗嗤笑了声,秀行回头,夜风吹过,那人站在身后,衣袂飘然,似莲花盛开,葳蕤层叠,清绝出尘。   秀行见是清尊,一时之间双眼冒火,本欲张口痛斥的,谁知道一开口就又是“我喜欢伺候师父”,当真是流利之极。      秀行一句话说完,十分憋火,又看清尊隐露得意之态,便大叫道:“我喜欢伺候师父个屁!”   清尊却分毫不惊,淡淡说道:“你这个愿望倒极独特,虽有些难度,不过我却可以成全你。”   秀行大惊,望着这人戴着面具的诡谲容颜、及那周身的冷绝气质,急忙牢牢地闭嘴,心道:“好好……我不跟你这下作妖怪一般见识。”    8、藏玄机,老树开花   此后三日,秀行牢记前车之鉴,凡事谨慎小心,不管清尊再如何使唤她,一概忍了,如此果真相安无事。   且秀行发觉,每次只要她乖乖地遵从清尊使唤,他使唤人的兴趣似乎就不那么浓厚,但倘若她不忿反抗,他刁难的手段便会更胜一筹。   这便如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如“敌进我进,敌退我退”一般。   秀行悟了这点,便诸事都从,就算是心中再多不满,也不再冒冒然宣之于口,免得再来一遭“我喜欢伺候师父”。      是日,清尊一大早便盛装离开玄宁殿。秀行喜不自禁,终于可以不用面对那张诡谲面具了,规规矩矩恭候清尊离开之后,便跳出来遍山玩耍。   她独自一个人,在后山游荡了半天,便又到前殿来,转了两个殿阁,所遇道者,极少如她般闲散,不是有杂役之职,便忙着修行做功课,之类。   秀行自小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不喜呼朋唤友,一个人走来倒不寂寞,转了半日,也将九渺的道观看了三分之一,却觉得累了,正好儿转到个寂静院落,她便坐在廊下歇息。   秀行坐了片刻,看着天际白云缓缓而过,自想些心事。   她来九渺之前,虽有些小小不服,但九渺道宗是天下修道者的圣地,因此来侍神倒也不算坏事,秀行便想来道宗之后,或许会对她的自身修为有所进益。   谁知道来之后才发觉,伺候的是大妖,这且不说,来了这几日,什么都未曾进修,倘若三年都如此,那还了得。   秀行想到此处,便略觉心燥不安。      “要是元初哥哥知道我在此是如此尴尬的处境,不知会怎样……”秀行叹道,一时又颇为沮丧。   谁知一声说罢,忽地有个声音从身旁响起:“元初哥哥是谁?”   秀行吓了一跳,转头却见身边的栏杆上坐着一只猫,正在舔着爪子,一边斜睨着她。   秀行看看他头上戴着的道冠,认得是前些日子的那只灵猫,不由叫道:“你是那只……”   话未说完,便见灵猫叫道:“无知的丫头,什么‘那只’!”   秀行见他如此嚣张,便道:“我记得你叫凌……凌空?”   灵猫道:“是灵崆大人!”   秀行抓抓头:“灵崆……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灵崆的猫眼弯起来,贼笑兮兮地:“你怕吾听到不该听的么?”   秀行见他一副不怀好意之态,便道:“我又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灵崆觑着她道:“那元初哥哥是何人?”   秀行的脸微微发热:“是我的故交友人,如何?”   灵崆道:“该不会是你这丫头的心上人罢。”   秀行心头一慌:“才不是,你不要胡说。”   灵崆定定地盯着秀行,猫眼儿在阳光下不停变化,秀行心头砰砰乱跳,正不知如何,灵崆却忽地腾空跃起,扑向秀行身上,嘴里还叫道:“极好闻的味道,吾忍不住啦……”      秀行吓了一惊,本能地抬手,将灵崆捉了个正着,触手软绵绵地,又带一丝暖意,倒不难受。   只是灵崆的表情有些古怪,被秀行擎在空中不能向前,便挥动爪儿叫道:“近一些,再近一些……丫头……啊,好久未曾嗅到如此清圣的气息……”   秀行道:“你想做什么?”歪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道:“什么很好闻?”   灵崆被她举在空中,大声叫道:“无礼的丫头,先放吾下来!”   秀行只好将灵崆放在地上,灵崆颠颠跑到她腿边儿上,尾巴竖起,不停地在她腿上蹭来蹭去,边蹭边发出类似呻吟的叫声。   秀行惊骇无比,抬腿做金鸡独立状避开:“你做什么?”   灵崆忽地一跳,爪儿抱住秀行的另一条腿,牢牢地趴在上面不肯下来:“真是好闻的味道啊,让吾忍不住想……”   秀行被他吓了一跳,冷不防用力一甩腿,便将灵崆甩脱出去。   只见一个白胖的猫嗖地飞出去,而后是他愤怒的叫声传来:“可恶的丫头,竟敢如此对吾!”      秀行惊魂未定,防备地望着,却见灵崆当空翻了个个儿,轻快落在地上,呜呜叫了几声,又飞快地跑回来。   秀行道:“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   灵崆道:“臭丫头,不过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罢了,胆敢将本大人踢开!”   秀行道:“我身上有什么味道,你不要胡说!”忽地想到秋水君说过的神君因那麝精熏人故而一把掐死之事,更是不安,抬起袖子深深一嗅。   灵崆见她之态,嗤笑道:“无知的丫头,又不是什么脂粉或者花香,你这样哪里嗅的出来?”   秀行不解:“那你怎么能闻到?”   灵崆傲然道:“因为吾是灵猫,跟尔等凡人不同。”   秀行道:“我还是不懂,究竟是何味道?”正皱眉苦思,忽地觉得腿边异动,低头一看,却见灵崆又扑过来,   秀行忍无可忍,叫嚷道:“你离我远点!”抬腿踢动,又俯身去推那猫头。   灵崆被推的猫脸变形,兀自不肯放爪,挣扎着叫道:“无礼,无礼!还不住手!信不信本大人……喵呜,吃了你!”   两人正争斗间,忽地听到有人冷然道:“你们在做什么?”      秀行同灵崆听到这个声音,齐齐地都僵了。   秀行绷紧身子,灵崆的爪儿一哆嗦,顺着秀行的腿滑到脚跟,又急忙死死抱住。   秀行回头,却望见阳光底下,那人宛若画中仙,飘飘然地正在跟前,出尘清绝身影,正是清尊无疑。   但最叫人惊愕的是,在清尊肩头,扛着一株极大的树干,几乎有一人腰粗,只是上头只有稀疏翠叶,并无花朵。   秀行急忙行礼:“师父!”抬腿轻轻一踢,想将灵崆踢开,灵崆却兀自死死抱着她的腿。   清尊冷冷哼了声,抬手一弹指,灵崆浑身僵硬,遂四爪朝天跌在地上。   秀行大惊,还以为灵崆死了,急忙将他抱起来:“灵崆,你怎样了?”用力一晃。   灵崆身子一抖,猛地扑在她怀中,叫道:“就这样抱着吾罢!”   秀行一惊之下,无奈地白眼相看,正要将他放开,灵崆却先一步跳下来:“我会再来找你的!”头也不回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只听得清尊哼道:“算你跑得快。”   秀行抓抓头,回头看清尊,垂头规矩道:“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这般早回来了?”   清尊却不回答,只是冷冷说道:“你镇日里说妖怪长妖怪短,以正道人士自居,自己倒是跟妖怪很合得来么。”   秀行呆道:“师父,你说的是灵崆?可是他身上并无妖气,怎么会是妖?”   清尊不答,也不否认,只是看她一眼,便转过身。   他一转身,肩头那几大的树干跟着横扫过来,秀行向后一跳避开,又急忙跟上:“师父,你怎么扛了棵树?……噫,是桃树。”   清尊不答,秀行便抬手轻轻敲了敲桃木干,喜道:“好似是有年头的桃树了。”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遇到的九渺道者,纷纷避让旁边,垂手低头行礼。   秀行本以为清尊扛着一株巨大桃木,众人必定会惊疑,谁想竟无分毫骚动。   一直回到了后山清净殿中,清尊才将桃树放在地上。   秀行蹲在地上,打量桃树,清尊看她一眼,道:“桃老儿渡劫,我相助他一臂之力,他把元身留下了。”   秀行抬头看他:“渡劫?那便是成仙了?”   清尊避开那清澈的目光,道:“嗯……快了。”   秀行道:“那师父你要棵桃树做什么?”围着桃木转了一圈儿。   清尊迷离的眸子之中透出一抹茫然色,而后道:“总之……他度过了天劫,这元身便是我的了。”   秀行道:“哦……”其实似懂非懂地,“可是要这桃树做什么呢?还活着么?总不能当柴烧了,千年桃木,怪可惜的。”   清尊听了这句,金色的眸子忽然精光暴涨,盯着桃木喃喃道:“都已经飞升了,元身自然无用,只是死木头罢了,我想到了……”   正在打量桃树的秀行忽地看到桃树狠狠抖了抖,若是桃树是人,那他便是在簌簌发抖。      “古怪。”秀行并未留心清尊的异常,伸手摸了摸桃树,“这桃树好像动了动。”   就在她的手碰到桃树的瞬间,那本已经没多少翠叶的桃树枝上,忽地冒出几朵粉艳桃花来。   秀行眼睁睁看着,见状惊喜交加叫道:“师父,居然还能开花,这桃树是活的……”   清尊皱眉,垂眸看过来,太阳光底下,桃树的枝头生生地又冒出一朵花来。   秀行手指头摸着那朵粉红色的桃花,叫道:“师父你看,看到了么?”声音甚是喜悦。   清尊的目光自那桃花上移开,望向她面上,看着如许耀眼的笑容,半晌才复淡淡说道:“嗯……既然能开花,那就算了……”又冷冷扫了那桃树一眼,一拂袖,转身进殿。   秀行道:“算了?那你本来打算做什么?”听不到回应,回头一看,却见清尊的蓝袍子在殿门口一闪,身影已没。      秀行挑了挑眉,重回头望着桃树,看着他枝头的几朵桃花,眼珠一转,低声道:“桃树,刚才他明明说你飞升了,便是死木头,为何能开花?难道你是怕被当劈柴烧了么?……不过,既然能开花的话,想必也能结果罢?能不能结个大桃给我尝鲜?”   桃木身重狠狠地抖了一下儿,而后归于寂静,连那本来奋力开放的桃花似都蔫了。   秀行无端地感觉:若是桃树能晕倒的话,那现在她面前便是一株晕过去的桃树。    9、睹真容,无声绝艳   当晚,秀行睡到半夜,隐约听得有声音遥遥传来,她只以为是梦,便未在意。谁知片刻那声音又响起来,不屈不挠地,秀行模模糊糊地听了会儿,似叫的是“辅神者大人”。   秀行听清这点,便起身道:“谁在叫我?”伸手揉揉眼睛,却见门口有影子闪了闪,道:“大人请随我来。”   秀行叫道:“喂,你是何人?”   那影子却已消失,秀行好奇,便起身随之往外,打开门后,见那影子在前,缓缓飘动,不知为何秀行不觉得惧怕,跟着那影子拐来拐去,到了一处所在,秀行定睛一看,却见是白日清尊放倒桃树的玄宁殿外。      月光银白,天青如水,秀行站定了,呆呆望着面前的一抹飘忽影子,——正在桃树边儿上。   秀行道:“你是何人?为何召唤我?”   那影子立在桃树上,渐渐地变得清晰了些,乃是个白胡须的伛偻老者,生得倒是和蔼,对着秀行行了个礼,恭敬道:“辅神者大人,老朽正是这棵桃树的元神,冒昧斗胆前来,还请见谅。”   秀行早察觉他身上并无妖气,是以才未动作,见他自报家门,也不惊讶,便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你叫我有事么?若是无事,及早离开罢,要惊动了……我师父,他那脾气,可不是好玩儿的。”   桃木仙听她如此说,脸上露出苦色,道:“老朽怎会不知神君不能招惹?……咳咳,只是若是不来见一见您,怕是自身难保了。”   秀行道:“你到底要说何事呢?”   桃木仙道:“大概辅神者大人有些耳闻,昨日是老朽应劫之日……幸得神君出手相助,如今只等天庭诏谕,便能成仙……按理说老朽该队神君感恩戴德的……”   秀行见他面有难色,又如此拐弯抹角,不由笑道:“让我猜猜,我师父他那性子,绝非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难道又是心血来潮才出手的?”说着,便走上几步,打量那桃木仙,戏谑道,“不过你还算是个有福的,桃树不是该有味儿的么,竟没惹得他……”说到此,便又想到被清尊无辜掐死的麝精,那精怪怕是临死也不知自己怎地招惹了这尊神罢。   桃木仙见秀行笑,便也陪笑道:“正是正是,乃是老朽的福分……只不过……”   “只不过把你的元身桃木扛回来,这倒是有些古怪了,”秀行想不通,便有些不耐烦:“到底有何事你快些说,休要吞吞吐吐地,我困倦着呢,明日还要早起。”   桃木仙才慌忙说道:“是这样的,老朽虽衷心感激神君大人相助……不然的话老朽的元身怕也要被天雷殛成焦炭……如今老朽只待升仙,神君大人取了这元身原也无可厚非的,可、可……老朽有一请求,请辅神者大人说个情,不要让神君把老朽这元身毁了……”   秀行道:“你真个怕师父把你当柴烧了?他哪里有这个闲心功夫?”   桃木仙道:“这这……这倒是不至于,虽不知神君想如何,可……可白日他打量老朽元身之时,就算是元神出窍,也能察觉那股杀意,只怕老朽是不知道哪里惹到神君,只怕他一时动了手的话,咳咳,因此老朽无奈,只好来求您……”   秀行笑道:“哈哈,怪道白日他说你是死木头时候,你竟当即开了花儿。”   桃木仙苦笑道:“老朽虽有千年道行,在神君面前却不过如微尘般,虽然最近已经不怎地喜欢开花了,但危难时候,不得以只好献丑了,开得生疏,还请见谅……”   秀行眼睛忽闪地望着桃木仙,道:“我看开得挺好看的,比那外头的桃花都大,对了,——有桃子吃么?”   桃木仙一怔,而后笑着道:“有有……不过不是此刻,等老朽升仙了,自有厚赠。”   秀行咂咂嘴,道:“那便成了,你放心,我看他那模样,也不似是会刻意跟你的元身计较的,嗯,我明儿跟他说,我把你种在这里,你每年记得开几朵花。”   桃木仙大大地松了口气,深深鞠躬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了。”   秀行恋恋不舍地叮嘱道:“休要忘了桃子……”   桃木仙道:“那当然,那当然,绝不敢忘。”   秀行打了个哈欠,道:“那我回去睡了。”      次日清晨,秀行醒来后,依稀记得昨夜同桃木仙的会面,她是个最重信诺之人,生怕晚了一刻,清尊会对那桃树做些什么,便急忙跳下地,匆忙批了件衣裳便跑出来。   她同清尊虽都在后山,却住在两处,两座楼阁,中间以通桥架起。秀行飞快地跑过通桥,一边扬声叫道:“师父,师父!”   秀行跑到清尊所住之处,却见门是半掩的,她轻轻一推便开了,急忙跑进去,左右一看,见榻上空空,屋内亦无人。   秀行大惊,急忙抽身出来,左右端详一阵,正要先去玄宁殿守着桃树,脚步方动瞬间,目光所及,望见走廊尽头,地面点点白色花瓣。   秀行心头一动,向着那边跑去,走到尽头住脚,心有灵犀般地向右看去。      清尊的房间周遭,栽种着一株株的花树,在这片,是许许多多的梨树。此刻梨花绽放,如万堆雪般地拱涌而起。   东风无情,吹落更多花瓣,雪色的梨花瓣落满了半个廊间。   而就在靠近栏杆处,一人正坐在彼处。      只是着一件轻薄雪白里衣,外头斜斜地披着同色的的罩裳,随风微微地飘拂。   花瓣在他周遭上下纷然飞舞,枝头的花儿好似亦有人情,顺风向着他的方向竭力招展,似要奋不顾身落下,只为在他发间肩头停留片刻。   银白色的发丝缠绕肩头,蔓蔓绕绕到腰间,玲珑摆动,惹人遐思。   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戴着面具。   冰雪般的肤色,朱红的薄唇,往上,长长地睫毛,蝶翼般微微垂着,掩映底下金色迷离的眸子。   风过,而他始终静静,只有额角上几缕银色的发丝微微轻摆,身后长发摇曳,衣袂抖动,如小小寂寞地短暂起舞。   他整个人静默地坐在彼端,浑身似隐隐地有光。      美是极美,无法形容,超脱出他的容貌之外……更有打动人心处,那瞬间,什么神仙,妖怪,凡人……统统忘却。   秀行才知道秋水君那一句“清尊他很美”,并非夸张其次,却是最简单直白的一句话。   只是,望见他容颜之时,秀行心中无端地竟掠过一丝淡淡哀伤。      双眉一蹙,清尊转过头来。   那双金影闪烁的眸子,里头似乎融着太阳的光,炫目之极,令人无法直视。   “师……师父。”秀行反应过来,急忙低头。   “哼……还是看到了。”淡淡地一句话,随风而逝。   秀行茫然,清尊起身,搭在栏杆外的手在脸上一抹,面上便多了那怪异的面具,原来先前他是握在手上的。   清尊戴好面具,才问道:“何事?”   秀行垂着头,期期艾艾道:“那个……师父,我有件事想求你。……你能不能别为难那桃木……呃,我们把它种在玄宁殿那里好么?”   清尊淡淡地哼了声,道:“怎么,一个桃子便能收买你么?”      秀行一惊,脸顿时有些发热,呐呐道:“你怎么知道?”   清尊道:“桃木老儿是借着他的元身在此,才勉强进了我的结界的,我若连这个都不知,怎么当你的师父。”   秀行抓抓脸:“师父,那你答应么?”   清尊道:“我为何要答应,我还要将他当柴烧了呢,想来,听那老儿惨叫的声音……也颇有趣。”   秀行仿佛又看到桃树晕倒的模样,惨叫道:“不行啊师父!”   清尊道:“为何不行?”   秀行讪讪道:“我答应他了啊。”   清尊道:“那是你之事。本来我并未想好如何为难他,他如此多此一举,我反倒不能放过。”说罢之后,迈步便走。   秀行情急,转身将清尊的手臂抱住:“师父!”   清尊怔住,被秀行将手臂一晃,肩头上的一朵梨花便悠然落下,清尊望着靠在自己手臂上的秀行,一时不能言语。      头顶的花瓣洒落,飞雪般扬舞两人之间,落在地上的梨花瓣亦随风而动,仿佛雪涌。   秀行慌张之际,抱着清尊手臂求道:“师父,我错啦,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所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不要当负信之人,师父……求你求你啦。”   清尊静静地望着她,面具后的眸子里复浮上迷离惘然之色:“……不要当、负信之人?”   秀行点头:“师父,师父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还可以有桃子吃……”   清尊正微微出神,却生生地被她这句话唤回心智,唇角一挑,轻声道:“有桃子吃?”   秀行道:“是啊是啊。”   清尊道:“你还真容易满足……嗯,那好,要我答应可以,若是那桃老儿送了桃来,我要。”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你不会在意一枚小小桃儿罢?”   清尊道:“本是不在意的。”笑微微看着秀行,“不过既然你在意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也在意一下又何妨。”      秀行望着清尊离开的身影,痛苦道:“那我岂非是什么也没有么?”又喃喃低语,“——好卑鄙的师父,连个桃子也跟人争抢。”   清尊已经拐进房门,闻声道:“等我吃完了桃子,桃核可以赏你咂吃。”   秀行哆嗦了一下,振作精神道:“多谢师父,徒儿忽然不那么想吃桃了。”    10、各调头,北辙南辕   秀行煮了白粥,伺候清尊用了早饭。其实秀行自也猜到几分,以清尊的体质来说,他应该早就不须用人间五谷果腹,因此那一日三餐之类,多半也是用来麻烦她的手段。   譬如每次她煮了粥,清尊只是少少意思一番便作罢,难得他有闲心,一碗粥,吃上两口,便能磨磨蹭蹭地拖半个时辰,似能从中细细地品出人世甘苦来。   秀行见他好歹地吃过了,便趁机道:“师父,你今日有何事么?”   清尊道:“如何?”   秀行道:“师父,你会不会教导我些法术之类?”   清尊斜睨着她:“你想要学什么?”   秀行道:“先前的辅神者都学些什么?”   清尊淡淡然道:“双修之术。”      秀行大惊,向后跳出一步:“不会罢?”   清尊看她惊慌之态,嘴角一挑,忍了笑道:“你怕什么?求着我都未必肯,少在那做白日梦。”   秀行伸手摸摸胸口,悻悻然:“就算是梦,也是噩梦。”   清尊听得分明,哼了声道:“是否要教你什么,还要看我心情……不过今日不成,我有事。”   秀行道:“有何事?莫非又要出外赴宴?”   清尊道:“你问这许多做什么?又要趁我不在,出去贪玩?”   秀行道:“自然不是,我自读些道经,打坐练剑便是了。”说到这里,略觉落寞,随口道,“唉,我的剑给你毁了。”   清尊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柄破烂木剑罢了,一捏就碎的废物,有何要紧。”   秀行微微色变:“那是我元初哥哥找名家特意为我所制的桃木剑……”按照她先前的脾气,早就冲撞起来,然而这几日将清尊的脾气摸了个大概,便只说出三四分来,但虽未说完,不满之意却溢于言表。   清尊略微沉默,片刻才道:“元初哥哥是谁?”      秀行一呆,而后道:“是我家故交之子……”   清尊道:“他送你剑又是何意?”   秀行道:“自是为了防身,降魔除妖。”   清尊寒声道:“你当初用来对付我,结果不敌,便认命是了,只坏一根废木头而已,又何可惜?”   秀行大为不满,咬了咬牙,终于道:“我当初不知你是……是师父。”   清尊道:“总之是你先挑衅我的,就算你被我所杀,也是应该天意,何况一把破剑。”翻脸无情说到这里,一拂袖便起了身。   秀行呆呆站在身后,眼睁睁看清尊出外而去,心里窝着一股火,偏又无法发泄,只好死死咬着唇。      清尊这一去,便一个时辰未归,秀行想到昨晚上桃树仙所交托之事,便打起精神来,先去玄宁殿把桃树摆弄好,果真栽种在庭院中,又特意打了水给他浇了一圈儿,忙得汗自脸颊上滚落。   一直做完了这些,才松口气,在廊下坐了会儿,望着那桃树顶上几朵蔫蔫的花儿,一时也恹恹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憋死我么……”   她天生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就算是在萧家,她偶尔闯了祸或者破格行事,顶多被一顿呵斥,却不曾被人如此指使来去,如指挥牛马一般,她自然是不惯的。   太阳光暖暖地,桃树摇摆着叶子,宛如安抚,秀行渐渐地消了汗,自忖怨念太多也无济于事,那人虽然不想教她,难道她稀罕他来教么?自行努力便是。   秀行想通这节,便进了玄宁殿,找个阴凉的所在打坐调息。      殿内甚是清凉,秀行极快缓和心境,凝神运气,如此过了一刻钟,耳畔忽地听到有个温婉的女声,道:“噫,这里怎地多了一棵桃树?……好似非凡品,还是千年老树?”   秀行心头一动,心想莫非是幻觉么?这后山怎会有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说罢之后,却听到另个冷淡的声音道:“是啊,来年许能结几个桃儿。”竟是清尊,声里略带一丝笑意。   “呵呵,”那女子也轻笑一声,又委婉道,“清尊想吃桃儿么?改日我去天庭,求姐妹送我王母的御院仙桃,给清尊享用如何?”   秀行听到这里,一时心神震动,心中默默想道:“上邪,这位姑娘是何人,口气竟如此之大,莫非来头也非凡么?能随时上得天庭,还恁般大面子能讨要王母仙桃……”   却听清尊道:“这倒不必劳动仙子了,那个滋味也是一般。”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地。      秀行未曾睁眼,却忍不住有些眼前一黑的感觉,心道:“莫非他早吃过了?哼……就算是吃过了,再要一枚来也省得跟我抢桃木仙的了,可恨可恨!”   那仙子轻笑道:“那蟠桃在他人眼中是稀罕物件,清尊却是放不到眼里的,是我多口了……”   秀行心里更是啧啧称奇,想道:“素闻仙女们都是清高气傲之极的,没想到这位的脾气倒是极好……”一时有些羞愧,转念想道:“仙人都如此……我是不是也该对那妖……对他尊敬些?唉。”如此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气息便有些紊乱。      秀行竖起耳朵,便听外头两人说话。但闻那仙子说罢之后,清尊竟未接口。   外头一阵沉默,连秀行都有些觉得气氛尴尬,片刻,却又听那仙子重开口道:“对了……我今日特来,是听闻清尊又收了小徒……不知这番是个什么性情、什么容貌的辅神者?怎地不见人?”   秀行听了半天,忽然听到对方谈起自己,一时有些惊喜交加,无端又有些心跳。   却听清尊道:“脾气极差,生得也不甚好……太过顽劣,或许又四处贪玩去了。”   秀行眼皮一跳,心里凉凉地,黯然想道:“果真不出所料……没什么好话。”清尊所答,虽是意料之中,但亲耳听了,这滋味却真不太好受。   清尊说罢,那仙子笑道:“哈哈……我虽然同清尊熟稔,也知道清尊性子直白坦率,但如此不佳的评语,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几声笑,显得甚是欢悦。   秀行却只觉得极为痛苦,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心里头又怒又恨,想道:“是了,怪道我问他今日有空闲未,他说有事,原来果真是有事……必定是看仙女生的貌美,要勾勾搭搭地……可恶的妖怪,果真是死性不改!”      秀行想到此,便勉强压着火,纳了龙虎,气归丹田,才放了手掌起身。   此刻外头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秀行便起身,跑出玄宁殿,在外头左右探看,望见右手边儿上的角门处人影一闪,依稀见粉红色的衣袂飘扬而过,甚是绮丽,鼻端隐隐嗅到一股淡淡幽香。   秀行深叹一口气,皱眉自语道:“罢了,我才没这个闲心去管你……嗯,也罢,各人修行便是了。”   她说罢之后,赌气向着相反的方向出了角门,沿着后山的路,反而往前头而去,正走到半路,路边上忽地跃出一道影子,直直地向着她身上扑来。   秀行心有所思,一时忘了防备,竟被拍了个正着,扭头一看,却见肩头趴着的是毛茸茸之物,——一双猫眼圆溜溜地甚是精神,圆滚滚地头顶,端端正正戴着纯阳巾,却是灵崆。      灵崆牢牢地趴在秀行肩上,喜道:“丫头,被吾捉住了。”   秀行扫他一眼,恹恹道:“灵崆大人,你怎么在此?”   灵崆望着她:“噫,怎么如此无精打采,莫非是又被欺负了么?”   秀行虽总是被清尊欺压,但如今从灵崆嘴里听到这句,却无端地毛骨悚然,即刻抖擞精神,下巴一扬道:“什么,谁敢欺负我?”   灵崆的眼又变得弯弯地,望着秀行道:“如果不是被欺负了,那便是在想心上人罢。”   秀行更是吓了一跳,叫道:“休要胡说,再说便不客气了。”   灵崆道:“不要如此嚣张,吾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是敢如上次一般将吾甩开,吾绝对不饶你。”   他的身子软软地,如此挂在肩头上,倒也不觉难受,何况秀行此刻没有心情同他计较,便哼了声,仍旧往前走。      灵崆见她不反对,便趁机换了个姿势,腰腹伏在秀行肩头,前爪搭在她胸前,眯起眼睛,甚是享受。   如此走了片刻,灵崆忽地道:“你见过蓬莱岛的仙姑了?”   秀行一怔,道:“……原来,那是蓬莱岛的仙姑啊。”   灵崆道:“我嗅到她身上那股熏人的香味,熏得我受不住,才跑出来,正好遇到你。”   秀行呆了呆,说道:“是么?我好似也闻到了,不过挺好闻的。”   灵崆大叫道:“好闻么?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哼……其实丫头你也不用如此,那个女人不算什么,在清尊眼里,不过是粉骷髅一堆罢了。”   秀行大为惊骇:“怎么这般说话?她可是仙人!”   灵崆笑道:“仙人又如何?清尊最瞧不起的便是仙人了……唔,丫头,你大可不必为她烦恼。”   秀行回过味儿来,脸便泛红:“说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我……我会吃醋?你再胡说!”伸手揪住猫颈子,便要将他拉开。   灵崆死死地抓着她衣裳:“别拉开……吾好心好意开解你……好了好了,那不说这个,臭丫头,快松手……让我多受用会儿……”   秀行见他极力拉扯自己衣裳,一副锲而不舍之态,便松了手,无奈叹道:“你死缠着我做什么?改日我也涂脂抹粉一番,熏死你。”   灵崆心满意足趴好,闻言懒洋洋道:“说你是小丫头,果真没见识,吾说过那并非是脂粉或者花香气,就算是涂脂抹粉也遮不住的……”   秀行思忖道:“我记得你上回说什么清圣……”   灵崆道:“那是啊……说起来……”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到前头有人道:“辅神者大人!”      秀行站定脚,却见是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垂手站在前头路边,规规矩矩道:“秋水掌教命我来寻辅神者大人,在此遇到便更好了。”   秀行好奇问道:“师叔寻我?不知何事?”   小道士说道:“听闻是鹤舞鲁氏的道友来访,秋水掌教说是辅神者大人的故交,故而让我特来相请。”   秀行一惊,脱口道:“是元初哥哥?”肩头的灵崆一听此名,两只眼睛便饱含深意地瞟向秀行。   小道士道:“名姓却是不知,不过小道远远看去,似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年……”话犹未落,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秀行跑了过去,风中传来灵崆的叫声:“慢些慢些,吾快要被颠下去了!”    11、见青梅,依依难舍   天下四洲,分东方玉华,南方鹤舞,西方天水,北方北海,环拥正中丹凤皇都。   九渺山道宗坐镇丹凤,镇着鼎盛皇气。而四洲中,除去些近年来新兴盛起来的后起流派,又以四族为尊,那便是玉华萧氏,鹤舞鲁氏,天水宁氏,北海慕容旧族。   因中皇笃信道术,历年来便自天下各宗之中选出众者入宫,竞技斗法,杰出者,得中皇赏识,经九渺掌教相认,便会以国师之礼相待,统领皇都天域院从各地选拔而出的九百九十九精锐道众。      玉华洲萧氏,以鸾鸟为家徽,历代相传,亦有数百近千年之久,但萧家历代家主不擅交际,因此虽是有资历的旧族,近百年却少有露面,令人极少耳闻他们事迹,又因萧家子嗣传承薄弱,新一代更是只得几个女孩儿,人才未免有些凋零,一直到秀行出世,才重展现些光彩,此番秀行被灵台镜选中,萧家之名更是得以传闻天下。   鹤舞鲁氏,家徽是玄虎。历代家主强悍,实力是四族之中最雄厚的一个,近年来杰出的子侄繁多,人才辈出,是最被看好的一派,若非是这番灵台镜非选中了秀行,鲁氏新一代中的子侄,早已被暗中看好是新一代国师的继任,只因玄天令送到萧家,秀行入九渺,传言才忽被打破。   天水宁家家徽为白鹰,北海慕容则为蛟龙,两家行事素来都有些不问世事、闲云野鹤之意,但却仍无人敢招惹,因这些旧族实力盘根错节,虽平日里不肯炫山露水,底下之能力却是绝不容忍小觑的,譬如昔年魔祸,北海妖族想趁机起事分一杯羹,还是被慕容族之人生生拦下击退的。   至于天水宁家,也自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剑侠,但他们行事颇为低调,甚少有人得窥他们真面目。   近来只有宁家的一个偏支,近来迁居到了鹤舞,同鲁家之人走得甚近。      萧家的亲族并不多,说起来同鹤舞鲁氏的相交,还是在两次聚会之上建成,第一是九渺每年一度的道尊圣典,二是领圣旨前往丹凤皇都为中皇庆贺生辰。   鲁家的家主鲁瑛垣是个交游广阔之人,一来二往,便同秀行之父萧如默攀谈起来。后两家各自回归,鲁家便时常派人前来交往……有一次,鲁瑛垣便将少子鲁元初带再身边,两个大人一处相谈之时,鲁元初却见到独自一人在花园中玩耍的萧秀行,当时秀行不过四岁,元初五岁,正是爱玩儿之时,当即十分投契。   此后鲁瑛垣再来,便多带着元初,元初同秀行的感情便越来越好。      秀行来九渺之前,鲁元初跟随长辈前去降妖,没得空闲去送她,秀行为此十分遗憾,却也无法。她在九渺“度日如年”,十分无聊,此番听闻鲁元初来到,自是欣喜若狂。   不顾耳畔灵崆的抗议大叫,秀行极快地跑到迎客大殿,进殿门瞬间,灵崆纵身自秀行身上跃下。   秀行竟未留心,刚进殿门,便望见正前方侧边椅上坐着的是秋水君,而在秋水君右手下,那人正面带温和笑意同秋水君说话,场景极为赏心悦目。   “元初哥哥!”秀行大为激动,忘了礼数,跳进大殿走前几步。   秋水君见她来到,微微一笑,却不做声,只是默默起身。   鲁元初转头看向秀行,眼中也是闪过一道喜悦光芒,却仍循规蹈矩地行礼道:“见过辅神之女。”   秀行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生分,谁知鲁元初行礼之时,左眼便轻轻地向着秀行一眨。   他两个是从小长大的交情,秀行自是明白何意,当下领会过来,急忙垂手,先向秋水君行礼:“师叔!”才又有些不安道,“师叔见谅,我一时唐突了……”   秋水君道:“无妨,秀行也不必拘束,昔年元初亦在九渺留过一年,并非外人。”   秀行道:“多谢师叔!”才重露欢颜,眼睛却不由自主又看向鲁元初面上,欲言又止。      秋水君见他两个两两相望,自解其意,便道:“方才披香殿的管事道者来找我,似有要事,我先走开一步,秀行你便先陪元初说会儿话,……元初,我去去便来。”   鲁元初恭敬行礼道:“师叔自先料理事情要紧,不必为元初耽搁,恭送师叔。”   秋水君淡淡一笑,大袖轻摆而去。   秀行一直见他身影出了迎客殿,才跳起来,叫道:“元初哥哥,你怎么会来?”一转身便握住了鲁元初的手。   鲁元初手头一动,略犹豫,便反握住秀行的手,道:“先前你得玄天令入九渺,我人正在外地,无法脱身,此刻得了空闲,自是要来看看你的。——怎样,过得如何?”只觉她小手滑腻,又看她容颜如昔,双眸紧紧望着自己,心中也觉欣慰。      秀行道:“极好……”把所受的闲气、心底的不服种种都抛到九霄云外,任由元初握着自己的手,道,“不愧是道教圣地,让人心旷神怡,更是受益匪浅。”   鲁元初微笑道:“是么?这我就放心了……我只担忧你任性,或会受什么委屈,……是我多虑了。”   秀行听他如此说,鼻子无端一酸,生生忍了,笑道:“自是你多虑啦,你也曾在此呆过,自会同我感同深受。”   鲁元初点头,又道:“这倒是……只不过,我虽曾在此修行一年,却未曾见过神君之面,秀行镇日跟着神君……他是个好相与之人么?”   秀行喉头一梗,旋即若无其事地轻松道:“神君性子随和……也极少使唤我,更不曾难为我,想来三年很快便轻松而过了。”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许久,秀行又多问了些家里人的近况,一刻钟后,秋水君便又转回来,相对说了会儿,鲁元初识趣,起身道:“多有打搅,是该时候告退了。”   秋水君道:“也罢……回去请带上九渺对萧家主的问候,那……”看了秀行一眼,望着她眼巴巴不舍之态,道,“秀行随我相送一番如何。”   秀行自是巴不得的,元初却道:“折煞元初了,怎能当得起师叔相送?能得师叔接见,已经铭感五内。”   秋水君道:“不必客气,我便送你出殿门,让秀行再多送会儿吧。”元初果真不再多言。   秋水君果真说到做到,陪了片刻,便自停步。      秀行便相送元初下山,两人才出了一重道门,秀行道:“元初哥哥,你不能在此多住几日么?”元初笑道:“又说孩子气的话,素来凡俗中人,只要非九渺在山弟子,便不能过宿的。”   秀行叹了口气,闷闷道:“我一时忘了,那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元初道:“你放宽心,得闲我便来,只不知下回还会不会承蒙秋水师叔见我……你知道,九渺的掌教也极少迎客的,我来时候还颇为忐忑,特意递了家徽,又用了父亲名号,才得秋水师叔接见。”   秀行蹙了眉:“那以后该怎办?”久别重逢,忽而又别,便有些红了眼眶。   元初看她如此,便温声道:“秀行,听我说,你如今也并非小孩子了,三年辅神过后,更是前途无量……我来见你,只望你好生行事,专心修道,更千万收敛你的脾气,休要不留神得罪了他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秀行只听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更为心酸眼热,眼巴巴地望着远处,道:“元初哥哥,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你……离开。”眼中便含了泪。   鲁元初叹了口气,望着她的模样,放低了声道:“傻丫头,我又怎么舍得……”探手轻轻地搭在秀行肩上,不料手刚碰到秀行肩头,却忽地低低痛呼一声,极快缩手。      秀行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元初皱眉看向秀行肩头,却见她肩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戴着道冠的猫,两只圆溜溜地眼睛幽幽地望着他,似有几分警惕之意。   元初拉下袖子,遮住手背上的伤,道:“原来是灵崆大人。”声音平和,并不恼怒。   秀行早看到元初伤了,当下叫道:“灵崆,你做什么?”灵崆却倨傲不语,只轻声一哼。   元初笑笑,道:“无事,是我该回去了,秀行,且记得我的话,好好辅神……。”   他望着秀行双眸,略微沉吟后,又笑道:“三年后你功成下山,我会亲自来接。”      秀行听了这话,当下转怒为喜,心头无限欢悦升腾,当即应道:“元初哥哥……我会听你的。”   鲁元初望着她欣慰一笑,道:“那我下山去了,你休要再送,快些回去罢。”说罢之后,果真转身往山下而去。   秀行目送元初身影,不舍得移开目光,却听耳畔灵崆道:“那小子便是你的心上人么?”   秀行反应过来,怒道:“方才你做什么伤他?”   灵崆道:“你心疼么?吾就是不喜,……这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如此令人厌恶。”声音大为不善,分明是一只猫,那种表情,却恨不得要吐几口口水似地。      秀行正要怒斥,忽地听另一个声音娇柔地道:“正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真是羡煞旁人也……。”   秀行一怔,回头,却见到有位貌美女子,身着绮丽华美裙服,摇曳生姿从路边小径而出,蹁跹若仙,她身畔同行之人,银发飘扬,金眸泛冷,正是清尊。    作者有话要说:昂。。今天更得早些。。稍微地把势力划分同些细节交代一番。。 周末愉快啊~ 12、看不透,贪恋痴嗔   灵崆先前还一副冷傲之态,在清尊现身之时,却自秀行肩头滑下,秀行双手一抱,将他拥住,才又急急行礼道:“师父。”   清尊并不答应,貌美女子却走前几步,一双眸子上上下下打量过她,微笑道:“这便是新来的辅神者?”   秀行情知这位便是蓬莱岛的那位仙子,不敢放肆,垂眸道:“正是。”   仙子道:“叫什么?”   秀行道:“萧秀行。”   仙子抬手,唇角轻轻一遮,笑道:“好名字。其实,也并未有神君所说那般……这通身反倒是透着一股灵秀之气。”绵软的目光自秀行身上撤过,重望向清尊。      秀行的脸顿时有些发黑,怀中的灵崆只透出双眸,闻言便仰头看秀行。   正说到此,只听神君道:“玉黎仙子,我便送到此处了。”声音淡淡地,无波无澜。   仙子识趣,垂眸浅笑:“劳神君相陪,改日我再来拜会,请……”娇柔说罢,翩然往前而行,又看秀行一眼,单臂一抬,凭空飞身而起。      秀行一惊,目光不由地便随着看去,却见玉黎仙子的身影越升越高,那一身绮丽粉色衣裳飘飘然地,如一朵桃花随风而去,端地是曼妙好看。   正看的发呆,耳旁听得清尊说道:“你不在后山好生呆着,却跑来此处作甚?”他一开口,怀中的灵崆怪叫一声,纵身下地。   秀行不料会如此,低头去看,却见灵崆跳了两下,蓦地竟僵在原地,保持着那后爪着地,两只前爪前扑的逃跑之态顿住,嘴里叫道:“放开……放开我……啊!”未曾叫完,便扑在地上。   秀行叫道:“灵崆你怎么了?”便要跑过去。   清尊站在原地,冷冷道:“聒噪!”话音刚落,秀行只觉得眼前光芒一闪,原本僵卧地上惨叫的灵崆竟周身裹了一层透明冰体,再不能动亦无法出声。   秀行瞪大双眼,却听清尊道:“你给我站住。”   秀行停了步子,回头看清尊。      清尊道:“回答方才的问话。”   秀行扭头看看灵崆,心神不安道:“有一位故人来访,我来送送。”   清尊冷笑道:“是你的故人,还是九渺的?”   秀行愕然:“是……我昔日认识的,他来拜会掌教,……顺便探望我,师父……灵崆……”   清尊踏前一步,秀行忍不住停口,只觉得他身上衣裳无风而动,有种慑人气息,令人无端不安,不由地疑惑看向清尊。   清尊望着她清澈双眸,缓缓道:“以后,若无我允许,不许你再见山下来人。”   秀行大惊:“师父,这是为何?”一时之间吓得几乎把灵崆也忘了,心急如焚。   清尊道:“我吩咐你做事,难道还要交代理由不成?”   秀行叫道:“可是他又非外人,好端端地我为何不能见他?”   清尊嘴角一挑,却不似笑意,反而更见几分冷,俯视秀行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正在这时,身后被冰封的灵崆挣扎着,身上的冰裂出碎缝,清尊目光一转,轻声道:“好大的胆子,非要逼我出杀招才甘心么?”蓦地手掌一抬。   秀行乍然色变:“师父!”极快地跳回身去,将地上的灵崆抱在怀中护住,“师父别这样!”   清尊手掌一歪,无形的力道将旁侧的一块石头击得粉碎,石块翻飞,有块小小石子擦过秀行脸颊,划出一道极浅伤痕。   怀中的灵崆已经自冰封中挣扎出来,本是要逃走的,见状却停了动作,乌溜溜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秀行。   秀行心中乱跳,皱眉闭着双眸,双臂紧紧抱着灵崆,身子弓起来,背对着清尊,一直到石头碎裂身后风平浪静,才缓缓睁开眼睛,先看怀中灵崆,对上他圆溜溜地猫眼,知道他无碍,才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脖子。      正在此时,自山上急急奔下来一道人影,深蓝色道袍风中摇曳,黑发如瀑,俊美的面上带着一抹焦急之色:“发生何事?”正是秋水君。   秀行见秋水君来了,自知无事,急忙俯身将灵崆放下:“灵崆快走。”   灵崆落地,蹲在地上,仍旧望着秀行,片刻才转身,一跳一跳而去。      秋水君赶到,看看秀行,又看看在她身后的清尊,沉声道:“这是……怎地了?”   清尊静静不语,秀行垂首道:“师叔,是我……是我不好,一时惹恼了师父……”   秋水君看看秀行,抬手在她肩头一按,才走到清尊面前,拱手行礼:“秀行是新来的,未免有些不懂事,若有冒犯,还请神君见谅则个。”   山道上风大,清尊的银发在风中翻飞缭绕,如绵延的云,又如飞舞的流光色,秋水君的黑发却如暗夜的海波,深沉温柔。   清尊道:“你也知道何为规矩,那么,便由你这当师叔的来说,我交代她的话,她是听,还是不听;是乖乖地听从,还是要先问个理由?”   秋水君双眉一簇,道:“辅神者自是要听从神君所命。”   清尊道:“那么若是违抗,又该如何?”   秋水君道:“神君……”言下之意,有些踌躇。   清尊道:“竟而犹豫不决,在我面前的,还是以冷酷无情赏罚决断分明震慑众人的掌督教么?”      秋水君低着头,无言以对。却听身后有个声音脆生生道:“师父不必为难他人,是我冒失无礼,犯了错自当领罪,师父有什么责罚,徒儿只领着便是了。”   秋水君心头一震,转头去看,却见秀行上前,手捏着道袍一角,微微一抬,向着清尊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清尊道:“好!”似带恨怒之意。   秋水君心知不妙,刚要再求情,清尊却轻挥衣袖。   “神君……”秋水君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晃,身遭已空空如也,秋水君怅然若失,皱眉喃喃道:“糟了……没想到竟会如此,只是,为何他这次竟如此反常……”      秀行只觉清风拂面,只是眨眼瞬间,眼前便是景物迥异。竟被清尊挥袖摄到后山,清静殿外,秀行骤然落地,站立不稳,便跌在地上。   清尊负手而立,站在阶前,冷冷地俯视着她。   秀行双手握拳,自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清尊道:“怎么,没有话说?”   秀行道:“总之一切都是徒儿的过错,单凭师父责罚便是了。”   清尊道:“方才还振振有词地质问我,怎么这么快便反省过来?莫非是怕我一怒之下,将你赶下山去,负了那‘三年之约’?”   秀行听了这话,顿时色变,抬头望向清尊。      原来她之所以肯低头认错,一来是不肯为难秋水君,二来,却的确是因想起了鲁元初下山之时的叮嘱。   不管是秋水君也好,鲁元初也好,都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收敛性子,小心服侍神君。   鲁元初同她重逢,先是问她好不好,担心她的性子会出事。   当着他的面儿,她打肿脸充胖子,强笑到底而已。   鲁元初临去所说“三年后你功成,我亲自来接”,这句话藏在她心底,暖洋洋地。——怎么能让他失望?      秀行没想到,清尊竟看穿她心中所想,更加没想到,他连这一句都听到了:或许,她相送鲁元初,从头到尾,都被他看得分明。   秀行望着清尊,隔着面具,她看不清他迷离的眼色,他身姿颀长气质出尘,银发飘扬淡蓝袍服随风荡漾,着实仙人之姿,秋水君也说他“性子随和”,他亦有耐心陪那仙子,但……为何独独对她如许苛刻?   鲁元初是她昔日好友,见上一见,本就不容易,如今更被他一语喝断后路。   有那么一瞬,秀行真的极想干脆便放弃这所有,就算被赶下山如何?当初她也是百般不愿前来侍神的。倘若不是今日鲁元初那番叮嘱,她也不在乎顶着个“侍神不成”的名头,何况如此下去,怕要被活活憋屈气死。   但……      “你……”秀行望着清尊,“我送元初哥哥离开……你都看到了?”   清尊冷然道:“如何?”   秀行疑惑问道:“师父你……是因此而动怒?因我擅自送……山下之人?或因……他说三年后来接我?”   清尊肩头微震,飞扬的银发同袍摆骤然寂静,一时之间连风也不敢来此境界犯神威般。   “你是何意思?”他问,金眸之中,煞气狰狞。   “我只是、想……师父你大约是真的不喜欢我,”秀行望着清尊,无意识地伸手抓抓头,有些困惑地笑了笑,慢慢低声道:“我的性子的确不好,生得也……又才上山,的确有些不懂的地方……大概是真做错了,我诚心诚意地向师父请罪;又大概,在师父眼里,我的确是资质不佳,不配侍神……嗯……师父若是觉得能宽恕我,便……但若是不能……我、我也认了。”   心中想到他对玉黎仙子所说的“生得不好,性子顽劣”两句评语,一时心头黯然面上苦笑,有几分无奈:先前她不愿来,如今好不容易有心想要留下,可却又……   果真世事无常。   不过,倘若他真的厌她,又何必死赖着不走?   萧秀行从来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清尊静静地望着秀行,她的眸子仍旧极为清澈,并无惧怕、畏缩、或者言而不实,这个小徒弟,是个干净纯粹之人。   他自是看地极透。   是杀是放,是留是逐,是恨是爱,是恼怒还是欢喜……   他看不透的,是他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某人还看不透的话,是对自己的折磨啊。。咳我在说什么~~~XD 13、释心结,雪中送炭   日头极暖,晒得人身上暖洋洋地,脸上有些痒,秀行伸手挠挠,重低头看地上虫蚁爬行。   她忽地想到清尊一直以来看自己的眼神,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睥睨着,宛如高贵神祗睥睨微尘。   她现在也俯视着地上蚁虫,对这些劳劳碌碌踯躅而行的小虫豸来说,身为凡人的她,又何异于神祗,只要她一伸手,便可操纵它们生死。   但,面对它们,秀行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自傲之处,同样都是生灵,蚁虫亦有蚁虫的世界,尊严,生存之道。   就如神佛大概不懂红尘纷扰,凡人又怎能看懂虫豸的红尘?大家各据一方,平和相处便是。   至于清尊为何要如许敌视自己……秀行想来想去,自叹大概是她不入清尊法眼之故。   先前不论是在萧家,亦或者四族的后起之秀中,萧秀行都是出类拔萃的,她虽知道自己亦有许多缺点,但总不至于一塌糊涂,又加年少任性,心高气傲是免不了的,当初还一意孤行地不想来九渺,结果……却被人百般嫌弃。   秀行喃喃道:“这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大概是我先前太自信之故,便才有个古怪师父来折磨我……”秀行叹了声,抓着一根小木棍,轻轻地拨弄一只离队的小蚁,看它晕头转向不知要逃亡何方之态,忍不住便笑。   “你要去何处?还不去你的队里,乱跑什么……留神被人一脚踩死……”无心说到此,忽然想到自家。   她现如今离开萧家,离开凡尘来到九渺,此刻仓皇茫然之态,岂非也正如这只离群的小蚁一般?清尊对她如许敌视……      黯然之极,又是长长一叹,也打消了戏弄小蚁之心,便将棍子一扔,抱膝向后一坐,怔怔发呆。   “怎么了?如此唉声叹气。”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秀行一抬头,却见一身暗蓝色道袍面前一闪,是秋水君迈步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正望着她。   秀行蓦地从地上跳起来:“师叔!”急忙见礼。   秋水君左右看看,道:“清尊不在?”   秀行道:“是啊,不知去哪里了。”有些窘然。   秋水君道:“大概是外出会友了,清尊经常如此。”   秀行无奈点点头,秋水君望着她恹恹之态,道:“方才在叹什么?是为了昨日之事么?”   秀行点点头,又摇摇头。   秋水君笑道:“我已向掌教请了罪,昨日也是我唐突了,本不该让你单独送人的。”   秀行抬头望着他:“师叔,跟你无关的。你不必这样。”   秋水君道:“我是掌教,又是三殿督教,自要谨慎行事,清尊说得对……昨日他并非是恼你,多半是在恼我,等他回来,我自也会向他请罪,”说着,便伸手摸摸秀行的头顶,“故而你不必担心。”      秀行抬手,将秋水君手臂抱住:“师叔……你不用对我这样好,”她本是个性情中人,受了清尊的委屈,秋水君这番慰藉,却如雪中送炭般,秀行心里感动,当即红了眼眶,“是我太不懂事了,……太差了些,才遭师父嫌弃,或许我本就不配来……”   秋水君双眉一皱:“不许这般说。”   秀行眼中包着泪抬头看秋水君,秋水君将声音放得温和些,才道:“秀行,你是极好的,相信师叔,你不比任何人差,甚至……以师叔看来,你的资质比大多数辅神者要好,至于清尊为何如此待你,他或许并非是嫌弃。”   秀行呆呆问道:“那是什么?”   秋水君的大手按在她的发顶,掌心发丝轻柔:“你这样聪明的性子,怎么会想不通?可曾听说过‘水火不容’?”   秀行点点头:“自是听过。”   秋水君道:“以我看来,清尊如此针对你,大概是因你同他的脾气不和之故,清尊他……原本并无特殊的好恶之心,但,倘若有了,便会表现的十分强烈……而他的好恶因何而起,这很难说。”   秀行疑惑道:“这样么?自我第一次同他相见,便没什么好……或许我做事冒失,惹他不快,又或者他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唉。”复耷拉了头。      秋水君忍不住一笑:“那他昨日说要赶你离开么?”   秀行呆道:“这倒没有。”   秋水君道:“你看,我说清尊的好恶很是极端,若他真正厌恶你,又何必还不肯出声赶你离开呢?……话说回来,秀行,你愿意离开么?”   秀行脑中一片茫然,叹口气道:“起初我自是极不愿意留在九渺,不过……现在却不想要就这样离开。”   “这是为何?”秋水君问道。   秀行抓头:“萧家之人,元初哥哥……都想我留下……”   “只是如此?”   秀行仔细想了想,小声道:“我不服气……”   “不服气什么?”   秀行皱眉,眼中掠过一丝恼意:“我不服气,为何他总是当看微尘一般看我……就因他比许多金仙更胜百倍么?我不甘心就被这样看低,我想变厉害些……想、想……”她心头乱乱地,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想如何?”   秀行皱着眉,有句话在心中渐渐盘旋而起,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想让他眼中有我!”      秋水君轻笑,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又有些令人意外,他望着面前这张写着倔强不服输的脸,心中滋味百般复杂。   秀行一句话说罢,倒吃了一惊,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师叔……我……我好像说错了什么,你别在意。”   重苦恼道:“师叔,我觉得我变得有些古怪……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修道之人,为的是除魔卫道,正天理……我、师叔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么?”哀求地望着秋水君。   秋水君轻轻拍拍她的肩:“不管是何答案,只要依从你的本心便是,秀行,你有慧根,其实先前那句话,倘若是别人说来,我怕要担心不已,但若是你说来,我反倒安心。”   秀行道:“师叔,你为何担心?”   秋水君道:“你那句话,颇有些会因情入道的味道,因情入道,更易着魔……但是我知道你本性纯净安良,是绝不会的。”   秀行松了口气,又有些赧颜:“对不住师叔,让你忧心了,我只是一时赌气,绝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我会……好好地,不管怎样,他看好我或小觑我,我仍旧是我,我要好好地修道……”低声喃喃道,“哪怕比不过他,哪怕再见不到。”   秋水君静静望着她,片刻才说道:“秀行。”   秀行抬头:“师叔?”   秋水君温声道:“秀行,若是清尊真许你离开,你若不嫌的话……我愿……”迟疑了一下,道,“我愿收你为弟子。”      秋水君去后,秀行呆呆站在院落之中,心中又甜又暖,想到秋水君之宽容爱护,万分感动,正在出神,却听头顶有个声音道:“丫头,那种话,你听听则罢,最好是忘了。”   秀行一惊抬头,却见殿上檐角蹲着一个圆乎乎地影子,头顶依旧戴着那熟悉的纯阳冠。   秀行松了口气,叫道:“灵崆大人,你在上面做什么?没事么?”   灵崆当空一扑:“接住我!”   秀行大惊失色,急忙张开双臂跑过去,灵崆在空中,惊地瞪大猫眼,叫道:“不要乱跑,接住……啊啊……”只听得“噗通”一声,灵崆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秀行转身扑过去:“灵崆大人,你无事么?”   灵崆在地上抽搐,纯阳冠也歪歪地,奄奄一息道:“我要被你……害死了……”      秀行将纯阳冠给灵崆解下来,放在旁边,把灵崆抱在腿上,轻轻地挠着他安抚。   灵崆才安稳下来,不似先前般叫嚷痛斥,眯起猫眼,露出享受之态。   秀行见他安静,才问道:“灵崆,方才你为何说要我忘掉师叔所说的话?”   灵崆懒洋洋道:“你若是不想要清尊再乱发脾气,便将此事忘掉。”   秀行不解,叹口气道:“先前师叔说他性子随和,可却因我,又引发了他的好恶之心,但我不知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还连累你跟师叔……”   灵崆眼中掠过一道光,双眸微微睁开:“丫头,你昨日为何要救我?”   秀行疑惑:“为何这样问?”   灵崆道:“你不怕你会受伤或死么?”   秀行皱眉想了想:“我未曾想过。”   灵崆眯起眼睛看她,片刻道:“其实你不必太难过,因为他并非真正要杀我。”   秀行怔道:“啊?”   “这里痒,快快!”灵崆抬起前爪蹭了一下耳朵。   秀行急忙抬手去替他挠耳朵,灵崆受用,才松了口气,慢慢道:“只是一怒之下,想要做样子给你看便是。”      秀行目瞪口呆:“做样子给我看?”   “是啊……清尊是个好恶分明之人,但只对他在意之物才如此,故而先前秋水说他性子温和,因为对他来说,尚未有他在意之物出现,但是现在……”灵崆话锋忽地一转,问道:“丫头,你做过梦么?”   秀行正在消化灵崆那些话,闻言呆呆道:“谁不曾做过梦?”   灵崆道:“梦是极为细微的情感搭建而成,平素你不曾留心到的事情,人物,亦或者微尘般难以入眼的情绪,都极可能出现在内。”   秀行不知他为何说这个,便道:“是么?好似有些道理。”   灵崆猫眼斜睨,忽道:“丫头,你想知道清尊的梦境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早。。 嗯,师叔同灵崆轮番来挖墙角,某人被挤兑的身上无光矣。。 下章大概能看看某人的梦境,灵崆大人干得好啊,继续加个油=3= 14、游梦境,万年孤寂   灵崆说罢,秀行心中,惊疑不定:“灵崆,你这话何意,莫非你能看到师父的梦境?这怎有可能?”   灵崆回头斜望秀行:“丫头,休要小觑吾,只要你愿,吾便能带你一观他之梦境。”   秀行有些犹豫:“如此……是不是不大好?擅自去探他人梦境,似是不合正理,何况若是被师父得知的话……”   灵崆道:“看与不看,皆在你,无妨,你可想一想再做决断。”   自此灵崆便不再开口,静静地睡了有一刻钟才醒来,叫嚷道:“肚子饿了,吾要回去吃饭。”秀行急忙替他将道冠戴了,灵崆自她膝上跳下,匆匆忙忙跑出门去。      渐渐地天色黄昏,往常最迟这个时候清尊便会回来,秀行打起精神等候,也在心中做了多种准备,谁知一直到金乌西坠,都未曾见到人影。秀行特意跑去清尊的居室探看了会儿,也未发现人在。   秀行草草用了点餐饭,直等到半夜,心动时便去桥上张望,一桥之隔,那畔的梨花丛浸在幽幽月色里,那楼阁却依旧是静静地,不见人影动。   次日秀行早早醒来,还未出太阳,连脸也来不及洗便去清尊的居所打量,房门掩着,推开来看,里头寂静空挡,显然是一夜未归。   秀行退出来,怅然若失,不死心又去天池处打量,池水氤氲,温泉的白气在晨曦之中袅袅地上升,秀行叫道:“师父,师父!”无人应声,风也安静,那一池的水连涟漪都未起,秀行假意叫道:“我要跳到水里去了!”喊了几声,池水仍旧静静地彀纹也无,只有她声声唤在山间回荡,伴一两声晨鸟脆鸣。      秀行怏怏地退回殿内,也无心吃饭,盘膝运功,强让心神安稳下来。   如此一直到日头升起,秀行已经运动真气两遭,便起身,去华典阁取了一卷道书,在廊下坐着,慢慢地翻看。   看了半卷书,便又去给桃树打水,浇了一圈儿,看他长势欣欣然,便轻叹两声,又回来看书。   眼见晌午过了,清尊还是未归,秀行靠在栏杆旁,甚是惆怅。      “唉,早知道他未回来,昨日吾便不必离开。”走廊尽头,灵崆圆滚滚地身影出现,看似慢吞吞地动作不灵便,谁知极快地竟到了秀行身前,四只爪子,悄无声息。   “抱吾起来。”灵崆抬头望着秀行。   秀行抬手将他抱起来,灵崆的脸上露出极欣悦地神情:“这味道真好。”   秀行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上回你还未说完我元初哥哥就来了,你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究竟是如何?”   灵崆眯起眼睛,道:“鬼有鬼气,鬼气阴寒,细分的也不必说,人有人气,人气亦有各种,凡人自身并不觉得,只有妖,鬼,或者仙神才能察觉。”   秀行道:“听起来有些道理,那我身上是哪一种?”   灵崆扫她一眼,道:“人心各异,人性之好恶,都会在气息上透露一二,有那大奸大恶之人,便臭不可闻,有那积善行好之人,便稍有清和气。”   秀行道:“我记得你曾说什么清圣,莫非我是属于后者?”   灵崆爪子在嘴上一捂,道:“吾尚未说完,不管是如何超凡脱俗之人,终究是人,肉体凡胎,又在滚滚红尘之中纠缠滚打,就算自身再如何清净都好,也会沾染上七情六欲,爱恨憎恶之心,那气息自好不到哪里去,或辛辣,或酸苦,或甜腻无趣……难以一概而论。”   秀行愕然,似懂非懂。   灵崆又道:“否则,这九渺山上的道众,并无一个作奸犯科,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吾却在他们身上嗅不到如你这般清净之气,只因他们心里各也有欲念掺杂。”   秀行呆道:“那,秋水师叔呢?我师父呢?”   灵崆道:“秋水是半仙体,道行又高,虽无凡人的杂恶气息,但他……太干净了些,就如名剑剑锋般,虽则干净,但也锐利,令人难以亲近。吾不喜。”   秀行点头道:“如剑锋……自然,他有‘神威如岳’之称,不过,我自觉秋水师叔人很好……在见到他之前,我也以为是个不可亲近之人,谁知竟是如此温和宽容的好人。”   灵崆撇嘴道:“你的感觉,同吾自是不同……再说,秋水对你同对他人也是不同。”   秀行再度愕然:“那师父呢?”   灵崆眼睛微睁:“见到他,吾只有头也不回地逃走,哪里还敢细嗅他身上是何味道?”   秀行“噗”地笑出声来,灵崆却又道:“但虽则未曾近身,却也能察觉些许……”   秀行忙问道:“怎样?”   灵崆重眯起眼睛,深思道:“是一股极强大的气,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秋水的气息,尚能让吾察觉如剑锋一般,此乃警示,让吾知道神威不可犯,但清尊他……宛如空谷深渊,又如苍渺云海,既绚丽高妙,又深不可测。”   秀行道:“我不甚懂……”   灵崆伸出爪子轻敲秀行的手,嚷道:“蠢笨丫头!此种气息最能惑人,让人就算是死,亦不知是怎么死的……”      秀行目瞪口呆,懵懂想到那些道者私下里说被妖物被清尊迷死之事……而灵崆叫罢,将头在她手上蹭过,闭眸道:“不过,幸好你的气息极好,让吾觉得极为安心,呼……”   秀行忍不住又在肩头闻了闻:“可我是凡人,虽则修道,但亦有七情六欲……种种爱憎,难道不会杂有其他难闻气息?”   灵崆舒服地眯起眼:“这便是让吾惊啧之处,你身上的气,宛如甘洌清泉……姑且如此说罢,真真让吾欢喜,好想打滚儿……”说到“甘洌清泉”四字,眼中光芒一闪,却又缓缓闭了眸子,伸了个懒腰。      灵崆大概是真个喜欢秀行,趴了一会儿后,便又打了个几个滚儿,索性肚皮朝上,令秀行替他轻挠肚皮。   秀行摸着灵崆柔软的肚皮,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故事儿,想了有一会儿,手下一停,道:“灵崆,给我看师父的梦罢。”   灵崆正仰躺着,肥胖的猫头几乎耷拉到秀行膝盖下,闻言四肢略挣动,懒懒道:“唔?改日罢,这个姿势吾极是喜爱,许久未曾如此恣意了,快……不要停,胳膊下也挠一挠。”   “唔。”秀行下意识地在他胳膊下挠了下,灵崆“喵”地叫了声,浑身放松如一团云。秀行反应过来,一把便握住灵崆,将他举起在空中:“灵崆,给我看师父的梦罢,现在就看。”   灵崆忽地被她举起来,四肢挥动叫道:“无礼!怎么可以在吾休息之时打搅,放下!”   秀行只好将他重新放下,灵崆慢吞吞转过身子,蹲在秀行大腿上,道:“你真想看么?”   秀行点头。   灵崆斜睨她道:“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秀行道:“只是……好奇,忽地很想知道。”   灵崆的眼睛圆溜溜地望着秀行,看了片刻,便道:“丫头……你看吾的眼。”   秀行茫然地望向灵崆双眸,只觉他的眸子大而圆,又极清澈,再细看,猫眼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秀行一怔,便转不开眼。      猫眼渐渐地从清澈转为极黑,秀行只觉得里头似有什么在召唤自己,好似灵魂出窍一般,连惊叫都来不及,整个人被吸了进去。   昏头转向,宛若晕厥,而醒来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极冷,而后是真真切切地寒风,扑面吹来,十分嚣狂。   秀行蓦地睁开眼睛,入眼所见,是漫天匝地的白。   好似来到冰雪之地,抬头看,是纷纷扬扬的雪落,低头看,是厚厚没过双脚的积雪,遥远处,似有山峦层叠,但尽数被雪覆盖,天空更不见一丝晴色。      风吹着雪在地上打着旋飞过,秀行伸手抱起双肩,缓缓起身。   她曾让灵崆大人给她看清尊的梦境,怎地忽然来到这个诡异清冷地所在?   秀行瑟缩肩头,起身四看,张口叫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人么?”连喊三声,无人答应。   秀行茫然迈步往前,踉跄走了几步,雪落在头上脸上,融化后仿佛成冰,嘴里呵出的气息亦化作浓浓白气,显然是极冷。   秀行咬牙,站稳身子,正想施个法术,目光一转瞬间,却望见在前头的山石横叠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   秀行站住脚,放低手,而后匆忙往那端跑去。      在雪地上行了几百丈,终于接近了那片山石,走近了才发觉,此处的山石,有的是真的岩石,有的却是冰块矗立。   秀行手脚并用爬上一块石头,张目往前看。   在前头的一块高高地石崖上,好似是坐着一个人。   秀行的心猛地一跳。      她飞身跳下石头,复又往另一块上爬去,连爬了五六块,终究将那影子看得清楚了些。   白色的单薄轻衣,银白色的发丝,那人几乎同冰雪一色的肤色,以及他低垂着的眸子,依稀可见金光浅淡。   ——清尊!   他竟在此?   “师父!”秀行低呼一声,睁大双眸,不知是该出声还是噤声,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冰川雪原里头的人。   但面前的清尊仍旧未动,在顷刻间秀行隐约有些想通:或许,并非是她在现实之中找到了夜不归宿的清尊,而是……这是他的梦。   是灵崆答应给她看的,清尊的梦。      “这,是你的梦?”喃喃地,秀行出声。   清尊不动,宛如已死,雪飘落他身上,又被风吹走,他却始终都是那个安静地坐着的姿势,连睫毛都未曾动一动。   仿佛寒冰雕像。   秀行放眼四看,忙忙地雪原,绵延无际,头顶是阴暗地天幕,雪一刻不停地飘零而下。   冰雪,狂风,暗色天幕,秀行所感知的,便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毁灭这个所在,但……又或许,这本就是个已被毁灭的所在。   是清尊暗藏的梦境,是他梦中天地。      风吹雪打的死寂之中,天地突然震动。   秀行一惊,却觉得面前劲风扑面,凌厉无比,天际传来轰隆隆地响动,紧接着,一段银白色地冰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之声,蓦地便插入秀行前方不远之处,距离山崖上的清尊并不遥远。   秀行大惊,而这枚冰柱落地不久,天际震动再起,旋即,另一枚尖锐冰柱从天砸落,深深地斜插入地,这一枚距离清尊近了许多,冰柱坠地带起的风掀动他的银发白衣剧烈舞动,被砸碎的冰屑石块乱射,危机四伏。   秀行瞪大眼睛,脱口叫道:“师父……师父!”抬头时,顿时浑身毛骨悚然,却见千千万万枚雪白的冰体从天呼啸,如巨大箭矢般,似想将地面的人撕裂粉碎,秀行心惊胆战,顾不上躲避便扬声大叫:“师父危险!”      但不管她怎样大叫,清尊都不曾动一下,秀行似能看到冰柱直直地向着他身上砸落下去情形,她想掏桃木剑,想念符咒,手在腰间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桃木剑被清尊毁了。   秀行手一抖,心慌意乱到无法凝神施法,她本能地想往前,数不清地冰柱却挡在面前,如环成了一个冰的囚牢,里头是束手就擒等待宰割的囚犯。   “师父!”秀行放声大叫,但却有一股力量从后而来,牵着她的身子,将她用力往后拽去,离清尊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嗯呢,某人的梦不是粉红色地。。。叹。。(不过貌似有人事先猜到了,肿么这么准。。XD 这只笑眯眯地样子像不像灵崆大人啊。。哈哈。。 15、人来归,君心难测   秀行自小只爱修行,除此之外一切为辅。女孩儿家爱的胭脂香粉,花儿朵儿,女红针工,俱不放在心上,但若是沾到一个“道”一个“法”,便会莫名欢喜,雀跃异常。   萧宁远常笑她是财迷,因事关道法修行之人之事,就宛如平常的女孩儿发现胭脂水粉,妙样新装般,百般追求热爱。      修行闲着无事,便饱览群书,正统之外的书籍,杂七杂八地也看了一肚皮,家里头其他女孩儿凑在一起叽叽呱呱说笑时候,她往往就盘膝在藏书阁内,捧着本古书看得如醉如痴。   秀行虽年岁不高,见识有限,但自身灵根极好,外加萧家不传之秘,又遍寻了几个有名的师父,竟给她摸摸索索地找出些独一无二的门道。   但她的年纪同眼界毕竟也在这里,到达一定进阶,便无法突破,正是缺个名师的时候。   先前秋水君见她性子爽直通透,资质又极佳,便有爱才怜悯之心,以秀行资质,加秋水君的调教,假以时日,将来在皇都担个国师的位子,不在话下。   可偏偏她拜了清尊。      秀行虽未想太多,但心中对清尊到底是存一丝隔阂,一直到清尊将这卷金帛书给她。   秀行看了那般多杂书,又是个识货的,望着金帛卷上的图形文字,顿时了悟。   她先前翻阅过的书籍里,有一本《天人技法》里“剑侠卷”,记载了上古至今几个不世出的剑侠,其中天水宁家占了大半,其他几个寥寥无几的外姓人中,有一位复姓公孙的女子,让秀行印象深刻。   传闻那是宁家之外的一位不世出的奇女子,本是尘世中人,后修行得道,自创一手极好技击之法,无人能比,只可惜剑侠之术,从来不会外传,因此秀行空余羡慕而已。   秀行观金帛卷上所绘女子,一身利落装束,臂缠帛带,手持长剑,飘飘若仙,姿态曼妙,她看时,上面人影恍惚如活动起来,在她眼前起落转身。   秀行看着那边儿上的题诗:“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一时心头大震,继而狂喜。   她素来最喜这些能增进修为之物,更见了传说中的秘籍,一时几乎手舞足蹈,连清尊身上的三分不顺眼也变作讨喜。      清尊将秀行推开,哼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我是找了最简单的……但对凡人来说,仍旧难如登天,……若是看不懂的话,休要强自去练,无人在旁指教,练得艰难不说,更易伤及自身。”   秀行只顾高兴去了,就算真个是登天,也要一步步爬上去,哪里在意这个,紧紧地握着金帛卷道:“师父你放心罢,我绝不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何况名师出高徒,我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   清尊看着她神采奕奕地小脸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耀着异样的光彩,低头看那卷轴之时,又透出类似财迷凝视金银的光芒,清尊不知自己该是何种表情以对,看了半晌,唉了声,拂袖离去。      秀行见清尊去了,当下连蹦带跳地走到空旷之处,将那卷轴小心翼翼展开,铺在地上,双膝跪着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一遍,手上忍不住便比划起来。   等清尊在后山转了一圈儿,百无聊赖之时,发觉天色已经不早,日头正中,清尊回到居所,却发觉秀行不在,他便往青石崖处去。   将到了青石崖前,却蓦地停了步子,却见青石前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握着根细细地树枝,正在煞有其事地比划。   清尊静静看了片刻,望见她小脸通红,身上各处有些尘土,一个转身间,未掌握好,顿时便跌在地上,发出低低一声痛呼。   清尊脚步一动,却又生生停了,仍是静看,却见秀行摸了摸胳膊,重爬起来,喃喃道:“师父并未骗我,果真有些艰难……难道是我太笨了?”皱着眉,抬手抓抓头,却又跳起来,“可不能给他看到……定又会笑话我……”东张西望,生怕清尊会突然出现。   清尊听到这里,急忙往后一退,让一丛花树遮了身形,秀行看不到他,便松了口气,又抓起树枝来,却见那树枝因方才摔倒之故折了,她并不气馁,将断了的一边儿扔了,握着半截树枝重又苦练。   清尊在花树后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秀行练了半晌,累得气喘吁吁,握着树枝倒在地上,摊开四肢望着头顶蓝天白云,发了会儿呆后,鬼使神差地便想到清尊那个梦。   “他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恍恍惚惚地念叨出声,眼前一朵白云懒懒地曳过,秀行怔怔然盯着,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头顶出现一个人影。   “谁会怎样?”清尊负着手,俯身看向秀行。   秀行吓了一跳,手足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师父!”   “怎么,练不成了,故而偷懒?”清尊站直身子,看秀行握着树枝站在面前,脸上汗意未消,小手带伤沾土。   秀行低着头,低声嗫嚅道:“这剑法的确是有些难的。”   清尊见她心虚之态,轻哼了声,却道:“这是剑侠的招式,自是难得,……凡人的话大概数月才能练成一招罢,故而你也……不用太过难过。”后面的话,不知何故放低了声。   秀行听到这里,却道:“真的么?”仰头看向清尊。   清尊道:“我说的还有假么,愚钝之人,一辈子也练不成一招半式。”   秀行唉声叹气,道:“我真给师父丢脸,还说什么名师出高徒,结果……”   清尊疑心她又要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坏话,便道:“结果如何?”   秀行道:“结果我只练成了一招半!嘻嘻!”她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清尊怔道:“你练成了一招有半?”   秀行道:“徒儿也不知练得对不对,不如师父你指点一下?”   清尊凝视着她,道:“好……”      秀行后退一步,握着那半截小树枝,行礼道:“请师父指点。”树枝一挥,动了起来,她站着不动之时,很是灰头土脸,又握着破树枝,极为不伦不类,但当她一动,气势却陡然变了。   那半截树枝在她手中,随她动作指点刺出,所到之处,树枝上竟隐隐地鼓动着一股无形的气劲,虽然极小,清尊却看得一清二楚。   清尊负手站着,双眉微微地皱起来,心中有些震惊,却仍不言语。   原来这西河剑术,若说是招式,看起来倒有些平淡无奇,最艰难地,是招式里头玄机丛生,真正领悟玄妙的剑舞之人,舞得不仅仅是剑招,而是剑招里头所带出的百种变化。   秀行这一招,虽然只领会了招式中的小半玄妙,但以她如此的领悟之能,只怕不出几日,便能彻底领会。      秀行专心致志地舞了一招半,并无差漏,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到清尊凝视自己的目光,得意之心顿时收敛,她此刻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清尊面前全无放肆本钱,便又提溜着小树枝上前,略有点不好意思道:“师父,如何?”   清尊点点头:“嗯……”   秀行不知这声“嗯”是何意思,清尊却轻描淡写道:“欲速则不达,今日且到此。”   秀行愕然:“师父?”   清尊道:“我饿了,去做点吃的。”   秀行听他如此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也饿扁了,当下慌张跳起:“徒儿这就去。”   清尊看她忙着要跑走,便道:“等等。”   秀行站住脚,又跑回来:“怎么了?”立刻将剑术抛开一边,心里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又要让自己做点儿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吃?   不料清尊抬手,道:“拿着。”   秀行一惊,定睛一看,却见他手中握着一柄略带绛红色的长剑,隐隐地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秀行叫道:“桃木剑?”   清尊道:“这把不比你前一把强?决计是坏不了的。”面上便露出不屑之色。   秀行喜道:“师父你给我的?”   清尊道:“你不要的话,我折了他。”   秀行急忙抢过来:“要要要,多谢师父!”   清尊道:“快去做饭!”   秀行心中乐开了花,又能学剑术,又得了桃木剑,这桃木剑一看便是好物,绝非凡品,隐隐地甚至透出一股……秀行低头端详时候,忽地呆住:“师父,你哪里弄来的?”   清尊正背转了身,闻言淡淡道:“自是把桃树劈了。”   秀行大叫一声:“什么?”   清尊回头斜睨她:“鬼叫什么,一株桃树而已,我劈不得么?”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秀行浑身冰凉,想到桃木仙相求之态,一时又怒从心头起,脑袋一热,大声叫道:“你答应我的!怎可失信!你……可恶!可恶!”满心欢喜变作愤怒伤悲,将桃木剑往清尊身上一扔,转身便跑。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忒坏了~~ 16、另眼看,融融恰恰   秀行是个直性子,当初秋水君同她说起九渺神君的来历,说他一念执着不肯成仙,秀行刨根问底,秋水君便说他好似在等一人。   当时秀行正同清尊闹了一场,打听的差不多明白了之后,便很有落井下石之意,当下信口哼了句“就算他要等,人家会稀罕么”。   此即,若是不知清尊性子,也就罢了,自会以为此刻这句话他不过是无心而来,但如此情形秀行是经历过的,自不会侥幸以为当真是巧合而已。      秀行颇为心虚,也不照往常般斥责清尊偷听,便低了头,鹌鹑般道:“师父,原来你在记恨我。”   清尊见她并不恼怒,便挑了挑眉,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凝望秀行片刻,本是要好好嘲讽她一顿,此刻却又全无心情,想放手,那手心却似贴在了她的手腕上,挪不开般。   淡漠的眸子里带了一丝茫然,感觉怀中小小的身体有微微暖意,摸起来的感觉并不难受,下意识地想更靠近一些,然而就在手扣住秀行身体往怀中带之时,却反将人一推,喝道:“走开!”      陡然被推开,秀行却不怎地惊讶,她有些习惯了清尊这种“反复无常”,双脚踩在松木地面上,被推得后退几步才站住身形。   目光所及,从他身上挪开,望见地上的那枚玉杯,秀行低头捡起来,犹豫着不动。   “还不走?”清尊略抬头,冷笑望她,“是不是也想来对我投怀送抱?”   投怀送抱?秀行大惊,面上才露出几分惊讶之色,看看清尊雪般的肤色,脸颊上似有淡淡的红,灯光太暗看不清,秀行本能地后退两步,把满心的话咽下:“那我先告退啦。”利落地迈步出了屋子。   清尊冷笑一声,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双眸定定地望着虚空暗夜。      “师父……”耳畔又有极低的唤声。酒力上涌,清尊皱了皱眉转头看去。   秀行进门,小心地将玉杯放在桌上,看清尊不动,便觑着他说道:“师父,方才你问我有无资格等你……你稀不稀罕等我……”   清尊望着她的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算在夜间也如此清澈,清尊淡淡冷笑:“哦?”到底是按捺不住,她这种一碰就会暴跳的个性,他一览无余。   秀行“嗯”了声,才又说道:“我还未回答师父……”   清尊漫不经心看头顶:“那你说便是了。”   秀行道:“我是因担心师父才等,看你无事回来便放心了,如此而已,谈不上有无资格去等,若说资格,我是弟子,也并不能说就没有资格;另外,我是一心等师父看师父安好,见您老人家安好回来了,我便也心安,至于师父你稀不稀罕,在不在意,或明白与否,那是师父你的事……跟我无关,从来我只等便是了,只因我自己想要等。”      暗夜里头好像有道雷在清尊的耳旁响起,他蓦地转过头去:“你……”   眼前人影一晃,却是秀行已经极快地跳出门去,双手扒在门口,探头出来道:“师父莫恼,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师父好生安歇,徒儿告退了。”   她小心翼翼,防备着清尊又突然发怒,因此隔着门扇,只露出一对眼睛一边骨碌碌转动,一边闷闷说话。   以如斯荒唐姿态说罢后,清尊未及开口或动作,便听到耳旁劈里啪啦地声音,是秀行逃命似地赤脚跑过廊下,跑过桥上,回到她自己的屋内去。   清尊侧耳倾听她的脚步声远去,双眸微微闭上:“从来只等便是了,跟他人无关么?哈……”竟然一笑,金眸之中光芒闪烁,笑意极美,如明珠摇曳,暗室生辉。      秀行一口气跑回房中,想到方才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总比憋闷着强,且清尊又回来了,这三天的等待同担心尽化作烟云,不由地神清气爽,偷偷到窗口往那边张望过去,却见灯光依然,依稀能看到自床榻上垂下的一抹衣角,随风微微地动。   秀行趴在窗口,手托着腮看了会儿,全不知自己脸上略带傻笑,半晌回到床上,将纱被一拉,长长地舒了口气,极快睡着。   此夜,秀行什么梦也未有,一梦到天明,耳畔听到翠鸟在窗外枝头清脆鸣叫,便急忙爬起身来。   先披了件衣,飞快地跑过长桥,在清尊的门口张望,见那人静静地侧卧着未动,才松了口气,又偷偷地跑回来匆忙洗漱。      秀行忙碌着,将自己整理妥当,便跑去清尊房外,先恭敬地垂手低头,温温顺顺道:“师父,徒儿来伺候了。”听不到里头回应,却自顾自将虚掩房门推开,入内后,将地上袍子收罗起来,银盆盛了水,又把净瓶里的水重换一遍,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榻上的清尊翻身起来。   秀行规规矩矩道:“师父,我熬了粥,待会吃些罢。”   清尊瞥她一眼,心中讶异,却不做声。   秀行见他不曾反对,便忙忙地又退回去,跑到厨房内看了看白粥冒泡,便又站着守了会儿,见水收得差不多,才用银勺盛了一碗。   清尊正净了面,衣衫松松地,银发有些打湿,秀行将粥放在桌上,清尊忽地嗅到一阵淡淡清香,回头来看,却见桌上一碗白粥,香气袅袅,珍珠糯米粒,白玉碗沿边上,搁着一朵雪白的小花。   清尊怔了怔,就看秀行,秀行正偷着瞅他,目光相对,便把头扭开去,黑白分明地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欲盖弥彰地假装没看他。      清尊看得清楚,也不言语,便一撇袍子坐下,用小勺挖了一勺子粥,尝了尝,入口清甜,又带一丝极淡的天然花香,不由地眉头略动。   一小碗的粥吃了个大概,清尊起身淡淡道:“我去沐浴。”拂袖出外。   秀行偷着目送他离开,看看空了的碗,捂嘴一笑,把东西收拾妥当,又卷着清尊的黑袍拿去洗,袍子束成一团在怀中,秀行皱了皱眉,低头嗅了嗅,忽地停了步子。   她忽然记起这上头的香在哪里闻过,是蓬莱岛那位玉黎仙子。   秀行竭力回想,从清尊昨夜的话里嗅出一抹玄机,依稀记得清尊说过一句“是不是也想来投怀送抱”,难道……      秀行对着一溪水,浮想联翩地洗完了清尊的袍子,回来后将袍子晾好,便去提水浇桃树。   这几日桃树被养得极好,玉露春风,金乌光照,又不用担心邪祟侵扰,树干乌黑透亮,顶上虽有一侧被天雷殛得焦黑,其他部分却憋着生气,叶片肥厚,绿得发黑,又开了几朵桃花,比外头的凡桃花大数倍,粉艳艳地很是好看。   秀行摸一把额头的汗,对着桃花笑,却听有人旁边道:“你对他倒是上心。”   秀行回头,却见清尊换了一身衣裳,粉白色的袍子,显得整个人如一朵初开的桃花,万年不老冷若冰霜的容颜,竟有几分粉嫩的意思。      秀行看得发呆,清尊看她目瞪口呆的模样,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浑身透出几分冷艳高贵。   秀行急忙低头:“师父!”心里转了转,厚颜道,“我对师父才是真的上心。”   清尊正围着桃花树转,桃树不安地发抖,又有晕眩之势,清尊听秀行这般说,便回头看她,桃树得以喘息,心中暗自嘤嘤地,十分感激秀行替自己把仇恨拉走,危机解除。      清尊上上下下打量了秀行一会儿,虽心里仍有些不太舒服,却难能可贵地压下了烦躁之意,道:“跟我来。”   秀行急忙跟上,清尊转来转去,到了山后,斜斜地坐在大石上,问道:“你先前学了些什么?”   秀行眨眨眼,道:“有些杂,除了三十六旁门之外,符箓之法,驱鬼降魔,九九变化之术,都略精通。”她先前对自己有极大自信,但被清尊接二连三打击,便吸取经验,把“精通”两字前加了个极谦逊的“略”。   果不其然清尊哼了声,道:“学会些雕虫小技,便张狂不知所以,依我看来,你浑身上下,唯一可用的便是昊天神龙。”   秀行被打击过甚,早就“百毒不侵”,挠挠头道:“师父说的是。”      清尊闻言便挑了挑眉,在他看来,秀行便是一团火,他吹一口气,她就火冒三丈往上窜一窜,但如今她如此淡定之态,反倒让他无可奈何,便接着道:“前日你说想同我学道术,不过我想来想去,高深些的你学不得,低劣的倒是合你,可惜我不想教,而你现在的修为,对付一般妖物鬼怪自不在话下,遇到厉害些的就自认倒霉,练气增加修为这些,是个天长地久的,不能一蹴而就,倒不如教你点现成的招数出其不意的好,……前些日出外,又恰好得了一套剑谱,先给你练着,若是会了,在做其他打算。”   秀行听他连嘲讽带打击地,拉拉杂杂说了一堆,也算是前所未有开了天恩,本做好一无所得的准备,却没想竟柳暗花明。   秀行正在愕然,清尊袖子一挥,金色卷轴自他袖中飞出,秀行急忙握住,狐疑看了清尊一眼,缓缓展开。   是丝帛所绘的图像,一则一则小小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每一则人物旁有数行题诗,秀行看了一眼,不由皱起眉来,仔仔细细又看起来,看到最后,心中大震,抬头看向清尊:“师父……”   清尊斜睨她:“怎么?”   秀行胸中乱跳,手微微发抖,失声道:“师父,这可是失传已久的‘西河剑舞’?”   清尊道:“不知,随便捡来的,既然你认得便更好了,自行练习罢。”他轻飘飘说罢,纵身跳下,转身欲走。   秀行向前一扑,将他大力抱住,甚是感动:“师父,你对我太好了!”   清尊脚步一顿,被紧紧地抱着,感觉有些奇异。   秀行心花怒放,前尘旧恨浮云散去,喜不自禁地将脸在清尊背上蹭来蹭去。   清尊沉默片刻,平息心绪,喝道:“你是狗儿么,给你点东西便扑过来了?这般无礼……你还蹭,滚开!”话说得有些难听,唇角却微微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真早啊,快表扬我。。。:D 嗯,两个总算是曙光初露了,不容易啊,其实我很想秀行抽打抽打那谁的,或许是真的恶趣味吧。。喵哈哈 收到第一个长评,谢谢kiki!(╯3╰) 17、练剑招,乍喜乍怒   秀行自小只爱修行,除此之外一切为辅。女孩儿家爱的胭脂香粉,花儿朵儿,女红针工,俱不放在心上,但若是沾到一个“道”一个“法”,便会莫名欢喜,雀跃异常。   萧宁远常笑她是财迷,因事关道法修行之人之事,就宛如平常的女孩儿发现胭脂水粉,妙样新装般,百般追求热爱。      修行闲着无事,便饱览群书,正统之外的书籍,杂七杂八地也看了一肚皮,家里头其他女孩儿凑在一起叽叽呱呱说笑时候,她往往就盘膝在藏书阁内,捧着本古书看得如醉如痴。   秀行虽年岁不高,见识有限,但自身灵根极好,外加萧家不传之秘,又遍寻了几个有名的师父,竟给她摸摸索索地找出些独一无二的门道。   但她的年纪同眼界毕竟也在这里,到达一定进阶,便无法突破,正是缺个名师的时候。   先前秋水君见她性子爽直通透,资质又极佳,便有爱才怜悯之心,以秀行资质,加秋水君的调教,假以时日,将来在皇都担个国师的位子,不在话下。   可偏偏她拜了清尊。      秀行虽未想太多,但心中对清尊到底是存一丝隔阂,一直到清尊将这卷金帛书给她。   秀行看了那般多杂书,又是个识货的,望着金帛卷上的图形文字,顿时了悟。   她先前翻阅过的书籍里,有一本《天人技法》里“剑侠卷”,记载了上古至今几个不世出的剑侠,其中天水宁家占了大半,其他几个寥寥无几的外姓人中,有一位复姓公孙的女子,让秀行印象深刻。   传闻那是宁家之外的一位不世出的奇女子,本是尘世中人,后修行得道,自创一手极好技击之法,无人能比,只可惜剑侠之术,从来不会外传,因此秀行空余羡慕而已。   秀行观金帛卷上所绘女子,一身利落装束,臂缠帛带,手持长剑,飘飘若仙,姿态曼妙,她看时,上面人影恍惚如活动起来,在她眼前起落转身。   秀行看着那边儿上的题诗:“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一时心头大震,继而狂喜。   她素来最喜这些能增进修为之物,更见了传说中的秘籍,一时几乎手舞足蹈,连清尊身上的三分不顺眼也变作讨喜。      清尊将秀行推开,哼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我是找了最简单的……但对凡人来说,仍旧难如登天,……若是看不懂的话,休要强自去练,无人在旁指教,练得艰难不说,更易伤及自身。”   秀行只顾高兴去了,就算真个是登天,也要一步步爬上去,哪里在意这个,紧紧地握着金帛卷道:“师父你放心罢,我绝不辜负师父的一片心意,何况名师出高徒,我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   清尊看着她神采奕奕地小脸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耀着异样的光彩,低头看那卷轴之时,又透出类似财迷凝视金银的光芒,清尊不知自己该是何种表情以对,看了半晌,唉了声,拂袖离去。      秀行见清尊去了,当下连蹦带跳地走到空旷之处,将那卷轴小心翼翼展开,铺在地上,双膝跪着从头到尾又细细看一遍,手上忍不住便比划起来。   等清尊在后山转了一圈儿,百无聊赖之时,发觉天色已经不早,日头正中,清尊回到居所,却发觉秀行不在,他便往青石崖处去。   将到了青石崖前,却蓦地停了步子,却见青石前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手中握着根细细地树枝,正在煞有其事地比划。   清尊静静看了片刻,望见她小脸通红,身上各处有些尘土,一个转身间,未掌握好,顿时便跌在地上,发出低低一声痛呼。   清尊脚步一动,却又生生停了,仍是静看,却见秀行摸了摸胳膊,重爬起来,喃喃道:“师父并未骗我,果真有些艰难……难道是我太笨了?”皱着眉,抬手抓抓头,却又跳起来,“可不能给他看到……定又会笑话我……”东张西望,生怕清尊会突然出现。   清尊听到这里,急忙往后一退,让一丛花树遮了身形,秀行看不到他,便松了口气,又抓起树枝来,却见那树枝因方才摔倒之故折了,她并不气馁,将断了的一边儿扔了,握着半截树枝重又苦练。   清尊在花树后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秀行练了半晌,累得气喘吁吁,握着树枝倒在地上,摊开四肢望着头顶蓝天白云,发了会儿呆后,鬼使神差地便想到清尊那个梦。   “他到底为什么会那样……”恍恍惚惚地念叨出声,眼前一朵白云懒懒地曳过,秀行怔怔然盯着,忽然间毫无预兆地,头顶出现一个人影。   “谁会怎样?”清尊负着手,俯身看向秀行。   秀行吓了一跳,手足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师父!”   “怎么,练不成了,故而偷懒?”清尊站直身子,看秀行握着树枝站在面前,脸上汗意未消,小手带伤沾土。   秀行低着头,低声嗫嚅道:“这剑法的确是有些难的。”   清尊见她心虚之态,轻哼了声,却道:“这是剑侠的招式,自是难得,……凡人的话大概数月才能练成一招罢,故而你也……不用太过难过。”后面的话,不知何故放低了声。   秀行听到这里,却道:“真的么?”仰头看向清尊。   清尊道:“我说的还有假么,愚钝之人,一辈子也练不成一招半式。”   秀行唉声叹气,道:“我真给师父丢脸,还说什么名师出高徒,结果……”   清尊疑心她又要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坏话,便道:“结果如何?”   秀行道:“结果我只练成了一招半!嘻嘻!”她说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清尊怔道:“你练成了一招有半?”   秀行道:“徒儿也不知练得对不对,不如师父你指点一下?”   清尊凝视着她,道:“好……”      秀行后退一步,握着那半截小树枝,行礼道:“请师父指点。”树枝一挥,动了起来,她站着不动之时,很是灰头土脸,又握着破树枝,极为不伦不类,但当她一动,气势却陡然变了。   那半截树枝在她手中,随她动作指点刺出,所到之处,树枝上竟隐隐地鼓动着一股无形的气劲,虽然极小,清尊却看得一清二楚。   清尊负手站着,双眉微微地皱起来,心中有些震惊,却仍不言语。   原来这西河剑术,若说是招式,看起来倒有些平淡无奇,最艰难地,是招式里头玄机丛生,真正领悟玄妙的剑舞之人,舞得不仅仅是剑招,而是剑招里头所带出的百种变化。   秀行这一招,虽然只领会了招式中的小半玄妙,但以她如此的领悟之能,只怕不出几日,便能彻底领会。      秀行专心致志地舞了一招半,并无差漏,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到清尊凝视自己的目光,得意之心顿时收敛,她此刻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清尊面前全无放肆本钱,便又提溜着小树枝上前,略有点不好意思道:“师父,如何?”   清尊点点头:“嗯……”   秀行不知这声“嗯”是何意思,清尊却轻描淡写道:“欲速则不达,今日且到此。”   秀行愕然:“师父?”   清尊道:“我饿了,去做点吃的。”   秀行听他如此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也饿扁了,当下慌张跳起:“徒儿这就去。”   清尊看她忙着要跑走,便道:“等等。”   秀行站住脚,又跑回来:“怎么了?”立刻将剑术抛开一边,心里忐忑地想他是不是又要让自己做点儿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吃?   不料清尊抬手,道:“拿着。”   秀行一惊,定睛一看,却见他手中握着一柄略带绛红色的长剑,隐隐地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秀行叫道:“桃木剑?”   清尊道:“这把不比你前一把强?决计是坏不了的。”面上便露出不屑之色。   秀行喜道:“师父你给我的?”   清尊道:“你不要的话,我折了他。”   秀行急忙抢过来:“要要要,多谢师父!”   清尊道:“快去做饭!”   秀行心中乐开了花,又能学剑术,又得了桃木剑,这桃木剑一看便是好物,绝非凡品,隐隐地甚至透出一股……秀行低头端详时候,忽地呆住:“师父,你哪里弄来的?”   清尊正背转了身,闻言淡淡道:“自是把桃树劈了。”   秀行大叫一声:“什么?”   清尊回头斜睨她:“鬼叫什么,一株桃树而已,我劈不得么?”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秀行浑身冰凉,想到桃木仙相求之态,一时又怒从心头起,脑袋一热,大声叫道:“你答应我的!怎可失信!你……可恶!可恶!”满心欢喜变作愤怒伤悲,将桃木剑往清尊身上一扔,转身便跑。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忒坏了~~ 18、取桃牙,体谅用心   秀行顺着山道往玄宁殿处跑,跑到半路,听得个声欢喜叫道:“终于等到了!”便有一物扑了过来,扒在她的腿上摇摇欲坠。   秀行擦擦泪,低头一看:“灵崆?”   灵崆瞪圆猫眼,嚷嚷道:“快、快掉下来了!”   秀行一把将他捞起,抱在怀中:“你在此做什么?”灵崆松了口气:“自是等你。”秀行道:“灵崆,今日我没有心思玩耍。”   灵崆见她恹恹不乐,便道:“发生何事,莫非又被欺负了?”   秀行吸吸鼻子,继续往前走,到底是藏不住事,便道:“我讨厌他!”   灵崆斜睨着她:“你讨厌的这个,……大概也是吾心里讨厌着的……”   秀行道:“他明明答应我不会伤害桃木仙的元身,又不守信,擅自把树劈了,害我也变作失信之人……”说到这里,又气又恼,又是伤心。   灵崆眼珠一转,道:“丫头,你说的桃木仙的元身,是玄宁殿内那棵老桃树么?”   秀行垂头丧气道:“是啊……灵崆你怎么知道?”   灵崆道:“方才吾……经过那里,看他好端端地在那里晒太阳,花朵开得碗口大,浑然不似个被劈了的模样……诶诶,丫头你跑什么?”      秀行一口气狂奔回玄宁殿,刚进院门,便见面前那棵老桃树好端端地正杵在跟前,枝叶茂盛,花开正艳,秀行呆呆地抬手擦擦眼睛,又急忙跑到老桃树跟前,围着细细看了一圈:“怎么……会这样?”   灵崆道:“丫头,你怎么知道桃树被劈了?是他跟你说的么?”   秀行道:“自是他亲口所说。”   灵崆窃笑:“蠢笨的丫头,你又被骗了。”   秀行愕然,目瞪口呆:“可、可……”正不知所措,忽地听到一个微弱声响叫道:“辅神者,辅神者……”   秀行循声回头,却见在身后的玄宁殿廊下,阴影里头有道影子若隐若现,秀行看出那是桃木仙的元神,急忙跑过去几步:“桃木仙!”   桃木仙行了个礼:“辅神者,神君的结界厉害,老朽只能暂留片刻。”   秀行张着嘴巴:“啊……你、你真个无事么?怎么他……师父说把你……”   桃木仙喜滋滋道:“正是要同辅神者说此事,本来老朽渡劫那日,神君出手保下了老朽……老朽虽不知他要如何,却感觉到他对老朽带有杀意……故而请大人为老朽求情,今日才知道,原来神君所要为何。”      秀行一时忘了说话,灵崆却道:“老家伙,你一定是后悔被他相助了对么?那个家伙便是如此,做事全不管他人是何看法,只凭着自己意愿行事。”   桃木仙一阵狂咳,不敢批驳清尊,便避重就轻道:“那个……方才神君前来,原来是想做一把桃木剑。”   秀行“啊”地一声,桃木仙道:“照神君的意思,是不会大伤老朽元身……因此老朽斗胆求情,将身上的一处给了神君。”   秀行毛骨悚然:“身上……哪处?”   桃木仙嘻嘻笑,说道:“辅神者休惊,幸好神君极好说话,本是想要老朽的胳膊,腿儿的……原也使得,只是……”   使得?晴天暖日,秀行只觉得额头冒汗,桃木仙却兀自喜道:“幸好老朽知道神君是做桃木剑使唤,先前老朽保留一枚旧齿,便正正好相送了神君……休要小看这枚旧齿,比老朽身上其他都好,若是制成了剑,用来降妖除鬼是最合适不过的,寻常的鬼怪,碰碰就死……咳,老朽好歹也算修行千年,虽则在神君眼里不算什么,……但是神君到底识货,便接受了,以后怕是不会为难老朽了,可算是松了口气,——不过,神君该不会用此物的,不知要送给何人……”   桃木仙啰里啰嗦,说个不停,秀行一时面红耳赤,忘了搭腔。      灵崆看看秀行,便道:“丫头,不会是送给你的罢?”   秀行嗫嚅道:“是……”   桃木仙听了,立刻又口灿莲花:“原来如此,恭喜辅神者大人,那枚牙齿是老朽浑身之精华所在,辅神者得了此剑,必定会威震四方,造福人间。”   灵崆叫道:“糊涂老儿!你看她浑身上下哪里有剑?也不问问她要了未曾?”   桃木仙梗住,秀行哭丧着脸,道:“我以为他说真的……劈了桃木仙,故而把剑扔回去了。”   灵崆重大声笑道:“这下糟了,清尊以为她不喜欢你的牙齿,会来取你的身子也不一定……”   话音刚落,桃木仙身子颤抖,“啊啊”惨叫了两声,向后晕了过去。      桃木仙的元神担惊受怕,本就在结界内撑不久,这样一来便极快消失。   秀行低头看灵崆:“你为何吓唬他?”   灵崆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丫头,我不是吓唬他,清尊千百年不会给人物件,好不容易大发慈悲,又给你狠狠地扔回去,何异于打他的脸?那家伙性子偏激的很,一怒之下,别说是桃牙,回来将这老桃树用三昧真火烧了也是寻常。”   秀行听灵崆说得极有道理,老桃树自也同感,一树的花儿都蔫了,奄奄一息地……秀行见灵崆咂巴着嘴,谈兴大发似的,便将他嘴巴捂住:“不会的……我立刻回去跟他道个不是就好了。”   灵崆挣扎着:“那个家伙是很记仇的,岂会为你三言两语所动,……何况是你这丫头不识好歹在先……唔唔……”      秀行出了殿门,眼珠一转,对灵崆道:“灵崆,你帮我做件事。”灵崆梳理着自己的胡须:“何事?”秀行道:“你留在这里,若是师父回来了,就立刻叫我一声。”   灵崆即刻叫道:“吾乃灵猫,须不是你的看门狗。”秀行道:“你是门神好么?”灵崆哼道:“这还差不多。”当下纵身一跳,跳到门口石墩上:“你要去做什么?”   秀行道:“我得让师父回心转意。”   灵崆道:“只别徒劳无功便是,快去快回。”      秀行告别灵崆,不去找清尊,却跑到厨房里,先淘了点米熬上,便跑到前殿,向掌厨道人要了几样新鲜的菜蔬。   她一路上蹿下跳跑得极快,秋水君隐隐地似看到秀行经过,才要唤她,眼前却又失了人影,不由一笑,自语道:“秀行又在忙什么?”   秀行将一篮子的新鲜菜蔬放在案板上,拨拉了一会儿,选出三枚白胖蘑菇,放在眼底看了看,便切成碎末,看看粥差不多都好了,便撒进去。   又有一根嫩笋,秀行拨开,切成薄片,等粥熬好了,才加进去,正用勺子搅动,便听到身后有人道:“好香,好香!”      秀行回头一看,却是灵崆,试试探探地从门口爬进来,抬头望着秀行:“你弄得什么,味道如此之好!”   秀行道:“你怎么过来了,师父没回来么?”又道,“我做了饭菜,现下去请师父吃。”   灵崆瞪着眼叫道:“吾在这里也能听到……吾替你当门神,也该有些吃食慰劳才对!”   秀行弯腰抚摸他的背:“这回师父要紧,下回给你做好吃的。”   灵崆道:“不要等下次,这回我便要吃!好香!”顺着锅灶便往上爬。   秀行急忙将那一锅粥抬起来,避开灵崆:“这是给师父的,下回再给你。”   灵崆人立而起,探着爪子拨拉过来,却怎样也够不着,只好叫道:“重色轻友,给吾吃一口又怎样!”   两个正在你争我夺,却听门口有人哼道:“做得什么?”   灵崆听了这个声音,顿时没了精神,爪子扑在秀行身上,顺着滑到地上。   秀行回头见清尊出现,喜不自禁:“师父,我正想去叫你回来吃饭。”   清尊看她一眼,又看灵崆,灵崆一跳,便跳到秀行身后,清尊迈步过来,低头看看,秀行手快,便替他盛了一碗粥,清尊便吃了。      灵崆在背后看得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动,清尊吃了一碗,斜睨看灵崆:“你在此做什么?”   灵崆毛都竖起来,分辩道:“我只是过路的,是她抓我来的……”一边说一边人立着,贴着墙壁蹭到门口。   秀行道:“师父,是我带灵崆过来的。”清尊不置可否,只是对着灵崆,手指作势,微微一动,灵崆大叫一声,跳出门口便不见了。   清尊慢慢又吃了一碗,才道:“不许给那只猫吃。”   秀行道:“知道了师父。”   清尊看她一眼,迈步往外,秀行急忙跟上,一前一后地便到了清尊居处,秀行蹭上前,轻声道:“师父……”   清尊坐在榻上:“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如何?”   秀行啼笑皆非,小声道:“师父,那把剑呢……”   清尊道:“你想如何?”   秀行期期艾艾,陪着笑道:“师父,就把那把剑赏我罢?”   清尊道:“你不是不要了么?”   秀行急忙检讨:“我向师父赔罪了,悔不该一时就被骗……咳,总之师父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给了我罢……”轻轻地拉扯清尊的袖子。   清尊将袖子撤回,轻描淡写道:“晚了,已扔了。”   “扔了?”秀行吓了一跳:“师父扔在哪里?徒儿去捡回来也就是了。”   清尊白眼看天:“折断了扔得,捡回来也没什么用。”      秀行想到老桃树所说,很是肉痛,又看清尊神色,心里一动:“毕竟是师父的一片心意,怎能就舍弃,那徒儿捡回来……再找工匠接起来也可以用。”   清尊闻言,便看秀行:“先前我怎么没看出,你竟是如此厚颜的?”   秀行正色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清尊“噗”地一笑:“这句话竟可以这么用,你……”笑吟吟地话未说完,这双眉一扬红唇微挑金眸影动的绝艳,却叫秀行看呆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啊,很多都猜到了某人是在玩乐小徒弟。。摸摸 玄幻果然冷啊,就这么点收藏,还在嚓嚓掉……悲愤…… 19、拒闲杂,黄巾力士   清尊大抵是吃饱了,便道:“剩下的也不许给那猫。”秀行便毕恭毕敬答应了。清尊看她老实之态,道:“我口渴,沏茶送过去。”说罢之后,便转过身出门去也。   秀行见他自始至终未曾松口,也不知他是不是真把桃木剑折了扔了,想那桃木仙如许推崇他那颗桃牙,何况秀行知道他是成仙体,桃牙所制的剑,当真可遇不可求……但要她死皮赖脸地缠住清尊,却仍有些为难,眼睁睁看清尊去了,只好回头沏茶。      用小火炉烧了水,泡了杯细毫毛尖,茶叶在水中载沉载浮。   九渺山供奉这位尊神,本来是什么上好之物一应俱全,茶,米,布帛,时鲜果品……只因清尊昔日多出去会友,极少在九渺用人间吃食,先前也不曾叫人煮吃食,那些辅神者又多半另有人伺候,因此管事未免惫懒,隔三岔五便送一次。   秀行来后,亦是如此。她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有什么便吃什么,也未觉得三天两头换菜蔬有何不妥,及至今日,这边有的只剩些茶米之物,方才她去前殿要菜蔬,那厨殿的掌事知机,便派人送来半筐的新鲜菜蔬,半筐的新鲜果品。   秀行想了想,便挑了两个又大又圆的桃子,绿皮红顶,十分可爱,洗的干干净净,取个荷叶边的碟子盛了,并那杯茶,并一个盘子端着,送了过去。      清尊居室的门却是虚掩着,秀行道:“师父,我送茶来了。”未听到应声,便自顾自进去,放眼一看,却不见人。   秀行将盘子放下,果子同茶都端出来,摆放整齐,才道:“噫,叫我送茶来,怎么却不见人,半天茶要凉了。”便四处张望,不料这一看,清尊仍是不见的,却给她看到清尊床榻旁侧的小桌子上,隔着那柄据说已被折了扔掉的桃木剑。   秀行的心砰然乱跳,急忙跑过去,将剑拿起来,细细一看,连个小小裂缝都不曾有,哪里会折?一时大喜!   秀行握着那柄剑出来,清尊不在,她又着实欢喜,顿时便挥舞了两下,心想清尊果真狡诈,明明说是坏了扔了,这不是好端端地么?此回拿到手,怎样也是不要放开的。   秀行得意片刻,又怕清尊回来强要回去,便抱了剑,眼光四溜,明知清尊不在,却正好弄鬼,悄声地道:“师父,你若是不肯给我,便应好好藏起来,既如此……徒儿就不客气取走了……嘻嘻,你不出声,便是答应了。”声如蚊呐,谁能听到?   秀行嘀咕这两句,自觉这“不告而取”便理直气壮起来,顿时抱着剑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秀行去后,走廊尽头,清尊才缓缓现身,望着她撒腿乱跑之态,无奈一笑。   清尊自回屋内,见那一杯茶仍是袅袅微温,两枚桃子洗的玉翠可爱,凝视片刻,竟有些出神恍惚。      此后秀行便把“桃牙”片刻不离身,起初还惴惴不安地,后来清尊见了几次,也未多说话,虽不知他究竟是有意给她还是大人大量,不过她的一颗心却稳稳地放进了肚子里。   秀行便练习那西河剑术,起初仍不舍用桃牙,生怕有损毁,只先用树枝,练得差不多了才改用桃牙上手,如此过了五六天,竟给她练成了三招半,后一招半仍是半生不熟的,前一招半,却如清尊所料一般,已经有九分的精髓。   而这几日,秀行过的亦格外清净,连灵崆都不曾来打扰,她虽有些奇怪,但因醉心练剑,便未曾细究。      便在第六日上,秀行正在向清尊展示她的三招半,清尊正在内怀欣喜、而外却冷嘲热讽,却有个黄巾力士,从外飘然而来。   秀行正被清尊批得面红耳赤,试探着要否反唇相讥,见黄巾力士从天而降,顿时目瞪口呆,问道:“这、这是什么?”   那黄巾力士不理她,径直对清尊行了个礼,口称:“尊主,外头有蓬莱岛的信使前来。”   秀行咬着手指,蹲在旁边,斜睨两人,却见清尊道:“有何事?若是小事便不必放进来。”   黄巾力士道:“已经如此回禀,那信使言说,是仙姑们要开仙岛盛会,已经邀请了几路仙人,还请尊主大驾光临。——另有信呈上,请尊主过目。”说罢,便将手中擎着的一物递给清尊。      清尊垂眸一看,哼道:“仙岛盛会……也没甚么有趣的,去告诉来人,我不去了。”   黄巾力士行礼,便飘然离开。   秀行才从旁边窜过来,问道:“师父,这个穿黄衣服的大个子,是何人?”   清尊道:“是我的使神。”   秀行道:“怎么先前从未见过?”   清尊瞥她一眼,道:“先前并未有那么多闲杂人等乱闯进来……用不着。”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乱闯的闲杂人等有些多罢了,但秀行想来想去,所谓闲杂人等,大概只灵崆一个,另外,桃木仙的元神,算半个?这便有些多么?当真冤枉。   秀行唉声叹气,清尊道:“又叹什么?不练剑的话,便去做饭了。”   他近来十分喜爱吃东西,且口味很是刁钻,虽然爱吃,却从不说一个“好”字,弄得秀行每回都极忐忑,生怕所做的不合他的口味,被无情嫌弃。   说来也怪,秀行在萧家之时,从未做过饭食,至多只看过厨娘劳作过一两次,然而来到九渺,时事所逼,厨艺竟突飞猛进,秀行每每都自叹自己是“天赋异禀”。      两人便鸣金收兵,回去休养生息,一路上,秀行便问道:“师父,这么说灵崆不会来后山了么?”   清尊面上露出几分得意:“除非它能避过黄巾力士。”   秀行道:“那桃木仙呢?”   清尊不耐烦道:“他已经得了天箓,成仙去了,再敢来罗唣,我……哼!”虽不曾说他如何,却目露凶光。   秀行无奈,退而求其次道:“那秋水师叔呢?”   清尊重斜睨她,却不做声。他不开口,秀行便知道秋水君大概是来去自如的,毕竟秋水君是九渺的法尊,不算是“闲杂人等”。      两人进了殿门,清尊要回居所,秀行就去做饭,忽地又想到一事,便道:“师父,那仙岛盛会是什么?”   清尊停下步子:“怎么?”   秀行眨了眨眼:“只是觉得,似甚是有趣,师父为何不去?”   清尊望着秀行,片刻道:“你未去过,故而觉得有趣罢了。”   秀行见他一派云淡风轻,倒不好说自己垂涎欲滴,便“哦”了一声,自去做饭了。   秀行做好了饭,给清尊送去,自己也吃了几口,便又提着桃木剑去练习,出了殿门,正看到黄巾力士又飘然而来,同她擦身而过,看样子是去清尊居所了,却不知所为何事。      如此又过了两日,秀行便将前事忘得一干二净,一日清早,睁开眼睛,忽地想通昨日未曾突破的一个招数,顿时喜不自禁,正欢喜地在床上乱滚,却听门口有人道:“你在做什么?”   秀行爬起身来,却见清尊衣冠楚楚地站在门边,她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地来,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早起了,莫非是饿了?”   清尊道:“饿是不饿,不过……今日你随我出门。”   他淡淡然地,秀行怔道:“出门?”仰头看清尊,真真是一件稀罕事。      清尊望着面前这黑白浸染的眸子,金眸扫开,道:“前日你不是说仙岛盛会会有趣么……今日带你去见识见识……”   秀行如坠梦中,目瞪口呆道:“师父,你说真的?”   清尊看她表情懵懂,且里衣凌乱,领口还敞开着,露出小小的锁骨,白嫩的脖颈……急忙移开目光,冷道:“快去穿衣,迟了便不带你去。”   秀行正在陶醉迷糊,听到后一句,便跳起来:“师父,我即刻去!”转身跑回去,忙忙地把自己衣裳拉出来,又去洗脸梳头。   清尊在门口看她旁若无人,满地乱窜之态,不知为何,心尖上的春风摇曳,却是想笑又不能笑,只把满心的温馨之意,化作金眸中一片柔和。      秀行穿戴好了,便出门,又好奇问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去么,都回绝人家了。”   清尊打量她一身普通穿着,道:“他们又来请,盛情拳拳,便答应了。”   秀行隐隐觉得他的态度转折的有些快,但能够出门见识,实在万千欢喜,便雀跃问道:“师父,那我们怎么去?走着去?骑马去?乘车去?”   清尊嗤之以鼻,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不许乱叫,安心静气。”   他的手极大,将秀行的小手团握掌心,秀行略有些羞,心中急忙想:“打住,是师父对我好罢了,嗯,没想到他竟还是个好人,我以后要听话些才好。”刚想到这里,只觉身子飘飘然地,秀行大惊,低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人已经腾空而起,离地数丈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呢,要去赴会了XD 大家五一节快乐,好好玩乐哈,像秀行般逍遥。。哈哈。。 20、赴盛会,平地波澜   秀行才要大叫,想到清尊所说“安心静气”,一时心跳如擂,恨不得整个抱在清尊身上。   她战战兢兢、低头张望了会儿,只觉得殿阁亭台都渐渐疏远,从清晰转作模糊,继而整个九渺都在脚下,极快地远离,秀行只顾探看,此刻便有些晕眩,心跳亦越发厉害,她察觉不好,急忙闭上双眼。   只闻风从耳边吹过之声,秀行默默地调息片刻,才平静下来,再睁开眼,却见白云缭绕,两人竟升到了云端里。      秀行甚喜,伸手去捉那白云,云到手中,化作极浅的一缕又散开去,秀行玩了会儿,抬头便看清尊,却见他正淡淡地望着远处,银发被风吹得向后飘拂出去,越发显得眉目俊秀出众。   秀行怔怔看了片刻,心头一动,便问道:“师父,我有一事不解。”   清尊垂眸看她:“何事?”   秀行看他:“师父,为何你未戴面具?……好些日子不见你戴了。”   清尊嘴角一挑,轻声道:“对别人是不必要戴,只随我心情便是,所要戴之原因,是为你。”   “为我?”秀行不解。   清尊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   秀行看着他高深莫测之态,想来想去,试探问道:“师父,总不会是怕因为你这容貌甚美,怕我意乱情迷,把持不住罢?”   清尊笑意更甚,目光一转扫了秀行一眼:“你觉得呢?”声音暖暖地亦带着笑意。   秀行的脸腾地变红,道:“难道我像是那种人么?”   清尊道:“倒不是说你,前车之鉴,是掌教劝我戴着的。”   秀行听得一个“前车之鉴”,隐隐地就想到或许是前任的辅神者有人坏事……她还想再问,清尊道:“将到了。”      秀行听清尊一声,顿时抖擞精神,定睛往下看去,透过浅云,却见脚底是一片碧色海洋,滔滔扬波,秀行“呀”地叫了声,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把住清尊手臂,。   清尊道:“在前头。”秀行闻言抬眸,却见在海边上,有一座岛屿伶仃峙立,依稀可见岛上楼台重叠,绿树葱葱,透着无限灵秀。   清尊携秀行落在山门之外,即刻便有知客迎接出来。秀行放眼四看,见空中祥云缭绕,仙鹤飞舞,地上仙乐飘飘,香风阵阵。   虽不比九渺之大,但却比九渺热闹许多,山石奇特,殿阁壮丽,看得出是个香火鼎盛的神仙福地。      知客见了清尊,立刻有人进内通报,片刻,便有位盛装的仙子迎了出来,秀行认得这位正是玉黎仙子,今日她身着一袭绿衣,翠色欲滴,极为出色,越发衬得肤白如雪。   秀行看看自己双手,近日她忙着练剑,被太阳晒得脸手都发黑,手上又有些伤痕未愈,相比较玉黎仙子打扮,简直如烧火丫头般。   果然,玉黎仙子迎出来后,同清尊寒暄两句,便看秀行,眼中带了笑意,忍着道:“神君的小徒竟也到了……”   清尊淡淡说道:“顺便带她来见识一番。”   玉黎仙子道:“两位姐姐正在招呼来客,我带神君入内,请。”   清尊道:“请。”自始至终都是一种神态,毫无笑意。   秀行在旁轻叹口气,心想倘若是自己待客,接了这样一位不苟言笑的冰雪人物,是一脚将他踢出去的好呢,还是假装没看见的好?然而此刻她却是跟这位“冰雪人物”一路的,少不得打起精神,起初还绷着脸也装正经,渐渐地贪看蓬莱山色,便露出原型,看得乐处,便咧嘴而笑,看到有些未见过的仙人,便瞪大眼睛。      玉黎仙子在侧,伴着清尊,秀行便跟在清尊身后,三人望内之时,遇到许多经过的仙人,有人便在游赏景色,有人互相寒暄,众人见了清尊,却各自都屏息静气,恭敬行礼,口称“神君”,而清尊所回,不过是微微颔首,爱动弹时,便发清音,道一声“有礼”。   秀行偷看玉黎仙子神色,仙子显然是十分得意的,相伴清尊,笑得花枝招展,过路神仙之中,秀行认出几个是先前所读书册记录里“传说之中的人物”,有心大呼小叫,亲近一番,又怕给清尊丢了颜面,便苦苦忍着,只是拼命地瞪着眼睛,先饱看一顿。      一路不知受了多少仙人的寒暄礼遇,终究进了大殿,殿内同样是仙者济济一堂,秀行放眼看,见上头有两位仙子,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黄衣,白衣的面容秀美,眉眼里略带几分冷慢,是三仙姑之中年纪最大的,唤作玉漱,黄衣的却甚是亲切,名唤玉宁,自秀行见了她,她面上便始终带笑,正在团团地招呼众仙。   两位仙子见了玉黎仙子将清尊领入,便不约而同地双双迈步下来,见了清尊后,各自行礼,道:“有幸请的神君驾临,乃是蓬莱之幸!”   旁侧有些认得清尊的,也纷纷地过来行礼,秀行捏着一把汗,不知清尊是否要以同样的冷面相待众人,那便尴尬了……所幸清尊似兴致不错,微微颔首道:“两位岛主同众位不必客气,众人自便就是了。”大家伙儿才恋恋不舍地散开,只剩两位仙子仍未离开,玉漱道:“众位仙家已差不多都来齐了,正翘首以待神君来到,实乃万千之喜。”   玉宁却笑看秀行:“这位一身灵秀的,想必就是新的辅神者?”   秀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清尊道:“正是小徒。”又转头看她,“出来给两位岛主见礼。”   秀行急忙出来,行礼道:“萧秀行见过两位岛主。”   玉漱点头,玉宁道:“乖巧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初次见面,有些仓促,我也没什么好物,这镯子是昨日得的,送给你。”自怀中掏出一面帕子,打开来,里头有个通体剔透的玉镯,便笑吟吟地递了过来。   秀行只觉不妥,就看清尊,清尊道:“既然是二岛主一片心意,便收了吧。”   秀行才恭敬收了,又谢了玉宁仙子。   而后玉漱仙子送了一卷道书,玉黎仙子送的却是一朵珠花,这些首饰倒也罢了,秀行意外得了道书,心中暗自欢喜。      玉黎又亲引着清尊落座,秀行便坐在他旁边略靠后,两人坐定后,又有些散仙,听闻清尊带的是小徒,便纷纷地前来见礼,有带了宝贝的,便趁机进献。   秀行大为意外,不知自己竟有如此“财运”,她起初并不敢收,得了清尊允许才一一收了,最后竟放不下,大大小小的礼品在身边放了一堆,秀行看得发怔,多亏玉宁仙子找了个布袋来,将所有物品放在里头,秀行才松了口气。      一时三刻,宴席开了,清尊显然是不太喜欢此处吃食,懒懒淡淡,倒是秀行在他身后,守着小桌子吃得津津有味,清尊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她都是一副全神贯注吃东西之态,清尊看她吃得香甜可口,自家虽无食欲,心里头却极餍足。   酒过三巡,另有玉黎仙子献舞,秀行又看了个目瞪口呆,众仙也同样交口称赞,玉黎仙子曼妙舞中,那飞天的红绡有意无意地向着清尊这边飞来。   秀行正在清尊身侧,望着玉黎仙子那眼神,若不是身前有个清尊,还以为玉黎仙子对自己有意哩。   只可惜,任凭玉黎仙子百媚千娇,清尊的神色一如初见,冷若冰霜,寒浸浸地桃花不开。      玉黎仙子舞罢,二岛主玉宁仙子便又演了一套剑术,秀行见了,精神大振,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回,只可惜仙家剑法,虽则好看,但多是舞着好玩的,若论起剑意精妙,杀敌制胜,绝不如清尊交付的西河剑术。   那仙家佳肴甚是美味,仙酒又是香甜,秀行并非仙体,开怀吃喝了一回,便有“三急”,同清尊告了假,便拐出来。   迎面遇到一个蓬莱岛侍女,秀行问了解手所在,那侍女自告奋勇带路,果真片刻便到。      待秀行系好罗裙出来,那侍女却不见了人。   秀行也不以为意,她先前贪酒甜,多喝了几杯,本就有些熏熏然,被岛上香风一吹,稀里糊涂走了几步,竟有些迷路,然而眼前却始终有路。   秀行便一步一步往前,不知不觉地,竟拐了一个小小偏门。   一阵凉爽的风猛烈吹来,秀行抬眼,猛地大惊,原来她不知何时,竟来到了海潮边上,迎面便是那汪洋大海,滔滔不绝,哗啦啦海浪拍案,波浪涌动,清爽略带咸腥的海风气息弥漫空中。      秀行瞪大眼睛,这是她首次见到海,猛然近距离相看,只觉如一汪巨大的翡翠,顿时目眩神迷。   她是少年心性,纵身跳上岩石上,俯身去摆弄那冰凉海水,她手上有伤,浸了海水,丝丝地痛,她也不在意。   秀行玩了会儿,耳畔海涛声阵阵,迎面海风凉飒,秀行只觉甚是畅快,不由地大笑。她玩耍片刻,却怕清尊找不到自己,便要沿路返回,谁知脚步才一动,鼻端嗅到一股浓浓地咸腥之气,就在眼前,一道黑幽幽地影子无声无息现身,身形宛若小山,阔口大张,似山洞般,两排雪亮利齿闪闪发亮,排山倒海地向着秀行一口吞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有趣的事情要发生啰,欲知秀行会如何,且看下回XD 21、逞嚣狂,小试牛刀   那海中妖物骤然现身,便要吞掉秀行,秀行不防备,乍见这物,自是吃了一惊,然而她昔日在萧家之时曾随着降妖除魔,也见过若干狰狞鬼怪,此刻又略是醉醺醺地,是以虽然吃惊,却并不慌张,只是向后一跳,喝道:“哪里来的妖怪!”   那妖物在海中用力摆尾,昂头起来,利齿闪亮,便要咬秀行。   秀行全不怕,抬手当空虚虚打了个咒符,喝道:“御!”一道防御结界无形凝结,那妖物撞将上来,将那结界撞得摇摇欲坠。   秀行见状,便知此妖非同小可,大抵他若再度发力,便会将结界撞碎,她到底也是见过风浪,当下哼了声,喝道:“泼妖怪,当我怕你么?”当下便将那柄桃木剑拔了出来。      自她将“桃牙”失而复得,便始终带在身上,不离左右,最近她练得最熟的,便是“西河剑术”,当下想也不想,嘴里念道:“来如雷霆……”   念了半句,就见那妖物纵身跃起,当空一撞,秀行冷笑道:“收震怒!”桃木剑荡出,微红色的剑身,竟泛出一层隐隐白芒,桃木仙的桃牙,加上西河剑术的威力,两者相映生辉,比寻常铁制剑器犀利千百倍,那妖物当空发出一吼,坚韧的皮表,居然被斩裂开一道口子。   妖物吃痛,在海中狂摆,震得那海水四溅,湿了秀行一头脸,身上各处也都湿了。   秀行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天生正气,心中毫无畏惧,何况又加上半醉,真是神鬼皆不怕的,待见自己一招得利,心中大喜,更大笑道:“泼妖物,你还得意么,再来再来!”   那妖怪天生皮骨坚韧,寻常刀剑难伤,素日在海中吞些鱼虾同类,所向披靡,修炼多年,从未吃过这样的亏,痛楚激发悍性,大吼一声,一张嘴,嘴里吐出数股水箭,直奔秀行而来。   秀行仗剑而立,叫道:“来得好!”不慌不忙,正要使出第二招来,谁知电光火石间,却见那妖物吐了数支水箭后,忽地一摆尾,不进反退,在海水之中游得飞快,片刻便出了老远,竟是个慌张逃跑之态。   秀行瞪大眼睛,叫道:“泼妖怪,有本事再来过招!”浑然不怕那妖物口中水箭,跃跃欲试,纵身迎上。      正在此刻,身后有人急赶上来,一把将秀行抱入怀中,另一只手当空一招,一股无形的气劲滚滚冲出,将那数支水箭击成粉末,真气不散,继续往前。   那妖物本已经游得极快,却仍不及这股真气快当,竟被赶上,妖物瑟瑟发抖,浑身僵硬,在海水之中竟被冻成了一块巨大坚冰,发一声巨响,竟裂成碎片四散。      秀行被来人抱住之时,脑中已然昏沉,耳畔听到熟悉的声音道:“如何?伤着哪里不曾?”声音带着一抹焦急。   秀行勉强抬头,却见到一双极熟悉的金眸,她一怔之下,笑道:“师父,是你!”   清尊见她未曾反应,便抬手捏住她下巴,只嗅到一股酒气,又细看她的头脸、身上各处,又捏捏她的手,察觉无恙,才松了口气。   秀行怕痒,缩着身子,咯咯笑道:“师父,你做什么?”   清尊眉头微蹙,将她的桃木剑夺过来,挂在她腰间,秀行方才对敌尚不觉得,此刻尽犯了酒力,便偎在清尊怀中,娇声道:“师父,你怎地在此?我方才遇到一只妖怪。”   清尊心头微愠,见她醉态酣然,又一派天真,心中怒气消散,反而笑了:“是啊,你已把妖物打退了。”      秀行哈哈大笑,被清尊抱着,怪舒服的,此刻身子扭了扭,忽地大声道:“师父,我很快将要天下第一了!”   清尊先前还是薄薄三分笑意,此刻却再忍不住,笑道:“是是,很快就是天下第一了。”      师徒两个说了这几句,那畔赶来三道人影,却是蓬莱岛的三位仙子岛主。   大岛主玉漱上前,问道:“发生何事?怎么会有妖气?”   玉宁遥望远处,悚然道:“是黑鲨!奇了,怎么敢来到此处?”   玉黎却看清尊,道:“神君已把鲨怪杀了么?”   清尊道:“我的徒儿差些出事,为何会有怪物在此出现,我想请三位岛主给我一个解释。”他从来冷冷淡淡,说话不超过三句,如今开了金口,却是问责之意。   玉漱神色一凛,急忙垂头道:“请神君放心,此事我会追查到底。”   清尊道:“极好。我的徒儿醉了,请恕我先行告退。”   秀行在他怀中,没一个老实,时而伸手,摸摸他的胸口,时而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又去扯他的银发,手舞足蹈,欢喜无限。   玉黎见状,道:“神君,辅神者醉了,不如就先请入内歇息,容我等奉上解酒丸。”   玉宁同玉漱面面相觑,清尊道:“不必了,改日再来拜会。”无声无息身形后退,升空而去。      剩下原地,二岛主玉宁同玉黎道:“妹妹,你方才为何要挽留神君?他对那小徒如此上心,前所未有,倘若留下,再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玉黎道:“又会有何三长两短?”   玉漱道:“这黑鲨怪来得古怪,平日里些妖物都不敢靠近,怎么今日如此反常,幸好辅神者有惊无险,不然……”同玉宁相视一眼,都觉心有余悸。   玉黎醋道:“不过是个无力粗俗的丑丫头罢了,有何要紧?”   玉宁委婉道:“妹妹,话不是这样说,难道方才你未看明白?神君素来性子淡泊,今日竟肯为了她向我们兴师问罪,何况,你何时见过神君竟肯屈尊降贵地抱着一个凡女?”   玉黎想到方才秀行在清尊怀中娇憨之态,十分恼火,怒道:“那臭丫头太过大胆了,可恶!还不如让黑鲨怪一口吃了她的好。”   玉漱同玉宁皆是皱眉,然而看玉黎醋意泼天,不是个能劝服的,因此两人也都省些唾沫,不再多话。      清尊抱着秀行,一路驾云而返,不多时便回了九渺,降落云头,想了想,便径直进了自己房中。   秀行脸上微红,起初还念念叨叨,行到半路,人便乖乖睡着,清尊把她放在床上,她便静静握着,睡得香甜沉酣。   清尊探手摸摸她的脸,脸颊热热地,又嗅到一股淡淡酒气。清尊静静看了会儿,便出了门,往前山去,谁知走到半路,便见迎面来了一人,正是秋水君。      两人相见,秋水君便行礼:“参见神君。”清尊道:“你来为何?”秋水君道:“有些事情特来禀知神君。”清尊道:“小事就不必同我说知,秋水,你这有无解酒丹?”秋水君怔了怔,看清尊不似是个喝醉了的,心中一转,便知道是说秀行,当下道:“解救丹虽不曾有,但让殿厨做些酸汤水,也是能解酒的。”   清尊道:“既如此,有劳。”秋水君见状,只好行礼道:“做好了便让他们送过来。”清尊本正转身,闻言道:“让旁人送来便是,自有黄巾力士接了。”原来方才他着急间,有些乱了心神,忘了有使神这回事,此刻见了秋水君,却忽地又想起来,秋水君也自答应了。      清尊吩咐完毕,才欲返回,刚走几步,便听到有个声音叫道:“放手,放开吾……大胆的小神……”   清尊闻言驻足,却见黄巾力士揪着一只肥猫——正是灵崆,上前来道:“尊主,发现这只猫儿偷偷潜入。”   清尊斜睨灵崆,灵崆本正嚣张,被他金眸一瞥,却立刻四爪僵硬:“吾、吾哪里有偷偷,吾有正事……”   清尊道:“你来作甚?”   灵崆嗫嚅道:“吾想见……那丫头……”   清尊道:“你若能不被黄巾捉到,便由得你见。既然捉到了……还不思悔改,捆着爪子吊半天罢。”   灵崆猫眼瞪圆,叫道:“什么?你不能如此对吾!”拼命挣扎。   清尊道:“能不能,由我说的算。”冲着灵崆邪魅一笑,负手施施然而去。      秀行模糊醒来,只觉头疼,正在摸着头,不知所以,放眼四看,却发觉不是自己居室。   正在床上乱爬,却听得外头隐隐有人声传来,说道:“这些东西,是昨日与会众仙相送辅神者的礼品之物,姐姐命我一并送来。”   而后,有个冷淡的声道:“有劳了,那不知昨日那妖物是怎样一回事?”   秀行一想,听出先前那声,是那蓬莱仙岛二岛主玉宁的。   玉宁的声音温柔委婉,倒是不难听,小心谨慎地:“姐姐详查了昨日之事,那些妖物原本是不敢靠近蓬莱的,那只黑鲨怪,不知是如何逾界而来的,但此事毕竟是发生在蓬莱,虽然辅神者幸而无事,我们也是难辞其咎,今日我特来请罪,还请神君见谅。”   秀行模模糊糊听到这里,便回想起昨日之事,稀里糊涂地,想到好些场景,隐约记得自己同一只黑魅魅地海中妖物打了一场,而后,却是那妖物被冰焰冻住,然后碎裂成灰,消失海中之态。   但比这更鲜明的,却是在那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稳稳地,暖暖地,将她抱入怀中:“如何?”焦急关心的问话。   蓝天碧海,晴光万里,远处碧涛上白鸥点点,蓬莱岛三位仙子急急联袂而至……而秀行眼前,只有那双金眸影动,看的她暖洋洋地,说不出地受用。       作者有话要说:昂,虽然木有人猜秀行会嚣张地跟妖怪对打,不过最后还是某人来救是无误的XD 秀行很生猛啊。。(我想到了啥。。)大笑XDDDDD 22、赠丹药,灵崆警言   秀行盘膝在榻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魂游天外,兀自发怔,却见清尊自外进来,秀行对上那双金色眸子,眼前登时又出现若干杂乱场景,一个激灵,便从床上跳下地来,垂手忐忑道:“师父!”   清尊长眉略挑,不动声色往前落了座,道:“醒了?”上下扫了秀行一眼。   秀行嗫嚅:“是……”   清尊道:“醒了便好。”   秀行见他不说其他,迟疑抬头望他:“师父,昨日我……我……”   清尊静静看她,也不言语。秀行对上他双眸,心慌意乱,目光不由地重滑向别处去,这一闪身,嘴上便更多说不出一个字。   清尊叹口气,淡淡道:“外头是昨日你得的礼品,去看看罢。”   秀行得了这句,便松了口气,心虚也顾不得了,急忙低头:“是,师父。”极快地溜了出去。      秀行窜到外间,果真见桌上放这个大大袋子,秀行回头看看,清尊在里头并无动静,她便跑到桌边,将袋子打开,顿时间,琳琅满目,光华耀耀。   秀行张大嘴巴,迟疑了会儿,扭头叫道:“师父,这些全是我的了么?”   里头清尊声音仍淡淡地:“是。”   秀行心中又惊又喜,将袋子束起来,道:“师父,那我先回屋了。”   清尊道:“去罢。”      秀行背着袋子回到屋内,将里头的礼品一一取出,摆在床上,床上摆放不开,便又铺在地上,般般件件,足也有几十。   秀行呆看了片刻,把里头的书册之类先挑拣出来,略翻看,便放在一起。又去看那些法器之物,其中有一柄通体透明的剑,并不很长,秀行看了会儿,并不认得,便又放下。   剩下的,一类是些固原培本的丹药,灵草奇葩,仙家果子;一类是些好玩的物件,譬如女儿家的首饰珠花,几枚夜光珠,其中还有颗挺大的圆珠子,看似不像是夜光珠,举起来看,里头似有些氤氲流转,也不知是何物。   秀行将这些物品略一分类,盘算道:“这些书籍我自己看,其他的东西虽珍贵,我一人独揽,似不厚道。”   沉吟片刻,又想道:“这柄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当初我上山时候,元初哥哥送了把桃木剑给我,却被我坏了……嗯,不如就投桃报李,将这柄剑送给元初哥哥,只是我不知这剑是什么来头,但毕竟是仙家所赠,定然不是凡品。”   于是便把那剑取出,放在旁边,算是有主了。   秀行又看其他:“这枚紫芝,记得是仙翁所赠,定然是极好的,回头送给爹爹……这株仙草,给三叔……这长参……唔,不如就让爹爹转送给鲁伯伯。”   秀行把这几样东西拣出来,归在一边,最后望着那一盒子的丹药,想道:“这些丹药,是仙人修炼所得,来之不易,人家是看在师父的面儿上才给我的……唔,我的修行尚浅,吃一枚也就足够了,给师父留两枚,剩下的三个,正好就送给秋水师叔,还有其他两位掌教。”于是将那盒丹药取了,又看几枚喷香的果子,笑道:“这个果子也给师父留一个,这些……就分给灵崆罢,上回他要喝粥却未得,有这仙家果子,也足够补偿了,他必会欢喜。”      她一一盘算来去,最后才看那些首饰珠花,秀行对这些女孩儿家最爱之物尤不上心,虽觉得制作精美,惹人喜爱,但对她来说却未有大用,于是又捡了几件,准备留着以后送给萧家的姊妹。   秀行把所有物件归拢好了,便先捧了那三枚丹药,转到前山,路上遇到个小道士,问明白秋水君此刻正在大殿,便转去找。   秋水君督促着那些弟子读完了经,正负手出来,迎面见了秀行,颇为欢喜,道:“秀行,今日怎地有空?”   秀行捧着盒子,跳跃着跑过去:“师叔,我昨日跟师父去了蓬莱,参与仙岛盛会了!”十分喜悦。   秋水君打量她眉眼盈盈态,微微一笑道:“看你如此欢喜,想必是极好玩的?”   秀行道:“确是好玩,吃了好些东西,又看了好些有趣的……对了,最后还跟只妖怪打了一架。”此事她在清尊面前犹犹豫豫地不敢再提,此刻对着秋水君,感觉却又不同,兴奋不已地拿出来当好玩儿讲。      秋水君本正静听,到最后却敛了笑意,望着秀行道:“妖怪?什么妖怪,蓬莱仙境,怎会有妖怪,何况又有清尊同你一起?”说话间,上下打量秀行,又道,“伤着未曾?”   秀行道:“不曾伤着,师叔放心,此事说来奇怪,我喝得半醉,糊里糊涂地不知怎么就到了海边上,那只妖怪忽然就出现……我用师父教我的剑术,跟他打了一架!”   秋水君有些啼笑皆非,沉思着道:“打了一架?”   秀行道:“是啊,不过我到底是修为不够,估计是打不赢的……最后幸好是师父来得及时,把他打死了。”说到这里,不知又想到什么好的,眼神就有些悠远,簇着小小明亮的火花,不似恐惧后怕,只是盈盈地喜欢。      秋水君看着秀行,迟疑道:“秀行……”   秀行回神,急忙道:“师叔,我有东西送你。”说着,将那盒子捧起来,“与会的仙人们送了我好些礼品,这三枚丹药,是他们修炼所得,我没什么见识,不认得仙家之物,留着自己用怕是浪费了,因此留了一枚,给师父留了两枚,这三枚,就相送师叔,同两位掌教。”   秋水君沉吟望她,接过那盒子,轻轻打开,双眸一扫,又轻嗅了嗅,长眉一扬,道:“秀行可知道是谁相送的?”   秀行挠头道:“有些忘了。”当时她陶陶然地,又有些莫名紧张,清尊又不会给她介绍来人,她只顾谢礼便是了,是谁相送的倒是不甚清楚。   秋水君微笑道:“此丹该是孙延之所赠,他未成仙前,亦是凡人,是有名的医者,所制灵丹妙药,救人无数,成仙后更胜从前,他送你药丸,自有他之用意。”   秀行呆呆问道:“这是何意?”   秋水君道:“这位仙人,必然是懂清尊爱护之意,因此送这丹药给你,有固本培元,增进修为之效用,不偏不倚,对你最好,却不适用我跟两位掌教,清尊怕也是不会服的,秀行,你不必把这些送人,留着自己用便是。”   秀行有些意外,秋水君轻拍她肩头:“你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只是这些药给我们用是浪费了,你的心意,我跟掌教都领了,药你且自己留着,休负了……”欲言又止,幸好秀行正在纠结,一时也未留心,只顾抓抓头道:“师叔,我还有很多东西,对了,有些道经册子,还有些其他的法器之物……”   秀行还未说完,秋水君轻声道:“秀行,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不必都想着别人,那些器物,你最好都留着自己用,你……懂我之意么?”   秀行听他压低声音,她心里似懂非懂,只好点头:“哦……”忽地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枚黄橙橙的香梨来,道:“师叔,其他的东西你不能要,那么吃个果子无妨罢?”   秋水君哑然失笑,果真接了那枚果子,拢在袖中,想了想,又道:“秀行,明日我会下山,有些事要处置,大概有三日不会回来,先同你说声,免得有事来找反扑了个空……”   秀行道:“师叔,有什么事?”   秋水君道:“再过两日便是山下的春诞庆典……有镇民来报,似有妖物作乱,掌教派我带几名弟子前去查看,以保庆典万无一失。”      秀行别了秋水君,袖了盒子往回走,走到半路,怅然若失,猛地想道:“噫,差些忘了,怎么竟没见到灵崆?”平日灵崆都会突然出来“袭击”的,再加上在后山也不常见他,秀行挂念,便拦了个路过的小道士问起,小道士道:“灵崆大人似是病了,从昨日就不曾见。”   秀行听灵崆病了,更是担心,满山找了会儿,额上出汗,却仍不见灵崆影子,无奈只好往回走,谁知将要到后山之时,却见面前路上,灵崆一瘸一拐地正迎面过来。   秀行大喜,便扑过去:“灵崆,你在这里!”   灵崆见了秀行,同是大叫一声,却被秀行抱入怀中,一时又是快慰又是痛苦,叫道:“丫头,轻点,吾的腿将要断了!”   秀行闻言,急忙放松了灵崆,才想到先前他一瘸一拐之态,低头问道:“灵崆,你怎么了?谁打你了么?还是你自己顽皮,不知从哪里跌伤了?”   灵崆若是个人,便会放声大哭,此刻听秀行问,虽含怒带惧,却仍坚强道:“谁敢打吾……吾……吾在亭子里睡着,不留神跌伤了!”   秀行很是同情,轻轻地抚摸他的背,道:“真可怜,要不要我给你上药?”又去轻摸他的腿,灵崆嗅着她身上之气,总算放松下来,懒懒洋洋地道:“不用,吾被吊了……咳咳,吾是说睡了半天,只是有些饿了。”   秀行听到,便道:“是了,我昨日参加仙岛盛会,得了些礼品,我挑了几枚果子给你吃。”说着,便又掏出一枚香梨,两颗火枣,“灵崆你先吃点。”   灵崆受用之极,猫眼闭着,此刻便懒懒地睁开一条缝,眯了那几枚果子一眼,道:“吃着也可,但吾还想吃你做的粥。”   秀行道:“嘘,改日给你做。先吃果子。”   灵崆道:“喂吾!”   秀行见他伤得可怜,果真就把果子递到他嘴里去,灵崆吃得倒也津津有味。      一时半刻,灵崆吃罢,秀行道:“我要先回去,免得师父找我不到。”灵崆听她提到清尊,着实忌惮,急忙道:“你回去也罢,不过以后吾大概不能去找你了,你得了空,千万记得出来找吾。”   秀行道:“好的,我记住了。”便将灵崆轻轻放在地上,灵崆蹲在地上,望着秀行要走,忽地叫道:“丫头!”   秀行停住,灵崆道:“还有件事,要同你说。”   秀行道:“何事?”   灵崆仰头望着她,道:“你……以后行事要留神……”   秀行茫然,灵崆幽幽说道:“你昨日是不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灵崆被虐待了,还打肿脸充胖猫,哈哈 下回继续~~ 23、错会意,明珠俱毁   被灵崆一提,秀行才想起此事,说道:“是啊,我昨日……”抖擞精神,把昨日之历险同灵崆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把自己的神勇亦不遗余力地添油加醋。      不料灵崆听罢,未曾嘉许羡扬,反大声嚷道:“黑鲨!你可知黑鲨怪多吓人么!吾最讨厌海中妖物,黑鲨更是讨嫌中的讨嫌!幸好你遇到的这只不过一两百年修行,倘若再多几岁,便当真一口吞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秀行没听到灵崆佩服自己之英勇,反听到这些,呆道:“是么……”   灵崆“嘁”了一声,嘀咕道:“幸好是有惊无险……”   秀行点头道:“是啊是啊。”   灵崆睨她懵懂之态,叹道:“罢了,丫头,以后你尽量不要一个人落单……”秀行问他为何,灵崆挠着耳朵道:“总之你听吾的话就是了。”      秀行应了灵崆,回到后山,在自己屋中略收拾一番,便去见清尊,在门口觑得清尊斜斜卧着,睡在里间。   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正在迟疑,听得里头清尊道:“谁在外头?”   秀行闻声,差些把手中所捧之物都扔了,这才入内,在榻前站定:“师父,是我。”   清尊翻了个身,扫她一眼:“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   秀行垂着眸子,不敢乱看,道:“徒儿昨天收了点东西,有几样想给师父的……”   清尊静了片刻,才道:“有何物是我没有的,我也不稀罕,拿走罢。”   秀行涨红了脸:“不管怎样,是徒儿的一点心意。”她从也不曾这般,只觉得一片热心被人浇了冷水,可又不肯轻易退缩,便定定站着,嘴却努了起来。      清尊望着她的神色,只觉恁般有趣,便道:“你有你的心意不假,但难道我样样都要收下么,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大概如获至宝,对我不过是一堆废物。”   秀行的脸越红,心中却又有些气愤,忍不住道:“对你来说是堆废物,对我来说也未必如获至宝,但总算是别人所送的,就算不珍惜,也不该如此口吻诋毁……”   清尊喝道:“你胆子更大了,当面同我顶嘴?”   秀行见他又拿出为“师”的威严,很是无奈,转念一想:“是我糊涂了,他不要正好,我岂不是可以多送给其他人?跟他辩论什么,反正是有理说不清的。”   秀行想通了,就立刻低眉顺眼起来:“是,师父说的对,是徒儿想错了。徒儿这就告退,不打扰师父歇息。”   她说完后,便往后退。      清尊哼了声,本正欲翻身再睡,忽地瞥见她的神色,心头一动,便道:“站下。”   秀行停了步子:“师父还有何吩咐?”   清尊道:“你要把这些物件,如何处置?”   秀行奇怪地看他一眼:“师父看不到眼的东西,怎么又关心徒儿怎么处置?”   清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是不是想把这些东西,带去给秋水他们献宝?”   秀行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道:“你倒是聪明,只不过我早就献过了,秋水师叔不要而已。”得意想到这里,又是一怔:“秋水师叔说不让我把东西送给他人,难道说……”   当下秀行不敢信口胡说,便道:“既然师父你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哪里敢送人,就自己留着便是了。”      清尊面上浮现一丝笑意,道:“那你是说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秀行悻悻道:“我未这么说。”又想:“我这可是自取其辱,早知道就不走这趟,唉,做什么还要惦记着他?怪哉。”   清尊道:“你过来。”   秀行走前几步,清尊垂眸,总算正眼看了会儿她手中盘子里所拖着的物件,道:“为师转念一想,总算是你一片心意,就算不怎么好,我勉为其难地稍微收下也行,省得你拿去,乱给他人……这几枚破珠子是怎么,我拿来何用?”   秀行忙道:“这大概是夜光珠,这个大的,徒儿不认得是何物,就一并给师父了。”   清尊嗤道:“夜光珠……哼。”   秀行道:“这是顶值钱的……徒儿的意思是说,师父你这屋子里,有了这珠子,就不用再燃蜡了。很是方便,徒儿蒙在被子里看过,很是明亮,足堪照明。”   清尊不知为何又笑了声,道:“唔,那好,这些烂果子又是怎样?”   秀行心想:“在他嘴里,我送的没什么好。”便道:“给师父尝尝……师父若不喜欢,徒儿吃了也行。”   清尊哼了声,抬手取了一枚火枣,在嘴里咬了口,道:“不好吃。”又取一枚香梨,同样咬一口,又摇头:“差强人意。”又取一枚仙桃,如法炮制。      不一会儿,盘子里的果子样样都带了缺口,被他咬了个遍,清尊才拍拍手道:“都不怎么好吃,赏你吃罢。”   秀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目,迟疑半晌,拧着眉道:“师父,我有些怀疑你的元身是什么……”   清尊不解:“哦?”   秀行道:“是老鼠罢……这么喜欢乱啃物件……”   清尊失笑,金眸中盈盈地,抬手在她的头上打了下,却道:“或许是。”说罢之后,便起身。   秀行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走到旁侧的柜子边上,打开柜子,探身搜寻了会儿,自言自语道:“好似是在这里……”找了会儿又起身,“不在。”   重走到另一边的箱子旁,打开箱子:“应该是在这里……”这回却是对的,便取出个盒子来。   秀行端了半天盘子,手酸,便将盘子放在桌上,道:“师父,你做什么?”      清尊将那盒子放在桌上,抬手取了秀行送的夜光珠,重坐回榻上,道:“这珠子我收下了,果子你拿回去吃掉……”抬眼看了秀行一眼,见她没怎么反对,才又道,“这枚大的,你自留着,休扔了。”手指点了点旁侧那大枚的“夜光珠”。   秀行道:“师父,为什么你要小的?”   清尊道:“因为这小的才是夜光珠,这个不是。”   秀行问:“那这是何物?”   清尊道:“不好说,你留着便是,看你的造化。”   秀行双手捧了那大珠子,放在眼底看了看,见里头依旧是云起氤氲,细看,云气之后,隐隐泛着蓝色,似藏着何物,却看不清。      清尊把玩着那枚珠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有心送我东西,……把那盒子打开看看。”   秀行小心放下大珠:“师父你要送我东西?”惊喜交加,忽然想到清尊为人之莫测,顿时又惊大于喜。   清尊道:“看看便是。”   秀行忐忑不已,将盒子打开来,定睛一看,顿时惊叫起来:“啊!”满室的光华流转,原来盒子里头,并排放着十二颗极大圆润的珠子,都是夜光珠,光芒温润,每一颗都比秀行送给清尊的那颗要大许多,随便一颗,都该是价值连城。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你怎么有这么多夜光珠?”忽然又自惭形秽,喃喃道:“怪道你看不上我送的……哼哼……早知道……”   清尊见她自言自语,探出手指轻敲她额头:“以后你有好东西,若敢藏私,我不饶你。”   秀行哼了声,又满心去看那些夜光珠:“师父,有这么大的,你不用要我那小的了罢?”   清尊道:“这些大的并非你所送,为何不要。”   秀行道:“那……那你给我看这些大的做什么?”   清尊道:“给……你罢。”   秀行瞪大眼睛:“给我?”她不算是个财迷之人,但听了这话,却顿时魂魄都轻了三两,整个人轻飘飘地,眼前发花。      清尊欣赏着她的表情,道:“怎么,乐傻了么?”   秀行道:“师父,你竟如此大方?”不敢相信地看着清尊。   清尊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手心那颗小小的夜光珠,秀行望着他淡然的神态,又问道:“师父,既然你有这么多夜光珠,为何不拿出来用……反而整日用烛?”   清尊道:“用烛火有何不好?”   秀行挠挠头:“可夜光珠似更好一些,我听闻些神仙府邸多用此物,甚至帝王之家,都极为渴求……”   清尊淡淡道:“烛光虽黯淡,仍是人间烟火,这夜光珠,总觉得太冷清无情了些,我不喜欢。”      秀行大惊,愕然片刻,感慨道:“师父,你这话好似妙含玄机道理,又似有几分人情在,真令人意外……”   清尊含笑看她:“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秀行心道:“这个可是难说了……”就道:“师父是个……令人一言难尽之人。”   清尊得了如此含糊回答,也不追问,只道:“夜光珠同果子拿走罢。”   秀行才欢喜起来,想抱住那乘夜光珠的盒子,却究竟又觉得此物价值连城,委实太过贵重,然而心念转动,偏冒出另一句话来:“师父……”   清尊道:“嗯?”   秀行迟疑看他:“师父,徒儿有个疑问……”   清尊道:“说。”   秀行道:“师父,你曾说徒儿是辅神者之中资质最差的一个……可是你又送我这么珍贵的夜光珠,那么其他的人……”她试图委婉地表达所想,谁知话未说完,清尊就已经明白。      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夜光珠,清尊冷笑道:“你想说,我送了她们什么?”   秀行心中有些异样,好像原本清净的心上多了点东西,横竖戳在里头,有些怪不舒服,想回答,又不不知怎么回。   清尊慢慢道:“我自还有千八百颗珠子,每个都送一盒……对了。”他抬手过去,从那盒子里取出一颗珠子:“这个给你。”   秀行呆呆看着,清尊冷冷地道:“剩下的还是留给以后的辅神者,免得以后人来了,我没有送得了。”   秀行觉得好似哪里有些不对,但看清尊神色不大对头,便只道:“师父说的是。”她说完之后,端着盘子,就退了出去。      秀行去后,剩下清尊坐在榻上,望着那桌上剩下的十一颗珠子,不知想些什么,手上几度用力,便要捏碎那颗小珠,却始终未果。   许久后,清尊哼了声,金眸光转,只一拂袖,桌上十一颗大珠连同盒子发出极为轻微的碎裂声,价值连城的夜光珠,变作一片极细微的碎片,散发淡淡星星光华。   幸好秀行未见到如此一幕,不然的话,不知该如何痛心疾首。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有啥更新安排之类,我改在文案上哈,请留意。。 唉,珠子蛮可惜的,败家的某人。。=3= 24、生灵犀,无声怜惜   秀行将两颗大珠带回屋内,想到方才清尊之举,叹口气,想先把那颗他相送的大珠找个地方放好。   她是个性子豁达的,望着那圆润晶莹的夜光珠,想到以后入夜不用再点蜡烛,便觉可乐,隐隐地有些盼望黑夜降临,好看看夜光珠的光华。   如此一想,就又想到清尊那一番话,他说夜光珠的光芒有些冷清,不如烛光,是人间烟火云云……秀行怔怔看着那颗大珠,又想到清尊梦境之态,本觉得他那样清冷的性子说出如许带着人情味的话有些古怪,然而一想到他梦境中冰天雪地,隐隐地却又有些懂得,若说全懂,不尽然,只是懂一二罢了。   秀行伸手拨拉了一会儿大珠,回头又看那一枚来历不明的珠子,清尊让她收着,说“看她造化”,她也不懂这个,只知道此枚并非夜光珠,本想找地方搁起来,看看时辰不早,便随手往床上一放,出门练剑去也。      两人之间的相处,平淡如水。有时候秀行觉得同清尊已是极熟络亲近,但下一刻,却陡然如陌路人,他那一脸的冷若冰霜,就差将“疏远”两字写在额上。   秀行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只按照惯例行事,该奉茶,端水,造饭……一一为之,得了空闲便自己打坐,研经,练剑……对秀行来说,日子过得也颇为充实,但两人之间,却是经常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秀行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偶尔说一两句,见清尊不接口,就也不肯再多说,省得惹他厌烦。   如此不咸不淡地过了两日,第三日上,秀行练剑练得累了,便往前殿去,沿路听说了个消息,原来秋水君带着数名弟子前去山下,似遇到厉害的妖物,幸而秋水君道法高妙,已经将那妖物擒了,派了弟子送信上山。   秀行心中暗暗替秋水君欢喜,又想:“真不愧是神威如岳。”默默下决心要修成秋水君一般成就才好。   于是,想起秋水君临去之话,想到明日便是山下百姓们的“春诞”庆典,定然是极为热闹的,先前她在萧家,也时常同萧家众人出门逛个庙会之类,这几日又被憋坏了,四处没有个说话的人,未免有些寂寥。   只是秋水君尚未回来,秀行也不知找谁说话,偏生灵崆也找不见,她自己转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后山。      此刻天色微微暗淡,秀行放下剑,先去清尊房外,做若无其事地张望,却并不见清尊影子。她便低了头,自顾自去厨下。   这两日清尊时不时不在,饭也少吃。中午秀行一人,便随意弄了些米饭,也未做菜,只取了点前殿送来的腌菜,略吃了些。   此刻看看,还剩下小半锅子,秀行本不想吃,可也无事可做,又无心打坐,便随意把米饭挖出来,用手捏成窝头状,取了个碟子盛起来,五个白玉似的米团,安静伏在盘子上。      秀行呆看片刻,看看有新送来的生笋,萝卜,新鲜的豆角,便烧水将豆角煮熟,生笋略烫了烫,尽数取出,把豆角剥开取出青豆,又用刀耐心地把生笋雕成所想形状,费了好些力气,几回却都不满意。   秀行到底并未做惯这些,全靠悟性,做粗浅的刀工自是无妨,高难些的,却是不成,幸好她是个有毅力的,继续吭哧吭哧弄了半晌,一不留神,竟把手指削破了,鲜红的血“嗖”地便涌出来。   秀行“嘶”地痛呼一声,急忙将手指送入嘴里吮了会儿,见血流得少了,才又继续。   半晌才勉强弄得可心,秀行端着盘子,偷偷摸摸跑到清尊房外,里头光华浅淡,是那颗她送的夜光珠,被清尊放在壁角上。   秀行听里头悄无声息,便进了门,将盘子放在桌上,仰头看了会儿珠子,见他肯把自己的珠子放起来,心里有些安慰,自言自语道:“师父,你又去哪了,莫非今晚又不回来了么……”想到上回他将天亮才回来,一身异样香气,心里有些憋闷,赶紧打住,跑出门去。      秀行回到房中,将那颗大大的夜光珠取了,抱着便趴在窗口的桌子边,玩了许久,一边盯着对面清尊的屋门瞧,半晌困倦了,便鸡啄米似地,时而清醒时而困倦,终于不知不觉睡去。   秀行这畔无知无觉睡着,过了子时,天空云朵降落,清尊的身影出现在长桥那畔,双脚落地瞬间,若有所觉回看,却见对面,窗扇敞开,里头的人趴在桌上睡得熟,夜光珠环在臂弯内,照得那张脸……   大概是暗夜之中,竟有些眉目如画的意思。   清尊默默回过身,推门而入,目光一动,便看到桌上的吃食。   白玉般的饭团上,青青的豆子点缀如眼睛,下面淡翠色的笋条,被雕切成弯弯扬起的嘴角,夜光珠的浅淡光华下,五个圆胖的饭团,如五个笑着的小人儿,同他面面相觑。      清尊迟疑片刻,抬手取了一个,在面前端详了会儿,饭团在他双指之间变了形,似笑得更厉害状,清尊双眸一闭,放入嘴里,微甜的米粒同孜实的青豆,清脆的笋条,成就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忍不住又取了一个,很快吃了,一直吃到第三个,清尊目光一动瞬间,却见到饭团底下,隐隐地带着一抹刺目鲜红。   他的心,陡然一颤,这极快的功夫,喜乐安静并心若擂鼓般乱跳地酸,他竟都尝过。      颀长翩然的身影,悄无声息过了长桥,秀行的门是掩着的,清尊却并未推门,只是走到窗口边上。   秀行仍在睡,毫无知觉,清尊静静地看了片刻,将她压在臂下的手轻轻地拉出来。   果不其然,左手手指上,一道新鲜的伤痕宛然,伤口未曾愈合,还渗着丝丝血渍。   清尊沉默,望着手心中握着的小手,本是娇嫩的少女的手,却恁般粗糙,其实上回去蓬莱的时候他便发觉了,多半是因她练剑,甚至磨出了茧子,这几日更甚,伤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不一,而这一道最深的,却是因为替他费心做那米团。   他有些恨,有些微痛,有些说不上的滋味,仿佛刚才吃了的米团,是掺和了天上地下五味七情在内,令他无所适从,些许茫然。      只是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面上,有了一丝异样,静止如岳的人影,银发无风而动,暗影之中金眸里头融融地,清尊望着无知无觉的小徒弟,缓缓地俯身,嘴唇轻轻地碰上了秀行的手指。   双眸低垂,银色的长睫微微抖动,遮了双眸金影。      次日秀行醒来,发觉自己在床上抱着被子滚做一团,她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大对头,摸摸脑袋,隐约记得昨夜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了的……难道是自己模模糊糊睡到半夜爬上了床?   秀行想不通,便跳下地,冲到窗口往外看,却猛地看到清尊的房门大开着,而一边儿的栏杆处,那人斜斜地坐在彼处,姿态是一贯的曼妙而美,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秀行趴在窗口,毫无预兆地便咧嘴笑了,而栏杆处,清尊双眸一抬,望见对面窗上那人,真真是灿笑如花开的容颜。      双眸一对的瞬间,秀行先是一惊,而后本能地缩头,躲了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可笑,为何要躲?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一想至此,便又犹犹豫豫地探头出来,正对上清尊仍旧凝视此处的眼神,秀行重一笑,抬手微微摇晃,嘴里唤道:“师父!”似欣慰似欢喜。      打过招呼之后,秀行急急地洗漱干净,便要去做早饭,却不料刚出了门,便见清尊站在桥那边,若个等候之态。   秀行心有灵犀般便跑过去:“师父,你回来啦。”犹豫着要不要问他是否有事,或早饭要吃什么……   清尊道:“我今日要下山一趟,不必做饭。”   秀行听了这个,有些失望:“哦……”心道:“刚回来便又要出去啊。”   清尊看着她明显地一脸失落,又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如何?”   秀行猛地抬头:“啊?”   清尊若无其事道:“你来山上也有一段时日,今日山下有些热闹可看……”口吻虽淡然,眼神却有些闪烁。   秀行福至心灵般,叫道:“我听说今天是山下春诞庙会,师父,你是要带我去看这个么?”   清尊哼了声,作势转身:“你不爱去,就留下练剑罢。”      秀行即刻虎扑上来,拉住清尊袖子:“要去要去要去!当然要去!”一叠声地说,心花怒放。   清尊斜睨着依偎在身边的小徒,嘴角浅浅一笑,又极快隐去:“不过你要记得为师的话,不可乱跑。”   秀行立刻道:“我什么都听师父的!”跟着清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看自己一时忘形拉扯着清尊袖子的手,他虽未喝止,她自觉不妥,便讪讪缩手。   只是顷刻,秀行心中忽然又是一动:她记得昨天雕切笋片之时,似是伤了手指的,怎么竟不见伤痕了?   秀行抬手细细地翻看了会儿,却见双手十指完好,果真没什么新伤,休说新伤,连那些深浅不一的旧伤也都平复了。   秀行愕然之余摸摸头,暗想:“我昨日怎么过得稀里糊涂的,难道是想错了么?”      清尊缓缓而行,眼角余光却望向秀行,看着她满脸疑惑神情,金眸里便闪出一抹回想之色,不知想到哪一幕,忍不住“哈”地笑出了声。   秀行听了,便问道:“师父,你笑什么?”东张西望地看有无好笑之物。清尊却又绷着脸道:“没什么,方才喉咙有些发痒。”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了么。。。XDDD 25、与佳节,偶遇故人   将下山之时,清尊忽地问道:“前日的果子,你扔了,吃了?”秀行听他问,张口欲答,转念间却道:“师父你猜呢?”清尊道:“我看你定是扔了。”   秀行便嘿嘿笑,清尊看她略带狡黠之态,伸手用力一按她的头顶:“笑什么!”秀行道:“我笑师父猜得准。”清尊哼道:“少在我跟前弄鬼。”秀行扫他一眼,便笑而不语。   两人迤逦而行,走了一段,清尊道:“不耐烦,还是腾云罢。”秀行道:“我也正有此意!”清尊道:“你能腾云?”秀行道:“我虽不能,却有个能天能地,无所不能的师父。”当下亲亲热热又把住清尊手臂,双眼放光:“师父,来来来!快些腾云!”清尊作势将她一推:“放肆,你当为师是什么!”      两人云里雾里,往前行了一段,秀行有了经验,这回稳衬许多,贴在清尊身边,低头往下方看,见山川河流,村镇城池都化作极小,格外有趣,忍不住便呵呵笑,见到好看处,便拉扯着清尊也看。   清尊道:“当初见你,听你说那些正老气横秋的话,还以为你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角色,谁知却是如此的聒噪货色。”   秀行老神在在,不以为然道:“徒儿说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么,师父你对我的理解,还只在第二层上。”   清尊道:“哦?你这人还有几层之说?”   秀行道:“自然是有的,若是不认不识之人呢,徒儿便是极正经的角色,若是相识之人,才知徒儿也会谈笑风生,若是极熟络之人,徒儿就变幻无常了。”   清尊横她一眼,道:“那么说,现在你便是个谈笑风生之人,而非是聒噪了?哼……那又何为变幻无常?”   秀行道:“这个便难说了,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的,便觉得徒儿极好,恶了,却也极恶,难说难说。”   清尊抬手在她脑后一拍:“什么如人饮水地难说,我看你只是油嘴滑舌地讨嫌!”   秀行努着嘴道:“师父若觉得我讨嫌,那么我们便回到第一层上,相敬如宾便是了。”   清尊“哈”地笑出来:“相敬如宾原来是这么用的,受教,受教。”   秀行面不改色,道:“所谓断章取义,不过如此,不敢,不敢。”   清尊喝道:“咄!你倒得意起来……”话未说完,便听秀行叫道:“师父,你看下方如此热闹,是不是已经到了?”   清尊垂眸一看,见下方城池林立,山川秀美,此地离九渺本也不远,两人又是腾云,不过是说话的功夫便就到了。      两人来不及多说,清尊降下云头。许久不见繁闹红尘,又是大节里,南来北往之人,摩肩擦踵。   “好些奇装异服之人,”秀行随口道:“师父,我听闻秋水师叔也在,不知能否碰上。”转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   却见清尊已戴上了先头那面具,原本出色的银白色长发,也变作青丝,连外头的衣衫,也换作件看似平常些的。   秀行见状笑道:“师父,你这副打扮倒是极好的,徒儿都不敢认了。”伸手去撩清尊的黑色长发,很是新奇。   清尊道:“我先前也曾在人间行走,如此方便些。”   秀行道:“师父你先前也来过?”   清尊道:“我去过的地方多着,跟你这丫头说也说不完。”迈步往前,秀行雀跃便跟在后头。      两人入了城,见这春诞果真非同一般,街市上布置着各色鲜花彩灯,贩售货物的摊位宛若长龙,街上来来往往行走之人,不止是本地人士,有许多异邦来客,秀行怕走散了,便牢牢地握着清尊袖角,一边四处张望,看来看去,竟在人丛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徽记。   “师父!”秀行摇摇清尊袖子,叫道:“我好似看到了天水宁家的人!”   清尊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道:“何足为奇?皇都是龙气所在,此地又是九渺山的一脉,正是灵秀之地,每年春诞日,月满中天之时,天灵地气交汇,会孕育月之灵华,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妖物,都对此趋之若鹜。”   秀行惊道:“这个我知道,我记得每年此时,我三叔都会带几个弟子离家,据说是要来九渺,其他三族也有人马出动,现在想想,该是来此了?”   清尊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你三叔他们来此是为了月之灵华?这只是其一,其二,却是因为要压制那些同样闻风而来的魔怪之众。”   秀行愕然不已:“是了,若是有些妖物魔怪得了月之灵华,兽性大发的话……是会生出事端来的,这样想来,秋水师叔之所以未曾回九渺,大概也有此原因在内了?”   清尊点点头,不再言语,秀行只顾沉思,跟着清尊,他往东,她也往东,他向南,她亦向南,亦步亦趋,最末清尊入了个客栈,秀行跟着入内,上楼之时,才反应过来,忙问道:“师父,咱们怎么来到这里了?”      店小二好似认得清尊,毕恭毕敬将人引到楼上,道:“早就给您准备了上好的厢房。”把人引到房中,便又恭敬退了出去。   秀行看这房间甚大,分里外两间,便叫道:“师父,我们来此作甚?还有,那小二怎么好似认得你?”清尊道:“我偶尔会来此处看热闹,有何稀奇?”随意走到窗边儿上,将窗扇推开,往楼下看去。   秀行跑到跟前,跟着看了会儿:“看热闹,师父你喜欢看热闹?”盯着清尊敲了会,自言自语道,“真看不出来。”   此处临街,楼下正是那最大一条街道,转头往南,便能看到南城门,清尊道:“等晚间会有灯会……”不料一句话未曾说完,便听秀行大叫一声,探身趴在窗边,叫道:“元初哥哥?!”      清尊一怔,见秀行一眼不眨地盯着街上,且惊且喜,清尊道:“你看到了什么?”楼下人潮汹涌,秀行只看到个类似鲁元初的人影一闪而过,便再也找寻不到,听到清尊问,秀行才回神,迟疑道:“师父,我好似……看到了我元初……哥哥。”   清尊不发声,秀行便不敢擅自离开,虽则心中如百爪挠心,却不敢就跑出去。心中想:“四大家都会派人来,若是元初哥哥来到此地,也不稀奇,只是……怎么我好像还看到……”   清尊看她神不守舍地,几分碍眼,冷冷地道:“去叫小二送几样菜上来。”   秀行察觉清尊不悦,急忙打起精神来,道:“徒儿就去。”   清尊望着她,道:“你若是想趁机跑出去找你的什么元……”脸上露出几分嫌恶之色,“我可不饶你。”   秀行道:“师父你说的哪里话,徒儿怎么就敢擅离职守?”吐吐舌头便跑出去。   清尊看她重回了神,神色才见缓和,见她出门,便起身走到窗户边上,重新往下看去。      秀行出外,唤了小二来,叫准备几样小菜,她又怕厨子所做的清尊不爱,特意去厨下转了一番,叮嘱多加留心,小二道:“客官您放心,那位大爷是咱们的贵客,不敢怠慢。”   秀行心头一动,问道:“先前我师父……他也常来么?”   小二道:“每年大概会来一两次……”   秀行迟疑片刻,问道:“那么,会带什么人来么?”   小二点头道:“有一回,见他带了个美如天仙的姑娘来,客栈里头的人都看呆了。”   秀行半张着嘴,道:“哦……”小二又道:“姑娘是想到二楼雅间用饭,还是在屋内?”秀行道:“就依照先前惯例罢。”索然无味地往回。      秀行行过二楼,往三楼楼梯口去,耳畔却听到个清脆声音,自雅间里飘出来:“这回我要看元初哥大展身手,降魔卫道……”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顿时惊怔,耳边又听到个温和的声音,不大,说道:“云赐妹妹,此地高手云集,万万不可妄言……”   秀行心头怦怦乱跳,本能地转过身,循声而去,却听先头那个女子的声音又道:“我是说真的,哪里就妄言了,本来么,我就想不通,为何九渺的辅神者都是女子,此番又偏是萧秀行,白白地压了元初哥哥的威风,不然的话,下届的国师之位,谁能同元初哥哥争?”   秀行本已经到了那雅间之外,听了这话,却嘎然停了步子,咬牙道:“宁云赐!”      耳畔听鲁元初道:“云妹妹,秀行妹妹资质是极好的,休要乱说。”   宁云赐不依不饶地道:“元初哥哥,你护着她做什么?我可是听说了,先前那些辅神者,个个花容月貌,资质比她好得不知多少……且以她那个性子,大概不到三年便被神君赶下山也说不定……嘻嘻!”   鲁元初未曾言语,却听到另一个女子声音道:“云赐,你再说,鲁大哥会不高兴的。”   宁云赐道:“元初哥哥有何不高兴的?若萧秀行被赶下九渺,灵台镜光照,或许就会落到我身上,元初哥哥,到时候我嫁了你,宁家同鲁家联姻,绝不会差给了萧家!”   那女子噗地一笑:“云赐妹妹,你怎么这么口没遮拦的。”   鲁元初咳嗽了声,宁云赐叫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我也不比萧秀行差啊,一来我比她小,二来,若只论长相,我还比她美三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算第一次开那啥房了。。。。师父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我最近在很痛苦地改个文文。。所以。。会努力保持日更先哈,摸摸~~ 26、红尘里,阑珊灯火   宁云赐得意洋洋说罢,只听得“彭”地一声,包间的房门竟霍然敞开,两扇房门狠狠甩向两畔,包间内数人齐齐惊动,鲁元初起身凝视,却见门口空空如也,并不见人。   宁云赐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怎么房门无缘无故开了?莫非是有妖怪作祟?”   旁边那女子道:“你又胡说了不是,若真个有妖怪,鲁大哥会察觉不到?”      鲁元初走到门边,向外一看,外头走廊上也无异样,只有小二领着几位客人上来,见他站在门口,急忙跑过来问道:“客官您有什么吩咐么?您这屋的饭菜很快要上了。”   鲁元初问道:“方才这里有什么人经过么?”   小二道:“来往的客人必是有的……至于是何人,小的方才在下头,没看见,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鲁元初道:“无事。”站在二楼处张望了会儿,看看楼下大堂内人来人往,热闹的很,鲁元初抬头,看了看头上三楼,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宁云赐从里头出来,将他拉住:“元初哥,在看什么?”   鲁元初回头看她,温和一笑:“没什么,饭菜一会儿就到了。”一前一后地又入内去了。      清尊正靠窗坐着,听到门响便回头,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   秀行道:“我去厨下看了看……”便要入里间去,清尊道:“且住。”秀行站定了:“师父还有何吩咐?”清尊道:“你是怎么了,跟斗败了的公鸡相似,莫非去了这么短时间,便有人给你气生么?”   秀行便摇头:“无。”   清尊道:“你过来。”   秀行不情不愿走近了,自始至终都不肯抬眼,清尊伸手捏着她下巴:“真个生气了?出了何事?”   秀行道:“师父,真没事。”   清尊哼了声:“不说便罢了,我也懒得管,只是你在我跟前别出这种如丧考妣的脸色!”   秀行抬手,用力将清尊的手打开:“我知道了!”   清尊见她如此,喝道:“你!”   秀行不理他,极快地转身,拔腿跑向里面屋内,扑到床上,一动不动。      清尊呆坐窗边,看着自己被打过的手背,沉吟片刻,略闭了双眸。   一时之间神游物外,吵吵嚷嚷的客栈,诸色的声响人面,一一极快地闪过。   顷刻间,清尊睁开双眸,冷冷哼道:“原来……哼!没用的丫头。”      秀行伏在床上,似睡非睡。回想起昔日在萧家的种种。   原来这宁云赐,也算是秀行的一个对头,宁云赐的家里,是天水宁家的别族分支,原本居住天水,却在十年前迁居到了玉华,宁云赐也算是个天资极好的,又生得极貌美,在宁家也被看得如明珠一般。   鲁家同萧家交好,鲁元初时不时地来萧家做客,同秀行算作青梅竹马。   但宁家系出天水,也是有头有脸的,鲁元初的爹鲁瑛垣本就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自不会错过,也都照应的面面俱到。   鲁元初自是认得这宁云赐,宁云赐自小被家里宠爱非凡,娇纵之极,鲁元初是四族之中极为杰出的后生子弟,人也英俊,性情好不说,行事上也如他爹爹鲁瑛垣一般,是个极面面俱到,会做人的。   秀行同宁云赐也不陌生,在四大家族的聚会上,亦或者是许多其他场合,两人或多或少也接触过,秀行听说这宁云赐不凡,起初还有个“互相切磋”的意思,怎奈宁云赐被捧惯了,又知道鲁元初同秀行有些亲近,便格外敌视秀行,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她每每都针对秀行。   秀行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好脾气的,起初不知宁云赐为何如此,也就罢了,后来知道她有心闹事,便毫不客气地同她打了一架。      那一次也是闹得颇轰动,宁云赐落败,但下次见了秀行,却仍不知悔改,跃跃欲试地挑衅,秀行懒得理会,被她说恼了,两人便再动手,起初是法术对决,后来便拳脚相加。   秀行只当宁云赐是个无事找打之人,有两次秀行下了狠手,把宁云赐的脸上打了几下,打得她鼻青脸肿,本以为她会收敛,谁知道宁云赐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越挫越勇,有时候知道自己拳脚上讨不了好,就只动嘴皮子乱骂,——秀行在这方面却是赢不了她的。   也不知她从哪里听到风声,料定秀行是一心想嫁给鲁元初的,于是便又喜拿这件来说事。      秀行半梦半醒里,恨恨想道:“该死的宁云赐,若我现在不是跟着师父,任凭你怎么求饶,也要打死!”   一时又想:“元初哥哥明知道我跟她不对付,却怎么总又跟她一起?”想到这里,心里又酸酸地。   过了一个时辰有多,她便爬起来,出外一看,见清尊仍坐在窗户边儿,背对此处。      秀行见桌上饭菜都备齐了,可是个不曾动过的模样,便上前道:“师父。”   清尊也不搭腔,秀行走前几步,道:“师父,你怎么没吃东西?”   清尊这才回过身来,道:“生够闷气了么?”   秀行一怔,而后低头道:“师父……”不知为何,先前压下的那些酸涩,忽地变本加厉涌出来,化作一股委屈之意,秀行咬着唇,不敢做声,生怕自己会落泪。   清尊看了她片刻,淡淡道:“去吃点罢,吃完了,带你出去看热闹。”   秀行吸吸鼻子:“师父也一起吃罢。”   清尊起身,走到秀行身边,他原就高,她又低着头,清尊看的分明,方才在床上滚,她那头发都有些毛糙糙地,额前的流海儿有一缕还不驯顺地斜戳着,看得他几分好笑,先前心里那点儿冷嘲热讽也不翼而飞,伸手用力一按那头,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只哼了声。      两师徒对面而坐,吃了一会儿,听外头锣鼓喧喧,越发地热闹了,秀行饿了,慌里慌张吃了碗饭,便道:“师父,我们出去玩耍!”   清尊只是吃了几根青菜梗,便只顾看她狼吞虎咽,此刻见她一抹嘴,正好把嘴角那一粒黏黏的米粒摸到了腮上,差些便喷笑出来,却仍不语,只闲闲道:“饱了?”   秀行点头如小鸡啄米,清尊瞅着她清澈双眼,又看看那粒牢牢黏着她的米粒,笑吟吟道:“那我们便出去玩耍。”   秀行跳起身来,开了门,随清尊往外而行,他依旧是青丝淡服,戴着面具,幸好这一时南来北往的异人多得是,因此也不算怎地瞩目。      街道上果真处处灯火辉煌,看那人潮,竟比白日更多,秀行生怕走散,依旧拉扯清尊袍袖,紧紧跟着。   清尊边走边道:“这功夫,最热闹不过的,是城外的三清山。”   秀行道:“为何?”   清尊道:“城内多是修道者,因此那些精怪,若非是道行高深的,不敢入内寻死,三清山又高,适宜抢夺月之灵华。”   秀行道:“师父要不要也去?”   清尊横她一眼:“我不稀罕。”   秀行捂着嘴笑,又道:“师父,我瞧你不似是个爱游玩的性子,怎么竟有心在这里跟凡人挤挤挨挨地?起先在家里头,我最不爱凑这热闹了,每回都挤得够呛。”   清尊道:“你这丫头,又怎么懂得人间烟火之乐。”   秀行哼道:“我瞧师父你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我便是凡人,自知道凡人的烦恼,师父不是,故而有临渊羡鱼之叹。”   清尊停了步子,回头看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么?哈,但你若真懂得这个道理,就该知道,这天上地下,只要是生灵,便皆有其烦恼,何独独是人?”   秀行呆道:“好似……有些道理,但我想,或许神仙是没烦恼的,不然,为何恁般多人都想成仙?”   清尊道:“你算是个修道人,比普通凡人又有些不同,修行的好,将来或会升仙,你说你的烦恼会少些么?另,你也见过几个神仙,你觉得,他们当真就也优哉游哉毫无烦恼么?”   秀行愕然,想想自己,而后莫名又想到了在蓬莱岛见过的几位仙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懂了……”      清尊道:“你懂什么?”   秀行道:“我只是忽然想到玉黎仙子……”   清尊奇道:“你想到她?你懂得便是这个?”   秀行嘻嘻笑道:“我看出她对师父有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这便是神仙的烦恼了。”   清尊呆,伸出手指在她头上一敲:“痴儿!你的眼界也止于此了!总是在这些无聊之事上头,还说什么落花流水……怪道你……罢了,我的原意,是要让你惜了当下,并非让你东想西想。”   谁知秀行又想到一事:“师父,你说惜了当下,是有花堪折直须折之意?修道人讲究的是细水长流……这及时行乐的说法,似太颓然放纵了些,且,师父,你是这样儿的么?”   清尊道:“嗯?”   秀行道:“师父,你的烦恼是什么?”   人声嘈杂,红尘喧嚣里,灯影闪烁,清尊垂眸看秀行,道:“你想说什么?”   秀行道:“师父,你当真在等一个人么?”   那红尘里聚拢来的薄薄暖意,五颜六样纸醉金迷地热闹色相,忽然都晃晃悠悠地退散离去,千万盏阑珊灯火,闪闪烁烁成一片冷焰,而后又退去,化作一片铺天遮地的孤寂冷黯。      秀行呆呆地望着清尊,忽地有些后悔,正在此刻,耳畔听到有个声音又惊又喜唤道:“秀行,秀行!” 27、小儿女,情窦初开   秀行闻声转头,却见竟是鲁元初,探着手冲她招呼,一边拨开人群,往此处而来。   秀行一喜,待看见鲁元初身边紧紧跟着的宁云赐之时,那喜却变作一片气恼之意。   鲁元初奋力靠过来,未语先笑:“秀行,如此之巧!”   秀行见了他两人,哼了声道:“是啊,元初哥哥。”   鲁元初见她神情略见冷淡,略一沉思便知其意,看了宁云赐一眼,道:“云赐妹妹听说我要来此处,便吵嚷着要跟着来……”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宁云赐叫道:“元初哥!你对她说这些做什么,她又管不着。”   鲁元初略一皱眉,宁云赐却未发觉,如长在鲁元初身上相似,紧紧地靠着,从方才相见开始,眼睛便半是警觉半是挑剔地望着秀行,此刻又道:“萧秀行,你不是在九渺山上么,怎么忽然来此,你是偷跑出来的?”      秀行扫了鲁元初一眼,又白宁云赐,哼道:“是不是偷跑出来的,好似你也管不着罢。”   宁云赐道:“我是好心关怀你,你这是什么口吻?元初哥哥,你看她,仍是那么粗鲁无礼。”忽然双眼发直,盯着秀行的脸便笑。   秀行只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当街揍她一顿,冷笑着道:“既然知道我粗鲁无礼,说话便留神些!”   宁云赐道:“这回我可不怕你,你敢动手么?元初哥……”   鲁元初见她竟似个要“搬救兵”的模样,便咳嗽了声,低头看宁云赐:“云赐妹妹,方才你说怕走散了,这会儿人却少了,不必如此了,倘若给熟人见了,怕不大好。”   秀行心里很是萧瑟,面上却仍淡淡地:“算了,我不扰你们了。我……”这才想起身边的清尊,谁知道一转头,身边竟空空如也,哪里有清尊的影子?      秀行大惊,失声叫道:“师父?!”   鲁元初闻言一惊,道:“秀行,你叫什么?”   秀行跺脚道:“我师父原本在此,怎地不见了?”焦急地东张西望。   宁云赐道:“自来我便只见你在此处,哪里有什么师父?你是说九渺山的神君么?哼,我看你是怕我说你偷跑出来玩,故而编造出来的谎话。”   秀行心里想着清尊,竟无暇理会宁云赐,鲁元初见她焦急之态,道:“秀行,你当真同神君一块儿出来的?”   秀行闻言,一时恼了,驻足怒视鲁元初:“元初哥哥,你也当我是说谎话?”   鲁元初见她之态,急忙道:“秀行,我没这个意思……”秀行却气了起来,也不等鲁元初说完,转身便走了开去,边走边看,嘴里叫嚷:“师父,师父!”      宁云赐见秀行离开,只觉自己胜了一头,心中极为高兴,同鲁元初道:“元初哥,你看她,我当真没说错,真是又粗俗又无礼的,还跟你发脾气呢?哼,仗着她上了九渺山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你可看到了么,方才她脸上还有一粒米呢,真是笑死人了,元初哥,我们别理她,看灯会去耍罢!”   鲁元初望着秀行身影越走越远,双眉微蹙,听着宁云赐的话,心里略有些厌烦,但他涵养极好,心里虽则烦,面上却丝毫未露出来,只道:“云赐妹妹,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做,不如你先回去,反正这灯会要三日,改天再陪你逛,何况丹姐姐说她身体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好好陪她?”   宁云赐愕然道:“元初哥,你有何事?”   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听话先回去,我回去给你带好吃的,好么?”   宁云赐见他语气温柔,想了想,便不肯在鲁元初跟前表现自己的蛮横,于是就乖巧道:“那好,元初哥,你要早点回来。”   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真听话,快回去罢,路上小心,别贪玩。”宁云赐见他如此细心,心花怒放,道:“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鲁元初送走了宁云赐,才匆匆地追着秀行离开的方向而去,找了一会儿,额头上也见了汗,才看到秀行的身影。   秀行心中慌乱,不知清尊为何竟消失了,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未果,便想回客栈看看,正打算好了,便见鲁元初匆匆赶来,拦着她道:“秀行!”   秀行见他只身赶来,不见宁云赐,便道:“你来做什么,陪你的云赐妹妹去!”   鲁元初听了这话,便微微露了笑容,轻轻握住秀行手腕,温声道:“秀行,她年纪略小,性子不好,我当她是妹妹看待,先前她吵嚷着要跟着我来,爹便命我带着她,我碍于家长颜面,只好照料着了……”   秀行听他说到此,便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过你。”   鲁元初道:“我……你便当我爱同你说,好么?”   秀行想了想,便叹口气:“没什么,……元初哥哥,你回去罢,我要去找我师父。”   鲁元初道:“神君不见了么?我陪你去找如何?”   秀行道:“不必,我自己便可以了。”   鲁元初道:“秀行,你生我气了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秀行定定地瞅着他,片刻摇摇头,道:“元初哥哥,我现在没工夫同你说这个,我师父……”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身后有人极冷地道:“跟我回去。”鲁元初大惊失色,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没了秀行的踪迹!      秀行同样觉得眼前昏了昏,定睛看来,却见面前场景已改,竟是回到了原先的客栈里头,秀行大叫道:“师父?”   却只听到清尊的声音道:“留在这房中,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秀行目瞪口呆,四周看了遭,不见清尊影子,抬头看天,同样不见,有心拉开房门出外看看,又忌惮清尊的话,只好大叫道:“师父,你去哪里?要去哪里?为何要留我在此?出了什么事么?”   清尊的声音却低了下去,似乎隔了很远出来,极快地说道:“总之不许出去!”      秀行茫然不知所以,呆呆地坐在房内,左思右想,不知道清尊究竟是怎么了,但知道他没事,比先前那种找不见人的感觉却是好多,便叹口气,坐在窗户边。   她想到清尊的话,自言自语道:“不许我出去,那么可以看风景的么?”见窗户虚掩,便偷偷戳开一道缝隙,望向楼下灯火闪烁,人来人往。   秀行坐了片刻,对清尊之事全然不知,就不由自主想到了鲁元初。   想到鲁元初,秀行心中便不由地一阵烦恼,双手抱头想起同清尊那一番街头的交谈,便又喃喃道:“我当真是要烦死了……”想起宁云赐紧紧地靠着鲁元初,耀武扬威地,一时又是难过,又是心烦。      如此过了一刻钟,便听到笃笃地敲门声,秀行本以为是清尊回来,转念一想,他若回来,大抵是不必敲门的,于是昂首叫道:“谁?”   门口有个熟悉声音回道:“秀行,是我。”竟是鲁元初。   秀行一惊,急忙起身去开门,门口果真是鲁元初,见了她,用手抚了抚胸口,道:“我可放心了,你果真在此!”   秀行见他不入内,便道:“元初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呃……”略一犹豫,道,“进来罢。”   鲁元初迈步入内,道:“你方才怎么忽地不见了?我不放心,还以为……然后转念一想,就过来找找看。”   秀行忐忑道:“没事,方才是我师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鲁元初微笑看她:“因为我也住在此处。秀行,先前我们在二楼吃饭时候,门忽然被撞开……”   秀行面上微红,当时她气急了,本想冲进去闹一场,转念一想,她同宁云赐打一架是无妨的,但她是跟着清尊出来的,倘若闹得不像样,恐怕不妥,于是踢开房门之后,便急忙又跑回了三楼,此刻听鲁元初识破了,便有些不好意思。      秀行却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只是有些面儿上抹不开而已,见鲁元初说了,便道:“是我又怎么,谁叫宁云赐胡说八道的!”   鲁元初笑得越发温和:“秀行,你也知道她,口没遮拦地惯了,我们都见怪不怪的了,何必跟她动真气?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话。”   秀行悻悻地道:“什么小孩子,她十三岁,也不算小了,而且哪有女孩子镇日把嫁不嫁挂在嘴上的……”   鲁元初笑吟吟地看她,秀行察觉他的目光,脸上越发红,便别转脸去:“你笑什么?难道你心里也好得意么?”   鲁元初道:“我只是笑你……秀行,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嫉妒罢了。”   秀行道:“什么嫉妒?”   鲁元初道:“你不懂么?谁不知道我同你是最亲近的,别人怎么能比……”他的声音里,隐隐地似带了三分暧昧。   秀行脸红耳赤,有些不敢看鲁元初,他两个虽然好,也算作“青梅竹马”,但鲁元初家教的好,又非浪荡性情,秀行也是光明磊落,心无邪念,因此两人之间,虽彼此欣赏,志趣相投,却从从未谈论过儿女私情,若说起来,是比“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但却未曾达到“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起码口头上,两人都未曾说开。   此刻鲁元初忽然说起这句来,隐隐地有些挑明的意思,秀行一时口干舌燥,耳畔也嗡嗡地响,舌头似大了一圈,说不出话来。      鲁元初望着她微微低头之态,只觉得恁般可爱,忍不住便靠近了秀行身畔,目光垂下,就望见秀行脸颊上那粒米,他微微一笑,抬手便想替她取下来,手指头碰到秀行的脸颊,摸着那细嫩火热的肌肤,指头一颤,情不自禁缩了回来。   秀行察觉鲁元初的手探过来,更是心如擂鼓,他们两个素日在一块儿,偶尔过招,也有肢体相碰瞬间,但此刻,却自然是不同的……   秀行身子发僵,动也不能动,只是略惊慌地抬头看鲁元初。   鲁元初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头水汪汪地,羞涩同慌张交织,是前所未有的动人神态,鲁元初望着面前容颜,忍不住俯首过来,越靠越近。 28、战秋水,玄狐现身   情窦初开,正是意乱神迷时候,忽听外头到一声脆响,随即有人叫嚷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现眼?呸呸,难喝死了!”竟是宁云赐的声。   又有小二的声音,求道:“姑娘,有什么不好您且说,别砸了店内的东西!”   宁云赐道:“什么破烂玩意,值多少钱?瞧这一幅穷酸劲儿,赔你就是了!”吵吵嚷嚷起来。   被如此一闹,鲁元初顿时直了身子,轻轻咳嗽了声,几分尴尬。   秀行也反应过来,呆呆看了看门口,又看鲁元初,正巧鲁元初也在看她,四目相对,鲁元初面色略见异样,而后道:“秀行……时候不早,我……我还是回去了。”   秀行也有些不自在,呐呐道:“是……是啊。”   鲁元初迈步往门口走了一步,又道:“秀行,明日我再来看你好么?”   秀行身不由己道:“好。”   鲁元初一笑,迈步到了门口,将开门瞬间,又轻声道,“其实这回来此处,爹是派的别人,我惦念着你,便想或许能在此处遇到你,就……主动请缨了……”   他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秀行如在云端,整个人有些轻飘飘地,心中惊喜交加,又兼羞赧。想到方才鲁元初所说,心想:“元初哥哥的意思,难道……”想到若他的心意当真是如此,那么她真个不须再计较宁云赐的举止了……就如他所说,宁云赐不过是闹孩子气罢了。   正在出神,忽地听到外头一声惊叫,听来竟似是鲁元初的,秀行正心神不属,闻言一惊,担心鲁元初出事,叫着“元初哥哥”,打开门跳了出去。   双脚落地瞬间,身畔极快地吹过一阵冷风,而后有个声音咯咯笑道:“噫呀,终于给俺捉住了!”      秀行听了这口吻,几乎以为是灵崆来到,但这声音却非灵崆那熟悉的声,反带着浓浓邪气。   顷刻间,秀行才想起清尊嘱咐的话,本能地反应过来,伸手搭上腰间桃木剑,左手探向前,念了个“御”字诀。   通常在危急关头,这一招都会将各色妖魔挡下片刻,给秀行反击的时间,上回对敌黑鲨,便奏了效,但此回却不同,秀行还未来得及将剑拔出,手便已僵了,好似被施了咒,一动也不能动,身子被一把抱住,那声音嬉笑道:“乖乖地随俺去罢!”      眼前人影乱动,只听到有人威严喝道:“狐妖,将人放下!”秀行听了这声,大声叫道:“秋水师叔!”   各色花灯,极快自眼前飞过,长街,人潮,楼阁,都成为画卷似地,渐渐远离,那人携着秀行,极快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秀行听到他自言自语道:“可恶,又被盯上了,九渺的小道士真是难缠……”   秀行鼻端只嗅到一股极浓的香气,闻言道:“你是狐妖么?有本事放我下来,大家面对面地公平对阵,偷袭算什么!”   那狐妖啧啧两声,道:“若是在平时,公平些儿是无妨的,但现在,俺好不容易把那难缠的主儿引开,再跟你这丫头缠斗,不是自寻死路么!就算如此,身后还跟着一个呢,可恶,怎么竟甩不开?”   秀行叫道:“你是怕我师父么?胆小鬼,告诉你,现在跟着你的是我秋水师叔,我师叔号称‘神威如岳’,你识相的就赶紧放下我!速速逃命!”   狐妖嘎嘎笑道:“小丫头,神威如岳名头虽大,奈何仍不是我的对手,我并非是怕他,而是怕他缠着我,把你那师父引来就糟了。”   秀行道:“你这般怕我师父,就不该惹我,你掳我做什么?”   狐妖道:“我虽怕他,有些事却不得不做。丫头,我瞧你像我一个故人……”      那狐妖本在秀行身后,抱她在怀,此刻一探头。秀行面前,便多了一张脸,狭长的双眸,亮晶晶地望着她,秀行略受惊吓,叫道:“什么故人?你这妖怪究竟是何意思?”   狐妖道:“别妖怪长妖怪短的,可不爱听,不过你迟早也要知道,俺就自报姓名给你无妨,俺叫玄狐君,你可以叫俺玄哥哥。”   秀行愕然,叫道:“呸,你这妖怪好不要脸!”   玄狐君凑过来,狭长的双眸一闪:“方才若不是俺闹了点动静,你就跟那小子亲上了,你不也是这般叫他的么?俺比那小子俊俏多了,哪里就不要脸了。”      秀行啼笑皆非,正在此刻,玄狐君纵身一跃,竟翻了个跟头,秀行跟着被晃得眼花头晕,却听玄狐君痛呼了声,竟停了身形,将秀行一放,愤愤地喝道:“九渺山的小道士!俺老玄并非怕你,你如此咄咄逼人作甚?这身袍子是新换的,你须得赔我!”   秀行好不容易定睛看去,借着漫天清辉,却见身旁之人,一身风骚的红袍,金色腰带勒着细腰,而肩头破了一道极大口子,却未曾伤及皮肉。   此妖白净脸容,下巴尖尖地,双眸狭长,长发及腰,眉眼果真无可挑剔,俊美非凡,本可是个风雅出色的人,但通身上下,偏偏透着一股媚而风骚之意。      电光火石间,蓝袍影动,秋水君手持长剑赶来,双眉一挺,喝道:“狐妖,将人放了!”一身肃杀,双眸中更是杀气腾腾。   这是秀行第一次看到秋水君对敌,平日里看他光风霁月,对她又极为宽容照顾,实难想象所谓“神威如岳”,但此刻见他对上玄狐君,连站在玄狐君身畔的她,都觉得一股煞气逼人而来,令人自觉如秋叶迎上秋风,是一股天然的杀意笼罩而来。   玄狐君却着实了得,浑然不惧,指着秋水君道:“九渺山的小道士!实在太过无礼,俺老玄今晚要教训教训你,对待前辈要有怎样的礼数!”   秋水君凛然道:“对待妖魔,这便是秋水君的礼数!”长剑往外一荡,纵身而来。   玄狐君哼道:“俺老玄不发威,你真当俺是病猫了!来来!”竟空手跳上。      此处似是郊野,并无灯火,幸好有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映着,秀行见那玄狐君身形飘忽不已,秋水君剑术极为高妙,却无法再伤到他,如此便有个持平之意。   秀行早听这玄狐君口吻极大,似是来头非凡的大妖,生怕秋水君吃亏,可惜身被束缚,无法助拳,正在苦恼,却觉身畔有什么蹭动,秀行低头一看,赫然吓了一跳,一个圆滚滚地猫头伏在腿边,灵崆圆溜溜的大眼,正对上她的双眸:“丫头,你被施了定身法。”   秀行大喜,情不自禁叫道:“灵崆?”   灵崆道:“是吾。”又哼道,“你下山竟不带上吾,很是可恶。”   秀行道:“灵崆,你是来找我的么?对了……你说定身法,你能替我解开么?”   灵崆慢吞吞爬上她腿上,道:“本来是可以的,不过吾生气了,一时半会儿便想不起来。”   秀行忙道:“灵崆,快替我解开,我要助师叔一臂之力。”   灵崆挠挠耳朵,道:“你们两个也奈何不了他……”      不远处,玄狐君咯咯笑道:“这只肥猫倒是上道的紧……”   灵崆竖起耳朵,叫道:“什么肥猫,你这只野狐狸,竟敢如此无礼!”   玄狐君“哎吆”一声,似是被秋水君胜了一招,竟未曾回嘴。   秀行悬着心,道:“灵崆,快点帮我解开……这妖怪先前还说,你长得很难看,是没用的肥猫……”   玄狐君耳朵一抖,惊道:“丫头你……”却又被秋水君逼得无法出声。   灵崆瞪圆眼睛,道:“什么?”爪子用力一挥,嚷道,“看吾的神通!”   秀行只觉身上一松,立刻便站起身来:“灵崆,我替你报仇。”   灵崆人立起来,挥舞着肥短爪子,叫道:“把这只野狐狸的毛都拔光,做成狐裘给吾!”   秀行哈哈一笑,双手一合,念道:“执吴戈,短兵接……百邪伏诛!”劲风卷过长空,明朗的月光底下,响起轰然雷声。      玄狐君正在凝神对上秋水君,闻声悚然而惊,脱口叫道:“昊天神龙?你……”惊疑地看向秀行,却被秋水君一剑刺来,逼得他纵身后退数丈,此刻天空阴影聚拢,暗夜里头,神龙雪亮的影子浮现,双眸宛若灯盏,长空摆尾,挟带雷霆万钧,往下而来。   前有秋水君,后有神龙,玄狐君叫苦不迭:“小丫头,如此心狠手辣,俺老玄不跟你玩了!”身形一闪,竟化作一股黑烟,消失不见。   灵崆在原地蹦跳着叫道:“野狐狸,狐裘留下!”   昊天神龙如电般追了出去,秋水君手持长剑跃了过来,道:“秀行,快把龙收了!不远处便是三清山!”   秀行心头一动,急忙将神龙召回来,神龙盘旋而回,极快隐没。      此刻月华大好,三清山上群妖汇聚,神龙若是追了过去,嗅了妖气,总易出事。   唯有灵崆道:“野狐狸着实狡猾,临走还算计一把……这也难怪……”嘀咕着,便跳到秀行身旁,探出爪子抓了她两下。   秀行收了神龙,见状俯身,将灵崆抱起来,才道:“师叔,你怎么会及时赶到?”   秋水君道:“我先前率领弟子除了作乱的妖物,便留在城中,我察觉城中似有大妖潜伏,便一直四处追踪,又听弟子说清尊带了你下山,本是想来找你们的,正好竟遇到了此妖。”   秀行道:“多亏师叔了,师叔,那真是狐妖么?”   秋水君有些忧色,道:“是修行了数千年的狐妖……”略一沉吟,便看秀行,“说来也怪,他修行虽高,但却一直不曾为非作歹,而玄狐又最擅长藏身匿迹,因此我虽察觉他在,却始终追踪不到,更遑论捉拿,可他为何竟盯上了你?”   秀行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好似很忌惮我师父……”说到这里,忽然叫道,“糟了!” 29、国师到,旧人难忘   秀行心慌道:“师叔,我师父临去前,嘱咐我不许出那屋子,现在想想,大概正是防备着玄狐君的,我却未听他话……他定要动怒了。”想到清尊那反复无常的脾气,此番还不定会如何。   灵崆趴在秀行怀中,闻言眯起眼睛看她,秋水君安抚道:“那玄狐诡计多端,就算你不出来,他也会千方百计引诱,我同你回去同清尊解释一番。”   秀行看着他平和清净眸子,喜道:“多谢师叔!”      两人一猫匆匆回到城内,街市上灯火通明,夜游行人,兴致高昂,喧闹嬉笑声不绝于耳,秀行无心看夜景,匆匆地往客栈而去。   遥遥地望见客栈正在前方,秀行松了口气,只是客栈门口站了许多的人,不似是个经过的模样,倒像是围着看热闹。   秀行刚稳的心神骤然又乱,生怕是事关清尊,不由地看了身边秋水君一眼。   秋水君略一笑,道:“去看看,到底如何。”他人在身旁,便如一泓秋水,有稳定人心之效,秀行不由自主点头:“是,师叔。”      客栈门口,已是被挤得水泄不通,秀行竟挤不进去,秋水君伸手一搭她肩头:“我来。”   秋水君上前,一拍前人肩膀,那人忙着伸长颈子往里看,竟没来得及回头,只问:“怎么了?”   秋水君问道:“这位仁兄,在看什么?”那人道:“休要吵闹,国师在此。”   秋水君一怔,回头同秀行目光相对,秀行问道:“师叔,真是国师?”秋水君沉吟道:“我倒是听闻国师会来,只是……怎么出现在此处?”秀行道:“莫不是跟师父有关?”秋水君看她:“这……”长眉微蹙,不再言语,只是回身,道:“劳驾让让。”   前头那人正挤得起劲:“休要吵闹!”此刻秀行旁侧两人道:“听闻国师大人不仅法术高妙,更有胜仙之姿,没想到竟在今夜出现此处,势必要看上一眼究竟如何出众。”另一人道:“前头恁般多人,一只苍蝇也是挤不进去的,怕是没修这个福缘。”      秀行怀中灵崆动弹一下,秀行伸手一摸:“灵崆,国师当真那么美么?”   灵崆着实舒坦,张嘴打了个哈欠:“是极美的。”他素来挑剔,若极美,那必定是美上十倍百倍。   秀行道:“我略有些知晓这任国师的来历,记得她也是在九渺山侍神过的……灵崆你定是见过了?”灵崆道:“见是见过的。”秀行看他懒洋洋地,噗嗤一笑道:“你不会也如赖着我这般缠着国师罢?”灵崆竟嗤之以鼻:“你当吾是谁都会去贴上么?再胡说,挠花你的脸。”   他两个一言一语瞬间,那边秋水重一按前头之人,那人不耐烦回头:“做什么?”一眼看到秋水,顿时怔住,旋即急忙垂了头避让:“原来是……掌督教大人,小人有眼无珠,请大人见谅。”   旁边之人本正全神贯注看里头,闻言都也看过来,望见秋水一身墨蓝道袍,头戴道冠,风采出尘,令人倾倒,顿时俱也震慑,齐齐无声,垂手退了一边,给秋水君让了条路出来。   秋水君一笑:“多谢各位。”声音清淡,笑容温润,看一眼秀行,迈步向前。   秀行忙也抱着灵崆紧紧跟着,一直到秋水君越开人群,外头的众人才又飞快地聚拢过来。      秋水君将到客栈门口,却见门边上有四个腰配宝剑之人,一概身着白衣,服饰甚是华丽,而那些围观之人,都距离此处数步之遥,不敢靠前。   守门的前头年少者,见秋水君同秀行过来,便道:“站住!国师在此,退后!”身后那个年长些的定睛一看,顿时低声喝道:“你看清了些!这是九渺山的掌督教秋水大人!”年少之人顿时面红耳赤,急忙赔礼。   秋水君淡淡点头:“国师大人在此么?”   那人不敢怠慢:“正是,掌督教要见国师?请进。”秀行在旁见了,心里惊讶:好好地客栈,人都围在外头,又如此严阵以待地把着门,这阵势,究竟在做什么?   正想到此处,便听到里头一声冷笑,传来个女子的声儿,说道:“就凭你,也配?”这话大大地不善。   而后一人嗫嚅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前面一个声音秀行不曾听过,后面这个,却是听过的,正是先头跟鲁元初同行的宁云赐。      秀行心里好奇,赶紧进了门,见客栈大堂内,众住店客人都退在墙角,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大堂内这么多桌椅板凳,却只有一人,侧身对着门口而坐,乃是个窈窕极美的斜侧影,看不清脸。   她身侧另有白衣人十数个,分两边站立,孔雀开屏般地护着。   而就在此人身侧赫然站着两名熟人,一个正是宁云赐,低着头,似极不安,另一个,却是鲁元初。   秀行同秋水君入内之时,并无人通报,因此那背对坐着之人也不曾察觉,宁云赐低着头自也看不到,鲁元初皱眉沉思,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他。      秀行不知发生何事,秋水君见状,便也只是站在门边上,且听那女子道:“你先前的气焰哪里去了?有胆便再在我跟前,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宁云赐几乎要哭出来,咬着唇不语。   鲁元初道:“国师大人,宁小姐虽有错,不过是因她年少无知,才口没遮拦的,并非有心的,请国师大人饶了她这一次,想必她日后必会记得今日之教训,悔过自新。”他这番话是斟酌所说,谁也不曾得罪,只是竭力打圆场。   国师目光一转,看向鲁元初:“你就是鲁瑛垣的儿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你同她是何关系,便如此护着?”   鲁元初道:“晚辈正是鲁家的鲁元初。素来听家父说起国师大人,心中十分敬仰。这位云赐妹妹,是我家的故交,这次出来,是家长吩咐带她一并历练历练,并无他意,还请国师大人明鉴。”   国师声音略带笑意:“你说话倒也动听,鲁瑛垣是个会做人的,你也果有乃父之风,只是你到底年纪小,休要做错了事,自毁前程。”   鲁元初道:“国师大人教训的是,晚辈行事到底是欠些斟酌的。”   国师看他始终谦卑有礼对答,倒也满意,声里便带了一丝温和:“这个宁家的女子,行事莽撞,大庭广众下说什么自己便是下届辅神者,仗着自己有三分姿色便不可一世,当九渺山的神君是什么?我甚是不喜,本想狠狠惩罚她一番,看在你的面儿上,也便罢了。”   鲁元初大喜:“多谢国师大人!”   国师道:“我看她如此行事,迟早惹祸,你是个识相的,尽早将她送回宁家,休要揽祸上身而不自知。”   鲁元初还未搭腔,旁边宁云赐一咬牙,低声嘀咕道:“凭什么……”      国师正看鲁元初,听了这句,顿时重变了面色。   鲁元初正想应答,一听宁云赐出声,便知道不妥,急忙喝止道:“云赐!”谁知到底是晚了,只见国师单掌在桌上一拍,宁云赐竟站不住脚,好似虚空里有一只手擒着她般,极快到了国师面前。   国师抬手,向着宁云赐面上掴下去。   鲁元初身形一动,到底未敢造次,只急道:“国师大人手下留情!”   此刻宁云赐已经吃了数个耳光,国师一停手,她身形一晃,竟倒在地上,国师斜睨着脚下的宁云赐,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宁云赐自出娘胎以来未曾受这侮辱,反应过来后,又疼又羞又怕,捂着脸嚎哭起来,鲁元初顾不得,便冲过去扶了她。   宁云赐见了鲁元初,哭着叫道:“元初哥,我不活了!”   鲁元初道:“云赐,休要再多话!”   果然国师又道:“你不活倒是好了,免得将来宁家因你而延祸。”   宁云赐咬牙道:“纵你是国师又如何,竟如此欺侮我,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天底下这么说的不独是我,且我说的又有何错!”   国师道:“天底下如此说的自不独是你,但被我听到就不行!怎么,事到如今,你尚不知悔改?”   宁云赐羞愤交加,心想:“怎么竟然吃了这样的羞辱,今晚之事又被诸多人看到,传扬出去的话……”目光无意中一动,竟看到了门口的秀行。      宁云赐一惊之下,双眸睁大,心中更是羞怒,抬手向着秀行一指,叫道:“那你看,她就是现任的辅神者,她又有什么好?凭什么她能是辅神者,我就不能是!”她抬手一指瞬间,鲁元初便也看到了秀行,顿时变了面色。   秀行无意中被拖了出来,一时愕然,正在发呆,却见国师蓦地回头。   就宛如眼前明珠有光,乍然间满堂生辉,秀行未见国师之前,百般猜测国师是何等之美,但如今亲眼目睹,却赫然失了言语。   容貌是极秀丽动人的,通身却又有种清绝出尘的气息,一双明眸,目光宛然流转,似能勾魂摄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神稍带锐利。   秀行知道,这届的国师辅神之时,才十三岁,下山之时,才不过十六,十八岁一到,便任了国师之职位,到如今就任三年,也才不过二十一,正是花容鼎盛,道术精纯,前途无量之时。   宁云赐本也算是个不俗的美人,但在国师面前,却是天壤之别,看一眼都是多余。      秀行看呆之时,却听国师问道:“你便是现任辅神者?”原来她竟走到了秀行身前。   秀行回过神来:“正是。”这样美的女子,又是国师,近在身侧,竟让她有种无端拘谨的感觉,原来太美,不仅会叫人陶醉,更会叫人不安。   国师美且锐利的眼睛望了她一会儿,又看见她怀中的灵崆,双眉一簇,略见讶异之色,随即终于看到了旁边的秋水君。   两人目光相对,国师先道:“秋水掌督教,许久不见,有礼了。”   秋水君也只淡淡行了个礼,道:“见过国师大人。”      身后宁云赐道:“你看萧秀行的资质容颜,难道我说错了么?”   国师深深地看了秀行一眼,便回过头来,睥睨着宁云赐,不屑一顾道:“浅薄蠢材!倘若辅神者靠得是本身姿色,那这普天之下比你美的人不计其数,你就算是生生死死,化作微尘,也是轮不到你上九渺!且收了你这无知的张狂,休要再丢人现眼了!”   宁云赐瞪大双眼,鲁元初喝道:“云赐,不要再说了!”素来的好脾气,此刻却动了怒,宁云赐对上他的双眼,顿时不再言语。   鲁元初扶着宁云赐起身,道:“国师大人,请饶了她年少无知之错,晚辈会尽快将她送回宁家,不会让她在外惹是生非了。”   国师扫他一眼,道:“既然你如此为她求情,我也懒得同这样蠢笨之人再计较下去,真真有失身份!带她离开罢!”   鲁元初答应一声,半扶着宁云赐往内转去,临去回头,秀行却也正在看他,鲁元初神态有几分黯然,却一点头,终究又去了。      国师却望见了他两人这极短的交流,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回头重看向秀行,道:“难得,未曾见面之前我听闻萧家之女性情莽撞,仗着有几分天资便颇为恃才傲物,谁知竟全是谣传,你被人如此诋毁能不动怒,已经是难得,且又一身灵秀,宛若清风晨露,灵台镜果真未曾选错人。”她负手而言,明锐的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秀行大为意外,因手中抱着灵崆无法行礼,便只好欠身:“国师大人谬赞了,秀行很是惶恐。”   国师望着她,又道:“不卑不亢,见了我亦毫无畏缩之态,怪道灵崆大人也愿亲近你。萧秀行,你不错……”   秀行怀中的灵崆半睁开眼睛,斜斜地看了国师一眼,就重新又闭上。   秀行颇为汗颜,道:“秀行……秀行也没做什么。”   她并非是宁云赐一般“唯我独尊”的性情,虽然我行我素,但最怕别人夸赞,一说她好,她本能地就觉得自己尚不够好,无端便心虚几分,把素日里所做那些经不起推敲的琐事尽回想起来。   国师“哈”地一笑,忽地问道:“辅神者不是跟随着神君的么?”   秀行原被这一幕震住,忘了此事,被国师一说才想起,顿时惊道:“啊,我竟忘了!”抬头便看向楼上,见上头静悄悄地,不由心怀侥幸,低声说道:“师父大概还未回来,我……”   谁知刚说到这里,却听得楼上有个极冷的声音喝道:“给我滚回来。”      秀行浑身一震,心中叫苦,情知清尊分明已回来了,只不知是要赶紧“滚上去”的好,还是……谁知只是瞬间犹豫,国师却迈步向前,惊喜交加,叫道:“师父!”   国师双臂一抬,竟飘然而起,向着三楼飞身而上,衣袂飘扬,姿态曼妙之极,不输那蓬莱的仙子。   秀行又惊又迷茫,却见国师将到三楼他们房间门口之时,忽地闷哼一声,身子好似撞到了什么,竟极快地倒跌回来,身不由己,自空中落下。   国师落地之时,身旁两个侍者便抢过来相扶,国师用力将他们推开,仰头眼睁睁地望着楼上:“师父,你就不肯再看我一眼么?”   秀行心中震撼无法言说,看看地上的国师,又看旁边秋水君,却见秋水君蹙着眉头,并不惊讶,显然早有所料。   秀行又看国师,却见她明眸之中,竟隐隐地水光闪烁,但她仍昂头痴痴看着楼上,似盼着那人出现,她本就是个绝美无双的女子,如此神情,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但楼上传来的,仍是那个极冷的声音,唤得却是:“萧秀行!”    30、不知情,一吻惊心   清尊的声音传入耳中,秀行顿时便打了个寒颤,求救般看了秋水君一眼,秋水君道:“秀行,我陪你上楼。”   秀行怀中的灵崆本正极为舒坦地假寐,连国师的出现都未引他醒来,但自清尊发声之时,他便一直瞪圆了眼,此刻便低声嚷道:“去不得,去不得!”   秀行被灵崆一嚷,才也回神,急忙道:“师叔……不、不用了。”将灵崆递给秋水君,迈步往楼上而去。      秀行跑了几步,就不由地回头看地上的国师,却见她痴痴地仰望片刻,忽地一咬牙,重又飞身往上。   秀行不敢置信,眼睁睁地看国师将到三楼,那身子却被什么击中一般,极快倒退回去,若非她功力高妙,便会直接摔在地上。   秀行身不由己地往房门口走,一边望向国师,见她落了地,手在胸口一抚,忍了忍,终究未曾忍住,然而嘴角却无声多了道鲜红血痕。   国师蹙着眉头,陡然吐了一口血出来,与此同时,明眸中的泪也跟着坠下。   此刻秀行已经走到房门口,手抬起按在房门上,眼睛还看着楼下,她手上未曾怎么用力,房门便推开了。      国师重新抬头,看看那敞开的房门,又看看秀行,又低低叫一声:“师父……”百转千回。   先头那么高傲的女子,忽然之间竟变作如此……秀行心里又惊又是不忍,急忙进门,却听清尊道:“把门关上!”   秀行抬头,见清尊果然坐在窗前的桌子边儿上,她犹犹豫豫,将房门掩了,道:“师父……”   清尊并不做声,秀行小步挪到桌边,决定先下手为强,便鼓足勇气道:“师父,我错了,我一时情急忘了师父的话,我……”   清尊道:“你是忘了我的话,还是从来都不肯听?”   “我……”秀行便欲解释,抬眼看他竟未戴面具,依旧是漠然无情的神色,一头青丝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眉眼清俊不可言说,秀行看一眼,莫名其妙竟想到方才楼下的国师。   这一对若真在一块儿,那才是天上仙人般的姿容风度,明珠双生,倾国绝世……   一时间心里涌出无数璀璨华丽辞藻,臆测胡想。   秀行轻轻叹了口气,忽地不想再为自己辩解,只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说道:“师父你罚我罢。”      清尊闻言,长眉便轻轻一挑,正欲说话,却听得门外有人道:“师父,为何你不肯再见我一次。”声音近在门外,竟是国师。   清尊双眉蹙起,金色的眸子里便多了似怒意。   秀行只知道当任国师曾在九渺辅神,其中具体详情,却是不知。她也知道,每一届辅神者下山后,从不曾对外透露山上情形,甚至有人说一概忘却。   可看国师之态,却分明是个记得极为牢固的,且这种情形,更好似大有内情,简直深不可测……   只是秀行看清尊如此神情,分明是极为不悦,她想到方才国师嘴角带血之态,一时替国师捏了把汗。   若是在平时,她还可以多嘴几句,但如今她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   只听外头国师又道:“师父,你若不见我,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秀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耳,看看紧闭的门扇,又看清尊,却见清尊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拳,终于出声说道:“水含烟!你早已下山,已非我的徒弟!”   门口国师道:“师父还记得我的名字?师父果真还记得烟儿?”是惊喜交加的口吻。   清尊不语,国师道:“一日为师,终生不忘,师父,求你开门见烟儿一面。”   秀行在旁边站着,呆若木鸡,她也知道国师的名字叫做水含烟,但这名字,普天之下怕无人敢直呼的,何况还叫“烟儿”。   看来好像清尊同国师大人之间,果真……内情甚深。      清尊却好似很不耐烦,连身子也未动,只道:“我记得的人有许多,不独你一个,自你下山便同我毫无瓜葛,滚!”   秀行听了那个冷绝的“滚”,几乎就自觉地捂着耳朵自己“滚”开。   国师却不愧是国师,隔着门扇问道:“师父,为何要对我如此绝情。”   清尊只“哼”了声,却不搭腔。   水含烟又道:“师父还在等那个人么?却仍旧未曾等到?”   秀行一听,耳朵越发竖了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望向清尊面上。   清尊本正垂眸沉思状,此刻若有所觉,便抬眼一看,四目乍然相对,秀行一惊,便转开头,若无其事状看向别处。   清尊望着她的眼珠子很是明显地转了一圈,眼神便变了一变。   而秀行心想:“难道当日秋水君所说那个同清尊极好的弟子,就是国师么?他在等人之事,总不会是每个弟子皆知罢。”   又很是头疼:“我现在终究确认,国师大人同师父之间……咳,真是一言难尽啊。”一时之间,魂飞天外,神思恍惚。      秀行胡思乱想之时,那边毫无预兆地,清尊起了身,迈步到了门口。   秀行的眼睛瞪得溜圆,灵崆见了亦会自叹不如,眼见清尊到了门口,将门霍然打开。   秀行倒吸一口冷气,果然见门口处,国师大人端端正正跪在那里,闻声便抬起头来,那双眸子因带着泪光,朦胧绝美之极,一反她教训宁云赐之时的决然,反带着楚楚之意,令人心生怜惜。   秀行本正一心一意地要看清尊反应,见状却不由地魂魄飘飘然,咂嘴心道:“国师大人生得可真是美,可谓天下第一美人……我若是男子,定会为其辗转反侧,溯洄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且不说秀行在心中大加感慨,却见清尊将门打开,国师大人惊喜交加:“师父……”并未起身,双膝跪地向前蹭来,随即抱住清尊的腿,“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被如此绝世美人主动抱住,着实叫人眼红的紧,难得清尊竟无动于衷,身形纹丝不动,垂眸淡淡说道:“水含烟,你休要打错了主意。”      国师怔住:“师父……”   清尊道:“我等谁或不等,同你又有何相干?”   国师仰着头,急忙说道:“师父,你明明也不记得你究竟在等的是何人,为何你不认为,你等之人乃是徒儿?”   这当真是一级秘闻,秀行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双脚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停下:如今是何等状况?   只听清尊道:“你说,什么?”   国师道:“师父难道不记得了,当初我在九渺之时,同师父……是何等的快活自在,又有哪个辅神者能令师父如此?师父也说过,我是不同的……却为何竟如此冷酷,我下山不假,但未必就代表我同师父是无缘的……”   清尊一声不吭,秀行心中已经是万朵野花四处绽放,乍然听国师诉说内情,心跳的几乎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她按捺不住,此刻已经沿着墙边儿又往前蹭了几步,以便于看的更清楚些,心里头却如打鼓一般,想道:“原来师父……他同国师果真是有过一段的,原来他当真的是这样……”又站住脚,呆呆怔怔地,乱乱想道:“听国师大人的语中意思,两人间相处必定是极美妙的……不然她也不至于念念不忘,先前她在下头斥责教训宁云赐,是何等的冷酷决然,现在对着师父却……唉,我曾听人说情之一字甚是伤人,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的,甚是可怕……”      国师说到此,见清尊不语,她那双明眸之中便闪过一道光来:“师父!你还记得,对么?你对烟儿是不同的,你心里头是喜欢烟儿的,你所等那人,必定也是你喜欢之人,师父,还记得你说过的么?你说她是天上地下,唯一之人,师父你也是如此对待烟儿,不是么?师父,你细细看看烟儿,烟儿必是你所等那人……”   清尊缓缓俯身,手轻轻地握上了国师的双肩。   秀行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心跳的太过大声,在极静里显得很是突兀,便又急忙抚住胸,心道:“难道,难道答案竟如此快揭晓了?师父所等的,真的是国师?”转念一想,“国师大人生得如斯绝色,天上地下也仅此一人,且论起资质来,我也都是比不上的,……若说师父所等的是她,倒真的不无可能。”   秀行呆站旁侧,宛如木桩一般,只有两只眼睛同一颗心是活的,眼睛不停地看眼前场景,心中却也不停转念,种种猜测,宛如春日蝴蝶,上下翩飞,不可控制,迷乱之中,只等清尊一个表态。      清尊俯身,手握着国师的肩,他的脸同国师的脸越靠越近。   如许暧昧姿势,任何人都能想到下一刻能发生什么,包括国师在内,那张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之色,眸中狂喜而不信地望着清尊:“师父,师父你终于认我了么?”   秀行几乎不能呼吸,眼前的场景提醒她该转过头去不能看,但脑袋却似定在了颈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地僵了。   眼睁睁地看清尊的长发滑过肩头,微微一荡,自国师的脸颊边上擦过去,暧昧旖旎。   眼见他的脸同她的越靠越近,鼻尖儿几乎要相对了,国师极美的眸子也缓缓地闭上,脸上浮出欢喜同羞涩交织的神情。   清尊却停了动作:“你……在做梦么?”   他用力一松手,国师的身子蓦地向后跌去,背撞上栏杆,兀自不知发生何事。      清尊一招手,旁边站着的秀行只觉得一股大力引得她向前而去,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清尊跟前。   清尊的目光自国师面上收回,转头看向秀行,嘴角斜斜一挑,是一个淡若清雪却倾城绝艳的笑。这变故生得太快,秀行不知究竟是怎样情形,又被这笑迷惑,更是无法动弹。   而清尊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指腹在她下巴上一拖:“你给我好生、看着……”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一语未罢,他靠了下来。   秀行只觉得清尊的脸越靠越近,却还不知他要作甚,一直到嘴唇上传来淡淡温柔跟极柔软的触感,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   她只是呆呆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清尊,看着他长睫微微垂落,掩着眼底的金色迷离,如斯温柔,如斯绝色,不似真实,但若说是梦幻,唇上的触感,却又在瞬间变得真实灼热,令人无法逃离。   一刹那,何为真实,何为梦幻?何为红尘?何为黄泉?   秀行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里,映出的,却仅是清尊清冷却叫人倾醉的容颜。    31、闲快活,三人对饮   清尊缓缓起身离开秀行,金眸斜睨着地上的国师:“看够了么?看够了,便滚罢。”   国师的脸色,可用惨不忍睹形容,秀行呆呆看着,望着国师缓缓起身,却又踉跄一晃,她想去扶,手足却都僵硬不能动,而清尊却轻描淡写地:“我素来最厌恶那些,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之人,水含烟,你可记住了?”   房门掩上,他甚至不愿看国师听了这句是何反应。      放开秀行,清尊迈步重走到窗边,淡淡道:“真是无趣之极。”   秀行脑中本昏昏沉沉地,还未从方才那场景中清醒过来,听了清尊这句话,却陡然一震。   “师父……”她喃喃一句。   清尊回头:“如何。”   秀行望着他冷漠的脸色,心中忽然甚是难受。   “师父,你方才,亲了我?”秀行问道。   清尊一笑:“怎么,莫非你还未察觉?”   秀行看着他若无其事之态,嘴巴张开,终于问道:“师父……你为何如此?”   清尊道:“为何你们每个人都来问我?我做事需要向他人交代么?”   秀行定定地看着他:“师父你的意思是……”   清尊不言语,只是静静坐了,仍旧往外看。   秀行想了想,说道:“师父,请恕徒儿无礼,妄自猜测师父的意思,但……师父方才的举止,是否是想借徒儿,将国师大人激走?”   清尊的长指一动,面儿上却轻描淡写地道:“你如此想,也无甚不妥。”   秀行见他并未反驳,便点点头,又道:“师父是个敢为之人,这个我本应该早就知道……秀行既然是师父的徒儿,虽然做不到敢为,但此番,也要稍微敢说些……”她不等清尊开口,便继续说道,“徒儿大概是听了些不该听的话,譬如国师所说……在九渺同师父极为投契之事,具体如何,我自不便妄自测度,但我记得国师大人说过,师父你觉得她是个特殊之人,师父似也极喜欢国师大人的。”   清尊哼了声,不语。   秀行见他不否认,便道:“……我虽不知三年侍神期限过后会怎样,但看师父你所为,是想同国师大人一刀两断,甚至不惜拿徒儿来当挡箭牌……因此徒儿大胆猜测,师父你要么是对国师大人完全无情,才在她面前说出恁般绝情的话作出如此绝情之事,要么就是真如她所说是喜欢她的,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逼她离开,但是……”   清尊不由抬眸:“但是?”   秀行一咬嘴唇,说道:“但是,萧秀行对您来说算什么?”      清尊听到此,便回过头来看秀行。   秀行对上他金色的眸子,心中却毫无惧怕之意:“师父你是无所不能之人,愿意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我是伺候你的,但是今夜此事师父你做的太过了些,你要达成所愿,但你将我置于何地?师父没想到自己此举引发的后果?倘若我同国师、甚至其他辅神者一般对师父着迷,师父又该如何?倘若我变成第二个国师对师父痴缠,师父要如何?或者我是多心了,师父所在意的只是国师,只有她对师父来说是不同的,师父喜欢的是她……那为何师父你不肯承认她是你所等候之人,如此口是心非,很有趣么?!”本来想不动怒的,说到这里,却不由地又有几分生气,秀行咬了咬牙,“另外,师父你可曾想过,假如我心有所属,师父方才的亲吻,便是大不该的!师父你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可是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秀行一口气说到此刻,鼻头一酸,眼中便有些泪光闪烁,只是强忍,看清尊一直静静坐着,目光淡淡,不反驳,不出声,秀行心里一寒,叹道:“……现在我才懂得,秋水师叔对我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思,就算我不对师父动心,师父你如此做,叫人情何以堪?师父你本就同凡俗众人不同,自有令人倾倒的本事,若再加如此手段,又有谁受得了?可是,我不会。”   清尊双眉微蹙,金色的眸子里头竟泛出暗影沉沉,凝视秀行,却不言语。   秀行的声音,很安静,却似誓言,极快地说道:“我绝不会像是任何辅神者一般,因为师父你而变得不似自己!而师父,你不能因为要安抚或者摆脱另一个人,而把无辜之人牵扯在内。——你这样,会让我瞧不起,虽然师父你大概不会将他人的想法放在心上!”   秀行说罢这些,转身往外而行。   清尊见她走到门口便要将门打开,即刻道:“你给我站住。”   秀行站住脚:“师父还有何吩咐?”   清尊静了静,道:“你,要去何处?”   秀行道:“我萧秀行对你来说,不过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枚棋子……师父如此问是在关心我么?哈,还真想我变成第二个国师不成?”   清尊一顿,秀行已经冷笑一声,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秀行木讷出外,却见门口已经没了国师的影子,俯身往下看,大堂却依稀有人。   秀行顺着楼梯往下,走到大堂,才听有人说道:“方才是国师大人驾临?也不知是所为何事,竟把我们都赶了出去。”   秀行恍恍惚惚地走了几步,耳畔听到有个声音唤道:“秀行?”   秀行回头,却望见面前有张熟悉的脸,秋水般的眸子,轩挺双眉,头戴道冠,墨蓝衣着……秀行脑中甚至未曾想到,便冲口唤道:“秋水师叔?”   秋水君正在同店家说话,见秀行神不守舍下来,便唤了声,谁知她木讷地住脚,看到他时候,叫了声,整个人便扑了过来。   秋水君一怔,身不由己地张开手,秀行扑入他的怀中,唤道:“秋水师叔!”便落了泪。   秋水君心念一转,便道:“秀行,你怎么了,发生何事?”而蹲在秋水君肩头的灵崆被秀行一扑,站立不稳,整个从秋水君肩上倒栽下去。      秋水君带着秀行,秀行怀中抱着灵崆,手摸在他的背上安抚:“还疼么?”灵崆道:“现在好多了,冒失的丫头。”又低声嘀咕,“幸好未曾被看到,不然的话……”   秋水君背负长剑,低头看秀行:“如今你打算去何处?总不能就离开神君自回九渺,不如……就跟着我么?”   秀行说道:“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似觉得烦乱,便摇了摇头,“心里头好乱,师叔,且让我再想一想。”   秋水君道:“也好,你慢慢想无妨……”   两人一猫走了片刻,灵崆忽地叫道:“噫,吾闻到了酒气!”秀行脚步一顿,转头四看,目光停在旁侧的酒坊旗帜上,忽地笑道:“秋水师叔,你喝酒么?”   秋水君挑了挑眉:“秀行你是想……”   秀行心道:“一醉解千愁,我现在正愁得欲死,不如试试看。”   她便笑道:“师叔,今夜我请师叔喝酒,不知师叔肯不肯赏光?”   秋水君看秀行,一时未答,灵崆却叫道:“给吾也叫一尾鲜鱼!”      三人进了酒坊,酒坊掌柜一见秋水君一身道袍,立刻肃然起敬,秀行问了问,便点了三四样小菜,要了一壶酒先来尝尝。   片刻酒来了,秀行亲自给秋水君斟满,又给灵崆斟了一杯,灵崆蹲在秀行面前的桌上,伸出舌头小口地舔了舔:“不错,不错!”   秀行见他称赞,便握住自己身前的杯子,同秋水君遥遥一敬,道:“秋水师叔,我敬你,请了。”   秋水君见她如此之态,知道她心中之事定然还未曾解开,不过要借酒消愁而已,便温声说道:“秀行,要慢些喝,免得醉了难受。”   秀行点点头:“师叔你总是如此关心人。不像是那些反复无常的,时好时坏,叫人猜不透……”说到此,眼神一怔,却举起杯子来,蓦地一饮而尽。   秋水君话到嘴边,见状又停下,灵崆却望着秀行,道:“丫头,你是说清尊么?”   秀行道:“……也不仅仅是他……我只是想,世间如秋水师叔一般,肯真真正正关怀他人的不多了。”   秋水君无声一叹,举起杯子也略尝了尝。   秀行又半起身,替他同灵崆添上,自己倒了一杯。   灵崆舔了一口酒,说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秀行说道:“灵崆,我并非是在意那个女……国师大人,我只是对师父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   灵崆不以为然,低头舔酒,啧啧有声,停了停才又说道:“其实他便是如此,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而已,哪里会在乎其他之人想什么。”   灵崆虽不知发生何事,这句话却歪打正着。      秀行点头如捣蒜,不知不觉又喝了一杯,才说道:“便是如此,不过……转念一想,他是神祗般的人物,高高在上,不通情理,或许是有的,大概我不该用平常人心人情去要求或者测度他,又……他是师父,说一不二,是神君,合该顶礼膜拜……说来说去,却又是我的不是了,哈哈。”   她的“一日三省吾身”之症状再度发作,自言自语般说到此,苦苦一笑,对秋水君道:“师叔,如此说来,好似我又做了错事了。”   秋水君摇头:“我虽不能非议神君,但对秀行你所为,却并不觉得有何错处。”   他是个含蓄之人,不便多说,只道:“依我看来,秀行你做得极好。”   秀行怔怔看他,眼眸略有湿润,急忙又拿了酒壶挨个斟酒,垂眸笑道:“师叔,故而我才说你是个好人,……其实我也自知道,宁云赐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有些过分,却也有些是对的,譬如我的脾气的确不好,人也鲁莽了些,不甚懂事……也很自以为是……”   她喃喃地念到此,就又想到清尊骂国师“自作多情”那句,不由一笑,又说道:“可是师叔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如旁人一般,为了他……哈……怎又说起他来了?罢了罢了。”抬手,很是熟练地又吞了杯酒。   秋水君抬手,将酒杯轻轻地从秀行手中夺过来:“方才说让你慢些,一不留神便拦不住,喝了三杯了,也不知这酒力后劲如何,不要再喝了,来吃些菜。”      秀行只觉得略有些熏熏染地,酒力发作,原先抑郁的心情也有好转,不由地噗嗤笑出来,望着秋水君笑道:“师叔你怕什么?难道我这般快就醉了?说起来……师叔你不可如此,我那个师父,他对每个辅神者都是极好的,害得她们个个神魂颠倒,但以我看来,她们当真个个都瞎了眼了,师叔才是真真好人呢!”   灵崆正在飞快地舔着酒水,闻言毛都竖了起来,就看秋水君。   秋水君却不见怎么惊动,只道:“秀行,不许喝酒了,喝杯茶。”便要一壶热茶来放着。   秀行哪里肯?望着秋水君道:“师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怕我醉了胡言乱语么?我同你说,我心里清醒的很,说的也都是心里的话……还有……你放心,此处是外头,我那师……师父他好端端地在客栈里,绝不会来此、大煞风景的……我们只管说些心里头的话无妨,来,再喝一杯……”   秀行说着,便去抓那酒杯,秋水君拦挡着,秀行的眼睛盯着酒杯,一把握住了秋水君的手。   秋水君一怔,秀行的小手在他的大手上抓了几把,才笑道:“抱歉师叔,拿错了。”摸摸索索地,趁机从秋水君手心里把酒杯掏出来。   秋水君急忙又抢回去,秀行一皱眉,索性将秋水君面前的杯子一把捞过来,便往怀里藏。   秋水君本要抢回来的,见她拼命地藏在怀中,倒是没了法子,总不能探手入她的怀……这样无奈地踌躇瞬间,秀行一抬手,将秋水君杯子里的大部分残酒一仰脖,竟是一饮而尽了!   秋水君有些着急:“秀行……你不能再喝了!”   秀行将空杯子往下一倾,头也随之一歪,望着秋水君哈哈地笑的快活:“师叔,你总不喝,真是不够意思……莫非你觉得我出不起酒钱么?师叔,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快活起来,摇头晃脑地又去抢那酒壶,秋水君早有防备,哪里肯让她得逞,便将茶壶趁机塞过来,秀行皱着眉握住茶壶,果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呲牙咧嘴道:“不是!”将茶杯一放,道:“要酒要酒!”一边叫嚷,一边拍起桌子来。      灵崆将自己那杯酒喝光了,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说道:“丫头怕是喝醉了。”   秋水君颇为头疼,对赶来的小二道:“不必了。”小二听话退下,秀行却不干了,按着桌子起身:“给我回来,上酒!”拔腿向着小二追去。   小二早听秋水君意思急急躲了,秀行走了两步,秋水君急忙来扶回去,灵崆却纵身一跳:“丫头,酒喝完了,便回去罢,今晚上你不要去客栈,陪着吾睡。”   秀行嘟着嘴望着灵崆:“你这猫,怎么知道我的心事?我也正打算不回去……哼!”灵崆道:“好极了,就跟吾睡罢!”正得意时候,却被秀行揪住了脖颈上的皮,用力一提,竟提了起来。   灵崆冷不防地被捉住,顿时不能动,挥动爪子,却碰不到人,只好叫道:“丫头,你你做什么?放吾下来!”   秀行趁着酒醉,咯咯笑道:“灵崆,你真的是一只猫么?”   灵崆叫道:“吾不是,吾是灵猫!”   秀行道:“我不信……我、我……”   灵崆道:“你如何?”   秀行眼珠一转,道:“我要找一只老鼠来试试看……”   灵崆的眼睛有些呆:“老鼠?”   秀行提溜着他,起身道:“小二,小二,给我上一只耗子!”   灵崆魂飞魄散:“秋水,快拦住她,这个丫头喝醉了!吾不要吃耗子,又脏又许多跳蚤!会跑到吾身上来的!”      秋水君慌忙将秀行拦住,秀行一弯身,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灵崆趁机用力一跃,自秀行手中逃了出去,秀行不依,叫道:“给我出来,出来!”   灵崆在桌子底下躲闪,秀行脚步趔趄,一味乱撞,撞翻了几个客人的桌子,秋水君急急善后,众人见是九渺山的道者,便不敢造次,那欲发怒的,也都化怒火为无形,反而笑脸相待。  秋水君这一耽搁的时候,秀行追着灵崆便跑远,秋水君正欲纵身过去,目光一动瞬间,却愣了楞。   在酒坊的门口,有一道清若霜雪的影子,孤零零地站着,若遗世独立的风姿。   面上罩着面具,背后一双金色眼眸,里头光华闪烁,不知是何神情。   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站了多久。      而秀行昏头昏脑,爬过一张桌子,嬉笑叫道:“灵崆,回来吃耗子……便放了你!”低头乱拱瞬间,头碰在不知哪里,却不算疼。   秀行双膝跪地,闷哼一声,探手摸了摸头,见面前似有墙壁挡着,奇怪的是,摸起来却是布料所成。   秀行揪着一角衣料,慢慢抬起头来往上看,却见头顶上一轮满月,当空光华无限,月轮底下,是那人,青丝当空飘扬,面具底下金眸流转。   从秀行的角度看来,他整个人如在九霄之中。   “师父”秀行的心里有些模糊,跪爬地上,定定地同他相视片刻,忽地娇憨一笑,喃喃地叫,“师父,师叔说的没错,我一定是吃醉了,竟以为你来寻我……”双手自地上一抬,牢牢抱住了清尊双腿,将脸贴在上头,双眸微微闭上,便叹了口气。 32、诱小徒,春光乍泄   清尊垂眸,本心是想将人踢开的,只是望着秀行之态,觉无法动弹分毫。   双膝跪地,她的双臂抱住他的腿,上半身亦贴在上头,双眸微闭着,脸上的表情,几分欢喜,几分无奈,忽然又发一声叹息,宛若满足,宛若惆怅。   先前水含烟在客栈出现之时,也曾如此。   他的反应,本也该同样。      灵崆自桌子底下溜溜地爬出来,一回头看到门口的清尊,顿时吓得窜回秋水君身后。   秋水君向前走了几步,方要言语,却听清尊道:“人我带回去了。”极淡的声音,说罢之后,面前人影微微一动,原地便空空如也。   秋水君快步出了酒坊,犹豫不决。   灵崆自他身后转出来,挠挠耳朵,道:“秋水,你想把丫头带回来么?”   秋水君说道:“这样回去,我担心……”   灵崆凝视清尊消失方向,道:“不用担心,无事。”秋水君低头看他,灵崆却抬起头,张望头顶的满月,嘀咕地又道:“或……暂时无事。”      秀行于梦中睡得极不安稳,昔日的梦境重又席卷而来,咯咯地古怪笑声,曳过地面的红裙,纠结伸张的诡异红花,最后,是早就预料到却偏偏躲不开的剖心般剧痛。      醒来之时,眼前却一片光明,秀行从床上翻身下来,怔了怔叫道:“秋水师叔?灵崆?”她尚记得,昨夜他们一并在外头喝酒,她似乎喝的太多,有些忘形。   想到些杂乱场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想着要向秋水君致歉,一边迈步往外,谁知刚出到外头,忽地觉得不对,还来不及退回去,就看到身前有一人,满头青丝披散,懒懒地似也正起身,衣襟敞开,露出半边的身子。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这称呼不由自主便自嘴里蹦跳出来。   清尊信手将胸前的长发撩开,才抬眼看她:“怎么?”   秀行看看他那张祸水般的容颜,又看他微露的身子,着实风光无限好。她的脸先热起来,结结巴巴道:“你、我……我怎么会在此?”   清尊道:“你不在此,又在哪里?难道你另拜了师父去么?”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下了地,竟径直走到秀行身边。   清尊赤脚站立,却仍比秀行高出许多去,她仰头一看,青天白日地,眼前却忽地出现如斯一幕:夜空之中,偌大一轮满月,月华之下,是戴着面具的那人。   秀行恍惚间,清尊探手在她腰间一揽:“怎么不说了?”   他颀长而健硕的身子贴上来,秀行只觉得脸上的热传到喉头,舌头亦有些不听使唤,而后是全身。   “师父……”秀行抬手在他身上一推,小手好死不死地擦过敞开的衣襟碰到里头去,手掌心按在那劲瘦的腰间,甚至能察觉结实的肌肉在手底微微颤动的真实触感。      秀行尖叫一声,缩回手来,清尊却将她的手腕握住,金眸望着她的眼睛:“你好大的胆子,就这么摸过来了么?”   秀行用力摇头:“不是有心的!”拨浪鼓一般,头一时被摇的更晕。   谁知清尊牵着她的手,送在唇边,轻轻地便亲了一下。   秀行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乃是一把干枯稻草制成,而这人的金眸乃是炽烈阳光,那样嫣红的唇色毫无疑问便是火焰,在她的手指头上轻轻亲过,即刻便点燃了火星儿,火星乱窜,她的全身便陷入了烈火之中。      “喜欢么?”清尊的声音低沉,竟又略带一丝沙哑,秀行不解男女之事,但听到这样的声,却更忍不住口干舌燥,好似有条细细爬虫,爬过她肌肤,一丝……奇异的痒。   秀行无法出声,而清尊看着她,红唇一挑:“看你的模样,必定是喜欢的。”   秀行目瞪口呆,却见清尊略微俯身,同自己靠近,秀行只觉得这姿态很是熟悉,一直到清尊的长发散落纷纷滑过秀行肩上之时,秀行抬手,挥了过去。   只听得“啪”地一声,清尊只觉得自己脸上好似被蚊虫叮了口,极快地疼了一下。   素来见惯沧桑,冷酷决然的清尊,蓦地便呆了。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金眸不可思议地望着秀行。   ——被……掴了一掌?   好似日头从西方出来,委实是千年万年,也不可能发生之事。      秀行看看自己的手,又看清尊,对上清尊眯起的金眸,倒吸一口冷气。   脸上的笑,闪闪烁烁,不自在地,秀行大声道:“师父,你看这么早就有蚊虫了,好、好生可恶,竟在吸师父您的血,徒儿怎能放过它!绝计要杀了它替师父报仇。”   “你打了我一个耳光?”清尊的声音,冷冷地。   秀行再度用力摇头:“没有没有,师父,我是在打蚊子。”   清尊咬牙:“萧秀行,哪里有蚊子。”   秀行认真地望着清尊的金眸:“师父你没看到么?刚飞走了……徒儿看到它再叮您的脸,啊!想师父您老人家如此绝世容颜,还要留着去颠倒众生……被叮一口可是大事。”   清尊的牙都要咬碎了:“以我看来,被打了一记耳光才是大事。”   秀行坚决否认:“谁敢打师父耳光?徒儿第一个不依!幸好徒儿打的是蚊子。呵呵,呵呵……”她傻笑起来。   清尊忍无可忍:“萧秀行!”   秀行迈步往门口就冲:“师父,为了师父的脸,……我去跟店家要些驱蚊之物!”      清尊探手,揪住她的领口,秀行用力挣扎,便要去开门,手指头碰到门扇,又被揪离开。   秀行怕起来,即刻叫道:“师父,饶命啊!徒儿如此忠心!”   清尊拉扯着她的衣领,看她挣扎之态,便如一只小小飞蛾,被钉住翅膀,在板壁上奋力挣扎般:“你敢犯上,我……我决不饶你!”   秀行的手指伸直,在门扇上一擦,瞪大眼睛道:“徒儿哪里敢犯上,是师父你……你先犯下!”   清尊一怔,啼笑皆非,却又寒声道:“我呸,什么叫犯下!”   秀行只觉得自己要被勒死了,吐了吐舌头,叫道:“咳咳,你休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想要引诱我!”   清尊的金眸再度眯起,似笑非笑道:“呸,值得我引诱,是你的荣幸!”   秀行伸出舌头喘了口气,再度向那门板挣扎:“徒儿受不起这份荣幸,师父去引诱别人罢!”   清尊喝道:“你这混账东西!”   秀行只觉得他手势一紧,心中更慌,挣扎的越发厉害,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名师出高徒,师父更加混、混……”   “你……”   “嗤啦……”   几乎是与此同时,清尊只觉得自己手上一松,手心里便握了一大片衣裳,而在他面前,秀行的衣被扯脱了一大半,露出了大半肩头,□后背,跟前面里头淡色的裹胸。      清尊居高临下,目光自颈间一路往下,望见薄薄肚兜遮身,胸前微微地鼓起,花蕾似地,几分可爱,几分……   秀行先是一愣,只觉得身上一凉,低头看时,顿时惨叫一声,伸手先捂住了胸。   清尊察觉手中还拎着撕裂的衣物,双眉一挑,却未松手。   秀行缩身到门扇旁边,又回头怒视清尊。   清尊看着她,眨眨眼,复又若无其事状。      秀行满脸义愤,叫道:“我原先以为你是了不得的上神仙人,谁知道你、你竟然……”   清尊道:“竟然如何?”   秀行的脸如果子般红:“竟然是色狼!”   清尊不以为然地嗤了声,那双金眸略有些锐利地特意在秀行胸前扫过。   秀行急忙遮的更牢,又弯起身子挡住,羞愤道:“你还看!还看!”   清尊的目光自秀行身上移开,哼道:“有何可看的?你且听为师的,也不必遮挡,……还不如为师的有看头,有甚么用挡着的?”他颇为自恋地将本就松松的衣襟略敞开,露出那健硕的胸,隐约可见半点淡红……   秀行耳听如此“不堪”言语,眼看如此“不堪”之态,几乎要喷一口血出来,暴跳道:“谁说我没有的,我有!”真真不服气,却又无法,又羞又恼地丢下这句,见清尊好歹没再继续动作,便将破损的衣物勉强遮着身子,憋着口气,大着胆子,猫着腰,撒腿望房内跑进去。   一直到秀行跑到里间换衣裳去,在外头的清尊才浅浅一笑,面上露出几分不必掩饰的得意来,金色的眸子转动,也不知想到什么,唇边笑意便越浓了。      此后整整半天,秀行未曾再理会清尊,清尊倒也没再问难她,只吃了中饭之后,清尊才问道:“昨夜是不是玄狐将你掳走的?”   秀行见他好歹正经问起这个,又未曾计较她擅自离开房间之罪,便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想到早上他的所作所为,一声“师父”,叫的心中颇有些异样。   清尊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就笑吟吟地看秀行。   秀行疑心他另有所指,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领口,察觉衣领整齐,才又白了他一眼。   可到底好奇,便问道:“师父,那玄狐君是什么人物?”   清尊道:“他……便是红尘里俗称的花花公子,或者纨绔子弟。”   秀行道:“这称呼未免笼统。”   清尊道:“便是说他喜欢同女人厮混。”   秀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个同师父倒也差不多去。”   清尊差些儿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混账,这哪里一样。”   秀行道:“真个不一样么?”   清尊也不急,淡淡道:“天壤之别,那狐狸喜好同女子……”略一停顿,“总之他不是个好东西。”   秀行追问道:“师父为何欲言又止?”   清尊看她一眼,道:“你听我的话么?”   秀行情知他又要开始翻旧账,急忙便道:“自是听的,上回一时疏忽,差点儿出了大事,以后便事事都谨记师父吩咐就是了。”   清尊见她上道,才略见满意之色:“我昨日百忙里将你带回来,便是防备着那只狐狸……他捉了你去,可曾说过、做过什么?”   秀行道:“半路上便给秋水师叔追到了,他倒是说过几句,……徒儿记得,他说他很是忌惮师父,另外,还说徒儿像是他什么一位故人。师父,这是何意思?”   清尊哼道:“不必理会他,只要是女子,他便自动认为是故人,忒也无耻。”正说到此,便听得窗外有人一声笑,说道:“哎呀,何必将俺说的如此不堪,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俺老玄忒也无耻的话,老友你却又如何?”   清尊二话不说,反手一掌拍出。 33、会老友,灵魂出窍   清尊闻言,反手往外一拍:“休要把我同你相提并论!”   秀行只听得外间“啊”地一声惨叫,而后房门被撞开,一道红色影子便“滚”了进来。   玄狐君伸手拍拍红袍,身上顿时落了一地的冰渣子,玄狐君跳了两跳,浑身又通通一抖,才道:“老友,为何每次你都要送俺如此大礼?”   清尊道:“你为何不问,为何你每次都出现的如此讨嫌。”      玄狐君显然是吃惯了如此“礼遇”,不以为忤,看看清尊,又看一眼秀行,笑嘻嘻道:“心狠手辣的丫头,又见面啦。”   秀行只觉得他的眼神极为妩媚,眼尾上挑着,带着点儿水光,看的人心里一跳。   清尊却问道:“心狠手辣?”   玄狐君往后一退,坐在清尊对面,将清尊面前的茶杯取过来,毫不客气地喝了口,才道:“你这个徒弟,竟能召唤昊天神龙,一个九渺山的小道士就够俺受得了,再加上神龙,简直想要俺老玄的命。”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既然你没讨到好,也就罢了,”清尊冷笑道:“也算是你找错了人,我这徒弟,格外的正气,一心要除魔卫道,想当初见了我……”      清尊说到此,便未曾继续,秀行却知道他的意思,当初第一次见面,她便也唤了神龙出来,只是,一想到这一幕,不免便又想到那紧要的一处去……目光不由地就有些慌乱。   清尊笑而不语,玄狐君却听出别有内情,便问道:“当初见了你,却又如何?”   清尊道:“自是客气十分,倒头就拜,难道像是对你么?我可是她的师父,你又算什么东西。”   玄狐君道:“啧啧,有徒弟的人,便是不一样,平白又张狂了三分。”   清尊喝道:“我一贯便是如此的,跟有徒弟没有徒弟有何干系,讨打么?”   玄狐君道:“罢了罢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秀行本以为玄狐君乃是妖魔,必定要除之而后快,但看他同清尊两个竟攀谈起来,她便不敢轻举妄动,就只站在旁边。   玄狐君看她几眼,才同清尊道:“听闻昨日丹凤国师来找你了?”   清尊一听这个,眉间便多几分阴霾之色:“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玄狐君道:“水含烟是个难得的美人,难道你当真丝毫也不动心么?”   秀行本来极为不满玄狐君此妖大喇喇地在跟前,正嘟着嘴站着,忽地听到两人说这个,顿时来了精神。      清尊漠漠然道:“你要我如何动心?”   玄狐君道:“这个……那个,你该清楚,若是俺老玄的话,自然是二话不说就把那小美娘……吃了。”他说到此刻,舌头伸出来,在嘴角舔了舔。   秀行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忽然听到“吃了”两字,本能地就以为玄狐君妖性大发想吃人,不由又是暗恨,生了“除魔卫道”之心。   清尊看着秀行面色愤愤然地,心里暗笑,却不说破,只道:“故而我才说你忒也无耻,你还不承认么?”   玄狐君哈哈一笑,才道:“不管是人,是妖,都有七情六欲,老友,谁又似你一般,乃是万年冰山不动的?”   清尊皱眉,似不愿意说这些,就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么?我对此毫无兴趣,你对那女人有意的话,自去寻她就是了。”   秀行听到此,便又愕然,听清尊的意思,好似对国师大人毫不在意……还是说,清尊笃定玄狐君赢不了国师大人,故而才不以为然?   不说秀行在胡思乱想,只是玄狐君听了这话,道:“这些是闲事,不说也罢,我来,是想问你,……好歹又百年不见了,你仍旧想不起昔日之事?一点儿也好。”   他目光眨动,期冀地望着清尊。   清尊垂了眸子,淡淡然:“想不起来。”   玄狐君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忽地闷闷说道:“罢了,也怨不得你,休说是你……就算是我……这百多年来,也找不到她……”他的声音忽地转为低沉,不似先前那样轻佻愉快,反而带着似沉沉隐痛般地,缓缓说道,“你说有多古怪?凡人若死,必定有三魂七魄,可是……为何我们谁都找不到?连丝毫的痕迹都无。”   玄狐君本是个极快活跳脱之人,这几句,却说得异样沉重。   秀行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虽不甚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在玄狐君说了这句之时,室内的气氛却陡然凝重起来,好似风雨欲来之前,沉闷的叫人满心抑郁。      隔了好大一会儿,清尊才道:“其实你该明白。”   玄狐君肩头一颤,茫然道:“啊?”   清尊道:“凡人若死,必定有三魂七魄,但她并非凡人,那必定会有元神,千百年来,你找寻她三魂七魄,遍寻不着,我试图寻得她元神,依旧是遍寻不着,难道……你还想不透为何?”   玄狐君猛地自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会!不会!我不信!”   清尊道:“除非她三魂灭,七魄散,又或者她元神俱毁,一丝一毫也不复存在于天地之间,不然的话,为何你我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秀行听着清尊淡漠的声音,胸口忽地隐隐作痛,又有些滚烫,好似噩梦之中的感觉一般,秀行抬手在胸口轻轻一按。      而玄狐君听了这话,却即刻又暴跳起来:“你给我住口!”挥拳打了过去。   秀行大惊,清尊却不慌不忙地抬手,将玄狐君的拳握住:“其实你也觉得是如此的,不过你想听我说不是,我说不是,你便可留一丝希望,继续找寻,对么?”   玄狐君妩媚的眸子瞪得溜圆,里头水汽氤氲,隐隐透着哀痛之意,他定定地看了清尊片刻:“不会,总之……不会!”他后退一步:“我不信便这样不见了,俺不信,不信!”他大叫着,身形一闪,红影当空飘过,室内便消失了玄狐君的影子。   秀行茫然抬头,目光落在玄狐君所坐的那一端,他用过的杯子孤零零搁在此处,最后一丝温热气息飘散。   秀行忽地觉得玄狐君也是个可怜之人。      玄狐君去后,清尊许久都未曾出声。   一直到秀行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个‘她’,便是你要等之人么?”   清尊目光转动:“是。”   秀行道:“那为何……玄狐君也在找她?”   清尊道:“因为他跟我一样,也想她出现。”   秀行皱着眉,问道:“那‘她’,究竟是谁,又为何不见了的?”   清尊道:“我……不记得了。”   秀行呆呆看着清尊,道:“能让师父你等千百年的,必定是极重要之人,为何竟会不记得了?”   清尊道:“不知……不记得了便是不记得了。”      秀行只觉得此事匪夷所思,皱眉问道:“师父,既然你不记得她是谁……可记得她的样貌?”   清尊淡淡道:“一概不知。”   秀行只觉头大:“既然一概不知……昨日国师大人在此所说的话,岂非有理?或许她便是师父要等之人。”   清尊双眉深锁:“她不是!”   秀行道:“这怎可以?你不是不记得了么?你也曾喜欢过她……既然喜欢……”   “她不是!”清尊却忽地大声道,“我说她不是,便绝不会是!”   “那你喜欢她啊!”   清尊霍然起身,不由分说地道:“总之她不是!这已是足够!”   秀行极为愕然,觉得清尊如此说,有些无理,有些武断,甚至有些欲盖弥彰一般……   以她的性子,当下便要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但抬眸望见清尊神情,却又说不出,最后只是叹了声,道:“师父,你把我弄糊涂了。”      清尊望着她略带忧郁的神情,眉宇间的焦急怒意才缓缓淡去,声音亦略放得温和起来:“罢了,此事同你无关……”   秀行摸摸额头,抬头看清尊,望着他金眸里难得的一丝温柔,一点怅然,不知不觉便说道:“师父,就算你不记得了,但‘她’,定是个极难得,很好很好的人罢?”   清尊眉睫一动,略点了点头:“嗯。”   秀行道:“能让师父如此甘心情愿地等候,我便知道……她必有值得师父你等候之处。”   清尊的目光有些惘然:“嗯,天上地下,只有她……是独一无二的。”他望着秀行的双眸,如梦呓般的话语里头,忽地出现一幕错乱场景。      秀行心想:纵然连容貌,是谁都记不得了,却仍执着等候千万年,单单是这份耐性毅力,或者称之为“痴情”,便已极为难得。   身为旁人无能为力的她,一介凡人,又能说些什么?   只是,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如此苦苦守候。   秀行隐隐地生出几分神往,温声道:“师父,我也极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   清尊却定定出神望着虚空里,耳畔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低低道:“乖……别怕,别怕……”有一种天下无双地温和力量,而后,是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悠悠然,似自云端传来。   虚空里,风雪扑面而来,灵魂越过碎冰细雪,忍受着被凌迟般的痛,兜兜转转,飘渺无定。   “哈哈,哈……”那笑声,却始终在左右,几分熟悉,几分陌生,却如此渴慕。      “师父,师父?”温柔的声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另一个声音。   身体好似被什么用力从某个地方拽了回来,清尊身子一晃,腰却被牢牢抱住,略带慌张的声音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啦?”   清尊睁开眼睛,正对上秀行的双眸,他直直地望了她一会儿,低头,发现她的双臂抱在腰间。   “师父,你没事么?”秀行忐忑地,见他站定了脚,便松了手。方才明明说得好好地,忽然之间他就仿佛灵魂出窍一般,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秀行见清尊双眼又有些发直,不由担心地伸手,在清尊面前轻轻挥动试探,小心地询问:“师父,你当真没事么?”   清尊望着她的小手在面前乱飞,便伸手握住:“秀……秀行,”他仍惊魂未定似的,前所未有地有些张皇,“我方才……我方才好似看到了……”   秀行呆道:“看到了什么?”   清尊双眸一闭又睁开:“‘她’……是‘她’!” 34、一念生,毁地灭天   清尊说罢,将秀行推开,身形忽动。秀行大叫一声:“师父!”眼前之人却在瞬间消失不见,秀行略怔,旋即扑到窗口去,探身一看,果真见那一道淡蓝服裳之人,现身在楼下街上。   他去得如此之急,那面具还好端端地放在桌上,秀行探身叫道:“师父,师父!”清尊却置若罔闻,极快地迈步往前走,忽然伸手捉住一个行走的女子,低头去看。   那女子乍然被人捉住,又惊又怒,忽地抬头望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登时呆了,全忘了要说什么,只余心跳。      秀行又急又惊,这三楼甚高,跳下去怕是不妥,她略一犹豫间,就见清尊将那女子一撇,迈步往前又走。   身边儿众人已经有些留心到他的,这城内虽然热闹,南来北往人众极多,但如他这般容貌出色之人,却绝无仅有。此刻众人各自忙各自事情,看各自风景,但不用多快便会有人留心到他,到时候不知会是怎样的骚动,何况看他如今之态,绝不似个无事的。   秀行一咬牙,回身握住桌上的面具,伸手一握窗户,纵身跳上窗台,看着底下潮如织,连绵不绝,她咬着唇,念了个“御风”之诀,脚在窗台上一踏,飞身向着旁边的屋顶跃了过去。      旁侧的屋子不过两层,秀行飞身一跃,身形如飞一般,翩然落在了二楼的走廊处,将这楼上众人吓了一跳。秀行不理其他,双膝微曲卸了些力道,又站起身来,手在栏杆上一按,纵身而起,跃向楼下。   她的行动甚快,只在落到二楼走廊间时候才有人看到,众人见是个小小女子,顿时都围了过来,谁知电光火石间,这女孩儿竟又跳下楼去,此间酒楼虽不比旁侧客栈三楼,但也极高,贸然落下,不死也伤。   众人大惊,纷纷挤到栏杆上来看,却见那女孩子身轻如燕般地,衣袂飘飘往下坠去,将落地时候,那秀气的脚尖在行人肩头轻轻一点,纵身往前又踏了几人,才瞅了个空地,将腰肢一扭,下了行人肩头,翩然落地。   此刻看到秀行举止的围观众人,那叫好之声轰然雷动,楼上之人更是劈里啪啦拍起巴掌来。   秀行哭笑不得,来不及理会众人,眼望着前方,叫道:“师父!”却见前头又有女子一声惊叫,而后是清尊一袭淡蓝袍子,在人丛中一闪便又不见了。      秀行心中暗叫不好,她生得矮小,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丛中,实在不妙,急忙冲向前去,却见有个中年女子扔了手中拿着的摊上饰品,急急扶住身边儿女娃,问道:“我儿,发生何事?”那女子却不回答,神情如痴如醉,定定地望着前方,嘴唇动了动,依稀听她说道:“他……他是谁?”   秀行心道:“师父,你究竟在做什么?”心急如焚地,迈步又去追。   秀行气喘吁吁追了一条街,却终究没赶上清尊,却看到好十几个女子神情恍惚,有人竟晕厥过去。   秀行跺脚,无计可施间,却听前头有人道:“你这公子,好不晓事,为何轻薄我闺女?”   秀行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赶去,却见前头一堆人围着的,果真是清尊,一名汉子身边跟着个妙龄女子,双颊晕红地望着清尊。   秀行急忙叫道:“且慢,且慢!”便冲了出去,那汉子刚要再说,却听清尊愤然道:“不是,不是!”猛地一挥袖子,平地里竟生了一场飓风一般,将众人刮得东倒西歪,那汉子同身边儿女娃首当其冲,大汉飞身往后撞入人群。   秀行正迎上,见那女孩儿被连累,眼见要摔在地上,她急急地伸手一扶,又叫道:“师父!”飓风甚狂,叫人睁不开双眼,等到风平人静,面前却又不见了清尊的影子。      秀行大惊,却见周遭众人安定下来,有人道:“方才是怎样?”有人说道:“好大一场风,莫不是遇到妖怪了?”又有人说道:“方才那位公子,容貌美得不似凡人,不是妖怪,定是仙人。”又有人叫道:“怕什么,我们这池州城里头有九渺山的掌督教大人坐镇,还有国师大人亦在,任是怎样厉害的妖怪,也不敢来送死。”   秀行顾不得听下去,拨开人群又追出去,听了最后这一句,心中却无端忧心忡忡。      秀行追出这条街,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不见了清尊的影子,抬头看看旁边院墙,心中一动,便想纵身跃上去看个仔细。   秀行正欲动作,却听有人道:“小姑娘,你在找一个长相极美之人么?”   秀行扭头看去,却见面前是个高大的中年人,衣着朴素,极为诚恳地看着她。   秀行心里一喜:“怎么,你看到他了么?”   那人点头道:“自是看到了,他在前面,不知为何晕了,我的同伴正在照料他。”   秀行心焦不已,忙道:“他是我师父,劳烦请带我去。”   那人笑道:“我看你一脸寻人之态,就也知道,我这人最是古道热肠不过,我带你过去。”   秀行便跟着那人,向前而行,走了十几步,那人拐了个弯,秀行也跟着拐弯而去,不料脚步一迈,迎面一片雾蒙蒙地兜头而来,不知何物。   秀行一惊,抬手一挥:“什么东西!”却仍旧有些东西洒落在她面上。      秀行只觉得鼻子痒痒地,胡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站住脚一看,却见面前巷子里头并肩立着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冷冷地抱臂看她。   秀行怔道:“你们是何人,我师父呢?”   那领路的汉子狞笑道:“小丫头,这里都是你的师父。”   秀行大怒:“混账东西,你竟敢哄骗于我?”   那汉子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倒是没想到,小丫头生得倒是清秀。”三人面面相觑,各露出不怀好意笑容。   秀行怒道:“不知死活的蠢材,今日若不是我有事在身,必不放过你们。”她一心想找清尊,是以忍了心中那口气,手在桃木剑上一按转身。   谁知身子一转瞬间,眼前忽地阵阵发花,秀行脚下停了停,抬手在额头上一扶,只听得身后有人邪声邪气地道:“哈哈,倒也,倒也……”      秀行半梦半醒,身子受尽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颠簸方停,有人道:“扔到这里便罢了,再往前走就是十里林,怕有些不好。”   另一个声道:“说的是,只不过,这样娇嫩清秀的女娃儿,当真就这么扔了?”   第三人道:“这女娃子看来颇为凶悍,还是休要节外生枝,做成了这笔,去那窑子里,自找那几个相好惯了的岂不更美。”   几人一合计,秀行朦胧里,便觉得身子猛地坠下,而后摔在地上,半边身子都疼。   秀行猝不及防,便闷哼一声,耳旁听那些人道:“这女娃似是醒了。”   另一人道:“眼见日头落西,这三清山上的妖魔便要出动,她是必死的。”   最后一人道:“此处有些阴冷,还是快些走罢……”      秀行在袋子里头,神智渐渐清醒,耳听得一阵脚步声渐渐远离,她便急忙挣扎。   耳畔那嚓嚓的脚步声却忽地停下,秀行只听到一人道:“噫,小娘子打哪里来?”   秀行一怔,而后皱眉。   有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道:“奴是同我家相公一块儿去池州城看灯火的,方才相公去了林子里方便,半晌不见出来,奴胆怯不敢入内寻找,就在此等候。”   三人一听,便心生不良,一人道:“小娘子,这十里林是有名的邪气,你家相公怕是被妖魔捉去吃了。”   一人道:“正是,小娘子,眼看天色黄昏,不如让哥哥们陪你入城,观灯赏月,良辰美景,何等快活?”   三人嬉笑不已,那女子也笑道:“三位哥哥说笑了,纵然奴肯,我家相公怕也不肯的。”说着不肯,声儿却娇媚异常。   秀行却是冷笑,她早嗅到一股子妖气,便知道这女子必定是妖怪化身,但此刻她自身难保,袋子里甚是气闷,秀行试着运气,浑身却依旧酸软,耳边却听那三人又说几句,却是些污言秽语,越来越是不像话……   秀行不管不顾,凝神静气地运功,谁知片刻,不远处竟响起女子的丝丝娇吟,秀行大惊,侧耳一听,外头男子的吼叫□,同女人的呻吟之声连绵不绝地出来,高高低低,似痛似快。   秀行目瞪口呆,隐隐知道这些人正在做不堪之事,却也想不到究竟如何,便摇摇头,又去苦苦运功。      顷刻,秀行渐渐地觉得手脚能挣动,正自欢喜里,忽地听到外面一声惨叫,她心里一凛,便听有人道:“你是……啊!”又是一声惨叫。   第三人的声已经变了调子,哑着嗓子叫道:“妖、妖怪!”   却听那女子笑道:“能同妖怪快活一场,你死也值了。”咯咯一笑,便是第三声惨叫传来。   秀行浑身毛发倒竖,听得外头那女子道:“这血竟是臭的,呸呸!臭男人!”忽地做嗅动之声,又自言自语地:“噫,好像这袋子里装的是好东西。”      秀行又是挣扎又是着急,袋子里又闷,浑身的汗涔涔落下,十分狼狈。猛可里却觉得那袋子口一松,秀行心中一动,急忙往前一挣,便挣出了半个身子来。   秀行定睛一看,心中差点儿窒息,却见面前,三个大汉横尸当场,喉头都是血淋淋地,尸身也有些枯干之态,是被人吸干精气而亡。   秀行虽知这几个不是好人,但他们也不该就惨死妖怪之手,当下极快地又看向那妖怪。   却见面前站着的,乃是个看似双十年华的妖娆女子,眉梢斜挑,笑吟吟容貌,甚是亲切可人般地望着秀行。   秀行见她眼神不善,却也不怕,反一扬眉,喝道:“妖怪,你为何妄杀人命?”   那妖女望着秀行,红红的舌头在唇边一舔,道:“好个清秀的丫头,看似很好吃的模样……”咯咯一笑,迈步上前来。   此刻秀行恢复了四五分力气,当下摘下桃木剑,当空一挥,道:“你来找死,便成全你!”   她最近将“西河剑器”练成了一小半,举手投足间,已经很有几分气势。      那妖女本得意之极,以为得了盘中餐,眼神乱闪之间,忽地一看桃木剑,再看秀行举止,顿时变了脸色,不进反后退一大步,警惕看着秀行,问道:“你、你是何人?”   秀行喝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唤作萧秀行!”   “萧秀行?”妖女眼珠子一转,喃喃道,“这名字听来十分熟悉,哪里听过?”   秀行道:“管你哪里听过,要打架么?要打就放马过来,不然就赶紧滚开!”她仍记挂着清尊,便留了几分余地,若是平时,便要跟狐妖缠斗到底。   妖女却皱着眉,抬手道:“且慢!”   秀行不解,妖女皱眉望着秀行,两人对峙这瞬间,却听到周围树林中簌簌地,似风吹草木发声,秀行凝神略略一听,心里暗惊,却不做声。      这瞬间,从四周树林里慢慢地出现许多奇装异服之人,个个虽是人形,但秀行却看得出,这些俱是妖怪,想到那三个大汉临死前所说,心中暗惊,举着剑防备,一手握着诀,准备略有不好,便索性召唤神龙。   却听一个身形极长大的妖怪道:“胡三娘,你擒了猎物了?”   胡三娘便是那女妖,闻言道:“你们来做什么?”   那妖怪道:“此是九渺山外,城中又有九渺的掌督教跟国师坐镇,我们俱不敢胡作非为,你却倒好,自己在这里开了斋,让我们如何受得了?”   这些妖怪留在三清山上等待月华,是不敢擅自下山杀人的,如今嗅到血腥气,情知出了事,便都涌出来。      胡三娘啐道:“那是你们没用,这三个人是自寻死路来的,你们若饿,吃了他们便是。”   旁边一个矮些的妖怪道:“胡三娘,你说话好没道理,倒叫我们兄弟吃你吃剩下的东西?”   胡三娘道:“那你们想如何?”   矮个妖怪道:“就把你跟前的这女娃儿给我们吃了便是,看她倒是个极为脆口的样儿。”   胡三娘看一眼秀行,哈哈笑道:“这女娃,只怕你们吃不成的。”   此刻,又有个粗豪的妖怪道:“大家伙还是不要滥杀无辜,这三人背负人命,杀了也是杀了,这小姑娘又何其无辜?不如放她回去。”   这妖怪旁边,便闪出一个年幼的妖怪,还未曾完全修成人形,头上尖尖双耳,毛茸茸地,也不知是什么妖怪,很是可爱,握着那粗豪妖怪的手臂,怯生生道:“是啊,不要伤害这位小姐姐,何况,若是给九渺山的督教大人知道了,是不会饶了我们的。”   秀行本做好打算,打不过的话,便将这些妖怪一锅端,忽地听到这两人替自己说话,不由多看了两眼,那幼小妖怪的目光同秀行相对,竟有些羞涩似的,又向秀行微微一笑,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显得极为天真可爱。      秀行皱了皱眉,便转开目光去,心中忽地想到前日自己被玄狐掠走时候,她曾放出神龙,那时候秋水君让她收了神龙,免得让神龙飞到三清山,同这些妖怪起冲突,当时她只以为秋水君怕神龙对上这么多妖怪会有不妥,现在想想,大概秋水君话里另有一层意思。   秀行看看那年幼妖怪,又极快地转开目光不许自己再看,而那年幼的妖怪半躲在粗豪妖怪身后,见秀行又看他一眼,便有些高兴似地身子一动,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便也跟着摇动了一下。      这两名妖怪说罢,其他的,有主张要吃秀行的,有主张不要伤害人命的,几乎争吵起来,胡三娘却一直抱着手臂,一副旁观之态。   秀行听得不耐烦,怒道:“都给我住口!”妖怪们一听,齐齐怔住,秀行喝道:“我没时间同你们空耗,谁要吃我,便过来交手,不吃的,统统离开!”   妖怪们一听这话,顿时哄堂大笑,那年幼妖怪却担忧地看着秀行,妖怪们笑罢,那一高一矮两个妖怪果真就上前来,身后还有几名看似恶形恶相的妖怪,望着秀行狞笑道:“那么就让我们来把小姑娘分吃了罢。”      秀行哼道:“我但凡怕你们一分,便不叫萧秀行!”将桃木剑一横,纵身迎上。      且不说秀行在三清山下十里林中对上群妖,而在城中,清尊茫茫然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几乎要转遍了整个城池,见过无数的女子,但无一人,是他所寻。   身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耳畔声音吵吵嚷嚷,无一刻停歇,清尊住了脚,垂着袖子,金眸扫过略有些暗淡的天际,缓缓闭上,只是倾听。   这凡尘俗世里头,形形色色的女子,发出形形色色各不同的声响:   “你买的这支珠花真好看……”赞慕的声音。   “过几天,他家的媒人就来我们家说亲了……”欢喜的声音。   “你这糊涂东西,又去哪里喝酒了?”愤怒大叫。   “夫君,你在外头要事事留心……”依依不舍。   他凝神而听,顷刻间听过几千万个声音,却皆不是他想要的那个,无数个声音在心中交织,渐渐地如一面弥天的网,网得他喘不过气来,神智昏昏。      静止中,有人冲上来,撞到他身上。   清尊身形一晃,却听那人叫道:“你眼睛瞎了,没看到大爷过来么?”   旁边一个妇人紧紧追过来,喝道:“你这醉鬼,休要给老娘无事生非!”将那人死命拉开,那喝醉之人却不肯甘休,兀自骂骂咧咧。   妇人絮絮叨叨,又打骂丈夫,喝醉的男子也大声叫骂,不依不饶,周遭众人齐齐挤上来看热闹,笑那夫妻可笑,又有人看到清尊若许容颜,一时羡慕者有,嫉妒者有,心怀邪念者有。   清尊茫茫然看着周围众人,这是他羡慕贪恋的凡间,因为他笃定那人也在,千百年里他在这凡间红尘里,寻找那一丝人间烟火的暖,千百年里他千百次的失望,到如今。      他仿佛记起了那人,却偏偏找不到,形形色色的人面连成一片人面的海,将他浸没其中,无数的声响,蚕吞桑叶般,啃食咬噬着他的身。   金眸之中光影闪烁,袍袖无风而动,周遭围着的人众却浑然未曾发觉,身遭空中,荡起细微的小风,渐渐连成一片,而脚下的地面,本来结实的青石板砖,正在一点一点,无声而快速地龟裂开来。   他一念可毁天,一念可灭地。 35、破邪魔,执手而行   滚滚红尘浊世,百转千回人间,清尊独立人群,恍若出神,金眸微垂,似开似闭,金光却恁般炽烈,从中隐隐透出。   地上的龟裂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空中盘旋的风亦变得极烈,有人发觉不妥,喃喃叫道:“有些不对!怎么好似是……地动了!”然而大多之人双眸被眼前景致所迷,心神向往,沉浸于自家情思中无法自拔,一时又怎会留心周遭。      清尊茫茫然地站着,大袖渐渐地飞扬起来,头上的青丝亦随之飞舞,渐渐地,那沉沉的墨色退却,一头银发逐渐地露出本色,从发根开始,极快地往下,青丝逐渐化作雪白,一张脸更是冷逾冰雪。   身遭众人见了,顿时又是一阵惊呼,贪恋他的美色,木呆呆地看着,片刻也移不开眼,有人竟口角流涎。   便是如此,心贪恋于这世间绝美无双之物,却不知同倾覆近在一念,所谓“金风微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正在这满城百姓性命顷刻之间,有个声音,自远处遥遥传来,叫的是:“师父!”   清尊置若罔闻,长发上的银白极快地往发梢蔓延。   “师父,师父!”那声音极大声地叫,却淹没在众多嘈杂声响里。   来者,正是秀行。远远地望见众人围得人山人海,她虽看不到全,但那股极为熟悉的感觉,却让她确认,清尊正在面前。   可脚下传来的异动,身遭漂浮的凛风,以及那似有若无的恶意影浮,却又让秀行心惊胆战,她不知发生何事,但却知道若不阻止的话,将要发生的是何事。   秀行停了步子,轻轻一咬舌尖,舌上一股剧痛,顿时之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濛濛地血丝仿佛极微的细雨,秀行大喝一声:“天师当道,诛邪退避!”在无数的凡人喧嚣声中,隐隐地听到有几声凄厉惨叫,极快地却又消失无踪。      秀行不敢怠慢,趁势飞身一旋,身子腾空而起,故技重施,脚尖在前头那人肩头一点,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双臂一振,如飞鸟振翅般地,极快往前迈去,身形轻灵,似蜻蜓点水,极快地掠过人群。   秀行人在高处,便将下头看的清楚,见前面被人群所围着的,正是清尊无疑,似有几个凡人想要去碰触他,然而人还未到跟前,便被一股无形的风震得倒飞出去,昏厥在地,但众人已经被他容色所迷,均都不惧,反而越来越蠢动。   秀行心中大惊,见此刻清尊已经完全露出本来真容,双眸微微闭着,而在他周遭,随着愈来愈大的凛风圈绕,亦暗中伏着几道魅邪影子,东跳西窜,窃笑作祟。   秀行手搭桃木剑,喝道:“天师当道,诸邪退避!”她的声音虽是少女的清脆,却自有一股正气凛然,那些恶灵被桃木剑一斩,顿时惨叫散化。   秀行自人群中纵身一跃,叫道:“九渺山督教在此,谁敢冒犯!速速退避!”危急时候,也顾不得了,秀行心道:“师叔你不会怪我冒用名头罢!”手上将桃木剑一荡,周遭跃跃欲试的众人,一来被清尊所迷,二来被些恶灵操控,如今被秀行的清正之气一冲,顿时恢复神智,清醒过来,有人听到“九渺山督教”数字,顿时心神震动,纷纷地恭敬后退。   秀行来不及管他们,回头看向清尊:“师父,师父我来了!”      清尊身遭的风围绕着他,他连眼皮都未曾动过,秀行叫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欲靠近清尊,身子却被狂风扫过,顿时将跌在地上,秀行又惊又怒,将桃木剑一摆,往地上死命用力插去,抬头一看,见清尊眉睫若带寒霜,周遭亦越来越冷,秀行乍然一看,顿时想到灵崆曾带自己见过的清尊的那个梦境,顿时心头发寒,扬声叫道:“师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秀行!”   清尊眼睫微动,秀行一步一步靠前,终于一把攥住他的袖子,将桃木剑弃了,另一只手便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   清尊的手,触手冰凉,仿佛握到了千年寒冰,寒彻骨髓。秀行本能地想松手,一咬牙反又握紧。   而就在秀行握住清尊手的一瞬间,周遭转动的风顿时便停了。   秀行身遭压力减弱,顿时将清尊抱住:“师父!”他虽不曾说话,秀行却知道,他定是知道自己的存在了。   秀行辛苦半晌,担惊受怕,此刻骤然抱着清尊,不由地便落了滴泪,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秀行只觉得,不知何故,当抱住清尊之时,心中万般的委屈,些许畏惧,还有些许愤怒,都好似被抚平了一般。      清尊原本闭着的双眸蓦地睁开,原本激烈张扬的金色,此刻转了淡色。   清尊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继而又垂下眸子来,望向怀中的人。他的眸子里仍旧带着无限茫然,但唇却动了动,叫道:“是……秀行?”   秀行听他终于开口,顿时擦干了泪,仰头看着清尊,大声道:“师父!是我!”她心里欢喜,乍然露出笑容,笑颜灿烂可爱之极。   周遭都是人众,秀行见清尊无事,便放了心,可又不敢放手,便只握住了清尊手腕,道:“师父,你别撇开手,不然徒儿就找不到你了。”   清尊茫茫然地看着她,也不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先前的千般人面,都也退去,万种嘈杂喧闹,也都不复,只有萧秀行一人之面,只有她的声音,笑脸儿天真无邪,声音清清脆脆,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耳,入了他的心。      秀行牵着清尊的手:“师父,我们回去罢?”清尊不回答,仍旧只看着,秀行看他神色,便知道他神魂未定,就抚慰一笑,俯身捡了桃木剑仍旧斜挂腰间,拉着他往前走。   她所到之处,众人都纷纷避开,无声肃立,正要出了人群,却听得前方有人道:“九渺山掌督教同丹凤国师在此!退让!”一瞬间,原本呆若木鸡的人群纷纷地跪倒在地。   清尊仍似什么也没听到,一双金眸,只望着身前的秀行。   秀行抬眼一看,却见人群跪倒,便显出面前众人,当前两人,正是秋水君同国师水含烟,两人都是面带惶急之色,秋水君一看秀行,一怔之下,上前道:“秀行,这是……”   秀行道:“师叔,没什么事,我们玩耍来着……我先带师父回去啦。”   秋水君目光敏锐,上下一扫秀行,便皱了眉:“秀行你……”   秀行笑道:“师叔,真没什么事……”又急忙向国师行礼,道:“见过国师大人。”她虽恭敬行礼,自始至终,却从未放开过牵着清尊的手。      水含烟自出现之时,只略微扫了秀行一眼,便只盯着她身后的清尊看,奈何清尊眉眼不抬,只望着前头小徒弟,水含烟瞧出蹊跷,就看秀行,问道:“方才我们察觉此处地动,好似有……现在无事么?”   秀行见她欲言又止之态,就知道她大概也知道几分端倪的,便道:“也不知哪里潜进来几个恶鬼,已被我诛灭了。”   秋水君闻言,轩眉一挑,行过秀行身边往前而去,到了原本清尊所站之处,看了一遭,微微有些色变,抬眼看水含烟兀自站在清尊身畔,便道:“国师大人,可否过来一观?”   水含烟身边带着许多服饰华丽的随从,此刻便鱼贯而来,维持秩序,约束民众,令他们退后。   水含烟到底是丹凤国师,虽贪恋清尊,听秋水君亲自出声,却也不敢怠慢,情知若不是棘手之事,秋水君是不会如此的。   水含烟冲秀行略一点头,又深深看了清尊一眼,才也跟过去,刚到了秋水君身旁,忽地变了面色,道:“这是什么!如此厉害的煞气!”   秋水君道:“噤声……国师也察觉了?这城内有我两人,更有些五湖四海的高手,竟给这等恶煞潜入,差点弄出大事。”      国师此刻已经垂眸四看,待看到清尊所站之处的地面碎裂开来,便如用巨石细细地敲打过一番,她心头一颤,道:“果然是差些弄出大事……”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清尊,复低低道,“师父他近不得邪气,若是邪气众多之处,极会引发他入魔……难道这些恶煞潜入,并非是无端的?”   秋水君道:“依我看,此事绝不简单。恐怕有人想设计九渺……或者背后,还有更大图谋。”   水含烟双手握拳:“竟敢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可恶,我定要将背后弄鬼之人捉出来,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秋水君道:“此事不宜张扬,那些恶煞都被秀行所除,此事要追究起来怕是不易,先打草惊蛇便不好。”   且不说两人暗地商量,那边秀行回头看看秋水君一脸肃容,连水含烟也神情凝重,她便挠挠头,看向清尊,正对上清尊定定看着她的目光。   秀行一呆,继而笑道:“师父,我们不管这事,先回去罢。”   清尊眼睛一眨,却不出声,秀行嘿嘿笑道:“师父,你当真是前所未有的乖顺呢。”话虽如此,却仍不敢松开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手人便嗖地跑了。      秀行说罢,便冲秋水君道:“师叔,我先同师父回去啦。”秋水君遥遥地一点头,水含烟却皱了眉头,望着清尊,很是不舍之色。   秋水君望着秀行转身,双目之中也带了忧色,正沉吟中,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道:“秋水你担忧他们么?”   秋水君回头,却见灵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嘴里还叼着半尾鲜鱼,此刻忙忙地咽了下去。   秋水君看他如此,便道:“你既然来了,我便不担忧了。”   灵崆舔舔嘴边儿,道:“我也正想跟丫头回去,本就是想见她才下山的,她自己回去,又算什么,哼,薄情的丫头!”   秋水君道:“灵崆,一路多多留心。”灵崆道:“不用你多说!”躬身一跳,窜出老远去,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灵崆追上秀行,并不去招惹清尊,只是小心翼翼又极快地跑过清尊身边,一直跑到秀行身旁去,叫道:“丫头,你怎么自顾自走了,也不叫吾?”   秀行见她来了,喜道:“灵崆,我一时着急忘了,你也要回去么?”   灵崆道:“哼,没良心的丫头。”两人说了会儿,灵崆叫道:“好似有煮肉的味道,趁着还未上山,先去吃一块!”便窜一窜,跑到前头去,秀行叫道:“灵崆,记得追上我。”灵崆道:“放心罢,吾的鼻子是极好使的。”      秀行招呼完了灵崆,便回头看清尊,见他仍旧盯着自己,便道:“师父,你方才可吓坏我了。也不知你到底怎么了,幸好……有惊无险。”   她回过头来,拉着清尊的手腕往前而行,走了片刻,天色暗淡下来,街市两旁花灯点燃,红灯笼亦挑起来,千万盏街灯一时通明,浮华灿烂。   秀行钱着清尊的手,道:“师父,花灯好看么?”   清尊不答,秀行张望了会儿,又道:“师父,你只记得,休要撇开我的手,你撇开了,我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找到你……师父,你就算是厌烦,也不要撇开。”她的声音低低地,不知怎地,就说出来。   清尊的目光,从秀行身上看到她的手上。   她生得娇小,此刻走在前头,手向后背着,绵软的小手握在他的手腕上。   在旁人看来,这幅场景多多少少有些不可思议,娇小的女孩儿,引着比她高出许多的绝美男子,一前一后,如此平静而默契地行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秀行疑心清尊不会听自己的话,她这番话,也是无用,便无奈一笑。   但又走了两三步,秀行忽地觉得清尊的手动了动。   秀行以为他要挣扎开,顿时大骇,刚要回头看,手腕忽地被握住了。   秀行怔住,只觉得一只大手,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腕,而后缓缓地往下,反而将她的小手牢牢地握在了手心之中。   一瞬间,秀行脚步顿住,竟无法再往前多走一步,站在原地,僵了片刻,就回头去看。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而就在旁侧的饭馆之中,传来客人的叫嚷:“掌柜!你这红烧肉为何不见肉,只是汤水!”   与此同时,灵崆嘴里叼着一块儿肉跑出来,一眼看到面前两人“僵持”之态,嘴巴本能地一张,差点儿把那块肉掉了,顿时急忙又咬住,嘴里模模糊糊地嘟囔道:“这样……唉……” 36、桃林中,风景独好   两人的手交握着,于熙攘不休的人群中缓缓而过,街市两边花灯高挑,又有人捧着一堆莲花灯去河边放,成群结队,呼啸嬉闹着跑过身畔,处处都是喜乐安详的景象,这般红尘,又回复了他昔日所静看的那面貌。   秀行生怕清尊又会出事,到底也未松手,自己也不四处贪看,偶尔回头看他,见他始终淡淡然地跟着,便也安心。   如此出了城门,行过茫茫的夜,渐渐地头顶上星子璀璨,而后月亮升起,群星退避。      秀行便领着清尊,一直往前而行,灵崆便在秀行前头慢吞吞地而行,时不时地回头看看两人。   清尊未曾开口说驾云而行,秀行便也不提,这条路走了许久,直到万籁俱寂,连漫天繁星也似入睡,清尊停了步子。   秀行回头看他,清尊道:“累。”眼睛垂下,扫过秀行双脚。   秀行四处张望:“师父,这周围并无客栈。”   清尊不言不语,手一挥,周遭顿时浮光影动,从那满目无边的黑暗荒凉中,蓦地多了一座灯光闪闪的屋宇。   清尊道:“睡罢。”秀行正在震惊,心神恍惚中,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竟身在一间卧房之中,还来不及反应,清尊将她一抱,三两步便到了床边。      秀行越发惊慌,叫道:“师父!”这样不大妥当罢?然而清尊却不管不问,将人抱着,和衣卧倒,又将秀行往怀里揽了揽,便一动不动。   清尊身子长大,长手长脚,秀行试探着挣扎片刻,挣不出来,不由地脸红耳赤。   正在静寂里,忽地想到灵崆,心念一动瞬间,却听到有个声音从房间之外传来,是灵崆的声音,叫道:“喂,为何把吾拦在外头,可恶,可恶!”却忌惮清尊,终究不敢闹腾太过,只是悻悻地叫唤两声,便自败退。      当夜,秀行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敢乱动,只偷偷地摸摸身下被褥枕头,都是真的,一时又对清尊的法力大为惊叹。   她心里惊叹,便抬眸看向清尊,却见他肤色如玉,一张秀美绝伦的容颜,双眸闭着,睡得恬静。   秀行呆看片刻,忽地腹中饥饿,因被清尊抱着,想摸摸肚子而不得,只心里想:“早知道,该让师父变点吃食出来,我今日忙了整天,没顾上吃东西呢。”胡思乱想里,到底极累,除去最初的不自在,却也很快睡着了。   一直睡到次日,秀行一醒来,一个激灵便想到清尊,一看身边无人,顿时坐起身来大叫:“师父!”   耳旁听到清冷的一声,道:“叫什么?”秀行循声望去,却见床榻侧边的窗户打开着,清尊正坐在外头,身旁是些灿烂盛放的山花,红的杜鹃,艳的山茶,簇簇涌涌地,似想同他争美,又似只是想亲近他。   如此佳景,竟胜过先前所看的风景万千。   秀行急忙下地,跑到窗口探身看去,见满目花朵,不由啧叹,然而花儿虽美,却不及此人分毫,秀行咽一口唾沫,道:“师父,你怎么起的这般早?”   清尊道:“早么?日上三竿啦。”   秀行“啊”了声,抬头一看,果然见日头大好,便讪笑道:“啊,是徒儿一时睡过头了。”忽然反应过来,顿时又瞪圆眼睛,“师父,你无事了?”   清尊双眸一抬:“我有何事?”   秀行见他若无其事的淡漠之态,又想到昨日他那副可怕模样,倒不大好说,所幸他现在好端端地便可,秀行便笑笑,挠挠头道:“却也没什么。”   清尊目光一动,盯着她的手腕,淡淡然问道:“手肘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秀行一惊,低头一看,赶紧将袖子拉下来遮住,又后退一步,才道:“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树枝桠。”   清尊复扫了她几眼,也不再继续问。      两人对答片刻,外头灵崆便又挠门,爪子把门扇抓的嗤啦嗤啦而响,灵崆道:“好坏的人,把吾扔在外头,自己却在里头睡得舒服,如今日上三竿,也该赶路啦!”   秀行噗嗤一笑,急忙开了门放灵崆进来,灵崆耐心等候许久,等的便是跟她亲近的一刻,见她开门,便毫不客气地扑过来,叫道:“丫头,你许久未曾抱吾了!”   秀行张开手将他抱入怀中,灵崆极为受用地扭动片刻,忽地皱眉道:“丫头,你身上怎么如此难闻,噫……好似恁般多种妖气……”   秀行愕然,灵崆耸耸鼻子,说道:“有山精的土气,豺狼的腥气,还有狐狸精的骚味,噫,丫头你……”   秀行听他说到“狐狸精”的时候,即刻就将灵崆的嘴捂住,笑道:“没、没什么,你闻错了灵崆。”   灵崆挣扎了会儿,才从秀行指缝里嘶哑着叫道:“憋死吾了!”      外头清尊一声不吭地听着两人对话,一直到此,那毫无表情的面上才掠过一道寒霜。      两人一猫出了宅子,秀行回头相看,啧啧赞叹道:“师父,你真正了得,竟能变化出如此宅邸来,又如此逼真,惟妙惟肖地,不如就当此地为师父的‘行宫’之处,以后若是有空闲,再来此处游玩倒也是好。”   灵崆“嗤”地一笑,清尊道:“这些东西,又有何稀罕,只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秀行瞪着他道:“哪里就是障眼法了,我亲手摸过那被褥,明明是真。”   清尊斜睨着她:“你小小丫头,又怎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拂袖子,眼前恁般威武的宅邸顿时慢慢地消失不见。   秀行目瞪口呆,又颇为心疼,道:“好端端地,竟又不见了。”   清尊道:“本从无中有,自向无中去,这也值得你叹。”飒然地一挥袖子,往前而行。   秀行便只好跟上,灵崆不离她左右,走了片刻,三人行过一片桃林,秀行见桃花开的极好,便进去游玩,灵崆自然紧紧跟上,清尊反落在了后头。      秀行在前头赏花,灵崆便跟在她身畔,秀行出声赞叹:“此地的花开的真好,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真是这个道理的。”   灵崆道:“你如此说,那老桃树就无地自容了。”   秀行道:“这是为何?”   灵崆道:“岂不闻,花里头素有个花魁的说法,那老桃树修行千年,如今又贵为神仙,他在桃花之中,也算是个花魁了,你却又大赞此处花好,那老桃树还拼力地开些桃花冲你献媚凑趣地,听了这个,岂不是脸皮也要羞红了。”   秀行想到桃木仙顶着“花魁”的称号,不由地哈哈大笑:“灵崆,才不是你说的这样,不管是大桃小桃,大花小花,都是一般的拼了力开了花,都有其开得好跟凋谢之期,在我眼里,便都是一般无二的美。”   灵崆便抬爪子挠脸颊:“丫头,最近你说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那好,我便问你,——依你看来,你同水含烟,也都是一般无二的貌美么?”   秀行笑道:“灵崆,你作弄我么,国师大人绝色无双,我怎能同她相比。”   灵崆说道:“你现在还嘴里说都是一般无二的美,说到人,便不同了?”   秀行捏着一根桃树枝,道:“你又要教训我色相本就是空的道理么,你同我实话说,先前国师大人在山上,你可也曾如此追着她跑?”      灵崆嗤之以鼻道:“吾见了她,调头便走。——丫头,吾最喜欢亲近你啦。”顿时又扑上来讨好。   秀行笑道:“我知道,上回你说我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灵崆伸出爪子在嘴角一挡,贼笑道:“是啊,相处久了才知,你这丫头虽则呆呆地,却也甚是有趣。”   秀行沉思道:“为何我觉得这并非好话?”   灵崆道:“哼,比如昨日,你明明吃了亏,又不肯说,是爱面子还是怕给他知道?”   秀行吓了一跳,一把捉住灵崆:“不许说!”脸颊微红,偷偷看了一眼清尊,又道,“你怎么知道的?只别跟师父说。”   灵崆挣扎扭动,噗通落地,拔腿而逃,秀行便追在后面,灵崆边逃边叫道:“纵然吾不说……”秀行大叫一声,往前一扑,灵崆被捉住后腿,毛骨悚然,秀行道:“你还叫!”灵崆瞪圆猫眼道:“不、不说了便是……不要再扯了,肚子受不住!”他这两日狂吃,身形便越发胖了,行动有些不便,肚子更是圆滚滚地,被拉扯压着,整个猫脸亦变形。   秀行手一松,灵崆瞅空便爬出来,顿时又跑,边跑边叫:“要吾不说也行,下回你出来,不许撇了吾……”   两人便在桃林之中,你追我逐,打闹不休,不时震得桃花自枝头飘落,绯红色花瓣,纷纷如雨落。      清尊负手站在一株桃树之下,静看秀行同灵崆嬉闹。   他两个说话声时高时低,却越不过他的耳去。   清尊的目光望着那道娇小影子,秀行下山之时,本穿了一件淡蓝色的朴素道袍,她也不似个爱装扮的女娃儿,头发也只简单地挽做个发髻。   清尊依稀记得,有一次他带水含烟下山,她足足是打扮了一个时辰才露面,一身胜雪的白衣,连靴子都是织云锦的缎子,纤尘不染。   头挽着玲珑双螺髻,每一边的发髻上都缀着一朵金花,流苏烁烁,其美自是不可言说。   灵崆同秀行的“皮相论”,他也听了个大概。   此刻,望着秀行追着灵崆跑,他的金眸所见,只是秀行有些破损的蓝袍,难得她丝毫也不在意,他的这徒儿,宛若璞玉。   他心中想到秀行手肘上的伤,灵崆的话亦在耳畔回响“山精的土气,豺狼的腥气,狐狸精……”,他负手而立,不言不动,但在心念一转瞬间,满树桃花顿时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沾了满肩。      秀行正捉了灵崆,在拼命地挠他痒痒,又说些讨好威胁之类的话,忽地灵崆四肢僵硬,道:“好大的杀气。”   秀行一呆:“什么杀气?”灵崆转头,便看向身畔不远。   秀行便也看去,却见桃花雨落,清尊却正缓缓转身,银发沾着几片桃花瓣,在风中微微一荡,他长袖一拂,迈步往前而行。   秀行一呆,便将灵崆放开:“师父,师父等等我!”跑着追了上去。   灵崆被她按在地上,沾了一身的桃花瓣同泥土草枝,毛儿也都乱了,浑然一个被蹂躏过的模样,见状便愤怒叫道:“薄情的丫头,又扔下吾了!”却来不及抗议,急急忙忙地也追了上去。   桃林里,更似一副饱润了色的水墨画卷徐徐展开,清尊在前,飘然而行,秀行在后,迈步急追,灵崆最后,也追的四条猫腿都腾了空,秀行的叫声,灵崆的叫声,前头的清尊淡淡然地而行,金眸影动,微微地一垂,嘴角却轻扬而起。   倘若时光停驻此刻,转瞬弹指,便是一生岁月……   倒也悠闲自在,喜乐逍遥。 37、知端倪,颠倒衣裳   回转九渺,秀行借故便离开,自去打了水,在房中沐浴,洗完之后,自行检看了一番,便换了件衣裳,重束了道袍。   秀行舒展了一下手臂,自觉情形还算是好,便想去看看清尊如何,开门时候,又喃喃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等师叔回来,跟他要点儿药就是了。”   谁知一开门,便看到清尊冷冷地站在跟前,秀行猝不及防,猛地倒退跳了一步,才惊道:“师父,你怎在此?”   清尊扫着她,道:“怎么这般长时间?”   秀行眼角扫过浴桶,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小声道:“徒儿刚沐浴过。”   清尊望着她,片刻才道:“……只是来同你说声,吾有事,要先下山一趟……你不必担忧,多则一日,少则半天便回来了。”   秀行道:“啊……师父要去作甚?”   清尊道:“这个你不用管。”转身之时,却又顿足道,“你便留在后山,不许四处乱走。”秀行只好乖乖答应。      且不说秀行不解,只说清尊驾云离开九渺山,在空中行了一阵,按落云头,双脚落地。   却见此地风景熟悉,竟是昨日秀行被绑来此的地方,三清山下的十里林。   清尊放眼四看,便道:“山神土地,是不是要吾动手才肯出来?”一声说罢,地面松动,空中风起,便见三个身形矮小之人,并两个魁梧汉子乍然出现,急急行礼道:“不知神君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清尊一拂袖:“不用说这些无用的,昨日在此发生何事,想必尔等都已尽知?”   山神土地面面相觑,山神道:“神君在上,请容小神禀知,近来因月华之灵大好,这三清山上群妖聚集,我们素来也是不管不问的规矩……昨日似是有胡三娘截获数人,群妖便要杀人,谁知其中有个女娃儿,甚是厉害,将群妖打得七零八落。”   清尊听他啰嗦半天,本正欲动怒,忽地听到说起秀行,便未开口。   土地见状便接口道:“正是,那女娃儿甚是厉害,小神听胡三娘说,是个有来历的主。可看起来不过是个凡人,小神等虽不敢贸然去管此间之事,但却不能眼见无辜之人遭难,本想出手拦阻的,谁知那女娃儿竟有大神通,且丝毫不惧群妖,竟给她伤了数只妖怪,着实了不得……”   这山神土地,知道清尊这尊神不好惹,忽然特意来此问起昨日之事,便知道肯定是大有干系的,因此应答的话,颇为玄妙。   清尊听到此,便道:“哼,那是我的徒儿,岂会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之人?”想到秀行所说“名师出高徒”之语,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山神土地等互使了个眼色,从这短短一句中察觉风向,顿时纷纷地大拍马屁,这个道:“原来这小小姐果真是大有来历之人!怪道昨日见她剑法凌厉正气,简直惊天地而泣鬼神!”   那个说:“平常之人见了那么多鬼怪,早便吓的束手无策,她却一点儿不怕,着实地胆气可嘉!令人惊叹!”   清尊看破他们之意,便喝道:“罢了!我今日来,并非追究你们不查不护之过,我只想要知道,昨日是谁同我徒儿对打,伤了她的?”他一问到此,金眸中杀气大盛。      山神土地暗暗叫苦,齐齐战栗,道:“神君息怒!”   清尊道:“要我息怒也罢,把昨日同她动手之人都交出来!我没有话说,若是缺上一个,我要你们这什么三清山什么十里林,化作齑粉!”   山神土地顿时跪了一地:“神君在上,还请明鉴,我等虽是管辖此处的小神,但法力有限,那些大妖,个个法力高深,我等怕难是敌手……”   清尊道:“住口,我自有分晓!”   群神停口,清尊默念了个咒,只见头顶空中金光闪动,瑞气纷纷,空中之神落地,同清尊行礼道:“值日功曹参见神君,不知神君传唤,有何吩咐?”   清尊道:“劳驾,我要找几个妖怪的晦气,还请相助。”   值日功曹甚是恭敬,惶恐道:“不敢!神君有命,敢不遵从,不知是何方的妖怪不长眼,胆敢犯神君之威?”   “这些孽畜,若是冲我来也便罢了,他们伤了我的徒儿,我难放他们甘休,”清尊冷冷一哼,道:“此处山神土地,自知道,他们怕那些妖孽,不敢动手,还是多唤些人来助拳也使得。”   “果然是些不长眼的妖孽,”值日功曹连连点头,略一算计,又道:“今日二十八宿无事,不如叫上他们,闻听是神君相邀,必定急急而来。”   清尊双眸微微眯起:“使得。”   功曹又道:“小神去去便回,神君且静候佳音。”如此小心谨慎,只换清尊一声“哼”。   山神土地见他调使神兵,如此轻易,个个低眉垂眼,不敢多话,只是答应了。      且不说清尊等候,只言值日功曹前去有请二十八宿,入了南天门,到了星宿宫,劈面见几位星官正喝酒耍子,见了功曹来到,个个起身相应,邀他吃酒,功曹道:“诸位,无事不登三宝殿,方才接了一宗事情,是九渺山神君所托,分毫也耽搁不得。”   众星官听闻“九渺山神君”数字,各正色道:“原来是他,那果真是耽搁不得!玉帝曾言,若是神君之事,敕令都不须特批,我等若是违了,神君若不喜,落了我等的罪才是不妙。”当下一人急急□去请其他星官,剩余众人操兵器,点神将,跟随功曹,一时半刻人便齐了,众   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出了天门,到了三清山,纷纷地又向清尊见礼,此刻清尊被山神土地招待,在一处山花烂漫的所在悠闲而坐,见众人来到,他也神色如常,闲闲两句,只道:“那些妖孽伤了我的人,我必不放过。”众神一叠声答应,又让清尊安心,便急忙随着山神土地前去擒妖。   路上,山神便偷问功曹,道:“上神,小神有一事不明。”   功曹道:“何事?”   山神说道:“擒拿几个妖孽,若是神君他自行出手,岂非是轻而易举?怕是谁也抵不住的,又何必叫我等……”   功曹道:“你也知谁也抵不住,以神君的法力,拿几个妖孽,确是杀鸡焉用牛刀,但他的出身,这等修为……若是一味杀戮引发他的杀性,到时候会发生何事,又有谁知晓?玉帝曾下令,倘若是九渺神君所求,便尽从了他,甚至连敕令都不须批。”   山神战栗:“原来如此,是小神眼界狭窄。”   旁边的二十八宿星官闻言道:“你纵是眼界狭窄,可听闻先前齐天大圣的故事?阴差阳错,让大圣将天宫搅了个底朝天,幸好最后西方如来出手,大圣也终究修成正果,但对天宫来说,是万不能再招惹另一个‘斗战胜佛’出世,尔等明白否?幸好九渺神君是个淡泊的性情,素不生事,不似大圣那般……是以,昨日那些妖魔胆敢冒犯他的徒儿,尔等就该奋不顾身护着人,如今幸好他的人无事,他才平心静气来叫我等拿妖,若是有事,闹出一场来,尔等怕是首当其冲要遭殃的,这还罢了,若是一个不好牵连天庭,后果难料。”   山神土地暗暗魂飞,顷刻间便到了地方,二十八宿道:“众人打起精神来,务必不许走了一个妖魔,神君面前不好交代。”      不说清尊驱使漫天神将,只说秀行在九渺山,也不知清尊没头没脑扔下几句究竟是何意思,只是他肯出言告知,便大概是个不让她担忧的心思,因此秀行转念一想,也是高兴,她略歇息了会儿,自吃了点粥饭,就去练剑。   须臾便是正午,秀行只觉得浑身酸痛,自觉累了,想想神君定然未回,因此她也不回房,看看旁边花树开的甚好,便钻到花荫底下,将桃木剑一抱,就睡了起来。   鼻端嗅到山花的香气,甜丝丝地沁人心脾,偶尔有蜂蝶嗡嗡而过,唱得却似催眠曲儿,秀行心里头安稳,模模糊糊想:“这山里如此多蜂蝶,也不知有无蜂蜜,改天去寻找一番,给师父弄蜂蜜水喝,又甜香,又不腻,他定是喜欢的。”      午后时分,清尊便返回了九渺,先在秀行屋子里找寻一番,不见人,又跑到她惯常练剑的所在,人还未到,放眼一看却不见影子,顿时心里头三分不悦,七分不安,还以为她又不听话,擅自跑了出去。   清尊站在远处,略静了静,方要转身再去找寻,忽地听到旁边细细碎碎声响,清尊怦然心动,转头去看,却见不远处那烂漫盛开的山花周遭,蜂蝶乱飞乱舞,更有无数大翅彩蝶,舞姿翩然,似乎不舍得离开般地,自忽闪轻灵的蝶翼里透出无限欢悦来。   清尊定睛,迈步往那边走了几步,低头却见花丛里依稀露出一只脚来,他乍一看到,顿时哑然失笑。   花丛下那人动也不动,清尊俯身下去,却见花荫里头,秀行抱着桃木剑睡得沉酣,头上沾着几朵粉白花瓣,身畔也落了好些,她睡着,嘴唇动了动,嘟囔道:“蜂儿……水,师父……”抬手在腮上便挠了两下,却不见醒。   清尊也想不通她为何睡梦中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却自笑了,抬手往前,在秀行腰间轻轻一握,便将她抱了出来。      秀行模模糊糊打了个哈欠,眼睛似开似闭,却仍未醒。清尊动作极轻,将她轻轻抱入怀中,秀行换了个地方,便扭了□子,而后乖乖地便又偎入清尊怀中。   清尊垂眸看她,她本就生得娇小,然而此刻,却更比上山之时瘦了好些,那下巴处尖尖地,身子更是轻的紧。   清尊脚步轻且慢,转回房中,本欲将她放下,转念一想,却又抱着,令她靠在自己肩头,探手入怀中掏了掏,掏出几瓶药来。   抬手在秀行鼻端一试,又握了握她的腕子,清尊心头一沉,手在秀行腰间摸索过,轻轻地解开了她的腰带。   将衣襟敞开,里衣也微微地撇开了,清尊望向她的身上,今日她换了淡黄色的肚兜,遮着胸前小小峥嵘,清尊的目光荡开,果然望见她肩头上赫然带着新伤。   伤口已经有些愈合,但却并不是个普通愈合的样儿,反而带着些肿,颜色郁郁地,带着些黑气,清尊一看,便知道是个这伤口上沾着毒。   清尊怔然,而后低头在她肩上轻轻一嗅,忽地皱了眉,又把她的衣裳往下一褪,露出大半个裸背。   那细细地肚兜带子系着,而底下,却更有几道狠伤,伤口有些化脓,有的地方不知为何擦破了,流出的脓血将肚兜的系带都给染湿。   再看这人,在他怀中,兀自睡得人事不知。      素来清净无扰的心忽然极乱,清尊眼睁睁看着,金眸之中露出愤怒惊恼之色,手上用力,顿时将秀行的肚兜儿也给扯了下来。   小荷角儿尖尖,颜色是极娇嫩的,纤腰一抹,近在眼前,清尊的目光忽忽往下扫过,却见她腰上亦不免数道的伤痕。   当时他被心中那声音所困,几乎忘了所有,后来……模模糊糊里看到她来到,不知为何,就极想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而去。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一句,也不知为何,他似渴慕了千万年。      她在前头引路,紧紧握着他的腕子,呢喃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休要再撇开我了,我找你……很不容易的……”   当时他不明白是何意思,现在才彻底明白。      山神土地那般只懂自保的混账东西,只夸大她的神通厉害,却未曾说她也遭遇极大凶险,吃了很多苦楚,甚至……命悬一线。   他自己也甚是混账,只知道他“名师出高徒”,她又本就是个了得的人物,他虽然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她未说,他就觉得不算如何,桃林里,他看得到她身上衣物破损,也听到灵崆所说,只以为她大概吃了些亏,故而不声不响地去找那些妖孽的晦气。   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但这又如何,他如今才知道她是费了多大劲儿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着实是……极不容易、九死一生,才回来找到他。   山精,豺狼,狡蛇……这些伤过她的妖孽,洞府皆毁,群妖亦伏诛,可他方才平静下去的心,却又因她身上的伤而愤怒起来,不由地后悔借他人之手轻而易举地诛灭了群妖……该当留下他们,好好地折磨……   幸好,还有一只走脱的狐狸精……   清尊正咬牙切齿间,秀行睡梦里觉得冷,打了个哆嗦便睁开眼睛,一眼对上面前的清尊,垂眸又看自己身上衣衫尽开,顿时惊怒交加,大叫了声,抬手一掌便掴了出去。   清尊只听得清脆响动,那人见人爱的脸上,便又捱了一下。 38、留印记,情愫暗生   清尊正恼火暗恨间,忽地又吃了一巴掌,心中滋味可想而知,又急又怒之下,竟不知是何神情面对秀行,便怔怔地望着她。   去了恼意,便望见她小小的身子,半遮半掩地便在跟前,因她动着,那对儿椒乳若隐若现,轻轻地颤,他一时便想起上回隔着肚兜儿的惊鸿一瞥,谁想到这么快竟“不期而遇”,只是天地良心,他扯落她肚兜儿的时候并无他意,全因一时气急且忧心之故。      秀行将衣裳胡乱拉起,咬牙道:“师父!你在做什么!”气得脸色也变了,便狠瞪清尊。   清尊见她满面防备猜疑之色,心头一凉,未免有一片冰心尽化作流水之意,便也冷言冷语说道:“做什么?我自是见色起意,想趁你睡着了意图不轨!”   秀行听他竟“坦然承认”,反有些不敢置信。呆望着清尊不善面色,她一手掩着胸,一手扯着衣襟遮住腰腹,羞恼之中迟疑道:“你……不会罢?”   清尊看她懵懂之态,恨不得将人捞住,狠狠地打上一顿,然她身上多处带伤,先头在外面睡得那样沉酣,未必不是因伤的缘故,且那伤并非寻常刀剑伤,而是妖物所着,处处带了妖毒,仗着她体质清灵,才不曾倒下,但若不及时救护,却也必会落下症结,譬如伤口不会愈合,或日后天阴下雨便会疼痛之类,这还是小事,倘若妖毒压不住,发了的话……   清尊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百无禁忌的性子,自天地间有他到如今,尚不曾有人掌他一下,却没想到,一而再地,竟在自己这小徒身上吃了两番亏。   以清尊素来脾性,不把始作俑者一掌劈死,也要好好地刁难一番,从此再不待见……然而,偏偏遇上这个对头。      打也打不得,扔也扔不了,便只好口头上冷冷地占些上风。清尊冷笑道:“不会?你怎知道不会,在你心里,我不就是个色狼么?什么做不出来?倘若你醒的迟了些,或许便生米煮成熟饭了。”   秀行听他如此说,反倒是安了心,知道清尊绝不是“色迷心窍”,只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就如此把人的衣裳解开,未免太过了些罢。   秀行气鼓鼓道:“我并没这么说,师父你何必成心同我赌气?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不能就这样……这样……我先前同你说过,我或许会有心上人,将来亦要嫁人的,你好歹,替我着想些……哼……”虽认为十分里清尊总有八分不对,但对着名为“师父”的人,她心里头却是十分里头占了六七分尊敬,二三分敬畏,或许还有一分半分的……说不清楚。   清尊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心上人?什么嫁人?你才多大,就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你若是这么想嫁人,现在就下山去,找你的鲁什么东西!”      秀行见他竟无丝毫愧疚,反而胡搅蛮缠地扯到鲁元初身上,便将他一推,奋力跳到地上:“我同你好好地说道理,你做什么就胡乱说这些?”   清尊道:“是你先说出嫁人来的,可不是我。”   秀行见他句句不饶人,也动了火,跳着脚道:“好罢,都是我错,不管你做什么,活该我都高高兴兴地受着?我……早知道我就……”站在地上,眼中泪光浮动,看了清尊一会儿,迈步往外便跑。   清尊喝道:“你去哪里,给我站住!”   秀行恼道:“不用你管!”   清尊起身,却见秀行已经跳出门去,清尊赶上两步,喝道:“萧秀行!”望着她小小身影已经出了十几步远,心里虽然恼她,但更焦急,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却见秀行跑的慢了些,伸手搭在栏杆上,他以为她终于肯听话了,心头一宽,刚要出声,却见秀行身子一歪,顺着墙边倒了下去。   清尊见状大惊,身形一掠,极快到了秀行身旁,俯身将她抱起,唤道:“秀行!”   却见怀中之人,双眸紧闭,小脸儿上弥漫着淡淡黑气,清尊心头一震,抱着秀行转身回了房中,刚迈步进门,便听秀行喃喃低语,清尊细细听了会儿,听她低低说什么:“师父很坏……”      清尊望着秀行清瘦的脸儿,心心又怒又愧,把人好好地放在床上,心道:“先前还想好好待她,怎么一转眼就又吵起来?……我似有些古怪,不对,是这丫头不该又动手打我。”   清尊心里想着,又道:“不过,虽从未有人打过我,但……这其实不算什么,她又是个不懂事的任性丫头,且又是为了我受伤,她脾气这样急躁,不知我是为她好……一时误会了也是有的,看她晕了还念着我,唉……”   他翻来覆去地想,又从怀中掏出格羊脂玉的长颈瓶子来,往手心里一倒,倒出一枚灰白色的药丸,他回身去取了个碧玉荷叶盏,弄了点儿清水,把药丸放入里头,极快地那清水便化作了雪白色的膏,嗅一嗅,清香扑鼻。   清尊将那荷叶盏放在床头,低头看看秀行紧闭的双眼,无奈叹了声,起手将那块肚兜儿小心撩起,遮了完好的肌肤,只露出伤损之处,喃喃道:“这样总成罢。”   他一张手,手心中多了枚雪白的鹤羽,细腻无瑕,清尊用指腹试了试,触手柔和。   清尊便用鹤羽沾了那白膏,轻轻地扫在秀行的伤处。   膏药沾在她腹部的伤口之上,极快地便融化开,似融入了伤里一般,原本浅红或带淤的伤处,颜色便淡了几分,而秀行似乎感知,身子轻轻一颤,平坦的腹部也跟着微微抖动了下,嘴角也逸出几声低低呻吟。   清尊视若无睹,用鹤羽扫了三次,靠近了细看了番那伤,自觉得满意,才收了手。   末了,他犹豫地看着那被肚兜儿遮着的胸部,瞅了瞅秀行的脸,见她并未醒来,便极快地掀起来又看了一番,才重新盖上。      “哼,我只是好心看有无伤痕罢了,倘若留了疤痕,日后你嫁人,也要有一番交代……俗不可耐的凡人。”清尊自言自语地,低低又道,“不过倘若给你看到,定又会以为我趁机轻薄于你,臭丫头,你的身子很好看么?当我有什么稀罕的。”   嘴里说着,眼睛又向着秀行身上扫过,复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劳我来伺候你,你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哼……”将鹤羽放了,把人轻轻一抱,动作极尽温柔,便将秀行翻了个个儿。   秀行趴在床上,清尊便不客气,将她背后衣物尽数除去,细细看了看她背上伤势,重又恨道:“这些妖孽甚是可恨,对付个肉身凡胎的丫头也要从背后偷袭,合该他们修不成正果,一群混账东西……”嘴里喃喃骂着,却重新用鹤羽沾药,轻轻替秀行涂抹。   秀行背上的伤却更重些,清尊每上一次药,她的身子便恨恨地抖一抖,嘴里模模糊糊呻吟数声,清尊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不知不觉下手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最后将鹤羽一扔,恼道:“臭丫头,这样我还怎样替你治伤?”      他起了身,走到窗口去,默默地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才又回来。   清尊坐在床边,望着趴着的秀行,轻声说道:“你忍着些,休要叫痛,等你好了,我有好东西给你……嗯,比‘西河剑术’更好的。”   清尊说罢,便提了鹤羽,看一眼秀行,又重抹药。   秀行果真未曾再出声呻吟,清尊专注抹了两下,见秀行身子扭动了下,那小脸便转过来,静静看他。      清尊一呆,手势便停了,秀行的面上尽是汗,方才他其实也看到,她的背上也隐隐地带了汗,这些药膏是他从南极仙翁那里要来的,仙草同灵丹掺在一起,自有拔除妖毒同疗伤的双重效用,但虽极有用,抹在伤处,却如刀剜肉一般剧痛。   清尊呆呆看着秀行,一时更无法下手,秀行的脸汗津津的,眼睛也湿漉漉地,便这样看着清尊,清尊不知她又要说出什么来,心里却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骂也好,嘲也罢,他也要忍着。      秀行默默地望了一会儿,才道:“师父,你先前说的是真的么?”   清尊“啊”了声,有些意外:“什么真的?”   秀行道:“比西河剑术还好的是什么呢?”   清尊明白过来,一时啼笑皆非。   秀行道:“师父,你答应的,会不会不作数?”   清尊慢慢道:“我从来一言九鼎。”   秀行道:“嗯……让我想想,这回,不如就让我来选好么?”   清尊道:“什么?”   秀行看着他,道:“我要什么,师父就给我什么,好么?”   清尊道:“你怕我赖了你的么?”   秀行摇头:“才不是。”   清尊咬了咬牙,提手便又替她抹药:“那你想要什么?”秀行却一直不做声,清尊以为她昏睡了过去,过了会儿,秀行却忽然道:“师父真能答应我么?”   清尊扫她一眼,慢悠悠道:“天上地下,但凡你能指出之物,我皆能给。”   秀行听了这话,复沉默片刻,而后道:“那我便放心啦……师父,我要……你……”      清尊的手猛地一抖,就看秀行,金眸氤氲,莫测高深。   秀行却未看见,只呆怔望着前头,慢慢道:“我要你不要动辄便同我恼,不要一个人不快活,也不要不说一声就不见了人,如今天师父离开前同我说了一声,我便极为高兴,虽不知你去哪里,心里头却是安稳的,还有……师父你要是觉得不快,心里闷,也可以同我说着解闷……我不想看师父你不快活,一个人孤零零地……”她喃喃地说到此,轻轻一笑,道,“天上地下,我要的是这些,师父能给我么?是不是太多了?”   清尊一双金眸定定地望着秀行,良久才转了开去,重看着她背上的伤,鹤羽落下,轻轻扫过,清尊道:“实在可惜,天上地下,珍稀可贵之物甚多,你只要这个?要知道……纵然你要长生不老,或指日飞升,我亦可相助……”他的声音逐渐沉静,“萧秀行,你我注定师徒一场,日后各自分散,不如就要些……能留在你身边的好东西罢。”   秀行轻轻摇头,脸贴在枕上,眼望着清尊,轻声道:“我不知何为好东西,别人眼里最好的,我往往不以为然,我眼里最最好的,或许正是别人轻贱的,我素来都不知何为好东西,师父,你就给我我想要的罢,如此便好。”   清尊的手轻轻地抖着,良久才道:“虽有些难,但我暂且应你,你也再想想,若想换一个,也行。”      清尊上完了药,去取了块干净帕子,替秀行擦拭肌肤,秀行到底还是羞怯,埋着脸不支声,清尊看她窘迫之态,便道:“我好不容易上好了药,你若是把自己憋死,却得不偿失。”说着,拎了件儿轻薄的衣裳,替她遮了身子。   秀行才探头起来,大大地喘了口气,清尊看着她的模样,便问道:“为何先前不肯同我说,你身上带伤?”   秀行见他问起,有些赧颜,道:“没、没什么。”   清尊看她这样,便知晓了几分,道:“你是怕我训斥你?”   秀行才道:“我又怕师父你笑我……”   清尊瞪她:“我笑你什么?”   “我怕师父笑我无能……”秀行讪讪地,脸上出了汗,有些痒,便抬手抓了一下,“怕我给师父丢脸,不过我自己觉得,反正有惊无险,只是有些小伤。”   忽地身上也有些痒,秀行探手,欲往背上抓,却被清尊按住了手。      秀行抬眸,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金眸,却听清尊喝道:“你这混……以后不许如此,再有如此事端,我绝不许你瞒着我,知道么?!”   秀行怔道:“啊……知道了师父。”   清尊望着她极呆的模样,蹙着眉叹了口气,道:“不成,为防万一,还是……”   秀行不知他要如何,竖着耳朵听,却听清尊自言自语道:“留个印记才好……”秀行茫然地看他:“师父,你说什么印记?”却见清尊望着她,凝视了会儿,忽地松开她的手。   他的纤长手指探到秀行面前,在她眉心轻轻一点。   秀行只觉得双眉之间一阵火热,似有什么瞬间钻了进去,感觉却极为舒服,一时之间,连浑身的痒痛也似退了许多。 39、逢小妖,退避三舍   秀行望着清尊温柔专注之态,心中一动,叫道:“师父,我还有一个要求。”清尊扫她一眼:“你的要求倒是颇多,还有什么?”秀行道:“师父,以后不可未经我允许就……解我衣裳。”清尊略怔,而后嗤道:“若非你有伤,你当我很喜欢么?好,以后你再也别伤了自己,我便不会再解你衣裳。”   秀行一想,这好似有些为难……便皱了皱眉,清尊看在眼里,隐隐带笑。      隔了会儿,秀行丢了前件事,就又问道:“师父,我先前一时着急,打了你一巴掌,……是我错啦,你要是恼我,就打回来也行。”   清尊看着她认真之态,那脸颊都微微发红,是个认错的模样,他便心情大好,全忘了被掌掴之气,哼道:“你当我跟你这丫头一般见识么?”   秀行嘻嘻一笑,道:“师父,你的脾气真是古怪,时而好,时而不好……你对先前的辅神者……譬如对国师大人,是如何的?”   清尊扫她一眼,慢慢道:“怎么,你很想知道?”   秀行眨了眨眼,自顾自道,“国师大人貌美,天分且高,师父对她定是极好?”想到两人那一番暧昧对话,一时有些口干。      清尊不语,秀行有些不自在,信手便抓了抓肩头,清尊一时没来得及拦,她便挠到了伤处,顿时一声惨叫。   清尊气道:“是不是要我把你的手绑起来才好?”   秀行眼中包着泪花,道:“有些痒痒……”清尊横她一眼,便将那枚鹤羽取了,轻轻地替她挠痒痒。   他略用力,柔软的鹤羽挠上来,又痒又略觉痛快,秀行哼了两声,忍不住就偷偷轻笑起来。   清尊也不以为然,只是望着她露出的一小片肩部肌肤,想着那伤痕几时能够褪去,会否完全不留疤痕。      秀行见清尊不声不响,正当好脾气时候,她的胆子便大了,又道:“师父,我先前问的呢?你为何不答?”   清尊抬眸,道:“凡人的心思很是古怪,我也不知道你们以为的好或不好,究竟是如何的。”   秀行想了想,道:“譬如师父现在这般对我,就是极好的了。”   清尊哼道:“若是极好,你怎会给我一掌?”   秀行涨红了脸,道:“先前我又不知你在作甚,不知者不怪罪,做什么总是提起来。”   清尊道:“先前是你自己心虚提起,却不是我。”   秀行便嘟起嘴来,清尊看她气鼓鼓地,很是有趣,虽然瘦巴巴地,倒是精神的很,他心里宽慰,想道:“想必是完全不恼了,嗯……如此倒也极好,伤也好得快些。”便又一笑,沉思道:“倘若你说这样便是极好,那我对水含烟,还未曾做到极好。”   秀行闻言,顿时瞪圆了眼,想了片刻,说道:“可是师父,我看国师大人对你,真的是……她还说师父你好喜欢她,唔……难道你们竟未曾……”那眼睛就又转了一圈。   清尊手势一停,冷笑道:“萧秀行,枉你你自诩正道人士,怎么这头脑之中竟想得这样龌龊?她说我同她极好,你就想到我同她抱做一团儿做那等事体了?”   秀行见他一派高洁之态,便认错:“师父,你们之间当真是清白的?国师大人那样美,上回我听你同玄狐君说……”   清尊气道:“什么清白不清白,你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东西!好的不学,却跟狐狸学些邪门歪道的,若不是你伤着,我便要教训你!”   这番话说的严厉,在秀行听来,却是色厉内荏,她嘻嘻笑道:“师父要怎么教训我。”   清尊想了会儿,道:“我便把你扔给狐狸。”   秀行惊道:“玄狐君上回说要吃了国师,师父不是这么残忍罢?”她又撇嘴道,“不过我可不怕他,我有神龙,我让神龙把他吃掉。”   清尊怔了怔,而后噗嗤一笑。   秀行道:“师父你笑什么……噫,师父你笑得真好看。”   清尊板起脸来,道:“行了,总而言之,以后不许亲近狐狸,让神龙吃了他也行,还有,心里休要邪魔外道的想,知道了么?”   “知道了师父,”秀行点头。   清尊又问道:“可还痒么?”   秀行道:“不痒啦。”便要起身。清尊喝道:“再趴会儿,等药膏全融了。”秀行只好遵命。   一时很是无聊,清尊到窗边看风景,秀行便问道:“师父,你上回忽然说想起了她,究竟是想起了什么?”   清尊并不回头,淡淡道:“……我只听到了一个声音……”金眸望着栏杆外一朵花悠然落地,“只是一个声音,如此而已。”   秀行心里忽地一阵慌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胸口,问道:“师父……玄狐君也忍得她么?那他……也不记得她是何模样了?”   清尊仍旧静静地背对着她,道:“数千年,纵然记得又如何,她大概早就不存于天地之间了,不然,以玄狐之能,也不至于什么都发现不了。”   秀行心里头沉甸甸地,隐隐觉得难过:“师父……师父,她究竟是什么人,是你的……喜欢的人?”   清尊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秀行震惊地望着他的背影:“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在等她?”   清尊道:“我只记得,我须等她,一直……等下去。”      秀行一眼不眨地望着清尊的背影,不知为何,这背影看来,有种恁般熟悉之感。   胸口空空地,不上不下,毫无着落的感觉。   半晌,秀行茫然地伸手摸摸额头,最初那股灼热感早便退却,他留了什么在此?还无从知晓。      秀行养了两日伤,期间清尊严禁她私自练武,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法儿如他所愿地静静躺着,得闲便跑出去,尽在山前山后去游逛。   清尊也知道她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许她费心耗神地练剑便是,让她四处走走,倒是不错的。   因此秀行一度去前殿,清尊也不言语。秀行去了两回,得知秋水君已经回来过一次,只不过又急急下山去了,听闻要务在身。   秀行未曾同秋水君碰面,心想:“秋水师叔真是大忙人。”顿时又想到自己之无所事事,不由愧疚,就出来往后山去。   秀行将到后山,遥遥地便听到从旁侧的花树背后传来些声响。   “你这毛团崽子,离吾远些!”   “灵猫大人,我求你带我去找小姐姐罢。”   “吾只能带你到此,你便守在此处,运气好的话丫头会出来,你自找她!”   “可是我叔叔被天兵捉去了,耽搁的话,怕他就会性命不保……我得及早去求小姐姐……呜呜,呜……”低低地哭泣声传来。   秀行自听出前一个声是灵崆,后面一个却有些陌生,一时听不出来,她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听灵崆恼道:“不许哭,听的吾烦死了!你只道天兵可怕,却不知这后山里的神更加可怕,那些天兵天将,便是他随意使唤的罢了!”   “灵崆大人,求你……呜呜……”哭声越大。   灵崆叫道:“滚开,你一身妖气,不许靠近吾身边!咦……这股味道……”   且不说灵崆正在沉吟,秀行拨开花丛,却见花丛里头,灵崆趴在地上,旁边却有个身材矮小的孩子,双膝跪地,手抹着眼睛正在哭求。      秀行出现瞬间,灵崆便已察觉,秀行一出现,灵崆即刻跳起来,叫道:“丫头!”便飞扑过来,将要靠近秀行之时,忽然间双眸瞪圆,浑身的毛儿都竖起来,从空中“吧嗒”一下,僵硬落地,四肢抽搐。      秀行吓了一跳,急忙冲过去,张手将他抱住,道:“灵崆,你怎么了?”   此刻,灵崆身侧一道影子便嗖地躲入花丛中,只剩下花丛摇曳。   灵崆看看秀行,惊悚叫道:“丫头,你额头是什么东西!”   “啊?”秀行发呆,伸手摸摸额头,“有什么么?”   灵崆叫道:“是他的印记!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做了什么?”   秀行这才明白灵崆说的是什么,必是清尊的印记,但自那日后,秀行曾偷偷地拿了镜子看,但眉心里什么都无,她虽不解,却也将此事抛诸脑后。   “灵崆,你看到什么?”秀行极为好奇,急忙问道。   灵崆气道:“你看不到么?哼!是清尊的印记,他原先曾有的,近来隐了……是三枚灵火的红色印记,可恶,可恨,为何要留在你身上,还是脸上,这样一来,你遇到的妖怪仙人,都会认得你是他的人了。”   秀行张口结舌:“可是我看不到,什么三枚灵火……”   灵崆愤愤道:“总之此事大大地不妥,妖物见了这印记,会自动退避三舍,没有人敢惹上他,你可懂么?就如他在你身畔一般……譬如方才,把吾吓……吓了一跳。”本是要说“吓得魂飞魄散”,但为了颜面,还是略轻描淡写。      秀行皱眉苦笑:“我只听说给我打个印记,还以为是说笑而已,当真如此厉害么?”   灵崆怒道:“可不是么?不然,你看前面那只……”   秀行这才想起,忙道:“方才我听你在同谁说话,难道……”   正说着,只听得窸窸窣窣地,从数十步开外的花丛中钻出一个头来,胆怯畏缩地望着秀行。   灵崆只觉秀行身上有股奇怪的违和之气,自是那可恶的清尊所留,但他到底贪恋秀行身上味道,是以按捺不离开,此刻在秀行怀中扭了扭身子,又瞪那露面的小家伙,喝道:“臭小子,方才不是说要见她么,如今人在此了,怎么不出来?瞧你这点儿胆量,还敢上九渺!”      秀行此刻看得明白,却见那张脸颇为熟悉,清秀稚嫩,眼睛极大,头发散乱,头顶上耸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那小家伙听灵崆叫,又看看秀行,才畏畏缩缩地从花丛中爬出来,他身量不高,背后还拖着条尾巴,耷拉在地上,望着秀行,又怕又是喜欢地叫道:“小姐姐!”   秀行道:“你是那天……十里林里的……”   小家伙的尾巴摇动一下,耳朵也随之一抖,迟疑着往前迈了一步,怀中灵崆喝道:“不许靠前!”   那小家伙被灵崆一喝,顿时便站住脚,面上重又露出惶惶然的表情,看着秀行道:“小姐姐,你果真还记得我,我找了你许久……”嘴巴一撇,眼中的泪扑啦啦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秀行虽天生对妖物有种抵触之感,但在十里林里,那些妖物纷纷地想要吃她,却也有几个持相反意见,她才知妖物亦有心怀良善、不全是十恶不赦该诛灭的。   这小妖怪当时便跟着个粗豪妖怪,主张放了她,因这小妖怪生得可爱,因此秀行对他印象深刻。   秀行见他忽地哭了,看模样,倒好似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哭了一般,秀行心里不忍,急忙道:“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哭。”说着便走上前,伸手替小妖怪擦了擦泪。   她一上前,小妖怪本能地欲躲,察觉秀行动作,便略有些吃惊地望着秀行,虽然浑身发抖,却仍乖乖地不动。   秀行怀中的灵崆很是嫌恶地白了小妖怪一眼,对秀行道:“你看他,吓成这样,这印记有威慑妖物之能,就算极大的妖怪看了也要退避。”      三人便在花丛里坐了,小妖怪镇定下来,却仍不敢靠近秀行,只低声道:“我的叔叔被天兵天将捉拿了,我听说是因为他们那天在三清山十里林外对小姐姐动手的缘故,可是我叔叔当时并未动过手,小姐姐……”泪汪汪眼巴巴地望着秀行。   秀行怔道:“天兵天将去捉拿你们?为什么我不知道?”   灵崆道:“丫头,那清尊知道不知道?”   秀行一想,顿时便想到昨日清尊说要离开半日,却不说为何,恐怕便是为了此事,只是……他虽然在九渺身份尊贵,又怎能尊贵到指挥天上神将?   秀行就看灵崆,灵崆说道:“丫头,我听这小妖怪说,那天他们伤了你,先前我闻到那么些难闻的味道,恐怕就来自于此?”   秀行见瞒不住,就点头:“不过师父找了药给我,伤已经好了。”   灵崆说道:“真是有心。”   秀行看那小妖怪:“我不知此事,我去问问师父,若真的是他捉拿了你叔叔,我叫他放了,你不要担心。”   她虽这样说,但却知道,清尊下令捉人,怕是三天前的事,隔了这几日,还不知那些妖怪如何,只是一时却不知怎么同这小妖怪说。   小妖怪感激涕零,红着眼道:“嗯嗯,多谢小姐姐。”      秀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妖怪道:“那天天兵天将忽然降临,叔叔让我藏在岩洞里,他自己被捉走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要哭,忍了忍,道,“我听天兵天将说是要向九渺神君交代,捉拿十里林里的凶徒,我便想到小姐姐,就找到九渺山……本来我是上不来的……”   灵崆听到这里,顿时又瞪起眼睛,呵斥道:“混账,不许说这个!”   秀行看灵崆,总觉得他是心虚之态,便道:“灵崆,不会是你带他上来的罢?”   灵崆扭头,小妖怪道:“是灵猫大人好心……”   灵崆叫道:“哪里是吾好心,明明是被你赖上的!可恶,没见过你这样死皮赖脸的妖怪……不过捉鱼的技巧倒是不错……”   秀行一听,就知小妖怪是用鱼勾引灵崆的,不由用赞扬眼神看向他,只觉得这小妖怪倒是聪明的。      小妖怪泪汪汪地看看秀行,又看灵崆,说道:“我觉得灵猫大人很像我的娘亲,一见就很是欢喜。”   灵崆瞪圆了猫眼,忽地一下从秀行怀中跳出来,叫道:“你娘亲?不可饶恕!”一爪子划过去,却被秀行从后及时握住了后颈皮,将他扯了回来。   小妖怪低头道:“我其实也不记得我娘亲是何模样了,但是看灵猫大人白白胖胖地……”   秀行望着灵崆气得浑身发涨之态,真真越发白胖了数倍,几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小妖怪伤心之态,却又安抚道:“你放心,我即刻去找师父,希望可以救回你的叔叔……对了,你是什么妖怪?”她越看这小妖怪越觉得喜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怪的耳朵,只觉得软软地,毛茸茸地,又有些温暖。   小妖怪有些害羞,回道:“我是山猫。”   秀行听了“山猫”两字,就看灵崆,心想:“原来如此。”   四目相对,心有灵犀般地,灵崆叫道:“吾是灵猫,同山猫大为不同,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挥动爪子要挠秀行,却又不舍得挠伤她,爪子碰到秀行身上,便缩了回去,被他爪上肉垫扑在身上,倒像是撒娇一般。      秀行知道小妖怪是被灵崆偷偷带上山来的,若是被九渺的道人发觉,恐怕会有不妥,便领着小妖怪,一并往后山去,灵崆本也要去的,然而小山猫是他带上来的,若是清尊计较起来,却是不妥,因此灵崆权衡利弊,还是忍痛离开。   小山猫很畏惧秀行额头印记,不敢靠前,就只跟在后头。   秀行看他衣衫褴褛,模样也极瘦,连小脸上也带着伤,就知道他一路来此必然吃了许多苦头。   秀行心里对他有几分怜惜,便道:“我师父有些脾气古怪,但人却是极好的,我去求一求,你不用怕。”   小山猫想亲近她,又不敢靠前,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她,道:“秀行姐姐,你真是好人。”   被一只小妖怪夸是好人,秀行心中有种古怪之感,不由一笑。      秀行领着小山猫,先去清尊居处找寻,她不敢贸然把小山猫领上去,就道:“你站在此处,我看看师父回来了否。”小山猫也答应了。   她一人前去,在门口望内一看,却见清尊正卧着,似在睡,秀行轻声唤道:“师父?”   清尊不应声,秀行又道:“师父,师父,我有要紧事,你醒着么?”   清尊身子一动,转过身来,蹙着眉道:“领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上山,便是你的要紧事?”   秀行见他醒了,便欢快跳进门去,跑到清尊榻前,道:“师父,你是不是替我出头,把那些伤了我的妖怪都捉拿了?”   清尊哼了声:“如何?还不是换来一巴掌。”   秀行嘿嘿笑道:“师父,何必恁般小气,总是记得这件事……师父,当日虽有些妖怪对我动了手,但还有些是好的,师父,你能不能放了他们?”   清尊道:“死伤无数,其余都被天将带去了,此刻怕也都化作齑粉了。”   秀行急忙道:“师父,你快快去问一声,小山猫很是可怜,他跟他叔叔两个相依为命,以后若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岂非可怜的很?”   清尊看着她道:“什么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世间之事,不都是如此么?难道他的那妖怪亲戚能陪他一辈子?迟早也是要散开的。”他越说越是烦躁起来,“出去,趁着我未曾发怒,打发他走!若是我动了手,连他也不能保全。”   这一番话,听来无理,却又有理,只是少了些人情,但清尊本就是个超脱的存在,说这些话,倒也是情理之中。    40、百炼钢,若绕指柔   若是在先前初见,听了这番话,秀行必会大骂一通然后愤然离去,但两人相处了些时日,经历了许多事,她早知道清尊性情,进门之前便做了双重准备,见状,却也不恼不气,只道:“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何况你也说了,人之一生同妖物的都差不多,并非与天同寿长生不老,的确是有生离死别,但不能因此就明明可见却不见,明明可为却不为,何况说短,一念,一弹指,一须臾,都极短,对师父来说,或许三年,十年,百年都是短的,但是只要好好地珍惜当下,让所有须臾刹那,皆一点一点延续,岂非正是生之意义?”   清尊皱眉,悻悻道:“你又同我说你这番凡人论。”   秀行握住清尊手臂,又道:“师父,你那么喜爱游历人间,必定也是知道人世冷暖的,君子有成人之美,师父,你有通天彻地之能,若答应相救,是无有不成的,师父……徒儿求你了,好么好么?”   清尊听她一味地说些好听的言语,又看她相求之态,面上做不耐烦状,心早软了,却愤愤道:“早知道会听你这番聒噪,我一个来回也够了!”   秀行大喜,道:“师父,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方才自小山猫那边收来的评语,极快便又转赠给清尊。   清尊哼了声,起身又道:“不必同我假惺惺地,只记得以后休要再打我……还有,我去去就来,但你不许让小妖进来此处!把他带走,一身妖气,难闻之极!”   秀行急急地答应,拉着清尊手臂出了门:“师父快去,徒儿做好饭菜,恭候师父回来享用。”   清尊望着她谄媚之态,无奈道:“真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了你这模样,我倒是极明白了这句话。”   秀行道:“师父,快去快去,时间紧迫,不要啰嗦。”清尊啼笑皆非,终究哼了声,果真驾云平地而去。      秀行目送清尊去了,蹦蹦跳跳,便跑出来见小山猫,只道:“我师父急急去了天庭,不过还不知结果如何,只试一试。”小山猫泪汪汪点头。   秀行又道:“你定是数日没有洗澡了,我带你去洗个澡,再给你换套衣裳。”   秀行拉着小山猫到了山崖溪边儿,小山猫奔波数日,担惊受怕,此刻才松了口气,见了清清溪水,即刻将衣裳脱了,秀行正在想去前殿要件小道士的衣裳,一转眼的功夫,便见小山猫已脱了衣裳,露出赤条条的身躯,尚是孩童般的体态,下面小鸟,半起不起地翘着。   秀行噗地一笑,微微面红,便转开头去,捂住眼睛道:“小猫,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脱了衣裳?”   小山猫见她如此,才也有些不好意思,噗通跳入水中,将身藏在岩石后,才道:“小姐姐,我藏起来了。”   秀行转过头,透过指缝瞄了一眼,才放心,便道:“那你便乖乖在此沐浴,我去给你找套衣裳。”      秀行去前殿,找了个管事道人,要了一套小道童的袍子,又取了些时鲜的蔬果,满载而归。   她先到溪边,见小山猫浸在水中,洗的甚是畅快,她便笑道:“小猫儿,我把衣裳放在此,你洗好了便换上。”小山猫的头脸都被溪水洗的干净,肤色白净如玉,双眼闪闪发光,两只毛耳朵沾着水,水滴吧嗒吧嗒往下掉,欢快回道:“我知道啦小姐姐!”      秀行放心,便提着篮子去厨下,捡着可口的饭菜做了几样,一时之间厨内飘香,秀行猜想清尊也快回来了,正要出去观望,却听门口有声音道:“臭小子,你来做什么?”   秀行探头一看,却见门口上,灵崆同小山猫两个面面相觑,灵崆做防备状,小山猫却一副要扑过去的模样。   秀行急忙招呼一声,灵崆转头,一眼看到她额心的灵火记,顿时又哆嗦了一下,却又咬牙爬到秀行身旁,将身子慢慢蹭过秀行腿边,哼唧道:“丫头,弄什么好吃的,吾饿了……”   秀行噗嗤一笑,道:“灵崆,你怎么敢进来啦?”   灵崆道:“吾想进来便进来,哼!”很是高傲,内心却想:“才不跟你说吾看到那个人离开了呢。”   小山猫挨挨蹭蹭,也上前一步,秀行看看两只,道:“你们必是饿了,我多做了些,你们先来吃罢。”刚说完,只见两只争先恐后地便冲入厨内。   秀行回身,摆了两幅碗筷出来,灵崆蹲在地上,小山猫抱着碗,两个吃的头也不抬,秀行手托着腮坐在窗边看着,时不时探头往外,看看清尊回来未曾。   半晌两个都吃完了,小山猫沾了一脸的饭粒,嘴上油光发亮,灵崆摸了摸肚子,猫脸上亦露出心满意足之态。      秀行道:“小猫,把脸上的饭粒擦擦。”小山猫眼珠一转,伸出舌头舔了一圈,顿时把整张脸都舔的干干净净。   秀行哈哈而笑,又摸摸灵崆:“灵崆,你先同小猫到外面去玩耍,我看师父要回来了。”   灵崆一抬头,便知道秀行的意思,他也极为忌惮清尊,当下道:“谁要跟小妖怪一块儿玩耍?”小山猫却很是期盼地看他,最终灵崆冷傲地领着小山猫出去了。   两人去了之后,秀行快手快脚地将碗筷洗刷干净,就又跑出去等清尊。越等越是心急,越等越是不安,只因若是极简单的事,清尊必然是去去便会,如此长时间不回来,怕是出事了。   秀行不由地默默祷告不要出事,正碎碎念间,却见眼前人影一晃,却是清尊出现,冷道:“你在念叨什么?”      秀行冷不防,一眼看到清尊,顿时扑上去,叫道:“师父,你可回来啦!想死我啦!”   清尊低头望着她:“怎么?你是怕我有事,还是怕那只山猫……”   秀行道:“我担心师父自不必说的。”   清尊瞥她一眼:“油嘴滑舌。”才又道,“我当日只吩咐他们诛灭那些同你动过手的恶妖,那只山猫虽未曾动手,天兵前去之时,他却正同他们一块儿饮酒,只不过他未曾出手抵抗,因此只被擒拿下来,留了条性命。”   秀行原本紧绷着心,此刻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清尊道:“不要欢喜的过早,我还没说完。”   秀行瞪他,清尊道:“后来,他被关押在天庭之时,试图逃跑,被天兵捉到,当场射死了。”   秀行一时震惊不已:“什……什么?”简直不敢置信,方才说好好地,如今又死了?   清尊看着她变了的脸色,咳嗽了声,又道:“也别太痛苦了,我还未说完。”   秀行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纠结皱眉道:“师父,我求你了,一口气说完了成么?”      清尊扫她一眼,道:“是你自己心急,这般心浮气躁地,还敢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呢……哼……”   这回秀行学坏了,不敢打断他,就只“洗耳恭听”,清尊果然又道:“但我曾答应你的,难道要让我做个失信之人?我查得他的魂魄还未散,因此又费尽心思去找了回来,假以时日,找个合适的躯体,尚能让他还魂。”   秀行这心一松一紧,此刻也不敢松懈,紧紧望着清尊道:“师父,说完了不曾?”   清尊看她紧张之态,忍着笑道:“这回说完了。”   秀行呼出一口气,伸手抚着胸道:“师父,你这脾气,会气死个急性子,……幸好徒儿学乖了。”   清尊哼道:“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这只懂急躁的小毛丫头懂什么?”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圆肚子的青瓷瓶子,道:“他的魂魄在此,给你……你说给我做吃的呢?我饿了。”说着,就把那瓶子晃了一下。   秀行急忙接过来:“早做好了,这会儿都要凉了。”      秀行将饭菜替清尊布置好,清尊刚要动箸,一停又道:“那只小妖呢?”秀行道:“在外头,不曾进来。”清尊斜睨她,秀行脸上一红,呐呐道:“我……先前他也饿了。”   清尊气道:“你给他吃我的饭菜?”   秀行见他又要翻脸,急忙道:“自然不是,这是我特意给师父准备的,谁也不曾吃,小山猫吃的是普通的米饭。”   清尊瞪了秀行片刻,才点点头道:“哼,这还差不多。”   秀行见他果然慢慢地吃了起来,才又松了口气,道:“师父,你慢慢吃,我把这个瓷瓶子送给小山猫。”   清尊道:“赶紧去,然后让他滚下山。”   秀行吐吐舌头,转身便跑。      “灵崆大人,你收我当徒弟,好么?”   “你不过能捉两条鱼罢了,就想痴心妄想做我的徒弟?”   “我以后会捉更多条来孝敬灵崆大人的……”   “滚开!”   秀行跑到后山小径的花丛边,就听到灵崆同小山猫在斗嘴,秀行拨开花丛跑进去,道:“小猫!”   灵崆蹲在地上,小山猫双膝跪地,也是个趴在地上的模样,尾巴摇动着,正同灵崆面对面对话,见秀行来了,便跳起来:“小姐姐!”   秀行道:“你耐心听我说完……”她不似清尊那样好捉弄人,先送定心丸给小山猫吃,才又一言一语,清清楚楚地把清尊所说交代完毕。   小山猫眼中含泪,望着秀行,想哭又不敢哭,秀行把瓷瓶子递过去,道:“在这里。”   小山猫握住了,呆看了看,就把瓷瓶子抱入怀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叔叔……”      秀行也不知如何说是好,小山猫落着泪叫了数声,忽地有个声音道:“阿俊,不要哭。”   小山猫一惊,秀行也吓了一跳,唯有灵崆仍旧姿势蹲在原地,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姿态,波澜不惊。   小山猫道:“是叔叔的声音!”秀行道:“从瓶子里传来的?”果然,两人说罢,瓶子里的声又道:“阿俊,是我,我好端端地,你放心罢。”   小山猫惊喜交加:“叔叔!”   瓶子里的山猫道:“先前被神君纳入瓶中,我吓得不敢言语,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神君是救我而来,实在感激不尽,……想必是你相求的辅神者大人,也实在该多谢大人。”   秀行听出这个声音正是那天替她说话的粗豪汉子,便摆摆手道:“没事,何况你那时候也替我说话过,不曾伤我,实在不该就遭受池鱼之殃。”   山猫叹道:“只因我一时懦弱,不敢当面同他们争执,后又迫于他们淫威,前去饮酒聚会,才被天兵所擒,想来也不算无辜……真真多谢大人不计前嫌。”   秀行听他说话极有条理,又不替自己辩解,反而自我检讨,一时对山猫大有好感,就道:“没事,先前的事不必提了,我师父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说待找到合适的躯体,能让你还魂。”   山猫道:“我是听过这样法术的,只不过要找到合适的躯体,并非易事,其实我们山猫一族,能成大器的实在极少,不得已才依附他人……阿俊的父母早被人斩杀,我一心想拉扯他长大,此生只这一个愿望,我在天庭试图逃走,也是怕阿俊一个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小山猫听到这里,便忍不住哭了起来,秀行也听得眼红红地,道:“山猫,你真是好人……唔,好猫。”   山猫隐约一笑,说道:“辅神者大人过誉了,我只是想,我还魂与否不甚要紧,只要阿俊能够好好地过活,我死也甘心。”   小山猫紧紧地抱着瓷瓶子,哭道:“叔叔,我不要你死!”      正在此刻,忽地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在做什么,闹哄哄的!”   小山猫同灵崆听了这个声音,顿时齐齐大叫了声,各自钻入花丛,秀行回头,却见身后隔着花树,清尊站在那里,正皱眉望着这边。   秀行先头被山猫的慈爱感动,正眼红红地,见状便跑过去,拉住清尊袖子,道:“师父,你想法儿,让山猫还魂罢。”   清尊见秀行迟迟不回,又同山猫灵崆搅在一起,本有些生气,一看秀行悲伤的模样,却又发作不起来,只道:“短短时间内,去哪找合适的身躯?”   秀行对这个也不甚了解,一时垂了眸子,道:“可是小山猫没了叔叔,很是可怜,山猫又是好人。”   清尊耳朵一动:“好人?”   秀行道:“好猫……”   清尊抬手,用力在她头顶一按,道:“你眼里,就没什么坏人是么!”   秀行嘟起嘴来:“师父……”   清尊看着她,既然无法发脾气,就无奈叹了声,道:“行了,休要作出这幅咳声叹气的样来,看了甚是心烦……”他想了想,便道:“你去天池边上,挖些半湿的泥过来。”      秀行见他忽然转开话题,有些不解,正要问话,对上清尊金色双眸,顿时福至心灵,叫道:“师父……你莫非是有法子了?!”   清尊傲然望天,高深莫测。   秀行却欢喜的心尖都颤,只觉得他这幅模样,真真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当下一叠声道:“师父,师父我立刻就去!”拔腿便跑。   此刻灵崆早就跑的无影无踪,小山猫缩在花丛里,被清尊之气所慑,动也不敢动一下。      秀行飞快地跑到天池边儿上,俯身挖土,生怕不够,又用衣裳兜了一大堆,又急忙地跑回来,一直跑的脸红扑扑地,微微渗出汗来。   清尊看她气喘吁吁这模样,又有些气:“跑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给他投胎要赶时辰的!”一看秀行兜着的大团泥土,又气又乐:“只一捧便够了……傻成这样!”   秀行乐呵呵地把泥土放了,清尊垂眸,挖了一团泥土,在手心里捏来捏去,秀行就站在旁边仔细看着,看他一会儿把泥捏扁,一会儿搓长,一会儿好似不满意般又捏碎,她的心也跟着忽悠上下,却不敢出声问。   清尊捏了会儿,听到身旁细细呼吸声,转头看秀行,却见她踮着脚尖,正全神贯注地看他手心未成形的泥人儿,不由又是可乐,又觉好笑,见她翘翘的鼻尖上还带着汗意未消,便抬手在秀行鼻尖儿上一抹。   秀行猝不及防,抹了一鼻子泥,她抬手搓去,叫道:“师父!”   清尊呵呵笑了两声,心情大好,手上的泥人也略成了形,他便沉吟道:“这样就凑合可以了……”秀行又紧张起来:“师父,要留神……我看这条腿儿有些短……”      清尊忍笑,把泥人给秀行,对她道:“你去掐破那小山猫的手指,滴三滴血在上头,再扯他七根毛,也放在上头。”   秀行自知道他是大有用意的,不敢怠慢,立刻唤了小山猫出来,小山猫虽怕,却听得明白,当下不用秀行动手,自己咬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又咬牙揪了一撮毛下来,清尊在旁看着,啼笑皆非,板着脸冷冷道:“七根就够了……”   秀行细细数了七根,放在泥人上,又极快跑回来,献宝般把泥人送上。   清尊拿了泥人,轻描淡写扫了小山猫一眼,道:“我让你动手,你便即刻拔掉瓶塞子。”小山猫急忙点头。      清尊手一招,顿时之间,头顶似是多了一片乌云,将漫天阳光遮的严严实实,周遭顿时清凉无比,清尊手指虚空点过,轻声道:“活死人而生白骨,三魂归而七魄齐!动手!”   小山猫正觉得瓶子里有些晃动,闻言慌忙用力拔开,只见一道青气当空而起,刹那间清尊把手中的泥人往空中一抛,那青气便钻入泥人之中,清尊手指一点,金光一道裹住青气同泥人,清尊喝道:“起!”   只见金光大涨,青光极快隐没入小泥人中,那泥人在金光里头竟渐渐地成了形。   秀行正瞪大眼睛紧张看着,忽地听到清尊道:“不好……”秀行心头一紧,却觉得眼前一黑,竟被清尊捂住了眼睛强抱入怀中。      秀行大急,叫道:“师父怎么了?是不是弄错了?让我看看……”便想扒开清尊的手。   清尊哼道:“住口,不许动,我只是……”略一停顿,道,“忘了……他是光着身子的,你也要看么?”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山猫熟悉的声音:“对不住,对不住,真是失礼极了……”跟先前在瓷瓶里不同,虽带着几分羞赧,却很响亮。   而后小山猫欢快的叫声:“叔叔活了,叔叔!”   秀行愕然之余,忍不住笑道:“师父你啊……”却也放心了,顺势向后,便笑倒在清尊身上。   清尊垂眸,眼底金光跃动,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搭上秀行腰间,不知不觉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41、趁虚入,挑拨离间   九渺山道门处,秀行将个包袱递给山猫大叔,道:“我师父说了,因时间仓促,无法找那合适的躯体,因此他只得用泥重塑你的肉身,小山猫的血同毛发,属于亲缘血缘牵绊,让你更具有人气……呃,是妖气兽气。这身体什么都能做,没什么禁忌,唯一要留心的是不能在水里泡太久,因为毕竟是泥塑的本质,但师父的意思,他的法力高强,寻常泥塑的都不可沾水,但你这个,只要别在水里泡上一天,是没什么问题的。”   清尊自然是没什么耐心同山猫交代事宜,只是同秀行三言两语地说了,秀行却极为耐性,明白山猫的身躯来之不易,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就细细追问,清尊对她却是无奈的很,一来二去,该说不该说的尽都说了一番,秀行才欢喜出来转告。      山猫大叔同小山猫两个,情知此事多亏了秀行从中使力,当初在十里林里她九死一生,自己都未曾助力,她竟丝毫都不计此事,反而倾力相助,怎能叫人不感叹?   当下四只眼睛泪汪汪望着秀行,山猫大叔心中又是亏又是感激,垂头道:“神君同辅神者,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我们叔侄一拜!”   秀行急忙扶住他,小山猫却趁机跪地,结结实实地磕了六个头,嘴里道:“三个是神君大人的,三个是小姐姐的。”   秀行又强把他拉起来,见他额头上都磕得红红地,便十分心疼,又摸摸他毛茸茸的耳朵,道:“阿俊,你甚是可爱,心地又纯良,跟你叔叔回去,要好好地修炼,就如此下去,定会有所成就。”   阿俊尾巴一摇,眼圈却发红,虽然害怕秀行眉心的灵火印记,却还是上前一步,张手将秀行一抱:“小姐姐,我会乖乖听你的话。”   秀行揉揉他的头,才又对山猫大叔说道:“这个包袱里是我跟道士要的换洗衣裳,跟一些我做的吃的,你们路上吃,也记得多加小心……有空,就来找我,若是三年后的话,估计就要到玉华萧家找我啦。”   山猫大叔同小山猫阿俊连连点头,秀行又说了会儿话,怕清尊又不耐烦,便才同两叔侄挥手道别。      山猫大叔拉着阿俊,阿俊一步三回头地,虽依依不舍,到底无法擅自留在此处,便流着泪同山猫大叔去了。      秀行一直看着两人身影消失不见,才也转身回去见清尊,正转身间,却见头顶有一朵云冉冉飘落,云端上仙子蹁跹,一身桃红色,容颜秀丽,正是先头见过的蓬莱岛的三岛主玉黎仙子。   秀行见是她,急忙行礼,玉黎提着裙角,盈盈看她,问道:“辅神者,你在此作甚?”秀行道:“方才送人来的。”玉黎道:“神君可在?”秀行道:“师父在后山呢。”玉黎面露喜色:“我欲见神君,不知辅神者可愿引路?”   秀行想了想,道:“可否容我先行通报?”玉黎仙子一怔,她本不甚喜欢秀行,只不过为见清尊才“屈尊降贵”同秀行说话,满拟秀行必定忙不迭地带路,谁想到竟会被婉拒?   玉黎面色一沉,便道:“既然不方便,那就罢了,我自去见神君便是。”   秀行先前带小山猫入后山之时,已经被清尊训了一番,方才她送山猫下山前,清尊又曾说过:“如无我答应,以后不许乱带闲杂人等入内。”   因此秀行虽对仙人心存恭敬,却也不敢再违抗清尊命令。      玉黎仙子说罢,转身傲然而起,眼见是往后山去了。   秀行无奈,自言自语道:“那也可,左右有黄巾力士,总之师父不找我便是了。”她想想玉黎仙子来找清尊,不知有什么事,眼见仙子对自己似不太友善,她便不愿先回后山,正慢吞吞走着,却听身后脚步声纷然,秀行回头一看,蓦地眼前一亮,原来是秋水君带着十数个弟子匆匆地往山上而来。   秀行一见秋水君,即刻停了步子,欢喜唤道:“师叔!”      秋水君也正看到了她,便加快步子上来,两人相见,秀行道:“师叔,你是刚回来么?”   秋水君道:“正是,你为何在此?”秀行道:“方才送了两个友人下去。”秋水君笑道:“方才我上山时候,隐隐地察觉有两股妖气,见了我们,却悄然躲了,我察觉那妖气并无恶感,便未曾生事,先前还猜测为何会有妖物从九渺下来,如今看来,是你所为?”   秀行挠挠头,道:“那两只的确并非是坏妖物……我以后再同师叔解释,师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秋水君见问,双眼之中掠过一丝忧色,继而道:“这……秀行,我也正有件事,本是想找你的……既然遇上了……”他略一沉吟,回头对弟子吩咐道:“你们先回去。”众弟子行礼,鱼贯上山。      秀行见他先把人支开,莫名地有些紧张,急忙问道:“师叔,到底是出了何事?”   秋水君望着她,说道:“方才,在往九渺回来途中,我得了个信……秀行你听我说完,不要着急。”   秀行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更浓,盯着秋水君澄澈双眸,急急问道:“什么信儿?”   秋水君道:“是从玉华那边传来的,据说最近萧家出了些事……”   秀行失声道:“我家?!”      秀行匆匆别了秋水君,便往后山奔跑,半路又遇到灵崆,秀行来不及招呼他,忙不迭地就跳了过去,灵崆望着她的背影,跳着叫了两声,才自转了身,自言自语道:“丫头是怎么了?”   秀行入了后山,跑的气喘吁吁,又怕清尊不在屋内,便一边跑一边叫道:“师父,师父!”一双眼睛东张西望地看,果然,在将入清净殿门之时,却见门口那芭蕉叶旁,站着一道人影,白衣银发,正是清尊。   秀行挑眉叫道:“师父!”   唤了声,却又猛地住嘴,猛然看到清尊身上正依偎着一人,却是先前那个说要自己来找清尊的玉黎仙子。   秀行瞪圆了眼,只见玉黎仙子靠在清尊胸口,纤纤素手,便揽在清尊腰间,脸带娇羞之色,显然是柔情蜜意,几乎不舍分开分毫。   秀行心头震惊,双眼只管盯着看,心神不属之时,脚下便不利落,绊到一块石头上,顿时往前一个踉跄。      清尊听了她唤,也回过头来看,本站在原地未动,见她猛地往前抢去,吓了一惊,将玉黎仙子一推,身形急闪,如电般掠到秀行身旁。   秀行却已经双膝着地,在地面磕了一磕,顿时疼得鼻酸。   清尊将她扶住:“如何?”   秀行倒吸着冷气,扶着他的手臂摇晃站起,道:“师父,我找你有事。”   清尊见她满面痛色,眼里还含着泪,只道:“又有什么天大之事?值得你如此了?”见她袍摆沾泥,他便半蹲下来,撩起她的袍子看。   秀行心里有事,也顾不上这个,只握住他肩膀,道:“师父,我真有事。”   清尊望着她里头裤子上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抬头正要答话,却听身后玉黎仙子道:“神君?”      清尊闻言,缓缓起身,道:“我此刻有事,仙子还请回罢。”   玉黎仙子脸色一沉,却不动,眼中如带刀似的,望着秀行,道:“辅神者是有什么要事?不知我可否耳闻,……若有需要,玉黎也可相助一二。”   清尊皱眉冷道:“我是她的师父,何用他人?”   玉黎笑道:“是我一时说错了话儿,不过,玉黎的意思是,若并非大事,又何须神君出马,玉黎很是愿意代劳。”   清尊见她啰嗦不休,又看秀行一脸着急,便不去理会玉黎,只问秀行道:“到底何事?你说。”声音却温和了许多。   秀行才道:“师父,我方才遇见秋水师叔,说我家里出了事,是我三叔伤了……”   清尊“哦”了一声,似并不觉得惊讶,亦不着急,只看秀行:“然后如何?”   秀行道:“师父,我同我三叔最好,我很是担心他。”   清尊微微蹙眉,道:“秋水说他如何?”   秀行道:“具体如何尚不是十分明白,只听闻三叔似受了重伤……师叔已经派了人去查探仔细。”   清尊点点头,不以为然道:“无性命之忧便罢。”   秀行看着他极淡的面色,呆了片刻,道:“师父……”   清尊看她:“又怎么?”   秀行呆呆道:“师父,我担心三叔,我、我想……能不能让我回去看一看他?”   话音刚落,只听清尊断然道:“不成。”      玉黎仙子一直静静在旁侧听着,至此才走过来,道:“辅神者,神君是关怀你,贸然下山,恐怕又另生事端,何况你的家人尚无大事,不如且等秋水督教所派之人回报详细再说,你亦稍安勿躁,这等小事,就休要拿来让神君烦心了。”   她这番话说得委婉动听,秀行却觉得这几句话暗带锋芒,她看看玉黎,又看看淡漠的清尊,不由地又想到方才两人相靠之态,心里有些凉凉地。   若是玉黎不在,她必会说上几句,或许会如解决山猫之事那般,但现在,或许是因家中之事太过忧心,想来想去,跺跺脚道:“好……那我便不扰师父好了!”拔腿便跑。   清尊见她跑的极快,本是想出声喝止的,却不防玉黎仙子从旁说道:“这届的辅神者脾气如此之坏,当真是前所未有……先前水含烟的性子虽然冷傲,跟她相比,却算是个乖巧的了,亏我当时还以为水含烟已是绝无仅有了,真没想到……”抬起袖子在唇边一掩,望着清尊似调似嘲地笑。      秀行自不知玉黎不遗余力地从中捣乱,只跑到后山空无一人处,站定了,只觉得兀自心潮起伏,万般感慨。   正在滋味复杂之际,只听得耳畔有个声音悄悄道:“狠心的丫头,如此入神,莫不是在想俺?”   秀行身子一僵,只觉得有一具身体从后靠过来,双臂张开,将她抱得死紧,秀行心头悸动,叫道:“玄狐君?”   却听得身后玄狐君嘻嘻笑道:“把俺的名字记得这么熟,难道丫头真个对俺有心?嘘,休嚷休动,……说起来你该谢谢俺才是,你不是担心你家里的人么?告诉你,这次若不是俺从中相助,恐怕你萧家就要全族覆灭啦!”   秀行本正欲反击,听了这话,顿时心神震动,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玄狐君双臂一紧,便凑过来,极快地在她脸颊上一亲,悄声道:“丫头,俺对你有大恩,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说你是否要以身相许报答之?”他身躯修长,说话间便俯身看向秀行,秀行只望见面前一双狭长眸子,眼尾微挑,水光潋滟,风流妩媚。   四目相对瞬间,玄狐君略微一顿,旋即目光往下,盯上秀行双唇。 42、论前生,缘法不凡   玄狐君眼望秀行,竟被那双黑白清澈,晶莹倔强的眸子吸引,目光牵牵连连,往下一扫,便又见那樱桃初绽般的唇,唇瓣微鼓,娇红粉嫩,格外诱人。玄狐君一念间,只想:“不知这唇尝上去是何滋味,大概会清甜无比。”   玄狐君口干舌燥,手指便轻轻地抚过秀行下巴,掠到她的唇上,不出所料,唇瓣软且微弹,玄狐君着迷般地按了两下,手指一滑,到了秀行唇瓣之间,心猿意马地望内试探。   他的手指纤长,微微隐没在娇红的唇瓣之间,有种绮丽且隐秘的引诱之美,玄狐君怦然心动,侧了脸,在秀行耳畔轻声道:“丫头,我们双修去罢,我会教你天上人间无以伦比的美事……比守着你那榆木疙瘩的冷清师父强……”      一言方罢,玄狐君忽地大叫一声,身子猛地抖了抖,似要跳起来,却又不敢动,只是色变叫道:“丫头!”   没了先前那沉迷色诱之态,玄狐君紧紧地盯着秀行,却见秀行牙关紧要,中间含着的,正是玄狐君先头那撩拨的手指。   这本是个极其销魂令人心动的姿势,怎奈……玄狐君痛呼道:“松口,你这丫头……属螃蟹的么?!快快松口!”   原来方才他自顾自入迷,本以为秀行也会乖乖任由摆布,怎奈这丫头不声不响,任由他“轻薄”,却在他不防备之时一张嘴,紧紧地就咬住了玄狐君的手指。      玄狐君又痛又叫,秀行张口,玄狐君抽回手指,却见手指上湿嗒嗒地,果不其然出了血,他恼怒之下,叫道:“不晓事的丫头,我好心好意地,你却如此相待……早知道,便任由你萧家一族之人皆亡,又跟我何干?!”   秀行道:“玄狐君,有理说理,休要胡搅蛮缠,你若对我萧家有恩,我诚心诚意谢你就是了,你如此要挟是何意?你好歹也认得我师父,做什么还诋毁他?”   玄狐君细看自己手指,甚是痛惜,闻言道:“你倒是挺护着他的,不知好歹,我要把你……”   秀行道:“不要猖狂胡扯!你且先同我说,我家里到底怎么了?”   玄狐君咬牙道:“你如此恩将仇报,我也难跟你说。”      秀行道:“说了是一码归一码,你好歹也是大妖,怎么可以如此赖皮?我咬了你是因为你对我无礼,我向你陪个不是,你先同我说我家里究竟如何,我听了详细,再作打算,若你真的做了天大的好事,我又非那狼心狗肺之人,自会重重相谢。”   玄狐君听了这句,气才稍平,望着秀行道:“丫头,这话当真?你当真会重重相谢?……哼,我可不要那些无所谓的便宜东西。”   秀行见他始终不说,十分急躁,按捺着性子道:“你要什么,我尽量给便是了,你先说。”   玄狐君上下打量着她,越看越是心里痒痒,又爱又恨,便道:“我不说,除非你先答应我。”   秀行跺脚道:“那你要什么?”   玄狐君道:“我要……”望着秀行一本正经地模样,道,“罢了,要的重了,怕你不给,那么……我就退而求其次,我要你……亲我十几口也行了。”      秀行愕然,而后叫道:“什么?你这算什么?”   玄狐君道:“你看,这也不成?那就亲个七八口也行。”   秀行咬牙怒视他,玄狐君道:“五六口?”   秀行道:“我又不是吃东西,不亲,不亲!”   玄狐君怒道:“那亲一下总成罢?先前你咬我一口,入骨三分,总也要给我些慰藉才成。”   秀行道:“你的脸皮怎么如此之厚!”   玄狐君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叫道:“我看你这丫头脸皮才厚,我救了你家里百多口人,你亲我一下都不成?我还未要你以身相许就……”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有个冷冷的声音道:“那不如让我来以身相许如何?”      玄狐君听了这个声音,毛骨悚然,急忙松开秀行的手往后一跳,却仍旧慢了一步,只见面前一道白影极快闪过,玄狐君叫道:“老友!”   清尊道:“现在论交情是否有些晚了!”   白衣影动,银发翻飞,玄狐君一袭红衣被压得几乎剩下一抹,缠斗中,清尊抬手一掌袭向玄狐君胸口,玄狐君向后跌去,清尊却不饶人,如影随形追上,一把攥住玄狐君脖子,将他抵在旁边的岩石之上。   “怎样,要不要我以身相许,要不要我亲你一口?”清尊望着玄狐君,金眸之中,光芒烈烈。   玄狐君被他掐着,魂飞魄散,咳嗽两声:“老友,这怎么敢委屈,咳咳……我不过是同……同你小徒开开玩笑,说笑而已,休要当真……”   清尊冷冷地望着他,道:“我大概是许久未曾教训过你,以至于你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欺负我的人欺负上了门……今日定要给你留下个教训,让你以后不敢轻举妄动。”      玄狐君同他交情匪浅,自知道他的性子,当下惨叫道:“我以后不敢了就是,你……你手下留情……”   清尊道:“方才我徒儿咬了你么?”   玄狐君浑身发抖:“你……你不会当真罢?”   清尊道:“可恨我徒儿不够狠心,不如我替她,便将你这手卸下来如何?”   他一手抵在玄狐君喉咙上,说话间,另一只手握住玄狐君那伤了的手,手指略微用力,只听得轻微“咔嚓”一声,玄狐君被秀行咬过的那根手指已被他折断。   玄狐君顿时哭天抢地,嚎叫道:“小丫头,救命!我总归也救了你全家,你便眼睁睁看你师父如此残忍对我么?”他极为聪明,请知对清尊再怎么求也是无济于事,便只对秀行开口。      果然,秀行先前看着清尊出现,心里还有欢喜,待见清尊擒住玄狐君,她虽不知将发生什么,却也听出清尊话语之中毫无善意,她并非是个狠心之人,心里已经替玄狐君担忧,正在犹豫着要否求情,谁知清尊动手极快,竟折了玄狐君的手指,秀行顿时便惊呆了,此刻听玄狐君一说,急忙就跑过来,道:“师父,不要这么对玄狐君。”   清尊皱眉道:“你还替他求情?我曾同你说过,这狐狸不可亲近的……倘若我晚来一步,他会做出何事,你知道么?”   秀行一片无邪,虽然知道玄狐君心怀不轨,可也未曾往最坏处想,又惦记玄狐君救了萧家,便只是替他开脱:“师父,总归徒儿没事,亦没吃亏,还……咬伤了他,师父,他说他救了我家里人,你且看在我的面儿上,不要折磨他了,好么?”   清尊转头看她一眼,玄狐君顿时哀求道:“老友,我以后不对她如何了便是,你饶了我这回罢。”   清尊道:“说谎蒙人,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何况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当我会信么?”   秀行道:“师父,我以后也会小心,不会吃亏的,你相信徒儿罢。”   清尊见她如此,叹了声,对玄狐君道:“你听了这话,怕是会乐不可支罢?我徒儿竟一心为了你说话,你但凡有点良心,以后就别再胡作非为。”   玄狐君道:“那是,那是……”   清尊道:“你若再敢乱来,我自有法子,让你痛不欲生。”   玄狐君愁眉苦脸:“知道了知道了,快快放手……”   清尊才松开手,玄狐君松了口气,伸手去摸颈间,秀行从旁相看,却见他白净如玉的颈子上一道红痕,不由地心惊,又看他手指折了,更为心疼,便小声道:“你的手指……”   清尊见她竟还关心玄狐君,便将她一把拉入怀中,道:“住口!就算是将他浑身的骨头都折了,也只是给他添点痛楚罢了,横竖不会死,狐狸,快些说她家里究竟如何了。”      玄狐君松了口气,才悻悻地说道:“此事其实要从十里林说起,先前我听闻丫头同一伙妖怪动手,其中一个叫胡三娘的,跟我同为狐族。”   清尊冷笑道:“原来是那只走脱了的狐狸精,难道此事同她有关?我正想去寻她晦气,没想到她又自撞上来。”   玄狐君急忙道:“且听我说完,其实当时在十里林中,她并未同丫头动手,丫头,你说是不是?”   秀行道:“这倒是。”当时胡三娘听说了她的名字,不知为何有些忌惮,当那些妖怪主张吃秀行之时,她还一脸看好戏之色。   玄狐君道:“后来天兵天将捉拿当时那一干妖怪,她走得快,便逃了,但她知道老友你大抵不会放过她,又知道我同你干系匪浅,因此就迂回传信于我,拜托我说个情,让老友你饶她一命。因同是狐族,她又的确是冤枉了些,我才想为她说说情。”   秀行听得茫然,道:“那怎么就跟我家有关了?”   玄狐君道:“我因怕事情有些差池,你师父面前不好说辞,就想当面问胡三娘一番,谁知道竟给我查到她去了玉华洲,我尾随而至,却发现她竟现身萧家,且不仅是她,偕同她的,还有一干其他妖魔,修为皆不差于她。”   清尊怒道:“难道他们是想报复行事?”      秀行更为紧张,就看玄狐君,玄狐君却一脸凝重,说道:“事情并非如此,当时现身萧家试图对萧家之人不利的,的确是胡三娘同其他妖物,我自是十分气恼,胡三娘前脚让我说情,后脚却又欲不利萧家,岂非想陷害我么?我当下现身喝问,谁知竟给我发现,胡三娘原来已被摄了神魂。”   清尊听到此,耸然动容。玄狐君道:“她被人摄了神魂,宛若傀儡一般只听他人使唤,全不听我的,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制住,又急忙化身通知萧家之人防范,……才将一场弥天祸事消了下去。”   清尊问道:“那么,究竟是谁要不利于萧家?”   玄狐君道:“我曾问过胡三娘,她却也不知是怎么中了人家的道的,本来想逃逸山林避开风头,却糊里糊涂地被人操纵于手……”      玄狐君说罢,秀行却仍无松一口气的感觉,只觉得心头如压着一块大石,沉甸甸地,更是忧心家里了。   却听得清尊道:“你也查不到?”   玄狐君看一眼秀行,冲清尊使了个眼色,清尊心头一动,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几乎并肩站了,却听玄狐君道:“胡三娘虽然不知是何人下手,但……我从她身上察觉到一丝气息。”   清尊道:“何意?”   玄狐君道:“还记得你我元神出窍那段时日么?”   清尊骤然色变:“你……”      两人一阵沉默,清尊狐疑不定,只看玄狐君。   玄狐君颓然道:“你我因找不到她,大千世界,俯视众生,终究是望梅止渴,但若是元神出窍,以化身入人间的话,你我自身的宿命原线,冥冥里缘化引牵,或许反而会将她找出来也不一定……但……”   清尊缓缓伸手,在胸前一握,声淡如霜冷:“却反而……弄巧成拙。”   玄狐君的脸色也极败坏:“虽真遇上,但这缘化,却当真出乎意料,竟惨烈成那副样子……事后我细细回想,当初那缘化遭遇,竟不似只是天然而已,却仿佛被人操控……”      清尊双眸一闭,手握成拳,竟微微发抖,银发无风而动:“你天生善于追踪,才察觉有一丝仙气,一直追随着我们那一世……难道这番,你在胡三娘那一干妖物身上发觉的,亦是如此?那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同那仙气脱不了干系?”   玄狐君道:“我虽不知那仙气何来,意欲何为,但这两者牵连看来,的确是同那气有关,我这番前来,一是为胡三娘说情,二,便是将此事告知于你。”   清尊兀自闭着双眸,玄狐君却见他雪色长睫之下,有物微微晶然,玄狐君喟叹道:“你……莫不是又想起那一世了?”   清尊转开头去,玄狐君只听他淡淡说道:“不,我已经忘了。”      秀行站在两人身后,怔怔地,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们既然特意避开自己,她便不好去打扰。   秀行只眼巴巴看着,最后,却看见清尊转开头去,银色的长睫微微一动,有什么,在空中晃了晃,便坠了下来,没入地里。 43、察异样,痛做决断   秀行疑心清尊落了泪,但他虽然脾气反复无常,时而冷若冰山时而燥若火焰,但却绝不是个会轻易落泪之人。   秀行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看错了,或许是哪处的光照的奇异,故而让她生了错觉。   秀行定睛望着清尊,身不由己上前一步,却见他果真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同玄狐君道:“这不知名之人,显是不怀好意,只是为何他要对上萧家?难道……”   玄狐君道:“你觉得,是因你之故?”   清尊怔了怔,回过头来,正对上秀行的眸子,他默默无言,低声道:“我怎知道。”   玄狐君道:“你细想想,历来有多少辅神者上山,家中遭事的又有几?”   清尊悚然:“……我……不记得……”   玄狐君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并无一个!”   清尊脚步后撤,竟又回头来看秀行,秀行正在懵懂地竖起耳朵听着,此刻对上他金光氤氲的眸子,还以为是清尊不喜她偷听,顿时心虚地低了头,呐呐道:“师父……”      清尊盯着秀行,却听玄狐君道:“你当初驻在九渺,是因为那金光圣贴,天地间,谁都可能骗你,但女娲娘娘总不会骗你,她让你留下,总有个缘故,你我私心来想,多半是圣神知道因果,怜你苦心,指点迷津,若是等下去,迟早会等到那人。”   清尊的身子已是不受控制地抖起来:“你、的意思是?”声音干涩无比。   玄狐君道:“我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我觉得……这个丫头……”他踌躇着,犹豫着,又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到底也不敢就一语断定,看一眼清尊,便也回头来看秀行。   清尊却忽然喝道:“不!我不信!”      秀行正听得气闷,百无聊赖地抬脚踢着地上的土,听清尊陡然高声,也是吓了一跳。   玄狐君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却温声对清尊道:“你又怎知道不是?总归有一半机会,你何不试一试?”   清尊道:“你、你又骗我,便如上回水含烟,……我只恨自己听了你的话。”   秀行本是要悄悄离开的,听到“水含烟”三字,顿时又留心起来,又看清尊同玄狐君并未赶人,她便屏息静气,又站定了听。   玄狐君道:“你后悔?但是你当时的确是挺喜欢她的,也是,生得是极美的……岂非跟你所想的她一般无二?天资又高……”   “但她不是!”清尊忽地盛怒。   玄狐君道:“你总是说她不是,为何?”   清尊道:“我感觉的到。”   玄狐君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这丫头……”   清尊道:“我也不信……不信……”回头看了一眼秀行,“她也不是。”      秀行听了这句,莫名地心头一紧,手捂着胸口,无意识地抓了一把。   玄狐君犹犹豫豫看她,又看清尊,道:“你如此肯定?”   清尊道:“是……”   玄狐君道:“我还是觉得,你该试一试。”   清尊道:“我说过,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不要对这些凡人再惹孽债……”他的声音一低,“我只等她。”   玄狐君默然:“我知道你只想等她,但……但你有没有可能出错,或许,你以为不是,却又是……明明在眼前,却错过了,岂非可惜?”      清尊怒道:“你又同我说你这番歪理邪说,照你说法,每个上来的辅神者,我都要倾心喜欢?就如你一般浪荡不羁?上回之事,我已经甚是后悔,你不要再同我说这个!”   “你会不会觉得你固执太甚?你等她无妨,何必就把自己弄得七情六欲都断绝了?”   “我本就是个没七情六欲之人,不似你。”清尊语声里有几分恨意,“我既然要等,便等得起。”   “好,”玄狐君挑了挑眉,把心一横,道:“可是我……我格外喜欢这丫头,如果你不愿意,可否让我试一试?”   “不成!”清尊却又有几分焦灼,甩甩袖子,又道,“你对哪一个都很喜欢,你够了,别用借口理由来替你的天性狡辩!”   玄狐君低声道:“我只是不想错过罢了。”   清尊道:“在我看来,你这不想错过,便处处皆错。”   玄狐君双眉一蹙,望着清尊道:“好,人各有志,谁也说不服谁,但是老友,你可曾想过,你并非是哪一个都会如此维护的罢……若非我知道你,外人看来,还以为你真对丫头有心呢……”   清尊身子一震。      秀行模模糊糊地听到最后一段,才听出几分意思来,当下涨红了脸。   她看着清尊难受之色,忍不住叫道:“狐狸,你胡说什么!师父对我是对徒弟的关爱之心,你休要胡说八道,又要搅乱他心神了,你再胡说,留神师父对你不客气,我也不会再劝了!”   玄狐君绝没料到她会出声,狭长的眼一眨,说道:“丫头,你这般替他说话,难道……你心里对他没意思?”   秀行的脸更红,叫嚷道:“狐狸,你休要过分了,我对师父是尊重爱护之意!你……如此之坏,怪道师父说你不能亲近!”   玄狐君盯着她,笑道:“老友,你看,此事有多古怪,这丫头说的是真心话么?历来上山的女娃儿,哪个不是对你服服帖帖,恨不得做对鸳鸯同眠,求而不得,寻死觅活的都有,害得你还要将她们记忆洗去,可是这丫头……竟完全不喜欢你。”   秀行竖着耳朵听,此刻又叫道:“我自喜欢我师父,你休要挑拨离间,只不过我对他并非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你这种人,懂什么!”   清尊在一边,始终不语,听到这里,心中便想到先前同秀行相处时候,她所说的一二话语,心里头酸酸苦苦。      “萧秀行。”清尊忽地出声唤道。   秀行急忙答应:“师父?”   清尊缓缓回身,面色已经如常,淡淡说道:“你先前求我……说要回萧家一趟。”   秀行不知他此刻提起这个何意,便小声道:“师父不许。”   清尊道:“我如今许了,你……可以回去。”   秀行又惊又喜:“师父,你说真的么?”   清尊道:“是真,你去前殿,看看秋水如何打算,倘若他亦要去,你便跟随同去,只别一个人下山。”   秀行反应过来后,十分欢喜,高高兴兴行了个礼:“师父,徒儿遵命!”   她转过身,蹦蹦跳跳出了后山。      玄狐君道:“你为何忽然变了主意?”   清尊沉默片刻,说道:“你方才所说,未尝没有道理,我想了想,我对萧秀行,的确是有些跟别人不同……或许又是你那番邪说作祟,但,如水含烟的那番事故……我不能坐视重演,害人害己。”   玄狐君道:“你甚至不试一试便……”   清尊道:“秀行不是,你方才也听了,她对我无爱,她是极单纯的性子,日后还要嫁人的,与其再出来第二个水含烟纠缠,不如当断则断。”   玄狐君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半晌,才轻声道:“你大概……是等了太久了……”等了太久,近乎绝望。   但玄狐君心底另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来:“以你如此冷清淡漠的性子,怎么会对萧秀行如此不同?若说是师徒感情甚笃,喜欢亲近她,倒也罢了,如今更是替她长远打算起来……这算什么?”      玄狐君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却又不敢跟他强辩。   他这一犹豫,清尊便道:“你休要打她的主意,先头我的话,并非说笑,你且记得。”   玄狐君长叹一声:“知道啦,她是你的心头肉么?要如此滴水不漏地护着……你们两个倒也是有趣,若不是知道你经过那次后再不肯历凡劫,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上辈子有缘呢!”      且不说玄狐君同清尊密谈,只说秀行得了清尊一声放行,顿时飞一般地跑到前殿去寻秋水君,大殿内见了,秋水君正同掌教说罢事体,秀行入内,先行礼过,又问道:“掌教真人,秋水师叔,我师父方才答应了让我下山回家探望,师父令我来问问秋水师叔,是否要下山,若是的话,便叫我与师叔同行。”   掌教真人闻言笑道:“辅神者来的正好儿,方才秋水君也正说起萧家之事,他准备亲自去一看,还准备去问问你同清尊的意思,如今得清尊松口,那边更好了,……你便收拾一番,明日就同秋水一并下山罢。”   秀行见秋水君也冲自己微笑点头,她便越发喜不自禁,道:“那便再好不过了,多谢真人,多谢师叔。”      秀行匆匆地又转回后山,中途想到一事,便停了步子,心中想道:“上回下山之时,未曾同灵崆说起,他颇有些埋怨,这番下山,不好再不告而别,只是他此刻在何处?”想到此,不由地踌躇四顾,嘀咕道,“不会是又跑到山下去偷吃东西了罢。”   秀行喃喃一声,却听头顶有个声音道:“丫头,你在说什么!”   秀行一转身,抬头去看,却见头顶的树枝上,灵崆正蹲在那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似笑非笑地模样。   秀行喜道:“灵崆,原来你在此,我正要找你,我家里出了事,得回去一看,明日便走,秋水师叔同行。”   灵崆即刻跳下来,秀行将他抱住,灵崆便道:“原来方才你那么着急跑了,是因你家里出事?既然如此,吾也要跟着去。”忽然又道,“噫,那只狐狸在后山么?”   秀行道:“正是,先前我一时心急,才未曾理你,对啊……我见过玄狐君。”   灵崆轻轻啐了口,问道:“那你未曾吃亏罢?”   “吃亏?”秀行挠挠头,道,“没有,我还咬了他一下。”   “咬他?”灵崆瞪圆了眼睛。   秀行道:“是啊,他有些过分,我咬伤了他的手指,然后师父便来了,好生教训了他,估计他以后不敢轻举妄动了。”   灵崆的表情便有些玄妙,过了会儿,才凉凉地道:“他来此做什么呢?”   秀行道:“我也不甚清楚,他似乎是找师父有要事,说了些话,我听了一二,不甚明白……”   灵崆说道:“那算了,丫头,明日我同你们一块儿下山,你可要记得。”   秀行道:“那也要秋水师叔答应才好。”灵崆说道:“秋水那边,我会去说啦,你自管放心,唔,你先回去罢。”秀行才将他放下,重又回了后山。      秀行在自己屋内,收拾了些东西,把上回跟着清尊参加蓬莱仙岛盛会的礼物收拾了一番,打了个包袱,并桃木剑一块儿放在床上,转头一看,又看到屋内那颗夜明珠,乃是清尊所赐,一直放着照明,秀行探手摸了摸,本是想带着,转念一想:“这样儿好似要带着包袱跑走一般,师父会不喜欢罢。”   念了半晌,便又跑到窗口去看,却见飞桥那边上,清尊房门紧闭,也不知人在未曾,秀行呆看半晌,才转身上床,伸手探脚之时,手上摸到一物,捞出来一看,却是一颗氤氲珠子,她记得是上回仙岛盛会得来的,本是想献给清尊,他却让她自己好生收着。   秀行抱在手里看了半晌,只觉得这珠子比上回所见,似黯淡了许多,果真不是夜光珠。再看,里头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些东西,飞舞飘摇,细看之下,却又看不出什么来。   秀行想到清尊所说,叹了口气,将珠子一抱,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秀行起了个大早,先去厨下叮叮当当忙了半晌,才去向清尊辞别。   此刻天色尚早,秀行蹑手蹑脚开门,却见清尊背对着自己侧卧着,秀行便把手中托盘轻轻放下,低低唤道:“师父?”   清尊不吭声,秀行不知他是睡着了或者是懒得理人,就小声道:“师父,我跟秋水师叔下山去了,来向你辞别。”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清尊却仍不动,也不言,秀行无奈,就又悄悄地退回来,把门细心拉上。   一直到秀行的脚步声离开,床上清尊才翻了个身,缓缓坐起,一头银发倾泻下来,半掩了他秀美绝伦的容颜,迷离的金眸轻轻一抬,却望见在旁边桌上,是煮好的白粥并两样精致小菜,嫩黄菜心儿用煮好的丹果点缀,白嫩藕片堆着切丝山珍,粥上还暧暧地冒着热气。 44、并辔行,似醋非醋   清尊抬手,将玉箸取了,捡了一根嫩黄菜心,轻轻咬了口,一股脆嫩的清甜在嘴里沁开,而后,却又有一丝微酸,一些泛苦,五味漾漾地,在舌尖上挑着,向舌根处蔓延,一不留神,就在心里头开始闹腾。   她定然是在这饭菜里施了法术,让他吃也吃不安心,金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粥饭,心中忽然生了一丝不忿。      ——他几时曾为别人着想过,素来只有自己,人情冷暖,更同他毫无干系,他是打心里不愿意放她下山的,却违心放了,现在种种异样,都是因这份违心而起罢。   他心里头乱,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安,似乎他因“理智”而纵她下山去,是做了一件错事。   那现在,再把她叫回来,是否来得及?甚至不用一个理由,只是冷冷一声“不许下去”,就无人敢说什么。   清尊扔了玉箸,起身往外,身形飘然,极快地出了后山,在道德殿外,玉栏杆旁,他停了步子。   他望见了正背着包袱,准备下山的秀行。      只消他一声招呼,便能将人喝止。   然而清尊只是望着。   秀行显然是十分开心,像是只快活的小麻雀般地跳下几级台阶,又回过身来招呼。在她身后,跟着之人自是秋水君,另有几个他一手带出的弟子,见秀行如此,也各自面露笑容。   秋水君似说了句什么,秀行便吐了吐舌,站定不动,秋水君走到她身旁,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才又迈步往前。   秀行便跟在他身边,还侧着身子,仰着脸儿望着秋水君,边走边说着什么。   在她腿边儿上,是灵崆,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雪雪的圆球。   秀行只顾着说,脚下踏错了台阶,清尊看得分明,身子蓦地往前一倾,却在同时,秋水君抬手,在秀行的手臂上一扶。   清尊看得清清楚楚。   秋水君眉眼温柔,笑影微微,他大抵在说些让她小心留神的话,而秀行,毫无惧怕,只是没心没肺地咧开了嘴,笑得那样天真无邪。   他越看,越是挪不开眼。   忽地在心中对秋水君生了一种别样的嫉妒,隐隐地还有些愤怒。      幸而秋水君的手很快放开,秀行这回学的小心,知道低着头看台阶,不再如先前般只盯着秋水君看了。   清尊的手按在栏杆上,望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   此处,殿阁无声,香火静谧。   头顶沧海,脚下桑田,又,只剩下他一人似地。   就这样,生生地目送人去了。   他那一声唤,在喉头几番滚动,冲到牙关处,却又被逼了回去。   心里那种酸涩不堪的滋味,夹杂着隐痛,清尊伸手在胸口一抚:他不明白,为何竟会突然生出这种奇异之感。      将过道门之时,秀行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回头。   她向着山上望去,九渺山上屋宇殿阁,重重不休,层峦叠嶂……她只是心头一动,想要回头看看。   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未曾看到。   秀行有些莫名地怅然,摇了摇头,想道:“师父……他真的是睡着了么?该不会是病了罢……”转念一想,“我在想什么,师父的身子,又怎会有病患之扰?他……他必是看天色尚早故而一时贪睡,定是这样的。总不成……他是因为恼了我才不肯起的罢。”她心不在焉地笑笑,仿佛是要说服自己。   “秀行?”前头的秋水君察觉她越走越慢,不由地回头,“怎么?”   秀行急忙答应一声:“师叔,我来啦。”飞奔赶上,腿边灵崆如个毛团儿般紧紧跟随,不离左右。      就在秀行重回过头之后,从道德殿的廊下,清尊的身影才又缓缓出现,他面色如常,不见伤怀,不见恼怒,金眸亦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是那淡漠的金色,未免太过平静,表面仍是如许耀眼华美,底下却是一片荒凉死寂。   那笑容,终究离他越来越远了。      下了九渺山,众人一路骑马而行,秋水君对秀行甚是关照,倒是弄得秀行不好意思,生怕他因担心自己之故,耽误行程。幸好玉华是四洲之中接皇都最近的,跑了一日多的马,便进了玉华地界,中途还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   早在秋水君同秀行到玉华之前,便已派了弟子先行告知,因此入了玉华地界不一日,便有萧家的弟子前来迎接。秀行自是认得的,领头一个是父亲萧如默的大弟子,姓靳名仲,带着其他两名师兄弟并四个仆役,双双相见了,格外喜悦。   对秀行而言,进了玉华地界,便如到了家一般,又见了家中熟识的弟子,更是欢喜,急急拉着一个弟子问了家中之事,得知只是三叔萧宁远受了些伤,不过无性命大碍且在养着,她便也放心了。      萧家到底是大族,子弟们教导的十分之好,自他们出现,一路上打尖歇脚,吃茶用水,都是他们来负责,竟是把秋水君一行人照料的井井有条。   秋水君倒也罢了,素来是个随遇而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其他众位弟子却对萧家的行事风格赞赏有加,灵崆更是暗自对秀行笑道:“丫头,怎么你不似你们家里这些人一样?”   秀行问道:“何意?”   灵崆道:“谨慎小心,作风沉稳,应对得体,照顾妥帖。”   原来靳仲是萧如默最得意的弟子,年纪稍长一些,也是最会做人的,故而听闻秋水掌教而来,萧如默才特意派了靳仲远远迎接,靳仲自知道该如何料理,且他又心细,头次见面,就见到秀行怀中抱着一只猫儿,头上还戴着纯阳冠,他便留了心,一路行走,灵崆不免同秀行斗嘴,靳仲虽不言语,在旁边却听了个大概,但凡落脚安歇之时,在一一照应过秋水众人之后,他还会特意来询问灵崆,譬如要吃什么之类,把灵崆伺候的无微不至,颇有几分猫大爷的架势了。   秀行捂着嘴嗤嗤地笑,道:“靳大哥的心思最是细腻,我是自叹不如的。”      由是又走了半日,前方却又有人出现,秋水君扬眉一看,诧异地看向秀行,道:“好似是鲁家的……”秀行愕然,跟着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果然见前头几匹马极快而来,当前一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眉宇间却又带几分稳重,果然正是鲁家的鲁元初。   靳仲此刻上前一步,微笑说道:“是了,我忘了说,鲁少主也在萧家,前日那一番对峙里头,亦帮了大忙。”   秋水君点头,就看秀行,却见秀行也喜不自禁,虽不曾打马上前,却也笑着叫道:“元初哥哥!”   一直蹲在马背上的灵崆闻声,双眼瞪了瞪,却又将头扭开了去,一脸的不屑一顾。      鲁元初上前,先同秋水君见礼,又向着秋水君所带的几个弟子行了礼,他年纪虽小,礼数周全,竟也不输给靳仲。   秋水君同他寒暄两句,心知肚明,萧家的迎客是靳仲等人,至于鲁元初,他亦是客,此番出来,怕不是冲着自己,因此说了两句他便也退开了。   鲁元初拨转马头,同秀行并辔而行,两个人才说起话来。   秀行问道:“元初哥哥,你怎么在我家里?”   鲁元初道:“我先头离开城中,经过你家,便想着进去拜会……伯父好客,要我多住两日,就遇上了,秀行,你这番跟着掌督教出来,是不是也因为家里之事?”   秀行道:“可不是么?我听说三叔伤了,急得什么似的,对了,你当时在场,情形很可怕么?”   鲁元初道:“你放心,不怎地可怕,横竖是有惊无险,不过你跟着出来倒是好的……伯父也颇为想念你,可喜我们也又见面了。”   秀行嘻嘻一笑,忽地想到了宁云赐那位刁蛮小姐,便道:“ 那么云赐妹妹呢?”   鲁元初见她颇有几分揶揄意思,便道:“我自是先将她送了回去,免得横生事端。”   秀行哼道:“这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鲁元初温和道:“毕竟是长辈托付,我也不敢有违,我爹爹原本也不知云赐妹妹性子有些……娇纵的,我将国师之事传信回去一说,他登时明了,就不勉强我了。”   秀行听他说的合情合理,只觉好听,却不会想到其他,唯有她怀中的灵崆心想:“这小子不得了的,明明对丫头有意,也知道丫头对那姓宁的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肯当着丫头的面儿可劲儿地贬低姓宁的小丫头,且事事都拿长辈来借口,绝不说他自己在先,这样丫头也不会怪他带着那姓宁的了,真是后生可畏,他小小年纪,城府如此深厚,将来还了得。”   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秀行,却见她乌溜溜的眼睛转动,清澈地让人一眼看透,不由心头又叹:“若是丫头栽在这个小子手里,岂不是被吃的死死的?”想到这里,心头登时更不舒服。      且不说灵崆腹诽,只见秀行点了点头,道:“哦,这样啊,那你真的将她送到她家里去了?她肯乖乖回去么?”   鲁元初道:“她吃了这亏,怎么也得收敛些,想她到底是年纪小,不大懂事,我私心觉得,让她吃点亏倒是好事。”   秀行噗嗤一笑,道:“罢了,你怎么老气横秋的,咱们也不比她大多少。何况她说的那些话,委实是过了,就算是我是她那样年纪,也绝不会那么厚颜地说低他人抬高自己的。”   鲁元初正色道:“这的确是她的不对,不过这同我们没关系,只要宁家长辈教导她便是了,总之放下了她,我也松了口气,呵,不说这些了……对了,上回你怎么会跟神君出外呢?”      秀行听他说起清尊,眼睛一亮,又略觉暗淡,因她辞别之时未曾见到清尊,心里仍旧耿耿于怀地。   鲁元初见她未曾作答,便道:“怎么了?”声音甚是柔和,目光一动,却又看到秀行腰间的桃木剑,顿时又问道,“对了,秀行,这把桃木剑是新得的么?”   秀行尚有几分心不在焉,一抬头对上鲁元初似笑非笑的双眼,顿时反应过来,急忙道:“嗯……元初哥哥,你送我的剑,呃……被我一时莽撞,不小心弄坏了,这把……是师父赐的。”   鲁元初见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却仍微笑如初,仍旧是柔声道:“没什么相干,我只是随口问问,我那把剑,必然是差了些,毁了也没甚可惜……难得你因祸得福,还能得到神君所赐,这必定是上好的罢?”他心思聪明之极,秀行虽未说那把桃木剑是被清尊所毁,他却极快地想到,若不是因清尊而坏,清尊那样性子,做什么会特意赐一把桃木剑给秀行?他心里震动,却不明说。      秀行哪里知道鲁元初心里所想,想到清尊,一时恍惚,喃喃道:“的确是很好的,是千年桃木……”回过神来,才又挠挠脸,道,“对不住啦元初哥哥,我知道你送我的那把剑也是极好的,都怪我……”   鲁元初笑道:“都说没什么了,你还要跟我计较这些吗?”这声音暗暗地带了几分暧昧亲昵。   秀行自是听得出来,看着他笑吟吟的眉眼,脸颊上便浮了红晕,偷偷看了一眼他人,却见秋水君正同靳仲行在前头,似在交谈,周围也没人留心自己,秀行便松了口气,谁知一低头,对上灵崆骨碌碌的双眼,一时心竟然猛地跳了几下。   却听鲁元初又问道:“秀行,神君对你是极不错呢,我听闻……历来那月华之日,神君只带过当今国师大人一人下过山……”   秀行“啊”了声,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听灵崆忽然出声说道:“小子,怎么了?你拐弯抹角地,是吃醋么?”    45、秀师恩,提说亲事   鲁元初正含笑望着秀行,侯她作答,未成想灵崆竟忽然发声。   鲁元初听得这辛辣言语,笑影微微一僵,继而又恢复如初,只道:“灵崆大人,……说笑了。”神情无惊无恼,反带几分温和之色,年纪虽不大,却自有一派大气风范。   秀行此刻已经垂头看向灵崆,也道:“灵崆,你又胡说啦。”   灵崆啐了声,仍盯着鲁元初,道:“吾可并非是说笑,据吾所知,我们那位清尊神君,对丫头可是好得很,用个另眼相看来说,也不为过,小子,我劝你先不要痴心妄想的好,将来的事,且尚未可知呢。”他说到此,便张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秀行早急着捂住他的嘴,灵崆一惊,扭动身子,支吾挣扎。      鲁元初的目光自灵崆身上转开,秀行对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元初哥哥,灵崆就是喜欢口没遮拦的。”   鲁元初望着秀行眸子,片刻,面上重又露出一丝笑来,道:“灵崆大人必是说神君对秀行你恩宠有加,与众不同……其实想想,也不算口没遮拦,毕竟,每一届辅神者上山,三年后皆归其家,不管有多恩宠都好,如咱们的国师大人,也是如此,毫无例外……神君对辅神者好,大概因他是仁慈上神之故,故而对我们这些小辈多加照拂,秀行你说是么?”   秀行听他说起水含烟来,不由一怔,略有些恍惚,听他相问,就习惯性点了点头:“元初哥哥说的是。”   灵崆却很不伏气,趁着秀行怔然,便探出头来,叫道:“小子,你休要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你很知道吾究竟是何意思……你……”   秀行有些窘然,很怕他又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来,便急忙喝道:“灵崆!”   灵崆语声一顿,抬头看秀行,秀行望着他滚圆的眼,咳嗽了声,轻声说道:“师父对我确是极好的,我们休要在背后议论他啦,师父会不喜欢的。”   灵崆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便“哼”了一声,将头扭开了去,却果然不出声了。      如此走了半多日,在天黑之际,总算进了玉华都城,入了城门,顺着大道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一座极大的宅邸。   秋水君先前也曾来过萧家的,并不陌生,靳仲早也先派弟子回来通报,因此当秋水君同秀行一行人将要到萧宅门口之时,却见里头鱼贯地出来好些人。   秀行看到当前一人正是她父亲萧如默,急忙就翻身下马,冲着这边跑过来,欢喜自不必说,只是叙礼过了,才发觉萧如默身旁还站着另一个熟悉人影。   秀行看他身形修长,通身一派宗师气度,惊道:“是鲁伯伯!”原来相陪萧如默出来的长身中年男子,却正是鲁元初的父亲鲁瑛垣。      此刻秋水君一行也来到,萧如默便去招呼,鲁瑛垣同秀行含笑说了两句,不敢怠慢,便也先去招呼九渺的掌督教。   这边儿秀行抱着灵崆,身后的鲁元初过来,轻声道:“我去迎接你们之时,只收到信儿说父亲在路上,没想到竟已到了。”   秀行道:“鲁伯伯怎么也来了呢?”   鲁元初轻咳了声,道:“大概是因为先前妖袭之事……父亲不放心罢,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素来交好,萧家有事,父亲必也是坐不住的。”说了这个,却又一笑道,“何况咱们四大族,世代交好,同气连枝,互相呼应也是应该的。”   秀行颇为感激,道:“原来如此。”唯有灵崆瞪着眼不做声,心里想:“倘若那妖魔厉害些,萧家的人也等不到你们来救援了……说得这么好听作甚,不过,鲁家的家主亲自前来,恐怕其中另有内情,没白跑一趟这么简单罢。”      萧如默同鲁瑛垣两个,一左一右,迎着秋水君入内,端的是极为隆重,萧如默早得了信,酒席等也早便备好了,只是怕秋水君等人长途跋涉劳累,便先在客厅内说了几句,就请贵客先行洗漱整理,再作打算。   而秋水君同萧如默鲁瑛垣客套之时,秀行却不在场。原来秀行一回了家,就如笼中鸟飞了出来般,无限欢悦,先往后院而去,迎面正遇到了萧夫人同几个丫鬟,一见秀行,欢喜地竟落了泪,紧紧抱着入了屋内。   灯光下,萧夫人见秀行长高了许多,眉眼儿也略有些长开,很是安慰,又见她比往日黑瘦了些,不免又心疼,急忙叫人去端熬好了的鸡汤来喝。   秀行倒在萧夫人怀中,嘻嘻地先喝了几口汤,只觉得格外鲜美,才道:“娘,我三叔咋样了?”萧夫人摸着她的头,爱怜地盯着看,说道:“没什么大碍,方才听闻起身了,要迎接九渺的掌督教呢,对了……你还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快跟娘说说,九渺的事儿,那位神君,是好相与之人么?对你可好?有无吃苦?”      听说萧宁远无事,秀行放了心,一听萧夫人问起清尊,即刻双眼一亮,当下眉飞色舞说道:“娘,我师父可厉害啦,人也极好,对我好得不得了,你看……”   说着,把桃木剑摘下来,细细望着剑身,献宝般道:“这是师父赐的,娘,你别看有些不起眼,可是千年的桃木……这桃木已经成了桃木仙人啦,师父辛辛苦苦把他的元身取了,亲手给我做剑的呢,娘,你说师父对我好不好?”说着,便仰头,半是喜悦半是自豪地望着萧夫人。   萧夫人看着秀行发光的小脸儿,心里头也如喝了蜂蜜水儿,道:“原来这神君是如此之好的,好好好!”   秀行听她一连说了三个好,更为心花怒放,当初上九渺之时的不快连同那素日同神君斗气时候的小小愤怒,也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便从萧夫人怀中跳下地,道:“娘,这便是好的了么?师父对我还更好呢,他带我去参加过蓬莱的仙岛盛会,得了好些神仙相送的礼物,此番我都带回来啦!”   萧夫人越惊:“去参加了神仙的盛会?”一时如痴如醉,简直不敢相信秀行有如此缘法,身后伺候的丫鬟们听了,也都惊啧,个个屏息静气,伸长耳朵听着。   秀行道:“是啊,师父带我腾云去的……娘,我把礼物给你看,有好些呢,我分了分,给爹爹的,你的,三叔的,还有鲁伯伯的也有……”秀行说着,便叫丫鬟把那包袱拿来,将其中的珍宝一件件地给萧夫人说听。   室内阵阵惊啧,连些丫鬟们也都大开眼界,大饱耳福。萧夫人面上生光,喜不自禁,又很是安慰,抱着秀行道:“大好大好,起先我还担心你这性子又急又冲,还有些任性,做不得伺候人的活儿,还不知吃多少苦呢,害得娘日夜忧心,没想到神君竟对你如此之好,娘可算是放了心了。”   秀行也自然是欢喜无比的,声音格外响亮道:“那是,我师父对我是没话说的……这回我下山,也是他特恩准了的,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厚待呢!”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就想到她临走拜别之时清尊不醒之态,那欢喜才有些淡了。      秀行自在后院里翻翻滚滚,享受慈母关爱,不多时,那些叔伯兄弟家里的后生们听了秀行回来,也都看热闹似地前来,有的同辈女娃儿同秀行相熟,便也围着她问短问长,秀行对他们,却不似同萧夫人说话之时那样随便,就也自摆出几分端庄稳重,说起清尊,用词也谨慎许多,生怕形容不当,让这些人小看了去。   萧夫人则领着些妯娌姑嫂,看那些秀行得回来的宝物,众女眷也都纷纷惊啧艳慕不已。      且不说秀行在后院里胡闹,前头,秋水君稍作整理后,便又出来,萧如默早命人整顿了酒席,当下同鲁瑛垣一并陪着秋水君坐了。   其他弟子另有桌子,靳仲又亲自领着灵崆另占了一张桌子,各色菜肴齐备,分毫也不缺了他的,还命个丫鬟特意守着照料,灵崆被伺候的无微不至,又有吃食,暂时便不去缠着秀行了。   有些萧家子侄,见灵崆打扮异样,很是可爱,就也围上来看,有人看他吃菜吃的香甜熟练,就也取了些什么桂花糖,松子糖,芙蓉糕之类地来讨好他看热闹,灵崆却也懂得挑拣,鼻子嗅一嗅,觉得好的,就吃了,觉得不好的,就立刻摆出大爷嘴脸,惹得些小家伙啧啧称奇,不时地爆出大笑声,甚是欢乐。      灵崆正在同饭菜相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饭桌上萧如默、鲁瑛垣同秋水君相谈,起初说起的,自是这一番的妖魔来犯之事,秋水君道:“此事颇为异常,九渺已经派了弟子,四处查探妖孽踪迹,听闻国师大人对此事也甚是关心,也派了人详查,不日必有结论。”   萧如默道:“惊动九渺不说,更有劳掌督教亲自来临了,萧某真是惶恐之至。”   秋水君笑道:“四族本就是正道的中流砥柱,何况辅神者又在九渺,于情于理,九渺是绝不能坐视的,萧家主且安心。”   萧如默点头道:“也不知为何,竟惹得这些妖物齐齐而来,莫非他们有什么凶险图谋不成?此事发生之后,我便即刻发信通知了其他三族,让他们也自多加防范,免得再发生此类之事,到时候措手不及吃了大亏,可就不妙了。”   鲁瑛垣闻言便道:“我接到萧兄来信之后,将家中之事处理安排妥当,到底也不放心,就亲来看看。”   秋水君道:“四族如此友爱,正道齐心,同进同退,是极好的,那些妖孽就算是想要生风作浪,也是枉然。”   鲁瑛垣萧如默齐齐点头,对视一眼,萧如默才又一笑,说道:“此番不知掌督教会亲自光临……正巧府内也有一件事,本是想等两年后再说的,如今赶了巧儿,掌督教同秀行一块儿回来,不如就说出来,也让督教做个见证。”   秋水君道:“哦,不知何事?”      灵崆正在啃一只油腻腻的鸡腿,顺便竖着耳朵,只听鲁瑛垣笑道:“是这样的,萧鲁两家素来交好,小儿元初同秀行又是青梅竹马,先前秀行未曾侍神之前,我便有意前来提亲……”   灵崆的眼睛蓦地瞪大,嘴里的鸡腿吧嗒掉了下来,只听鲁瑛垣继续道:“……后来秀行得了玄天令,此事便耽搁下来。我这番前来,一是为了查看妖物之事,二来,却是想同萧兄商议一下,这儿女大事。”   秋水君凝眸,静静道:“难道,鲁家主的意思是想……”   鲁瑛垣道:“正是……想同萧兄结个儿女亲家。”      灵崆听了这话,简直疯了,也顾不得再吃,登时便从饭桌上跳起来,叫道:“什么?” 46、表心意,撞个正着   秀行正同一众同伴说九渺的故事,却听到有个声音急促地从外头传来,叫道:“丫头,丫头!”秀行侧耳一听,腾地从炕边上跳下地:“灵崆?”   她这边出声,那边灵崆嗅着她的气息更重,跑的便快。秀行走到门口之时,正巧灵崆准备往里头跳,秀行反应极快,一把将灵崆抱住,笑道:“灵崆,怎么啦?”她身后的一干女眷见了个肥胖的猫咪,各自惊奇地围了过来。      灵崆跑的气喘吁吁,爪子在秀行胸前抓了两下:“丫头,我方才在外头听说,要把你嫁给姓鲁的小子,你答应了么?”   秀行呆了呆:“什么?”脸上笑意隐没,怔怔看着灵崆。   灵崆道:“我听你爹同秋水说的,你难道不知?”   秀行张着嘴发呆,她那一干女伴闻言却热闹起来,唧唧喳喳地说长说短。   秀行抱着灵崆,迷迷糊糊地回头,却见萧夫人走过来,轻轻揽了她肩头,笑道:“我一时高兴,忘了跟你说……你爹……”   秀行道:“娘,是……真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秀行怔怔地望着萧夫人,几乎没怎么听全她的话,只听只言片语地道:“……让我跟你说一声儿,料你是不会不愿意的……如今正跟九渺的……”   灵崆在秀行怀中,望着她有些茫然的表情,叫道:“丫头!”   秀行回神,却又对上萧夫人的目光:“秀行,怎么了?”   旁边一个女伴笑道:“怕是害羞了罢,看她的脸,红成那样儿了。”另一个道:“还要先恭喜姐姐要得个好夫君了,鲁家的少主,可是一等一的人物……”话里头也含着几分艳慕。   秀行呐呐地,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有些猝不及防,萧夫人怕她真的被大伙儿挤兑地羞了,就道:“别欺负你们姐姐了,少说两句。”女孩们笑道:“我们怎么敢欺负姐姐,倘若给姐夫知道了,也不肯罢休的。”见秀行呐呐地,知道萧夫人要同她有些私密话说,便都笑着离去。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萧夫人,秀行,灵崆,并几个丫鬟。   秀行伸手抚摸着灵崆的背,才道:“娘……这怎么忽然就……”兀自有些不能相信。   萧夫人道:“其实并非是忽然而来的事,先头你还未上山之时,你鲁伯伯家里就有意了,正准备将事情定下来,你却又接了玄天令上了九渺,于是他们就没开口。现在一切安定下来,看看元初年纪也不小了,因此就……”   秀行道:“可是我……我现在在九渺,怎么可以就……”   萧夫人道:“只是将亲事先定下来,自然不是当即成亲的,要成亲,总也要等你侍神三年回来,……瞧你这丫头,莫不是真个心急了?”   秀行红着脸道:“娘……不是这么说的……”      萧夫人轻声道:“秀行,你心里该是愿意的罢,元初是个好孩子,四族里头,也算是拔尖儿的后生子弟了,你父亲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何况你同他又是从小亲密……原本鲁家不说,我们倒是不好开口,如今他们既然提出来,这件事,早些定下来倒是好的……”萧夫人说着,便将声音放低了,道,“你可知道?那宁家,也很有意思将女儿许配给鲁家呢……本来我还以为要失了元初这个好女婿的,如今看来,你们两个还是姻缘天定的。”   秀行心里头乱乱地,但到底是她的终身大事,又很有几分羞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听萧夫人说到宁家,就想到宁云赐,想到宁云赐,又想到鲁元初对她的一言一行,及他评价宁云赐的话……想到鲁元初的一言一行,心里更是恍惚了。      萧夫人见她不语,便笑道:“你这孩子,碰到正经事就脸皮薄起来,也罢……你这一路回来也受了些苦,不如先好生休息一番,明儿再说。……不过,你爹爹同你鲁伯伯,大概会将此事同九渺的掌督教商议。”   秀行听了这个,更是面红,嚷嚷道:“什么?会跟秋水师叔商议?”   萧夫人道:“是啊,如今你毕竟是九渺的辅神者,就算是掌督教不来,我们也要送信过去的……”   秀行听到这里,心里头不禁一动,急忙说道:“是了,娘,说起来,说起来……我还有师父啊!这种事的话……”   萧夫人凝视秀行,道:“你的意思是……”   秀行道:“这件事……我觉得……来的太突然了,唔,我想……是不是也要给我师父知道?”说到后面这句,一时如捉到根稻草,松了口气。   萧夫人沉思着点了点头,说道:“秀行,你到底是在外头历练了些,心思倒是细致了许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神君对你如许之好,这件事的确也该隆重地同神君告知才是,等我跟你爹爹商议……又或者,九渺的掌督教也会如你这般想法,乖女儿,你先去歇息罢,这些事,交给爹娘来理会。”   秀行听了,便点点头,抱着灵崆出了门去,走了几步,心里头复又沉甸甸地。      一直到了自己房中,秀行叹口气,开门入内,怔怔地将门关了,却听怀中灵崆道:“丫头,你愿意嫁给姓鲁的小子?”   秀行吓了一跳,几乎忘了怀中还抱着灵崆,定了定神,便道:“我……我也不知道,不说这个了。”   灵崆叫道:“丫头,你不要嫁给鲁元初。”   秀行抱着他到了床边,将他放在膝上,手指头拢着他身上的毛,道:“为什么呢?”这件事虽则来的有些突然,秀行毫无防备,但细细想想,却也是情理之中的,她的确从小就同鲁元初好,最近,鲁元初同她相见,也颇流露出来几分情意……因此两家结亲,不过是水到渠成,只是一层窗棂纸的事儿。   秀行想想,有些脸红心跳,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异样感觉。      灵崆见她脸上一阵喜一阵忧似地,更是叫道:“总之不许嫁给他!不许!”便挠秀行的衣角。   秀行按住灵崆的爪子,低头看他,喃喃说道:“不是嫁,是定亲……对了,你是从爹爹跟师叔说话里听来的么?”   灵崆叫道:“自然了,可恶,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秀行听了这个,却噗嗤一笑,道:“灵崆你胡说,什么癞蛤蟆,天鹅肉?元初哥哥是很不错的人啊……”目光之中又透出几分茫然来。   灵崆很是气愤,叫道:“那小子便是癞蛤蟆,不自量力,看我去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说着便要跳下地去。   秀行急忙牢牢地抓住他的后腿,将他擒回来,灵崆挣扎道:“丫头,你听吾的,不许嫁给他!”秀行道:“嘘,不要嚷嚷啦……”正纠缠里头,却听得外头轻轻的叩门声响,鲁元初的声音温文,隔着门扇传来,道:“秀行,你睡了么?”   夏夜晚风之中,他的声音让人听来,格外心动。   灵崆一怔,停了挣扎,张嘴道:“滚……”还未说完,秀行已经一把捂着灵崆的嘴,道:“……啊,元初哥哥,有什么事?”   若是平常,她早就蹦跳着去开门了,此刻想到萧夫人所说,未免脸红,便有了几分顾忌。      门口鲁元初的声音略放低了些,说道:“秀行……伯母她……将事情说给你了么?”   秀行脸红心跳,舌头也有些木讷僵直,结结巴巴道:“元初哥哥,你……你想说什么?”   鲁元初咳嗽了声,道:“秀行,可以开门说话么?……如果不方便,我明日再来也可。”   秀行正在犹豫,怀中灵崆却挣扎起来,秀行担心灵崆真个对鲁元初不利,便默念了个定身咒,将灵崆定住,又抓了被子过来,把他裹住了,放在床里侧。      秀行这才起身,去开了门,却见夜色里,鲁元初站在门口,双眸含笑。   秀行只觉得脸颊红的厉害,不自在地伸手撩了撩发丝,转开目光不敢看他,只道:“元初哥哥,究竟要说什么?”   鲁元初望着她,道:“秀行,你不会是怪我事先未曾将此事说给你罢?”   秀行低声道:“我……没有。”   鲁元初道:“我虽听父亲透露过这个意思,却没想到他竟选在这个日子……这么快,我也是刚听说了的,我怕你……不悦,故而来看一看。”   秀行道:“呃,是这样啊……”   鲁元初见她脸颊发红,双眸闪烁,她素来是个大大咧咧,自由自在的性子,这番娇羞之态,也只有上次在月华之夜看见过,可惜那样情形,却被人打断。   鲁元初微微心动,轻声道:“秀行……”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秀行的手,道,“其实,我来看你……不只是为了说这些的。”      秀行的手一颤,想缩回来却又似失了力气,浑身也有些发抖,忍不住问:“那你……为了什么?”   鲁元初道:“其实,我心里有些害怕……我怕你……会不乐意这门亲事……”   秀行听了这话,一颗心更似要跳出喉咙来,舌头直直地,一个字也说不出,鲁元初看着她长睫闪烁,便微微低下头来,凑近了道:“秀行,你不会……真个不乐意罢?”   秀行嘴唇微动:“我、我……”模模糊糊地,心里头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喜悦……却正在此刻,暗影里有个声音冷道:“我不乐意!”   秀行一惊,只觉得面前冷风掠过,有人手臂一探,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入怀中,那银色的发丝掠过脸颊,在她眼前微微一荡,不是清尊却又是何人? 47、遭轻薄,识破真身   事出突然,加之鲁元初见到来人是清尊,便不能动,只是骇然望着。秀行同是又惊又喜,刚要出声,却听清尊道:“看着没得碍眼!”一手揽着她,一手轻轻一拂,只见鲁元初从面前一闪便消失不见。   秀行大惊,叫道:“元初哥哥!”扭头来看清尊:“师父,元初哥哥呢!”   清尊手上用力,秀行只觉得他极大的手掌在腰间揉过,不由呆了呆,却听清尊说道:“你背着我,便要跟这个小子私定终身了?”   秀行哑然,便道:“师父……先别说这个,我元初哥哥,你把他……”清尊说道:“我看他十分碍眼,送他回房去了!怎么?”   他垂眸望着秀行,金色的眸子眯起来,有些诱惑,又有些危险,秀行松了口气,才道:“师父,你先放开我……”话未说完,却见清尊哼了声,竟仍是半抱着她,迈步入了秀行房中,顺手便将房门又关上了。      秀行见他不听,便试图却将他的手推开,却听清尊道:“你当真想嫁给那小子?”   秀行动作便停了下来,沉默片刻后道:“其实我……有跟娘商量,要通知师父一声的……”   清尊说道:“通知我做什么?”   秀行抬头看他:“总要……跟师父说说才好。”   清尊冷笑道:“哦?你这意思,是随口跟我说一说?还是想要我的意见?”   秀行呐呐,清尊道:“倘若是随口一说,我最烦这些虚言假套,便不必要!但倘若你是想要我的意见,那我便告诉你,就如同我方才跟那小子所说一半,我不答应。”      秀行听了这个,身子一抖:“师父!”轻声地又问:“却是为何?”   清尊望着她:“我说不答应,还要原因么?倒是你,年纪轻轻,怎么一门心思就想找男人,难道说……”   “师父!”秀行听了这话,很是刺心,用力将清尊推开,皱着眉心道,“不要这么说,我也是方才知道此事的,是爹爹同鲁伯伯做主的……”   清尊说道:“原来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只是他们做主的?”   秀行一怔,便略垂了头,说道:“不过……不过想想,或许也是意料中的事,毕竟,我同元初哥哥从小投契……”   清尊道:“你心里头喜欢那小子?”   秀行眨了眨眼,缓缓点了点头:“元初哥哥是个好人,我……自是喜欢他的。”   清尊双眉一皱,却仍不疾不徐问道:“好人……那么,你喜欢秋水君么?”   秀行一呆:“师父,这是何意?”   清尊问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是否也喜欢他?除了他,还有那只……灵崆,你是否都是喜欢着的?”   秀行一阵茫然,却道:“我……我自是喜欢秋水师叔的,也喜欢灵崆,可是……”   清尊闻言便笑道:“那便是了,对你而言,只要同你好的,你看上眼的,便是喜欢的。”   秀行用力摇一摇头:“可是师父……”   清尊却不待她说完,便道:“那为师再问你,你可喜欢为师?”      秀行听了这个,身子猛然抖了抖,竟后退一步:“师父你……”   清尊却上前一步:“回答我。”   秀行双眉皱着,犹豫片刻,终于道:“我、我自也是喜欢师父的。”   “你喜欢我什么?”清尊面上略微带笑,轻声问道。   秀行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想来想去,呐呐地道:“师父对我好……”   清尊却趁着她出神之际,重靠到她的身边儿,手一抬,抚在秀行脸颊上,动作轻柔之极,他低了头,轻声道:“为师对你的好,你也知道么?为师自来没有对任何一个辅神者这般好过,你……可心知肚明么?”   他的声音温柔的难以形容,秀行只觉得浑身忍不住轻轻战栗,哑声道:“我、我是知道的。”   清尊道:“秀行,你会听师父的话,对么?”   秀行茫然对着他金色的眸子:“我……我自是会听师父的……”   清尊道:“那好,你听我的,不要去理会那鲁姓小子……也不要答应同他定亲。”   “师父……”   “怎么,你不愿意么?”   “为什么……”   “傻丫头,因为师父喜欢你,你也喜欢师父……”清尊轻声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为师,怎么可以嫁给他人呢?”   他越说越靠近了过来,秀行只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自他身上透出,面前这双金眸,似能融化一切,包括她的身体,她只觉得魂魄都在荡漾,双脚不能着地,身子摇摇晃晃。      “秀行,你喜欢的是我。”清尊的声音更轻,那薄薄的唇瓣,缓缓地贴上她的脸颊,而后便向着她的唇上滑去。   秀行脸上大热,头脑发昏,心跳如擂,本能地想转开头,他的手却又握着她的脸,不许她动,他的唇吻至她的唇边,已经能尝得一丝甘甜……   秀行躲不开,无计可施中抬手,一掌掴在清尊脸上:“师父!”   响亮的一声,清尊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呆呆地望着秀行:“你……你竟敢……”眉头一皱,却又笑道,“罢了,小丫头……”   秀行望着他秀美绝伦的脸,呆呆问道:“师父,你不生气?”   清尊道:“打是亲骂是爱,为师不会生你的气,只要你乖乖地……”   秀行看看自己的手掌:“打了第三次了,真个不生气?”   清尊面色一变:“什么?”话音刚落,秀行用尽全身力气,一掌推在清尊胸前,叫道:“走开!”      清尊猝不及防,身子被推得晃了一晃,秀行已经跳后一步,愤怒叫道:“你……你是谁!”   清尊站住脚,便又欲上前,闻言笑道:“秀行,你连为师都不认得了?”   秀行定睛看看他,这张容颜,天上地下也是无双的,多看一会儿,都让人入魔似地挪不开眼。   秀行急忙闭眼,继而又使劲摇头,气愤道:“不!你不是我师父……你不用再装了,我打过师父两次,他不许我再对他动手,我若是再打他,他绝不会如你这般反应平静,何况你都不知道我对师父动手过,你究竟是谁?”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摸到腰间,谁知却摸了个空。秀行一怔,这才想到方才匆忙间桃木剑留在萧夫人身边儿了。      秀行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却给对面的“清尊”抽了个空,只见他长笑之间,身形一闪竟到了秀行身旁,手指在她身上极快地一拂,秀行只觉得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清尊”抬手将她抱入怀中:“可恶的小丫头,看你素日呆头呆脑,谁知道关键时候如此机灵,竟是骗不了你……”说话间,便笑的邪气十分。   秀行虽被定住身形,却能开口,当下道:“你究竟是何方妖魔,可恶,休要用师父的模样这般对我,若是师父知道了,把你扒皮抽筋……”   却见这“清尊”笑得越发邪性了,低头在秀行耳畔轻声道:“扒皮抽筋?他可是真的会做的出来的……然而我为了丫头你,却是什么也不顾了,丫头,我对你痴心一片,难道你分毫感动都无?”      他的声音虽则是清尊的,但语气却大不相同,秀行听了这个腔调,心头一动,越发气愤,叫道:“玄狐君,该死的臭狐狸,是你对么?”   却听得耳畔哈哈一声笑,那声音果真变作玄狐君的了:“狠心绝情的丫头,……俺分明也生得国色天香,怎么到你嘴里就又该死又臭了?难道在你心里,只有你那师父才是香喷喷的?哦,不是,还有你元初哥哥……”   “住口!”秀行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快些放开我!不然……”      “不然如何?又要让你师父来压我?”玄狐君哼道,“我既然能做得出,便能想得到,大不了再逃罢了……总而言之,我不能错过!我才不似他……太长久的等待,已让他心如止水了,但对我而言,但凡有一丝希望,便不能放过。”   秀行心头一颤,道:“你……说什么,难道是说你们等的那个人么?”   玄狐君神情又变,笑嘻嘻望着秀行道:“是啊,丫头,说不定,你便是那人呢……”他说着,手便在秀行的脸上滑过,一路到了她颈间,又顺着往下探去。      秀行浑身毛骨悚然,又看着他乃是一张清尊的脸,更是难堪十分,忍着恼怒道:“你……你敢这样对我……你……好生卑鄙可耻,还用我师父的样子……无耻!”   玄狐君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才若有所思地说道:“对了,说的是,我该用我自己的样子才是,可是……”他低下头来,目光掠过秀行秀气的脸,忍不住在她颈间亲过,不怀好意道,“可是我觉得,以那木头疙瘩的样子对你,似乎更有趣些,看你的反应便知道了……”   秀行连脚趾头都开始发抖,目光所及,是清尊银白的长发,绕在眼前,有的便滑落下来,搭在她肩头身上,他们时不时地目光相对,那双金眸,也是她认得的样子,秀行咬了咬唇,心里又是惧怕,又是羞辱,又是愤恨,……却忽地觉得颈间一疼,她忍不住便“啊”地叫出声来,原来是玄狐君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秀行怒道:“你休要再胡来了,我……我……”   玄狐君道:“丫头,你乖乖地就好,此处我落了结界,外头的人是听不到你的声音的,你也休要反抗,若是强要攻破我的禁制,自己会受伤的,我可不愿看你伤了自己……”手在她胸前用力一捏,捏住那小小香乳,便垂头过去,那薄唇在上头轻轻一亲,隔着薄薄衣衫,那股淡淡热力极快渗入,感觉更为鲜明。   秀行毛骨悚然,身子绷紧,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玄狐君却嘻嘻笑道:“丫头,你这里好小……不过我也甚是喜欢,你看,小小地硬了起来,多么可爱,嗯……我猜是粉色的……”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头不停撩拨那处。   秀行气得几乎哭出来,一恨玄狐君对自己如此轻薄,二恨他用的还是清尊的容貌,这两恨交织,简直要把牙齿都咬碎了。      玄狐君正在上下其手,忽地面色微变,有些不敢置信地停了动作,看向窗外。   秀行一时未曾察觉,正在强忍泪花,却听玄狐君道:“谁!”   窗外有个声音回道:“滚出来。” 48、惊狐狸,转回九渺   玄狐君瞬间变作本身之相,乌黑的眸子闪闪烁烁,咬牙道:“可恨,打扰好事!”将秀行往床上一放,身形闪烁,竟掠出门去。   秀行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竖起耳朵听,却听得外头有个声音,低而深沉:“玄狐,你所设的结界已破,妖气外泄,九渺的掌督教即刻便到。”   却听玄狐君道:“我妖气外泄,你的魔气也掩饰不住,只是不知魔界之人怎么竟会行救美之事,莫非那丫头……”   却听那深沉的声音道:“玄狐,闲话休提,九渺的掌督教近在咫尺,要逃的话,还来得及,纵你不怕他,他身后的那人……”   玄狐君又是一阵磨牙,恨道:“混账东西,这梁子咱们是结下了!”      这声音说罢,外头便悄无声息,秀行料着玄狐君已经逃之夭夭,便稍微松了口气,正准备自己冲开禁制,却听得门外有声音道:“秀行,你可还好?”   秀行听着是秋水君的声音,顿时如见了救星,急忙叫道:“师叔,我被制住了!”   耳旁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扇竟被推开,一道人影极快来到床边,低头一看,顿时变了面色,目光转开一边,道:“秀行,我替你解开禁制。”   秀行道:“师叔,快快!”秋水君抬手,手指当空,略顿了顿,才极快地按落下来。      秀行瞪圆了眼睛望着秋水君,却见他始终不看自己,起初她还不解,随着秋水君手指按落,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的衣衫被玄狐君扯得凌乱不堪,露出半个肩头,玄狐君虽下作,但到底是修为极高的大妖,制住秀行的又是他独门手法,秋水君凝神耗力,才将秀行的禁制解开。   秀行得了自由,顿时便松了口气,腾地坐起身来,秋水君目光一转,轻声道:“秀行,快把衣衫整理妥当。”   秀行急忙答应,低头整理衣裳,秋水君将身子背转,又道:“秀行,方才那是狐妖……玄狐君么?”   秀行道:“是啊,师叔,正是那只无耻的狐妖!”      秋水君双眉微蹙,却仍轻声道:“秀行,片刻你父亲同鲁家主亦会来到,若是问起来,你便只说是妖物……不要说是玄狐君。”   秀行怔道:“师叔,为何啊?”说话间已经将衣衫弄好,便跳下床来,看向秋水君。   秋水君望着她烂漫神情,便越放低声音,道:“秀行,你有所不知……那狐妖……素来品行不端,声明狼藉……”他说着,便低头看向秀行,目光一动,顿时便望见秀行颈间,“秀行……他对你……”   秀行呆了呆,道:“师叔,你的意思是……”   秋水君心头微乱,却不做声,略微沉吟,便抬手探向她颈间,将她的领子往上一扯:“秀行,你已听说了罢?鲁家主向你家提亲了。”      正说到这里,便见门口有人进来,却正是萧如默,道:“掌督教,可发现什么不妥?”身后跟着之人,正是鲁瑛垣,同样一脸肃然。   秋水君见他们进来,便停了问话,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大概是先前那些妖孽,贼心不死,不过他逃得快,我赶到之事,早就逃得无影了。”说着,便又看秀行一眼,道,“秀行还都未曾察觉呢。”   秀行瞠目结舌,在她心中,秋水君向来是个端正清直的不得了的人物,谁能知道他在此刻说谎话而面不改色?   萧如默松了口气,道:“幸好掌督教发觉的快。”   秋水君目光同秀行的相对,有安抚之意,随即又笑道:“其实无妨,就算我未来到,也没有妖物敢作怪,神君在秀行的眉心,下了灵火印。”   这话一出,萧如默同鲁瑛垣对视一眼,鲁瑛垣笑道:“原来如此,秀行眉心的果真是九渺神君的灵火印,没想到秀行竟有如此福气。”   秀行听他们说起清尊来,就抬手摸了摸眉心。      三人说到此,秋水君道:“秀行白日赶路,想是累了,不如早早安歇,我们就不在此扰她安歇了。”   秀行道:“师叔……”   秋水君以目光示意,道:“你早些睡罢,有话,明日再说。”秀行望着他温柔神色,便点了点头。      当下秋水君同萧如默鲁瑛垣一并出外,秀行将门掩了,想了想方才之事,只觉得如梦似幻,恍恍惚惚爬到床上,衣裳也不脱,便躺倒下去。   她想到玄狐君的所作所为,恨得伸手将床捶的乱响,咬牙切齿叫道:“该死的臭狐狸,我定要跟师父告状,让师父弄死他,起码要折断他五根手指……不,十根手指!”   一会儿又想到秋水君的细心关照,心情又平和下来。   她的性子大大咧咧地,哪里会想到那些细枝末节,秋水君身为男子,却替她想得如斯周到,不由地又十分感念,叹道:“师叔对我真好,幸好有师叔……不对……”   她想来想去,顿时又想到是另有人将玄狐君引了出去,而玄狐君所说,是有魔气之人,秀行猛地坐起身来,抓头道:“对了,狐狸说到魔界……难道我家的事跟魔界有关?我竟然忘了同师叔说……这件事该是很要紧的,嗯,要不要现在去找他?”   她心里混乱不堪,想到这里,犹豫不决,正准备去找秋水君,却听得旁边有个声音,哑哑闷闷地道:“臭丫头,你是想闷死吾么?”      秀行正想得入神,乍然听到这个声音,吓得毛发倒竖,几乎以为是玄狐君卷土重来,差点儿跌到床下去,却见被子之中动了一下,有个毛茸茸的头探出来,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瞪着秀行,叫嚷道:“混账,还不赶紧将吾放出来?”   秀行同这两只精神的猫眼对上,呆了呆才指着灵崆叫道:“你……是灵崆?”   “当然是吾!”灵崆呲牙咧嘴,很是不满,“你的神魂被什么勾去了么?连吾也不认得?!”   秀行好不容易才将张大的嘴巴合上,手指在灵崆的圆头上摸了摸,道:“你的纯阳冠呢?啊……你不戴冠子的样儿……我几乎都认不出了。”   灵崆怒道:“混账,吾要咬死你!”      秀行将灵崆的定身咒解开,忍笑问道:“灵崆,你为何能动了?冠子都掉了。”   灵崆道:“吾是灵猫,难道就被你一个小破丫头定住?是你偷袭才得手的罢了!”   秀行道:“好啦好啦,”抬手将灵崆抱出来,又取了他的管子放在膝上,手在他毛茸茸的头上摸过,道:“灵崆,你这样子好可笑。”   灵崆恨得不停咬牙,道:“吾的样子是极帅气的,你再胡说,吾就真的咬你!”   秀行哈哈大笑着,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是是,是又好笑,又帅气,还很可爱的灵崆。”低头在灵崆的头顶亲了一下,抱入怀中揉搓不停。   灵崆被她一亲,顿时呆若木鸡,又被秀行揉了好大会儿,猫身瘫软无力,忍不住翻露出肚皮,喵呜叫了几声,舒服道:“哼,这才差不多。”      秀行熄了烛火,抱着灵崆睡倒,黑暗里道:“灵崆,方才的事,你都知道么?”   灵崆喵了声,道:“吾闷在被子里,只听到一二。”   秀行道:“是玄狐君那只可厌的狐狸,下次见了,我定要二话不说就放神龙……不过,你说古怪么?好像有魔界的人来到?今日晚了,明日我定要跟师叔说这件事。”   灵崆呜噜了几声,秀行又道:“对了灵崆,你先前为何说不让我同元初哥哥定亲呢?”   灵崆闷声道:“你当真要听么?”   秀行道:“嗯……先前那只臭狐狸来的时候,我还以为真个是师父……还以为师父真不答应,唉,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你在九渺呆的久,必然比我更知道师父的心意,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灵崆道:“他的心意,吾不能揣测,但是吾……吾不喜欢那个姓鲁的小子。”   秀行道:“为何?你不喜欢元初哥哥什么?”   灵崆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秀行想了想,说道:“元初哥哥生得好,道术高,品性好……出身也好,……总之什么都好,许多人都很是喜欢他敬仰他……我自也是如此。”   灵崆笑道:“你说的这些,许多人也是如此,别的不说,秋水不也是的?除了秋水外,你爹,跟那个鲁瑛垣,不都是符合这些?”   秀行叫道:“那不同啦!”   灵崆道:“吾觉得,你这丫头才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说着,便打了个哈欠。   秀行被他堵住,心里好似也塞了块石头,闷了会儿才道:“我喜欢元初哥哥,他也喜欢我,我……我……”待要说“我很适合嫁给他”,又觉得不大妥当,犹豫间,却听灵崆“呼噜呼噜”地,却是已经睡着了。      秀行同秋水君在萧家住了三日,期间秋水君松了无影信回九渺,本是要告知清尊秀行定亲之事,谁知掌教真人回信,说神君在他们下山当日便也随之离开九渺,此刻也不知仙驾何方。   因此两家便暂时将亲事定下,秋水君觉得不便在山下久留,见萧家无事,便要告辞。   萧如默苦留不住,不敢耽搁,秋水君又将他座下的大弟子留在萧家,以防万一。   秀行虽不舍得家里,她心里却也惦记九渺……自无他言。      只是临别之前,鲁元初送了好久,同秀行分手前,又道:“你好生在九渺修行,我曾说的那句话,你记得就好,三年后……不,差不多可以说是两年后了,想来也快,该不甚难熬的……”便望着秀行微微而笑。   秀行一愣,便想起鲁元初所说“三年后你下山,我亲自来接”,但如今,自更有另一层含义。她在九渺侍神,是无法成亲,等她下了山,便是两人成亲之日。   秀行再鲁钝,顿时也红了脸,两个小人儿恋恋不舍地分别了,幸好秀行有先见,将灵崆交给了秋水君,不然的话,定又要得他无数的冷嘲热讽,饶是如此,远远地望着这边情形,灵崆还是啐了一口。      秋水君望望那对小儿女,又看灵崆,便道:“灵崆,为何你如此不喜鲁元初?”   灵崆道:“秋水你很喜欢他么?”   秋水君道:“他是同道中人,又是后起之秀中出类拔萃的……同秀行青梅竹马,想想也是意料中的事,秀行自己也愿意。”   灵崆道:“我问的是你喜欢他与否,你拉拉杂杂说这些作甚?”   秋水君一笑:“我们喜欢与否不紧要,秀行喜欢便是了。”   灵崆叹道:“那小丫头懂什么?”说到这里,便带了几分郁郁之色。   秋水君看看那边,鲁元初同秀行两个面对面,那种甜蜜羞涩之态,旁人都能看得出。秋水君看看他们,又看灵崆愤恨之色,不知为何,心里头也沉甸甸地,略有些不安。      一路上有秋水君照应,自不会吃什么苦,秀行去了刚离家时候的那份不舍,又生了几分“归心似箭”的意思,想要急着回去看清尊。   行了三日,回到了九渺,秀行先向掌教真人请了礼,便想去见清尊,灵崆一连数日同秀行腻在一块儿,如今要分开,虽然不舍,却也无法,只不停叮嘱秀行得空就出来找他。   秀行匆匆应承了,便背着包袱飞跑去见清尊。 49、重相逢,更为情怯   秀行直扑到清尊房中,却见屋内空荡荡地,不见人影。   秀行转出去,先到温泉,呼了几声,不见回应,便又转遍后山,却终究未曾见到清尊。   秀行回到屋中,呆呆地坐到黄昏,眼见云霞满天,灿烂辉煌,而后天地皆做黯然之色。   她时不时地向着清尊那房内眺首而望,但那处却一直都静静地,到了半夜,秀行恍惚见那清尊的窗扇动了一动,她心头大跳,不及多想便跳下地,冲出门去。   秀行一口气跑到清尊门口,推门进内,轻声叫道:“师父,你回来了?”   不料从里头到外间,仍旧没见人影,秀行走到窗边,见那窗扇随风晃了晃,想来方才亦是风吹影动,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秀行呆呆地把窗扇合上,心中空落落地,好似少了什么重要之物。      次日清早,秀行爬起来,仍旧各处去转了一圈,到底是不见人,她只好自己练了会儿剑招,眼见将到中午,便拎着桃木剑要回去,经过天池之时,看里头池水氤氲,不由地驻足发了会儿呆。   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清尊,便是在此,秀行恍恍惚惚地,心里没来由有些难过,喃喃道:“师父,你又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她练剑练得累了,想到清尊,便意兴阑珊,也不想回去吃饭歇息,索性将桃木剑放下,抱着膝坐在了池水边儿。   “我定亲啦……”望着那池面水汽袅袅而上,几乎将要和白云牵为一体,秀行喃喃道,“师父该知道了么?”练剑出了汗,滑过鬓边,有些痒痒,秀行她伸手抓抓脸,又叹了口气。   周围静悄悄地,连鸟鸣都听不到,秀行忽地觉得有种异样的寂静,又觉得心里头落寞,无意识地将手探入温泉水中,轻轻晃动,看着水里头自己的倒影,又道:“师父,你快回来罢,我只能在九渺呆上两年多了,两年后下山,想要再见到师父,可就难啦……这次匆匆回来,我是很想师父的呢……师父你快点儿回来好不好……”   秀行嘀咕了几句,觉得无趣,便抓了桃木剑起身,迤逦离去。      而就在秀行离开之后,平静的天池水面微微荡漾,那涟漪极快地荡了开去,从天池中间,有一道影子缓缓地浮现。   如雪的面容,金色的眸光,凝视秀行离开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长睫抖了抖,霎时间有几颗水珠,便自他脸颊上滚落,遥遥相看,倒如泪一般。      秀行睡了一觉,午后懒懒地爬起身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无精打采地晃到桌边上,取了杯子喝了口水,目光一转瞬间,忽地望见对面有道人影,秀行噗地喷了口水,差点儿呛着,急忙将杯子一放,匆匆擦着嘴角,跳出门去。   秀行一溜烟跑到清尊门口,不敢进门,在门口叫道:“师父?”   屋内沉默许久,秀行探头望内一看,正对上清尊双眸,原来他正望着门口这处,四目相对,秀行讪讪地道:“师父,您回来啦。”   清尊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才默然点了点头,后退一步,便坐下了。      秀行见状,才小心地迈步进门来,先行了个礼,又低着头道:“师父,见过师父,我……我回来啦。”她一时想不到要说什么,说完这句,就也沉默起来。   一阵沉默过后,却听清尊终于说道:“知道了。”   秀行抬起头来,偷偷地打量清尊,却见他神色冷清,到好似那高山之雪,冰冻三尺般,冷冷沁寒,若是旁人,大概会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而逃之夭夭。   秀行咳嗽了声,说道:“师父一向可好么?不知道师父这几日去了哪里?”   清尊却不回答,秀行竖着耳朵,却等不到搭腔,便又自顾自道:“师父,我这回回家,回来的时候,特意给师父带了些家里的特产。”   清尊本正垂着眸子,此刻便抬起眼来,望着秀行,秀行正在观望他,见状便笑眯眯道:“师父,有许多好吃的,我去给师父拿来好么?”   清尊盯着她片刻,便转开脸去,秀行道:“师父,我去给师父拿来啦……许多我喜欢吃的……”见清尊不反对,就窜出门去,一边拼力跑一边回头看,生怕一个怠慢,那人就又不翼而飞了。   秀行冲到屋内,把自己带回来之物用包袱一兜,也来不及检看,抱在怀中便跑了出去。      秀行气喘吁吁地跑回去,到了门口却嘎然而止,放慢了步子,才迈了进去,整个人却因跑的太急,呼哧呼哧地喘着。   清尊双眉一簇,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说,秀行把东西抱过去,在清尊跟前的桌子上放下,道:“师父,你看。”   清尊本端然坐着,闻言仍旧不动,秀行往前一凑,又道:“师父,你看一眼嘛。”这声音窜入他的心中,整颗心都酸涩的皱了起来。      清尊忍不住回头,先看秀行一眼,却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好似是迫不及待要献宝的小狗儿,讨好又期待地看着他,清尊的目光一转,便看到桌上之物。   有纸包包着的,有盒子装着的,还有些散放着的小物件,清尊看看这些东西,又看秀行:“这是什么?”   秀行见他终于肯出声,便道:“师父,我带了我家里头好吃的东西,这是千层芝麻饼,又酥脆又香,……只是太脆了,有些难带,一不留神就会变成饼沫子,我用帕子包了许多层,一路又很小心,碎的也少,我最爱吃这个,师父你也尝尝。”   清尊扫了一眼那盒子里头之物,哼道:“我不爱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秀行却不气馁,小心取了一块酥饼,递过来道:“师父,你尝一口,尝一口就好。”   清尊皱着眉,老大不愿意似地,果真咬了一口,饼片儿入了口,清尊脸色一变,就看秀行,秀行有些紧张,屏住呼吸问道:“师父……你、你不爱吃?”   清尊将那酥化了的一口咽下,才极慢地说道:“尚可。”   秀行放了心,便又取了另一盒蟹黄酥出来,清尊慢吞吞吃了,秀行便去取了一杯水给他,清尊喝罢了后,又道:“不难吃……嗯,再拿一块罢。”      清尊虽然不言,但秀行知道他是很喜欢那些糕点的,还以为清尊自此会跟她像从前一样,谁知此后半个月,清尊对她,都始终是冷冷淡淡地。   秀行本想同他亲口说自己定亲之事,但他回来这般久,显然应该知道了……他既然不言,秀行自然不好自己开口。   如此闷了半个月,期间秀行也试图逗引清尊,只不过不管她如何去做,清尊都没什么大的反应,秀行虽然知道事情不妥,但却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在萧家之时被玄狐戏弄,秀行还想回来后跟清尊告状,然而细细想想,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到玄狐变作清尊的面目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秀行便只想尽早忘掉,无论如何也不想跟清尊说起这般丢脸荒唐的事。      秀行得空,便去找灵崆同秋水君,顺便同前山上的道众几乎都厮混熟了,只是,在同众道人说说笑笑之余,想到清尊,秀行心里便有些什么戳着似的。   秋水君事忙,两人见面的机会甚少,每当见了,秋水君便总会问她近来如何,秀行自觉不能拿这些琐事来烦秋水君,就只会说好。   秀行私下便只问灵崆,灵崆瞄着她说:“还用问么?他不乐意你同姓鲁的小子定亲。”   秀行只以为灵崆在说笑,便很不以为然,灵崆见她不信,就恼怒地叫嚷:“不信拉倒,吾懒得跟你这愚笨的丫头说!”      半月后的某日,秀行练完了剑回去,经过玄宁殿,却见殿内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个道:“近日你怎么也不去做客了?前些日子倒是总赖在那里,惹得我烦,但这几日你总不去,我倒是又想念了。”   秀行听这声音笑朗朗地,只是有些陌生,说话的口吻又如此不客气自来熟地,料得是清尊的友人。   秀行便拎着剑站住了脚,却听清尊的声音道:“我懒得动,你嫌烦,便不要来就是了。”仍旧是冷冰冰地,拒人千里般。   那人便笑道:“哈哈,我这不是犯贱么?明明见了你会怕你烦你,不见却又想着念着……竟好像是思春怨妇一般。”   却听清尊道:“滚。”   那人叫苦道:“你看你看,又弃我如敝履!”      秀行忍不住“噗”地一笑,却见门口两人并肩走了出来,一袭白衣的自是清尊,旁边那人,黑色袍服,笑得眉眼弯弯,一眼看见面前秀行,便道:“噫,这是……”   清尊也站住脚,淡淡道:“小徒萧秀行。”   “这届的辅神者?”那人目光一亮,迈步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秀行,又扭头对清尊道:“你这徒儿,一身根骨甚好……难道你这么多日不离九渺,便是因她?”   这话说罢,清尊的脸色便冰了三分。   秀行望着那人,纳闷道:“你是谁?”   那人却似未曾听到,也不回答,只顾目光烁烁、一眼不眨地盯着秀行,却似是个垂涎欲滴之态,说道:“不错不错……做我的徒弟罢!” 50、再上岛,相思无尽   秀行看向此人,见他跃跃欲试地似乎要来拉自己,便避开旁边去,只向着清尊行了个礼,道:“见过师父。”   那人却仍旧拽住了秀行的袖子,笑道:“丫头,我是你师父的好友,你叫萧秀行么?这名字我也喜欢的很,以后不必大改。”   秀行大为讶异,使劲一甩袖子,道:“你放尊重些,什么大改小改?我师父先如今在此,你胡说什么?”      那人闻听,也不恼,只是转过身望向清尊,双手作揖,道:“好友,我千年也不曾收到好徒儿了,你这徒儿却很合我的眼缘,不如就让给我罢?”   秀行瞪圆了眼,恨不得拿桃木剑敲他两下,看他生得眉清目秀,笑吟吟地倒是不讨厌,怎地说话总如此颠三倒四,毫无分寸。   秀行正要说几句,却听清尊道:“你不是有了三个徒儿了么?”   那人笑道:“那也是千年前的事儿了,现在事过境迁,……我实在喜爱这个丫头,更胜她们任何一个,让给我罢让给我罢……”   秀行忍不住,便叫道:“喂!你究竟是何人,张口喜欢闭口喜欢,也要问问我喜不喜欢你!且我又不是物件,说什么让不让的,你再胡搅蛮缠,我对你不客气!”      此人一听,越发快活,哈哈大笑道:“瞧她这脾气,直来直往,天不怕地不怕地,真是深合我意,越瞧越是让人喜爱。”   秀行咬牙道:“你还说!”看他双目发光盯着自己,很是烦恼,正要再狠骂几声,却听清尊道:“不得无礼,这位是明玦帝君,你先前所见过的蓬莱道三位仙子,都是他座下徒弟。”   秀行一听这个,瞠目结舌,简直不肯置信,这位帝君,不过是个昂藏青年之态,虽有几分器宇轩昂,但言谈举止,有失轻浮,她一见便印象很是不好,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是蓬莱岛三仙子的师父!   秀行看看明玦帝君,又看清尊:“师父……这……”   清尊却道:“还不行礼?”   秀行没奈何,勉为其难地,垂了眸子,懒懒淡淡地朝上行了个礼,含糊道:“见过帝君,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请帝君宽恕则个。”   清尊见她如此惫懒,不由地便想到初次见面,她在九渺正殿,当着恁么多人的面儿,喊他“狮虎”之时,那份暗自狡黠……一时惘然。   “不打紧不打紧,”明玦帝君笑眯眯地,倒是个极好脾气的。      秀行望着他那双明晃晃打量自己的眸子,心里颇为烦乱,便道:“师父,我去收拾一番,你中午想吃什么?”   清尊道:“不拘,随意便是了。”   明玦帝君一听,眼中的光几乎窜了几丈出来,忙道:“记得给我也备一份。”   清尊同秀行一并瞥他,清尊道:“方才不是说,你要去天庭赴宴么?”   明玦帝君面不改色道:“好友,你记错了,我说的是明日……”   秀行望着这个一脸欲吃白饭之人,很是不屑。然而清尊不赶人,她自也不好开口,便轻轻哼了声,拎着剑转身去了,将出角门之时,还听明玦帝君笑嘻嘻地低声道:“你可看到她方才的神色,好生有趣……”      九渺的规矩,是不得留宿山下之人,但这规矩对后山却并不适用,因清尊来往之人,非仙则圣,又有些“德高望重”的妖仙之类,难以言说。但纵然如此,后山留宿的人也极少,只因众人又知道,清尊素爱清静,不喜有人叨扰。   然而明玦帝君,却一连在后山住了两日,他的脸皮果真厚的紧,跟清尊同桌吃,只差同床睡,得闲便盯着秀行,围着她转来转去,碎碎念地胡说不停。   起初得知他是蓬莱岛三仙子的师父之时,秀行惊诧之余,心底还生出几分敬重,然而同明玦帝君相处两日,却自觉怎么也敬重不起来了,只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得远远地,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如此到第二日黄昏,清尊将秀行叫了去,秀行见屋内不见明玦帝君,只以为他自回去了,心里才高兴了几分。便问道:“师父,你叫我来有何事?”   清尊道:“明玦很是喜欢你,有意要收你为徒儿,你意下如何?”   秀行呆住,道:“师父这么问是何意?我是九渺的辅神者,是师父的徒儿……”   清尊道:“倘若是我开口许你另拜明师,也无不可,你放心,秋水君那边,我会交代。”   秀行呆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徒儿,不愿意另拜他人为师。”   清尊道:“你大概不知明玦的来头,他的人虽有些不羁……但他是天帝第三子,修为不在我之下,又是正统尊贵出身,在天庭内,人人敬仰,个个尊重,他千年也不曾收徒弟了,如今对你另眼相看,是你的福分,你若是跟了他,也正合你的门派出身,你不是曾嫌我是妖么?他是正道极纯的仙根……你拜了他,从此不坠轮回,必也会成仙。”   秀行听他说起明玦的出身,更是愕然,想到明玦那荒唐举止可笑表情,又觉好笑,然而笑容未已,听到清尊正色说到末尾,却赫然又呆了。      清尊说完,便看秀行。秀行一直垂着眸子,此刻才抬眸看向清尊,半晌才出生道:“师父你……的意思、莫不是要推徒儿出门?”   清尊缓缓地转开目光不去看她,只道:“为师,……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拜了明玦,那什么丹凤皇朝的国师,又算什么?且明玦喜欢你,自会对你极好,比在这里苦守三年也好的多。”   秀行心里慌乱之极,清尊见她不语,就又道:“你若也觉得甚好,明日就跟他一块儿回去罢……”   秀行皱眉叫道:“师父!”   清尊道:“如何?”   秀行道:“我从来没想过再拜别人为师,这……这算什么事?好端端地忽然间……”   清尊道:“明玦当你的师父,是你的福分,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秀行怒道:“我知道他身份非凡,但这又如何,难道我看来很似是个见异思迁之人?谁爱求谁去求,我不稀罕!”   清尊道:“住口,你们也常说,人往高处走。”   秀行将头扭开,咬牙道:“在我心里,师父便是最高的,如果是那明玦帝君在师父面前乱说,我去找他理论!”她扭身便欲走。   清尊喝道:“站住!”   秀行回身看他,清尊道:“你休要不知好歹!你若还当我是师父,就听我的!明玦虽好脾气,到底是上仙,你可知从未有人如你这样待他?日后你拜他为师,更要处处敬重!免得让人以为我教出来的弟子就如此无礼粗鲁,目无尊上!”      秀行半张着嘴听清尊说完,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如冰石,被他砸的四裂开来。   清尊说罢了,见秀行不言语,便道:“好了,你回去罢,记得我的话。”   秀行呆呆地后退两步,将出门时候却又站住,望着清尊道:“师父,我有一事不解。”   清尊沉默片刻,才道:“何事?你说。”   秀行说道:“自我下山回来后,师父待我就跟从前大不相同,不知是什么原因?”   清尊眉头微蹙,道:“我待人素来如此,并没什么不同,也没什么原因。”   秀行道:“师父真的觉得,跟先前没什么不同么?”   清尊有些不耐烦,道:“自然。”   秀行道:“我先前受伤之时,师父给我上药,我曾问过师父,对别的辅神者是否也如此之好,师父说,就算是对国师大人也未如此,但是如今,对徒儿却显然已没了那份好。我虽不知原因如何,但……人的心意千变万化,师父的心意,或更是如此罢,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有的。”   清尊静静看向别处,也不做声。   秀行又道:“我也记得,师父带我下山之时,在那客栈之中,国师大人跪求说师父曾对她极好,然而师父却毫不为之动容,只对她说下山之时,师徒关系已尽,我原本想,好好珍惜同师父相处的这两年多日子,但如今看来,我同师父的师徒关系,却好似早早地便要尽了。师父既然口口声声地说为我好,这份心意我自然明了,我明日就跟明玦帝君离开。”她说着,便双膝跪倒,俯身磕了个头,额头贴着地面之时,双眸一闭,两行泪悄然跌落。      次日,明玦帝君欢天喜地地领着秀行离开,清尊连露面也不曾。秀行狠了心,也并不回头看,连行礼告别都不肯去。   她心里很是难受,就连秋水君同灵崆都不曾去找过。   明玦帝君带着秀行,降落在蓬莱岛上,三位仙子隆重相应,明玦帝君携着秀行上座,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算是你们的小师妹,如今来认一认。”   三位仙子自是早认得秀行的,玉黎仙子先惊了惊,道:“这不是九渺的……”   明玦帝君笑道:“此处离九渺极近,我想你们必然是早就见过了,以后秀行就是我的了,你们要好生照料她。”   秀行在旁听着,句句刺耳,只好假作听不到。   玉黎忙问道:“师父,那么九渺怎么办?你收了小师妹,那神君……”   明玦帝君道:“我虽然爱这个丫头,对那却不能明晃晃抢人,自然是我那好友答应了的。”说着,就又意味深长地看秀行。   秀行正垂着头,察觉他看自己,便将头转开去,明玦帝君就又笑。   玉漱仙子便问道:“不知师尊要在蓬莱留上多久?”   明玦帝君道:“先小住几日,你们不必拘束,自去忙罢。”   玉漱同玉宁两个齐齐行礼,玉漱道:“这便去命人打扫师尊所住之处。”玉宁道:“徒儿命人准备师尊爱吃之物。”玉黎道:“我便替小师妹出力罢。”三人便自离去。      秀行便跟着明玦,在蓬莱住了小半月,明玦虽然举止有些荒谬,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师父,每日必会教导秀行一些她不知的心法或者道术,秀行离开九渺,心里难过,又无心闲散游玩,便也寄情在修行之上,不过半月,修为便大有长进。   秀行得空,就又练西河剑器,这剑术,越往下练习,越是艰难,有几回秀行竟险些伤了自己,幸好明玦功力高深,他又是个多嘴之人,不时指点,饶是如此,进展仍旧极缓慢。   这期间,蓬莱的三位仙子待秀行也极好,玉黎仙子虽仍瞧不上她,但面儿上自不敢得罪,因此处处一派其乐融融。      眼看一月将到,这日秀行心浮气躁,做什么也做不下去,便拎了剑,在岛上乱走,走了会儿,耳旁听到浪涛拍案之声,她站定脚步,便想到上回在蓬莱岛做客之事。   秀行转来转去,却皆找不到路可以闯出去见海,上回她喝得半醉,迷迷糊糊中却极容易地出去了,秀行想到此,默念了声:“真是见鬼。”   明明一墙之隔,却找不到路,秀行恼起来,便挂了桃木剑,从旁边的一株花树攀上,爬上高墙。   她坐在墙头,往外一看,不由地惊叹起来,原来眼前豁然开朗,却正是浩渺海洋,蓝色波涛起伏,正在眼前。      墙头上风甚急,吹得她摇摇欲坠,秀行坐定了,怔怔地往外看,便自然而然想到上回。   她醉里糊涂,跟那只黑鲨打起来,明明是些打不过那妖怪,却丝毫也不怕,危急之时,幸而她赶到。   秀行记得关键时候抱住自己的那双臂的力度,她甚至记得他胸口淡淡的温,秀行心里一阵欣慰一阵酸涩,恨不得此刻再叫黑鲨出来,大战一场,他还会不会来?   只是,在一阵阵的海风吹拂之中,秀行心中却有种感觉越发明晰:她很想念……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坏师父。   这种想念,就好像有形一般,随着海浪而上下摆动,随着风不停吹过,无休无止,无边无际。      秀行正看得发呆,身边却忽地有人道:“丫头,在看什么?”秀行一转头,却见身边墙上,明玦帝君云淡风轻地坐在她身旁,两只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秀行一惊之下,身子一晃,又被风所吹,差点儿跌下去,幸而明玦帝君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抱住便搂入怀中。   相似的感觉,有些相似的温度,但却不是那人,秀行用力将明玦帝君推开,慌里慌张跳下墙去,落地时候没看好,脚踩在一块儿凸起的山石上,疼得钻心。   秀行身形一晃,明玦帝君在墙头回看她,笑道:“倔强丫头,总要自讨苦吃。”   秀行正嘶嘶地倒吸冷气,鼻子发酸,闻言抬头,望着墙头的帝君,道:“纵然自讨苦吃也是我乐意的,干卿底事!”   明玦帝君挑了挑眉,秀行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清尊叮嘱过她的话来,生生将恼恨收了,低头道:“我……我去练剑了!”转过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跑了一阵,遥遥地望见前方有一人前来,见了她,便笑道:“那不是我的小师妹么?”正是玉黎,身后跟着个侍女。   秀行不是很愿意搭理她,总觉得她笑的假情假意,当初虽是玉黎说照料她,但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秀行素日所用之物,都是玉宁准备的无微不至。至于玉黎,每每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秀行便猜她是不是去找清尊了。   秀行站住脚,道:“三师姐。”   玉黎咯咯笑了两声,说道:“小师妹,不必客气,怎么了,跑的这么着急,莫非又如上次一般,遇到妖怪了?”   秀行见她也说起上回,越发刺心,就懒懒摇头。   玉黎掩口笑道:“不是遇到便好,这一回,神君可不在,救护不了你呢。”   秀行皱眉相看,却见玉黎满面带笑一派无辜,便只淡淡道:“三师姐若是无事,我便去练剑了。”   玉黎见她要走,便装模作样说道:“那去罢,可怜的……也只能如此了。”秀行见她没头没脑地说,很有几分明玦帝君的风采,就不理会,转身便走。   谁知走了几步,就听玉黎在身后冷言冷语地道:“上回神君为了她,恼了我们全岛之人,还以为她有多了不得,如今还不是被嫌弃了?哼,也不看看她那副样貌,有哪一点配跟着神君……”   秀行一听这话,就站住了脚。 51、过东海,欲罢不能   秀行走到玉黎面前,问道:“三师姐,你方才说什么?”玉黎没想到她竟会转回来,当面相问,便微笑道:“我哪里有说什么,只是说近日天热,蚊虫多……”秀行望着她装模作样之态,道:“三师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莫非你不敢当着我的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玉黎挑了挑眉,不甘示弱便道:“小师妹,我不说是顾及你的颜面,你何苦又来自讨没趣呢?”      秀行哼了声,摸着手中桃木剑,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觉得,与其总被人暗地里放冷箭,不如明刀明枪来的痛快,也光明正大些,我在九渺侍神,是灵台镜选中了的,并非我一心想贴上师父去的,有些人眼红嫉妒,无理中伤,随口乱咬,我也只当做蚊虫嗡嗡罢了,但三师姐你好歹也是仙人,明玦帝君也不逊于我先前的师父,何必总是厚彼而薄此,让明玦师父知道了,难免以为三师姐得陇望蜀,心里总会不痛快。”   玉黎面色一变,道:“我并未说过师父差似神君,你休要胡言乱语。”   秀行道:“既然如此,那三师姐就收了这一山还望一山高之意,免得师父误解。——另外,也还请三师姐你积积口德,试想,三师姐你的姿色固然是极好的,可总不如我们国师大人罢,我师父对着国师尚且毫不动心,何况是其他闲花野草?”   她慢慢说着,至此便微微一笑,望着玉黎气急败坏神色,道:“我师父也并非那种贪色之人,更厌恶那些总在他跟前搔首弄姿自以为是的货色,……想来我也理解三师姐你的心情,师父对我的好,对别人从未有过,三师姐求而不得,自觉不如我,故而嫉妒,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我已经也拜了明玦师父门下,三师姐还拿我当假想之敌,姿态未免太难看了些,我不计较,是我大度,并非是我怕了谁,你也见好就收,免得大家闹得不好,丢了同门的颜面!”      玉黎听了这等辛辣言语,咬牙切齿,又羞又气,伸手一掌挥过去,道:“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秀行早有防备,一抬手便握住玉黎手腕,道:“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玉黎道:“你胆敢对我说这些,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秀行笑道:“也好,我连日来只是独自练习,还真找不到个对招的,三师姐愿意,当真是求之不得!”   玉黎用力一挥,将秀行手掌挥开,探手一招,便招了一柄长剑在手,望着秀行道:“你自寻死路,伤了你,别在师父面前告状。”   秀行道:“我也正想如此对师姐说呢。”将桃木剑一挥,浑然不惧,不慌不忙迎上。      玉黎身法轻灵,剑招奇特,秀行是新练得剑招,有的未免不熟练,对了数招,隐隐地便有些落了下风之意,玉黎自觉技高一筹,得意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敢同本仙子对手!”   秀行不言不语,望着玉黎举动,又拆了数招。她练习西河剑之时,多是自己琢磨,跟了明玦之后,有些难解之处,明玦便出声指点,但却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同玉黎战了一会儿,起初自然生疏,渐渐地却摸了诀窍,缓缓地泰然自若起来,剑招里隐隐有几分行云流水之意。   玉黎本以为极快地便能逼秀行跪地求饶,没想到久战不下,对方出招反更稳当了,她本就是个性急之人,当下暴躁起来,急急地便加快攻势。   秀行见她剑招越快,她心中反而越有底,桃木剑左挑右指,将玉黎数招拆了,玉黎的剑未曾伤到她,反被她的桃木剑几度扫到身上来,玉黎大怒,一手握剑,一手便送出暗招。   秀行早防备她狗急跳墙,见状哈哈一笑,打出一道符去,玉黎本以为这一招是稳胜的,正在眺首等赢那一刻,没想到偷袭被秀行挡住,秀行趁她得意愣神瞬间,纵身一跳,桃木剑直刺她胸前,斜斜上挑,便抵在了玉黎颈间,她微微一笑,道:“三师姐,承让了。”      玉黎瞠目结舌,继而七窍生烟,道:“可恶!”   秀行道:“愿赌服输,倘若这是真的对敌,恐怕你现在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何必还来争口舌之利!以后把涂脂抹粉的时间多用在修行上,免得出去遇上此类情形,丢了师父的脸!”   她说罢之后,将剑一收,斜睨了玉黎一眼,转身便走。   玉黎怒道:“你给我站住!”猛然发一剑招,自背后向秀行袭去。      玉黎的剑还未到秀行身上,便听有人喝道:“住手!”一道白影瞬间而至,将玉黎剑招挡下,反手一掌,打在玉黎脸上,玉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抬头看,却是大岛主玉漱,便含怒带委屈地叫道:“姐姐!”   玉漱怒道:“玉黎,你太过了!素日只因我们是同门情谊,你有些骄纵过分之处,我同玉宁皆让着你,谁知道你竟如此无法无天,秀行如今是我们的小师妹,你挑衅在先,败在她手,就该诚心诚意悔过拜服,你不思悔改,反而出狠招偷袭她,这是第一不该,第二,倘若你伤了她,师父如今便在岛上,你还有命在么?”   玉黎道:“师姐,是她羞辱我在先!”   玉漱道:“住口!幸好师父还未被惊动,你还不快些向秀行道个不是!”   玉黎叫道:“凭什么?我死也不会向她低头。”   秀行抱着桃木剑,也不理会,只看玉漱发落玉黎,见玉漱竟有些压不住玉黎,便冷然一笑。玉黎见她如此表情,更是愤怒,正不依不饶之时,却听到有个笑吟吟地声音道:“我的徒儿,倒是很有骨气。”      三人一听,反应各异,玉漱玉黎面色皆变,唯有秀行面不改色,施施然回过身来,望向身后缓步而来的明玦帝君。   玉漱急忙道:“师父,玉黎她一时性急,故而才如此,请师父息怒。”   玉黎本极骄横,见了明玦笑吟吟地脸,却如老鼠见猫,低下头去,脸色发白:“师父……”心里只盼明玦刚到不知发生何事。   明玦走到秀行身旁,伸手摸摸秀行的头,秀行皱眉躲开,也不说话,明玦望着她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费我把你从他那里抢来。”   秀行道:“师父过奖了,我方才犯上来呢。”说着,便白眼看天。   明玦嗤地一笑,道:“你那算什么犯上,真个犯上,你便在她身上捅个几剑才好。”      玉漱身子一抖,玉黎瞪大眼睛,看向明玦,明玦转头望向玉黎,道:“我有段时日不见你们,你的脾气倒是长了许多。”   玉黎噗通便跪倒在地:“师父……”   明玦不理她,云淡风轻说道:“玉漱,你是大师姐,监管不力,怎么说?”   玉漱闻言,急忙也跪倒在地:“师父,玉漱领罚!”   明玦道:“我知道你脾气好,但你这明哲保身的性子,有朝一日反而会连累到你。”   玉漱便磕了个头:“师父教诲的是,玉漱……诚心悔过,甘心领罚。”   明玦点点头,说道:“罢了,你把她领下去,送入寒幽洞,关一甲子罢。”   玉黎听了这个,顿时便落了泪,叫道:“师父!师父饶恕我罢!”   玉漱却喝道:“住口!”战战兢兢地起身,“师父如此发落,已经是开了大恩,我这就带她去!”不容玉黎多说,便押着她离开了。      两人去后,明玦转身,望着秀行道:“唉,我教导的徒儿颇不成器,让你见笑了。”   秀行昂头看天,道:“总会有一只害群之马的,又何必做此不必要感叹,何况,如今我也是你的徒儿,可当不起这评点。”   明玦噗嗤一笑,道:“你嫌我发落的她轻么?……不过,起初我还以为你会替她求情呢。”   秀行道:“她想害我性命,关上一百年算什么?有错便要罚,我又不傻,为什么要替她求情。”   明玦叹道:“唉,好徒儿……你说话真是极有道理,我很是爱听。”说着,便含情脉脉地望着秀行。   秀行打了个哆嗦,道:“当人家师父,要有当师父的威严,休要一副老不休的姿态出来。”   明玦捂着胸口道:“老不休?本帝君的模样很老么?”   秀行昂然道:“你是天上帝君,年纪必然是很老的。”   明玦摸摸脸,喃喃道:“人人都称赞本帝君年青英俊,皎皎然玉树临风……”   秀行嫌恶地看他一眼:“你继续在此自恋罢,我没空……”   明玦道:“我不过是亲和一些罢了,难道都如他一般冷漠才好?”   秀行听到“他”,便一跺脚,拔腿便跑。背后明玦便望着她的背影微笑,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总不会看起来比他还老罢?这丫头眼神当真古怪,算不得数。”      秀行吃了饭,玉宁前来探望,说起玉黎之事,才道:“寒幽洞在蓬莱岛下,汪洋海中,是个极幽冷的所在,寒毒发作,如无形的冰针入体,痛苦难当。且玉黎的性子是最耐不得寂寞的,这样惩罚对她来说……也算是极重的了,不过,也是她自作自受。”   秀行才知道原来寒幽洞有这说法,就道:“二师姐,你是否怪我?”   玉宁道:“都说她自做孽,跟你何干?我同姐姐也都觉得,她是该被教训一下,先前她几乎都不把我们两个放在眼里,碍于同门情面,姐姐也不好惩治她,如今师父出手,倒是应当的,希望她经此一事,以后会改过自新。”   秀行伸手抓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玉宁一笑,才又道:“是了,昨日我曾去九渺会见秋水掌教。”   秀行听她说起秋水君,却极关心,道:“师姐见秋水师叔啦?他可安好?”   玉宁道:“掌督教风采依旧,只是仍旧事务繁忙……”说着,就看着秀行眼睛,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神君近况如何?”   秀行的心顿时便窜到嗓子眼,好不容易才道:“他啊……”眼睛就往上看,“他又能怎样,也跟我没干系了。”   玉宁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说了。”秀行急了,握住玉宁的手:“我师父究竟怎样?”玉宁笑道:“这话让师父听到,可要不乐……不过,听闻神君近日闭关不出,大概是无事了。”秀行又叹一声,也不知自己听了这信,心里究竟是安定些、还是更不安宁了。      天越来越热,这日明玦帝君有事外出,秀行练了一上午剑,中午大日头炎炎,她出了一身汗,蓬莱岛也算是荫凉之所,玉黎被关了起来,岛上便越清静了,秀行擦擦额头的汗,便绕到围墙边,故技重施爬上去,又纵身跃下,一路到了海边。   她将桃木剑系在腰上,坐在岩石上,脱了鞋子,把双脚浸入海水中,只觉凉意沁然,很是舒服。   如此坐了一会儿,岩石也被晒得滚烫,秀行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水性不佳,不然的话,倒可以在水里头翻波涌浪,何等快活?”   秀行说罢,旁边便有个声音道:“丫头,这有何难,你坐上来,我驼你去。”   秀行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是个黑黝黝的岩石,忽然一动,便探出个圆头来,斑驳之色,依稀可见两只小小眼睛,乌溜溜望着她。      秀行惊道:“啊……好大一只龟。”那乌龟懒洋洋道:“承蒙夸奖。”秀行反应过来,急忙道:“失礼失礼,敢问你从哪里来?是妖是仙?”乌龟道:“你额心有九渺神君的灵火印,等闲妖物惧怕近身,我是龙宫的龟仙,也算是天庭封了的小神,虽不似那些妖怪一般惧怕,却也要忌惮三分,见你来了,本要退避的,只是一时太阳晒得好,因此就懒得动了,也请见谅。”   秀行摸摸额头,叹口气道:“我如今不是他徒弟了,倒忘了让他去掉这个。”乌龟道:“为何要去掉?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求而不得么?”秀行无精打采地垂头:“他是个冷酷之人,我也不要承他的关怀,因此没了干系倒是好的。”乌龟道:“小丫头,做事何必如此决绝了,留三分情面,日后还好相见。”   秀行托腮道:“我跟他大概不会相见了,省得自讨没趣。”伸了个懒腰,道,“龟仙人,你先前说你能驼我玩耍么?”乌龟道:“自是可以的,请上来。”秀行见他壳子很是坚硬,便小心踏上,龟仙前掌摆动,便入了水里,自碧波里头遨游,十分自在。   秀行哈哈大笑,龟仙道:“还请抱着我颈子,不然的话,恐被水冲走了。”秀行急忙抱住,龟仙探头往下,便没入水中,秀行沐浴海水,遍体清凉,屏着呼吸试着睁开眼睛,见面前海水碧透,众多游鱼来往其中,悠闲自在,很是欢畅。   有些鱼儿见他们来,便避开,有些却胆大凑上来,在秀行鬓边或身上试试探探,秀行听龟仙说道:“他们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呢。”秀行张口,却咕咚喝了口海水,龟仙哈哈大笑,驮着她又冒出来。      秀行同龟仙在海里玩耍了好一阵子,龟仙才又送她回到蓬莱,秀行湿淋淋地上岸,拧了拧衣裙上的水,回头道:“改日我再来找你玩耍。”龟仙道:“甚好甚好,得闲我领你逛逛水晶宫。”秀行大为垂涎。   到了夜间,秀行却发起热来,她练剑练得浑身燥热,一时贪玩,在海水里浸的久了,未免阴寒入体,一时喷嚏不止,双眼发红,但因是半夜,也不想惊动他人,就只喝了几口水强行忍着。   到了次日,高热仍不见好,玉宁得知,急忙来探,百般照料。   一直到第三日上,秀行的病才见好了,整个人却更瘦了一大圈儿。   秀行病好之后,又过了几日,就去见龟仙人,龟仙人道:“恁般多日不见,瘦了许多。”秀行道:“我伤风着凉,病了几日。”龟仙人道:“既是才病好,不便带你下水玩耍了。”秀行却问道:“龟仙人,这海水通往哪里?”      龟仙道:“此是东海,辽阔的紧,你可是想去何处么?”秀行道:“可通往九渺?”龟仙道:“原来你问的是这个,的确是通九渺的,我记得百年之前,九渺神君讲道,我同几个水族便游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山的无波崖下,听了小半个时辰的讲道,受用无穷。”   秀行目瞪口呆:“他也会讲道?”   龟仙道:“这得看神君的心情,他对我们这干妖仙,是很照料的……丫头,你可是要去么?对了,我近日听闻,神君闭关不出,不知为何,只盼无事才好。”   秀行问道:“会有何事不成?”   龟仙道:“神君闭关,多半是遭逢了不快之事,故而才不肯见闲杂人等。”   秀行沉思片刻,把心一横,道:“龟仙人,你带我去九渺好么?”   龟仙欣然道:“看你有灵火印,必定跟神君大有干系,此去九渺也不远,你上来,我驮着你去便是了。”      秀行坐上龟仙壳子上,龟仙便往九渺游动,海上遭逢无数的水族,有的好奇,便陪着相游,见秀行面生,不免问长问短,从白日到夜间,龟仙身边儿的水族从无间断,有几个虾精,几个蟹将,听闻要去九渺,更是自告奋勇相陪,因此秀行竟不觉得寂寞。   一日一夜的功夫,终于遥遥地望见了九渺山影,虾兵蟹将不敢近前,就告了不是,在外围等候,龟仙大着胆子,驮着秀行往前,到了一处入海口,便停下来,道:“此处通往后山的净水潭,无神君允许,我也是不敢进去的,就只能送到此。”秀行便叮嘱他等在此处,自己翻身下来。   秀行顺着洞口望内,走了半个时辰,果然听耳畔水声阵阵,她探头出去,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果真是后山的净水潭。   秀行望望山顶,觉得爬上去有些艰难,就念了个咒,她原先不会腾云,幸好明玦不藏私,点拨了她几招口诀,虽不能长久腾云,一时半刻,却也支撑的住。      秀行便驾了云朵,上了山顶,她是偷偷而来,不敢张扬,就躲躲闪闪地,终于拐入了后山清尊所在的殿阁。   秀行站住脚,鬼鬼祟祟四看,并无人发觉自己,她心中默念道:“难道师父真的闭关了么?……唉,也罢,我就回来看一眼而已……他察觉不到我回来也好,免得又大动干戈。”想到这里,就悻悻地往自己的居处去。      久别重回,感觉很是异样,秀行望着自己房间如旧,大为感慨,知道清尊不在,又大着胆子到他的房内一游,见那水瓶里的花都败落了,却还耷拉着,便取了下来,出去折了几枝新鲜的花又插上。   如此做完了,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道:“师父,唉,你心里虽然没我,我却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回来看看,也算是尽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说到这里,眼睛热了热,伸手摸摸眼睛,叹了声,转身要走,一回头,却见门口正站着一人,秀行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他胸口处,见那处银发缭绕的,不是清尊却又是何人?只是胸口有些微微起伏,倒似是个赶了路般的模样。   秀行却未曾仔细观察,只一见他,便魂飞魄散,来不及看他的脸,本能地伸手便将自己的头抱住,叫道:“你不认得我……”拔腿要逃,她不敢从门口跑,就想跳窗,却不料身子刚一跃,却好似被什么拽着了一般,顿时落了地,动弹不得。   秀行骇然,情知是被清尊施了法,叫道:“我、我只是回来看一眼,并无他意……”门口清尊静静看着,探手出去握住她腕子,轻轻一扯,秀行便落入他怀中。 52、明珠回,情动印现   秀行逃不了,动不得,胆战心惊,又自觉很是丢脸,便竭力地缩着脖子藏起脸来,哑声道:“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即刻就走了……”   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着,却听清尊道:“我已是放你走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秀行正害怕着,听了这句,更是觉得情形大为不妙,他定然是动怒了,要怎么处置她?她心慌慌地,奋力挣扎一下,却被清尊越发用力地抱住,他的声音喃喃地响起,说道:“你为何又要回来……”   秀行听了,没头没脑地便告饶道:“师父,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罢!我即刻就走,即刻就走了!”一时鼻酸,说了这两句,便有些泪汪汪地,她何苦要回来自取其辱,只是,在她离开九渺的这段时日里头,别个人,谁都不想,单单地就记着这个冷心冷面的师父,就连秋水,灵崆,都也不及想他想的多,尤其是她病了的那几日,只觉得魂魄飘飘荡荡地,似是自行离开蓬莱到了九渺,她依稀是知道同他重见面了,心里头欢喜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但等清醒过来后发现不过南柯一梦,那失落之情,却也更是难以描述。   故而还是想回来看看,仗着听说他闭关了,既然是闭关,便不会发觉她又回来了罢?只看一眼,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谁想到竟如此阴差阳错。      清尊垂眸,望着怀中之人焦急的神情,她的眼睛湿漉漉,乌溜溜地,他不知怎地就深吸了口气,一句话还未曾经过细细思量便自行冒了出来:“既然回来了,就不用再走了。”   秀行瞪圆了眼睛,随即尖叫一声,道:“我都认错了,师父你还要如何?我只是担心你故而才回来看上一眼,乃是一片好心,并没有纠缠之意,就饶我这一回!”   清尊怔了怔,而后一笑,先前那股起伏不定的神思却极快平静下来,淡淡说道:“饶不得,我得好好地罚你才是。”   秀行不可置信地瞪着清尊,眼睁睁见他将自己抱了起来,径自走到床边,将人放下,秀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你你想做什么?”      清尊扫她一眼,手指顺着她的肩头往上,掠过她的颈间,下巴,停在脸颊上,眼神一黯,道:“怎么又瘦了这许多?明玦待你不好么?”   秀行昏头昏脑,道:“明玦帝君……明玦师父待我很好,他……他发觉我不在了,必会着急,他着急的话,就……”   清尊望着她虚张声势之态,反而噗嗤一笑,心情竟而大好,慢条斯理道:“他着什么急?就算着急又有何用,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可不是我去强抢的。”   秀行眨一眨眼,急得汗也从额头上渗出来,呆呆道:“我、我自行再回去就是了……”   清尊哼了声,手握住她垂在耳旁的一缕发丝,缠在指间,缓缓绕着,道:“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   秀行道:“那、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清尊望着她清澈的眸子,缓缓地低头凑近过去,秀行“啊”地大叫一声,便闭上双眼。   清尊一手抚上她的唇瓣,只觉得那唇柔软之极,一个失神,指尖便在她唇间一滑,秀行是咬过狐狸的,此刻身子一颤,本能地张嘴想要咬一口,唇瓣含着他的手指,那牙齿却无论如何也合拢不来,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双齿碰到他的手指,不知不觉就软的豆腐一般,怎样也咬不下去,也不知是心软,还是齿软。   如此,本是要狠狠地一咬,反而变得缠绵暧昧十分,只含住了他的手指,咽不下,吞不得,放不了。   清尊呆了呆,面上笑意更深,脸颊几乎贴上秀行的面,轻声道:“你,在做什么?嗯?”   秀行的心狠狠地乱颤了两下,他的湿润口气撩的她细细的汗毛都竖起来,急忙张开嘴:“我不是有意的!”   清尊望着自己有些湿润的手指,又看看那娇嫩的花瓣似的唇,恍然地有些迷离起来。      “你……”他微微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秀行虽怕他,见他久久未曾动作,却偷偷地睁开眼,谁知目光所及,正是清尊近在咫尺的脸,这秀美容颜,如仙如魔,看得她几乎忘了其他反应,而,就在他净若霜雪的面上,银色长眉之间,赫然竟有三道狭长的鲜红印记,如窜动的火焰,姿态曼妙而轻灵,三道艳红痕迹向上伸展,正好似一朵花开似地形状。   秀行愕然,而后叫道:“啊,灵火印!”      清尊的眸光正有些轻忽,听了秀行这一声,才乍然反应过来,身子僵了僵,便坐直起来,眼神也变得有些锐利。   秀行盯着他额心浮现的那灵火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此物她只听别人道来,自己却一次未见,乍然一见,不免激动,便又叫道:“师父,我今日才见这灵火印是这样的,我眉心的也是一样么?可怎么平日没有,此刻才见到了?我眉心的也能见到么?”   清尊听她一连串的问,抬手在眉心轻轻地摸过,脸上的神情颇为异样,却不回答,秀行问罢了,才又反应出自己处境颇有些危险的,就咳嗽了声,小声又道:“师父……”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求情才能打动他。   清尊垂了眸子,不知是在想什么,他这沉思的瞬间,眉心的灵火印却缓缓地淡了颜色。   秀行正在编造求情言辞,一眼看到这样异状,忍不住又叫起来:“啊,怎地忽然又淡了许多?”   清尊转过头去,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说明玦察觉你离开会着急么?”   秀行听他忽然说了这个,便道:“啊……”其实她倒是不知道明玦帝君是否会因她消失而着急的。   清尊回过头来,冲着她嫣然一笑,道:“如今他来了。”   秀行“啊”地又是一声,简直反应不过来,清尊却施施然地起身,道:“你乖乖地在此,我要出去见见他。”   秀行只觉得他把自己扔在此处颇为不妥,便叫道:“师父,师父你好歹解了我身上禁制……”   清尊哼了声,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道:“你如此本事,能从蓬莱偷偷跑回来,我又怎知道你会不会再偷偷地跑回去,——乖乖在此等我!”说罢,拂袖往外而去。   秀行直挺挺地躺在他的床上,皱眉思量,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秀行苦苦等了半晌,实则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就见清尊“喜气洋洋”地自外而来,袖子在她身上一拂,秀行自觉身子能动,松了口气,跳下床来,先讪讪地行个礼:“师父……”又问,“我明玦师父……”   清尊往旁边椅子上一坐,道:“他自回去了。”   秀行叫道:“什么?”   清尊斜睨着她,道:“怎么,你好生遗憾么?此刻去追,倒也追的上的。”   秀行摇一摇头:“师父,我糊涂了,明玦师父……他……他不是来找我的么?难道……”她眼珠子一骨碌,就看清尊。   清尊啼笑皆非,手指在桌子上一敲,道:“你以为我会骗他你不在?你太小瞧他了,他早知道你在,只不过……无功而返罢了。”   秀行见他表情间颇有几分得意,就问道:“师父……什么叫做无功而返?”   清尊道:“就是他灰溜溜自回去了,以后你仍旧只我一个师父,记住了,不许再叫他。”   秀行瞠目:“可、可是……”   清尊喝道:“你本就不甚聪明,跟着他不过几日,就变得更加呆头呆脑地,还瘦成如此……若再跟着他,长久以往,还了得么?”   秀行看着他疾言厉色之态,又想到方才他发现自己之时所作所为,心中恍恍惚惚地似明白了一件事,可又不能确认,这感觉就好似是骤然急急转了个弯儿,——一直以为眼前山穷水尽,忽然间豁然开朗,让人一时接受不了。   秀行道:“师父……莫非你……”   清尊道:“莫非我什么?”   秀行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问道:“莫非你……也想着……徒儿?”声音极轻极轻。      秀行一眼不眨地望着清尊,那金色的眸子闪闪烁烁,而后,此人竟抬手挡在自家双目之前,遮了眼光。   秀行心头砰然大动,好似有什么东西乍然而开,她挪动脚步走上前,伸手拉了拉清尊的袖子:“师父……你、你真的也想着徒儿么?你想……我回来么?”   清尊将袖子往回一扯,秀行被他一拉,踉跄上了一步,竟扑在他的膝上。   她来不及起身,抬头就看他的眼,却见他眸色温柔,眼角竟微微泛红。   秀行叫道:“师父!”再无迟疑,张手抱住他的腰。   清尊抬手,手掌自空按落,在她头顶轻轻抚摸过,虽不做声,这动作,却带足十万分爱抚之意。   秀行心中就好似搬走一块巨石一般,先前压着的心情一涌而出,抱着清尊,嚷嚷叫道:“师父!呜呜……你果然对我还是好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害得我很是难过,我病着的时候都想着你,呜呜……我就知道师父心里是有我、不舍得我的。”又是委屈,又是高兴。      如此过了好大一会儿,秀行擦擦泪,又看清尊,便又问道:“师父既然不舍得我,做什么非要推我出去?”   清尊沉默,过了片刻,抬头望天道:“我……我饿了。”   秀行一呆,有些不大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清尊却又柔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快去做饭罢。”   秀行见他果真是避而不谈,起身叫道:“什么!我明明听说你在闭关的,何况你也用不着吃东西,我才不做呢,除非你说明白为什么赶我走,否则别想我再伺候你……”   清尊望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问道:“真的不能想?”   秀行望着他的笑意,总觉得这笑容里头,有种似曾相识的邪恶之感。 53、弄神通,化蝶隐衷   秀行打了个哆嗦,却又发觉清尊眉心的灵火印已经淡的无影无踪,她刚要出声相问,清尊已瞥着她,懒懒地道:“还不快去!”金眸影动,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撩银发,端的是风情万种。   秀行一看他如此神情,先前那豪气万丈也不知飞到何处去了,转身拔腿就跑,一边嚷道:“亏我以为你是想着我的,原来还只是就想欺负我,早知道就不回来了!”依稀听到身后有一声轻轻地笑。      秀行炖了香菇珍珠米粥,她刚刚回来,心情不定,无心细细摆弄,想想,勉强又煮了米饭,才去前殿要了几样小菜回来。   将饭菜凑合着端了过去,本以为清尊会挑三拣四,不料他一脸奇异笑容,只拉住了她,命她一块儿吃,名义上是相陪,实则他吃不了许多,却只逼着秀行吃。   他不说话,吃的也少,秀行心里自责,只以为他是看出自己偷懒,不曾亲手做,故而吃的不多,便期期艾艾道:“师父,这回有些仓促,下回我再仔细做好吃的给你。”   清尊盯着她,探手在她头上一揉:“胡思乱想,安心吃你的饭罢!”声儿暖暖地。   秀行“唔”了一声,才得心安。      不知不觉,秀行已经吃得肚圆,皱着眉说吃饱了,清尊却盯着她好一顿看,似是不信,末了还特意起身,扫了一眼她的肚子,才又悠哉地坐了回去。   秀行吃过了,便想到那只送她来的龟仙人,她生恐龟仙人等得着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清尊盯着她看了眼,也没说什么。   秀行松了口气,跳出来,先转到厨下去了一遭,又按原路兜回净水潭去,过了甬洞,果真见龟仙人静静地伏在岩石边儿上,冷眼一看,还以为是块石头,见她来到,便探头出来。      两相见了,秀行便道:“龟仙人,我不回去啦,我师父同明玦师父说了,仍旧让我留在九渺。”   龟仙人却似并不吃惊,慢慢地说道:“这样也好,我瞧你的样子,也不是个喜欢留在蓬莱的,你定然也想跟着神君罢?”   秀行嘻嘻一笑,有些不大好意思,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大概是因为先拜了他为师父,感情同别人又不同一些,又或是在九渺呆的比蓬莱长些,故而把此处当家了,只觉得留在这里才好。”   龟仙人慢吞吞道:“其实这其中,也是个缘字左右罢,你同九渺……神君的缘法格外深重些。”   秀行抓抓头,望天想了会儿,道:“听来好似有些道理,唔,大概是罢,我也总觉得见了师父,才能心安……”说着,又咧嘴快活一笑。   龟仙人道:“先头你来找我,一脸抑郁,也不曾见你如此开怀,可见对你而言,果真是此处好也。”   两个你对我答地说着,全然未曾留心在秀行身后,那滴水洞口上,一道白色影子,本静静地隐着身形,听到此处,便消失不见了。      龟仙人道:“如此我便要恭喜你了,只不过,咱们日后相见,却是难了。”秀行见他如此念旧,便道:“放心,等过一阵子,我求师父让我到海上玩耍,自有相见之日,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个给你。”龟仙人道:“是什么?”   秀行把手中提着的干净手帕打开,原来里头包着的是数个米团,秀行道:“你在这里等了半天,恐是饿了,这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我方才做的,你暂且吃了果腹,免得饿着。”龟仙人喜道:“我也正有些肚饿,且能吃到辅神者亲手所做之物,乃是极大福分也。”欣欣然地把三个米团吞了,才同秀行告了别,优哉游哉,转身游走。      秀行一直望着龟仙人消失碧波之中,才回身又钻出洞来,依旧上山。   她久别重回,心里很是欢喜,先前口里虽怨念清尊,但心中却仍是高兴的,走了会儿,却听得旁边草丛中窸窸窣窣,草向两边撇开,当中露出一个猫头,一双猫眼,半惊半是愤恨地望着她。   秀行一眼见了,喜道:“灵崆!”   灵崆见了她,也扑出来,在她腿边儿上伸爪抓挠,一边抓着一边叫嚷道:“可恶薄情的丫头,一走就是一个月多,半句话也未曾留下,吾决计不会原谅你!”   秀行握住他身子,用力将他抱起,道:“灵崆,我并非是乐意离开的,当时心里太难过,就没来想及同你告别,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灵崆磨着牙道:“若是别人,吾早便一口咬死了!幸好你还算有些良心,知道回来。”   秀行嘻嘻笑道:“正是,我同灵崆也是有缘的,自会回来彼此相见。”      秀行抱着灵崆,走到一处亭子间里,在亭子内坐下了。灵崆才道:“好端端地,你怎么会跟了明玦帝君呢,不消说,必定是那尊神又闹了别扭。”   秀行道:“噫,你也知道我跟了明玦帝君了?哈哈,连是我师父闹别扭也知道了,灵崆,你好大神通啊。”   灵崆把头一扭,道:“他的脾气,吾还不清楚?只不过,你跟着明玦那个……他有没有占你便宜?”   秀行眨着眼睛问道:“占我便宜?这倒没有,他不似师父,也不曾使唤我洗衣做饭,反而待我极好,还教导指点我。”   灵崆见她全然不解其中意思,恨得又在她袍子上磨爪,又道:“真的是去了趟蓬莱,越发变呆了,吾不跟你说了……”   秀行摸摸他的毛儿,道:“你怎么说话跟师父似的,总说我呆,我哪里呆了?对了……我的剑术道术,有些增长了……”说着,就把同玉黎有过节,彼此比试,后来玉黎又被明玦罚关了一甲子的事说给灵崆。      灵崆听罢,做沉思状,道:“明玦帝君为人虽不羁,但性情倒是不错,处事也公道,但他是个颇护短的人,之所以如此公道处事,却是因为你投了他的眼缘……其实,那人身份尊贵,其实也极为骄傲啊。”   秀行凝眸想明玦的言行,总跟“骄傲”两字沾不到边儿,就笑道:“是么?那可能真个是我同他的缘分,不过,说起骄傲,我师父若说第二,就无人是第一了。”   “那倒是,”灵崆却也跟着点点头,道,“所谓一物降一物,明玦总是斗不过那个的……只不过,他收你做徒弟,倒也不算亏,毕竟青莲玉丹到手了,那可是他梦寐之物。”   秀行愕然:“你说什么青莲玉丹?怎么从不曾听过,跟他收我做徒弟有何干系?”   灵崆道:“你不知么?唔……是了,当时你不在,昨儿我在草丛里睡着,偷听到他们的说话。”他说到此,爪子在地上一拍,顿时便从旁边的草丛里跌出一只白色粉蝶,一只翠绿蜻蜓。   灵崆猫爪按地,摇头晃脑道:“让你见识吾的神通。”嘴里念叨一番,便道,“起!”      秀行正不知所以,却见那只粉蝶同蜻蜓都并不动,灵崆的“起”说罢之后,粉蝶忽地翩然腾空,忽闪着翅膀,道:“你又来此作甚?”声音冷而且傲,分明是清尊的声。   秀行大吃一惊,差点儿倒仰回去,只以为是清尊驾临,灵崆却笑道:“丫头,勿要慌张。”   秀行心噗通乱跳,忙坐稳身形,却见对面的蜻蜓飞到粉蝶面前,道:“好友,我的小徒儿不听话,在海上乱走迷了路,想是不巧落在九渺了?我如今来,要领她回去。”   秀行听了这个声,更是差些儿昏迷过去,原来这蜻蜓的声,正是明玦无疑。      灵崆笑着说道:“丫头,我只借他们之微躯,将先前之事重现一遍罢了,并非本尊驾临,你且安心。”   秀行才抚抚胸口,又悄声道:“灵崆,没想到你如此了得!”   灵崆见她夸,也便得意洋洋。   却见那蜻蜓问罢,粉蝶儿道:“人交出去,自是你的了,你不好好看管,让人走回来,如今却又跟我要?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哼,如今是她无事,倘若她一路遇上什么鬼怪妖魔,遭了不幸,又怎么说,我未曾向你去兴师问罪,你还厚颜过来要人,岂有此理。”   蜻蜓嗖地后退了一寸,似是个惧怕之态。   秀行自动便想到明玦对上清尊情形,那粉蝶儿高高在上,倒真有几分某人的清冷高傲,压得蜻蜓死死地,秀行便忍不住偷笑。      蜻蜓道:“好友,话不是这么说的……此番是我一时疏忽,不过,我待秀行也是极好的,她那场病,你难道不知从何而起?过去也就过去了……我难得喜欢这个徒儿,你让我带走罢?”一边儿说,一边飞前了一寸,上下飞动,似是个央求之态。   粉蝶道:“咄,没有这个道理,人回来了就仍旧是我的,机会我给过你一次,你自失了,也难怪别人……速速回去,不要胡搅蛮缠。”   蜻蜓道:“好绝情的人,哼,你心里明明窃喜着对么,想你先头急巴巴地跑到蓬莱,要以青莲玉丹换她回来之情,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么?”   秀行听到此,顿时一惊,心里茫茫然地。   粉蝶道:“有此事么?我已经忘了。”蜻蜓说道:“哼,那青莲玉丹,先头我求了你恁么久,你都拿捏着不肯给,如今却为了那丫头肯来交换,只可恨……臭丫头跟我不是一条心,偷偷地竟跑了回来,唉,明明可以稳当到手的……”   粉蝶儿悠然道:“谁叫你当时颇为犹豫,还不肯痛快答应来换呢,哈哈,如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真真好笑。”      秀行呆呆地看粉蝶儿嘲笑戏弄那蜻蜓,末了蜻蜓无可奈何,怏怏转身,蔫头耷脑地欲飞走,却被灵崆爪子一挥定住身形。   秀行惊问道:“灵崆,原来师父……曾用那什么珍贵的玉丹换我回来?”灵崆的猫眼望着秀行,道:“嗯。”秀行道:“原来他真的后悔了,真的也很想着我呢。”心里一时又酸又甜。   灵崆定定望着秀行,猫眼中神情颇为异样,片刻后,才道:“丫头,其实,还未完……你要不要继续看?”   秀行怔然道:“啊?还有什么?对了,你说明玦帝君得了那玉丹,可我没见师父给他啊?”   灵崆却不回答,只是垂头,猫眼盯着地上,似是沉思。   秀行道:“灵崆?”   灵崆极快间做了决断,爪子一挥,那只粉蝶儿得了自由,翩然飞走。   而剩下的蜻蜓一动,却又做明玦的声音,说道:“掌督教,久违了。”      秀行又是一惊,却见灵崆不知何时竟又捉了一只黑色大蝶出来,此刻正停在那蜻蜓对面,如一团小小墨云凝于空中,见了蜻蜓发声,就道:“原来是明玦帝君,秋水君有礼。”   秀行哑然:这声音温和威严,是秋水君无错,这黑蝶果真是替秋水君的。   秋水君说罢,那蜻蜓陡然向前,明玦帝君的声音重又响起,却不似是先前面对清尊一般无奈,隐隐地带了一丝居高临下地傲然,道:“掌督教事务繁忙的很呢,难得一见。”   秋水君道:“俗事缠身,让帝君见笑了。”   明玦帝君道:“有何见笑之处?我又非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思谋着要做什么亏心事,是以等闲也见笑不出来。”   秀行听了这句,心头一沉,只觉得明玦这句话大为不善,却不知为何。   那黑色大蝶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只听秋水君的声音道:“帝君这话,大有玄机。”   明玦帝君一笑,道:“那么,掌督教可能参透?” 54、听消息,逼问小徒   九渺山幽静后山,风景绝佳的山间亭子中,秀行坐在栏杆边儿上,胖头圆脑的灵崆伏在她的膝上,秀行呆呆望着面前空中,那一只大大黑蝶同对面蜻蜓,灵崆却不时转头看她。   周遭鸟儿鸣叫,隐隐地还传来山泉流淌的潺潺之声。   秀行却只听到自己的心如擂鼓般的声响。      明玦帝君道:“掌督教可能参透?”秋水君轻轻地笑声传来:“怕是力有不及,只不过,秋水君自问心底无私,何必苦苦执着些子虚乌有之事,倘若真的不知何时行为有差而见罪天地,便只静静等待因果便是。”   明玦帝君道:“好一句因果,话出莫改,才是真本色。本君见近日这九渺上云气不定,想来其中因缘,也同掌督教这一句有些干系,既如此,那本君也不必同你在此做口舌之争,就坐看因果降临便是了。”   那黑色的大蝶扇动翅膀,向着旁边飞开一寸,道:“多谢帝君指点,恭送帝君。”   翠色蜻蜓往前飞动,靠近那大蝶之时却又停下,似是个转头的光景,盯着那大蝶道:“我并无指点你什么,不必如此自作多情了。说起来,真是质根作祟,纵然千百年,这臭脾性却怎么也改不了的,……上一回本帝君不曾亲眼目睹好戏,此一番必不错过。”   大蝶动了动,却不做声。明玦帝君哈哈大笑数声,蜻蜓往前,翅膀振动,陡然便飞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呆呆目送蜻蜓消失,整个人如坠雾里云中,转头却又见那黑色大蝶已经脱了禁止,却不远离,只是在亭子间里飞来飞去,甚是轻灵自在。   灵崆仰头看秀行,问道:“你听得如何?”   秀行道:“灵崆,我不懂,怎么明玦师父……帝君他好似颇为针对师叔?师叔是好人,平素无私,怎么他说什么居心叵测,连我听着都觉得异样。”   灵崆道:“这些话,自然是他们圈儿之中的才明白,你如今不在圈子里,又……自是不知道。”   秀行沉思道:“你这话也有些古怪,什么叫做我如今不在圈子里,难道我曾经在圈子里么?灵崆,你快些同我说知,明玦帝君究竟为何这么说秋水师叔?说起来,又幸好秋水师叔的对答有理有据,虽遭诘难,却丝毫不曾失了礼数,真不愧是九渺的掌督教,神威如岳的秋水师叔,我心里颇为宽慰。”      灵崆哼了声,道:“吾也不过是听了这一段,想要给你知道而已,具体他们之间有何过节我却也不甚清楚。只不过,我听闻明玦,清尊,还有玄狐三个,交情颇为深厚,明玦同秋水这番话,大概他们两个会明白罢。”   秀行道:“这却有些为难,我师父……他的脾气那么古怪,我也不敢相问,至于那只臭狐狸,我恨也恨死他了,绝不会再好言好语地问他什么。”   灵崆听了,便窃笑道:“你是说上回在萧家之事么?说起来,当时你不是叫嚣着要告知那尊神的么?要让他替你出气的,怎么,莫非你没说?”   秀行道:“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够丢脸的,等我练成了剑术,法术再高明了些,我亲自教训那只流氓狐狸!”   灵崆道:“凭你的修为,可还差得远呢,算起来,明玦,清尊同玄狐,他们三个之中,明玦出身最为正纯,自是不必说的,清尊的修为深不可测,也不必说,只有那狐狸,大概到底是兽类出身,又或者是他性子本邪的缘故,他的修为算是三人之中最差的,只不过,他的藏身术同追踪术,敢称第二的话,却无人能是第一。且你要明白,说他修为差,只是在他们那一辈的三个来说,至于同你相比……那简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就算是秋水对上他,也没有百分的胜算。”   秀行一听,便皱了眉。   灵崆舔舔爪子,道:“吾这般说,只是想警告你莫要轻举妄动……只不过,那狐狸上回做的离谱,他怕你告状,此刻大概也忙着逃匿,一时半刻恐怕不敢现身的。”   秀行叹了口气,灵崆又窃笑道:“是了,丫头,这件事的确不可说,说出去怕你嫁不成人了。”      两个正说到这里,就听到那只黑色蝴蝶忽然发声,道:“那只狐狸做了什么?”   灵崆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浑身毛儿都竖起来,似是被雷殛过般,两只眼睛也瞪得极大,一时无法做声。   秀行同灵崆两个看了半天的蜻蜓蝴蝶戏,听了大蝶说话,还以为是灵崆又操纵了起来,便不以为意,只叹气道:“是了,不能说,秋水师叔也说让我忌讳些,还帮我遮瞒说不是玄狐来到呢,说玄狐名头本就不好……”   那蝴蝶声音变得极为严厉:“他到底做了什么!”   秀行吓了一跳,看看那只变得气势汹汹的大黑蝶,又看灵崆,便笑道:“灵崆,你做什么吓我,这分明是秋水师叔,怎么你又把他变作师父的声儿?”一边笑着一边抚胸。   灵崆瞪着眼,暗暗叫苦。   秀行反而伸手,在那只大蝶的须子上轻轻一戳,眯起眼睛笑道:“定然是你变错了,想起来有趣,师父会是这样儿,我就把它捉住,拴起来……”   忽地觉得膝上一轻,她低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灵崆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下她腿上,顺着亭子栏杆飞快爬开。   秀行疑惑叫道:“灵崆!”   灵崆却头也不回地跳到亭子外,而后没命般地撒腿狂奔而去。      秀行不解地挑了挑眉,一回头,却又吓得几乎倒仰回去,原来亭子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影,白袍银发,金眸中隐隐带着一丝怒气,却正是清尊。   秀行大惊叫道:“师父?!”   清尊俯身下来,那只巨大黑蝶飞到他肩头,忽闪了两下翅膀,清尊道:“先前到底说的是什么,你想瞒我?”   秀行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金眸,忽然也很想如灵崆一般撒腿狂奔。      秀行将在萧家之事,大体同清尊交代一遍。她不想直白地说自己吃了大亏,玄狐对她上下其手之事,她只是含糊地一语带过,但清尊怎会不知她的为人,望着她躲闪眼神,含糊言语,一想到方才灵崆同她所说“嫁不出去”之事,便想得更为不好。   秀行望着他变得极难看的脸色,只觉得亭子里好似冰窖一般,先前那只还扇动翅膀的黑蝶早也逃之夭夭。   秀行垂头道:“师父,你……别动怒,真的没什么的……”   清尊瞪着她:“我早跟你说那狐狸不是好东西,没什么?他惯会做这等事……你一个姑娘家,不是说还要嫁人的么?纵然不说出去,难道心底就真无私了?你竟当作不曾发生一般,还隐瞒于我!你……”   秀行见他真动了怒,呆了呆,便道:“他、他就……扯了扯我的衣裳……又……”目光一动,望着清尊的唇。   当初玄狐轻薄她之时,用的是清尊的样貌,她之所以不肯跟清尊说此事,怕丢脸是一,羞于启齿是一,但最大的原因,却是这个。   如今旧事重提,清尊人又在前,秀行想到那夜种种魅惑之事,心跳口干,脸忍不住也红了,便说不下去。   清尊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怔道:“他当真……毁了你的清白?”      “清白?”秀行正在心慌意乱,闻言呆道:“这个……该没有,幸好秋水师叔赶到救援。”清尊看着她懵懂的样儿,怒道:“什么叫该没有?”秀行觉得解释这个问题颇有些困难,便努嘴不说:“总之我觉得……该没有罢。”   清尊看她眼珠转动,分明又是躲闪,简直想捏死她,心念一动瞬间,抬手出去,在秀行额心一点。   秀行顿时觉得身子被人定住了般,一动也不能动,眉心一股热力涌入,好像有什么在眼前晃动,明亮的天色也极快暗淡下来,仿佛这一刻,又回到了昔日在萧家。      细微的喘息声,带着难以按捺的欲望,蔓延而出,银白色的发丝在眼前晃动,在清尊眼前,看得如此清晰,那容颜,身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   如梦如幻,却如此紧迫地抱着他的小徒弟,手将她的衣裳褪下半边,露出那娇嫩肩头,往下,是稍微起伏的蓓蕾。他的手毫不客气地覆盖至上,贪婪地揉捏,伴随着恶劣的调戏声响,样貌是他的,但动作却非他的,声音是他的,但话不是他的。   像是巨大的浪头扑面而来,一股大力,欲将他卷入海底。      秀行醒来之时,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面前清尊的脸,靠得极近,正笑眯眯地望着她,金眸里似能飞出什么小勾子来,秀行呆了呆,而后抬手,狠狠一拳打了出去。   清尊猝不及防,竟被打中鼻子,顿时惨叫一声身形晃动。   秀行一骨碌爬起来,叫道:“臭狐狸,是你是不是?又想来骗我?”   清尊皱了皱眉,揉着鼻子道:“臭丫头,这回怎么如此快就识破?”   “我师父才不会露出那么无耻恶心的笑!”秀行跳下地,抓住桃木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我师父不会放过你,还有,你快点变回来!”气得暴跳如雷,虽然明知道眼前的是玄狐,但望着清尊样貌,仍让秀行觉得极为不适。   面前的清尊一呆,而后哈哈笑了两声:“是啊,你那师父,镇日绷着脸,哪里会有俺这般动人的风采,不过谁叫他不在。”      秀行做恶心状:“你再顶着我师父的样貌说话,我不客气啦!”   玄狐却嘻嘻笑着:“真是个暴脾气。”手在脸上一抹,身形一晃,果真变作红衣的玄狐,无比妖娆地站在原地。   秀行道:“你怎知我师父不在?……莫非他出去捉你了?”   玄狐哼道:“爱告状的丫头,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不过,先前听闻他把你送给明玦,我还以为无事了呢,谁知忽然又……逼得我无处可逃,我才跑来的……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   “我没告状,是师父自己发觉的,”秀行道:“你倒聪明,但我师父也不笨,他察觉后回来,你就死定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又要对我不利么?”一边说,一边捏了手心。这回她防范十足,只消得一张口,便能将神龙唤出来,总不会再输给玄狐。      玄狐却老神在在地,撩了把鬓边发丝,才道:“我从山上那只猫那里,得知一点消息,丫头,不如我跟你做个交易。”   秀行道:“那只猫?你是说灵崆,你到底想如何?”   玄狐飞了个媚眼,道:“你不知道九渺掌督教同明玦之间的纠葛对么?正好我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55、帝天女,风姿倾绝   秀行瞪着玄狐妩媚神情,心念一转,道:“你这只狐狸不可相信,谁知你会不会又耍什么花招?我还不如去问我师父来的安稳。”   玄狐道:“他忘得差不多了,知道的自然不如我清楚……臭丫头,俺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怎么在你嘴里就一个天一个地了。”   秀行道:“不然如何,我师父才不会似你一般禽兽,你逃不逃?不逃我要动手啦!”   玄狐急忙抬手做投降状:“你姑且听一听我的条件,并非什么为难你的,何必总这么仇视我呢。”   秀行按捺,说道:“那你说,究竟是怎样?”   玄狐嘻嘻笑道:“我知道你这丫头虽呆,却也跟你师父似的,都是又臭又硬的脾气,别人也左右不了,故而就不说同你相好的话了……”   秀行听他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顿时就要发作。玄狐急着又道:“如今我不为难你,只要你对他说说,不要总是再找俺老玄的麻烦了,成么?只要你劝服了他,俺就把先前的事,原原本本都跟你说知。”   秀行眨了眨眼:“哼,那你先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莫非要一笔勾销么?何况我也不一定能劝服师父。”   玄狐道:“这天底下,如今能劝服他的,便只有你了,我知道你这丫头有能耐对付他,只要你答应,我便信。”说着,就眼巴巴地望着秀行。      秀行心里本暗暗打算,实在不行就先答应了玄狐,以后她三言两语地说完,清尊显然不会就听她的,再去为难玄狐,也跟她无干,谁知这狐狸口吻竟如此诚恳,秀行是个实诚人,看着玄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可怜,她便说道:“你藏身的本事不是一等一的么,只要你躲起来,师父也未必就找到你……”   玄狐见她没了战意,便觑着她的神情,悄悄地一步一步靠前,手轻轻一拉秀行袖子,可怜兮兮道:“我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藏个百八千年是不消说的,怎奈你也知道……我得找人,躲起来的话就万事俱休了,先前确是我的不对,性子难改……俺向你陪个不是,以后再不敢如此了行么?若是再犯,你亲自把我的手爪剁下来玩儿。——如今只要你答应给我在他跟前说个情,别让他再追我了,这一回他着实是怒了,我打听着,遍地通知了各路妖王不说,还去了天庭邀了许多天兵天将,如此天罗地网,谁受得了?何况他的手段极为残忍冷血,倘若给他捉到,剥皮抽筋还是小事,丫头,我知道你是最心善的,必不会看我被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罢?”   玄狐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眼睛上擦了擦,做哭泣状。      秀行听他说的格外可怜,又看他神情,果真见他流了两行泪出来,他生得本来就偏阴柔,这样一哭,简直梨花带雨,格外楚楚。   秀行道:“你跟我师父认识多年,他今日会如此,你也该早就意料得到,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那么对我。”虽然仍旧不依不饶,语声却并无先前那般愤恨了。   玄狐是最会把握人意的,当下又扯了扯秀行袖子,道:“好姑娘,我错了,你若是不答应,我跪下来给你磕头都行!正因我同他老友多年,这回才猜错了他的心思……你知道,先前也有他上心的辅神者,我……大言不惭说一句,也曾做过出格的事,但他并无一回跟这次一般,发作的也太厉害了些,我也是听闻天上地下都被他赶着寻我,才慌了神,知道此事我真做差了。”      玄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秀行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诚心悔过,我也不该就计较不放,那等师父回来,我同他说就是了,只不过,我可不能担保他就听我的。”   玄狐拱手相谢,道:“只要你肯说便是了。”   秀行又道:“那么你该同我说,明玦帝君同我秋水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含糊骗我。”   玄狐道:“那是。我就把我所知,一一都告诉你,说起来,这件事你问我还便宜些,因为有些内情,也是我刚刚探听得知的,……唔,就算是你早几天问我,我都难跟你说……”   秀行道:“那你还不快说?”   玄狐自出现,神情在轻浮同可怜之间转换,此刻却忽地换作一副极为正经严肃的表情,俨然如个正经君子,见秀行急问,便道:“丫头你该知道,我同你师父都在找一个人罢。”   秀行缓缓瞪圆了眼:“怎么说,莫非秋水师叔跟明玦帝君间的纠葛,还同你们要找的那位……有关?”   玄狐说道:“没有十分把握,不过也算是八九不离。”   秀行自上山来,就对清尊的过去甚是好奇,如今见玄狐终于肯开口了,心情简直难以言喻,拉着玄狐在桌边坐下,两眼不离地望着:“快说快说。”      玄狐神情郁郁,说道:“万年之前,西方佛主将一名女婴拖给天帝,自此寄在天帝名下,算起来,也是明玦帝君的妹子。”   秀行的心急急地跳,只顾定定地望着玄狐:“是……是你们要等的人么?”   玄狐说道:“莫急,那女婴渐渐长大,天帝同明玦疼爱异常,天界众神也很是喜爱这名帝女,她自小玉雪聪明不说,那张容颜,还未长成少女,天界之中的女仙,却无一个能及,据说她现身之处,常有凤鸾环绕,灵蝶彩凤,仙鹤麋鹿,无不欢欣而舞,不舍离开她左右,确是倾绝天上之色。”   秀行心中一阵恍惚,喃喃道:“真的……有那么美的人么?……那,是比国师大人还要美么?”   玄狐一笑,道:“倘若你见了她,便知道水含烟真不算什么,……只是太过绝色,终究也不是好事。”   秀行正在胡思乱想,忽地听玄狐话中带了几分黯然之色,她心里一惊,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玄狐道:“因为她生得太好,性情又极为可爱,自为许多仙人爱慕,但同她亲近的,除了明玦帝君之外,便只有九重神仙府的离元真君,人人皆以为真君同她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了。有一日……果真传出两人将要定亲的消息,谁知,就在天帝准备嫁女当日,当时的离元真君,忽然悔婚,迎亲的轿子,竟停在别的女仙府前。”   秀行听了前半段,一时有些痴,竟忘了玄狐话语里头的沉沉不祥,一直听到后面一句,才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顿时清醒过来,叫道:“什么?”   玄狐眸色暗沉,道:“离元真君这摆明了是悔婚了,天庭自然震惊,天帝大怒之下,便欲召离元真君问罪,谁知,派去擒拿离元的天兵天将还在路上,却听闻,帝女自毁元身,捣毁元婴……”   玄狐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大热的天,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秀行探手顺着腹部往上,无意识地在胸口揪了一把:“自毁……元身?捣毁元婴?”   玄狐君道:“正是,众人得知消息赶去,已是晚了,帝女最后一丝元神,言说是她对不住离元,此情此境,都是她一人该得的,求天帝不要降罪离元。”      说起旧事,玄狐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眸色变幻,正要叹一声,忽地望见秀行神色,便道:“丫头,你怎么了?”   秀行复抓了一把胸口,道:“我……心里甚是难受,他们怎么会这样?帝女……怎么会这样做?”   玄狐君道:“无人知晓。帝女元神尽毁之后,天帝不能惩戒离元真君……此后离元帝君封府不出,过了万年,据说离元真君离了仙宫,不知所踪。”   秀行竭力回神,问道:“这是……何意思?莫非你是说,离元真君就是……我师父?”   玄狐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同你师父所找之人,的确是帝女,然而离元真君,不是我同你师父任何一人。”   秀行猛地叫道:“难道是我秋水师叔?”   玄狐似笑非笑,道:“多半就是。这件事我知,你知,怕是秋水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元神是谁。”   秀行道:“我……不懂。”   玄狐说道:“离元真君不在九重天,是我查探过的,他入了凡尘,一旦入了凡尘经了轮回,前世前事皆忘。”   秀行道:“他为何,要入凡尘?”   玄狐君道:“或者,他也有他放不下之物。”   秀行道:“莫不是,也为了帝女?那么……你同我师父,又是怎样认得她的?为何你未说?”   玄狐说道:“先前我是想同你说秋水跟明玦的瓜葛,我也是察觉秋水君的气度,跟通体所散发的那种……令人厌恶的气息……似曾相识,才有五六分确定他是离元真君的转世,我从那只猫那里听到明玦同秋水的话,便有七八分确定了,明玦定然也认出了离元……离元当初那么对待帝女,明玦自然不会放过他。”      秀行茫然地望着玄狐,玄狐又道:“至于我跟你师父是如何认得帝女的……我只能说我,至于你师父之事,你要问他,虽然他多半也是不知……”   秀行现在已经忘了言语,只是点头。   玄狐君道:“当初我是个神通了得的妖仙,而明玦帝君,是个喜好玩乐的性子,天上地下四处走动,有一日认得了我,不打不相识……自此便常在一块儿玩耍,明玦爱妹子爱逾性命,我们四处玩耍之时,他看到什么好玩的,就说要带回去给他妹子,总说他妹子如此如此好,这般这般妙……谁知后来,便时常地同我抱怨,说帝女不知从哪里得了个妖兽,爱护有加,都不理会他了,我也没当回事……直到有一日不期然同帝女相见……我……我……”   他说到此,便张着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乎看到什么痴缠难得的,神魂荡漾,飞离体外。      秀行等了会儿,玄狐还是那个出神的表情,秀行正要问,却听玄狐继续又用那种神游物外的语调说道:“我无法忘记,她的风采神姿……分毫也不能忘……在见她之前,我以为明玦同我,都算是三界之中难得的了,但见了她,却竟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来,彼时,她在九重天的仙台之中,逗着一只小兽玩耍,我是偷偷入天庭的,不敢露出真身,就只变作了一个小蝴蝶,在瑶草奇花中遨游,一看到她的瞬间,竟忘了飞,就从空中直直地跌了下来。”   秀行入神听着,也失了言语,玄狐轻轻笑着,笑得甚是愉悦,道:“那只小兽即刻发觉了,扑上来便将我按住……也不知是太快活还是太恐惧,生死关头,我居然连反抗都忘了,一直到她把我从那兽爪子下抢出来……”他的狭长眼睛眨动,光芒闪烁。   秀行兀自呆呆听着,玄狐也有几分痴,两人相对无言之时,却听门口有人道:“很好,你果然在此,……还有心情话说当年!”    56、知因果,烈火焚身   玄狐正沉浸在往事之中,悠然神伤,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身形一闪便欲逃,怎奈仍旧晚了一步,身子仿佛被定在原处,丝毫也动弹不得。   外头清尊的声音道:“秀行,闪开!”   秀行听了玄狐所说,也正发呆,知道清尊回来了,闻言便抬头看,却觉得劈面一道劲风而来,竟将她的身子往后一送,而就在她离开桌子边儿上之时,只听得“轰”地一声,玄狐身上燃起一股朱红火焰,将他滚滚吞没在内。      秀行大惊失色,“啊”地叫了声,便欲上前,脚步刚动,却见门口一道人影迈步进来,冷冷然地,正是清尊。   “丫头……”被火焰围住,玄狐挣扎着叫道,“丫头救我……”那火仿佛有灵性般,火舌如蛇扭动,玄狐的衣裳烈烈烧着,长发上也燃着火光,露在外头的手指头极快地变形,有的地方便绽裂开来。   玄狐素来嬉笑不羁的神情此刻尽是痛苦之色,几乎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哀哀地望着秀行。      秀行几乎能听到火舌吞噬玄狐手指的声音,他秀美的脸也有些撑不住了似地,脸颊边上极快地露出一道暗色伤痕,秀行也算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却不曾见过如斯可怖地,拼了力气结结巴巴地叫道:“师父……师父!不要这样!”   清尊踱步负手,望着玄狐,好似未曾听到她的话,秀行急忙上前,握住清尊手臂:“师父……快别这样!”   清尊将她的手甩开,怒道:“他那么对你,你还替他求情,萧秀行,你是不是要等下次清白不保了后才后悔?”   秀行顾不上其他,眼见玄狐已经有些面目全非,便重抱住清尊的手,叫道:“师父,求你先放了他,他快要给烧死了!”   清尊仍旧怒目相视:“这是他自找的,我早就警告过他。”   秀行见他仍旧不为所动,把心一横,叫道:“师父,徒儿求你啦!真的求你啦!”双膝跪地,仰头望着清尊,眼角的泪便顺着跌落下来。      清尊咬牙道:“混账东西,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竟神魂颠倒至此!”秀行道:“师父,我虽然恨他,但我也知道,玄狐不只是想对我做坏事,他是想找那个人,他以为我是……师父,你不是也在找么,玄狐用错了法子,但你念在他也在想念那个人的份上,不要如此狠手对他,师父,他受得惩戒……已经够了,师父,徒儿求你了!”秀行说着,回头又看一眼玄狐,却见他整个人裹在烈火之中,红色的袍子被火舌吞噬,神情狰狞,脸颊上的黑焦之痕越发多了,只有两只眼睛还亮亮地。   秀行心头大惧,这一刻,不知为何心头格外酸楚,俯身磕了个头,哭道:“师父,师父我求你啦!你别让他死!”一边叫一边大声地哭起来。   清尊听着她大哭着相求,蹙着的眉头动了动,目光转动看向玄狐面上,两人微微凝视片刻,清尊挥手一拂,缠绕玄狐身上的金红火焰才骤然而退。   玄狐全身衣衫焦黑,冒着烟气,屋内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味道。      秀行不知他死了未曾,跪在地上向前一步,想碰又不敢,清尊俯身将她肩头握住,生生将她拽起来,把她望自己身边一扯,道:“狐狸,你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为你相求,就算你是天性作祟,见她如此赤诚之心,也该收了兽性。这一次就罢了,下回,我不会当着她的面动手。”   玄狐的身影晃了晃,嘴一张,吐出一口烟气,双手的十指已经被烧焦了,如枯干树枝一般,玄狐低头看看,苦笑道:“我总算知道你的无情,也知道你的厉害了……其实,想当年,你把我压住之时,就想杀了我的罢。”   清尊不做声,玄狐道:“真是古怪,不是么,你恨我,我也恨你,但是我们反而都没有死,你爱她,我也爱她,明玦爱她,她却魂飞魄散,你说这是什么样的因果?我不懂,你若烧死了我,能换她重生,我倒是也乐意的,这些痛算什么,又怎抵得过自毁元婴的痛苦。”   清尊道:“够了。”   玄狐道:“我说你胆怯,说你毫无法子,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你是绝了望,我则是失了心,失了心便发了疯,你看谁都不是她,我看谁却都是她,你宁肯放过不想犯错,我却是宁肯犯错也不想错过,说起来……我实在没法子鄙视你的,老友……”他脸上被烤的干干的,甚至焦裂开来,两只眼睛也红红地,甚是怕人,整个完全是个半兽的形状,但偏是从这两只眼睛之中,跌出两滴泪来。      秀行呆呆站在玄狐身旁,看着他的举动,听着他每一个字,只觉得魂魄飘飘荡荡地,几乎要飞离身体,见玄狐说完后迈步欲走,她便上前叫道:“狐狸……”   玄狐停住脚,回头看秀行,秀行几乎无法直视他面目全非的脸:“你……你的伤……”   玄狐望着秀行,似是想笑,样子却更为可怕,半晌只是说道:“丫头,你真好心……我知道我对你做了混账事,今日这番,是我应得的,我谁也不怪,你也不要怪他,他只是太疼你了,故而要替你出头……其实,丫头,我心里头真想你就是我们要找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是,如你师父所说,最好你不是……最好。”   秀行道:“为什么?”   玄狐深吸了口气,看看清尊,见他站着不动,他才说道:“你若不是她,或可安稳一世,生生世世,你若是她……”他赤红的眼睛之中全是泪,定定地看了秀行片刻,转过身往外而去,被烈火烧的零零碎碎的衣袍在门口一晃,留下一道很是凄惨的痕迹。      秀行向前跑出几步:“狐狸!”门口空空荡荡,却再无玄狐的踪迹。      玄狐之事发生后三天,清尊一直未曾开口同秀行说话,但虽如此,他却从未离开过九渺。秀行便也如寻常,做饭,洗衣,练剑,打坐,间或遍后山地走,还真给她发现几个野蜂蜂窝,秀行偷偷地摘了一个蜂巢,将金黄的蜂蜜倒了出来,在罐子里储存好了,她尝了尝,清香扑鼻,甜意沁人,于是每日给清尊送水喝的时候,就在杯子里加一点。   秀行私下同灵崆相见,问起那日玄狐之事,灵崆便悻悻地,大骂玄狐无耻,捉住了他,且以卑鄙手段引得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秀行见他愤愤地骂玄狐,且万般诅咒,她便不留神说道:“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灵崆目瞪口呆:“丫头,你疯了么?他有何可怜的?”   秀行迟疑片刻,道:“你不知道,那天,他差点儿被师父烧死。”   灵崆闭了嘴,瞪着秀行看了会儿,道:“清尊烧他了?为了你……那件事?”   秀行点点头:“多半是。”   灵崆道:“那也是他活该的,以他的本事,也烧不死,只是吃点儿大苦头罢了。”   秀行叹了口气,手托着腮,道:“灵崆,为什么……玄狐说,我最好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灵崆望着她,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秀行心想玄狐跟自己所说的隐秘,好似不便告知他人,就问道:“灵崆,你知道天帝曾有一女,是西方佛主托付的么?”   灵崆“啊”地叫了声,秀行道:“怎么了?”   灵崆说道:“听说过是听说过的……不过并非什么好事。”   秀行道:“你……说来听听?”   灵崆看看左右无人,才说道:“我还记得,天帝女的名字叫做……清……清什么灋,对了,是水灋,唉,……可惜可惜。”   秀行用力将他一摇:“可惜什么?”   灵崆道:“你知道何为‘灋’?灋,刑也,平之如水,是说法度公平如水之意,天帝女清水灋,本身就是正直清白的代称。”      秀行恍然大悟,又有些肃然起敬,道:“原来如此!”   灵崆看她一眼,眼睛里带着几分嘲弄,又有几分无奈,道:“你很崇敬是么?”   秀行点头:“自然了。”   灵崆道:“丫头,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有时候太过清白纯直,并非好事。”   秀行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灵崆道:“其实不管是人,神,仙,鬼,妖,但凡有灵,说空未必就真的空了,总有形形色色之欲,当众人都如此的时候,有一个不如此的,便是异端,清水灋的存在,正是异端。”   秀行道:“你到底……想说的是?”   灵崆道:“当西方佛主将她托付到天庭之时,就注定了清水灋被毁灭。”他的声音之中,嘲弄之意更甚,“因为这世间,天上……本就并无绝对的正直清白,只有毁灭或者被玷污,才是她唯一的结局。”   “胡说八道!”秀行霍然起身,脸涨得通红,怒道,“灵崆,你说什么?不许这么说!天地有正气,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做错事的必须要罚,因果报应,天地轮回……”   “丫头,”灵崆静静唤了声,“你知道玄狐为何说你最好不该是清水灋么?”   秀行憋了口气,道:“为何?!”   灵崆道:“因为这万年以来,清水灋仍在轮回之中,但是他们却找不到她……不仅找不到,而且每一次的轮回,清水灋的命运,总不会有好的因果,说的清楚一些,就是……不管哪一次的投胎转世,迎接清水灋的,总是最为悲惨的命运,被践踏也好,被毁灭也罢……所有你想象不到的奇诡恐惧之事,都会在她身上发生。”   秀行几乎跳起来,叫道:“不!我不信!我绝不信!你胡说!”   灵崆道:“不信的话,你便去问清尊同玄狐便是。”      秀行攥紧了拳头,道:“倘若真是如此,师父……师父同狐狸为何不帮她?”   “你能从沧海之中,找出一粒微尘来么?何况……所有玄机造化,早就超出预料之外,”灵崆冷笑,眯起眼睛望着秀行,“天帝女的悲哀在于,她的痛苦总会后知后觉地被人知晓,但最爱她的人却无能为力,他们两个曾强行介入其中,可是后果如何?他们反而化身成了造化的棋子,成了谋害清水灋的刀,对么?”   秀行想到玄狐同清尊所说过的话,她模模糊糊曾听到“谁知竟是那么惨烈的结局”,她又想到玄狐说清尊“经过那一次后便不再入世”,心中寒意一阵阵袭来,又是痛苦,又是愤懑,冰火交撞,却无处宣泄。   “丫头,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秀行定定地望向灵崆,灵崆却垂下头,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天道,命运,造化,因果。或许,这‘果’之前有无可推卸的‘因’,但你觉得……究竟是怎样的‘因’,得让天帝女承受如此难堪的‘果’?”   秀行站在原地,那种神魂离体的感觉越发鲜明了,耳旁,只有灵崆尖刻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心底。   ——“天道,本就不公!”      秀行失魂落魄地回到后山,茫茫然地过了清净殿,老桃树摇晃着枝叶同她招呼,秀行看也不看一眼,便往自己房中而行,刚拐过回廊,却听长虹桥对面有声音道:“你去哪了?怎地才回来?”   秀行停了步子,转头去看,泪光浮动里,却望见长桥那边,静静地站着一道熟悉的影子,秀行不动,他也不动,片刻,那熟悉的声音又道:“你……发生何事了?”   秀行脚步挪动,望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只是一步之后,便再无犹豫,拔腿往他身旁跑去。   清尊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秀行越来越快,正拼命地往这边跑,跑的太急,每一步都像是要抢倒在地一般,她却全然不顾,两只眼睛通红地,还流着泪。   清尊又惊又急,不知发生何事。   转瞬间她却跑到跟前,还隔着几步,她二话不说地,竟是飞身扑了过来,双手迫不及待似地向他抱来。   清尊本能地迎上一步,一俯身,探手亦将秀行抱住,心跳不已,双眉也皱起来,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秀行的手揽住他的颈间,将脸埋在他的肩头靠近后颈的地方,仓促慌乱:“师父!”   他紧紧抱着怀中小小的身子:“不怕,师父在。”   “师父你,你一定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朦胧,又复清晰,再张口,坚定地如同叮嘱,“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好么?”   热泪滚滚而下,纷纷打在清尊的后颈肌肤上,滚烫的泪水,宛若烙印,刺的他的一颗心隐隐而痛,烫的他双眼灼热而酸。 作者有话要说: 普及一下:清水灋(fa),灋的意思,就是灵崆所说了,又有说,灋是一种正直的神兽,倘若有人犯罪,无法辨识,就让灋出来,灋用角顶的,就是犯罪的人。 57、终相好,言传身教   秀行拎着一团被海草扎着的紫菜,从净水潭底下轻松跃上。   新鲜的紫菜,散发着微微腥咸的气息,是龟仙人特意送来的,陪同他来的小妖仙们仍旧不敢靠近后山,这数月来,便时常把些新鲜东西放在龟仙人的背上,托他送来。   从秀行回到九渺,不知不觉地便过了三个月,天气从炎热转入凉爽,转眼便是金秋。   在此期间,秀行同清尊相处的格外融洽,偶尔小小地斗嘴,却从未有大的争竞,也不知是谁让着谁,还是最初的不适磨合终于过了。   在此期间,秀行修行也大有长进,道法增进了许多不说,难成的西河剑,终于练到了最后三招,不过也就停在此就再也难向前一步。   清尊只叫她不必着急,他也不似先前那样冷傲,也会指点秀行,按照他的说法,最后三招的练成,需要三样东西融合在剑招之内,秀行问他是什么,他却只摸摸她的头,让她自己领悟,说什么“若是有缘,自会水到渠成”,秀行对这说法是半信半疑的。   倘若在先前,这句话她自然是深信,但是现在……在从灵崆那里听说了帝天女清水灋之事后,秀行对自己先前所深信不疑的所有,都隐隐地起了疑惑。      中午时候,秀行做了紫菜蛋花汤,又把从前殿要来的豆腐切块,并两个小小馒头,给清尊送去。清尊尝了尝,滋味自是极鲜美的,就问了几声,秀行道:“是龟仙人跟那些小妖仙们从海里头采来的,乃是最好的了。师父你看,还有这瓶调料,让我以后做菜的时候放一些,味道鲜美异常。”   清尊不置可否,却道:“你自仔仔细细地好生做,比什么调料都好。”   秀行“哦”了声,清尊看看她微黑的脸色,皱眉道:“你练剑的时候,找个荫凉所在,这脸色更黑了几分。”   秀行摸摸脸:“是么?那也没什么要紧啦。”   清尊笑着摇头:“人家说女大十八变,你倒好,是越变越……”   秀行便瞪清尊,清尊咳嗽了声,又道:“罢了,反正,我的徒儿又不是靠脸行走江湖,对么?”   秀行这才喜笑颜开道:“这才对啦!”   清尊噗地一笑,却又正色问道:“你的剑法还剩三招?”   秀行点头,清尊想了会儿,道:“闲着无事,不如你暂且放下那三招,我教你一套我的剑法。”   秀行一时惊喜,起身叫道:“师父,当真?”   清尊道:“好歹也是你的师父,——把那半碗汤喝了。”   秀行赶紧把自己面前的汤一口气喝光,又飞快地将碗筷收拾了,见清尊已经站在桥头等候,她急忙跟上,两人到了殿外道门口空旷处。      清尊道:“你资质尚可,又颇有几分慧根,这套西河剑法,是不能由他人教的,若是教,就失去了剑法的原意,这套剑法,是会根据学剑招之人的心意跟悟性自行发挥其威力,因此你自己摸索起来,才是最好的学剑之境界。”   秀行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清尊道:“其实剑法一途,依样画葫芦容易,但却也最容易学个空架子而已,世人往往追求最精妙最繁复的剑法,却不知道,最厉害的剑招,不过是个‘无’。”   秀行懵懂道:“师父,这个有些难解。”   清尊抬手,手中竟多了一柄通体雪亮的长剑,他将剑一挥,剑尖斜指头顶,道:“你看上头,写得什么?”   秀行抬头,轻声念道:“道法自然?”   清尊道:“正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从无中有,最终又归于无……”   秀行猛地想到月华之夜后,他们栖身在荒郊大屋之中的事,清晨回望,见那巍峨连绵屋宇化为乌有,当时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本从无中来……”      秀行忐忑道:“师父,请恕我愚笨,徒儿如今正是个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境界,怕是还达不到你那么高深的……”   “哈,难得你也有自谦之时,”清尊笑了笑,道:“我来问你,先前也学过几家的剑法,如今又学了西河剑,你觉得对敌的时候,用哪一派哪一招好?”   秀行道:“这个可难说了,自然要根据对敌时候具体情形而言,不过……到此为止我所学的,西河剑怕是最厉害的了。”   清尊道:“前一句还有些道理,后一句又落了下乘。”   秀行咳嗽连连,清尊道:“其实不管什么剑招,最要紧的还是一个‘悟’字。”   秀行见他认认真真地同自己说了这么许久,知道他是真个有心要教导东西的,便竖起耳朵十万分仔细地听着,听到这里就肃然道:“请师父指点。”   清尊说道:“就说你所学的那些剑招,倘若你只是跟着学那些招数,一板一眼,那么那些剑招,是你的,也是别人的。但倘若你能根据你自己悟性,自己领会,自己对敌之时具体情形,将其发挥到他原本达不到的境界,这些招式,才真正属于你了。通透些说,就是要靠你自己的悟性,把所有杂乱繁复,归于自然。”   他望了一眼秀行,抬手起剑,道:“只有糅合悟性灵性在内,化繁为简,直到归于自然,才是真正的无招胜有招。”      秀行见他双腿微微分开一字,脚踏原地不动,轩腰笔挺,左手单张,右手持剑,当空一划。   动作极慢,从原点开始,走了一个圈儿,圈儿之中光华流动,正是两条阴阳鱼之气。   秀行看呆,清尊却忽然脚下一动,身法陡然轻灵起来,疾如风,徐如林,随着他极快的动作,原本白色的袍子竟染上烈烈火色,剑光所指之处,旁边的竹林之中,纷纷地竹叶落了一地。   而他也极快落地,便不动如山,全身上下,只有握剑的手腕在动,长剑将方才演练过的种种招式收归于一,而后又是一动,一归于无。   清尊仍旧静静站在原地,然而身上那种排山倒海的迫人之气,却仍旧凝练未散。   秀行心怦怦乱跳,身不由己,向前走了两步:“师父,好厉害,要教我么?”   清尊回头看她一眼,道:“不然为何给你看?只不过,先前你虽练过剑,但此回我教你的,需要你更辛苦些,你可受得住?”   秀行急忙乱点头,清尊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定然一口答应。”又是无奈又是宠地看她一眼,才收回一步,收了起剑之势。      清尊开了尊口,秀行自然不能放过,怎奈先头见他说的容易,还以为真个“无招”,让秀行好一番忐忑,不知“无”该怎么练。   谁知练起来才知道,招数多的让她头晕,秀行便道:“师父,你不是说无招胜有招的?怎么尽管教我这么许多?”   清尊悠悠然道:“那不过是在练过这些之后才能达到的境界,你这小呆子。”   秀行叫了声苦,但却丝毫也不松懈,练得很是起劲,有不解之处,就缠着清尊演练,清尊熬不过,就一遍一遍给她演练,耐性颇为见长。      不知不觉,已入了冬,十一月下了一场雪,秀行跟着清尊所学的剑招,据他所说,已经有了一半儿的成就,秀行觉得这话中水分极多,多半是安抚她的。   然而雪天地滑,清尊便不放她出去,两人就在清净殿内,看外头雪花乱飘。   庭院中那棵老桃树,枝桠上慢慢地兜了雪,秀行抛了书,爬到清尊身旁,靠在他肩头,道:“师父,你猜明年会不会真有桃儿吃?”   清尊道:“你若是要,现在也是有的。”刚说完,就见外头那树上抖落一簇雪来。   秀行噗地一笑,道:“你又吓唬人了。”   清尊道:“我从不吓唬人,但凡说了,便会实现。”   秀行摇摇他的胳膊:“好啦,我知道啦,对了,最近听说秋水师叔一直在外头奔波,不知发生何事。”   清尊道:“又是年关将近了,有些妖孽作祟,他是九渺的掌督教,自要四处巡视不停。”   秀行怔怔道:“可怜,这样的大雪天,不知师叔会怎样……”她想着,不免就想的多了,又道,“也不知道狐狸的伤好了未曾。”   清尊哼道:“死不了。”   秀行觑着他脸色,忽然温声道:“对了师父,我还有一事,想求师父答应。”   清尊警惕道:“何事?”   秀行陪着笑,说道:“师父,你设了黄巾力士在外头,灵崆进不来,你好不好让黄巾力士不要拦着灵崆?”   清尊皱眉道:“你那么喜欢那只猫?”   秀行说道:“灵崆对我极好的,师父,你就答应罢?还记得上回么……灵崆跟我们一块儿回来的。”   清尊便也想起这两人在桃林之中你追我逐之态,心中一动,道:“让我想想。”他不喜欢之事,从来都是一口回绝,只要说“想想”,那事情便成了大半了。   秀行心头欢喜,道:“多谢师父!”      此夜雪势更大,秀行本已经早早地上床,裹了被子看书,不知不觉地睡着,到了半夜,夜深人寂,睡着的秀行却发一声喊,猛地睁开眼睛。   屋内冷得异常,秀行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窗户竟被吹开了,雪落了半桌子,地上也是半水半雪,怪道如此之冷。   秀行哆哆嗦嗦下地,脚沾着地面,那股阴冷直刺心上,秀行一怔瞬间,脑中便闪过种种场景,一时浑身冰凉。   北风呼啸,声音极大,秀行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的更狠,如擂鼓声声。      秀行并未去管那扇窗户,径直开了门,踩着没过脚踝的雪,一步一步往清尊的房间跑,人还未到他房门处,那边门扇已经洞开,清尊披衣站在门口,正皱眉望过来。   秀行加快步子跑过去,清尊低头看看站在雪里的她,披散着头发,衣衫凌乱,咬牙将人抱起来,喝道:“你疯了么?半夜不睡,跑出来作甚?”   把门掩了,将秀行跑入里侧,放在床上,匆忙擦去她头脸并肩头身上的雪,谁知低头之时,却见她的袜子被雪裹了一层,如穿了个雪靴。   清尊大恨,骂道:“混账!你想落病么?”竟蹲下身去,抬手握住秀行的脚。   秀行本能地想缩回腿来,他却牢牢地握着不放,秀行顾不得这个,只望着清尊,道:“师父……师父我做了个梦。”   清尊将她袜子上的雪掸去,却发现袜儿已被雪水湿透,湿淋淋地贴在小小的脚上,他皱着眉,漫不经心问道:“什么?”   秀行探身,抓住清尊肩头,道:“师父,我怕,秋水……师叔出事了。”    58、细爱顾,思应无邪   清尊只穿着薄薄一层里衫,秀行的手按在肩头,小小的手掌上一阵凉意沁来。   清尊心头却是一阵烦躁,抬手便将她的白布袜儿扯下来,扔在边上。   秀行惊道:“师父!”便欲把脚藏起来,清尊喝道:“别动!”又捉住她另一只,依样画葫芦地扯脱了袜子,又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脚上的冰雪水。   秀行大急:“师父,你……你不能这样……”想把脚抽回来,却越被他握住,脚心里痒痒地,秀行苦苦忍住,只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清尊。   清尊起身坐在床边,拉被子盖住她身子,却将她的双脚拉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用手拢住。   秀行只觉得清尊的被子里暖暖地,双脚担在他的腿上,被他的手搓了一搓,刹那间又痒又暖和,心里又难受又是喜欢。      清尊见秀行终于安稳了,才训斥道:“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外头风大雪大,你又是这般毛手毛脚的性子,万一滚在雪里头伤着了,又如何是好!”真想狠狠地打她两下,却哪里舍得。   秀行暖和过来,想起正事:“师父,我方才做的梦实在可怕,好像真的一样,……我以前从未做过关于师叔的梦,这也是头一次,师父,我真的觉得师叔可能出事了……我听灵崆说他半个月没回来了,九渺好像也找不到他。”   清尊不以为意说道:“他是九渺的掌教之一,法力高强,又经常在外行事,非是那等毫无经验的后辈可言,你替他担心,莫非是觉得他尚不够强么?”   秀行愕然:“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清尊哼道:“那你可曾担心过我?”   秀行道:“好似没有。”   清尊道:“究竟是说你信我足够难耐不会出事呢,还是说你对我不够上心?”   秀行急忙道:“我当然是信师父你打遍天下无敌手!”   清尊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按,笑道:“好张油嘴。”      秀行脸上微红,心里头却也颇为高兴,见清尊并无怪责之意,便又道:“师父,我被噩梦吓着了,心里头现在还噗噗跳,肯定也是睡不着的,师父,不如我去前头问问有没有秋水师叔的消息。”她说着,便兴冲冲欲下地去。   “不许去!”清尊皱眉喝道,“方才我怎么说来的?今晚上你再敢出去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秀行呆了呆,小声道:“那我……我明天再去好了。”   清尊哼道:“明日再说明日的。”   秀行嘟起嘴来,显然是有几分不高兴的,却不敢跟清尊再强辩了,手按在床上,身子一动,清尊喝道:“又做什么?”   秀行道:“我得回去啊……师父你该睡下了。”   清尊道:“谁让你回去的,今晚上就在这睡罢!”   秀行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清尊道:“怎么不可?”两人目光相对,秀行是惊惧,狐疑,试探,清尊却是微恼,狐疑,而后变成似笑非笑。   秀行搓着手,目光四处乱扫,小声道:“师父,虽然我们……但是到底……”   清尊拉长调子道:“这话我不明白,什么虽然,但是……”   秀行声音放大了些:“虽然我同师父感情极好,但是到底男女有别……”她匆匆地将腿缩回来,伸手抱住,低着头又嘀嘀咕咕道,“师父……我留在这里好似不方便。”      清尊看她眼珠乱转之态,道:“什么方便不方便,总不能让你出去再踩一次雪,留下就留下,再胡说八道想些有的没的,我就真……”   他这床上暖融融地,双脚被他握了会,方才外头受得阴寒不翼而飞,秀行也觉得很是受用,只碍于夜深人静,到底有些……忌惮。   清尊看着她垂头似害羞似狐疑的模样,倒是觉得可爱之极,又想到方才看她自雪里来,那仓皇踉跄之态,便又心疼,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住,道:“不许睡不着,快些睡,不然明日就不去问秋水下落了。”   秀行被他一推,顿时便倒在床上,清尊俯身过来,睡在外间,秀行急忙望内蹭了蹭,清尊却勾住她腰间,道:“不许乱动了。”   秀行脸往外竭力歪出去,身子倒是给他抱了过去,贴在身上。   秀行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更不敢看清尊,眼珠乱转之时,便同他金眸相对,暗影里那双金色眸子也有几分暗沉之色,秀行一怔,却听清尊道:“真是小呆子,唉,我若真的想……也……”另一只手探过来,在她头上一揽,便将秀行的脸按在胸口。      秀行同清尊相处许久,自知道他的性子,他虽然有时候会做荒唐之举,但绝对不是那种会真的做出恶事来的……他并非是玄狐那样没谱乱来的性子,内里很是清苦自持,从他苦等那人也能看出来。   记得当初上山之时,秋水君曾说让她安心,秀行那时候对清尊成见颇深,刚见面又打了一架,自然对他很看不顺眼,未免存着几分小人之心,谁知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内有乾坤。   此刻同清尊同居一室,秀行倒不是怕他会做出什么乱性之事,只是碍于古来的规矩罢了。   但他并非是个会在意规矩的,何况两人先前也曾“共枕”过,见清尊如此安逸,耳听得外头风裹着雪,隐隐地竟有虎啸之声,秀行便乖乖地不再动,只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胸前。      清尊极快地便睡了过去,秀行却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看他,望着他熟悉的脸,她未免更想的多了,想来想去,自然不免就想到玄狐假冒他的容貌来轻薄之事。   渐渐地,秀行浑身热热地,脸上也如火烧,她不要自己去想这些,怎奈越是不要想,越是想的清晰,当时玄狐的一举一动,清晰重现。   她害怕地张开眼睛,却望见清尊的秀美容颜,那挺直的鼻,朱红的唇……她吓了一跳,急忙又闭上眼,却又想到玄狐所变的清尊,肆意在她唇上……逃不开,躲不掉,浮想联翩的煎熬里,她连呼吸的声儿都粗重了些。   秀行咬着唇,尽量看向别处,又觉很不妥,想往后避开清尊一些,却被他的手抱得很紧,他的手极大,手心又热,浑然不似平日般冷,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秀行只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热,只好屏住呼吸,偷偷地便把被子掀开了去。   心潮澎湃之际,秀行心中慌里慌张地想:“不好,我这是怎么了,为何总想那些龌龊的事,看着师父的脸,还心跳的这样急,他是师父啊,我这是做什么,还总是要看他……难道……难道我要变坏了?”她又羞愧又慌张,忍不住低低呜了一声。      “怎么了?”忽地听到温和的一声问话,原来是清尊醒来,正平静地望着她,“哪里不舒服么?”   秀行抬手捂住脸:“没有!”   清尊一怔,将她的手握住,忽然呆了呆:“怎地这么热?……脸怎地这么红?”抬手又去摸她肩头,背,腰……   秀行浑身簌簌发抖,越发受不了,叫道:“不要啊师父……”用力往后一挣扎,翻了个身背对着清尊,缩起身子低声道:“师父……没什么啦,我……”   清尊望着她身子兀自微微发抖,若有所悟,道:“又做恶梦了?”   秀行呆呆地瞪大眼睛,却听清尊道:“不怕,师父在呢……明日我去前殿看一看,秋水不是普通凡人,绝不会有事,你自管放心。”   秀行听他竟然以为自己又担忧秋水君,半点也没往坏处想,她心里头又愧又羞,道:“嗯……是,师父。”   清尊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自己靠过来,道:“你过来,抱着我,就不会再做梦啦。”   秀行眨了眨眼,莫名地竟有些眼睛湿润,只是,她哪里还敢抱他?便道:“不用……不用了师父……”      清尊见她如此,只以为她害羞,便叹了声,将她抱过来,道:“你乖,安心睡,我向你保证秋水不会有事,若是出事,我赔你一个秋水。”   秀行听了这话,却破涕为笑,低低道:“师父,你怎么胡说,人怎么能再赔一个呢。”   清尊道:“自是想让你安心啊。”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听外头风雪渐渐大了,快些睡罢,免得明日无精打采。”   秀行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抬头看了清尊一会儿,道:“师父……我忽然……”   清尊问道:“嗯?”   秀行道:“没什么……师父,睡罢。只是觉得师父你,……你对我真好。”   清尊微微一笑,道:“是啊,因为你格外的呆,故而为师都不忍心欺负你,自要对你格外好些。”   秀行也跟着嘿嘿一笑:“我刚上山来的时候,你可没少欺负我……”   清尊笑道:“哈,是哪个小呆子故意惹恼了我,说到底是你自作自受。”   秀行握拳打了他一下,说道:“总之都是师父的理。”   清尊道:“自然了,师父说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你都是要听得,乖孩子,睡罢。”   秀行答应了声,便果真乖乖闭了眼睛,这回清尊却未入睡,只是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始终安静地,才也放心。      秀行阖着眼睛,心里模模糊糊想:“方才我本来想同师父说,我似乎知道为何每个辅神者都会喜欢上他……秋水师叔曾说过,师父纵然不是刻意,也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喜欢他的能力……方才我……我那样,恐怕也是因为这种能力导致罢……总不然,师父会对每个辅神者都如对我这样好?他自己说,是我格外的呆……那大概,没有其他人如我这般呆了罢,故而师父对其他人,不会似对我这样好?”   她想到前半段,为自己找到理由,有半分心安,想到后半段,却不知不觉又关心到清尊身上,有半分心酸,然而转念一想,又想道:“我会如此想,难道其他的辅神者不会如此想么?在上山之前,我以为师父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可是……自从国师的事过后,我才知道,原来并非如此,师父有格外钟爱的弟子,如国师,如……我也算一个?或许不算。师父自也有不喜的弟子。但……因师父有那种让人喜欢上自己的能力,所以就算是他不喜欢的弟子,都会喜欢他……或者说,师父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点呵护,都足以让人喜欢上他?”      秀行想来想去,便把清尊对自己的这份关心爱护,渐渐地分派到各个上山的辅神者身上。清尊虽然不会一视同仁,但他所做的,就算是细微一点,对于喜欢他的辅神者而言,就已经足够。   秀行想到最后,就暗暗决定:“不管如何,师父对我这样好,他又……我都要尊敬爱护师父,却不能对他……有不该有的心思,一来,那只会重走其他辅神者的老路,二来,师父想必也是很不喜欢的,看国师大人的痴缠就知道了……更何况,师父,他有他自己要等的人啊,帝天女,清水灋……”想到此处,忍不住又痴痴呆呆地想,“帝天女如今在何处呢?天道真的不公么?为什么要让师父孤苦地等待这么久,让帝天女自己受那么多的折磨,倘若是他两个重逢在一起,师父定然是会极爱护帝天女,绝不会让她受半点苦楚,而有帝天女在,师父也不会再受万年冰雪之苦了,到时候他的梦里,定然会是春暖花开的罢。”      秀行脑中想个不休,不知何时才睡着。次日早上,秀行被清尊唤醒,她从床上爬起来,才见清尊衣着整齐,连银发都绾了起来,秀行揉揉眼睛道:“师父,早啊。”   清尊却摇摇头,俯身望着她,道:“秀行,你听我说,为师要出门去……这段时日你留在山上。”   秀行呆问道:“师父你去哪里?对了……不是说要问秋水师叔之事么?”   清尊双眉微蹙:“正是为了秋水,他好似真的出事了,我得出去瞧一瞧。”   “啊?!”秀行一惊,又急忙握住清尊的袖子:“师父,带我一块儿啊!”   清尊说道:“冬日天寒,你出去只会受苦,何况这回出去是要事……”秀行道:“师父,你带我一块儿罢,我一人留在山上,也是无趣,只会更担忧,带上我,或许会帮上些忙,师父。”拉着清尊的袖子摇动。   清尊望着她相求之色,略一踌躇,道:“好罢,那么你即刻去整理一下,我们立刻下山。”秀行大喜,才要下床,清尊却将她一把抱住,道:“又要去踩雪么?”秀行一愣,却见清尊身形一晃,竟是逍遥出了居所,待秀行睁眼之时,人已经在自己屋中,秀行茫然之际,心中掠过一个念头:倘若昨夜如此,岂非就不用同床共枕了? 59、寻妖踪,千里相救   待秀行整理妥当出来,却见清尊手上搭着一物,沉沉的墨色,站在门边,见她出现,上下一打量,道:“你但凡出行就只这么一番行头?倒是简单。”   入了冬,秀行自也换了冬衣,里头是薄薄的小棉衣,外头又罩一件半长及膝灰鼠毛的锦缎夹袄,缎子是灰褐色的,黑色束腰,黑色靴子,腰间挂着桃木剑,头上依旧只挽了个发髻,用枚木头法钗子别着,简单利落,却没半分女孩儿家的娇气,冷眼看,倒似个男孩儿。      秀行低头看看:“怎么啦师父?有何不妥么?”   清尊不知要赞叹还是无奈:“你这副打扮,倘若掉到雪堆里去,我只以为是块笨石头,怕是眉眼也不抬地就会走过去。”   秀行哼道:“那倒是好的,我怕师父你眉眼不抬地就踩着我走过去,才是糟糕了呢。”   清尊哈地笑了声:“说的也是。”   这功夫,秀行见他仍旧是昔日打扮,棉衣也没有一件,便道:“师父,你这么穿成么?外头极冷,要不要加一件衣裳?”忽又自责,“啊,我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冬衣,居然也没给你准备。”   清尊望着她,微微笑道:“我不冷。”   秀行便狐疑看他。   清尊才要解释,低头看到她背上的包袱,便道:“上回不也是背着个小破包袱,里头盛的什么?”说着,就抬手去拍秀行背上的包袱。   秀行眨了眨眼,道:“上回?是说我回家那次么,师父你怎么知道我上回我背着这个包袱……”她回来之时带的多是吃食,萧夫人给她另准备了个大些儿的包袱,并非这个。   清尊怔了怔,同她对视片刻,忽扭头道:“外头冷,把这披风穿上。”说着,就把手臂上搭着的那件墨色的长衣横过来。   秀行呆呆一看,迟疑地接过他手上的那件披风,墨色的锦缎,华贵异常,厚且沉,里头隐隐地竟透出红色的翻毛。   秀行看着这件衣裳,又问:“师父,你……”   清尊道:“快点披上,我们即刻要下山了。”   秀行见他显然是在回避问话,就赶紧先把披风披了,后头还有个毛帽子,清尊抬手给她兜起来,掸了掸上头的长毛,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还算像样。”   清尊同秀行到了前殿,同掌教真人交代三两句,才又出来,携手出了山门,便腾云而上。      这云端之上,却更为冷飒,低头只见万里江山一片雪色,甚至壮丽,同先前所见,又别有一番意境。   秀行出门之时原本还有几分冷意,披了这披风之后,通身却暖洋洋地,好似烤着火般,低头看看,领口是红色的柔软的毛儿,摸上去一阵暖意,秀行道:“师父,这是什么毛儿?”   清尊道:“是赤狐的。”赤狐又称火狐,天生的火之属性,它的毛皮用来做御寒衣物是再好不过的,但赤狐灵性又高,就算是法力高强之人也难捉到,因此在人间,一件赤狐的皮毛衣裳,往往价值千金不在话下。   秀行却毫无欣喜之色,反而唏嘘道:“赤狐是极难得的啊……”   清尊瞥她一眼,哼道:“你又在感慨什么?是怨我杀了只赤狐么?我又不稀罕这破玩意,只要他不烦我,我做什么要杀他?”   秀行小心问道:“那师父你到底杀了未曾呢?”   清尊道:“同属狐类,按理说上心的该是玄狐,你着什么急?”   秀行早知他这性情,就道:“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清尊看她一眼,终于大发慈悲,道:“算了,瞧你也怪可怜的,就不吓你了,这只赤狐承了我一个大大恩惠,他修成仙体之后,就把皮毛送给了我。”   秀行目瞪口呆:“竟有此等好事?”又念,“无量天尊,这样再好不过。”   清尊打了她的头一下,道:“老气横秋的做什么?”   秀行笑眯眯道:“我是高兴,师父并未杀害赤狐,赤狐知恩图报,真乃一段佳话也。”   清尊只觉得这个词颇有些逆耳,只道:“佳话……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秀行摸摸赤狐毛,又问:“师父,这个是给我的么?”   清尊斜睨着她,道:“你是不是又要问,我给别人也都准备了一件?”      秀行顿时就想起上回夜光珠之事,差点笑出来:“我知道是没那么多赤狐的,谢谢师父,我知道师父是爱护我的。”   清尊这才哼了声:“算了,你这丫头,看起来光明正大,却惯会胡思乱想……我也已经习以为常。”   秀行听到“胡思乱想”四字,顿时想到昨夜种种,一时不能做声,反而红了面皮,清尊本以为她必定不服,见她不语,便看过来,蓦地看她脸红红地,便怔道:“脸怎么红了?”   秀行胡乱咳嗽,低头支吾道:“大概是披风太热,太热了……”   清尊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你不会是……”   秀行摆手:“我没有!”乱动之间,被风一吹,顿时站不住脚,吓得尖叫,清尊急忙将她抱入怀中,道:“我是想问你是否是因昨夜而染了风寒,你急什么?”   秀行把脸藏在他怀里,松了口气,道:“我很好,师父放心罢……”清尊摸摸她的头:“若是不适,要同我说。”秀行也乖乖答应。      两人在云端穿行一阵,清尊见她缩着小脸儿在披风的帽兜里,明净天色,云雪之中,火红色的赤狐毛衬得她的一张脸倒有几分娇丽之色,双眸更是灵动异常,骨碌碌地四处贪看。   清尊微微一笑,抬手把她肩头揽住,令她靠得自己近了些。   秀行看了会儿底下风光,察觉清尊动作,便抬头道:“师父,你可知道师叔在何处?”   清尊道:“略有数,到了看看再说。”   秀行喜道:“师父,你好神通广大!”   清尊道:“休要谄媚奉承。”   秀行在他肩头一靠,又问道:“我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我有师父万分之一的能耐就好了……师父,那你说秋水师叔是出了何事?要紧么?”   清尊道:“总不会太险要,只是我察觉他好似是被什么困住了,自身气息有些微弱……我们先找找看。”      两人在云端穿州过县,也不知过了多少地方,清尊才歇了云彩,道:“该就在此处了,我们下去看看。”秀行觉得身形下坠,一时便怕,忙抱住清尊胳膊,只觉得脸颊边上风飒飒而过,越是往下,雪势越大,到最后两人身形降落,却是个冰天雪地的所在。   秀行转头四顾,却见身遭尽是些参天古木,棵棵迎风带雪,清尊道:“你跟着我身边,不得自己走动,知道么?”   秀行点头,清尊迈步往前,想了想,还是回头,探手过去给秀行,秀行急忙将手递过去,清尊握着秀行的手,两人在雪地里,一前一后往前而行。   秀行耐不住,走了会儿,便道:“师父,我叫一叫好么?”   清尊正凝眉细听周遭,闻声道:“叫什么?”   秀行道:“我叫一叫师叔,或许他就听到了。”   清尊道:“能困住秋水君的,必然非一般的妖物,就算你叫也是徒劳。”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神识探听,探了会儿,忽地站住了脚。   秀行道:“师父,怎么了?”   清尊皱眉静立,也不回答,秀行见他垂眸似是个入神之态,一时也不敢打扰,片刻后清尊睁开双眸,道:“不要说话。”低低一声过后,一把抱住了秀行,纵身而起。      身形如风驰电掣,飞快地穿过林间,秀行竟无端地紧张起来,转头看清尊的银发都向后掠去,可见身形之急,而他只是望着前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蓦地身形一顿,竟生生地刹住了,清尊极快地把秀行抱入怀中,闪身往旁边一棵两人粗的参天古木后一站。   与此同时,秀行听到耳畔有人粗声粗气说道:“天寒地冻地,没想到竟擒到如此细皮嫩肉的仙姑……是说我们的运气呢,还是仙姑的晦气?”   又有人嘎嘎笑道:“是我们的运气,也是这仙姑的运气,咱们自会好好地伺候仙姑快活的,兄弟们说对么?”   秀行被清尊抱入怀中,只觉得一股极浓的妖气滚滚而来,幸而被清尊挡着,不至于太难受。她心中更是震惊异常,不知这些妖物是何来头,他们所说的仙姑,又是谁人。   寂静里,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九渺山的掌教何在,你们把他怎样了?”   似是个元气大伤的意思,但声音之中却分毫畏惧都无。   秀行一听,陡然一惊,却被清尊捂住嘴,她抬头,却见清尊微微向自己摇了摇头。      秀行苦苦按捺,只听先前那两个妖物的声音响起:“原来这小仙姑是为了那道士来的,难道是两个之间有私情?”   “看她一脸着急,定然是暗自动了情……发了春心了,那道士似是个榆木疙瘩的样儿,看不出还有这一手。”   又有个妖怪说道:“大王说那道士快要撑不住了,只要我们小心过了这几天,外人找不到,则大功告成,说起来我们出来也有一个时辰了,不如快些回去。”   “怕什么!难道还真有外人找来不成?大王的这洞穴是极隐秘的,倘若没有带路的,就算是西方如来也是找不到的!”   “话虽如此,但不可大意,大王若是知道我们擅自出来,又折了两个兄弟,必会震怒,还是快些回去……幸好捉了个小仙姑,勉强可以交差。”   几个妖物说完,秀行耳旁便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响,响了几声,便又重无声。      秀行瞪大眼睛,清尊将她放下,闪身从树后出来,往前看去。   秀行小声道:“师父,方才被擒的是不是蓬莱岛的玉宁仙子?”   清尊道:“是她。”   秀行道:“师父,你为何不去救她?”   清尊道:“救了她,怕救不了你秋水师叔,放心,这些妖怪一时半刻不会伤她。”   秀行道:“我知道了,师父,你是想偷偷地跟着他们,找那劳什子的洞穴,找到我师叔再说。”   清尊道:“正是,他们该不会不知道秋水君是九渺的人,听他们的口吻,好似还有内情……等救了秋水,到时候才让这些妖怪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秀行正疑惑清尊如何寻人,耳畔踩雪的声响消失,往前细看,地上竟也毫无足迹残留,果然那些妖怪很是小心。   秀行束手无策,清尊却面不改色地,仍旧一手抱着秀行,一边往前,走了片刻,忽地身形顿住。   秀行心头一动,刚要抬头,却听到一声凄厉叫声,秀行吃了一惊,急忙看去,却见前头树林之中空空荡荡地,只有惨叫之声兀自回荡。   清尊喝道:“被发觉了!”抱着秀行身形极快地往前,嗖嗖地窜过百丈,秀行看清面前情形,顿时到吸一口冷气,只见白皑皑地雪地之中,横七竖八倒着两具妖物尸身,周遭再无人迹,清尊将秀行一撇,单手往前一张,道:“给我现形!”   一股劲风自掌心扫出,宛若巨龙般在林中狂飙而过,与此同时,只听得数声数声惨厉叫声,竟是自空中传来,秀行一抬头,望见半空中有一根树枝,竟如藤蔓般地,裹住一个胖大妖怪,那妖怪挣扎渐微弱,巨大的身躯迅速缩小。   而另一支树枝上,缠着的却是个身着黄衣的女子,那树枝似是幽灵般地,将黄衣女子往后拉去,秀行跑了两步,记起清尊叮嘱,又自知道赶不上,就只看清尊。   却见清尊单指一弹,一道锐气袭出,正中那为非作歹的树枝,那树枝竟发出人一般的惨叫,更快地往回缩去,而黄衣女子自空中跌向地上。   秀行急急忙忙往那边而去,叫道:“玉宁师姐!”      清尊道:“留在此处别动!”秀行点头:“师父你去哪?”清尊道:“找那妖物巢穴……”说到“那”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   秀行将黄衣女子扶起来,却见她容色秀美,果真是蓬莱岛的玉宁,只不过脸色甚是憔悴,嘴角还带着血迹,有些人事不省。   秀行摸摸她的脸,冰凉一片,连连唤了几声,玉宁才醒过来,看清秀行,又惊又喜:“秀行……是你?……此处危险……”   秀行道:“师姐,我师父也来了!”   玉宁道:“你师父……是……神君么?”清醒了几分,眼睛蓦地一亮。   秀行点头,玉宁道:“这、这便好了……秋水掌教……有救了。”   秀行心中有万千个疑问,但此刻显然不是详细谈话之时,便道:“师姐,师叔不会有事,我师父已经去找他了。”   玉宁点点头,竭力握住秀行的手:“这我、我就放心了……”   秀行望着她欣慰关切神色,心里头模模糊糊想到一种可能,只好说:“师姐,你别多想,只好好地调息……”   正说着,只听得正前方传来极大的“轰隆轰隆”声响,两人皆是一震。 60、危难时,始见真心   那数声响动,甚是惊人,一时地也震动不已,竟让人站不稳,积雪纷纷地从树枝上抖落下来,有些干枯的枝桠也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之声,有的就掉落下来。   秀行不知何事,本能地将玉宁拥住。   幸好那轰隆之声持续了片刻就停了,秀行只觉得肩头仿佛被树枝砸到了,有些麻木地痛,咬牙偷偷动了动,倒还能动。   正在彷徨,却见前头出现一人,正是清尊,极快地返回来,见秀行抱着玉宁,便把她拉起来。   秀行道:“师父,玉宁师姐好似伤的不轻。”清尊看看玉宁,从腰中摸出一粒药丸,道:“给她服下。”   秀行欢喜谢了,玉宁挣扎着道谢,将那药吞了。   秀行才问道:“师父,可找到那妖物巢穴了?方才那轰隆之声又是何事?”   清尊看她肩头带雪,身旁落着根颇粗的树枝,不由地眉头一皱,手按在她的肩头,道:“妖怪狡猾,甚是懂得隐藏行迹,……等会再去找。”   秀行只觉得肩头上一阵暖洋洋地,原先的痛感不翼而飞,心知他悄无声息地替自己疗了伤,她心里感激,便道:“多谢师父!”清尊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玉宁在旁,听清尊三言两语,心里却明白,清尊必也是不放心她们单独在此,故而急急又回来了。她吞了药丸,只觉得丹田之中升起一股热力,体力竟也渐渐恢复,便站起身,行礼道:“有劳神君了,玉宁感激在心。”   清尊看看她,道:“你怎在此?”   玉宁道:“我听闻掌督教失踪,放心不下,故而过来查看,谁知道竟被几个妖物围攻……便失了手,幸好秀行同神君来援,不然害了自己不说,也害了掌督教。”   清尊道:“这妖怪非同一般,我本欲跟随那几个喽啰找他,谁知被他察觉先机,竟自杀了那些妖怪,可恨……”   玉宁道:“方才我只觉得一股大力将我往后拖去,也不知为何……想必是那妖怪弄得?”   清尊道:“嗯。”面色有些踌躇,秀行总觉得清尊有话不肯说,就只看着他,清尊望着她的眼,道:“秀行,不如我命黄巾力士先护送你同玉宁回去。”   秀行一惊,道:“师父,为何?”   清尊道:“这情形超出我的预料,你留下来,怕有危险。”   秀行用力摇头:“师父,我不怕,何况有师父在,师父你自管去对付那妖怪,让徒儿跟着,对付几个喽啰也是好的。”   玉宁也道:“玉宁虽然不济,也愿一尽绵力。”      清尊碍不过秀行期待的眼神,到底应承了。秀行扶着玉宁,跟随清尊往前行了一阵,玉宁示意自己已经无恙,又再三相谢清尊赠药。   这回清尊却不理不睬,秀行怕玉宁尴尬,便问清尊道:“师父,方才前头数声巨响,不知是什么?”   清尊淡淡道:“被那妖怪逃了,我一时怒了。”   说话间,玉宁低低惊呼了声,秀行先头只看清尊,闻声就也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坑洞,旁侧山石凌乱跌落,有的地方,隐隐地还冒着火星儿。   秀行目瞪口呆:“这……这……”   清尊皱了皱眉,道:“本想毁了这地方干脆,也省得去找了。”   秀行眼睛一亮,跑到那坑洞前,探身观看,却见坑底幽深,她咋舌道:“师父,你果然厉害之极,反正找不到,就毁了这臭妖怪的居所也好,他一害怕,或许会被逼出来呢?”   清尊扫她一眼,笑而不答。   玉宁却咳嗽了声,面上掠过一阵惊惧之色,躬身对清尊道:“多谢神君手下留情。”   秀行呆呆道:“什么?”   清尊见玉宁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小呆子却兀自懵懂,正又要斥她笨,转念一想,面上笑意却又更浓。   玉宁拉拉秀行,小声道:“毁了这地方自是容易的,只是秋水掌督教在那妖物手中,若是连他一并伤了,如何是好?”   秀行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很是汗颜,道:“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真是对不住秋水师叔,该打该打。”      清尊在旁瞥着她,道:“你只会一根筋地胡思乱想,就算真的弄死了秋水,他也不会怪你的。”   秀行撅起嘴叫道:“师父!”愤愤地瞥了他一眼。   清尊哈哈笑了两声,道:“这妖物狡猾,底下四通八达的洞穴,秋水伤了,气息微弱,我也难找到他具体所在,何况此地是妖物的地方,尽是滚滚妖气,实在令人不悦,为今之计,就是引那妖怪出来,他肯出来则好办了,杀了他就是,秋水细细再找,只怕他不出来。”   秀行道:“师父,找个法儿引他出来?”   清尊道:“嗯,是啊……你可知道里头是什么妖怪?”   秀行跃跃欲试,道:“我管他什么妖怪,敢伤了秋水师叔又跟师父作对的,我第一个不饶他,斩妖除魔正是我道门本色,我杀杀杀!”   清尊忍着笑,用力捏住她的脸:“好啊,萧道友,那不如且让你打个头阵如何?”   秀行用力将清尊的手推开,拍拍胸脯:“没问题!师父让我做什么我自去做!何况是为了救秋水师叔,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      清尊忍得肚痛,碍于玉宁在侧,仍旧忍着,玉宁却也忍不住地抿嘴一笑,又道:“秀行,不可贸然行事,这妖怪甚是厉害……不过神君怕也是不会让你轻易涉险,不过是逗你而已。”   秀行道:“师姐,我真不怕,我也正想遇上个大妖怪,练一练手呢。”   清尊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一敲,道:“你给我安生点!”   秀行道:“其实我是仗着师父在侧,那妖怪再厉害也不会奈何我的。”说罢就嘿嘿地笑,一脸狡黠。   玉宁笑着摇头,清尊却咳嗽了声,道:“说的也对,让你去打个头阵也好,灵崆同狐狸都喜欢你,连明玦也是……顾及那妖怪也是喜欢的,你一去,他或许忍不住就出来了。”   秀行全然没有一点作为“诱饵”且是“肉饵”的自觉,奋勇道:“我竟还有这个用处,师父,我该怎么做?”   玉宁见她当真一心想去,不由忧虑。清尊却道:“且慢,你还不知这是何妖物,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秀行道:“是了,请师父指教。”   清尊道:“他潜伏地下,洞穴四通八达。”   秀行道:“我听说狡兔三窟,莫非是一只兔子成精?”   清尊摇头道:“此物倒是以兔子为食。”   秀行张口道:“洞穴四通八达的,难道是蜘蛛精?”   清尊道:“他不似蜘蛛多脚,却比蜘蛛动作更快。”   秀行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什么?难道说……”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清尊慢悠悠说道:“正是蟒蛇精也。”      秀行脸色刷地雪白,失声道:“师父……你莫不是吓我的?”   清尊道:“事关秋水生死,我也难同你开玩笑。”   秀行握着桃木剑,小步从洞口退下来,眼睛不停乱眨。清尊笑道:“怎么,正气凛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萧道友怕了么?”   秀行咽了口唾沫,道:“谁……谁说的……我……我不过是在想对策罢了!”手脚忍不住微微发抖,原来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妖不怕鬼,就怕虫子,在她眼里,蟒蛇自是最大的虫子,这惧怕便也成千百倍地方大开去。   清尊笑着看她,玉宁出来打圆场道:“神君,还是让我去罢,先前那些妖怪说要将我送给那妖物……且方才那妖物察觉神君踪迹之时,将那几人皆杀之灭口,却好似要将我掳回去似的。”   清尊望着她,敛了笑意,道:“这蛇精怕是躲起来有段时日了,冬日又是蛇的眠期,但它似正处在个紧要关头,自要一些血肉为食,你是仙体,对它来说更有裨益,你去,倒也行,不过此事甚是凶险,那蛇精的速度向来是最惊人的,我无法担保会抢在它动手之前救下你。”   玉宁正色道:“玉宁这条性命也是神君方才救回来的……玉宁只想掌督教无事,故而千里而来,倘若毫无作为,岂不愧疚?还请神君容我下去引那蛇精,玉宁一条性命不算什么,只望神君可以安稳将掌督教救出来。”   清尊点点头:“此事我既然插手,自然绝不会无功而返。”   玉宁深深地行了一礼,道:“玉宁大为感激!”      秀行听他两个说到此,便蹭过来,道:“师父……师父,你让我去罢,我……我不是很怕它。”   清尊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你给我老实呆着就好。”   当下,玉宁手持长剑,纵身跃入坑洞之中,清尊携秀行跟在后头,玉宁在前,两人在后,越过坑坑洼洼地石块坑洞,发现数个被石块遮挡的若隐若现的入口,玉宁回头一看,同清尊目光一对,便选了个入口进入。   洞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越行越是阴暗,玉宁咬着牙,以三昧真火染了点光,在前头乱转诱敌。   后面清尊怕惊动那妖,刻意隐了身形,因此秀行全看不清,清尊索性抱起了她,如此行了半个时辰,前头传来低低一声惊叫。   清尊身形一晃,如闪电般掠到了玉宁身旁,却见玉宁跌在地上,正竭力爬起来。   清尊道:“如何?”玉宁失望地摇摇头道:“不留神跌了一跤……只是,为何那妖物全无动静?”清尊沉思道:“或许它知道情势危险,故而不肯出来。”别说是那大妖,连小妖都不见一只。   玉宁眉宇之间露出忧愁之态:“这可如何是好,秋水掌教必是伤了……也不知情形如何,再耽搁下去……”忍不住就见了泪。      秀行立在两人之外几步远,闻言便道:“玉宁师姐,师叔不会有事的!”玉宁道:“秀行你为何知道?”秀行道:“因为师叔很厉害!”玉宁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忧愁更为加倍。   清尊听她又用夸耀自己的话夸秋水,正要出声,却听秀行叫道:“什么东西?”眼见她一弯腰,而后发出惊天动地地一声惨叫。   清尊心惊胆战,顾不得玉宁,急忙掠到秀行身旁,却见秀行站在原地,身子发僵,手指头哆嗦指着旁边不远处,清尊神目如电,便看清那是一只蠕动的小蛇。   原来方才秀行只觉得脚下软软地,还以为谁掉了东西,便想拿起来看看,谁知这东西竟顺势望她身上爬过来,秀行将它握住了,察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才想到那“物”,顿时就一把甩出去。   清尊弹指一点,将那蛇擒了,看看蛇,又看看秀行,秀行见那蛇近在咫尺,越发放声大叫,清尊笑道:“怎么别的人不去招惹,偏来惹你?”   那蛇先前被秀行用力一甩,已经半死,被清尊之气威慑,便极快地得了个全死,清尊见秀行兀自害怕,便道:“怕什么,已经是死了。”   秀行又气又怕,吸着鼻子忍着泪,告状道:“师父,这东西太可恨了,不去招你也不去招玉宁师姐,是专捡软柿子捏么,还是格外爱我?”   清尊听了这句话,却愣了愣,前头的玉宁也怔住,见清尊不做声,便若有所思地望着秀行。      秀行用力拍拍身上,又不停地跺脚,生怕再有不长眼的蛇虫上身,此刻清尊同玉宁都不做声,秀行听不到声响,越发觉得害怕,道:“师父,玉宁师姐,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清尊咳嗽了声,道:“没什么……再往前走走罢。”   玉宁见他不语,双眉微蹙,眼睛之中透出着急神色,但清尊不做声,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起身,继续往前。   秀行扯着清尊的袖子,清尊道:“我背着你罢。”秀行也顾不上其他,大力一跳,果真就跳上了清尊背上,双脚落地,才松了口气,清尊却又道:“那东西怕是能从头顶下来的。”秀行低低叫了声,身子乱抖,清尊笑道:“混账,我在这里,没敢过来扰你的了。”秀行才松了口气。      三人在黑暗的洞穴里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秀行怕地只缠着清尊,玉宁在前走了一阵,终于停住了步子。   秀行探头道:“玉宁师姐,怎么了?”玉宁回头道:“神君,已经一个时辰了……那妖怪全无动静,也不知掌督教如今如何。”   清尊说道:“秋水不会有事。”   微弱的光芒中,玉宁神色变幻不定,看看清尊,又看看秀行,忽道:“方才秀行说,那妖怪是捡软柿子捏的,我看,大概并非如此,神君也说,九渺山的灵猫大人喜欢亲近秀行,狐狸也是……连师父他先前说不肯再收徒弟的,也破例收了她……”   “不管你要说什么,”清尊的声音冷冷地,“就到此为止罢。”   玉宁欲言又止,秀行在清尊背上,瞪大眼睛听着,此刻若有所悟道:“师父!”又看玉宁,“师姐的意思,是不是说那妖怪……喜欢我?”   清尊道:“住口!”   玉宁看一眼清尊,把心一横,飞快道:“秀行,方才那地方我是先走过的,那蛇并不曾来缠我,却冲着你去了……秀行你你能不能……”   话犹未完,就听清尊道:“玉宁仙子,你若是想我救人的话,就住口。”   玉宁道:“神君,救人如救火,我们在此乱闯乱撞,倘若耽误了,那掌督教……不如就让秀行……”   清尊怒道:“给我闭嘴!”   玉宁慑于他的威严,身子一抖,那股真火顿时无声熄了,山洞里头一片黑暗,真火熄灭瞬间,清尊只觉得秀行的双臂猛地用力抱了抱自己的脖子,他急忙道:“没事的,你别动。”   背上秀行一阵沉默,片刻后,秀行似是叹了声:“师父……”她双臂一松,就从清尊背上跳下来。      清尊喝道:“你做什么!”手掌摊开,一团金色火焰虚虚浮起来,照清楚面前秀行,她绞着双手,低头站在跟前,清尊另一只手探出去,便牢牢握住她的手。   秀行犹豫片刻,终于抬起头来,道:“师父,不如就……让我试试罢!”   玉宁在旁边,忍着满眼的泪,此刻就又是感激又是期盼地望着秀行,清尊道:“你胡说什么!”      秀行摇摇头,望着清尊的金眸,道:“师父,我、我不怕!我是为了救师叔来的,我也不想师叔有事,师叔若是有事,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安稳啦……你放心,我其实是有点怕那东西的,不过,除魔卫道是吾辈本色!”她抬手拍了拍胸,“什么样的妖怪都能碰上,怎么能够做缩头乌龟呢?何况,……师父在我身边,我再怕的话,我自己也都会瞧不起自己。”   清尊静静地站着,望着秀行的小脸儿,却见她露出一个微笑,道:“师父,你说该让我历练历练的,以后……离开了你,我也是要一个人历练的,什么妖怪都能遇上,总不能遇到蛇精便撒腿就跑,岂不是坏了师父你的名头?师父,让我去罢,我绝不会给师父丢脸!”   ——“我绝不会给师父丢脸”,这句话,她似是说过一次……   清尊呆呆地,想上一回,究竟是何时?恍惚间,秀行手一扯,便将小手从他的手心里撤了出来。      秀行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道:“师父,我去啦!”她说完之后,迈步就往前走,三两步就离他远去,那金色的火焰在他掌心里若隐若现,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脸。   旁边的玉宁感激莫名地望着秀行,心里头掠过一丝愧疚,回头望着清尊,却见那双眸子,金色影子闪烁,流光溢彩,幽暗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他却似是唯一能救苦救难的临凡上神,只是,那双眸子一直追随着秀行离开的方向,眸子之中……   玉宁身子一抖,那种神情,她并不陌生:当她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凝视那个人的时候……当她想到那个人想到无法自制的时候……当她望着镜子里自己容颜想到他也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面上……就是这种思慕而不可及的神情。   只是,斯人可自知么…… 61、风雪夜,欢喜娇宠   秀行死死地握着桃木剑,一步一步往前而行,双腿却忍不住在哆嗦。   对于某种东西的深刻恐惧,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消去的。秀行只觉得呼吸亦越发困难,一步迈出,能有千钧重,黑暗之中,似随时都有东西扑出来,极快地将她拉入深渊。   紧张的无法自已,心好像跳的要炸裂开来,说不出的难受,浑身都在发涨,眼珠子都死死地顶着眼皮,同样随着心跳突突而跳。      恐惧的感觉蔓延全身,秀行觉得自己不知哪一步就会倒下,只是用尽浑身力气,一点点往前蹭。   脸上有些儿凉凉地,是泪,无声无息地就冒出来,太害怕之时,竟不知何时流了泪出来。   “师父,我到底要给你丢脸了!”秀行心里默默地想着,极为难过。   忽地又想:“师叔,对不住……我真是坏,辜负了师叔……”   眼前不由自主便出现秋水君的容颜,淡若清风,威若山岩。   “拜了神君之后,以师徒相称,自是要唤一声师父的……”九渺的大殿内,她不肯向清尊行礼,是他在旁边委婉圆场。   “秀行的性子,我是极放心的……”他引她踏遍九渺,说明种种,最后望着她,笑微微地如此说。   “若……清尊不要你,我……愿收你为弟子。”温和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我愿收你为弟子。”   秋水君,如此温和,宽容,无私……在她最为彷徨无措之时,是他始终默默地守着,秀行只觉得心头发酸,泪便越发汹涌了,是愧疚跟感动之泪。      清尊在前,玉宁在后。   玉宁不敢出声,她心中实则有愧,她极为担忧秋水君,故而顾不得秀行安危了,宁肯让秀行以身涉险。   虽然是为了救人,但玉宁知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她自私了。   甚至她知道,就算此事给秋水君来选,他也是绝对不会让秀行如此做的。   但是玉宁不行,暗恋某人,是毫无理智可言的,她可以为了他牺牲性命,虽然她毫无资格让秀行也如此,但是她却这么做了。   玉宁心里有一丝后悔,但是她明白,倘若可以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选择。      听到前头传来的微弱的动静,声响有些凌乱。   玉宁想到先前秀行听说是蛇精之时的慌张神情,想到方才她被蛇吓得尖叫不休的模样,玉宁可以听出秀行走得磕磕绊绊,她也知道,秀行心里应是极害怕的。   倘若秀行撑不下去转身回来,或者瘫倒在地,都是情理之中的。   但……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洞穴之中,忽地响起微弱的声,似是秀行在说话,但细听,又不是。   “把……把酒、祝东风,且共……从、从容。”极弱地哼声,不留神的话便听不清,但玉宁细细一听,便听出,是秀行在低低地唱,哆哆嗦嗦,几乎是不成调儿的曲子。   玉宁心头一震,本能地就看清尊,却见他竟停了步子,无声站在原地。   秀行的声逐渐大了些,也平稳了些,虽仍听出有几分颤抖之意:“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游遍芳丛。”   玉宁心中一片茫然,有种酸酸苦苦的滋味,无端涌出:那丫头,怕是怕极了的,却四倔地不肯屈服,故而唱曲以压制心中恐惧。      玉宁呆了呆之后,终究忍不住,便上前一步,站在清尊身旁,低声道:“若是秀行有事,玉宁以命相赔……”清尊并未做声,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刹那间,玉宁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你赔得起么?”   玉宁咬牙,握紧了手中长剑,放慢脚步追上前去。   无边无际,蜘蛛网般的洞穴里头,飘着秀行的声音:“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秀行的声音并不如寻常女子般娇婉甜美,太过明朗憨直,如她的性子。唱起曲子来,也是如此,只是声音在洞穴里飘扬回荡,却平添了几分特殊的韵味。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师父!”到了末尾,赫然急转,化为厉声大叫。   玉宁边悄无声息地跟着,边凝神听她最后那个“同”字,忽然见此变故,当下浑身汗毛亦倒竖起来:“神君……”刚刚张口的瞬间,只见眼前一道金影闪过,而后极快地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玉宁握着长剑,手心里汗津津地,心中却知道:清尊已经追了出去,只是……竟如此之快……      清尊急追出去,身影如流星之光,金眸紧紧地盯着前头,黑暗中传来秀行的尖叫声,他用力一咬牙,左手一掌当空劈了出去,乱石飞溅,而他径直自石块之中极快穿过,迸飞的石块在沾他身之时皆化为齑粉。   右手握剑,清尊喝道:“孽畜,还不给我伏诛!”左掌往前,掌心里迸发出炎炎烈焰,洞穴里只听得“吱”地一声惨叫,金光所照之处,露出鳞片密布的一条长尾,尾巴被烈焰袭中,发出劈里啪啦地血肉烧灼之声,长尾无力垂落,从中跌出一个人来。   清尊收了左掌的炎雷之火,在那人未曾跌落在地之时,将人一把抄起揽入怀中:“秀行!”   怀中人儿气若游丝,却尚能动,惊惧叫道:“师父!妖怪!妖……”   清尊听了这一声,心才安稳,身形却半点不停,迅若闪电般冲上去,暗影的甬道里传来一声阴森诡异的叫:“我已经放了她,为何你还苦苦相逼?”   “你惹错人了。”清尊冷道,“受死罢!”手中的剑金光暴涨数倍,清尊合身向前扑出,长剑在前,势若破竹,只听得一声极长而尖锐的惨呼声,而后迅速地归于平静。   清尊单手持剑,一手抱着秀行,身形落地,才回过头来,却见地上一条长蛇的尸身,赫然已被劈成两片,半片也足有四五个大汉围起来之粗。   秀行被惊吓过度,正在迷糊,茫然之中借着金剑之光,看到地上血糊糊两片东西,其中一片蛇头朝上,一道猩红的长舌无力垂着,蛇眼兀自烁烁地,秀行心中骇然,惊心动魄,“啊”地叫了声,便晕了过去。      清尊收了金剑,低头去查探,察觉她只是受惊过度才略微放心。   此刻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却是玉宁追了上来,一边儿叫着:“神君,秀行?”   清尊不欲答应,只以手指虚点空中,便多了几点金光,玉宁看清楚此处情形,便飞身过来,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蛇妖尸身,一时惊滞。   “这……这便是……”玉宁喃喃地,忽然想起秀行,急忙问道,“神君,不知秀行她……”   清尊道:“她无碍,去寻秋水君罢。”   妖气去除,没了妖力压制,秋水君自身之气虽弱,对清尊来说,却足以够察觉他藏身之地,只是这蟒蛇精手下仍旧有许多妖怪,没了这妖物的约束,有些不知死活地便涌出来,玉宁本欲动手,谁知清尊动一动手间,烈焰火舌滚滚向前,一路烧出一道烈火铺成的大道,数十妖怪哼也难哼一声,便已经灰飞烟灭。   这次第,才知道何为“不费吹灰之力”,剩余的妖物急急奔逃,只恨少生了几条腿。   玉宁在后看着,先前只听闻九渺的神君神通广大,不可测度,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竟太过轻描淡写,此人通体散发而出的滚滚杀意同煞气,就连是身为仙人的玉宁都觉得浑身微微地发颤,何况那些妖怪,若非是她心中系着秋水君,也早就无法忍受这迫人欲死的威严而逃之夭夭了。   玉宁咬唇前行之际,小心看了一眼清尊并他怀中的秀行,心中刹那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只是……面对如此可怕的神君,为何秀行竟好似全无影响……据闻,他们初次相见之时,她还对神君大打出手……   当真是匪夷所思。      清尊打出的那一枚灵火在前飘忽引路,极快地便赶到一处洞穴,玉宁定睛看去,先发一声喊,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叫道:“掌督教!”   面前的石台之上,一道巨大铁链缠着一人,那人的道袍已经破碎不堪,垂着头似是昏迷着,正是秋水君。   玉宁叫道:“掌督教!”用力扯一扯那铁链,铁链却分毫不动,而玉宁吓了一跳,原来她手握住铁链的瞬间,那铁链上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极快地吸走了她身上的小半真气。      身子忽地被一推,却是清尊道:“让开!”玉宁被他一推,才能离开那链条,惊魂未定地,低头看看双手,又看看那链子,却听清尊淡淡道:“此乃锁魂链,修道人被困住的话,浑身真元都会被耗得一干二净。”   玉宁的心噗噗乱跳,忍不住问道:“那掌督教……”望着秋水君灰白的脸色,心惊胆战。   清尊冷冷哼道:“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   玉宁一呆,想不到清尊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讪讪地低了头,脸不由地红了:“玉宁……玉宁只是……”   “我无心去听这些,”清尊淡淡道,“只是你尚不如秀行,她说过秋水君不会有事,便不会有事。你若是喜欢他,就该信他才是。”   玉宁茫然地抬头看清尊,清尊却停了口,手指掐上铁链,他修长的手指碰到铁链的瞬间,那比手指头还粗的铁圈儿竟无声而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铁链落地,秋水君便也跌倒下来,玉宁眼疾手快扶住,连连呼唤。而虚空之中,另有个声音道:“尊主,这个不错,要收了么?”只闻其声,却不见人。   清尊低头看看那一堆锁魂链,道:“那就收了罢。”   玉宁转头看过来,却见黑暗之中那枚灵火当空一闪,便落了地,竟化作一个极矮小的老者,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兜,抱着那锁魂链,一截一截地往那布兜里头塞去。   那布兜看来只能装下一两枚铁链圈儿的样,谁知那老者连连塞了十几节,布兜却仍旧如先前一般,玉宁知道这必定是清尊独门的宝贝,便转过头来又看秋水君。   那老者专心致志地搬运铁链,空中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尊怀中的秀行似乎听到,便隐隐地低低呢喃几句,清尊皱眉叹了口气,抬手在锁魂链上一提,一并塞入那布兜里去。   那老者精神抖擞地跳起身来,道:“多谢尊主!”提着布兜,嗖地跳起来,仍旧变作一团灵火飘在空中。      清尊俯身看看秋水君,见玉宁一派担心之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秀行,便抬手在秋水君的眉心一点,真元自指尖上,如流水般汩汩涌入秋水君灵台。   片刻,秋水君咳了一声,终究睁开眼睛。   玉宁大喜,忍不住叫道:“掌督教!”   秋水君看她一眼,微微惊诧,声音却仍温和如昔:“原来是蓬莱岛的二岛主。”一眼又看到清尊,又看到他怀中抱着的乃是秀行,便急忙问道:“秀行?她如何了?”又支撑着站起身来。   清尊道:“死不了。”眼睛斜睨着他。   两人目光相对,秋水君施礼道:“此番有劳清尊了。”   清尊盯着秋水君,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掌督教指教。”   秋水君道:“不知何事?”   清尊道:“这蟒蛇精虽然厉害,但是以掌督教的威能,纵然不能将他降服,要脱身却是轻而易举的,不知为何竟被囚禁此处?”   秋水君道:“是我低估了那妖物的能力,另外……”他眉头一皱,道,“清尊已经将那妖物除掉了?”   清尊道:“如何?”   秋水君道:“先前我追查袭击萧家的那批妖物,阴差阳错地却追查到有妖物潜藏此处……”说到这里,秋水君略一迟疑,道,“我本欲查清他们究竟所欲为何,才失手被擒。”   清尊冷笑道:“好一个失手被擒,这蟒蛇精再过九日就能过一劫,成通天彻地神通,你敢说你不是看破这点,存着故意被擒的心思?”   玉宁一惊,秋水君却蓦默然。   清尊金眸凝视秋水君,极慢说道:“我不管你是为什么都好,你不该拉扯她下水,堂堂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什么要扰她的清静以梦相托,你可知道她最怕什么,然而为了你,方才以身引诱那妖物出现?……亏得她尊敬你是她师叔,你是怎么对待她这一片心意的?”   秋水君愣了愣神,道:“以梦?”望着清尊怒然神色,又默然道,“我……很抱歉。”   清尊松开秋水君,抱着秀行后退一步,冷冷地仍道:“你先前对她之好,这番算她尽数还了,以后还请你休要再假惺惺地对她如何!既然此处事毕,我先行一步!”不由分说地,金光闪烁迅速离开,那团火随之向外而去。      秋水君望着那金光隐没在前,身形不由地一晃,玉宁急忙扶住他。   玉宁迟疑片刻,问道:“掌督教……你……当真是故意败给那妖怪自愿被擒的么?这究竟……是为何?”   秋水君垂眸,轻声道:“如清尊所说,那妖怪不日就要修炼功成,到时候不知多少正道人士遭殃,神君虽则神通可达天地,但是不关他之事,他从来不愿插手,我只能如此,盼他念在我是九渺掌督教份上出手,也免除了正道之中的一场血劫。”   玉宁愕然,半晌叹道:“虽然如此,但此举有多凶险,掌督教可知道么?若是那妖物对你……”   秋水君道:“我的确是存了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心,且我料这妖物一时半刻是不会害我性命的,……只是,我没想到秀行也……”   玉宁摇头道:“秀行是极怕蛇的,然而……她对那些妖物似是极特别的存在,故而先前……只是为何神君说你托梦给秀行?”   秋水君皱眉道:“此事我也不知,我虽想迫神君出手,但我从不曾同秀行透露过分毫。”   玉宁听着这话,望着秋水君威严不失温柔的神色,不知为何心中一沉。      清尊抱着秀行离开蛇窟,乘风驾云行了半晌,见秀行闭着双眸,身子微微发抖,似是个怕冷之状,清尊往下一看,却见下方是一座城池,风雪里头,有灯光烁烁。   清尊按落云头,面前正是一座极大的宅子,隐隐地听到里头传来人声,清尊抱着秀行,身子一闪入内。   这本是县城之中最大的财主家中,见了生人忽然出现,自是会引发一场骚动,奈何清尊略使了个法术,众人见了他,恍惚记得是个不能得罪的贵客,从上到下皆是波澜不惊,且言听计从。   清尊吩咐下人准备些人参鸡汤之物来,自己却从腰间掏了颗丹药出来,这丹药他先前给过玉宁一颗,但玉宁是仙体,故而能承受的起药力,就连秋水君也不曾给过,清尊看看那丹药,犹豫了阵子,到底又塞了回去。   将人温柔抱着,轻声唤了几声,屋内放了七八个炭炉,弄得热热的,秀行额头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了汗,她先前寒邪入体,又怕的厉害,故而晕厥过去,此刻便缓缓醒来。      清尊见她睁开眼睛,便松了口气,四目相对,秀行顿时便想起了秋水君,急忙叫道:“师父,……秋水师叔呢?”   清尊见她头一个便惦记秋水,便没好气道:“他同玉宁自会回去。”秀行眼睛一亮道:“师叔没事了?”清尊道:“嗯……没事了。”   秀行脸上忽地又露出恐惧之色:“那么……那个……那个……”清尊好气又好笑,咳嗽了声道:“那个已经被我杀了。”秀行缓缓地松了口气,小脸上忽地又露出沮丧之色,伸手摸摸头,小声嘟囔道:“师父,我真没用。”   清尊道:“什么?”   秀行垂头道:“我竟被那妖怪吓昏过去,给师父丢脸了……嗯,秋水师叔见了,怕也是要笑我的。”清尊喝道:“他敢!”秀行摇摇头,道:“我真对不起秋水师叔……他对我那么好,先前我竟然被吓得几乎动弹不得……幸好他没事了,不然的话……我就只好给师叔赔一条命啦。”   清尊用力一摇她肩膀:“你糊涂了么?在胡说八道什么!”   秀行抬头看清尊:“师父你不笑话我么?”   清尊皱眉道:“没人敢笑话你,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秀行,你听到了么?”   秀行呆呆地看他:“可是我先前……那么懦弱没用……我还说跟妖怪斗呢,若不是师父,我也早就没命啦。”说着便低下头来,看看自己的小手,先前下山之时还雄心壮志地想要帮忙,谁知……区区一条蛇便将她吓得晕厥。      “秀行,你听我说,”清尊熄了心头的火气,抬手摸摸秀行的头,道,“你不是要听师父的话么?那么,不许给我自责,也不许难过,你是师父最好的徒儿,是除魔卫道一身正气的萧秀行,你做得很好,师父很喜欢很满意,谁敢说不好,师父劈了他,你知道么?”   秀行的眼中骨碌碌地便包了泪,呆呆看着清尊,道:“师父……”似哭,又似想笑。   “让你遇险,是师父无能,师父疼你是应该的,因为想要疼你,”清尊擦擦她的鼻头,道:“如何?不许说让我不快的话。”   秀行眼中的泪一直打转:“不是……师父,我只是觉得,你……你对我真好。”   清尊低低笑了声,道:“你是我的徒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秀行缓缓地摇摇头,道:“不是,师父,师父……”两行泪无声无息滴落,秀行喃喃唤了两声,才道,“师父,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啦,你……你对我这样好,我会越来越依赖你的,先前在洞里头,我虽然走在前头,可是心里头时时刻刻地想要回到你的身边,很想师父你抱着我背着我……甚至都不想要救秋水师叔了,如此自私懦弱……还有,师父你对我这样好,以后我下山之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那怎么办?”      清尊怔了怔,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她说的都是孩子气的话,可怜又可爱,又有几分可笑,但……偏生竟笑不出来。   幸好敲门声响起,打断了相顾无言的此刻。   大宅里的下人熬了鸡汤上来,见清尊抱着秀行之态,不敢多看,放下鸡汤便又告退出去。   清尊令秀行喝了一大碗汤,外头雪珠子簌簌打在窗纸上,隐隐地有炮竹鸣响的声音,缓缓地万籁俱寂。   清尊抱着秀行睡在床上,她喝了汤后,好似饱了,很快入睡,清尊听着她浅浅地呼吸声,望着她微微沁汗的小脸,手指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划过。   “以后我下山之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那怎么办?”他记得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好似要哭出来,却终于忍着没有哭。   他垂头,往面前人儿的脸上靠近了一寸,仔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心中冰封的某种东西,隐隐地发出喀喇之声,缓缓裂开。      外头风吹雪打,遥远处隐隐地传来犬吠的声响,想是哪家的风雪夜归人。而屋内炭火融融,温暖如春,木炭烧得红红地,偶尔发出噼啪之声。   桌上燃着的红烛摇动,光影昏沉,垂落的帐子偶尔微微颤抖,如许细微,如许真实。   此刻他身处的,正是他贪看过亿万次的红尘,他贪恋这种温暖却只得冷清木然,但是此刻,怀中抱着这小小的人,心里头却有着异样地欢喜,满满地,随着烛光的摇动而荡漾,那欢喜如此嚣张,似要满溢出来。   金眸凝视着怀中人,清尊望着面前这张并不出色的小脸儿,却极喜欢,她的眉眼,微翘鼻头,小小的粉红色的唇。   每一样每一处,他静静看着,竟是百看不厌,毫无睡意。      或许只因有她,故而看什么也是欢喜的。   这红尘也不再冷清。      寂静之中,秀行忽地发出低低一声呻吟,清尊一怔,以为她做了噩梦,便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背,轻声道:“师父在这里,不怕。”   秀行却又哼了数声,呢喃叫着什么。清尊觉得不妥,抬眸之际,察觉她脸颊上有一丝奇异晕红,正要细看,秀行却已向着自己靠来,就在清尊反应过来之前,她竟张开手臂,牢牢地将他抱住了! 62、醉红尘,难舍难分   绯红的脸颊上,似带醉意,秀行手臂挽在清尊颈间,双眸似睁似闭,清尊听她低低地叫着:“师父……”宛如女孩儿撒娇,却又另有一种诱人意味。   清尊垂眸望着秀行,总觉得有些不对,却觉得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身上,亲热暖和。      秀行先前离开他去了蓬莱岛,人是最瘦的时候,回到山上来之后,清尊在吃食上颇为用心,每餐都一块儿吃,为了督促着她,免得她草草了事。但就算如此,秀行却也没胖多少,只因她每天忙着练功,钻研剑法,又十分好动,经常漫山遍野地跑,没半点清闲,哪里会养胖起来。   清尊每回看着她从山路上飞奔下来的灵动活泼之态,就心中叹息,自来也没见个辅神者如她一般爱闹腾,简直没一个女孩儿该有的娴静……只不过……   仿佛只有这样,才是独一无二的萧秀行。      九渺山上,不仅仅是灵崆,就连其他的生灵也很是喜欢亲近她,先头不过只是去了一趟蓬莱,就认了东海的灵龟,又结识了一帮水族的友朋,虽然那些妖仙对于清尊来说实在上不得台面,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如许一人,能引得这么些妖仙喜爱的。   凡是妖仙,多半是从兽类修炼而来,兽,具有天生的敏锐直觉,所接触的生灵,是好是坏,往往便能靠直觉判断出来,不管好恶,都异常真实。   这么些妖仙都如此喜欢亲近她,可见他的小徒弟,的确是个心地善良澄澈之人。   真是难得。      渐渐地清尊也习惯了,往往是他静静地坐在某处,山石上,栏杆上,或者靠窗斜倚,望着他的小徒弟漫山遍野地忙碌,身后往往不是翩翩跟着些一堆蝴蝶蜜蜂,就是呼啸些白兔灵猴,或者诸如灵崆这种高等生灵,连后山这边看门的仙鹤,见了她也开始跃动长腿舞蹈。   清尊可以想见,他的小徒弟在东海上之时,那场景会是何等的前呼后拥,波澜壮阔,就算是海龙王出巡也不过如此了罢。   清尊想到好处,忍不住就会微笑。   他每每便是一个人,眼前所有,都是他的风景,近来他的风景只有她一个,但凡有她的地方,便是他无限欢悦的风景。   他看着看着,每每地便陷入沉思,也为自己所想打动,时而便笑出声来。   清尊只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安宁而喜悦,却未曾深究,这种久违的安宁喜悦,从何而来,或许,他的心中早就觉得……习以为常了。      秀行虽然未曾胖起来,却也并非是弱不禁风的那种,通身是一种少女的活力张扬,身上的肉儿摸一摸,弹手的很,长久的练功,让她的躯体娇软而柔韧,身量虽然仍旧不高,但双腿笔直修长,纤腰一抹,身形绝妙,无可挑剔。   清尊的手抚在秀行背上,一寸一寸,手心贪恋肌肤上的暖跟那种细腻动人的触感,不舍离开。   而秀行靠过来,将头缩入他的颈间,她的身体不安分地动,轻轻地在他身上蹭着,嘴里呢喃不休,反反复复地唤着:“师父,师父……”   像是极为惶恐,又像是极为渴望,清尊的手一震,虚拢在秀行肩头,有些不敢按下。      秀行探手,慌乱又急促地握住清尊衣襟,扯了两下,已让他衣衫不整,胸口春光乍泄,秀行眯着眼睛,手毫不客气地自胸前探进去,在他的胸上胡乱抚摸,仿佛引火。   清尊身子一紧,急忙回手握住她乱动的小手,双眉微蹙,轻声道:“秀行?”   秀行略略抬眼,两人目光相对,她漾漾地笑了。   “师父……”粉色的唇瓣如平日生气般嘟起来,秀行望着清尊,说道,“亲亲……”      清尊蓦地瞪大眼睛,然而秀行却不满足似地探头过来,不依不饶说道:“师父,亲亲啊,亲一口……”   清尊道:“秀行……”秀行苦恼又期盼地,手挣扎了一下,却动不了,索性抬腿,便搭在清尊腿上,顺势往上一滑,便至他的腰间。   清尊低头望着她迷离的神色,喉头一动,低头在她的眉心轻轻一亲:“秀行,乖乖地别闹。”   秀行嗯了几声:“还要……这里还要……”她使性子一样,竭力仰头,嘟起嘴来。   清尊挑了挑眉:“你……”   “师父说对我好的,为什么不肯亲我。”秀行不耐烦地在他身上厮磨两下,嚷着叫道。   清尊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转而微微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那粉唇上轻轻一亲。   秀行乍然一笑:“师父……”身子挺动,往上之时,双手已经围在清尊颈间,底下的腿也顺势在他腰间一圈……   清尊眉头一皱瞬间,却觉得唇上一软,原来是她低头吻落下来。   清尊惊住,感觉那唇吻着自己的,毫无章法,只是本能地不停地贴着,咬着,吸着,渐渐地她呻吟数声,将舌尖儿递了过来。   清尊一时无法动弹,秀行仿佛得了个趣味,舌尖在他唇上一舔,又拼命地“咬”住清尊的唇,舌尖毫不客气地冲进来,与他的嬉戏。      香软清甜的小舌,如滑溜的小鱼儿,不停地挑拨他的唇齿,他的心意。   清尊从静止不动,到试探着勾住她的舌尖,到逐渐身不由己地品尝,脑中逐渐一片空白,是一种新奇的、令人无法自拔的感觉。   他主动抬手,抚着她的肩,渐渐地揉掉她的衣衫,露出□肩头,他的手从轻到重,从肩头渐渐往下,一不留神碰到那至为娇软香嫩的所在,刹那间手指也忍不住颤起来。      唇齿相交,他渐渐失神,只有动作本能地引领一切,深吻之时,秀行模模糊糊低低呻吟数声,小手探入他的胸前,将他的薄薄衣衫褪掉,手心擦过他的胸口,掠过那敏感之处,身体深处,有种从不曾存在过的欲望,慢慢苏醒,被她唤醒。      腿儿勾着他的腰间,在他身上蹭动,清尊听到她动情勾魂的呻吟声,也听到自己渐渐大了的喘息声,他的手用力握住她的小乳,力道渐渐加重,甚至听到她低低的痛呼,痛里头却又另有一番销魂意味。   他揉着她的身子,手掌心似乎渴望在她全身留下印记,从玲珑不盈一握的纤腰,到那笔直柔韧的双腿,从平坦细腻的小腹,到盈盈颤颤的双乳,眼前一阵迷乱,似有烟花绽放,冲过圆满月轮,天青月满,山高楼台低,清风拂面,水波荡漾,至妙至美至叫人沉沦的境界……但他却觉得不够,还想要,要得到更多。      他的腿也不知不觉地横入她双腿之间,银发同她的青丝纠缠,清尊翻身,抬手按住秀行肩膀,颤颤地唤了声:“秀行……”   金色的眸子对上她的双眸,曾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此刻却水气潋滟,迷醉一片,她衣衫半褪,细腰小乳半隐半现,双腿不安地搭在一块儿:“师父……”   清尊眉心的灵火印鲜红欲滴,原本冷清如冰雪的脸色,也泛了粉红色,方才那一番唇齿相交,让嘴唇也是嫣红一片,微微地肿着,金色的眸子,那金光艳艳,似要流溢出来一般。   难舍难分,醉了红尘。      正在红绫帐飞影微晃,娇喘细碎之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门扇向后磕去,发出重重声响,风裹着雪洒进来,而门口正站着一人,袍袖翻飞,略有些凌乱的青丝亦随风飞舞,只有双眸仍旧明如秋水,寒若剑锋。   秋水君右手持剑,左手边站着的,正是玉宁。      屋内尚有细碎的低吟声传来,秋水君却面不改色,仿佛未曾听到,双脚踏在门外,并不向前一步,玉宁自始至终都只看着他,见他不动,便也不动。   房内,清尊的声音传出来:“秋水君,你来此做什么?”   秋水君静静说道:“神君,请你看一看秀行的心口,是否有一道红线。”   一阵冷风迅猛扑过来,竟吹得他的身形也晃了晃,玉宁急忙扶住他:“掌督教,此刻你最好好生歇息……”   秋水君却摇摇头,仍旧极冷静地望着室内。      清尊望着秀行的脸,目光望下,果真发觉在她双乳之间有一道细细红线痕迹,若隐若现,他心头一震,手指在上头轻轻按下去,那地方微微颤了颤,竟似害怕一般。   秀行咯咯笑了数声,道:“师父,你做什么?好痒。”仍旧一派天真娇憨。   清尊望着她,蓦地出手如电,在她身上虚点几处,秀行呆了呆,道:“师父……”   清尊望着她的眼睛:“别动,在此等候师父。”将床帐掀开,略将衣衫一整,迈步出外,抬眼看去,却见秋水君一身碎雪,极冷静地站在门口,双眸宛如雪夜之中的一点星光。      清尊扫了一眼玉宁,淡淡道:“你方才所说,何意。”   秋水君望着他衣衫半解之态,仍旧面色如常,旁边的玉宁却觉得心头砰然而跳,急急忙忙地收回目光,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秋水君并不即刻回答,只是转头对玉宁说道:“劳烦仙子,到旁边厅内等候片刻。”玉宁答应,转身退后而去。   秋水君这才迈步进来,将房门一掩,望内扫了一眼,道:“先前在妖洞之中,有些话我不便说,清尊大概也察觉了。”   清尊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秋水君说道:“还请清尊打一个结中结。”   所谓“结中结”,便是结界之中,再加一个,清尊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一沉,这屋内只有他们三人,秋水君显然是想他再做一个结界,避开的人……自是秀行。   清尊望着秋水君,沉默片刻:“这番你最好如实相告。”手起,果真打了个结界,这样一来,他们两人的说话,旁人便难听到,甚至是秀行也隔绝在外。      “这是自然。”秋水君才道:“其实我是察觉有些妖怪暗地之中图谋对九渺不利,这蟒蛇精便是其中一个,据我所知,参与其中的妖物之中,有些已经是极为厉害的大妖,不能再让他们之力更强,于是我便……只能出此下策,但我并未向秀行托梦,这个清尊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想借清尊之力,并无牵连秀行在内之心,此番她一并跟着来,是我意料之外。”   清尊听他这么说,才道:“不管如何,她因你而伤,然后呢?”   秋水君道:“这几个妖物,是在密练某种阵势,我费了极大气力才寻到图势,一旦阵法练成,他们便会对九渺大为不利。此番,清尊斩除了蛇妖,那阵势图案中,本该没了他,但据我所查,他却仍在,故而我猜他未死……要知道,那狡蛇本就是有名的难除,有百杀不死之称。”      清尊略微烦躁,道:“你说他在我的烈焰斩之下仍能活着?”   秋水君道:“不敢,没什么妖怪能逃脱清尊那一斩之威,这一斩连他的魂魄也都毁尽了,只是这狡蛇性情甚为狡诈,大概是自觉得难以逃脱,故而用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临死之前,寄生了一点魂魄在秀行身上。”   “什么?”清尊震怒,蓦地回头看向床上。   秋水君道:“那狡蛇最擅迷人之魂,他临死之际拼力脱了一丝魂出来,借着蛇血的煞性入了秀行体内,也是有的,……他借了人体之后,那人总会有几分古怪,不知秀行可好?我思来想去并不放心,故而追来看看,请清尊莫怪我多事。”      清尊起身,后退一步,冷笑道:“我哪会怪你多事,只要是为了秀行好的,只是,你说现在的她,并非是她?”   “是她,又非全是,”秋水君道:“狡蛇擅长迷人心神,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并不会吞噬那人神智,只是藏匿着,顺势加以利用,就如煽风点火的功效,故而看不出有大不妥来。”   清尊略挑眉:“那如何除掉?”   秋水君道:“最好让他主动出来,不然的话,会伤害到寄生之人的心神。”   清尊道:“你有法子?”   秋水君道:“可以一试。”      清尊转身走到床边,却见秀行躺在床上,双眸阖着,大概是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睛,眸子乌溜溜望着清尊,道:“师父,怎么啦。”   清尊望着她,拉了被子替她遮盖好了,此刻秋水君便也过来,道:“秀行。”   秀行一见他,脸上微红,道:“师叔,你来啦?你没事吗?师父,你做什么制住我,快将我解开。”   清尊不语,秋水君道:“秀行,你中了毒,让师叔来看看。”   秀行道:“师叔,我中了什么毒?”   秋水君道:“让师叔看过了就知道,我同你师父都在,你不必害怕。”   秀行道:“哦,我听师叔同师父的。”说着,仍旧还笑眯眯地。   清尊叹了声:“这不是她么?”   秋水君道:“清尊,另有一事,请你……不管如何,不要出手阻止我。”      清尊心头一动,问道:“你到底想如何?”   秋水君却又望着秀行的眼睛,道:“秀行,师叔对你说的话,是为了看你中的何毒,你不要怕。但你也不要做声,不管怎样,都绝对不能做声,知道么?”   “不管怎么都不能出声么?”秀行疑惑地望着秋水君,却终于点头道:“我不怕的,我听师叔的好了,师叔你说罢。”又有些忐忑地看了清尊一眼。      秋水君看看清尊,清尊往旁边站开一步,秋水君俯身,靠得秀行近了些,秀行望着他乌黑的眸子,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秋水君道:“你怕我么?”   秀行本能地想说“我不怕师叔”,想到秋水君的叮嘱,就不做声。   “秀行总是很乖的。”秋水君温柔地说,说完这句之后,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收敛起来,竟换作一副冷飒肃容,双眸如电,望着秀行的眼睛,冷冷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也在听着,你也看得到我,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若是识相,就早点离开她的身子,我还可以饶你不死,给你一条生路,倘若你冥顽不灵,我自有法子逼你出来,到时候,让你尝到比魂飞魄散更痛楚百倍的滋味。”他本就是清净无上的修道人,天生无情,一身神威,此番沉沉说来,更是有一番压迫人心的威势,连清尊在旁听着都忍不住皱了眉。   秀行的模样似更瑟缩了些,嘴唇微微发抖,却不做声,先前面上的绯红也尽数退了。      秋水君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好言相劝你不听么?那么就休怪我动手了……”他说着,便一抬手,他自进门之时,手中就一直握着冷剑,此刻抬起来,剑锋寒冷,剑芒伸缩不定。   秀行“啊”地叫了声,却又紧紧闭上嘴唇。   旁边清尊手一动,想到秋水君所言,却又忍住。   秀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却死死咬着牙不做声,一双眼睛看看秋水君,又看看清尊。   秋水君道:“果真是愚蠢的妖类……”手肘一动,那剑芒几乎要逼到秀行的脸上去。   清尊几乎忍不住要出口阻止,秀行却忽地张口,竟是哭着道:“师叔不要啊。”   秋水君双眉一扬,秀行又叫道:“师父,师叔要杀我,你为什么不拦着他?师父救我啊!”哭叫着,楚楚可怜。      清尊脚步一动,秋水君一伸手,挡在他的身前,清尊咬牙站住,心如火焚。   秋水君道:“妖物,你果真极擅长迷惑人心,我方才对秀行说不许她出声的,她是最听我话的,你终于怕了么?怕的话,就尽快离开她身上!”   “师叔,你做什么这么对我?”“秀行”委屈地说,眼睛眨了眨,又看了看清尊,见他并不施加援手,便道:“师父, 方才对我那么好,怎么现在就这么对待秀行,你说要疼我的!”   清尊脸色一阵变化,秋水君也是一怔。   “秀行”又哭道:“师父不喜欢我了!那不如就一剑杀了我干净,也省得以后下山后没人再对我这么好……死在师叔师父的手里,秀行心甘情愿……”      清尊道:“够了。”抬手按在秋水君肩头:“不要逼她了。”秋水君皱眉道:“这是妖物,并非秀行,秀行是个会求饶的人么?更不会拿这些来要挟!”   清尊垂着眸子,他又何尝不这么怀疑,但是……   秋水君将他一推,道:“不管如何,我绝不能让妖物图谋成功,对九渺不利……好,你若是要留在秀行身中,也好,你同她神魂一体,我杀了她,便是永远地灭了你!”   秀行哭道:“师叔如此狠心……师父救我!”   清尊喝道:“秋水君!”   秋水君却道:“谁也不能阻我!”手中宝剑一横,向着秀行当胸刺来。   清尊踏前一步便要拦阻,秋水君的剑芒似雪如电,在秀行的胸口一刺,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秀行的胸前已被剑刺破,鲜血飚出。      清尊一眼看到秀行的伤,大怒出掌,秋水君猝不及防,身子竟被拍飞出去,与此同时,床上的秀行挺身而起,向着门外冲去。   清尊道:“站住!”秀行喝道:“狠心的臭道士,你会不得好死的!”身法狡黠之极,往外一跃,竟消失在风雪之中。   清尊大惊之下,身如急电一般也追了出去。      隔壁房中玉宁听了动静,匆匆赶来,却见秋水君正从地上挣扎起身,嘴角流出血来,玉宁胆战心惊将他扶起来:“掌督教,发生何事?”   秋水君擦去嘴角鲜血,凝视屋外茫茫的雪夜,轻声道:“终究是棋差一招,这下,该如何是好……”   玉宁急得跺脚:“掌督教,你的身体不能再撑了,天大的事,也先回九渺歇息休养再说。”   “此事耽搁不得,尤其是……秀行……”秋水君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扬眉道:“追!” 63、占躯体,身不由己   雪纷纷地打落在头脸身上,有的便融化,很快地整张脸便湿淋淋地,冰凉一片。   秀行抬手抹了抹脸,咬牙道:“呸,害得我受这等苦……可恶的臭道士,可恶的九渺神君,真真是伪君子一个,前一刻明明还疼爱的要死要活地,后一刻便不管我的死活,男人都是如此,负心薄幸的家伙!”   嘴里虽然骂骂咧咧,身形却一刻也不停,回头看一眼,又怒道:“这功夫倒消得穷追不舍了,方才还眼睁睁地看臭道士杀我来着,都是一帮无情的……哎哟,快点逃。”脸上表情有些凶狠地,全不似秀行平日的可爱模样。      蛇妖是最擅长隐匿踪迹的,又是风雪夜,大雪同狂风极快地将它留下的微弱妖气掩盖无踪。何况蛇妖只剩一点魂魄,寄生于秀行体内,因此妖气更是极为微弱,它拼力地行了一阵儿,居然暂时摆脱了清尊的追踪。   蛇妖占了秀行身子,仗着她少年,体力同道法皆好,因此跑得也极快,但秀行到底是人身,扛不住如此的夺命狂奔,蛇妖虽想再逃的无影无踪保险着些,却无法再驱动沉如磐石的双腿,眼见前头风雪之中若隐若现地有一座屋宇,便急急地奔去,走近了看,原来竟是一座破败的古庙,想必已经荒废太长时日,寺院中杂草丛生,窗棂半残半存,佛像都破损倒在地上,屋檐之下结着大大的蜘蛛网,破损不堪地,在狂风之中摇晃。      蛇妖别无选择,纵身进入,探头探脑地在庙堂里头转悠了一番,一屁股坐在已经破烂的蒲团上,叹了口气,道:“真是狼狈,早知如此,就不该参与他们的劳什子计划,灭了九渺,对我有何好处?如今,功力未曾更上一层,反而弄得只剩下这点儿魂魄,那神君不是好招惹的,仗着他对这小丫头爱惜过甚才瞒过他的眼,本想更捉牢了他,好成就一张极佳挡箭牌来着,如今被臭道士搅乱了好事,这神君必然更不放过我……万万不能被他们捉住,不然的话,下场必定是极为凄惨的。”   它自言自语片刻,又道:“为今之计,不能在外头抛头露面,只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再辛苦修炼个几百年,或许能把魂魄修补回来……”想到此处,忍不住又叹了声,“好生凄惨啊……”   它叹了数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又笑道:“这丫头身子倒好,啧啧,就差一步,那臭道士真是我的煞星!非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搅局……那销魂的味道,可真不赖,九渺的神君呢……”它说着,便咂嘴回味,“秀行”的脸上露出一种很是色-迷迷的表情来。      蛇妖此刻自然是最恨秋水君的,便又怒骂几声,谁知它骂完之后,便听另一个声音愤怒道:“你这混帐臭妖怪,你竟敢算计我,还敢骂我师父同秋水师叔,你这种为非作歹的臭妖怪,活该被剿灭斩除,你不思自己过错反而怪些好人,当真是无耻之尤!”   蛇妖一怔,旋即捶地笑道:“哈哈,臭丫头,我倒是忘了你了,怎样,魂魄被囚禁的滋味如何?”   那声音竟是秀行的声,秀行出声之后,蛇妖便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声音尖细,很是难听,秀行气道:“你这无耻的蛇精,你懂事的,就赶紧地把我的身子还给我!自己速速滚走逃命,不然的话,我师父同师叔迟早要找到你,到时候把你千刀万剐……由得你好受!”      蛇妖嘻嘻笑道:“臭丫头,你的身子可不就是我的身子?啧啧,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我才对,若不是我,你怎么能跟你的亲亲师父玩亲亲呢?嘻嘻!”   秀行沉默,而后叫道:“无耻,下流!是你这妖怪作祟,我绝不放过你!”   蛇妖笑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怎么能是我无耻下流呢?我寄生你的体内,先前并未曾占你的神志挤走你的神魂,我只能因你心中所愿行事罢了,说起来,还是你这正经的丫头无耻下-流一些,若不是你心中对你那亲亲师父有非分之想……我也难撮合你们行事……嘻嘻,你现在是不是也很恨你那秋水师叔,若不是他,你可就一偿所愿,跟你那亲亲师父翻云覆雨啦!”   秀行叫道:“混账无耻的蛇妖,你胡说!我才没有!”      蛇妖垂涎道:“这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我虽然长久居住这样偏僻之地,但也早就听闻九渺神君美貌清俊举世无双的,只可惜他法力实在高强……人也忒冷傲了些,因此从来没听闻有人把他勾上手的……且历来那么多辅神者,丫头,我看也就你有这艳福呢,啧啧……方才那一番场景,真让人回味无穷……”   秀行的声音,似是个气的要哭的意思,道:“你这猥琐下作的蛇妖,不许你再乱说,我……我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被说中了心事就恼羞成怒了么?”蛇妖嘻嘻哈哈地笑着,“只怕你心里头还想着你那亲亲师父呢……”      秀行无法,道:“好,你就自管胡说八道罢,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我就看师父跟师叔如何泡制你。”   蛇妖一听,却敛了笑容,脸上透出一股阴狠之色,道:“你少说些煞风景的话,我方才说过了,要找个地方好好地藏起来,任凭谁也找不到!说起来……如今我的确是体力不支,小丫头到底是不济事!……只可惜此处是偏僻山野,若是在那些繁华之地,倒是可以找一两个人来吃掉,补充一些体力。”   秀行怒道:“你敢!”   蛇妖听她发怒,却又笑起来,扭了一□子,道:“哦,对了,小丫头,这是你的身子,我不能乱来的是么……吃人这等残忍之事,对你们修道人来说自然是不成的,其实,我也不大愿意,有的人可不好吃呢。”   秀行哼哼了几声,不再做声。      蛇妖却又继续道:“其实我为了躲避行踪,已经整整地十年不曾面世过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其实就是你跟你亲亲师父做的那种……”   秀行一听,叫道:“无耻!不许乱说!”   蛇妖道:“哼,我定要找几个俊美男子……再尝一尝那美妙的滋味……”   秀行叫道:“不许拿我的身子乱来!”   蛇妖道:“有这身子才好呢,嘻嘻,我已经有些心痒难耐了……丫头你还不知此中滋味,等我带你领略过了,你就可以跟你那亲亲师父再行事,你说我待你可好?”   秀行听它说的甚恶,便道:“……妖物,你就只管说罢!”      蛇妖抬手摸脸,道:“只可惜你这丫头生得不够美貌……”   秀行道:“那你滚去找美貌之人!”   蛇妖道:“虽不够美貌,到底是女体,也还凑合……打扮打扮的话,估计也差不了许多,瞧你穿的这是什么!”从那宅子里逃出来之时,穿的只是单薄的里衣,蛇妖低头整理了一番,忽然觉得冷,便叹了口气,道:“人身就是多烦恼,在这里呆上一夜,大概会冻死了……噫,好像有什么动静。”      蛇妖说罢,只听得庙堂里头有个声音传来:“有一种奇特的味道……怎么会有个水嫩的女娃儿在此?”   蛇妖从地上跳起身来:“什么东西!”掀动鼻子嗅了嗅,冷笑道,“原来不过是只小小蜘蛛精,也敢在老娘面前现眼?”   蛇妖体内秀行惊道:“你……你是女妖怪?”   蛇妖道:“什么女妖怪这般难听,老娘神通广大,可男可女。”   秀行恶心不已。      他们这样一番对话,空荡荡的庙门口影子一晃,果真有个黑影从天而降,竟是个一身黑漆漆地高瘦之人,惨白着一张脸,望着蛇妖道:“你是人是妖?”   蛇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叉腰道:“呸,不过是小小蜘蛛精,才修炼了五百年,也敢在此耀武扬威,还不快快给老娘滚!”   蜘蛛精哈哈笑道:“我瞧你不过是个半成不成的修道人罢了,竟敢如此胡吹大气!”   蛇妖道:“瞎了你的蜘蛛眼!老娘是修炼了三千年的蟒尊,现如今,只不过是借这小丫头的身子来一用,你这无知的小妖怪懂什么!”   “是么?”蜘蛛精摸摸尖尖地下巴,一双黑豆般的眼睛盯着蛇妖。      蛇妖道:“你这种眼神是何意?”   蜘蛛精喃喃道:“冬日里好久没见如此好吃的食物了……”   蛇妖大怒:“混账!”蜘蛛精却嘻嘻一笑,双手一张,竟射出许多白色丝线,将蛇妖身子缠在其中。   蛇妖用力挣扎,却是无果,那些白色丝线坚韧之极,蛇妖只能怒骂,蜘蛛精又吐一道丝,将蛇妖当空吊了起来。   蛇妖心头一慌,却听体内秀行道:“你这没用的蛇妖,只会胡吹大气,现在好,你要连我一块儿害死了。”   蛇妖道:“龙归沼泽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休要说嘴,如今如何是好?”   秀行道:“你滚开,让我对付他!”蛇妖沉默一阵,眼看蜘蛛精将要化出原形越来越近,叹了声道:“罢了罢了,反正还能夺你一次,下次就牢牢占着,死活不让就是……”      蛇妖说罢,秀行的魂魄只觉得一阵轻松,身子震了震,四肢百骸却无端地麻木了会儿,耳畔听得蛇妖道:“臭丫头你最好能对付了它……”   秀行咬了咬牙,眼看蜘蛛精近在咫尺,便闭上双眸,凝神默默运功,蛇妖的魂魄一退,秀行眉心的灵火印便浮现出来。   蜘蛛精正挥舞尖锐爪子准备一享大餐,却觉得眼前赤炎闪烁,一道锐利火光急射而出,蜘蛛精发出惨厉的一声尖叫,竟被这道红光刺穿,整个躯体从空中跌落地上,化作一个劈里啪啦烧着的火球。   秀行目瞪口呆,连同她体内的蛇妖也都呆了,半晌蛇妖道:“好……好生厉害,这便是……灵火印么?”   秀行手足身躯都被蛛丝绑住,本想召唤龙神来的,没想到她的魂魄同躯体相合,灵火印竟发挥功效。   秀行呆了呆,心中一阵暖意,默默念了声:“师父……”   她心念一动,蛇妖自也知道,便道:“小丫头,现在不是怀春的时候!那臭蜘蛛烧死不打紧,这庙也要烧着了,赶紧脱身才是。”      秀行气道:“无耻妖怪,不用你教!”说罢,便重新凝神,微微转头,眉心之中灵光一闪,束缚住手的蛛丝被极快地割断,秀行大喜,如法炮制解除了左手同腿上束缚,才把剩下的蛛丝割断,跳下地来。   此刻那蜘蛛精已经被烧死,蛇妖啧啧道:“幸好我选了你的身子当寄体,不然的话,那神君还真真不好对付。”   秀行心道自己要快点找到清尊才是,免得被这妖物再占了身子,让清尊找不到,谁知蛇妖森森一笑,道:“丫头,事情罢了,这回可不能让你逃了……”秀行只觉得宛如有一股巨大力气撕扯着自己的魂魄,整个人飘飘荡荡,便要离开身体。      蛇妖重新夺了秀行身体,秀行气道:“好好,下回就算是有妖怪想来吃,我也不会再出现了!”蛇妖笑道:“下回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出来了,我如今的力气微弱,只能夺你两次,这身子甚好,我才不舍得放开……不过这臭蜘蛛倒是提醒了我,我还真的要去进补一番,免得再被这些低级妖怪看低!”   秀行道:“你要去做什么?”   蛇妖笑道:“自然是要吃几个人,然后再吸上几个,补充点血食,再补充点儿精气……”   秀行道:“你说的吸上几个,是什么意思?!”   蛇妖道:“自然是颠鸾倒凤那种事……对我来说,是最滋补不过的。”      秀行惊骇,忽然极为后悔方才杀了那蜘蛛精,与其如此,不如被蜘蛛精吃掉倒好。   秀行后悔之余,便想到清尊同秋水君:“师父,快点来找到我……师叔……你现在怎样呢?”   蛇妖同她心灵相通,便笑道:“小丫头真多情,又想着九渺神君又想着那一本正经的臭道士,莫非你想享受齐人之福?”   秀行道:“你说什么!”   蛇妖摸了摸下巴,道:“不过这样也可……那臭道士虽然又冷又硬,不过若是能拐上床的话……不知是何等销魂滋味……”      秀行听他出言相辱秋水君,怒的无法按捺,叫道:“我要杀了你!”虽然被囚,却异常愤怒,魂魄竭力挣扎,蛇妖觉得心神激荡,一时竟压制不住,眼前阵阵发黑,双脚发软站不住脚。   蛇妖急忙闭眸,伸手用力在胸口一阵按压,才勉强将秀行压制住,重新站住脚,一张口,嘴角却沁出一丝血来,原来这身子到底是秀行的,秀行的魂魄不稳,同蛇妖魂魄相抗,就如两个魂在争夺身躯一般,这身子受了牵连,便呕了血。   蛇妖用力将秀行压下,索性把她的魂魄封得紧紧地,只能感知外物,却无法出声。   蛇妖猛喘了两口气,才自言自语道:“好个烈性的丫头,竟然如此厉害……不过,你只怪我说你师叔,却不曾如此激烈地反对我说你师父,可见你还是跟你师父有私的……”恨恨说了几声,又道:“如今我就去找人交合,看你会怎地!”      那蛇精为修补元气,一路急急而行,终于到了个小镇之上,蛇性最淫,极快地便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青楼。   蛇妖纵身入内,悄无声息上了楼,楼中正有人行那不堪之事,蛇精笑嘻嘻地潜入房中,藏身之后,便饱看了一番风景。   它拼力赶了一晚上路,到底是累得不轻,虽有心苟且,却终究扛不住,料知天上地下也不会有人察觉自己藏身于青楼之上,便先放宽了心神,又找了个寂静的地方,倒头睡了一夜,倒是被囚禁在体内的秀行,担惊受怕不已。      次日蛇妖醒来,只觉得饥火熊熊,它恢复了力气,霍然起身,自言自语道:“丫头,我今天要大开杀戒!”咬了咬牙,便要出门寻找猎物。   谁知脚步刚动一动,就听到外头有人说道:“怎么你们这里,也没个好看点儿的美人呢?都是些庸脂俗粉,不堪入目……本公子很是不满……”那声音是极好听的男子之声,天生地风流,一字一句,带着股风骚诱惑之意,那蛇妖一听这个,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恨不得飞身出去,将人压倒,大行其事。   蛇妖体内,秀行一夜忧心,此刻听了这个声音,便呆了呆: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但分明又没听过。    64、风流劫,一往情深   外头那极浪荡的声音说罢,有个女子的嬉笑声音道:“公子您想要什么样儿的,我们这里最美的姑娘可都给你挑遍啦,既然都不满意,不如你看看我怎么样?”   秀行呆若木鸡,却听得那男子笑道:“老鸨,瞧你这眼神,莫非是把本公子当姑娘嫖了么!闲话少说,你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好看的姑娘啦,没有的话本公子去别处了!”忽地叫道,“你做什么拉着我?”   那鸨母媚笑道:“看公子您面孔鲜嫩俊俏,却竟是个色中饿鬼,说起来我这里还有位姑娘,不过陪客没起呢,让我去叫一叫您看看……”   那公子道:“速去速去!”      秀行正自气闷,那蛇妖却忽地发疯了般,在屋内转来转去,秀行苦于无法说话,只好干等看它做什么,却见那蛇妖翻箱倒柜,拎出许多花花绿绿的衣裳来,乱扔了一地,最后捡了一件大红花的长裙,匆匆忙忙地套在身上,对着镜子一打量,便又把发髻拔下,头发大乱,重新挽了一个发髻,这蛇妖下作是下作,挽发的手法竟是一流,比秀行强得不知多少。   蛇妖挽好头发,又在抽屉里翻出一朵大大地头花来,戴在头上。   秀行虽不能言,却能见,却见镜子里的人打扮艳俗,赫然已经不是自己,她心中又惊又气。   蛇妖对着镜子搔首弄姿,自言自语道:“倘若我的魂魄齐全功力还在,哪里需要如此……我一个媚眼,男人便都会齐齐拜倒裙下,哭着求我。”   秀行又是气闷又是作呕,蛇妖感觉到她的心意,笑道:“小妹子,学着点儿,看姐姐怎么迷倒男人。”      蛇妖收拾妥当,一手提着裙摆,扭腰摆胯往外而行,打开门探头张望,却见走廊里的左手边,立着俏生生地一道人影,从背面看,白衣胜雪,长发如瀑,身形修长,猿臂蜂腰,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妙不可言。   蛇妖一见,当下更是心喜,先轻轻咳嗽了声,而后才娇滴滴叫道:“公子……”声音甜的要滴出蜜来。      果然,走廊里那男子闻声,便缓缓地回过身来,两人一对眼儿,蛇妖同秀行眼中便出现一个极俊美的青年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乱转。   那男子一见蛇妖,两只桃花眼瞪得老大,登时“噗”地笑了出来。      蛇妖惊了惊,见他反应异样,便急忙低头打量自己穿着,见衣裳整整齐齐,并无不妥,才又抬头,狐疑看了一眼那俊美公子,道:“公子,你看着奴家笑什么……莫非是对奴家有意思么?”   那美公子又“噗”地笑了一声,却又急忙伸手捂住嘴,道:“哪里哪里……啊……本公子不过是一位这青楼里没出色的姑娘,忽然之间见了……姐姐、姑娘你……如此的……国色天香……绝色倾城……不由地见猎心喜之……”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双团团乱转的桃花眼来来回回地已经把蛇妖打量了好几十遍。   秀行同蛇妖在一体之中,心中总觉得这双桃花眼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可恨,然而见这美公子如斯,只以为是极轻薄的人,便在心中啐弃。      蛇妖见他如此,也同秀行一个心思,只当他是个色中饿鬼罢了,又听他夸奖“自己”,便也得意,向着美公子抛了个媚眼,道:“那你还不过来?呆站着做什么?”   美公子瞪着一双眼睛,望着她媚眼如丝,猛地一低头,手在自己的嘴边拢了一把,才又抬头,做色迷迷状,道:“这是当然,本公子……恨不得立刻就把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急不可待”地走了过来,秀行大惧,心中叫道:“滚开!”   蛇妖却得意,伸手握住那美公子手腕,道:“瞧你这急色相……”将人拖着便进了门,“彭”地就把门关上。      美公子任凭蛇妖拉着,蛇妖靠在他身上,手便去解他的衣带:“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美公子按住它的手,顺势握住手腕道:“姑娘,这时侯是白天来的。”蛇妖道:“管他的,待会儿翻云覆雨,管叫你欲生欲死,忘了黑夜白天。”   美公子笑道:“先前我百般求你你都不肯,如今却怎么急吼吼地,倒像要把我强-奸了似的。”   蛇妖欲火攻心之际听了这句,愣了愣神,道:“什么?”   美公子望着她的眼睛,道:“小丫头,你当真还没认出我来么?我是要失望你同我并无灵犀呢,还是自傲于我的变身术精纯?”   秀行望着眼前这双乱桃花的眼睛,顿时想到一个人,无声叫道:“玄狐君!”      秀行一感知,蛇妖自然也感知到了,一惊叫道:“什么?你是玄狐君?”狐狸也算是蛇类的天敌,狐狸的爪牙锋利,经常便能将蛇类开膛破肚,何况玄狐君也算是妖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了,蛇妖一时竟战栗无法动弹。   美公子哈哈大笑,身形变化,便显出了玄狐的本色,竟是比现在更加貌美百倍,蛇妖虽然知道不妥,但一眼看到他柔美的本相,瞬间更是忘了反抗。      玄狐君望着蛇妖,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动她,也该知道她是谁的人,也该知道护着她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个你都惹不得的,你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如此!”   蛇妖身子发抖,道:“我……我……上神,还请网开一面,我委实不知道这丫头跟你有关……”   “呸!”玄狐君啐道,“难道九渺山的那个,竟还不如我可怕?”   蛇妖畏畏缩缩道:“当时情形紧急,小妖我实在是没得活路,只好拼死一试……小妖知道错了。”   玄狐君笑吟吟地,手上却仍旧死死地握着“秀行”的手腕不放,道:“既然你知道错了,我也并非那等残暴之人……也罢,看在大家同为妖族,修行不易的份儿上,你只要乖乖地离开她的身子,我便自作主张,对你网开一面罢。”   蛇妖一听,喜道:“当真么?多谢上神,多谢上神!”   玄狐君道:“不必啰嗦,还不出来?”      蛇妖相谢过后,忽地犹豫道:“上神说绕过我,那么……九渺神君那边……”玄狐君道:“我自会帮你说情。”蛇妖望着玄狐君,道:“上神真能替我担保么?”玄狐君皱眉道:“怎么,莫非你不信我?”蛇妖踌躇,玄狐君道:“蛇精,你休要执迷不悟,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蛇妖对上他绚美双眸,把心一横,道:“上神,不是我不信上神,……听闻上神同九渺神君交情匪浅,还请上神当着神君的面给我做个见证,不然的话,万一上神拦不住神君的话,我离开这丫头的身子,便不能再相夺,如今我又是不全的魂身,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玄狐见此妖果真狡黠,磨磨蹭蹭地竟不肯妥协,未免有些急躁,蛇妖看在眼里,更是畏缩撒赖不出,玄狐君正欲再想法子,却听得外头有个声音喝道:“黔驴技穷了么!就休要丢人现眼了!”   玄狐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犯了个白眼。   蛇妖却顿时瞪起眼睛来,叫道:“外面说话的是谁?”   房门“砰”地被踢开来,一人迈步进来,顿时照的满室生辉。      进来之人,玉面朱颜,头戴金冠,身着绚丽黄色华服,腰束玉带,一双龙眸,顾盼神飞,若说玄狐生得柔美绝色,那这人便是那无双明玉,通身且带天生一股尊贵威严。   秀行一见他,更是惊了惊,心里头默默念道:“怎么明玦师父也来了……”   她心念动,蛇妖自是感知,当下叫道:“什么?什么时候明玦帝君成了你的师父了?!”   秀行自是懒得理会蛇妖,蛇妖因是叫出声来,玄狐同明玦自然都也听到,玄狐懒洋洋道:“小蛇,你当真是招惹错了人了……消息闭塞的话,就不该出来闯祸的。”      明玦进门后,似笑非笑地望着“秀行”,道:“怎么,你认得我?”   蛇妖浑身微微发抖:“明玦……帝君大人……小妖,小妖一向仰慕……”   明玦冷笑道:“你仰慕我?本帝君怎么不知道。”   蛇妖道:“三千……千年前,我还、还只是一条小蛇,有幸见过大人天颜,自那时候就……就忘不了大人……做梦也、也……想见到大人,如今……”   秀行听了这话,越发呆若木鸡,瞠目结舌,这蛇妖见了明玦,口齿都不伶俐了,这话语之中,竟是赤-裸裸地在倾诉倾慕之情……秀行想到它是以自己的模样说这番话,做这番表情,当真是无地自容。      明玦上前,将玄狐一把推开,伸手攥住“秀行”的手,喝道:“住口!有你这种仰慕者,本帝君实在愧不敢当,你有眼无珠又胆大包天地,竟敢强占本帝君徒弟的身子,本帝君不好好地惩治你,难消心头之恨!”   “秀行”甚怕,可怜巴巴地望着明玦帝君,道:“小的……小的知错了,不知道她、她是大人的徒弟,若是知道的话,必然、必然是万劫不复也不敢上她的身,还请、请大人息怒……”忽地望见明玦的手握着“自己”的手,顿时又是欢喜的将要晕过去。   明玦横着双眸,本是要左右开弓打上几个巴掌的,然而到底是秀行的脸,一时便下不了手,就道:“想要我息怒也成,赶紧地从我徒弟的身子里滚出来!”      蛇妖闻言,本能地道:“小的遵、遵命……”旁边玄狐抱着双臂看热闹,闻言便挑眉,明玦哼了声,蛇妖却又没了动静,明玦不耐烦道:“你到底想如何?!”   蛇妖小声说道:“大人,小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明玦帝君喝道:“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同本帝君谈条件?”      玄狐见明玦气焰十分嚣张,很是无奈……偏生是一物降一物,他先前好言相劝蛇妖都不听,只吃明玦这一套。      蛇妖嗫嚅道:“小人……自知道死罪难逃,也不敢求更多……过分之事,只是、只是想求大人……给小人……一线、只是一线而已……一线生机,就让小人,变成一条平凡小蛇也好,小人、小人只想要留在大人身边,求大人……”   玄狐闻言,便露出惊诧表情,若有所思地看向明玦,微微笑道:“明玦,看样子这蛇妖是真心喜欢你啊。”   明玦横他一眼,怒视蛇妖,蛇妖垂眸,却是个垂泪的模样,道:“大人……大人若是不答应,小人宁肯死……小人绝非是故意抗命,也绝非是想要逃命故而要挟,只是……小人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再见到大人,先前受了那些人的挑拨,妄自想要修炼成仙,也是存着个能再见大人的念想……如今,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却忍不住想贪求更多一点,求大人了……”      秀行在体内,同这蛇妖心灵相通,先前本以为蛇妖必定是想借机逃走的,然而此刻,心中却只有一股钝钝的酸痛之意,秀行心中一震,怔怔想道:“难道这蛇妖,真的喜欢明玦师父么?这、这当真是……匪夷所思……”      明玦双眸闪烁不定,玄狐君道:“明玦,这畜生如此喜欢你,你便笑纳了罢啊……”   明玦喝道:“它占着秀行身子呢!你说这话,也不怕那人不放过你!”   玄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清尊,当下打了个哆嗦,不敢出声。      明玦看了会儿“秀行”可怜兮兮的样儿,终于冷冷说道:“你对我痴心妄想,也别想我能为你所动……你虽然说你并无要挟之意,但你如今在我徒弟身体之中,我也难奈何得了你,你说这话,岂能让我信服!”   明玦竟是不肯妥协,蛇妖怔了怔,说道:“也罢……我、我错了……要如何处置小人,任凭大人……就是了,能跟大人如此……相见,小人、或许已经心满意足了……”   蛇妖说完之后,一声叹息,便从秀行体内脱离而出,而就在蛇妖离体之际,秀行双眸一闭,身子蓦地往后倒下,明玦上前一步,将秀行抱住。   蛇妖的魂漂浮空中,玄狐怕它再逃脱,便上前将它擒住,没想到蛇妖竟一丝也不曾反抗。   玄狐心中啧啧称奇:这蛇妖先前对上他的时候还懂得谈条件,如今被明玦呼喝几句,竟自动放弃讨价还价之机会,乖乖束手就擒。      明玦却理也不理会蛇妖,只是望着秀行,边唤道:“秀行!丫头!”见她毫无反应,便怒道:“你把她怎样了!”   蛇妖被擒,一枚魂变得极淡,垂头丧气道:“是我占了她的身体太久,伤了她的元气,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明玦忙中失措,闻言急忙抬手按上秀行额头,掌心里仙家真元滚滚而入,秀行身子动了动,慢慢地睁开双眼。   “明玦……师父……”秀行呆呆地望着明玦,轻声唤道。   明玦大喜:“秀行……你没事了么?”   秀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身体,勉强抬手摸摸脸,道:“明玦师父,我没事了,我回来啦……”      明玦将她抱入怀中,蛇妖在旁边看的又是羡慕,又是害怕,情知即将面对可怕的惩罚,然而明玦在侧,它竟也不算是十分恐惧了。   玄狐君哈哈笑道:“明玦,还是你厉害,我甘拜下风。”说着又看秀行,笑眯眯道,“丫头,我们两人来救你,可感动么?”   玄狐低头望着秀行道,“其实是你师父叫我们来找你的,因为狐狸他找人的法子是一流的,你师父他本要跟着来,只是我们怕他按捺不住,反而会打草惊蛇,因此他未曾跟来,”说着又看玄狐,道:“幸好未曾跟来,不然的话,你以为他看到秀行穿成这样,又同你……那样,会放过你么?”      玄狐君咳嗽了声,道:“这回可不是我来轻薄她的哦……好啦,咱们谁也不说出去如何?倒是这条蛇,该如何是好?它对你当真一往情深呢!”   明玦听了,便皱眉看向那条蛇精魂魄,而正在如此,玄狐忽地皱眉道:“噫,不妙啊……”喃喃地还未说完,房门再度被推开,一道影子极快而入,金色的眸子一眼便看到明玦怀中的秀行,一怔之下,顿时便闪身过来。   秀行一见来人,顿时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叫道:“师父!”便也从明玦怀中跳落地上,向着清尊身上扑去。 65、探消息,四人相会   秀行本能地便冲到清尊身旁,他却也已张开手臂抱来,师徒两个当下紧紧抱在一块儿,旁若无人地。   旁边玄狐看得心惊肉跳,总觉得哪里实在太过不对了些,但纵然知道,又怎敢说出口?      身子相挨,秀行重回清尊怀中,心中顿时无限安稳,然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透过来,却又骤然让她心中一跳,顿时想到了昨夜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   几乎来不及想其他的,秀行蓦地放开清尊,反而猛然后退一步。清尊猝不及防地,怀中已经空了,呆呆看了秀行一眼,秀行低着头不敢看清尊,只觉很是不自在,极小声说:“师父……我、无事了。”   清尊双眉微蹙,目光一动,忽地望见旁边玄狐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看对面明玦负手施施然地一副看好戏态,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秀行手腕,将她重新又拉回来。      秀行还试着挣扎了两下,然而旁边守着两尊神,却又实在不想做得太过,便只是低着头,脸颊却已经红得如涂了胭脂了,眼睛望着清尊的手,他的手劲自是极大,牢牢地握着她……秀行心中竟不免又出现好些荒唐场景。   清尊见她起初还挣扎来去,心中无端地恨火燃烧,足将她拉到身边后才罢休,便又挑眉去看玄狐。   玄狐君见此人的脾气果真又要发作了,当机立断,便做无视状,目光在空中虚浮而过,同明玦相对,明玦“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方才的嚣张哪里去了,瞧你这欺软怕硬的德行!”      玄狐君悻悻然,明玦才又看向清尊,道:“老友,不是说让你乖乖地等候便是了么?为何竟如此按捺不住?”   清尊道:“我甚是不放心你们两个。”   得了如此坦率的回答,玄狐君同明玦两个很是无言,明玦笑道:“你不放心那狐狸也就罢了,我可是最正经不过的人。”   玄狐君便瞪明玦帝君:“你这算是卖友求荣么?”   明玦帝君施施然道:“他也是我的好友,顶多算是我识时务把好友卖给好友,因此不算。”   玄狐君啐道:“我就知道天庭里出身的那些,看似道貌岸然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玦帝君正色道:“你最近欲求不满,眼神大有问题,我是有名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何况我是小丫头的师父,是一百万个心为了她好,不然的话,此刻正好端端醉在广寒宫……做什么跑来这里同你这狐狸搅合。”   玄狐君笑道:“滚你的罢!”      一语说罢,旁边清尊道:“明玦,你早就不是她的师父了,闲话休说,这只蛇怎么处置?”   那蛇妖正在一边儿眼巴巴地看着明玦帝君,幸好已经没了元身,不然口水都要流出来,闻言猛地缩成一团。   明玦帝君闻言,便淡淡然道:“我怎么知道,不如交给狐狸罢。”   清尊颇恨,道:“虽没了元身,不过用三昧真火细细煎熬他这残碎的魂魄,倒也有趣。”   蛇妖嘤嘤哭道:“饶命,饶命……”被三人威势压迫,渐渐地竟缩成小小地一团光影小蛇状。   玄狐君斜睨着它,说道:“可惜了,修炼了三千年,元身必然也难得,让我吃了也是好的……”说着便舔了舔舌头。      秀行一直垂着头不语,听他们商量着怎么处置蛇妖,便想到蛇妖方才对明玦帝君的一番谈话,她心里稍有些可怜这蛇妖,然而想到它曾夺走自己身子,且百般“虐待”,便觉得开口替它求饶似太妇人之仁。   只是望着那蛇妖的魂魄瑟瑟发抖之态,又望着这三人虎视眈眈地,隐隐有些虐待妖物的嫌疑,秀行便小声说道:“师父,不要折磨他了……反正他都这样了……就……就直接杀了罢……”      蛇妖对秀行做过什么,只它自己最为清楚,它自然不奢求秀行替自己求情,她不来火上浇油便是最好了,此刻听她竟开口替自己求一个痛快,意外之余,不由地有些眼泪汪汪之意。   清尊垂头看着秀行,细细打量着她,道:“这幅模样,是它所为?”   秀行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清尊所说的是自己身上穿着的这套衣裳,以及头上……她想到镜子里自己头戴大红花的模样,羞臊的不行,急忙抬手捂住脸:“师父别看!”   清尊见她害羞,便微微一笑,将她捂脸的手握住:“没关系,不算难看。”   秀行只觉得这句话比说她难看还要厉害三分,清尊却又问道:“它把你弄成如此,是想如何?”   秀行浑身一抖,想到蛇妖的意图,脸上顿时像是那云霞满天,连耳朵根儿都红了起来。      别说是秀行,旁边的玄狐君同明玦帝君一听,也都双双心虚起来。原来他两个联袂寻来之后,玄狐君乃是妖神出身,本性又颇为邪气,跟那狡蛇正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知道狡蛇伤了元气毁了魂魄,必然要想法儿采补,因此嗅着气息找到这青楼后,立刻就知道狡蛇的用意。   明玦帝君主张立刻动手擒拿,玄狐君却以一不小心打草惊蛇便会前功尽弃为由驳回,便出了个色-诱的计策。      明玦见他那副模样,就猜他有些不怀好意,玄狐君却道:“丫头平日里对你如何?”明玦帝君道:“你问这个是何意思?”玄狐君看着他避而不答,便道:“定然是好不到哪里去,那丫头心里头只有‘他’,平日里对我总是剑拔弩张横眉冷对的。”明玦帝君道:“对你剑拔弩张才是对的,因为秀行是个正经的丫头。”   玄狐君道:“你又来揶揄我,你只管想想,如今那蛇精上了她的身,此番捉不到的话,又要再废力气,必须要个出其不意的法子,何况,我们又不能伤了秀行的身子,因此此事只能智取不能硬攻。”   明玦道:“你这么说未尝没有道理,不过,你做归做,别说我事先没提醒过你,他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是……对秀行丫头格外上心,你可休要作出什么奇怪之事来,自己倒霉不说,还连累到我。”      两个商议定了,玄狐君才变化了人身出来,果真如愿以偿看了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也顺利擒住了蛇精。   只是,当看着蛇精顶着秀行的身子搔首弄姿之时,他忍笑忍的肚皮都要破了。   如今看清尊说起此事,明玦帝君还好些,玄狐君就不由自主就想到“秀行”忙着脱自己衣裳大叫“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情形,倘若给清尊知道了他的宝贝徒弟是想要用这幅身子同自己行那事,彼此之间刚刚有些改善了的友朋关系,怕要即刻破灭。   玄狐君立刻抢先道:“这蛇妖实在可恨,想要借此种打扮逃过我同明玦的法眼……谁知究竟晚了一步,被我们及时擒获。”   清尊见他笑嘻嘻地一双桃花眼闪来闪去,便哼了声,问秀行道:“真的无碍么?”秀行更是巴不得大家皆将此事忘了,便道:“无碍无碍,师父,无碍的。”      清尊见状,这才道:“那也罢了,既然秀行说要给它个痛快,那么就让它灰飞烟灭罢!”   蛇妖闻声,看着明玦,想求饶,又不敢,只是忍不住低低地哭起来。   秀行只觉得这蛇妖又是可怜,又是可恨,便轻轻地叹了声。   明玦连个替它说一声的样儿都无,玄狐君见状,便要“杀妖灭口”,正要动手,却听得外头有个急促的声音道:“请慢动手!”      清尊一听这声音,双眉更皱,秀行却惊喜交加地叫道:“师叔!师叔来了!”忙着要向门口去,却硬生生地给清尊拽了回来。   说话间,房门打开,果然是秋水君出现在门口上,一张脸儿雪白毫无血色,胸前的道袍上还沾着血迹。   秀行一看,心急如焚,叫道:“师叔,你可还好,是受伤了么?!”不由分说推开清尊的手,便跑到秋水君身旁。   清尊见状,竟咬了唇。   这表情自是逃不过玄狐君同明玦帝君双眼,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秀行扶住秋水君手臂,才发现在秋水君身后还站着个人,肩头身上还挂着冰雪,正是玉宁。秀行惊喜叫道:“玉宁师姐,你也好么?”   玉宁见了秀行,心里仍有些些愧疚,但见她无事,也就放心了,便道:“秀行,我无事,你还好么?”   秀行道:“我无碍,秋水师叔是怎么了?”转开目光看秋水。   此刻玉宁见到了在场的三位神尊,玄狐君倒也罢了,其他两个却绝无法无视,急忙进来挨个行礼。   秋水君被秀行扶着,那寒浸浸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暖意,望着她道:“秀行,你没事师叔就放心了。”      旁边清尊闻言,便哼了声。秀行却只望着秋水君:“师叔,你进来坐。”众目睽睽之下,扶着秋水君进来,秋水君本不需要她如此的,但是却无法拂却她一片拳拳真心,便任由她扶着进来,然而当着明玦帝君,玄狐君同清尊三位神在,哪里能坐?秋水君便只站定了,手在秀行手臂上一搭,轻声道:“秀行,师叔无事,如今师叔有一件极重要的事……不能耽搁……”   秀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脸容瘦削了许多,比之先前容貌,隐隐更多了几分凌厉,然而对自己说话之时声音还是温柔的。   秀行想到自己在蛇窟里头犹豫不敢前往之时,心里又是自责,酸酸想道:“幸好老天保佑,师叔无事,不然……”便点点头,乖乖道:“嗯,师叔,那你说,我不扰你。”      秋水君这才又看向清尊,明玦帝君,同玄狐君,沉声道:“神君大人,我有要事要审问这蛇妖,能否请暂时手下留情。”   清尊不言语,只是望着秀行,道:“秀行,回来!”   秀行迟疑地看了清尊一眼,又看秋水君,秋水君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师父叫你,快些回去了。”   秀行望着他温和的目光,这才用力点点头,转身回到清尊身旁。   清尊咬了咬牙,旁边的玄狐嘴角却挑起一丝笑意,眉梢一挑,又冲着明玦使了个眼色。      秋水君见清尊默许,才看向地上的蛇妖,略微犹豫,明玦发声道:“玉宁,你去门口看着,提防闲杂人等来到。”   玉宁急忙答应,便出去了。其实在场之人,除了秀行,哪个都不是吃素的,方圆百里哪里有动静都能探知,怕什么闲杂人等,不过是明玦察觉秋水君面上隐忧,故而支开玉宁罢了。      玉宁关上门之后,秋水君才道:“多谢帝君。”   明玦点点头,微笑相看,玄狐君已经坐在室内那张床上,翘着腿等热闹,清尊握着秀行的手,站在秋水君对面。   秋水君望着那瑟缩的小蛇,道:“蛇妖,如今我问你一件事,你可愿意据实回答?”   小蛇的魂魄正做元身状,缩成一团,闻声偷偷地把头探出来,眼睛望着秋水君道:“你想问我,他们到底有什么图谋么?”   秋水君道:“正是,你可愿意说?”   小蛇本自诩必死,此刻见有一丝希望在前,便又忍不住看了明玦帝君一眼,才对秋水君道:“我知道,我也愿说,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玄狐君一听,就对明玦笑道:“你看,它对谁都有个条件,好似此事还要帝君出马啊。”   明玦不置可否,小蛇却道:“不敢劳烦帝君,我只求能留我一线生机,何况我所知道的此事,关乎天下人的性命,关乎九渺的存亡,别人也难探知,我、我只求留我一线,日后好……”瞅了一眼帝君,到底不敢造次,就嗫嚅道,“好相见……”   秋水君有些为难,蛇妖并非他所擒,虽说他急欲知道那秘密,但……      小蛇似知道生死存亡在此一线,便鼓足勇气道:“倘若你们不答应,我就拼死拼着受折磨也不说……”   秀行望着秋水君沉吟之态,心中便明了秋水君为难,当下抬头看着清尊,唤道:“师父……”   清尊同她目光相对,沉默片刻,终于说道:“你想应它?”   秀行道:“师父,我不打紧,但此事非同一般。”   清尊将她头上那朵花摘下来,扔在一边,摸摸她的头发,才淡淡道:“那好罢,我应你就是了。”      秀行喜道:“多谢师父。”又喜滋滋看秋水君。   秋水君冲她一点头,才又看那小蛇,道:“你可看见了,神君许了,你还不速速说明。”   蛇妖松了口气,尾巴抖了一下,道:“我本来是隐居山中,一心修炼的,有一日,有个人来到,他颇为厉害,竟使了法子逼我现身,我本欲同他相斗,谁知他竟然说可以助我过三千年大劫,还有灵丹相赠,可让我成举世之妖孽,从此便可随心所欲,只要我答应修炼成之后助他做一件事……我不由地为之心动,便问何事,他被我追问,就说此事得等九星贯日之时进行,到时候集合九只大妖之力,便可摧毁九渺山,我便问他为何要毁掉九渺,他说……九渺山下藏有一般神兵利器,得之,则三界可颠覆……到时候将是妖族的天下……”      清尊,玄狐君,明玦帝君听到此刻,面色各异。玄狐君也换了正色。秋水君道:“藏着什么神兵利器?”小蛇道:“这个我委实不知,以上这些,还是我连打探加偷窥得来的信息。”同狡蛇做交易,自然不是这么容易的,这些消息,怕也不是那人甘心情愿告诉的。   秀行道:“师叔,难道连你也不知道么?”   秋水君道:“不知……只是……”他眸色一寒,若有所思地就看向清尊。    66、温泉中,相偎相依   秋水君望向清尊,清尊却并不搭腔,手在秀行肩头一搭,道:“此处事情已经罢了,我便带秀行先行回去了。”   秋水君一怔,秀行正在想九渺所藏的神兵利器是何物,冷不防见清尊也般说,便也是愣住了,叫道:“师父……”在她看来,此处事情如此险要,合该好生查明妥当才是。      清尊道:“此种事情,身为九渺的掌督教,自是能料理,不须我们掺杂其中。”   玄狐听到此,便也自床上跳下地:“既然如此,那我便也跟你们一块儿回去,明玦你呢?”明玦帝君笑嘻嘻看向清尊,道:“我们帮了你这般大忙,是否要请我们去九渺住上几日?说起来,我好久未吃秀行亲手做的菜了,好生想念。”   玄狐君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来,喃喃道:“我都也要。”   清尊见他两个自顾自言语,便冷冷笑道:“明玦你不是要去广寒宫么?让嫦娥仙子给你做便是了。至于狐狸,你就留在此处罢,既然是青楼,总不能空自离开的,对么?”   明玦同玄狐君齐齐失落沮丧,玄狐君嘀咕道:“你看他恁么无情。”明玦道:“我虽然料到,终究不大死心,非要试试看、碰一碰壁才算完。”一时间好生惆怅。      此刻秋水君道:“神君,可否留步,这条蛇精所说的……”清尊皱眉道:“掌督教,我已经仁至义尽,如今厌了,不想再说其他的,这条蛇精便交由你处置,你还想如何?”秋水君被他如此不留情面地说,倒还不曾动怒,略想了想,便行礼道:“既然如此,便先不打搅神君了。”   秀行见清尊这样对待秋水君,很是不满,略提高声音叫道:“师父!”   清尊喝道:“住口,瞧你这幅模样,这便是不听为师之话的下场,这一次侥幸无事,下一次呢?再为了别人奋不顾身地把自己搭进去,看我还会来救你!”   秀行闻言,便怔住了。   玄狐同明玦耳语道:“明明是我们两个救得人,怎么成了他的了?”   明玦道:“你不想被打的话,就等他走了再说,难道你不知道他的耳目是极为灵光的么?”      那边清尊训斥了秀行两句,秀行到底是个小姑娘,平日里跟清尊两个私底下斗嘴的话,尚可以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如今当着明玦同玄狐的面儿,最重要的是当着秋水君的面,顿时便掌不住,何况她被蛇妖折腾了一夜,精疲力竭不说,心里头担惊受怕,还被迫见了许多不堪入目、前所不知的胡天胡地之景象,心里冲击是极大的,只是她天生倔强,又见了这么多人都出现,故而一时压住了,自做无事而已,此刻被清尊呵斥两句,顿时红了眼睛,眼中的泪盈盈地开始打转。   清尊本意并非是真的斥责秀行,只是“指桑骂槐”,说给秋水君听的罢了,更加上他很是不喜秀行如此关怀秋水君,故而才多说了这两句,谁知说完,看秀行似是个要哭的模样,清尊望着秀行泪汪汪的模样,心顿时便软了。      玄狐君同明玦帝君两个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清尊怒火迁移,转到他们身上来,更害得他们看不成好光景。   谁知清尊看也不曾看他们一眼,只是望着秀行,师徒两个面面相觑片刻,秀行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反倒是清尊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道:“说你两句而已……好了……现在回去了。”握住秀行的手,便要拉着走。   秀行用力一甩手,将他的手甩开了去。   清尊一呆,玄狐君同明玦见此场景,忍不住便挤到一块儿去,瞠目结舌看着,简直不敢相信秀行敢对清尊发脾气。   玄狐君这般多嘴之人,此刻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清尊环顾周围,见大家伙儿都在屏住呼吸看,连秋水君一时都忘了劝慰,清尊双眉一挑,道:“秀行!”   秀行瞪着眼睛望他,眼睛里的泪转成一片,清尊看她这个样子,那口气硬生生地又压下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罢了,回去再说。”一伸手,便将秀行拉入怀中,也不管她如何,抱着闪身而出。      剩下室内,玄狐君见人去了,才呆呆道:“哟,你看到了么?”   明玦帝君道:“废话,我的眼睛好使着呢。”   玄狐君道:“我的眼睛也好使,正因为好使,才不敢相信,眼睛好使有什么用,心里头糊涂死了。”   明玦帝君道:“你糊涂什么?”      玄狐君道:“你难道不知道的?他是个万年的冰山,哪里曾对个凡人这样儿好的?先前我看他爱护秀行,还以为他开了窍,终于肯疼人了,多了点儿人情冷暖,倒是好事,但是现在……你看他行为种种,是不是有点……有点……”   明玦帝君接口道:“你是说太超过了么?”   玄狐君用力一拍手,道:“就是太过了些!何止太过,这简直……简直了……这像是单纯的师徒……或者单纯的疼爱么?若不是知道他是个……我真要怀疑秀行同他之间的关系了。”   明玦帝君皱眉道:“你且休要胡说八道,污言秽语……往正道上来想想行么?”      玄狐君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不似你,只在心里乱想,却故作一本正经地不说,那你来说,你的正道是什么?”   明玦帝君道:“窃以为,他跟秀行的关系非比寻常。”   玄狐君道:“滚你的蛋,你这不是同我所说一般无二的么?”   明玦帝君道:“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意思是,没来由秀行一个小小女娃儿,竟成了他的心尖肉,七寸般……这其中定然有个非比寻常的缘故,譬如……”   玄狐猛地跳起来,道:“你是不是要说,秀行就是……就是……”他双眼发亮,烁烁看着明玦。   明玦沉吟着道:“我初次见到秀行之时,就很是喜爱她,你也是……唉不对,你算不得数,你对谁都是十分喜爱的……除了你还有……”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旁若无人说到此,明玦帝君一转头,就看向旁边的秋水君,望向秋水君之时,便冷笑了几声。   玄狐君见他看秋水君,便也跟着看来,他心里是知道秋水君几分底细的,顿时身子一震,道:“你是说他也……不对不对,他是九渺掌教,对每个辅神者都是一视同仁的好。”   明玦冷笑道:“是不是如此,你不如当面来问一问他?”      玄狐君怔住,室内一时静寂,秋水君见他两个说到此,便只看向明玦,问道:“不知帝君要相问秋水何事?”   明玦帝君抱起手臂在胸前,冷傲看他一眼,说道:“既然你问了,也好,——我来问你,你对秀行,是不是……格外喜欢的?比如……有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秋水君双眉微蹙,淡淡然道:“秀行生性良善直率,我是极喜欢她的,但也是仅此而已,并无男女之情。”   玄狐君闻言,大失所望。   明玦帝君却忽地怒发冲冠,啐道:“我呸,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这回答跟当初简直一模一样!”   玄狐大为意外。      秋水君不解,道:“不知帝君所说当初,是何意思?”   明玦帝君横眉怒眼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多跟你相处片刻,也觉得不自在,狐狸,我们走!我们自去查探便是了!何须管他!”   玄狐君道:“也好……”两人说罢,便极快地联袂而去,屋外传来玉宁的声音:“玉宁恭送师父……”夹杂着明玦帝君的嚷嚷:“……这伪君子!”说话间,那两个行动极快,却已经是去的远了。      玉宁见三位尊神都已经去了,便进了门来,一眼见秋水君手按着桌子,身形摇摇欲坠,便急忙冲过来相扶。   秋水君站住脚,冲玉宁摆摆手,道:“劳仙子一路相护,多亏了你,才能及时赶来此处,……方才我发了讯息出去,九渺的弟子过不多时就会赶来……就不再劳烦仙子了,改日必当到蓬莱亲自相谢。”   玉宁望着秋水君惨白的脸色,颤声道:“掌督教,你何必跟我说这些?玉宁……玉宁就算是为掌督教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秋水君看她一眼,仍旧略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地上的蛇精。      明玦方才同玄狐说话之时,那蛇精看得心旷神怡,明玦离开之时,蛇精痛心疾首,恨不得跟着离去,只可惜被拘在此处无法动弹,此刻便蔫头耷脑地:“九渺山的道士,我虽然冒犯过你,但你已经答应会放我一条生路,你不可以反悔。”   秋水君道:“我自不会反悔,等我将事情查探清楚,便放你离开。”   蛇精闻言,本要再说,转念一想,秋水君自然是要回九渺的,九渺神君同明玦关系匪浅,他们方才所说,似乎也是个要去九渺之意,当下蛇精反而欣欣然起来,道:“如此甚好。”      且说清尊带着秀行,腾云驾雾而起,秀行被他抱在怀中,先前委屈,此刻便闷声不吭,只将头埋在清尊怀里。      清尊察觉她呼吸倒是平稳,也放心,迟疑了会儿,便道:“怎么,还生为师的气么?”秀行动弹了一下,哼了声,也不说话。清尊笑了笑,加快速度往九渺返回,小半个时辰,便望见九渺山头。   清尊抱着秀行,并不回屋,只是往天池边去,秀行茫然里头抬头,见状道:“师父,你去做什么?”   清尊哼道:“还认得我这个师父么?我以为你要跟我赌气下去。”   秀行便嘟起嘴,又垂下头,清尊皱眉道:“你看你,一身脂粉之气,熏死人了!也不知那蛇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自是要好好清洗一番。”   秀行听他说“蛇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顿时心神荡漾,一时又面红耳赤。      此刻,清尊抱着她到了天池边儿上,此刻天空还飘着三两雪花,天池边上的积雪安静地堆着,天池的水,却仍旧热气腾腾地。   清尊道:“先前对为师发脾气,真个想要不理你了……却还让你来泡泉水,唉……”想到秀行方才对自己那样,有些隐隐动怒,然而见她终究好端端地无恙回来,抱在怀里着实安稳,于是那点儿恼火就不算什么了。   秀行反应过来,急忙道:“那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清尊道:“可记得上回你差点淹死,真个要自己来么?”   秀行一听,更为想的不好,清尊说的“上回”,乃是他们的初见,她贪图这天池水之纯净,一时不小心沉了底儿,而且在水底,偏又看到了不该看的……      本来看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秀行是个未懂得滋味的少女,还不知道男女间之事究竟如何,因此上回清尊问她是否被玄狐污了清白,她有些模棱两可,吃不准的……然而现在却不同,为何不同呢,那自然是因为昨夜蛇妖做下的好事。   那蛇妖虽然未曾用秀行的身子亲身上场,但那个好色好淫的性子,不免看了许多的活春-宫,秀行自然也看了几眼……她又非愚钝,只是不知罢了,此刻晓事了,顿时就产生无限联想,一时之间手脚也都抖起来。      清尊见她浑身发抖,只以为她冷得紧了,便道:“且忍一忍,我带你下了水便好了。”   秀行听到“下水”,立刻叫道:“不要!师父……”谁知清尊动作倒是快,长腿一迈,便入了水中,抱着秀行往前一靠,秀行只觉得温软的天池水浸润全身,一瞬间四肢百骸,几千万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先前风雪的阴寒不翼而飞。   清尊生怕秀行滑入水里,便牢牢地抱她在怀,低头轻轻在她耳畔问道:“可还喜欢么?”    67、错非错,意乱情迷   清尊低头问道:“可还喜欢么?”温柔的口吻,嘴里呵出的气息于这冰雪天地中极快地化作白气,袅袅飘散。   秀行只觉得他的唇将碰到自己的耳朵了,便慌里慌张地扭过头去避开,身子微微一动,搅得水波荡漾,圆弧状的涟漪,一圈儿一圈儿散了出去。   清尊道:“怎么了?”伸手去握她的脸,秀行无处可逃,紧张难言,浑身筛罗一般,被清尊托着下巴抬起头来,被迫同他目光相对,望着眼前这双金眸,心头狂跳瞬间,脑中却赫然一片空白。      清尊细细端详着秀行,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异样,先前他关怀心切,如今,见她小脸儿上沾着水珠,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里头,似泪似雾,竟有几分朦胧,就这么呆呆地望着自己……   黑白分明的眸子,几分无辜,几分委屈,令人心动,鼻头仍是俏皮地翘着,上头有星星光芒,如汗意,如水湿,嘴唇嘟起来,那样的颜色,像是桃花开在冬日,格外娇嫩。   自跟了他在九渺,她自来都只是简单地挽一个道士髻,此番被蛇妖作弄,便挽了个妖娆的飞云髻,经过一番颠簸,便散开来,又被温泉水半是打湿了。   乌浸浸地头发,紧紧地贴在脸颊边儿上,有一缕散开的发丝,紧紧地贴着肌肤,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过颈间,一直探到她的衣襟里头去。   这样的秀行,不再只是那个青涩未开的女娃儿,竟透出了几分女子的妩媚。      她的眼神隐隐慌乱,脸颊却是绯红色,手脚微微发抖,如此天真娇媚,竟让清尊一时竟移不开眸子。   此刻,天色仍旧是暗沉的,飘舞着零零星星地雪花,周遭,万籁俱寂。   只有谁人浅浅地呼吸声,声声入耳。   而清尊的眸光,便顺着她那一丝贴在肌肤上的发,一路往下,想跟随着那诱惑的发丝,直入到更深里头去。      温泉水将秀行身上的衣裳尽数湿透,露出水面的身上,被水湿了的衣衫紧紧地贴着,勾勒出肩头同半边胸乳的形状。   秀行先前被狡蛇附身,逃离之时,本就衣衫不整地,后来狡蛇在青楼中,仓促间拉扯了件薄衫套上,此刻她身上统共只有两件薄衣裳。   那艳俗的大红花缎子衣裳,被她穿着……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他将她抱在怀中,同时,也可察觉她砰然的心跳。有些事,不必说,在静默之中,清尊明白过来,从方才开始,他的小徒弟,究竟在别扭什么。   明明是近的不能再近的距离,清尊却觉得不够。      尴尬的沉默里,秀行慌张地眨了眨眼,把心底那些荒唐影响遮掩下去,艰难地开口道:“师父,你不必这样为我,我……我可以……”   说话间,一片洁白的雪花忽忽悠悠从天飘落,在两人之间坠下,正好儿落在她粉红色的唇上,只是一瞬间,雪花似是得了意一般,嗖地融化成水,润泽着她的唇。   他忽然很嫉妒这片不速之客。   那金色眸子光芒一动,清尊揽在秀行腰间的手略一用力。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微微地往水里一沉。   他低头下来,双唇温柔而急切地含住她的嘴唇。      秀行身子大震,睁大双眼,感觉清尊将自己牢牢抱住,他的唇紧紧地压着自己的,几乎让她窒息。   “师父……”她心中大叫一声,想推开他,手脚却是无力。   而他的手在她的腰间用力抚摸过,自背上往前探来,轻而易举地抚上她的胸。   “师父!”秀行呜咽一声,挣扎着避开清尊的唇,他却意犹未尽地又低头追上,秀行的身子往外挣扎,□却更是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无法离开。   她紧张的眼前阵阵发黑,简直要晕厥过去。   “别这样师父!”只来得及完整地说完这句,便又被他捉入怀中,双唇似是渴望着一般亲了过来,这一回,他张开嘴,咬住她的唇,像是开窍了似地,不停吮吸,且又伸出舌来,狠狠地缠上她的,丝毫也不给她逃开的机会。      “嗯……”反抗的声音发不出,从嘴角逸出的,只是一两个意义不明的模糊声响,听起来,却更似是呻吟。   清尊的手毫不客气地握住秀行的小乳,对他来说,这盈盈一握,实在太小,几乎让他有种会失手的错觉,于是便用了力狠狠握住。   秀行心头渐渐地慌张起来,先前的种种荒唐记忆,仿佛真个成真,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天池的温泉水裹着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又禁锢在他的怀中,虽然她喜欢被他抱住的感觉……安全,宁静,但是……   只是不行,这是不行的……   被蛇妖控制的时候,一分的情意化作十分,半分的欲望亦化作野火燎原……她或许有借口,说是蛇妖的过错,然而此刻……   是师父,并非是其他……她该老老实实尊敬的,而不是其他……   她已经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秀行挣扎着,泉水被她搅乱,发出细细碎碎,清脆的声响,秀行的手无措地推上清尊的身上,但手指摸到他的身体之时,却自觉更为不妥。   他像是要吃了她一样,左右不放她离开,秀行觉得唇已经麻木,然而他仍旧缠着她的舌,不停地厮磨,缠压,深深投入地。   他的手也似不再满足隔着衣裳的触摸,便自她领口探进去,手指一挑,那衣裳便敞开了去,水波动荡间,她的身子便又半裸于他面前了。   手准确地掐住她的小乳,感觉掌心同那方柔软的无间接触,手指轻轻捏着那顶端的粉红,只是几番的揉捏摩挲,那小小的突起便骄傲地挺立起来。      目光一动,他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然而动作却微停,那炽热的吻从她的唇边往下,在颈间上用力地留下印记,最后迫不及待地落在她的胸前。   清尊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绝妙光景,他的手擒着她的一只小乳,另一只,被衣裳压着,露出半边,娇羞可人似地。   他按捺不住,本能地凑上去,张开嘴便将她含住了。      方才被他放开,秀行正张着嘴拼命呼吸,竭力让自己回神,然而这毫无预兆地刺激骤然而来,秀行身子一挺,一仰头,“啊”地竟叫出声来。      清尊咬住那绝软之处,用力吸了几下。   秀行反应过来,拼命弓起身子,抬手去推他,尖声叫道:“师父,师父!”声音划破静寂的空间,把秀行自己吓了一跳。   清尊听了她的急促叫声,却舍不得松开那香软的所在,双手掐着她的腰,不许她挣扎离开。   秀行垂头望着胸前那银发散落的之人,他似是失了神,这样急切地需求简直吓到了她,秀行无可奈何地踢动双腿,手胡乱地推着他的头,又惊又怕,她不敢再高声,颤着嗓音道:“师父,别这样,不行,不行的……”   他却置若罔闻,胸前传来的痒痒的感觉,甚至将要盖过了最初的惊恐,秀行几乎哭出来,手滑到他的脸颊上,用力抓了一下,又松手:“师父,别这样,求你啦……快停手……师父……求求你……”      清尊动作一停,握着她腰的双手略略松开,抬头看向秀行。   他的金眸之中亦是一片润泽的温柔,懵懂似地仰头看她:“你……不喜欢么?”声音勾着她的心,让她的心一颤一颤地,简直不能自己。   秀行死死地咬着唇,拼命地让自己感觉到痛意,这样才可以清醒过来。   借着唇上的痛,秀行摇头道:“师父,不行……师父,你忘了么?秀行……要嫁人的。而你……你是师父……”眼中的泪骤然跌落下来。      清尊却只是看着她:“可是……”   秀行不敢看他,垂着眼睛道:“师父,前天……我是被蛇妖,被他……俯身了,对师父作出了……大不好之事,请师父……原谅我,只是别……别再错下去了。”   清尊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疑惑,而后道:“你……不喜欢我么?”   秀行道:“我喜欢师父。”   清尊环抱住她的腰,似又想贴上她胸前,喃喃道:“我……我也是……我……我想要……”   秀行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师父!你、你是秀行的师父,师徒……师徒是不能如此的。”   清尊皱着眉,似是在艰难地想着什么,见雪花落在秀行头上肩上,他便将她往水中抱了抱,才极慢地说道:“我,从来也不曾这么样……喜欢过谁,我也知道你要嫁人,然而我……”   秀行缩在水中,浑身绷紧,无端地极为恐惧。   “就陪我好不好?”清尊的声音,有几分飘渺,“就陪我……就当是陪我过这两年好么?”   秀行只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抽了一抽。      雪花纷然而落,过了许久,秀行才道:“我愿意陪着师父,只是……不想这样……我、我不喜欢这样,我很……害怕,师父,这不是师徒该做的事。”   清尊低头望着她:“你讨厌我了?”   秀行用力摇头:“我绝非是讨厌师父。”   清尊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温柔光芒渐渐地退去:“你心里,是不是以为,我对每个辅神者都这样?”   秀行错愕地看着他:“没有!”   清尊忽地一笑,说道:“可笑……”   秀行来不及分辨他这句是何意思,清尊已将手放开,道:“既然如此,我,不为难你便是了……”      秀行身子往水中一沉,她只管看清尊,想着他的话,便忘了浮水,眼看便要没入水中,清尊握住她的肩头,将她提溜出来,道:“自己多小心些。”   秀行慌忙握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惊魂未定地望着他,迟疑道:“师父,你生我的气了?”   四目相对,清尊的眸子里无恼也无喜,只是淡淡地说道:“生气是算不上的。”   他身子往后一退,便坐在靠池边的水中,说道:“我在此看着你,你自洗罢。”      秀行愕然而忐忑,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犹犹豫豫站住脚在水里,望着一人之隔的清尊,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尊抬手,手臂搁在池子边上,微微仰头,露出如玉般的脖颈,而他双眸半闭,神态之中,有几分疲惫慵懒。   秀行看一眼,蓦地留心到他眉心的灵火印,鲜红色,如血色一般,无法忽视地醒目。   她只觉得心中仍旧狂跳,慌忙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就在秀行背过身去之时,原本闭着双眸的清尊睁开眼睛,金眸盯着她的背影,脸上浮出一种寂寥的神色。   “真是可笑……先前几乎每个都想同我如此这般,没想到,主动想要如此之时,却偏被拒了,这算什么呢?”心中无声地想,眸子却一直追逐着眼前的身影,“该是没什么特别的才对,可为什么就对她……”   心念一动瞬间,便又有种无法自制的欲望,蓬勃而生。   清尊眉头一皱,双臂往后一振,竟没入池子边的冰雪中去,肌肤触到冰凉之意,整个人似清醒了些。   然而却不敢再看那水中的小小身影,头往后一仰,长长地吁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变成白色的水汽,又极快地散开。   清尊便保持着如此姿势,一口一口地呼着气,金眸定定望着雪色凌乱的虚空,他原本清静冰冷的心,便也似这飞雪连天的阴霾长空般,迷乱不堪了。      雪势渐渐地减小了些。   在九渺后山入口处,灵崆蹲在雪里,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两个不速之客,道:“没听明白么?闲杂人等,不许进入!”在他旁边,却立着一个清尊的黄巾力士。   明玦帝君潇洒倜傥地负着手:“本帝君乃是他的好友,怎能算是闲杂人等,你这只猫儿多管闲事,给本帝君让开。”   “嘁,”灵崆不屑一顾地道,“堂堂地帝君,同个臭名昭著的狐狸精在一块儿,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明玦便笑看玄狐君,玄狐君本来正抱着手臂不理会,闻言便道:“猫儿,你好似对我很不满?”   灵崆叫道:“上回你欺负那丫头,吾还没跟你算账!”   玄狐君道:“这你可误会了我,我同秀行丫头之间,已经扯平了也。”   灵崆道:“什么叫做扯平?难道她还欺负了你不成?”   玄狐君笑道:“正是,她已经欺负了我一回,故而是扯平了。”   灵崆瞪圆了眼睛:“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狐君挤眉弄眼道:“不信你可以问帝君……或者亲自问秀行丫头。不过,她欺负我的时候,我可是乖乖地不曾反抗哟。”      灵崆人立而起,挥舞着爪子叫道:“吾不信!抓死你这死狐狸!”一爪子扇过来,玄狐君身手敏捷,便跳了开去,竟掠过黄巾力士身旁,直入后山。   明玦帝君见状笑道:“这狐狸好生赖皮,不让他进偏偏要进。”黄巾力士此刻已经追了上去,身后是灵崆紧追不舍,明玦帝君见左右无人,便负着手,优哉游哉,不疾不徐地也迈步而入。      玄狐君一马当先,身后是黄巾力士同灵崆,再往后是明玦帝君,一路追打,便将到了清净殿,忽地玄狐君刹住步子,黄巾力士急忙闪身上前拦住,身后灵崆却飞扑过来,竟死死地抓住玄狐君肩头,张口就咬。   电光火石间,玄狐君道:“嘘!”灵崆一口未曾实落咬下,抬头道:“莫非你要求饶?”却见玄狐君正望着前方。   此刻明玦帝君也赶了上来,见一狐一猫正盯着前方,呆若木鸡状,他便也笑道:“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在玄狐君身侧探头一看,顿时也目瞪口呆。 68、琉璃界,倾情一吻   一个妖神,一只灵猫,外加天庭帝君,三人站在一处,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瞪向前头,却见在正前方,白雪皑皑之中,有一人白衣胜雪,一人身披赤狐斗篷大氅,大氅尾摆被风掀动,透出里头所穿的一片鲜红裙摆,在风里雪中摇曳,宛若点点红梅的色染就。   身着白衣的自是清尊,赤狐斗篷的便是秀行,然而让玄狐君同明玦帝君灵崆三个惊啧的自并非只是如此,而是此时此刻,清尊双手捧顶秀行的脸,低头似是个紧紧亲吻的模样。   他的银发在风里头微微荡漾,那双眸子似闭非闭,垂着眸光看秀行,眉心处的灵火印,同她里头的衣着颜色相映生辉,如落了一朵赤火梅花在眉心。   如此场景,单单只是欣赏的话,自是无比赏心悦目。      然而三个一看之下,反应各异,灵崆抓不住玄狐君肩膀,肥胖的身子趔趄,差点儿从他肩头摔下来,拼命地抓了一番,才勉强又爬上。   而玄狐君忘了去介怀灵崆所为,只是盯着眼前场景,做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之态。   最后赶到的明玦帝君瞪着眼睛看了片刻后,却大叫一声:“不成!”他倒绝对是个行动派,叫罢之后,身形如离弦之箭便冲了出去,黄巾力士拦都拦不住。      此情此景,必有看官不解,先前清尊同秀行两个在天池温泉之中,分明闹了别扭,为何却忽地又至如此呢?   这自要从温泉之中说起。      且说当时清尊心头烦乱不堪,目之所及,皆成孽障。便索性闭了眸子,只是抬头靠在天池边上面朝着天,他的双臂搁在池边儿冰雪之中,身子的热力极快地冰雪融化,雪水同池水融为一体。   清尊深深呼吸,默默运功调息了一番,渐渐地才觉得心情平静下来。   他的心绪宁静,耳目便也清宁,眼未睁开,却能听到雪花自空中飘然落地之声,实在太过寂静。   缓缓地便叹了声,他之世界,从来都是如此,不曾有什么搅乱心湖,宁静冷冽,肃绝的……仿佛所有生灵都不复存在。   这才是他该归的本原罢。      忽然间,身子陡然僵住,清尊闭着眸子皱起眉头:“好像……觉得有些不对……”   他凝神一想,猛地睁开双眼挺身坐起来,金眸死死地盯向面前水上。   才想到有何不对,他的耳力所及,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那么……秀行呢?      方才宁静下来的心,骤然之间波浪滔天,清尊振臂而起,惊悸交加地盯着面前天池水面,水上竟空空如也,看不到秀行的身影!   清尊大惊,脱口而出叫道:“秀行!秀行!”迈步往前踉跄几步,仓促急切地放眼四处寻找。      天池水寂静如常,水面上飘着淡淡地一层薄雾,弥漫散开,天空的雪花落到此处,还未来得及入水,便早已化为水滴跌落。   清尊他的脸上头上已经湿透,银发上湿淋淋地,湿衣衫纠结在身上,脸色更是白得惊人,惊悸难言之下,两只金眸隐隐地竟透出些墨色。      “秀行!”大声吼出,清朗而焦急的唤声从水面上传了出去,在后山上隐隐回荡。   “秀行!”喊声里头,几乎多了种不期然而来的绝望。   清尊身子僵直站了会儿,忽地心中灵光一动,飞快地往前几步,而后纵身遁入水中。      温暖地天池水底,依旧清澈如昔,清尊人在水中,金眸却睁着,目光所及,终于望见前方不远处,水里头飘飘荡荡,浮着一个娇小熟悉的身影。   心头狂喜且惊,来不及多想,身形如蛟龙般急急向着那方游去。   探手在那细软的腰间一揽,将人抱入怀中,清尊定睛望向秀行面上,却见她闭着眸子,全无反应。   无声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清尊身形往上急射而出。      “秀行!”急切地唤声在耳畔反反复复地叫,让她的魂魄也不安宁。   秀行蹙了蹙眉,终于睁开眼睛。   白茫茫地天地,雾蒙蒙的水面,飞雪从空翩然舞落,面前是他,双臂将自己拥在怀里,金色的熟悉的眸光,带着温暖,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师父……”她低低唤了声,随即却又咳出一股水来。      清尊极快地探了探她的胸口,手腕,察觉并无大碍,才咬牙道:“方才,怎么了?!”   秀行眨了眨眼,眼睛有些酸涩,大概是被池水泡的,有些看不清人,于是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有些冷。”      先前他撒手不再管她,她为了避开,刻意多走了几步,然而,天地寂寥,唯有雪落,唯有风过,身后之人虽不算咫尺,却明明不远,几步便可及,却另有一种远在千里之外……甚至更逾千里的感觉。   一阵阵小小寒风吹过,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难受而冰凉,秀行伸手抱住双臂,忽然极为想念先前那种,仿佛连魂魄都燃烧起来的感觉。      或许,那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永远。      双眸一闭,不知是泪是融化了的雪,缓缓地从脸颊上滑落,跌在水中。   秀行抱着双肩,将身形一沉,毫无预兆地便沉入水中。   身体全部没入水里,肩头,脖子,脸颊,双耳被温暖的水流封住,听不到那些灵魂喧嚣吵嚷之声,眼睛闭上,看不到那些迷乱人心的颜色,头发散开,悠然自在地浮在水中,随波逐流。      先前那般怕水,此刻,却赫然无比亲近,宁肯就这么静静地沉在水里,不看,不听,不想,不去难过。      如是,则竭力去不想那一个事实:   那是……   注定不属于她一个人的师父。      渐渐地,脑中一片空白,身子轻盈如同羽毛一般,可在世界宇宙之中飞舞。   她的身子渐渐沉默,而唇边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眉心的灵火印,若隐若现,因为并不能完全显现,三瓣灵火闪烁,通红的颜色,仿佛如同谁人的心碎痕迹。      一直到那双手,将她不由分说地从水里带出来。      凝视着面前的脸,秀行的泪无声无息地自眼角流出,她只能看,却并无言语。   “师父……”喃喃地,低低地一声。   清尊凝视着秀行的双眼,看得清泪是如何一点一点从她眼睛里漾起来,如何一点点从她眼角缓缓沁出的。      “秀行,”他的心中极为难过,有些恼怒,有些自责,“莫非你……怪师父么?”   “我不怪师父,”秀行低低地回答,“我谁也不怪,我只是怪……我自己。”   清尊的身子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眼中的泪又凝起来:“是我不好……是我对师父做了不该做的,引师父乱了心神。”   “不是你!”他恼怒地皱眉,若非他自心甘情愿,谁敢,谁又能乱了他的心神?   “我对不住师父,”秀行探手,轻轻地抱上他的脖子,“师父,我想好了……”      “嗯,什么?”   “师父,你如果想要,我……我可以给。”颤声地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丝薄薄的晕红,“秀行可以给的。”      清尊简直不肯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心中却并无狂喜,双臂抱着她:“你在说什么?你得嫁人的。”   秀行缓缓睁开眼睛,眨了一眨,才又轻轻摇摇头:“我会跟爹爹说的……我,不嫁人……”   她还未说完,“住口!”清尊喝了声,“你当为师真的是那等色魔不成!”   半是恼怒,半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恨不得用力打醒了她,又恨不得用力地疼爱她。      “我只是……”她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心中宁静万分,“我只是……什么都能为师父做。”   “我要的,并非这个,”清尊涩声,然又不知怎么说好,“我当初,许了明玦带你走,便是怕……怕会如此,我不想、害你,……谁知道……”   秀行直直地望着他,清尊只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若无其事之状:“罢了,不必说了……我是师父,你只听我的便是了。”   他迈步往岸上方向去:“泡的太久,于你身体不好。”   秀行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中,任凭他将自己带出水面。      两人皆是浑身湿透,清尊上了岸,双眸一闭,雪地里便浮现出一团淡淡金光,而后,一个矮小长须的老者拖着一个大大的袋子出现在跟前,行了个礼,道:“尊主,你唤我何事?”   清尊道:“八宝,找找看,适合她的东西。”   叫八宝的老者细细看了一眼秀行,叫道:“啊,是上回穿赤狐裘的小姑娘!”   秀行回神,正好奇地望着他,见状道:“老先生,我认得你么?”      八宝笑得眯起眼睛:“客气了客气了,只是上回在搬运狡蛇的锁魂链之时,尊主召唤过我,是以我见过你。”   秀行一想,便脸红了:“对不住,当时我晕了过去,不曾见你。”   八宝道:“没相干……既然如此,我便把赤狐裘再取出来,唔,这样冷的天……”他说着,便扭头又看清尊,道,“尊主,上回王母命织女送的那件灿霞锦衣我看倒是合适。”   清尊道:“一并拿来就是了。”   八宝道:“遵命!”就又将头探到袋子口做找寻状。      秀行呆呆地看他,又看看清尊,清尊见她双眸里多了分疑惑之意,便道:“他是八宝主,对于世间一切珍稀至宝有极大喜爱,我无意中遇到他,他便跟着我了。”   八宝正在竭力寻找,整个人几乎探头进了那袋子里,一边叫道:“是我求着要跟着尊主的,尊主的宝贝都是我在管,这袋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小姑娘不要焦急,也不要让尊主发怒惩罚我。”      秀行见他整个人几乎都钻到那袋子里,又听了这话,不由便笑起来。   清尊看她露出烂漫笑容,心里才也放宽,也不计较八宝主所说了,只道:“若是她在此受了寒,那便有的你好受。若无事,还则罢了。”   八宝主闻言,露在外头的双腿一阵乱颤:“尊主,我已经快找到了,我已经……已经看到了……”   秀行抿嘴笑道:“师父,你不要急他。”   清尊见她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便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秀行一呆,清尊却又转开目光去,道:“我帮你将水弄干……”   秀行还未开口,就觉得身上开始暖洋洋地,清尊的手在她身上极快拂过,银发微微飘舞,湿了的衣裳,竟极快地干爽起来。   清尊也是一身温暖清爽,两人原本湿了的头发也尽干了,那边八宝主终于从袋子里钻了出来,一手握着赤狐裘,一手握着一件朱红色的长衣,喜形于色叫道:“找到了!”      清尊将秀行放在地上,道:“我帮你换上么?”秀行涨红着脸摇头,清尊微微一笑:“那你自己来罢。”   八宝主笑眯眯地拖着袋子站在旁边,清尊道:“你可以回去了!”八宝主才道:“遵命,小姑娘,再回。”秀行道:“老先生,下回见。”八宝主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金光隐没。   清尊先将霞锦衣递过去,秀行拿在手中,吃了一惊,原来这衣裳入手便带一股暖意,而且通体毫无针线缝过的痕迹,果然是天衣无缝。   清尊道:“这件衣裳,只有个好处,便是冬暖夏凉,快快穿上。”   他说着,便主动转了身,秀行见状,敛了羞涩,极快地把身上衣物褪下,将这件衣裳穿上,这天衣很是神奇,原本看着能长大些,谁知上了身,便自动变作秀行的身子尺寸,合身的很,果真是仙家宝贝。   秀行心中喜悦,道:“师父……你看看。”   清尊这才回身,赫然便呆了呆。而后道:“嗯……倒也好。”秀行忐忑道:“会不会难看?”清尊上下又看了她一番,才又漫不经心般地说道:“不……不算难看。”说着,又将赤狐裘抖开,亲自替她披上,又将一头散发尽数拨到前头,把帽兜兜上,秀行静静站着,任凭他举手相助。      清尊在前,秀行便跟在后头,向着居所缓缓而行,一路兜兜转转,谁也不曾开口,只有脚下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   秀行望着前方的清尊,见他依旧只是一身宽大白衣,银发不系,尽数披散身后,同飞雪一色。   秀行定定看着,几次想要冲上去将他抱住,却都按捺住了。   不知不觉转到了前头道门处,那两只守门的仙鹤见了主人回来,翩然冲出来迎接,秀行只顾贪看清尊,不妨被吓了一跳,身形一晃,踉跄间便将跌倒。      清尊早听她脚步放慢,他便也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子,到了道门边,便存了个等她过来的心思,听得她一声低呼,便急忙回身,见状便极快地向前几步,探手将她扶住。   秀行半跌雪中,被清尊扶住,呆呆地抬起头来,天衣霞彩,狐裘玄墨,一红一黑,正是绝配之色,而秀行本质灵秀纯净,这两件衣裳,竟似天生属于她的,于茫茫雪天雪地,娇颜慧质玲珑身,如明珠美玉,清绝殊丽,叫人无法移开目光。   清尊叹了声:“秀行,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后悔……”   秀行道:“师父后悔什么?”   清尊道:“后悔……放过了你。”      秀行道:“师父要反悔么?”   清尊的喉头动了动:“你……”   秀行缓缓起身,清尊的手自她的肩头抚上她的脸颊,金色眸光闪闪烁烁,暗潮汹涌,强自按捺。   秀行抬手,轻轻地摸上清尊的眉心,细嫩的手指轻轻描绘着他那灵火印的形状:“师父这里……比先前颜色又淡了,是怎样才会出现?为什么……每次都好像是……”   “秀行想知道么?”他细看面前娇颜,轻声问道。   “嗯……”   清尊抬手,双手缓缓地捧住她的脸,垂下头来,双唇便吻上秀行的嘴唇。   双唇相接,温存缠绵,他眉心本淡却的灵火印,真如一团火般重清晰地显了出来。      一瞬间,两人分明身在白雪琉璃世界,却仿佛千山万壑都是繁花似锦,春光明媚。      而就在雪地之中,一道明黄色的影子迅速而至,正是明玦。   在他身后,玄狐君叫道:“休要冲动行事……”身形一晃也追了过来,动作太快,竟把灵崆给颠了下去,圆滚滚地跌在雪中,哎吆一声,滚了半身的雪。    69、伤往事,帝君认亲  明玦纵身掠出,极快地便到了两人跟前,清尊早察觉他靠近了来,当下将秀行往怀中一抱,无声无息,抬手一掌拍出。   明玦没料到他竟然瞬间出手,仓促间同样一掌拍出,两人掌气相交,把地上的积雪都激飞起来,好似飓风卷过一般腾空而起,又刷刷洒落。   明玦生生地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形,当下道:“你这是做什么!”   清尊冷道:“擅自闯入,你们想如何?”      此刻秀行从清尊怀中探头出来,见是明玦,不由怔了怔,又看明玦身后,乃是玄狐君急急忙忙而来,玄狐君身后雪地之中,又有个物体一扑一扑地往这边窜来,正是灵崆。   黄巾力士远远地行了礼,无声而退。      这边,秀行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羞。   明玦站稳了,双眉一蹙,没了平日里那种嬉笑之态,望着清尊,又看看秀行,眉宇间露出急恼之色,道:“你……不能这样对她!”   清尊挑眉,此刻玄狐君已经上了前来,一把拉住明玦:“你先不要这般着急。”   明玦跺脚怒道:“我如何不急,万一秀行正是我妹子,又如何说!”      清尊同秀行各是一惊,清尊道:“明玦,你说什么!”   明玦道:“我疑心秀行便是我妹子转生的,你不能同她……”玄狐君用力一扯他袖子:“明玦!”明玦将他推开:“你休要拦着我,他两个在一块是不成的!莫非你不知道还要我说么?”   清尊看看两人,目光沉沉道:“你从哪里说秀行是‘她’?”   明玦道:“这个我很难说明,我只是觉得……”   清尊冷笑一声,道:“你觉得?你细看看秀行,哪里一点类似她?”   明玦闻言,便果真去打量秀行,秀行被清尊抱在怀中,原先两人亲吻之中,被他们这群人赶到看了个正着,她正害羞,脸也红红地,两只眼睛乌溜溜地,几分藏躲,却仍旧灵动十分,但虽然灵秀可人,明玦却也知道:她的样貌气质之上,当真同清水灋扯不到任何干系。      饶是如此,明玦却仍旧嘴硬三分:“这哪里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何况就算秀行是,经过这么些轮回,样貌之类,天差地远,亦是有的!”   清尊道:“你是为此特意找上门来的?”   明玦道:“如何?我好不容易找到些儿线索,怎能轻易舍弃……”他最初着急之时,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此刻才有些觉得惶惶然,便又看旁边玄狐君,道,“狐狸,你说是么?”   玄狐君见他猛地捞自己出来当挡箭牌,便含含糊糊道:“我看……是有几分道理的。”      清尊眉眼冷峭地望着两人,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道理,秀行是我的弟子,跟你们何干,都给我速速离开,不然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明玦一听,顿时又急了:“什么?你让我们离开,那你要对秀行做什么?”   玄狐君一听这个,眼神也有些不大好。   清尊喝道:“我做什么也不关你们的事!”   明玦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你糟蹋秀行……”      秀行听到这里,脸红地同身上的衣裳类似,几乎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清尊道:“明玦,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明玦道:“不管怎样,我不容你这样对秀行……”他咬牙又看秀行,“丫头,你不能如此,你不是同个鲁家的小子定亲了么?那才是你的青梅竹马之人,而他,如今已经是几万岁也数不清,老的不能再老,简直是个老妖怪,好端端地你干嘛……”   清尊金色的眸子里一片冷冽,脸色也很是不好。   玄狐君暗暗地几乎将明玦帝君的衣袖拉断了,也不见他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探手将他的嘴巴捂住。      明玦呜呜乱叫,清尊却道:“很好,我是几千万年的妖怪,你又是什么?很青嫩么?”   明玦一听,越发支支唔唔地不停反驳,却被玄狐君牢牢抱着无法脱身。   玄狐见清尊也跟他扛上了,哭笑不得:“你们每人就少说一句好么?怎么竟跟小孩子一般,现在最紧要的是查明秀行到底是不是……”   “是!”明玦总算掰开玄狐君的手,大叫一声。   与此同时,清尊却也清清楚楚地说道:“不是!”      正相持不下,却听清尊怀中秀行轻声道:“那个……”   在场拔剑怒张的几位终于回过神来,齐刷刷地看向秀行。   秀行硬着头皮,先抬头看看清尊,道:“师父,你不要恼好么?大家有话好好说……”   清尊双眉一蹙,却未做声。   秀行又看明玦帝君,道:“明玦师父……你忽然之间说我是……是你们要找的人,又无凭无据的,别说是我师父不信,连我也是不信的。”   清尊听她如此说,面色稍见缓和,明玦却道:“丫头,你要相信我,我看人向来是很准的,我对你有极强的直觉……”      清尊哼了声,秀行道:“明玦师父,总之现在又没什么凭证,还是不要这么说……”   明玦很是委屈:“丫头,我是为了你好,倘若你真的是我妹子的话……”   秀行眼睛眨眨地看他,明玦瞪向清尊,道:“哥哥会很疼你的,……比他还会疼你……”   秀行脸上更红了三分:“什么……”   清尊将她的头一按:“不用理会他。”又道,“明玦,你说够了没有?”   明玦望向清尊:“你究竟是在怕秀行真的是还是怎地,为何总不信我?”   清尊道:“因为你所说的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难道这也要我相信?”   明玦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子虚乌有,莫非你知道的比我更多?要清楚,——你根本连‘她’的记忆都没有!”      玄狐君听到这里,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秀行也觉得清尊的身子骤然僵硬,抱着自己的双臂一紧,像是受了惊,又像是着了恼。   “师父!”她急忙伸手握住清尊的手臂,“师父,师父你别气……明玦师父……是无心的。”   明玦说完之后,脸色也有些发白,便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清尊。      清尊也望着明玦,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不是无心的,我自明白。”声音淡淡地,也缓缓地松开秀行,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之后,不待秀行回答,便径直迈步往前而去,那白色的高挑身影,便孤零零地入了道门。   银发白雪,苍天暮色,那渐渐离去的孤单影子,满肩满身的寂寥沧桑。      玄狐君小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揭人不揭短。……何况没了记忆也不是他想要的,或许正因如此,他要比我们每个人都更痛苦。”   明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后悔之意,摇摇头道:“我、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一时忍不住就……”   玄狐君道:“现在如何是好,可要去道歉么?”   明玦皱眉道:“但是我……”说着,便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秀行:“丫头……”      秀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望着玄狐君说道:“狐狸,上回你跟我说,你和师父都同帝天女极好,然而你并未告诉我为何师父会没了记忆,还有……我曾问你,师父同帝天女……又是何干系,你都也未说。”   玄狐君抓抓头,明玦帝君瞪着他道:“你怎么把这些都跟她说了?”   玄狐君道:“没法子,上回他动了真怒想杀了我呢,我只好贿赂丫头了。”      明玦帝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望见秀行双眸,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瞒了。……丫头你问他为何失忆,这个我们却也不知内情,当初妹妹她忽然……”   明玦帝君说到此,眼圈忽然泛红,垂眸看向别处,低声又道:“她出事之后,我只得了一封她事先所留的飞影信,她说务必要我帮忙照顾……你师父,我们才发现他没了之前的记忆,后来一直过了千年,他却记起来自己要等一个人,一个极为重要之人,我们同他说起来,他才知道自己要等的,究竟是谁……然而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旁人嘴里的话罢了,他自己是全然不知道的。”      秀行觉得听明玦说起昔日的惨烈之事,的确有些残忍。   幸好玄狐君接着说道:“你师父之前……因为出身太过奇异之故,曾被天庭质疑,据说当初差点儿便被剿灭,他那时候还并非如今这个威势,还需要人保护的……是阿灋她将天庭敕令挡回去,你师父才得以保全……后来,他们便形影不离地……自然关系匪浅,再后来……便是忽然出了事,其实,你师父同阿灋之间的关系,也是我们猜测出来的。”   秀行呆呆地听着,明玦道:“妹妹临去之前,曾同父皇说过,她之事同离元真君无干,然而在我看来,明明就是离元辜负了她……我以为是妹妹有心维护离元,然而,渐渐地我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我怀疑妹妹她……喜欢上了别人。”   秀行肩头抖了抖:“难道,帝天女喜欢的……是师父?”      明玦叹了口气,同玄狐君对视一眼,玄狐君很不甘心,垂头丧气道:“若是我同她相遇在前,或许事情会有不同。”   秀行呆了呆,又问道:“那方才你为何说,师父不能跟帝天女在一块儿?师父可是一直都在找她,在等她的啊!”   明玦有些伤感之意:“当初妹妹自毁元神,魂飞魄散,我们只以为再也找不到她了……然而你师父坚决说她还在,我们只当他是妄想的,谁知此后,每过百年,便会发觉一线蛛丝马迹,显示妹妹元神未曾全灭,曾在轮回之中出现,因为她天生是至为清圣之体,故而跟亿万凡人不同,然而问题的症结是,我们找不到妹妹到底在哪,只能在她出现轮回后的几百年……甚至千年后才会发现她曾出现过……这种情形,就好像是因果轮回之中的玩笑……”      玄狐君苦笑道:“为此,我们想尽法子,明玦还闹到了地府,彻查了生死簿,三世书……然而,就算能查到有关她的过去,轮回转世,知道她曾遭遇什么……却,查不到她将会出现何处,又会留在何处。”   秀行喃喃道:“就宛如从沧海之中找寻一滴微尘?”   明玦帝君道:“是,就宛如从沧海之中找寻一颗微尘,一滴水珠。”他忽然双膝一跌,竟是跪在地上,手握成拳用力地敲打地面,失声叫道,“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   玄狐君慌忙扶住他肩头:“明玦,明玦……你别这样。”   秀行后退一步,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摸在胸口上:的确,怎么会这样?   明玦帝君,玄狐君同清尊,他们三个皆有通天彻地之能,却偏偏,找不到自己深爱之人,护不住她,眼睁睁看她受苦,却无能为力。      玄狐君用力将明玦帝君拉起来,堂堂帝君,此刻垂着头,宛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虽然我们都很想找到阿灋,但是我同明玦越想,越觉得一切事情的开端,皆是因为阿灋同你师父之间……有私情,她才……故而暗地里很不看好他们,”玄狐君摇着头:“何况一个是天女,一个却是……总是不能相衬的。”   秀行想反驳,却又忍住。听玄狐君道:“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千五百年前,这是最长的一段时日,我们曾猜想,或许她早就已经不在了……或者,她不在也是好的,不在轮回之中了,便不用再受尽折磨。”   秀行轻声问道:“真的……每一世都……很不好么?”   玄狐君凄然一笑:“秀行,你绝对想不到她究竟遭受了些什么,你也绝不会想要知道。”      玄狐向来口没遮拦,这一句话,却说得沉重万分。   秀行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腿边儿上被什么一蹭,她低头,却见灵崆正抬头望着她。   “灵崆……”秀行喃喃唤了声。灵崆抬起爪子,在她的裙摆边上抚了一把,宛若安慰。   秀行弯腰,将灵崆抱入怀中:“灵崆……”莫名地心酸袭来,似乎,是为了那“素未谋面”地帝天女,感觉到无穷尽的悲哀。      明玦同玄狐君并未就离开九渺,秀行将他们安排在后山最僻静的客房之中。   当望见明玦帝君因为清水灋的遭遇而黯然伤神之态的时候,秀行就已经极不忍心,冒着会被清尊斥责的危险,将两人悄悄地引进了房中。   安排下两人住宿之后,秀行才又去找清尊。      果不其然,清尊人在房中,静静地靠窗而坐。秀行放轻脚步进去,低声道:“师父……”犹豫着要不要将留宿了玄狐同明玦两人的事告知。   清尊却道:“你让他们住下了?”   秀行愕然,点点头道:“是,师父……您已经知道了?师父……我自作主张了,你若是不高兴,就骂我好了,只是我……我觉得帝君师父他……”   清尊头也不回,淡淡道:“他们将事情讲给你了?”   秀行道:“嗯……”   清尊道:“你信么?”   秀行一怔:“师父?”   清尊轻轻一笑:“我也曾听他们两个讲过,也曾听别人零碎说过……然而奇怪的是,我都不记得那些,什么都不记得,甚至玄狐跟我细致地描绘她的长相,明玦甚至曾画出来……可是我看着,只是觉得不认得……好像他们所说,所做,都是骗我的。”   秀行茫然。      清尊道:“秀行你觉得,奇怪么?我不记得她是谁,我却记得要等,我怀疑他们对我说的那些故事,我却知道我得等。我知道倘若我入轮回里,或许会遇见她……但是遇见了,却只能给她更多苦痛,而我的元神回归之后,所记得的,更也是无尽的苦痛。”   秀行只觉得心不停地颤着,每一下,都带着一下的痛。   “罢了,”清尊却忽然摇头,声音变得更为淡漠,“罢了,我为何要说这些?”   “师父,”秀行在沉默里头,慢慢开口,问道,“纵然如此,师父,你还会继续找她,等她的,对么?”   良久,清尊说道:“是。”      是夜,玄狐君便同明玦一块儿歇在山上。最初秀行的用意是不让明玦过于伤心,谁知到了傍晚时分,明玦便来找她,拉着她嘘寒问暖地,亲亲热热地,面上哪里还有半分伤心?   然而见他恢复如常,秀行也就放心了,一想到明玦帝君在雪地里低头垂泪之态,她的心便也酸痛难当。   只是明玦帝君对她的态度未免太过好了,弄得秀行很不自在,尤其是明玦帝君有意无意地说些清水灋之事,秀行也算是看出端倪来了,明玦是把她当作清水灋了。   这个发现,让秀行无端地心慌不已,看明玦一片热络,却偏又不好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间灵崆便也留在山上,秀行坐在床边,抱着灵崆,眼睛望着桌上夜明珠散发淡淡光华,心中却想着白日清尊所说的话。   他果然是要等待清水灋的。这回答,让秀行又安慰,又心酸。   灵崆缩在她的怀中,暖洋洋地又十分清净,舒服地半点儿也不愿挪动,又偷偷地瞄了秀行半天,发觉她始终都盯着那颗夜光珠发呆,便终于忍不住。      灵崆出声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道:“灵崆……”艰难地,欲言又止。   灵崆却忽然问道:“丫头,你当真喜欢上他了么?”   秀行一惊,旋即嗫嚅道:“我……”   灵崆叹了口气,说道:“丫头,不用羞愧,事到如今,你若是对他半点不动心,才是非同寻常,要知道,在你之前,吾可并未见过他对任何一个上山的女人如此。”   秀行呆呆地望着灵崆:“啊?”   灵崆懒懒说道:“倘若他肯,那些人早就前赴后继,偏他死冷生硬。自你上山来后,吾便觉得他对你的关怀实在太过了些,方才看到他亲你,真是吓死吾了。”   秀行有些害羞,便深深低了头。      灵崆斜睨她一眼,叹道:“对此,吾只能说是一物降一物,譬如说那水含烟,样子比你美的不知多少,却也不似你这般,迷得他神魂颠倒。”他忽然得意叫道,“不愧是我喜欢的丫头!”   秀行大惊:“什么……什么神魂颠倒!”是她被迷得神魂颠倒才是罢!先前上山之时,跟那些小道士赌博之时的誓言言犹在耳,如今……真真无地自容。   灵崆哼道:“你这小丫头春心萌动算什么?谁对你好,你便要把心掏出来给人家,也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那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你没见狐狸同明玦帝君都异样紧张的么?他们同他的交情深厚些,认识更长远些,若非他表现的如此异样,你当他们两个会紧张如斯么?明玦甚至认定你是那谁,更差些儿因此跟他翻脸,你也是见到了的。”      说到此,秀行便又开始不安,忐忑道:“灵崆,为何帝君师父说我是……是帝天女呢?”她的心忽然狂跳,“灵崆,你说……我……我应该不是罢?”   灵崆道:“这个,吾不知道……”秀行自言自语地摇头道:“我觉得,不会是的。怎么可能呢,想来便觉得匪夷所思。”   灵崆哼道:“你在心虚什么?”秀行叫道:“我没有!”灵崆叹了口气,忽然说道:“对了,我听说秋水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秀行望着他眯起的眼睛,忽然心头一动:“是了,我……我可以去找师叔!”   一想到秋水君,心中仿佛亮起了一团火光,顿时重新振作精神。    70、变化身,双双争宠   当夜,秀行发了许久的呆,一直到了深夜才睡了,灵崆便同她做一处睡,蜷缩着身子窝在她肩头处,听外头夜雪敲窗,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子时过后,门外忽地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秀行自是毫无察觉的,灵崆却抖了抖胡须,眼睛半闭半睁地望了门口一眼。   那脚步声停在门边儿上,静了片刻,却终究又离开了。   灵崆轻轻哼了声,把身子往秀行身边又蹭了蹭,索性将猫头探长,下巴处搭在她的胳膊上,又顺势摇了摇尾巴,才复睡去。      次日秀行早早起身,灵崆却还赖在她的床上不肯动弹。秀行便先去做了饭食,先前她在山上,都是茹素,九渺山也是讲究吃素的。如今多了这两个,也只好叫他们入乡随俗,幸好玄狐君同明玦帝君都并不挑剔,虽是秀行所做的简陋食物,两个也都吃的津津有味,明玦甚至赞不绝口,秀行望着他那眼神,充满了宠爱之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秀行忙不迭地先逃了,转去前殿,却见道士们早也起了身,各司其职地忙碌着,秀行问过了秋水君果真回来,便去找他。      原来秋水君受了伤,回来之后,便由两位掌教照料着,轮流给他运功疗伤,又用各种药物再行固本培元,此刻虽是清晨,掌教真人澄阳子却已经开始替秋水疗伤,道童前去里头报了声,左护法掌教虚空道长便转了出来。   虚空道长见了秀行,笑道:“辅神之女可是担心秋水君么?”秀行道:“正是,不知我秋水师叔如何了?”虚空道长道:“他先前受了些折磨,而后又千里追踪,更是元气大伤,不过掌教真人已经亲自出手替他疗伤,该是无碍的。”   秀行忙道:“不知秀行可能帮得上忙么?”   虚空道长笑眯眯道:“辅神之女放心,秋水的修为不凡,又是从小修持,根本牢固,等闲不会有事,只不过现在不便见客……辅神之女若要见他,不如等一个时辰后来,那时候掌教真人便已经替他疗伤完毕了。”      秀行答应了声,便先退回来。她怏怏地往回走,一想到回去之后,明玦必定又要缠着她,心里头有些害怕,便放慢了脚步。   “呜……”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很低的声音。秀行怔了怔,转头四处看,落了大雪后,九渺的道士们忙着正在扫除,咔咔嚓嚓一片响声。秀行见没什么异样,以为自己听错,便又继续往前走,谁知将要过那片竹林之时,却又听到微弱的叫声。   秀行呆了呆,扭头望着声音所来方向,定定地看了一眼,却见那一片枯黄杂草背后,慢慢地探出一个毛茸茸地头来。      秀行先是一惊,继而双眼放光,那毛头探出来,秀行看得明白,两只尖尖地耳朵,发色是乌黑的,额头上毛绒绒地竖着几根毛儿,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圆圆地望着她,耸着一个小鼻头,尖嘴……嘴儿太尖,不似山猫,却赫然是一只小狐狸样的动物。   秀行想不到九渺大雪封山,竟还有这样的生灵出现,好奇之极,便往前走了几步,还怕吓到这狐狸让它逃了,便又停下来,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怎么啦?难道是找不到吃的饿了?还是迷路啦?”   她喃喃自语之时,那小狐狸也便竖着耳朵盯着她看,两只眼睛里好像还湿湿地,挺着个尖嘴圆鼻头,又兼身子瘦小,简直可爱至极,却一动不动,好似是个等待秀行的模样。   秀行见它不走,也是颇为高兴,便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那小狐狸一弓身,慢慢地从草堆后出来,竟然很是乖顺地走到秀行腿边儿上,垂着一条毛茸茸地尾巴,在她脚边上蹭来蹭去。      秀行惊喜交加,蹲□子,试着伸手去抚摸他的背,只觉得这狐狸毛儿柔软顺滑,比上好缎子还好摸,一时惊啧,那小狐狸将她抚摸自己,也不动弹,秀行摸了两下,他居然一翻身,躺在地上,露出软和的肚子来。   秀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素来狐族出品,都是些警觉性极高的,等闲绝对不会亲近陌生人,然而这只……秀行开始怀疑面前这只,大概是其他族类的东西。      秀行不敢去碰他,小狐狸低低叫了几声,仿佛着急,挥动小爪子舞了会儿。   秀行觉得这狐狸实在太过可爱,便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肚子,只觉得柔软而暖和,简直如春日暖云般,让人不舍的挪开手。   小狐狸被摸了一下,圆溜溜的狐狸眼便舒服地眯起来,秀行望见它的眼睛眯起来,竟显出一道狭长的弧状,有几分魅惑之意,又稍微有些眼熟……      “小狐狸,你怎么啦,难道是哪里伤着了?”秀行摸了会儿,见它躺在雪地里不动,怕它冷到,就小心地将它抱起来。   小狐狸一翻身,趴在秀行怀中,小爪子挥舞两下,露出几分激动之意,忽然间又摇了摇头,鼻尖在秀行胸前蹭了两下。      秀行只以为它乱动而已,也不在意。便只抱着它,查看它身子各处,见除了瘦小一些之外,都还好好地,虽然放心,却更疑惑:“你莫非真的是迷路了?你原来就在九渺么?还是趁着大雪跑上来的?”   小狐狸只是吱吱乱叫了两声。   秀行自是不懂的,便道:“罢了,或许你是饿了,我去给你找些吃的罢,喂完了你……看看再去找秋水师叔。”见小狐狸趴着不动,她便抱着他往后山而去。      进了道门,却见灵崆蹲在大殿口上,见她回来,很是灿烂地张嘴叫道:“丫头……你去哪里啦!让吾等了好久……”声音颇为荡漾,撒腿往这边跑来。   灵崆跑到半道,忽然变了面色,又一眼看到秀行怀中抱着的小狐狸,顿时更是瞪圆了猫眼,浑身的毛儿根根地都竖了起来。      秀行已经走到灵崆跟前,俯身道:“先前你不是贪睡不肯起来么?”   灵崆却不回答,只是盯着她怀中的小狐狸,叫道:“丫头,你怀中抱着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秀行看看小狐狸,道:“是我捡到的小狐狸啊,你看是不是极可爱的?”说话间,小狐狸又晃了一下头,鼻尖儿跟脸颊又蹭过秀行胸口。   灵崆人立而起,仿佛见鬼:“什么小狐狸……可爱?你这笨丫头,快把他扔掉!”   秀行道:“灵崆,你不能欺负它,它迷路了,还饿得这样瘦弱……”   灵崆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似要随时扑上来般。   秀行见他这样,有些害怕,便抱着小狐狸侧转身子:“灵崆,别这样!你是在欺生么?”      灵崆两只肥胖爪子搓在一起,用力一蹭,眼睛瞪着秀行怀中的小狐狸。   谁知那黑毛儿的小狐狸趁着秀行转身瞬间,探出头来,冲着灵崆一眨眼睛,竟有几分狡黠,又有几分得意。   灵崆又气又惊,往后倒跳一步,猫眼一转,忽然之间叫道:“丫头!”   秀行摸着小狐狸,回头看灵崆,灵崆道:“丫头,吾看它好似真的受伤了,不过你不知它伤到哪里,不如你让吾来看看。”   秀行疑惑道:“你会看么?”   灵崆眯起眼睛,道:“当然啦……”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那小狐狸,小狐狸却警觉起来,小爪子揪着秀行的衣裳,好似害怕一般。      灵崆说道:“丫头,你非兽类,自不知它究竟哪里不适,你给吾看看,保管它生龙活虎。”   秀行犹豫着,道:“那么……你当真不会欺负它么?”   灵崆道:“那当然啦,吾天性温和,绝不会伤及弱小,又是灵猫,自跟这些野畜生不同的。”说到“野畜生”之时,表情变得飞快,狰狞一闪而过。      秀行正看小狐狸,也未发觉,闻言笑道:“你的性子转的倒是快。”终于将小狐狸放下,这小狐狸瘦小之极,灵崆肥胖的身子看起来倒比它还大。   秀行道:“那你快看看,它到底哪里不妥?”   灵崆凑上前,小狐狸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灵崆道:“这要让吾好生看看才是……”      这边儿正说着,道门那边,有人叫道:“秀行,丫头,你去哪里啦……噫,怎么整个后山都不见人”一边叫一边现身,正是明玦帝君。   秀行一见,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躲开,谁知明玦帝君眼尖,一下儿看到秀行,顿时叫道:“秀行……”声音之荡漾甜蜜,比之灵崆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秀行没有法子,硬着头皮站住脚:“帝君师父。”   明玦已经飞快地跑到她身边,乜斜了地上两只一眼,道:“哟,你这样儿了啊……”   地上,灵崆便哼了声,对面小狐狸却飞快地露出一个讪笑的脸,而后又低头下去,似要把自己藏起来。      秀行不懂他是何意,明玦却又看向她,兴冲冲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道:“秀行,外头冷,跟哥哥到屋里取暖去。”拉着秀行不由分说地往前走。   秀行叫苦不迭,明玦的力气却极大,很快拉着她走开了。   就在秀行离开之后,灵崆望着对面的小狐狸:“啧啧……”   那种凶狠的眼神让“小狐狸”忍不住抖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灵崆猛地往前一跳,叫道:“那自然是要好好地疼爱你啊!”      转弯的秀行似乎听到一声凄厉惨叫,不由地吓了一跳,只是极快地又被明玦的碎碎念盖过去了,秀行回头的机会都无。   明玦缠着秀行,说了好大一会儿话,秀行先前虽知道明玦帝君有时候会荒唐不羁,但却没想到他念念叨叨起来,更不输给自己的娘亲……被明玦念得头晕脑胀,最后找了个借口说清尊找自己,才匆匆脱身。      秀行转出道门,却见灵崆蹲在殿门口,优哉游哉地正在舔自己的爪子,一副极为惬意的表情,见秀行出来,便叫道:“丫头!”撒腿跑过来。   秀行自是不免将他抱起来的,只是放眼四顾,并不见小狐狸,便问道:“灵崆,小狐狸呢?”   灵崆道:“哦……吾将它的伤治好了,它活蹦乱跳不已,表示要自己下山去了。”秀行呆道:“真的么?”灵崆道:“连吾的话也不信了么!”   秀行见他俨然发怒,便道:“好啦,我只是问一问,那小狐狸瘦得很,大概是好久没吃东西了,本该给它吃些东西再走的。”灵崆便冷笑:“只怕他吃的比你想象的要饱很多呢。” 71、叫哥哥,权益行事   秀行看看天色,心想:“这功夫掌教真人大概给秋水师叔疗伤好了,我要去看看他。”便抱着灵崆往前殿而去。   到了前头,竟是秋水的弟子亲自出来迎接秀行,言说秋水君已经等了秀行良久,又让秀行稍微站上片刻,自己便进去通报。   秀行大为汗颜,站了片刻,心里着急,便把灵崆放在外头,自己放轻了脚步入内。   这是秀行第一次进秋水君的道房,只见里头布置朴素,陈设简单,一股淡淡清苦的药味,秀行抬头,正见到秋水君从床上下地。   秀行忙道:“师叔,你不要动!”   秋水君只着白色的里服,整个人宁静出尘,略微垂眸道:“失礼了。”   秋水君的一名弟子方才在旁伺候,见状便说道:“师父本不该下床的,先前为等辅神之女,在地下坐了半日,方才撑不住才又歇下了……并非是有意失礼。”   秋水君道:“多嘴,你出去罢。”   秀行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将秋水君的手臂按住:“师叔,你好好歇着便是了,做什么还要同我这么讲究,下来等的什么呢?”仍旧让他坐回床上。   秋水君微微一笑,温声道:“并非讲究,也非见外,只是我心里觉得,总不好就在床上躺着见人。”   秀行道:“可是你伤着了啊,怎么不听掌教真人的话?”见他发髻虽整齐不乱,但脸色仍旧雪白一片,嘴唇也微微发白,心里更是难过:“是了,师叔,我师父有灵丹妙药,等会我回去跟他说说,看看有无适合师叔的。”   秋水君道:“秀行,你的心意师叔领了,只是,不必再劳烦清尊了,何况先前的事,已经烦他良多,我很是过意不去了……”   秀行道:“师叔,别说这些啦,你没事了最要紧。”她此来,一是为了探看秋水情形,二来,却是想说说明玦相待之事,然而见秋水君情形不是很好,便有些难以启齿,心里想不如改天再来“烦”他。   谁知秋水君目光如炬,看秀行沉默,便道:“秀行你……可有心事?”当日狡蛇上了她的身,秋水君千里追踪,在房门口处听到里头声响,待后来,也亲眼见到秀行衣衫不整地露面,只是他是个极有城府的沉稳之人,——故而当时也才守在门口,并不擅自进入。   如今见秀行如此模样,秋水君也猜到一二,却并不说,只是相问。   秀行见他问,才道:“师叔,我有件为难之事,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拿来烦你……”   秋水君一笑:“难道你是信不过师叔么?方才还说不肯跟我讲究见外,如今却是怎样?”   秀行一呆,秋水君道:“你若是凡事都来相问我,我心里才觉得高兴,这样秀行才跟我毫无间隙。”   秀行松了口气,抓着他的袖子,轻声道:“师叔,你待我真好……”秋水君微笑,温和看她:“既然如此,那便说罢,倘若能替你开解开解,我自也高兴……”见她还站着,便犹豫让她坐在床边,然而又觉得如此不甚庄重,可倘若让她坐到对面板凳上去,又觉得太过疏远。   秋水君寻思间,秀行已经慢慢蹲□去,竟坐在他床边的矮凳之上,秋水君怔了怔,却也无声一笑,抬手在她肩头一搭。   秀行顺势靠在他膝边,眨了眨眼,才道:“师叔……近来也不知为何,明玦师父……总说我是帝天女的转世,是他……的妹子。”   秋水君神色一变,道:“真有此事?”   秀行道:“嗯……我都说过我不是了,何况无凭无证的,总不能空口白牙地就说我是……师父为此也不甚高兴,师叔,我心里头慌得很。”   秋水君道:“为何心慌呢,是因为……不想是帝天女么?”   秀行茫然道:“不是……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又怕,又惊,师父一直在等的就是帝天女,倘若我是……然而,又不能说我就是啊,我觉得我不是。”她苦恼的很,伸手捧着头,不肯再说。   秋水君轻声笑了笑,抬手在秀行的头顶轻轻摸了一模,道:“秀行。”   秀行抬头看他,秋水君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怕,怕会让他们失望是么?”   秀行身子一震,秋水君道:“你怕明玦帝君认错了,让他们白白地空欢喜是么?或者,现在明玦帝君当你是他妹子一般疼爱,你心里又觉得不安,对么?”   秀行想了想,用力点头:“我总觉得……我是个假冒的,很是不安,然而明玦师父总不听我……”她仰头看向秋水君,可怜兮兮地。   秋水君哈哈一笑,道:“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有这样自扰之意,也不奇怪,只是,秀行你该知道,明玦帝君并非普通人,他若认定你是帝天女,一来或许你真的是……二来,或许他觉得你好,先前不是还收你做徒弟么?或许是他真心喜欢你,才当你是他妹子一般地看待。”   秀行惊道:“是么……”   秋水君道:“这两种都是有可能的,然而于你来说,只记得一句话便可。”   秀行抖擞精神道:“师叔,是什么?”   秋水君道:“宠辱不惊。”   秀行呆了呆,默默念道:“宠辱不惊?”   秋水君轻声念道:“宠辱不惊,且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只看天边云卷云舒,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亦是无用,有患得患失之心,才难得清净。然而咱们修道,讲究的是一个天然,秀行你可明白?”   “天然……练剑之时,师父也如此教过我的,”秀行回神,又道:“我明白师叔所说,师叔是劝我放下这些,自在地仍旧做我自己便是了,对么?”   秋水君含笑点头。秀行却又道:“只是……如此一来,我自己是安稳清静了些,然而一想到师父……还有明玦师父,狐狸他们倘若失望了的话,我心里面终究会难过。”   秋水君望着秀行双眼:“我同你初见之时,便说过你太过多情,如今看来,果真是没有说错。”   秀行脸色微红:“多……多情?”不免又想到清尊,就又有些心虚。   秋水君叹了口气,道:“多情,并非只是指男女之情,而是指你对这世间万物,都是有情。明白么?这其实说来,并非坏事,只是修道的话,究竟还是清心寡欲,绝情一些……才比较便宜自在,似你这般,必定是要受……多些苦楚。”   秀行道:“师叔,我该怎么办?”   秋水君道:“你仍旧记得我方才说的那句话,至于帝君他们,你该相信,帝君同清尊,都非等闲,这亿万年里头,他们或许另认错过许多人,失望过若干次,但他们仍旧心怀希望,如今,你便是那个希望,倘若是对的,自然无碍,倘若是错的,他们转头另去罢了,你又何必替他们担心呢?”   秀行若有所悟,秋水君道:“是以我只要你好好地便是,其他的,随缘而已,天地间因果造化,终究是要有个果的,你要相信,天道终究不负。”   秀行听到“天道终究不负”一句,便想到灵崆所说“天道本就不公”,不由地愣神,犹豫片刻,终于道:“师叔,天道当真不会辜负么?”   秋水君道:“是。”   秀行道:“那……我知道帝天女生生世世轮回皆是受尽苦楚,却又怎么说?”   秋水君道:“有果,便有因。”   秀行道:“莫非你说帝天女犯了错?那……就算是犯错,总该有个尽头才是!”   秋水君道:“虽不知源本究竟如何,但我信自是有因的,至于你所说的尽头,便是果了……”他说到此,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近来天下颇不太平,妖魔四起,譬如这次所擒的狡蛇,他们对九渺的密谋……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隐着惊人的阴谋,他们想利用九星贯日之时毁了九渺,九渺山下又藏着什么神兵利器……秀行你觉得,跟你师父并无一点干系么?”   秀行听他忽然说起这件事,顿时浑身震了震,道:“难道师叔以为,这些妖魔的背地图谋,跟我师父有关?”   秋水君双眸深沉,望着秀行道:“不知为何,师叔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不仅是跟神君有关,而且……明玦帝君,玄狐君……他们都来到九渺,你觉得这些事情只是偶然么?帝天女之事,怕也是一个因……而那生生世世的轮回是果,又不是果,将这所有的联系起来,……或许,真正的果,才要出现,到时候秀行你才会知道,天道究竟会不会辜负。”   秀行听得浑身血热,嚷道:“师叔,难道明玦师父,我师父还有狐狸也都真的牵连在内?帝天女之事,也跟妖怪想对付九渺的阴谋有关?”   秋水君道:“我是如此推测的,等我身子略好,还要去审问那狡蛇,总觉得他仍旧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秀行意外道:“啊?他还敢隐瞒?”   秋水君道:“不要低估狡蛇的本性,跟他接洽引诱他的那人,若不是中招,怎会将事情的机密透露给他,当时他自忖必死,自然没有理由将真情尽数告诉我们,可惜掌教真人让我卧床静静养两天,想到这其中的巨大隐秘,师叔未免心急如焚。”   秀行听到此,握着拳起身,道:“师叔,你身子不好,不要做这些耗神费力之时,你安心地养着,让我去审问那狡蛇罢!”   秋水君道:“你去?不成,你怎么能绕得过那狡蛇?或许反而中了他的计策。”   秀行道:“不会的师叔,我会留神小心!”   秋水君苦笑道:“你天生怕蛇,上回为了救我,我已经过意不去,倘若这次再去,生出事来,我要以死向清尊请罪了。”   秀行握住他的手:“这件事关乎师父跟明玦师父,自也跟我有关,我真的会小心的师叔。”   秀行苦求,秋水君只是摇头。   秀行有些闷闷不乐,秋水君看着她,沉吟道:“不是我不肯你去,只是,对付那狡蛇,是要捉住他的七寸的才好行事……”   “七寸?”   “是啊,那蛇油盐不进,极为难缠,必要找到他的死穴之处,才能拿捏住它。”   秀行才得醒悟,当下叫道:“他……最怕明玦师父!”   秋水君听她说这个,便未曾再说其他,只笑道:“那狡蛇被关押在十方狱里头。总归,——你不可以独自一人去见狡蛇,知道么?”   秀行见他告知了自己关押狡蛇的地方,便知道他是答应了的,便告辞了秋水君,兴冲冲离开。   一直到秀行出了门,秋水君端然直坐的身影才晃了晃,急忙伸手抵住床面,低声自语道:“本想不牵连你入内的,没想到竟还是……”那脸色越发白了三分,双眸微闭一声轻叹。   秀行这数日经历了恁般多事,清净心也难免有些混乱。如今被秋水君一说,一方面解开心结,另一方面,便将注意力转到群妖密谋对九渺不利此事上来。   秀行听了秋水君的话,便先回到后山,一路上灵崆问她如何,她心中只想着如何行事,便只说秋水君已经无事了。   秀行便自去找明玦,灵崆想了想,仍旧也跟了上去,两人走到明玦歇身的房外,便听得里头有声音道:“你自也是胡闹,自找的!”   秀行听这声音是明玦的,心中惊讶,不知又出了何事,却听得另一人道:“你大概是嫉妒我!”   明玦便“哈哈”地笑了一声。   秀行听出后面说话那个正是玄狐君,她知道不是清尊便放了心,当下敲了敲门扇,叫道:“明玦师父,我可以进去么?”   里头一阵沉默,半掩的房门被极快地拉开,却是明玦站在门边:“秀行,同哥哥客套什么?快些进来。”   秀行被他拉着手进去,灵崆在背后一跳,也跟着跳了进来,明玦道:“怎么了,找哥哥有事么?”   秀行放眼看屋内,却不见人影,便问道:“方才我听到狐狸也在?”   明玦嘿嘿一笑,道:“听你来了,他便跑了。”   秀行奇道:“这是为何?”此刻,灵崆慢吞吞地爬到桌子边,纵身一跳,竟然跳上桌子,说道:“大概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故而躲了。”   明玦含笑瞥了他一眼,秀行自是不懂,便不去问,只道:“明玦师父,我有件事要求你。”明玦一听“求”字,喜形于色,顿时道:“何事?你尽管说!”秀行道:“我想求你跟我一块儿去十方狱。”   灵崆一听十方狱,便道:“丫头,你去那里做什么,都是关押些邪门歪道的地方。”   秀行道:“我有件事要做。”   灵崆说道:“噫,莫不是跟最近秋水带回来的那个妖怪有关?”   秀行道:“灵崆你知道?”   灵崆挠挠脖子,道:“听说是条狡蛇,只可惜没有元身,不然吃上一口,才算美味。”   秀行咳了声,明玦问道:“秀行,你让我去十方狱做什么,难道是想让我去教训那条蛇?”   秀行道:“呃……是,也不是……”看看左右无人,就道,“明玦师父,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问他一些事,秋水师叔怕我一个人去的话会被骗。”   明玦一听“秋水师叔”,顿时又乜斜起眼睛来,冷哼道:“师叔?他算哪门子师叔?”忽然又怒发冲冠:“不许叫他师叔,不然的话,岂非我也要跟着叫?”   灵崆在旁边凉凉地说道:“现在提起这个是不是有些晚,她还叫清尊师父呢……”   明玦伸手拎着灵崆的颈子皮,用力一甩,竟将他扔出门去,灵崆肥胖的身影划过空中,兀自叫道:“帝君了不起么,哎哟……”   秀行大惊,急忙起身,明玦却将她按回座上,道:“不用理会他,他无事的。”又道,“总之不许叫那个人师叔。”   秀行为难,幸好明玦也未继续逼迫她,秀行就含混过去,并没答应。   明玦却忽然惊觉问道:“难道是那伪君子让你来求我同去的?”秀行道:“秋水师……啊,没有啊?是我自己想到来求明玦师父的。”   明玦沉思片刻,才说道:“既然不是他怂恿的,那也是没有问题,只不过……”   秀行看他盯着自己,仿佛在想什么,就道:“明玦师父,怎么了?”   明玦帝君摇一摇头,显得很是烦恼,说道:“不要总叫我师父师父的,你不是只有一个师父么?”   秀行眨眨眼,明玦帝君却又换了一副语气,颇有些温柔:“秀行,你以后就叫我‘哥哥’罢。”   秀行呆若木鸡:“啊?这、这怎么可以?”   明玦帝君道:“怎么不可以,我觉得你很像是我妹子,真是越看越像。”说着,便捏着秀行的下巴,左看右看,痴痴地看个不停。   秀行是听玄狐君说起过帝天女清水灋的美貌的,那是天上地下都没有过的美人,连水含烟跟她一比都不算什么,何况是她?真不知道明玦帝君哪只眼睛看出她像是帝天女的。   秀行甚是羞愧:“明玦师父,别这样啦。”将明玦的手推开了去。   明玦有些失望地望着她,道:“你真个不肯叫么?”   秀行刚要回答,忽地心念一转:“那你陪我去审问狡蛇么?”   明玦帝君道:“你叫我一声,我就陪你去。”   秀行道:“只是一声么?”   明玦帝君觉得这是个长远之事,且并不急于一时,就点点头:“目前一声便好。”   秀行想了想,道:“那也行。”   明玦帝君大喜,握着她的手道:“那快些叫一声我来听听。”   他的双眼之中透出热切光芒,看得秀行心中甚窘,没奈何,想道:“帝天女大人,抱歉了,没办法,暂时只能出此权宜之计,希望你不会怪我。”   她便轻声叫道:“哥哥。”声音极低,却因为羞涩,更见婉转甜柔。   明玦浑身一颤,一颗心本来正蠢动不安,急躁无比,听了这一声“哥哥”,顿时如吃了十万颗定心丸,呆呆地望着秀行看了会儿,忽地泪洒衣襟,叫道:“妹子,妹子!”用力将秀行抱住,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秀行肩上。   秀行沉默片刻,缓缓抬手在明玦背上轻轻拍了一拍,以为安抚:是了,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就算是日后会失望又如何?此刻,她便是明玦的希望,只因这一声,这一抱,明玦心中大抵是无限欢喜的,他曾惦念清水灋万年,如今好歹从她身上,得所慰藉,而日后之事……宠辱不惊也好,去留无意也罢,只先好好地珍惜此刻。 72、降小妖,天生尊贵   秀行好不容易安抚了明玦帝君,两人出了门来,却见门外,右手廊下,灵崆被一人提溜在手中,见了两人露面,当即大叫道:“丫头,快来救吾,这只臭狐狸欺负吾!”   秀行急忙跑过去,而提溜着灵崆的玄狐君一见她,便急忙将灵崆放下,灵崆落地,便冲到秀行身边,叫道:“丫头,快些替吾出头,他欺负你最爱的吾!”   玄狐君气道:“好一头恶猫,居然敢先告状!”   又呸呸乱吐,“最爱你么?好不知羞!”   他这样一说,秀行便看到他的脸颊上居然有几道伤痕,红红地很是醒目,秀行便道:“狐狸,你的脸怎么了?”   玄狐君吓一跳,急忙伸手遮住脸颊:“啊?没什么……被一只路过的恶狗抓了两下。”   灵崆听秀行问之时,本极得意,听玄狐君说“恶狗”,却叫道:“混账,什么恶狗,你是不是想要吾把你的好事抖出来……”   玄狐君脸色一变,幸而明玦此刻上前来,抱住秀行肩头,道:“妹子别理这两人,咱们别耽搁时间,办正经事儿去。”   灵崆同玄狐君一听,齐刷刷看向两人,明玦得意洋洋,望着玄狐君道:“秀行方才叫我‘哥’了,怎么,现在是谁嫉妒谁?”   灵崆抓着秀行裙摆,张口结舌,对面玄狐君眨巴着眼,他长得本就太秀美,加上脸上有伤,表情又是如此泪汪汪状,简直我见尤怜。   秀行很是不好意思,又无法解释详细,便只道:“那我们快些去罢。”   灵崆叫道:“等等,去做什么?”   秀行道:“我要去十方狱,灵崆你且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灵崆答应了声,也并未追问。秀行便同明玦一块儿出门去也。   秀行早打听了十方狱的所在,倒也并不难找,守门弟子见她来到,也不拦阻。   秀行自然不知道秋水君早已吩咐过他们,便同明玦入内,里头亦有弟子看守,听闻是来寻狡蛇的,便头前引路。   十方狱顾名思义,乃是“牢狱”之意,九渺山乃是道宗圣地,天下妖孽倍出之时,九渺弟子便四处诛剿,有的大妖,便被擒回来,关押此处。   十方狱内阴气森森,颇有几分妖风阵阵之意,明玦乃是天神,天生尊贵,现身此处,顿时引发许多骚动,明玦面无表情,傲然伴着秀行而前。   秀行道:“明玦师父,怎么好似有些妖怪认得你。”明玦欣欣然道:“叫哥哥。”秀行便斜睨他,明玦陪笑道:“好妹子,哥哥在三界之中也是薄有名声的,他们自然知道。”   两人跟随那弟子,一路望内,在一间牢房之前停下,那弟子说道:“前日掌督教真人带回来的那蛇妖,便在此处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门之隔的里头,有个声音叫道:“这是什么味道……是帝君大人么?”   那弟子道:“这是钥匙,那蛇妖被锁在里头,弟子不打扰帝君大人同辅神者了。”秀行谢过,他便躬身而退。   秀行开了门,里头狡蛇已经骚动不已,像疯了一样满地乱转,叫嚷着:“帝君大人!帝君大人!”   秀行推门一看,见狡蛇缩在墙角,细长的魂魄上,脖子处被什么东西钉住,因此它转来转去,仍旧只在原地那方寸里,这模样,就宛如是栓了一条狗类似。   秀行本是怕蛇的,见它又小,又被锁着如狗儿相似,便忍不住笑,明玦见她笑,便也一笑,那小蛇见明玦笑,便瘫软在地上。   秀行它倒地,吓了一跳,急忙道:“这是怎么了?”   明玦转头一看,喝道:“装死呢!”   那小蛇听了明玦的声音,抖擞精神又爬起来,口中道:“小妖参见帝君大人,大人千秋,大人居然能来探望小妖,小妖纵然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感激难忘。”居然很是彬彬有礼。   明玦却分毫都不领情,说道:“呸!谁有空来看你?若非是我妹子要来,我管你是死是活,且你还有什么身子可粉可碎么?少同本帝君说些有的没的!”   秀行见明玦竟然如此凶悍,同对自己时候的温柔大为不同,一时惊啧。   小蛇听了,甚是惭愧,低了颈子垂了头,讪讪说道:“帝君大人斥责的是,等小妖再行努力,修炼出真身来后,便可粉身碎骨了……”   明玦喝道:“胡说什么,我要你的破烂蛇身做什么?”   小蛇越发羞愧,然而细细地尾巴却快活地摇了一摇。   秀行在旁轻声一咳,明玦急忙道:“妹子,此处阴寒,恐怕些邪寒对你不利,你靠在哥哥身边儿。”   秀行还未做声,小蛇却呆呆道:“辅神之女不是帝君大人的徒弟么,怎地成了妹子?”   明玦道:“要你来管?”却得意洋洋道,“她就是本帝君的妹子,如今有事问你,你给我老实规矩回答,胆敢弄鬼欺负我妹子,我要你生不如死……”   小蛇哆嗦了一下,道:“小妖遵命就是了。”眼睛却又羡慕又是嫉妒地望着秀行。   秀行见状,感觉自己真乃“狐假虎威”,然而想到任务在身,便打起精神来,问道:“上回师叔问你之事,你是否有些内情,隐瞒未说?”   小蛇一摆尾巴,显出几分惬意,又本能地张口道:“哪有……”忽然扫见明玦恶狠狠的眼神,顿时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灰溜溜地缩在墙角,道:“如……你想如何?”   秀行见他如此,顿时松了口气,又问道:“你隐瞒未说之事,究竟是什么?”   小蛇将头搁在身子上,小声道:“我为何要跟你们说?”   秀行还未做声,旁边明玦道:“什么?”上前一步,虚空一抓,便将小蛇握在手中:“我妹子问你话,你敢顶嘴?”   小蛇扭动身子,又是痛楚又是快活。   明玦死命地将小蛇在空中乱甩乱摇,道:“你敢不说?敢不说?”   小蛇吃不消这待遇,微微呻吟着。   秀行急忙上前拦住明玦,明玦才勉强松手,小蛇跌在地上,昏头昏脑,眼冒金星。   明玦道:“再不说,本帝君一脚踩烂你的蛇头了事!又不是非你不可,本帝君是看在妹子的份儿上才来问你一句的,你敢再拿捏,本帝君可不似我妹子跟那没用的秋水君一般心慈手软!”   这小蛇分明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或许它天生对明玦没辙,听了明玦这样一说,便伏在地上,道:“帝君大人息怒,大人相问,小妖焉敢不说?只不过……这个隐秘,是小妖的一点私心,说了的话,恐怕就什么后路也没有了……是以才犹豫……”   明玦奇道:“你都这样了,难道还要什么后路?”   小蛇鼓足勇气,道:“这只是小妖的一点……极细微的私心,但凡有一丁点的希望……求大人稍加体恤……”   秀行听如此狡诈的狡蛇,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是诧异。   明玦看她一眼,知道她疑惑,便冷然地对狡蛇道:“看你这幅无赖模样,就知道你又要提什么条件了,有话你便痛快些说,别吞吞吐吐的,只不过你自己掂量着,你提什么,本帝君会酌情理会,别异想天开。”   小蛇欢喜的又是一摇尾巴,才道:“帝君大人如此宽宏大量,善解人意,英明神伟,小妖是决计不敢再有半点欺瞒了的,小妖所藏私的那一点,其实真的有关小妖日后生死,本来先前小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故而什么也不愿说,后来得了这一线魂魄残留,就想着……日后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小妖绝不是说要再行祸乱于世,而只是想……能够修成身形,再好见帝君大人……”   它说到此,又有些羞惭般,秀行几乎能从这白色的魂魄体上看出它脸红之态,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可怜。   明玦一脸嫌恶,道:“尽快说正题。”   小蛇见他不出口相骂,就又继续说道:“是是,小妖隐瞒的,乃是那个同小妖接洽的神秘人相赠的一物。”   明玦同秀行对视一眼,明玦道:“什么?”   小蛇道:“小妖手里的,乃是一枚佛骨舍利子,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然而这东西,有极快的增进修为之效,小妖心想,日后假如从九渺逃离,还可以靠此物,就算再修不回原先的功力,顶不济,也能再修回个元身的。”   明玦冷笑道:“你倒是挺会长远计算。”小蛇道:“惭愧,惭愧。”明玦道:“这并非是夸奖你的。……那么,你把这东西藏在何处?”   小蛇道:“先前小妖察觉九渺神君降临,仓促间,便将它藏在一处隐秘地方……”说到这里,忽地犹豫。   明玦道:“怎么?你又打什么主意?”   小蛇道:“小妖只是想……有个不情之请。”   明玦转头,对秀行道:“妹子你看,同他们交易,总是要小心留神的,先前说了一大堆不知真假的,全是要挟,如今才是正题了。”   小蛇垂着头,道:“大人明鉴,小妖只是想……大人必定是想要此物的,但倘若交出了此物,小妖的退路就断了,故而、故而……”   秀行道:“你到底想如何?”   小蛇沉默良久,终于重新抬起头来,大声道:“只要能让小妖留在帝君身边,小妖就愿意交出那舍利子,另外还有一件秘事告诉!”   明玦一听,冷冷道:“都说过让你不要痴心妄想,本帝君弄死你了事!”怒发冲冠,抬脚就踢了过去,小蛇吓得卷成一团,把头缩在身子里不敢动弹。   秀行忙将明玦拉住:“明玦师父……哥哥!”   明玦一听“哥哥”,顿时转怒为喜:“妹子!”   秀行道:“哥哥,你暂且息怒,你看它此刻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魂魄而已……就算是……就算是……也不至于立刻杀害,嗯,还是留它,再……问问。”   其实明玦极疼爱她,大有百依百顺之态,若秀行开口,他必然会考虑。然而秀行自有分寸,情知此事对明玦来说是有些难以接受,因此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   明玦望着秀行,不言语。地上小蛇抖抖索索冒出头来,偷偷地看。   明玦眼神略变了变,才出一口气,道:“好妹子……”抬手在秀行头上摸了一把,便回头看小蛇道:“我应允你便是了,许你留在……然而,这一回你须得将你所知道的全部说明白,但凡有一丁点隐藏,被本帝君发觉,让你悔不当初!”   秀行愕然,而小蛇一听,整个蛇舒展开来:“多谢帝君大人,多谢帝君大人,小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凡有所隐瞒,天打五雷轰。”   明玦依旧冷然道:“不用谢我,你该谢我妹子才是,当初你对她作出恁般多丑恶之事,如今她却替你求情,哼!”   小蛇便又急忙向着秀行道谢,秀行望着这颇有些喜极无措的小小东西,真想不到是当初那个缠着她几乎成为她噩梦的东西……心中又实在感激明玦。   秀行同明玦出了十方狱,一路往前,秀行想着小蛇方才所交代的种种隐秘,就想早些跟秋水君说,一路上心不在焉,也未同明玦说话。   将到了后山同前殿的岔路之时,明玦缓缓停了脚步。   秀行察觉,便也停下,回头看看明玦,待开口,却又要称呼,此刻叫“明玦师父”,估计他是不高兴的,叫“哥哥”,她却又叫不出,并非不能,而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假的,总是如此地叫,颇有些厚颜之意。   秀行嘴唇动了动,只好含糊道:“这一回……多亏了……”   明玦帝君静静看着她,此刻便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放在秀行肩头,又略用力握了一握:“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秀行本来有几分愧疚不安,听了这话,却尽是温暖,忍不住唤道:“哥……哥……”   明玦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秀行……我知道你心里头仍旧不肯相信你是我妹子,这也无妨,就如你所说,我也是……无凭无证而已,然而我实在是……喜欢你,就算将来,你真的不是,就也我当你是我妹子一般……好么?”   秀行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嗯……好,哥哥。”   明玦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当我是哥哥,便细细听我说句话。”   秀行道:“是什么?”   明玦说道:“你师父说,你哪里也不像是阿灋,然而我觉得,一个人无论转世重生多少次,不论有多少张面孔,多不同的性情,她的本质,都绝不会变,阿灋是个至善至真之人,而我喜欢的小秀行,也是同样的……”   秀行大为羞惭,垂头低声道:“我……我……我其实不是很好的……”她自觉有时候任性,有时候懒惰,有时候粗心大意,有时候还很荒唐很坏……譬如对待清尊时候。   怎么会至善至真呢?被同高不可攀的帝天女相比,秀行毫无窃喜之感,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简直通身都是毛病,好生不自在。   明玦帝君见她这样,便停了停,笑道:“你这孩子……好,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件正经事要说。”   秀行道:“嗯,我听着。”   明玦帝君往前一点儿,盯着秀行的眼睛,问道:“你当真……喜欢你师父么?”   秀行心中砰地一动,绝没想到明玦会问这个,一时紧张起来。   明玦帝君道:“你是真心……喜欢他么?你可知道……他天生有种让人为他神魂颠倒之能,当初……”   秀行呆呆问道:“当初?”   明玦迟疑,终于又道:“当初阿灋护着他,渐渐带他在天庭现身……而后,天庭之中好些女仙,都对他……”   秀行忍不住张开嘴,明玦道:“起初我们不解,后来发觉,他当真天生有种让女子为他倾倒之能。”   秀行听到这里,心中有个念头忽然蠢动,来不及细想,张口便问道:“那么……帝天女也为他倾倒了么?”   明玦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问,呆了呆,思索道:“起初……并没有,我曾私下问过阿灋是不是喜欢他……阿灋却总是笑着摇头。她素来不瞒我什么的。”   秀行也呆道:“难道帝天女不喜欢师父?”   明玦摇头道:“没有人比阿灋更喜欢他……想当初他初次现身时候,众神都一力要杀,只有阿灋死命护着……但好似……并非男女之情……”   秀行听到“死命护着”四字,眼睛便红红地,有些酸涩。   明玦不去回想旧事,重新说道:“其实我只是想问,你究竟……是被他迷惑,还是……真心?或许你也不知道……”   秀行看了明玦担忧的眼睛,说道:“哥哥,我……”   她的目光闪闪发亮,片刻后,轻声说道:“我想,我是真心喜欢师父的。”   明玦双眉一挑,正欲再言,目光动处,却望见一道出尘的影子,自秀行身后,缓缓正向此处而来,对上那双金眸,明玦忽地有种浑身无力之感。   “好一头恶猫”哈哈哈。。自己也忍不住乐。。 73、私与公,运筹帷幄   明玦望着清尊,又看看面前神色认真的秀行,终于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暂且不去管这些,总之……你不是要喜欢那什么秋水君就是了……”   秀行愕然,明玦却又摇了摇头,拍拍秀行的肩,而后看向她身后。   秀行若有所思地回头,却见身后几步远,是清尊站在彼处,正静静看向两人,秀行一惊,急忙回头行礼:“师父!”   清尊点头,目光自秀行面上掠过,又看明玦。      两人目光相对,明玦低头对秀行道:“方才从蛇妖那得来的机密,不是要去同秋水君说么,此事耽搁不得,秀行你即刻去罢。”   秀行心中一跳,说道:“明……哥……”刚要叫“明玦师父”,忽然觉得明玦会不喜欢,于是改口要叫“哥哥”,而又想到清尊在后面,顿时尴尬无比。   明玦却会意一笑,抬手将她腮边一缕头发抿在耳后,轻声温和说道:“好啦,去罢。”   秀行松了口气,感激地看明玦帝君一眼,回头又看清尊,道:“师父,我有些事情要同秋水师叔说……呃,等我回来,再把详情说给师父知晓。”   清尊淡淡道:“去罢。”秀行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就往前殿去了。      原地两人,目送秀行身形远去,明玦先轻轻一声叹息。清尊双眸一垂:“说罢。”   明玦往前一步,两人之间,似错身非错身,明玦脚步顿住:“你可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   清尊道:“不知。”   明玦道:“你当真,对秀行动了心?”   清尊说道:“何为动心?我只是觉得……”   明玦面上丝毫笑意都无,双眸之中透出一丝冷色:“如何?”   清尊道:“我先前只是觉得,不想她离开,也不想……离开她,有人欺负她,我会极怒,她若喜欢人,我会不喜欢,总会想亲近她,……如此,算动心么?”   他转过头来看明玦,金眸之中,光影缭乱。      明玦一笑,眺望着远山寒雪:“当真稀罕,从阿灋离开到如今,过了几万年我都忘了,不,不是忘了,而是不想去想起。我同狐狸,虽然惦念她,然而狐狸风流成性,我也好不了多少,总有法子寻欢作乐,只有你,被拘在这块冷清地方,守着那劳什子的规矩。”   他又笑了笑:“虽说你天生对男女之事淡漠无欲,但我跟狐狸私底下却也难免为你觉得可惜,甚至曾经打过赌,赌你会为了哪个女仙,女妖,亦或者上山的辅神者动了欲,破了规矩,只可惜……除了那一次以一缕元神入世,我们白白等这场热闹等了几万年,你却依旧只是老样子。”   “老友,”他缓缓转过头看清尊:“虽说你是天生的冷清自持,也知道你是想着阿灋,但我真的觉得,就算你是为了她,也不必如此苦了自己。”      清尊道:“我不懂。”   “你该懂,”明玦说道:“你喜欢小秀行,我同狐狸亲眼看你亲她,你为了她动了欲了,对么?”   清尊眸底金影越发缭乱,无端想起温泉之中一幕,声音也放得温柔:“是。”   明玦挑眉:“事到如今,你不觉得稀奇么?”   “何意?”   “大千世界,百万众生,你独独看上一个她?为何她竟能如此不同?”明玦的声音极轻,“你不觉得,我说的有理?”   清尊道:“你是说,秀行是她?”   明玦道:“是。”   清尊默然:“我,不知道。”   明玦道:“那好,我来问你,你既然喜欢小秀行,你想如何?”   清尊淡淡地说道:“我曾说,让她陪我这两年。”   明玦手握成拳,却又生生忍住,向前一步离清尊极近:“我真的……很想替秀行揍你。”      清尊看他一眼。   明玦一咬牙,道:“好……好,那我再问你,两年之后又如何?”   清尊的眸光瞬间收缩:“自然……放她走。”   明玦道:“你舍得?”   清尊重又不语。      “很好,暂且不去计较这个,”明玦道:“你是因觉得她不是阿灋,所以说两年后放她走,是么?那么,倘若她真是阿灋又如何?”   清尊直直地望着面前雪地上,是两枚浅浅的脚印,此处的雪都被道众扫去,只余下薄薄一层,那小小的脚印便也显得极浅。   那金色的眸子里头,温暖的一塌糊涂,金色的光芒似要溢出来。   清尊说道:“我不会放她走,会永远地……跟她在一起!”      明玦点了点头,抬手按在清尊肩头:“你不觉得,你有些自私么?对秀行而言。”   清尊道:“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明玦道:“并非我唆使你做坏事,更不是让你忘怀阿灋,秀行是不是她都好,既然,你对她动了心,那么……为什么不能彻彻底底地拥有她,永永远远地守着她?”   清尊沉默。      明玦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对不住阿灋,那大可不必,因为……因为你跟她之间的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清楚,甚至连你自己都是如是,的确,当初阿灋豁命护你是真,对你好是真,你也忘不了她是真,但是……说实话,这些都不足以代表,阿灋同你有男女之情。”   清尊始终低头沉默不言,一直到明玦说到这里,才道:“是。”   明玦挑眉:“嗯?”   清尊道:“她同我之间究竟如何,我的确毫无记忆。只是我知道……如果你从一开始有知觉之时,就在等一个人,那么,就算不是男女之情又如何?”   他看向明玦,静静说道:“而且,秀行跟我说,让我一定要,找到她。”      明玦愕然,只觉得有些词穷,半晌道:“你们这对师徒……当真是……好,那么,你究竟想怎样?”   清尊转头看向前方,白雪皑皑,他的整颗心都毫无知觉:“她是辅神者,我是她的师父,因此,我会当她是辅神之女,一如其他人一般一视同仁对待,便是如此。”   明玦张口结舌:“啊啊?”   清尊负手:“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清尊说完之后,迈步往前便走,明玦痴痴呆呆等他走出老远,才叫道:“重烨!”   清尊身形一颤,那迈出的一步便停了下来。   明玦双眉扬起,盯着他的背影:“秀行方才所说你没听到么?她说她……”   “够了,”清尊冷冷道,“我对这些并无兴趣,我能等上万年,就能继续等下去。……还有,别再叫我的名字,只有她可以如此唤我!”      眼看他迈步又走,明玦气的跺脚:“我不信你一直如此!就算是阿灋也不会乐意你如此的!你这个执迷不悟绝情冷意的……”   还未说完,迎面一股气劲袭来,竟把明玦掀翻在地。   明玦重重摔入雪地里,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气道:“本帝君是吃饱了撑的才大发慈悲!谁知你这混蛋竟又拿捏起来……”叫骂未已,却见四周空空如也,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且说秀行前去寻找秋水君,听道童说他刚服了丹药在里头调息,秀行便立在外头等候。   一刻钟功夫,道童悄悄进内看了看,便出来请秀行进内。   秀行放轻了脚步入内,见秋水君端坐在榻上,脸色仍旧惨白的,秀行小声道:“师叔……师叔,我跟明玦师父从狡蛇那探听了些事情……师叔,不如你安心休养,我去跟掌教真人说罢?”   秋水君摆摆手,轻咳两声,又示意那道童出外,才道:“秀行你过来,细细说给我。”      秀行只好揪着心过去,搬了个凳子到床榻边上坐了。   秋水君道:“秀行,说罢。”   秀行想了想,无奈说道:“果真如师叔所说,这蛇十分狡诈,竟隐瞒了一些事,原来那神秘之人同他接洽之时,给了他一枚佛骨舍利,它便是从中吸取修行的精元,那舍利子如今被它藏在洞穴之中,它也说了地方……然而最紧要的是,狡蛇说,不仅仅是它有这物,该是那神秘之人用些能增进修为的东西贿赂那些妖物,才说动他们联手的。”   秋水君脸色凝重,便点头:“还有呢?”   秀行说道:“狡蛇说,他曾经推敲过此中玄机,那人说九星贯日之时九妖之力能摧毁九渺,他便暗地里将所知道的天下几个有名的妖魔略作比较,取了几个最有可能参与此事的。”   秋水君叹道:“这蛇族果真是狡诈多智,也多亏它如此,正好……我也一直在想究竟是有哪些有名的妖魔参与其中,也拟了个名单,不如对照一下,看看几分真实。”   秀行道:“师叔!”望着秋水君惨白的脸色,心知他这几日虽不能外出,但心中怕是一刻也未曾停下算计。   秋水君道:“无事,不必替我担心……我心里有数。”说着,便转身到枕头底下,取了一卷儿纸来。      “你来看。”秋水君将纸卷打开,秀行凑上前去,越看越是惊疑,原来秋水君上头所写的七个名字里,竟只错了一个。   秀行抬眼,又是崇拜又是敬仰地望着秋水君,道:“除了这个六足蜥怪,其他的都是狡蛇所说的。另外两个是……鲲鹏王跟斩金鲤。”   秋水君面上露出讶异之色,又蹙眉道:“怪道我不知,这鲲鹏王只是传说中的妖物,并无人目睹真容,至于斩金鲤,此种水中生物成精者,的确是少的很,也是我孤陋寡闻了。”      秀行道:“师叔,你写对这许多,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了!”   秋水君苦笑道:“没什么,只是这蛇妖凭借舍利功力大增,其他妖怪必也是如此,舍利子是佛门至宝,怎么竟落入如此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只不过,倘若放任这些妖魔横行,终究会成心腹大患,秀行,我近来思量,必须要剿灭这些妖魔才好。”   秀行道:“师叔说的是!不知师叔决定如何?”      秋水君道:“先前我发信给丹凤国师,以及你家,鲁家,宁家跟北海慕容氏四族,邀他们共商计策,想必不日便会有使者来到。”   秀行精神一振,隐隐地竟觉得热血沸腾,道:“师叔,你可是要发动人马共同剿灭妖魔么?我也要参与!”   秋水君一笑,道:“这些妖物非同等闲,不能半分小觑,我只怕凭借四族之力难以有十足把握,假如四族之中,两族合力对付一个,倒还可行,国师的话,亦可以对上一个,那还剩下五个……就只能由九渺负责。”   秀行道:“我去我去!”   秋水君看着她踊跃之态,笑道:“你去,只怕有人是不肯答应的。我想过,掌教真人本是可以对付一个的,只是两位掌教最近为替我疗伤,皆是伤了元气,且真人的飞升之期将到,这个节骨眼上怕不好劳累他们……容我再思谋一番。”   秋水君说到此,便让秀行先行回去后山。   秀行见他憔悴如斯,痛惜又是无奈,怕扰他歇息,便自也讪讪回来。   回了后山,刚进了道门,就见明玦同灵崆两个,齐齐地蹲在清净殿前,一见她来了,各自跳起来。      秀行本来满腹愁绪,见了此状,顿时便笑出来,眼睁睁见明玦同灵崆赌赛般地,争先恐后到她身边,到底是堂堂帝君更胜一筹,张开手臂笑道:“好妹子,让哥哥抱个。”   灵崆晚了一步,却抓住秀行袍摆,努力试图后来者居上。   秀行笑道:“不要闹啦!”将他推开,而明玦见她眉宇之中略有忧色,便道:“怎么了?闷闷不乐?”   秀行摇了摇头,忽然想到清尊,便问道:“明玦……哥哥,我师父呢?”   明玦一听,脸色阴沉,道:“别提那个死心眼儿的。”      秀行道:“怎么啦,莫非你跟师父吵嘴了么?”   明玦道:“也并非吵嘴,只是我们在一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罢了。”   秀行抓抓头:“什么问题?”   明玦努着嘴不说,灵崆道:“不说这个了,丫头,你在忧心什么?”   秀行叹了口气,说道:“我担心秋水师叔的身体啊……”   明玦一听,略微恼怒,转念一想,又笑道:“他活该,死了更好。”   秀行当即怒视明玦,明玦咳嗽了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那人死不了的……”说着,撇嘴嘀咕道,“当年有名的好战骁勇,哪里那么容易就死?”   他的声音极低,秀行听不真切,便道:“明玦哥哥,你不可说我秋水师叔坏话,他已经大为不易,受伤恁般重,还在思谋着降妖之事,只恨我不能替他分忧。”说着,便长长地叹了一声。      明玦自然是极为幸灾乐祸,又不好表露,便只笑微微地。   灵崆却道:“丫头,秋水思谋降妖之事?这又是怎么?”   秀行道:“有几个妖魔,找不到合适人选出力,我想去的,怎奈师叔不睬我。”   灵崆一听,便笑得贼兮兮地,秀行看得奇怪,便道:“笑什么?”   灵崆打了个哈欠,道:“丫头,吾怪你当真是急的蒙了眼了,降妖除魔的好手,你还去别处找么?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也。”      明玦一听,脸色微变,当即便要脚底抹油。   秀行却瞪着灵崆:“难道灵崆你要去?”   灵崆眼睛斜斜看出去,爪子向着明玦的方向指了指。   秀行扭头一看,正望见明玦鬼祟的背影,心念一转,又惊又喜,叫道:“明玦哥哥!”   明玦身形僵住,却到底不舍离开,便讪讪回过身来。   秀行双眼放光地看着明玦,灵崆嘿嘿笑道:“这是一个,加上那个无所事事的狐狸,再加上你那个冰山师父,当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妖魔能够跟他们对抗。” 74、情缠时,此吃彼吃   秀行正满眼光明,灵崆却又凉凉地说道:“只不过,是否能让他们三个甘心情愿地出战,这才是个问题啊……”   秀行一惊,灵崆却叫道:“啊啊……放开吾,啊,丫头救命!”   原来是明玦趁秀行不备,一把掐住灵崆的脖子,将他在空中宛如捉着那小蛇般地死命乱摇。      秀行大惊,叫道:“哥哥,别这样!”明玦又用力摇了两下灵崆,才一撒手,灵崆落在地上,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怎一个昏头昏脑了得。   秀行甚是心疼,急忙将灵崆抱入怀中,细细安抚。明玦在旁边看着她疼爱灵崆之态,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忽然后悔,应该一脚将这只碍眼的猫踢得远远地才是。   这功夫,明玦才知道为何某一只曾不惜“牺牲色相”,也要跟这肥猫争宠。   此刻望着秀行将他抱入怀中手指轻抚那肥猫身子之态,明玦眼睛慢慢地都红了,瞬间只觉得世道何其不公,只因为是一只猫儿而已,竟能享受秀行如此待遇。      秀行摸摸捏捏,不停抚慰,灵崆才回过神来,叫道:“丫头,还是你对吾最好了!以后你要为吾撑腰,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欺负吾!”   秀行忙安抚道:“灵崆,明玦哥哥不是有心的。”   灵崆道:“他恨吾方才所说,他分明是不愿意帮你,丫头,你还叫他哥哥,他就是一个白眼狼帝君罢了……”   明玦一听,即刻又生了弄死灵崆之心。忽地一抬头,望见秀行脸上大有忧色,一颗心登时软了。      秀行抱着灵崆,忐忑道:“明玦哥哥……你……真的……”忽然自忖:也是,明玦乃是天神,不属九渺,自然毫无理由要参与其中,一时垂下头去。   明玦急忙道:“妹子,不是这样……”又见灵崆在秀行怀中冲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偏对他无计可施。      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人道:“你这肥猫,总是四处挑拨,好自己占着丫头,当真是用心险恶!”   明玦一听这个声音,当即松了口气:“狐狸狐狸,你来,同秀行说说。”   原来来者果真是玄狐君,仍旧是一身红衣,艳丽如火,雪肤明眸,宛如个貌美绝伦的女子,大雪地上看来着实醒目。   灵崆一看,便啐了口,道:“骚包狐狸,狐狸嘴里吐不出猫牙,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趴在秀行怀中,好似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下。      玄狐君愤愤望着灵崆,看着他十万分舒服的姿势,一时想起自家也曾有如此销魂之时,心情却复又好了起来。   玄狐君走到明玦身旁,两人互换了个眼神,玄狐君说道:“秀行,此事不能怪明玦,他乃是天上正神,除非是得了天庭旨意,不然的话不好轻易插手人间事务。”   灵崆一歪头:“吾就知道!”   秀行却垂眸道:“是了,当初魔界之祸过后,三界也订了盟约,免得天,人,魔又起事端,……我……我一时心急竟然忘了。”   玄狐君见她如斯,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咳嗽了声,只道:“丫头别怕,明玦虽然有些为难,但是,先前我……曾经做了点儿破格之事,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如今,也算是个改过从新的机会,因此我是可以相助的……只要……”      “狐狸,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难得,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正是好也,”秀行心中又一喜,又道:“只要什么?”   明玦同灵崆双双汗毛倒立。   玄狐君被她一夸,略微害羞,望着她的眸子,抓抓头,道:“只要别是碰上熟人便是了。”   说到此,秀行忽然神色一变,沉吟不语。      玄狐君自是很会察言观色,当下吓道:“怎么了丫头,难道此中真的有我的熟人不成?”   秀行有些为难,却终于说道:“狐狸,先前那个胡三娘,你……还记得么?”   玄狐君目瞪口呆,实在意外的很:“难道……难道还有她?”   秀行道:“是啊……”   灵崆闻言,即刻幸灾乐祸道:“吾就说罢,这些狐类,绝非善类……”      玄狐君咬牙暗恨。   明玦凑上前来,说道:“那个胡三娘,可是你上回跟我说……曾差点伤了秀行得罪了他的?”   玄狐君道:“可不是么?上回还托我来说情的,这下子倒好,她究竟是哪里想不通,居然一再如此……可恨,早知上回相见之时直接便将她擒下了。”   明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被她的美色所迷,才放她一马的罢?”   玄狐君一跳,正色道:“休要胡说!我只是念在同是狐族的情分上罢了!”      明玦道:“那么这回你便去罢,可亲自将她擒下。”   玄狐君叹了口气:“她那一族几乎都要灭绝了,先前我才有心维护,如今还是不思悔过,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就算不是我……九渺山的道人也是放不过他们的。”   秀行见他说到此,便道:“狐狸,你答应了么?”   玄狐君说道:“丫头,你能让我去捉她么?究竟是同族,我不忍心看她死在别人手中,让我出马,好过别人。”   秀行说道:“我会向秋水师叔求一求,他该会答应的罢。”      此刻明玦探头过来,道:“秀行,你可还要去跟你师父说么?”   秀行道:“这个自然。”   明玦哼道:“秀行,不是我给你浇凉水,我先说着你且听着,你师父未必能答应,你有着这个准备去跟他说,等吃了闭门羹,也不至于太过失望。”   秀行的心怦怦乱跳:“明玦哥哥,这是怎么说,你怎么知道?”   明玦提起清尊,显是不爽的,鼻孔朝天地傲然说道:“我便是知道,他那性情……寻常不关他事便不沾身的……唉,一言难尽,总之你稍微去一说,倘若他敢拿捏,就不理会他,万万别去苦求。”   秀行被他如此一说,更是忐忑,只好道:“那我便去说,师父若答应,自然是好,师父不答应……我也不会苦苦相求让师父为难……”   明玦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   玄狐君却抖擞精神,趁机将秀行的肩膀一抱,亲热道:“丫头别怕,还有你玄狐哥哥呢。”   明玦便侧目:“玄狐……哥哥?”   玄狐君嘿嘿笑了声,秀行怀中的灵崆叫道:“臭狐狸滚开……不害臊!”伸出爪子去挠玄狐君。      秀行同玄狐君说定了,又告辞了明玦帝君,便来寻清尊。   她心中知道,玄狐君同明玦帝君,其实都不是九渺中人,帮不帮手,只看他们的意愿,得之,则幸,不得,也是注定的。如今得玄狐答应,五个妖神之中便去了一个,还剩下四个,倘若他还有能耐,再捉拿一个,也是不在话下的,幸好玄狐君欠了她好些情,让他出力,秀行也安心,不比对上明玦帝君之时的难为情。   秀行便去找清尊,见房门掩着,便轻轻敲了敲,听不到答应,本想离开,然而想到事情紧急,便也顾不上许多,于是便叫两声:“师父,你可在么?师父?”   秀行声儿不大,一边叫一边抬手将门一推,门扇未关,便被推开,秀行放轻脚步进内,转到里侧,果真见清尊横卧床上,一动不动。      秀行道:“师父,我来啦。”   床上之人并不回身,只轻声道:“有事么?”   秀行道:“师父,我有紧要的事同你商议。”   清尊翻了个身,回头看她。   秀行忽然发觉他的脸微微地带着薄薄红晕,就好似喝醉了酒之后的微醺,金眸光影潋滟,醉人心魄。      秀行吃了一惊,忙问道:“师父,你怎么啦,脸这般红?”   清尊双眉一皱,缓缓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才道:“没什么,你看错了。……不是要说紧要的事么?”   秀行眨了眨眼再度细看,仍旧觉得他的脸红,便道:“师父,你该不会是害了风寒了罢?”不等清尊回答,便上前一步,抬起小手去是试他的额头。   清尊身子巨震,本能地一抬手将她的小手打开。   秀行的手心刚碰到清尊的额头,只觉得手心里滚烫一片,正要大叫,手已经被打开了去,手背上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竟然用力不轻。      秀行呆住,看看清尊,又看看自己的手,手背上迅速地红了一块儿。   清尊也自惊诧,似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对上秀行双眼,又看到她呆僵在空中的手,自也是看到那被他打到之处。   “你……为师无事。”他欲言又止,神色黯然,眸光低垂道,“有事你便说罢,不说的话,为师要睡了。”      秀行见他黯黯然之态,顿时想到明玦所说“你师父未必会答应”,一颗心登时凉了半截。      秀行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一块红,不知为何心中极为难过,用力垂着头,说道:“如果师父……师父困得很,那……徒儿就先不打扰了。”   她说完之后,脚步往后一挪,便是个要离开的样儿,清尊怔了怔,抬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谁让你走了?”   他的手紧握她的手腕,手心里亦是滚烫一片。   秀行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清尊烦道:“我让你说你为何不说?我不让你走你却要走!到底何事!”      秀行被他一凶,本能地想要将手挣开,然而看他面上薄红之态,竟比之平素的清冷多一份柔弱之感,秀行心中默念:“不恼不恼,我难道不知道么?他就是这个脾气的……”暗暗地深吸两口气,才又将声音放得柔和,问道:“师父,你是不是感了风寒了?”   清尊呆呆看她,又皱眉不耐烦道:“许是罢,只是死不了……”   秀行道:“师父,我即刻去给你熬药。”   忽然想到这两天明玦同玄狐君在山上,前日又发生那样的事,她自己有心避嫌,又加上正事缠身,就没怎么多顾上清尊,料想是她照顾失当,故而让他害了病。   秀行想到这里,顿时自责起来:“师父,我先去给你熬点粥,你要吃什么粥?”   话音刚落,便觉得清尊的手在轻轻地发抖,秀行呆了呆,吓道:“莫非是病得厉害了?师父,我去给你熬药!”      “不许去。”清尊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倒真有几分气若游丝之态。   秀行急道:“不行,师父得服药。”就去掰他的手,“那我将粥同药一块儿熬,先吃粥再吃药。”   清尊怒道:“我不吃那些!”   秀行一听,先前压着的怒气顿时也冒了出来,气鼓鼓地叫道:“师父你是大人又不是孩子,还得人哄着么?都病得这样了还如此别扭,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想吃什么?不吃病会好么?你非要让我担心是不是?”   清尊定定地望着秀行。   秀行见他不反驳,便咬了咬唇,略放低了声音,道:“好了,师父你不要同我闹别扭……我去做东西给你吃,你乖乖吃了……再说正经事……那,你先放手。”   清尊却死也不放开她:“我不放手。”   秀行道:“你不放手,我怎么做东西给你吃?”   清尊摇头:“不吃那些。”   秀行一怒,又生生压住:“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还不成么?”   清尊轻声说道:“我想吃……”   他的声音极低,秀行没听清,便问道:“啊?想吃什么?”   清尊双眸一抬,金眸盯着秀行,道:“我说,我想吃你!”      秀行大为愕然,疑心自己听错,然而他目光炯炯,就在眼前,方才那句话,兀自不停在他耳畔回旋,震得她魂魄荡漾,昏头昏脑地居然又问了句:“师父你说你想吃什么?”   清尊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道:“为师想吃你,想吃秀行。”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压着浓浓地诱惑,或许是天生的……   秀行忽地想到曾有一次,玄狐君同他说起水含烟,曾说过一句“忍不住想吃了她”,当时她以为玄狐君忒也无耻,竟想吃人,然而此时此刻,清尊的这幅语气,却赫然让她心中灵光一动:原来,此吃,不是彼吃……该不是罢。   似是想回答秀行心中疑惑,清尊张开双臂,将秀行牢牢地抱入怀中,低头便吻上她粉嫩的唇瓣。      这当真便是另一种“吃”了,像是今日,像是先前温泉里头……   脸红心跳。而此刻唇齿相交,他的唇毫不客气又极尽缠绵地蹂-躏她的唇,甚至发出细微的声响,迫切地想是真的要“吞”了她。   他的舌重新袭入,又要“吃”她的舌了,戏耍占有般地绞缠住,又极大力地缠着她,让她闯入自己口中。   秀行身不由己地被他“吃”着,而后却又仿佛被他指引,便也不由自主地回应,舌尖相抵,像是魂灵也都在此刻想通。      清尊的大手在她背上抚摸过,一直流连她的腰间,捏着那弹性极好的腰身,先前旖旎的一幕幕场景在脑中极快而过,他的手掌越发握紧,真是不想放开。   室内喘息声逐渐变大,清尊略用力,便轻易将秀行抱上了床,一个翻身,牢牢地将她压在身下。   秀行躺在床上,无措相看,清尊在上,他的银发散落下来,如银白色的帘幕一般垂在脸颊边儿上。   面前是他的脸,眉眼如画,脸颊上的薄红渐渐转浓,秀行醒悟,羞道:“师父你……原来不是病了?”      清尊望着她羞红的小脸,声音暗哑低沉:“大概是病了,想你想的病了……你说,该怎么办是好?”   从未如如此,如此贪恋一具凡人之身。   秀行眼睛乱眨,心头有些慌乱,有些微微地喜悦,又有些淡淡地难过:“师父……”   清尊看着她眨动的双眸,再也按捺不住:“罢了……”俯身下来,便又吻住她的唇。    75、无药救,飞蛾扑火   秀行半是惧怕,便慌地以手微微遮住脸,清尊将她的手抬起,在手心里极轻地亲了口,秀行顿时觉得浑身如被施法一般,酥麻不已,无力动弹。清尊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细细地揉搓着,俯身低头,在她脸颊上处处吻落,这回动作却是温柔了许多,不似先前般急迫,他的脸近在咫尺,银发蹭在她的脸颊上,丝丝发痒,又像是无心撩拨,秀行羞得不敢睁眼,心却似春日的小苗儿般,被春风吹拂着,一阵阵地轻轻摇晃,跳跃。   正当那柔软的唇瓣在她的唇上流连之时,却听得外头有个声音冷冷地道:“哟,这便是你对待其他辅神者……一视同仁的行事方法么?”      清尊动作一停,眸色顿时暗沉下去。秀行也呆了,听出乃是明玦帝君的声音。   却听明玦的声音又道:“我便知道你不会安分!只知道欺负秀行天真不懂事,这算什么!”   清尊双拳紧握,便下了床,道:“明玦!”   外头明玦说道:“怎么,我有说错么?没想到你也有口不对心的时候!”   秀行慌里慌张跳下床,脸红如火:“师父……我先出去了……”   清尊一伸手将她拉住,道:“明玦,有胆在外头说,你没胆进来么!”   外面一阵沉默,而后有个声音道:“谁说我不敢!”又低低地嘀咕,“跟我一块儿进去……”      清尊听了,便冷笑:“玄狐,你既然跟他一块来了,便一并进来罢!”   外面玄狐君的声音更低,似在埋怨明玦:“你何苦拉上我?”   明玦道:“好兄弟,讲义气……别说废话!”      说话间,门便被撞开,明玦帝君同玄狐君两个拉拉扯扯进来,秀行急忙跳到清尊身后去,只觉得无颜见人。   明玦进门,一看清尊脸色发红,眼波潋滟,横带一股前所未有的媚态,顿时愣了,旁边玄狐也怔了怔,而后叹了口气,道:“孽债孽债,情到深处,无可救药也。”   明玦回神,抬手当头给了玄狐一下:“闭上你的狐狸嘴!”      清尊冷然不语。明玦挺胸,道:“你唤我进来,本帝君便进来了,如何?我说的可是半点也没有错,是谁口口声声地对我说,要对待秀行如对待其他辅神者一般?”他望向躲在清尊身后的秀行,见她的衣袖颤了颤,便又咬牙道:“难道你对其他人,也是迫不及待地将她们拉上床么?”      清尊听了这两句,显然甚怒,明玦却急忙将玄狐拉到身前挡住,玄狐君唯恐自己成为炮灰,急忙道:“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   秀行一听,便从清尊身后跳出来,道:“师父,别动手!”   明玦在玄狐身后大为感动:“还是我妹子对我好……”   玄狐君真想踢他一脚:“那我这又算什么?”   明玦低声道:“狐狸,你是我最好的好友……从今日起,你算头一号的,无人可及。”   玄狐君哼道:“这还差不多。”      清尊见秀行出面,果真并未轻举妄动,只是注视着她。   明玦趁机说道:“丫头,哥哥方才的话你听到了么?这家伙口不对心,一面儿说要把你跟其他辅神者一视同仁,一面又拉你上床,你说,究竟是他把其他人也拉上床了呢,还是对你图谋不轨?丫头,别怕,如今你是有哥哥的人了,哥哥替你做主。”   秀行就看清尊,清尊蹙着眉头,咬牙道:“我、我是说……要对她如对待其他人般好,然而对她,自是比对其他人更好一些!”   明玦瞪大眼睛:“啊哈!强词夺理,一派邪说……你所谓的好,就是老牛强吃嫩草么?”      清尊喝道:“住口!我说对她好便是好,用你挑剔?”   明玦简直对此人所为头疼之极,正在此刻,却听秀行开口道:“师父,你当真对我好么?”   清尊,明玦,玄狐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秀行,明玦惊恐道:“丫头,你别被他迷了心窍!”      秀行却只望着清尊,清尊看着她清澈眸光,温声道:“这是自然了。”   秀行摸摸头,道:“我还记得,先前师父曾同我说,天上地下,但凡我想要的,都会给我……可是那种好么?”   清尊略一怔,又道:“可以是那种好。”   玄狐君同明玦帝君听到此,双双有些痛心疾首,只觉得秀行这小羔羊,便落入某只邪恶饿狼口中,无法自拔了。   众目睽睽下,秀行忽地灿然一笑,道:“师父,……倘若如此,那么,我可不可以请师父助我擒拿几只大妖怪?”      这话一出,三人都是惊住,明玦同玄狐君两个面面相觑,明玦很是意外:“原来……”   而清尊疑惑道:“你是要我……除妖?”   秀行点头,认真说道:“如今有几只妖怪图谋对九渺不利,我想让师父出手相助,师父可愿意么?”   两人目光相对,清尊淡淡说道:“自然是愿意的。只要你开口之事。”      秀行嘻嘻一笑,似一身轻松,道:“那我就放心了,先前我还担心要如何对师父开口……那,我便即刻去告知秋水师叔,免得他又劳神费心,不知要怎么对付那几个妖魔了。”   她冲着清尊笑笑,便往门口走,经过明玦同玄狐君身旁,又道:“狐狸,你答应我的,也不能反悔啊。”   玄狐君愣了愣,本能地点点头:“放心罢秀行。”   “那我便放心了,”秀行说罢,又看明玦帝君,依旧笑影灿烂:“哥哥,我先去啦。”   明玦帝君想开口,却又没说什么,秀行极快地低了头,快步出门而去。      秀行出了清尊房中,灵崆正在走廊上蹲着等候,见她低着头出来,便欢快叫道:“丫头……”便要冲过来,谁知眼睁睁地看秀行走过来,她头也不抬,只道:“我要去见秋水师叔……”声音小小,又似带着颤意。   灵崆一愣,秀行已经过了他身边,起初是小步而行,渐渐地竟飞跑起来,灵崆呆了呆,觉得不对,仰头叫道:“丫头!”   正要追上去,身边一道明黄色影子闪过,灵崆浑身的毛儿都被他经过时候带起的风掀动,灵崆正要细看,又是一道赤红色影子掠过,居然把灵崆肥胖的身子带的转了个圈儿。   灵崆气得大叫:“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那两人却早就不见了。      秀行一口气跑出后山道门,脚步兀自不停,下过雪的地面,滑溜的很,秀行跑得又快,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栽倒出去。   急忙以双手撑地,勉强才没摔个结实,只是手掌心里火辣辣地极疼,秀行顾不得看,抱着腿坐起来,原来一边膝盖磕在地上,疼得钻心。   秀行恨不得大叫出来,却只是咬着唇,只有眼泪劈里啪啦地一涌而出。      “妹子!”   “秀行!”   不约而同的两声,从后响起,秀行泪汪汪地回头,却见明玦同玄狐君一前一后冲了过来,极快地来到她身边,一左一右蹲□去,明玦帝君急得乱叫:“怎么了怎么了?”   玄狐君看一眼秀行泪满面之态,目光一动,抬手轻轻覆在秀行的手上:“磕了腿了?”   秀行咬着牙点点头,眼里全是泪,眼睛红通通地,鼻头也微红,甚是可怜。   明玦道:“让哥哥看看!”   玄狐君却问道:“疼得很么?”   秀行转开头去,又点了点头,泪啪啪地打落下来。   明玦正忙着要检看她的腿,见状一愣,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她哪里是因为伤了腿伤了手,或许从方才开始,她便伤了心。      明玦愣愣地望着秀行,浑身寒彻,那句“你说过要待她如其他辅神者一般”,她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亲口说真心喜欢那人的,然而这句,却透出那人的无心来。   她心里怎能好过?   当时,却仍笑得天真烂漫,趁机要求那人出面相帮。   这孩子,究竟是太无心不懂事,还是太懂事太有心?      相比较明玦的关心则乱,玄狐君却显得冷静许多,轻声道:“秀行不怕,我抱你回去,有极好的伤药。”他表现的仿佛并不知道秀行的心事、并不知道她为何落泪一般。   秀行却松了口气,用力点头:“好。”   明玦愣愣地,也忘了争,就看玄狐君将秀行轻轻抱起。他便紧紧地跟在身边。      将人重新抱入殿内,明玦才回过神来,替秀行将袍摆撩起,裤管挽上去,果然见膝盖上青肿一片,中间渗着一团紫血。   明玦到吸一口冷气,又看她双手,手心里也被擦的红肿不堪。   玄狐君却从怀中掏出个玉瓶来:“别担心,这伤药见效是极快的。”小心翼翼地替秀行上了药,秀行已经不再落泪,只是死死地咬着唇,不时看看明玦,又看看玄狐,偶尔小小出神。      一直到玄狐替秀行包扎好了膝头。明玦才狠狠地一拳打在地上。玄狐急忙拉扯他一把,又冲他使了个眼色,明玦才愤愤转过头去。   秀行见状,便起身,她动作不灵,便有些一瘸一拐地,拉住玄狐的手,又拉拉明玦,轻声道:“狐狸,哥哥……我没事,劳你们替我担心了。”   两人一听,面色各异,明玦便道:“妹子……”却被玄狐一个眼色制止了。   秀行抬手,擦擦脸上的泪痕,笑道:“其实想想,我是很赚了的,哥哥你说师父不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如今他可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是不是?我去了一大桩心事,秋水师叔必然也是高兴的,他的身子那样虚,去了这件心事,正也可以好好调养。想来想去,我实在是该高兴的,大概是方才一时高兴的忘形了,竟不留神摔了这跤,然而疼一疼倒也是好的,这样倒是让我清醒起来,知道收敛。”      明玦同玄狐听着这番话,明玦心中的无限劝慰、担忧言语,一瞬间便消散开去,谁说她不懂事?她什么都懂,然而……   “秀行,”明玦反握住秀行的手,终于说道,“如果明知道不可以,那就……万万不要飞蛾扑火。”   秀行微微一笑:“知道啦,哥哥!”      目光相对这一瞬间,明玦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时光骤然之间倒退了十万年,而他,正身在逍遥九重天上,对面,是他至疼至爱的妹子。   他说:“阿灋,万万不可作出那等飞蛾扑火之事。”   而她眨眨眼,笑面如花:“知道啦……总爱担些心事,我有分寸的,哥哥!”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那笑影晏晏的人儿,却赫然灰飞烟灭。   如今,他人在此,而她,究竟是否察觉他的思念,循着命运因果,逆着残忍轮回,终于又回到他的面前?      秀行终究还是去见了秋水君,将清尊同玄狐将相助之事说知,又叫秋水君勿要忧心。   秋水君听闻,却并不见如何惊喜,只是望着她兀自泛红微微湿润的眼睛,问道:“秀行你怎么了?”   秀行道:“没什么啊师叔?”秋水君握住她的手腕,将那缩在腰间的手翻过来,眼神一变。   秀行忙讪笑道:“走路不留神,跌了一跤,师叔别担心,我便是这么毛手毛脚,以后会小心谨慎的。”   秋水君皱眉,望着她的双眸:“秀行……”   秀行将手抽出来:“真的没事啦,这点儿小伤委实不算什么,师叔,你心里都是正经事,万别为了这个操心。”   秋水君静静垂了眸子,他不开口时候,自有一股迫人威严,秀行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道:“真的没事嘛。”      秋水君沉默片刻,双眸一抬,才道:“那以后……务必要小心留神,什么都好……只是,万万别再伤了自己。”   秀行见他松了口,心里也是一松,便点头道:“我听师叔的就是了。”   秋水君叹了口气:“你当真能记着我的话,当真能听我么?”   秀行道:“这是自然了!师叔说的话总是有理的。”   秋水君定定地望着秀行,片刻,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好罢……”又道,“我相继接到四族影信,过两日,四族之人便会聚来九渺,听闻……元初也会随之而来。”      秀行心头一跳,笑容有些不自在:“是……是么,好……好啊。”   秋水君一点头,又道:“国师大概会早一步到。算算……今日黄昏,大概就会到达。九渺本来夜不留宿外人的,这规矩怕是要破了。”   秀行勉强道:“是啊,事情紧急,倒也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是。”秋水君又道:“另外,掌教真人同我商议,他坚决要参与此事,并命虚空掌教留下同我坐镇九渺,因此,大概清尊同玄狐两人,须负责四个……”   秀行一听:“真人的飞升之期不是将到么?这正是紧要关头……倘若有个万一……”   “这是真人的决定,”秋水君叹道,“我也是如此劝他的,然而真人境界自在我们之上,或许……自有他的道理。”   秀行便也无法,想了想,又说:“对了,师叔,狐狸说,要亲自出手对付胡三娘。”   秋水君道:“也可,胡三娘同属狐族,狡诈擅长藏匿身形,让玄狐君去擒拿,再好不过。”      两人说定了,秀行才转出来,此刻暮色苍茫,眼见将是黄昏了,天上隐隐地又飘落几点雪花,秀行呆呆在殿门口站了会儿,正要转回后山,忽地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辅神者么?”   秀行回头,却见面前阶下,出现一架软轿,白色帷帐四护,前方流苏簇簇,竟以珍珠串成,头前两个白衣男子抬着,生得俊朗不凡。   而轿子上之人,外罩一件纯白色的狐裘大氅,斜斜倚靠座上,身形婀娜。   此人乌发雪肤,明眸似水,如无瑕美玉,明耀尊贵,赫然竟是丹凤国师水含烟。 76、各牵念,不期而遇   秀行一见,急忙便退后一步,拱手行礼:“不知是国师大人来到,秀行见过。”   水含烟人在轿上,并不动弹,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你如今是九渺的辅神者,并不需要向我行礼。”   秀行只得说道:“是。”   水含烟的双眸在秀行面上扫过,是一副审视打量之态,见她模样比之先前没怎么大变,只是身量稍微长了些。      面上的笑不为人知地一闪而过,带着一抹无言的不屑。   水含烟复又抬眸,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师父……神君他可还好?”   秀行道:“师父很好,有劳国师记挂。”   水含烟双眉一蹙:“我记挂他是应当的,毕竟,也曾是我的师父,虽则,有那个规矩,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么?”   秀行低着头,也不说是。   水含烟却忽地又微微一笑:“何况,若不是急着要见他,我也不会急赶慢赶,提早来到九渺了。”      秀行见她话说的有些露骨,便想到先前那月华之夜,水含烟跪在客栈门外之态,当初她不明白为何水含烟如此厮缠,甚至在现在也不明白,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秀行还认定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上清尊,然而现在……   她微微一笑,只静静地垂眸回答道:“若是秋水师叔知道国师提早赶到,必然高兴,方才我便是刚见师叔出来……”   水含烟见她说到秋水君,便道:“也是,我且先去见见掌督教,回头便去拜见师父,还劳烦辅神者帮我同师父先说一声。”   秀行道:“是……那秀行便先行一步。”   水含烟道:“嗯……走罢。”一声说罢,那抬轿子的数人迈步往前,而在水含烟身后,又整整齐齐地竟跟了数十人,都是一色的白色大氅,白色劲装,想来便是天师监的弟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秀行站了会儿,目送水含烟离开方向。      今日水含烟对待她的举止,若是放在先前,以她大大咧咧的性子,怕是不会留意到有何不同,更绝不会想到因何不同。   然而现在,一切,天翻地覆。   或许是因为她对清尊动了心,故而……能从水含烟的眼神,语气之中,察觉到那极为明显的醋意。   真是一种让人很是不舒服的感觉。      秀行呆站片刻,手握在腰间,心中静静想道:“是,我是喜欢了师父没错,然而……我绝不会似国师一般……那样……何况,师父有他要等之人,他既然……同明玦哥哥说要对待我如其他辅神者一般,那么,我又何必痴心妄想下去?此后,便谨慎守礼就是了。如此,当真的对师父对我都好。”   她想了半晌,伸手摸摸脸,自言自语道:“怎么好像麻了……不太会动了……”伸手扯着两边腮,往上一扯,硬是露出一个笑模样来。   秀行转身,跑到栏杆边上,望着外头苍茫江山,浩然一片白色,格外壮丽。   秀行定定地看了会儿,又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觉得胸口没再如先前那么堵着了,才点了点头,低低道:“不想不想,唔,现在好了!”往后山而去。      秀行刚离开前殿,就见前头路上,有一道巍峨明黄身影,一道妖娆艳红身影,两个直直地站在路上,过往有些小道士,被这幅罕见大妖同天上正神对峙而立的景致震撼,诚惶诚恐地宁肯绕路而过,也不敢打从两人身畔经过。   秀行啼笑皆非,叫道:“明玦哥哥,狐狸!”两人听了叫声,便转过头来。      秀行急走两步,那两个却更快,瞬间到了她的身旁。   秀行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你们两个为何呆站此处?”   明玦道:“妹子……”欲言又止。   玄狐君却笑道:“我们闲的无聊,便出来赏雪,顺便等等你。”   明玦一听,便点点头:“正是正是。”      秀行笑笑,也不管这话几分真假,说道:“我们回去罢,你们总是站在此处,不知会害多少弟子跌跤。”分别拉住两人的手,便往后山处走。   明玦同玄狐两个对视一眼,明玦道:“妹子……”隐隐地有几分愧疚,秀行却忽然说道:“对了哥哥,那个蛇妖……我同秋水师叔说过了,师叔说,等将剩下的八方妖物都擒下之后,便放了它归你管束,秋水师叔还说,倘若那蛇妖被你所束,应该是无碍的。”   明玦听她一口一个“秋水师叔”,便转了注意力,嘀咕道:“师叔师叔,哼……”   秀行也不理会他不满,又对玄狐君说道:“秋水师叔也答应了让你去捉拿胡三娘,狐狸,这回你可不能放跑了她啊。”   玄狐君道:“放心罢丫头。”      三人边说边走,秀行总说些九渺的正经事,半点儿也不提清尊。明玦同玄狐两个虽然忧心,却也不好提些什么,又看秀行总是一本正经,也几乎信了她心里全然不在意那人了。   一路进了大殿,秀行道:“明玦哥哥,狐狸,我不能陪你们了,不日四族的人便会上九渺来共商大计,嗯……我听秋水师叔说,元初哥哥也会来……我这段日子里颇为荒废,也不曾勤练剑术,西河剑的最后三招至今不得悟。等过两天要出发擒拿妖怪,若是我拖了后腿可就不好了。”   明玦叫道:“秀行你也要去?不成不成……”   秀行道:“这是极好的历练机会,何况我是得伺候师父的,必定要跟着他。”   明玦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玄狐君却道:“放心罢,让秀行去也好,总归有我们在,伤不到她。”   明玦越发不悦,秀行道:“那么我先回去啦!……对了……”又看向玄狐君,笑道:“狐狸,我差点忘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国师大人,嗯……她也来到啦,还说晚点要来拜见师父呢。”      玄狐道:“是么,水含烟也来了啊?那可真是要热闹了。”   秀行笑道:“是啊……好啦,我可不说了。总归能出去降妖擒魔,有热闹可看,我就高兴啦。”说罢,冲着两人摆了摆手,蹦蹦跳跳离开。      一直到秀行离去。明玦才道:“你看秀行……”玄狐君叹了口气,道:“明玦,若是不想痛苦的话,就信我们所看到的罢。”明玦道:“你的意思是?”玄狐君道:“秀行是个有分寸的丫头,她摆明了是不想让我们担忧,我们两个又何必总是戚戚然地,何况她极为要强……该是能提得起放得下的,方才还跟我们提起了鲁元初……莫非你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么?”   明玦惊道:“可是……可是秀行说喜欢那家伙的?”   玄狐君道:“你是关心则乱了,对秀行来说,有比着儿女私情更重要之事罢?”   明玦苦恼地摇头:“我……不是很懂得,那你说水含烟为何总是苦苦纠缠他?秀行……却能轻易撇舍?”   玄狐君笑道:“说起人心,我亦不算太懂,人心实在太过多样了……只不过,你只知道秀行同水含烟不是一种人便是了。嗯……说起水含烟,我倒是觉得她出现是件好事。”   明玦问道:“好事?”   玄狐君道:“可不是么?水含烟始终苦恋那家伙,此番出现,必然又是一番好戏,到时候且看他如何处置,哈哈……”   两人一直担心秀行,此刻,想到老友大概要遭殃,才不约而同地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活之意。      秀行离开明玦玄狐,本来不想去拜见清尊的,然而想到水含烟之话,便又迈着步子缓缓到了清尊房前。   她不愿意进门,只站在门口上探头探脑,房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道清尊在里头没有。      秀行整个人懒懒地,见房间无声无息,心想大概清尊是不在的,于是转过身就想走,心念一转想到水含烟在软轿上睥睨自己之态,瞬间却又停下。   秀行回过身来,眼珠转了转,便悄声道:“师父……师父你在吗?”声音小如蚊虫哼哼。   她这样的语声,除非是千里耳才能听到,何况里面或许根本无人,自也不会有人回答。      秀行得意地笑了笑,又用这般低的声音飞快地说道:“师父国师大人来到了让我给你传个信说她要来拜见你你听到了罢我说完了。”   她语速极快,叽里咕噜说完之后,一甩头,潇洒地转过身:“反正我说了,哼。”嘀咕完后,似觉得自己的行径很是可笑,便捂着嘴,悄无声息地返回到自己房中。      秀行不愿意面对清尊,更也不想做饭菜,方才回来之时,也叮嘱了前殿的厨下弟子,让他们送些晚饭过来。   其实不过是过程罢了,以清尊,明玦跟玄狐三人的修为,任何一个也不需要以五谷果腹的。      暮雪纷纷,天色暗的极快,秀行伏在床上,合着双眼,想来想去,不由地想到清尊身上,便又急忙呸呸两声,又仔仔细细地去研究剑法。   朦胧睡了不知多久,脑中一会儿清尊,一会儿剑法,天人交战。隐隐约约里,只觉得身旁暖哄哄地,似有什么靠过来,秀行只以为是灵崆,便动弹了一下,将他抱入怀中,喃喃道:“白日的时候,你跑去哪里了?”   怀中毛茸茸的东西抖了一下,却不回答,秀行疲倦,察觉他靠过来,便未曾睁眼,复又睡了过去。      如此不知又过了多久,秀行忽地被一个声音吵醒。   隔着紧闭的窗扇,自风雪里来,有人道:“师父,师父……是我啊。”   秀行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过了半晌,耳旁的叫声越发清晰,秀行打了个寒战便醒了过来,竖起耳朵细听,听出乃是水含烟的声音。   秀行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候,只是外头漆黑一片,风雪交加地。没想到水含烟竟果真有这个勇气,夜上后山。   秀行皱着眉,低低道:“做什么要这样呢,要拜见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明日来又如何?”   转念一想:“啊……或许国师就是喜欢这时侯来见?”想完之后,颇为羞愧,又急忙检讨:“对不住对不住,唉,我真是变坏了,怎么把她想的如此?真是不该。”      她翻来覆去想了会儿,听外头水含烟似还在苦求,便翻身起来:“我还是劝她回去罢。”喃喃说罢,却听耳旁有人道:“你现在去,便正式成了她的仇人了。”   秀行吃了一惊:“谁?”这声音却不似是灵崆的。   身旁那毛茸茸的家伙动了动:“丫头,是我……你万万别慌张……”   秀行听出这声音是谁,顿时毛发倒竖:“你你你……狐狸?!”      她用力将棉被掀开,果真看到被子里乌黑地缩着一团儿,前日那只据说是迷路了的黑色瘦弱小狐狸,正静静地卧在里头,见被子被掀开,那毛茸茸地大尾巴便摇动了一下,抬起小小脑袋,尖嘴向着秀行,眼睛仍旧亮晶晶地,半是羞涩半是躲闪地望着秀行。   “狐狸……玄狐君……”秀行倒吸一口冷气,简直要晕过去:“真的是你?”   玄狐君急忙将脑袋又缩入毛尾巴里头去:“丫头,你不要怪我……”   秀行伸手将他拉出来:“你你……你做什么要如此?”      玄狐君被她拎着,也不反抗,只是半带委屈道:“谁叫你对那肥猫如此之好,我……我有些嫉妒。”两只小爪子当空对在一起,眼睛乌溜溜地瞥向别处。   这模样当真是又可怜又可爱,秀行是最喜欢这一类的,然而一想到玄狐君的真身,简直……   秀行用力地一摇头,做要晕厥状:“我总不会是在做梦罢?”   玄狐君羞涩地又回头看她一眼:“自然不是的……真的是我嘛,丫头,你不要把我扔出去……”他忽地眯起眼睛一笑,讨好似地,尖尖耳朵耸着,那鼻头仍旧是湿润透亮,尖嘴却微微咧开,并无人形时候那种艳丽魅惑,反而带一种呆呆地傻气,秀行心中本是又惊又恼地,见状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玄狐君见秀行笑了,便松了口气,眼睛眯得更厉害了,憨态可掬。秀行无法硬起心肠,便将他复又放在床上,玄狐君抖抖地爬到她身边,依偎着她才不动了。   秀行侧耳倾听,却没有再听到外头水含烟的声,便问道:“她回去了么?还是……”   玄狐君道:“嗯……听声音似是回去了的,”忽地窃窃笑,“你以为她进去了?”   “咳……”秀行翻了个白眼,转头问道:“为什么你说我现在出去,会成了她的仇敌呢?”   玄狐君道:“总之你听我的是没有错的。”   秀行看着他舒适之态,忽然想起灵崆,便问道:“灵崆呢?”   玄狐君眼睛半睁,眼中魅惑光芒一闪,却道:“他……在前殿啦。”秀行想了想,灵崆反正总是跑来跑去的,便也未再追问。      次日,四族中人果真陆陆续续赶到,几乎都是由族中的族长或者德高望重的前辈带领着诸多弟子,九渺亦一早便安排好,拨出许多道门弟子专门负责接待招呼。   四族之人平日里也互通消息,此番相见,少不了互相寒暄之类,一时之间满耳听闻“见面胜似闻名”或“风采更胜当年”之类寒暄俗语,九渺极少这般热闹,一时喧腾不已。      秀行也一大早便到了前殿,果真接了萧宁远,两人相见,萧宁远言说萧如默要留在家中坐镇,只命他带了精锐的家族弟子前来。   秀行同萧宁远说了会儿话,山下有人来报,说是鲁家之人到了,鲁家来的,却是鲁瑛垣本人,连同鲁元初,也带了若干弟子。      九渺的道者们一一接待,秀行磨磨蹭蹭,只同萧宁远说话,正想着抽空子离开,萧宁远却拉着她出去相见。   寒暄过后,秀行也同鲁瑛垣见了礼,便想要回后山去。   见鲁瑛垣同宁家一个家长攀谈,萧宁远也被一个道者拦着说话,秀行便低着头偷偷欲走,谁知眼前人影一闪,有人轻声唤道:“秀行。”   秀行惊了惊,抬头一看,结结巴巴道:“……元初、元初哥哥。”   “你……”鲁元初张口,却又惊道:“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秀行愕然,抬手摸了摸脸,道:“是么?我……我没怎么觉得……”   鲁元初皱眉,低声问:“总不会是吃了许多苦罢?”声音里带着一股温柔呵护之意。   秀行听了这个熟悉声音,心头微微一酸,便轻轻摇头。   鲁元初见状,两边一扫,见无人留心这边,他便伸手握住秀行的手:“秀行……”话音未落,只见秀行身子一颤,飞快地便将手抽了回去。    77、露吻痕,黯然伤神   秀行将手抽了回去,鲁元初手中一空,当下面露惊愕之色:“秀行……怎么了?”   秀行心中慌乱且又有些愧疚,不敢看鲁元初的双眼,低头含糊道:“元初哥哥,此处……人多……”   鲁元初一听,轻轻一笑:“原来这样……”他笑微微地望着秀行,忽然极快地俯身过来,飞快在秀行耳畔低声道:“怕什么,我们都已经定亲了呀,就算是被人看到……也都不算什么……”      秀行顿时满脸通红,慌忙后退一步,道:“元初哥哥,呃,我得先回去啦,等得了空,再跟你说话。”她说完之后,来不及等鲁元初回答,转身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此刻,那边萧宁远同鲁瑛垣说了几句,一眼瞧到这边情形,顿时露出会心笑容,见秀行转身跑掉,鲁瑛垣便呵呵而笑,道:“元初,不可欺负你秀行妹妹!”   萧宁远就道:“我看并非是元初欺负了她,是秀行这孩子终于也知道害羞了……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甚是欢快。   鲁元初本被秀行忽然离开之举弄得有些迷糊,听了两人的话,才也一笑,便同其他弟子忙碌去了。      秀行撒腿狂奔,跑的一颗心几乎都跳出来,一路上遇到的九渺弟子同刚上山的四族中人纷纷侧目。秀行一路飞跑到后山处,才不见那许多人了,她松了口气,扭回头看看,似生怕鲁元初会追上来。   半伏着腰,嘴里呼哧呼哧喘气,手按在胸口,见身后并无人影,才喃喃道:“果真人不可做亏心事……先前我见了元初哥哥,是何等的高兴,纵然见不到亦是想念,然而如今见了他,却仿佛做了贼一般,简直无所遁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方才跑的太急,身上隐隐发热,只觉得脸上也见汗。   秀行抬手擦擦额头:“我万不能再对师父有妄想之心了,这念头,从今定要打住……唉,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元初哥哥……”皱眉苦苦思索,又用力一摇头,“罢了罢了,如今正事当前,暂且不去想这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暗暗地下定决心,往前一步迈出,却不料竟一头撞上了某物。      秀行“啊”地叫了声,摸着脑门抬头看去,顿时又吓了一跳,却见面前之人负手独立,正也睥睨俯视着自己,金眸影动,银发飘摇,自然正是清尊。   “师……师父!”简直像是见了命中克星,秀行说话亦不利落,结结巴巴叫了声,即刻反应过来,顿时往后倒逃出一步远去,“参见师父!”   清尊皱眉看她:“你慌张什么?”   秀行左右看看,九渺的弟子若无准许不得到后山来,明玦同玄狐君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处空荡荡别无他人,秀行便呵呵笑了两声,道:“慌张?哪里有……师父怎么到这里了?可有什么事么?要不要徒儿去做?”      清尊盯着她,越看越觉得可疑,他不开口,空气便似被冰冻住了一般,秀行打了个哆嗦,又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师父……昨夜我似乎听到有人求见师父?”   清尊听她问这个,便道:“怎么?”   秀行复又干笑两声,道:“夜间风雪大,我是担心把人冻坏了,师父没请人进去坐坐么?”   清尊的眼神已经有些异样,秀行垂头,心中极乱想道:“糟糕,越来越紧张,我说这个做什么……”心念转动瞬间,忽然一抬头,叫道:“明玦哥哥!”      清尊怔住,本能地回头一看,却见身后竟然空无一人,清尊不解,便道:“你乱叫什么,哪里有明玦?”重回过头来,却见身前也没了秀行的影子。   清尊一惊,急忙放眼一看,却见她竟已经跑出十几步远!   清尊大怒,才知道原来是个声东击西之计。当下衣袖一甩,整个人身形如电,极快地掠到秀行身旁,一伸手便将她肩膀按住:“萧秀行!”      秀行正撒腿而逃,顿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双手拼命往前探,脚却迈不动一步,急得又出了一身汗,无可奈何叫道:“师父,我想起秋水师叔叫我去有事,你别拦着我……是正经事!”   “你才回来,又有什么正经事?”清尊也不撒手,喝道,“你再乱跑试试看!”   秀行叫道:“师父别这么以大欺小行么?”   清尊啼笑皆非:“以大欺小?这不是我最喜爱做之事么?”   秀行咬牙,忽地转头看向另一边,做喜悦状叫道:“狐狸!”   清尊冷笑:“还想玩这招?”全然不为所动。      玄狐君同明玦自然是并未出现的,秀行无计可施,只好不再挣扎,悻悻然道:“好罢,不玩了,那师父你先放手,我不跑了就是。”   清尊道:“真个不跑了?”秀行叫道:“我又未做亏心事,为何要跑?”清尊怒道:“谁让你见我就跑,越看越像是做了亏心事!”   “我怎么知道……”秀行嚷嚷着,垂了肩头,呼出一口气,又翻了个白眼,举手道:“说不跑就不跑了!”   清尊一笑:“那先前到底为何要跑?”手上不放人不说,更也踏前一步,且低头望向秀行面上。      秀行本能地一缩身子,却又不愿露出害怕之态,便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清尊只觉得她这样故作凶狠的模样更为可爱,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含笑道:“怎么,说不出来了么?”   秀行哼道:“谁说的?”眼珠乱转着,自他面上移开,便往天上看,最里道:“我……我真的是忽然想到一件紧要之事忘了做。”清尊嗤之以鼻,道:“谎话连篇。”秀行正要反驳,忽然之间瞪大眼睛,嘴里叫道:“国师大人!”      清尊正垂眸望着她,闻言便不屑道:“你真是越来越不上道了,明玦玄狐无用,就又说起她来了?”   秀行叫苦不迭,叫道:“真的……是国师大人,你放开啦!”一抬手,便推在清尊的脸上。   清尊怒道:“手推哪里!”   秀行忙又缩手,清尊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话甚是有理,跟我回去!”将她肩膀一握,便往回拖。      秀行身不由己地被倒拖着走了两步,当下甚是尴尬,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拉扯着清尊衣袖叫道:“师父师父,真的是国师大人!”   清尊看她目光望着前方,心头一动,便抬起头来,——才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果然,金眸光转,却望见在前方数十丈开外,一人身着白色狐裘,立于雪中,美貌绝伦的脸上,双眸死死盯着此处,更显出一种震惊同神伤并织的神色来。      清尊见水含烟出现此处,脸上笑意登时荡然无存,双眉反而皱了起来。   此刻水含烟迈步往前而来,清尊不去看她,只望着秀行,只是声音也带了几分冷意:“管是谁,跟我回去。”便拉着她转过身。   秀行试着动弹了一下:“师父!”   与此同时,是水含烟的叫声:“师父!”      清尊脚步一停,水含烟已经到了两人身畔,看看清尊握着秀行的手,又飞快看了秀行一眼,眼里透出一股怒气。   秀行被她如此目光注视,忍不住有些讪讪地,试图将清尊的手推开,他却死活不放。   清尊淡淡说道:“国师有何事么?”   水含烟敛了怒色,垂头规规矩矩道:“接了秋水掌教信函,弟子便急忙上山而来,一是为了要事,二来,想要早一日见到师父,昨夜冒昧而至……想必师父已经睡下,故而今日特意前来探望。”   清尊面无表情:“不必客套,你早就下山,同我没有关系了……我也正忙,你回去罢。”   水含烟道:“师父!”又看秀行,眼中的怒气越发盛了。      秀行见状,只好陪笑道:“国师大人可见过秋水师叔了么?”   水含烟略一咬牙,强自按捺:“自是见过了的……”   秀行道:“料必国师见师父也是有要事的……那个,秀行不如就暂且回避?”   水含烟略觉意外,眉头一挑,略有几分宽慰,才恢复了几分风度,傲然道:“辅神者有此意,甚好。”      秀行点点头,道:“师父……我去……那边等候如何?”她是知道清尊脾气的,他是个一言不合就懒得应付的人,因此只小心翼翼地说,希望他大发善心放过自己,这瞬间,秀行也隐约懂了昨夜玄狐的那句“便成了她的仇敌”是何意思,水含烟的眼神,望向她之时,简直像是看着妖魔一般。   谁知秀行如此仍旧不成,清尊皱着眉看她一眼:“有什么可回避的?”哼了声,就看水含烟,“你若有事,便说就是了,若是不说,便可回去了。”擒着秀行的手便是不放。      秀行大为尴尬,心道:“完蛋了……到底是低估了他的别扭程度,这人便是如此,不晓得替他人着想!”   与此同时,水含烟心头大震,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来去,忽然之间面色惊骇大变,往后一退,道:“你……你……”   秀行见她双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见了鬼。她自不知何事,便伸手摸了摸,此刻才觉得脖子上有点凉凉地,原来方才被清尊按着,又拖着走,她好一顿挣扎,便将衣领敞开了许多,略见凌乱。   当下秀行还以为水含烟质疑自己衣衫不整,急忙将衣领揪了揪,仍旧陪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水含烟却尖叫一声,冲上前来,怒道:“你做了什么!”不由分说,一掌挥出,竟是向着秀行面上。   秀行一呆,不晓得水含烟为何竟猝然出手。   清尊反应却极快,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竟牢牢抱入怀中,护得严密,又冲着水含烟喝道:“你想如何?想在我跟前撒野么?”   水含烟本是一掌打向秀行的,被清尊抬手一挥,那掌便落不下去,只是盯着清尊,颤声道:“师父……师父……她那里……你、莫非你对她……难道你……”   真相几乎就在眼前,水含烟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隐约已经发生之事。      清尊眉头一皱,垂眸看向秀行,却见她惊疑不定地正望着水含烟,而那衣领敞开的脖颈处,点点地,还有几处未曾消退的红痕。   清尊愣了愣,便反应过来这是从何而来,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挑,金眸里头一片温柔之色。   而对面,水含烟见他露出此等表情,简直如五雷轰顶,浑然不能动弹。    78、一厢拒,一厢重燃   清尊见水含烟呆若木鸡,便理也不理,强拉着秀行进了道门扬长而去,全不顾秀行抗声。   剩下水含烟站在道门之外,美眸之中,望见的是那“道法自然”的熟悉字体,往后,是她曾经呆过三年的清净殿,玄宁殿,殿阁巍峨依旧,两旁的松竹依旧,九渺冬日的山雪依旧……甚至人也依旧,那张令她梦萦魂牵的容颜丝毫未改,但是……      一度,她曾经以为她终于是那个最不同的,的确她有这个资本做他眼中最不同的那个,然而……甚至三年时间不到,一切便重成了一场大梦。   月华之夜客栈之中她跪地苦求,他当着她的面亲吻萧秀行,她尚可以认为他只是利用萧秀行来同她赌气罢了,毕竟,那个辅神者,长相如此平凡……   宁家的丫头斥责秀行相貌不如自己之时,她虽然出声斥责,然而心中,未尝不是存着一种“对方丝毫不是自己对手”的蔑视心理。   谁知道……   无意之中望见清尊拉着秀行,他那言笑晏晏自自在在的神态,全不似一贯的冰冷,而后,当看到秀行颈间的红痕……当望见他眸子里甚至连她也未见过的深情温柔……   ——他,是真心喜欢那个萧秀行。   那种眼神,那种神情,除了梦里……   她从未得到过。      最初不舍,继而不服,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   便成了痴狂。   嫉妒宛如毒虫于心头横行,啃噬。   “萧秀行……萧秀行!你凭什么……”水含烟手握成拳,她的指甲保养的极好,且锋利,边沿刺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跌在雪中,灿若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秀行被清尊拖了回去,一直到了廊下,眼见看不到水含烟身影了才停下,秀行用力挣开,大力整理衣襟,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当着国师的面儿……国师会误会的!”   “误会?”清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句,却又明知故问道,“误会什么?”   秀行往后一跳,指着清尊道:“你知道的!”   清尊负手,傲然道:“为师怎么会知道。”   秀行咬牙,终于说道:“师父,好!既然这样……那、那有些话我可就不说不快了。”   清尊略微挑眉:“什么话?”   秀行咬了咬唇,终于说道:“等等,你的性情太过古怪,我说的这些你或许很不爱听,你先答应我,不能动怒,还有,你答应我去除妖之事,不可更改!”   清尊哈地一笑:“我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居然懂得要挟为师?”   秀行道:“这不过是防范于未燃罢了!”   清尊不以为然,目光掠过她颈间痕迹,只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便笑微微道:“小人之心……哼,那为师答应你就是了,你说罢。”      秀行又犹豫一会儿,清尊打量她为难苦思之态,故意道:“不说的话,那为师可就走了。”   秀行道:“等等,我说!”   清尊道:“请请。”   秀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师父……师父,昨日你同明玦哥哥说,要待我如其他辅神者一般的,对么?”   清尊听她竟是说这个,略微意外,脸色微微一变:“因此?”   秀行道:“我……我前些日子大概是……昏了头了,以后我、我会清醒,会守规矩的,既然师父也说了要待我如其他辅神者一般,那么我……就也如辅神者对待师父一般……会循规蹈矩的,与此同时,也还请师父对我同样以礼相待……不、不要逾矩!”   她鼓足勇气,好不容易说完。      清尊面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金眸里头也略微泛起冷光。   秀行只看一眼,就低了头,把心一横,反正一个死也是死,便又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还请师父答应!”      清尊冷冷地望着她,忽然道:“萧秀行,你想的真够明白的。”   秀行心里一痛,却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师父,我的话说完了,便是如此……我……我去练剑了。”   她说完之后,行了个礼,迈步往前而行,便直直地从清尊身旁走了过去。   一阵风随着她的经过飘起来,银发随风飘动,向着她的方向招引。   然而她却丝毫也未曾停留,极快地、迫不及待、甚至如逃一般地离去。   那银发舞动,发梢在她的肩头略作停留,便落了空。   那人已去。      清尊站在原地,手握在腰间,面上神情未改,更多一丝冷意,一股倔强,一身傲然,他略挑了挑下颌,眸子凝视远峦带雪,眸子中金光暗涌,底下隐隐地竟带一抹红影跳跃其中。      第二日上四族之人尽数到齐,秋水君撑着伤弱之体出面主持大局,九渺山的三位掌教,掌教真人是个飘然出尘极少理会俗事的,虚空道长多负责九渺山内事务,至于接洽外界,以及一些调度奔走之事,则都落在秋水君身上。   四族众人,既然上山,也尽数听从调度,当下,众人聚在厅中,秋水君便分派了一番,又分别言明几个妖怪惯常的栖身所,要害之类。   众人默默留心记录,末了,秋水君令鲁家同萧家之人联手,宁家同北海慕容氏之人联手,各自领上一枚斩妖牌,四族众人毫无异议,尽数听命行事。   丹凤国师水含烟自领一枚斩妖牌,掌教真人亦领了一枚,剩下四枚,则由秀行出面代领了。      水含烟坐在秋水君右手处,见状便淡淡问道:“辅神者莫非是请动了神君么?”   秀行行了一礼,秋水君道:“正是要劳动神君了。”   水含烟轻描淡写道:“那辅神者是否也要跟着神君行事?”   秋水君不知她为何要问此,秀行道:“正是要同师父一块儿。”   水含烟嘴角一挑:“也是……不过,九渺山发令天下,四族众人齐聚山上,其中多是些杰出的后生弟子,多半对于神君是心怀钦敬故而个个奋不顾身而来,如今,值着如此大好机会,本国师有个提议,不如,且让四族中各派出一名杰出弟子,同辅神者一并跟随神君行事,一来,给他们个机会瞻仰神尊风采,二来,也好历练历练,将来极有可能是他们接掌四族家主之位,顶不济,也是中流砥柱,因此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倒是不好错过……掌督教觉得如何?”   四族众人一听,便纷纷面露喜色,有人便窃窃私语,对此自是极为高兴。      秋水君不料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愕然道:“这个……”   秀行也不知水含烟怎地提出这样的建议,清尊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喜欢带着一众人围观的?当下便道:“师父为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的,这个怕是难办。”   大厅内响起一阵唏嘘失落之声。   水含烟半是讥诮半是轻慢地一笑,道:“辅神者这话差了,既然喜欢独来独往,又何必带着辅神者呢?辅神者也是四族中人出身,莫非是不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将四族的弟子带携一把?这样儿未免有些……”      这话里,分明是带了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秀行眉头一皱,秋水君却温声道:“国师,此事是同神君的性子有关,辅神者怎能左右神君之意?”   “哈哈……”水含烟仰头又是一笑,道,“怎么不能左右神君之意?莫非掌督教不知,神君对于这一届的辅神者,‘极为满意’‘格外不同’的么?哦,对了,本国师差点儿忘了,辅神者好似……跟四族中的鲁家少主订了亲的……是四族中出身,又同同是四族中的人定亲,这岂非是亲上加亲?辅神者格外得神君青眼,于情于理,很该借此机会替四族出一份力才是罢?”      秀行见她分明是步步紧逼,她自是不笨,当然就想到水含烟是公报私仇,因着昨日清尊不理她之事故意令自己为难。   果真似是玄狐君所说:仇敌也。   未曾见到水含烟之前,她对国师是万分崇敬,初次相见,印象倒也不差,水含烟教训宁云赐,所说的话,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后来……便只感慨国师竟对清尊一往情深,谁知道阴差阳错到如今,竟成水火之势,本来秀行不想结仇,然而如今看来,她不愿冲突,倒是不代表国师会息事宁人。   目前正是要紧关头,本该齐心协力听从秋水君调度便是,她却在这关头提出如此无理要求,秀行心里很是瞧不起这种行径,当下眉一挑便要发作。却听秋水君从旁温声说道:“国师大人也曾在山辅神,该明白神君的性情,他就算再怎么对辅神者青眼都好,也不会被辅神者之意左右,国师大人想提携后生之意自是好的,然而此刻最要紧的是尽快将妖魔擒下免除祸厄,至于历练,日后该还有机会,反而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的好。”      众人听了,也觉得秋水君说的有理,萧宁远便头一个说道:“掌督教所言极是,我们便听掌督教指挥便是。”   鲁瑛垣也道:“萧兄说的是。”   四族中两族之人都表了态,北海慕容氏之人也无异议,而天水宁家之人冷冷淡淡地,亦未坚持。      水含烟见状,也并不见怎么恼怒,大概是面对秋水君仍旧不敢造次,便起了身,斜看着秀行,轻声道:“其他人不跟着倒也罢了,不过,本国师倒是要提醒辅神者一句……有些事儿,切勿过头,辅神者既然有婚约在身,估计是不想闹出什么不妥来罢?不然的话,萧鲁两家,皆是有头有脸的,颜面将欲何存……辅神者说呢?”   秀行心头一沉,道:“多谢国师大人提醒。”   水含烟转看向秋水君,又道:“掌督教维护辅神者之意,更胜从前,可见这一届的辅神者果真了得……不过,掌督教的双眸也该锐利更胜从前才是,万万不可该看之事看不到,误了大事,便是不好了。”   秋水君面色沉静如水,道:“这个国师还请放心,擒拿四足妖蜥之事,还请国师大人多多留心。”   水含烟笑道:“四足妖蜥虽难对付,却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去,本国师此去,不出三日,必定给掌督教一个交代。”她说这句之时,声音便提高了去,当下厅内许多人听到,个个心中敬畏。   水含烟说罢,便又看了秀行一眼,道:“事不宜迟,本国师先行一步了。”说完之后,一转身,手中狐裘一摆轻轻甩开,往外而去,她身后许多天师监的弟子便都齐齐跟上,浩浩荡荡出门而去了。      水含烟一去,四族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告辞秋水君,秋水君不厌其烦,一一叮嘱注意事项,又各自派了十名九渺的精锐弟子辅助。   萧宁远便同秀行告辞,秀行自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而后是鲁瑛垣,同秀行说了两句后便也带了弟子往外而行,他身边的鲁元初却站着微动。   秀行望了一眼鲁元初,放低声音说道:“元初哥哥,你此去也要多加留神,你们要去对付的是斩金鲤,此物很是罕见,务必要摸清楚了它的习性而后动。”   鲁元初道:“秀行你放心罢,鲁家同萧家联手,区区斩金鲤,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在话下。”   秀行见他信心满满之态,甚是安慰,又犹豫着说道:“元初哥哥……等你们功成回来后……”   鲁元初抬手,便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轻声道:“秀行……”      秀行愕然,却未曾缩手回来。   鲁元初微微一笑,道:“方才国师大人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记得一句话便是了。”   秀行呆呆问道:“什么?”   鲁元初说道:“你跟着神君,我是极放心的……因此就不叮嘱你什么,只是你记得……三年、啊,是两年了……两年之后你下山,我是会亲自来接你的,不管如何,这句话不会变。”   秀行的鼻子骤然酸了,往日消退的情怀,仿似在瞬间又重新回来,望着鲁元初,一瞬间又似看到了那个跟自己在萧家花园里头碰头看蚂蚁的青梅竹马元初哥哥,秀行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元初哥哥,我记得了!”      鲁元初见状,才笑了笑,道:“这才是我乖乖的秀行妹妹。”   秀行一听这个,满脸晕红。   鲁元初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大厅门口有人叫道:“师弟,要走了!”鲁元初急忙答应一声,用力捏了秀行的手一下,道:“秀行,我去了。”秀行道:“元初哥哥,你务必小心,我……我等你回来……”   声音极小,鲁元初却听得明白,微笑点头,将秀行的手松开,转身赶上鲁家的队伍,秀行遥遥站着,看鲁家中的少年子弟接了鲁元初,有人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取笑道:“师弟,还未曾过门,便如此依依不舍了,将来将辅神者娶过门了,定然是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鲁元初亦红了脸,一众人起哄着,便出门而去。      秀行跑到门口,一直目送着四族之人出了山门,渐渐地看不到了,才转了身。   她记挂秋水君,心想下山之前,必要跟他告个别的,便进了大殿,刚要望内,却听旁边叫道:“丫头,丫头!”   秀行转头,却见竟是灵崆,正从走廊另一头跑来,奔跑的姿势有些古怪,似乎一瘸一拐地。      秀行忙接了灵崆,惊喜问道:“灵崆,这两天你去了何处?”灵崆猫嘴一张,却欲言又止,只道:“吾……吾找了个地方睡了几天。”秀行打量他,道:“怎么你好似腿脚不灵便?”灵崆张口结舌,又道:“吾……睡得太久,腿脚麻了!”      说话间,却见秋水君从里头迈步出来,两相见了,秋水君不免又叮嘱了秀行一番,到最后,又道:“秀行,有几句话,师叔说了,你须记在心中。”   秀行道:“师叔,是什么?”   秋水君道:“方才国师所说,你可知道是何意?”   秀行心头一凛,秋水君见她不语,就道:“有些话,你不必当真,然而你自己,却仍旧要处处留心,可懂得师叔的意思么?”   秀行心里沉甸甸地,就点点头,秋水君又微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只是你年纪小,是以师叔有些不放心,多说一句,所谓……儿女情长不过是小事罢了,此番下山,务必专心致志,正事要紧,切记,切记!”   秀行听了这句,便又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师叔,我不会让师叔失望的!”   秋水君抬手在她头顶一模:“师叔知道,那师叔就在九渺静静等候秀行的好消息了。” 79、持令牌,首战告捷   秋水君本欲往后山见过清尊,秀行见他脸色大为不好,便力劝他,秋水君知道清尊不是个爱客套之人,因此便也顺水推舟地做罢。   期间灵崆在身旁碎碎念着要跟从,秀行细心安抚他:“此番不是玩闹的,我自己也要加倍留神,怕是不能带着你,何况师父该也不会答应的。”灵崆很是受挫,却也无奈。   秀行忙去后山,把自己包袱背了,桃木剑带好,迎面遇到玄狐君,玄狐君也未曾磨蹭,果然接了一枚斩妖牌,先行一步去寻胡三娘。   秀行端详剩下三枚,其一是西王母山下的大鲲鹏王,其二是缥缈山离情宫的幽冥妖姬,其三是黑水之州的千年岩怪。   秀行一个都不认得,举着牌子等候。   清尊片刻清尊出来,将牌子接过来看了眼,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你自己挑的?”   秀行愣了愣,道:“师叔给的。”   清尊哼了声,秀行问道:“怎么了师父,可有什么不妥么?”   清尊却道:“没什么,走罢。”   两人半云半雾,期间秀行不停王下头打量,又问道:“师父,三个妖怪,我们先对付哪个?”清尊道:“此处离黑水之州最近,那岩怪是玄武岩出身,身躯庞大,移动不易,它也懒得动弹,便先去找它就是了。”   秀行才点头,清尊道:“站稳了,我要快些行事。”   四族之中的人马浩浩荡荡下了九渺,外加一个丹凤国师,虽然各自有目标,然而那些妖物若是得知消息,飞速潜逃了便要多费一番力气。   清尊心知肚明,却并不解释,只听秀行答应一声,接着她便往自己身边紧紧靠了靠,两只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清尊子一挥,身形宛若急电般地往前,秀行在他旁边,只觉得身子陡然往后一晃,而迎面的寒风很是凛冽,几乎吹得她站不住脚。   秀行心头一跳,双眼急忙眯起来,而低头时候,连脚下山川的景象都也看不清,秀行来不及多想,急忙紧紧地搂住清尊手臂,起初还试图乱看,渐渐地便闭了眸子,蹙着眉头缩在清尊身旁,一动也不敢动。   清尊垂眸看了她一眼,金眸之中,光芒淡淡然地。   半个时辰过后,秀行只觉得狂风扑面不似先头那般激烈了,便试着睁开眼睛。四处一扫,又低头看去,顿时惊叹道:“师父,怎么此处的山石竟是黑色的?”   也不知行了几千万里,此处的雪不似九渺一般大,只有薄薄地一层,连山川都遮盖不住,浅雪底下的山岩,果真是乌黑色的。   清尊道:“玄武岩本就是黑色的,站稳,要下去了。”秀行慌忙答应一声,越发抱紧他的手臂,清尊叹了声,另一只手探过来,大在她身上一遮,身形快若流星一般往下坠去。   清尊双足落地,秀行才也觉得踏实,急忙将他放开,略有些紧张地握着桃木剑四看,却见周遭空荡荡地,天色晴朗,浅雪微寒,触目可及,只有连绵起伏地黑色石块,毫无规则地排列出去,一块块地岩石拱立,看起来宛如一个个的黑色乌龟弓着背伏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黑幽幽地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更听不到任何声响。   秀行又是紧张又是愕然,叫道:“师父,这里没有半个人影,那妖怪却在何方?如何找寻?”   清尊淡淡然地,负手道:“它就在你的面前,你看不出来么?”   秀行吓了一跳,如临大敌一般将桃木剑拔出来:“妖怪在何处?”瞪圆了眼睛虎视眈眈。   清尊看她紧张之态,本能地伸手想敲一下她的脑门,手一动,却又硬生生停了。   心下黯然之意一掠而过,失落之余,心情便越发不好。清尊冷冷说道:“还不现身,莫非要等我动手么?”   秀行先前停了清尊的话,正在四处敲敲打打,找寻妖怪,却听清尊如此一说,顿时愣住:“师父?”心中却不信清尊一句话,便能让那妖怪现身。   谁知,就在清尊说完之后,秀行只觉得脚下一阵摇晃,几乎站不住身形,清尊见状,一伸手将她拉过来,秀行靠在他的身上,叫道:“师父,地动了地动了!难道是妖怪要出现了?”   清尊却冷冷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   片刻之间,眼前石块乱飞,山石参差,上升下降,积雪翻飞,是极大的阵仗,其中几块圆滚滚的石头跌落过来,清尊子轻轻一挥,那石块便化作齑粉散去。   脚下之动缓缓静了,秀行从清尊背后探头一看,却见就在面前,那本来平坦一片的玄武岩石块,当中缓缓地耸起了巨大的凸起,足有一个九渺山的一座大殿般大小。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这是什么?”   清尊道:“你不是想见那岩怪么?”   秀行叫道:“什么?这么大?”   清尊道:“这只是它的一个头而已。”   秀行一听,几乎晕了过去,道:“一个头?那么它的身子要多大?”   清尊说道:“你脚下所站,所看,皆是。”   秀行拼命摇头:“我不信!”   师徒两个碎碎念之间,却听一声巨大吼声:“呼……”仿佛是人类喘气一般响起,好似从天边传来。   清尊冷然不语,秀行也闭了嘴,瞪着眼只管看,却见前头那巨大的石块动了动,那声音又隐隐地响起,极为缓慢而生涩地说道:“九,渺,山的……神君来到……呼……不能及早……相迎,还请……恕罪。”   清尊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既然认得我,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岩怪呼出一口气,缓慢又道:“吾就知道……那佛骨舍利,呼……不是那么好得的,只是……心怀侥幸……”   清尊道:“你本就有千年的修为,何必贪恋一时侥幸之功,自毁前程于一旦。”   岩怪沉默片刻,道:“呼……是吾……一念之差,神君降临……吾……自知不敌,也不敢同神君……动手,只求神君怜悯……能否,留吾一条残命……”   清尊道:“我领的是斩妖牌。”   岩怪的头缓缓地降低:“原来……如此……呼……”仿佛一声叹息,而后在那圆圆地似是头的地方,浮现一枚极小的光点,慢慢地向着这边移动过来。   清尊一抬手,将那光点握在掌心,道:“你当真愿意伏诛?”   岩怪道:“吾……生性懒惰,生平只……走了一遭捷径,便是收了那人的佛骨舍利……实乃……呼……自取灭亡,怎敢同神君争竞……请,动手罢……呼……”   他说着,那头便又缓缓地伏底了许多。   清尊望着掌心的佛骨舍利,沉默不语。   秀行原本握着桃木剑,准备大干一场,谁知道这妖怪竟然不肯动手,一时愕然。   而听了岩怪说到此,秀行心中便不由地升起一丝对于这岩怪的同情。   秀行看看那一动不动的岩怪,又看看清尊,嘴唇动了动,那求情的话到底是不能出口,再悔改,也是改了过的妖物,倘若不是秋水君调度有方先发制人,他们又是先一步找来,将来给这些妖物练成了,九渺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秀行便咬着唇,只看清尊,全凭他决断就是。   清尊将那佛骨舍利受了,终于说道:“你是那人挑中的,这些日子又从这舍利之中颇为受益,就如此放过你,日后必定还会被人利用兴风作浪。”   岩怪自知无法侥幸逃脱,就道:“吾……伏诛……”   清尊道:“你有如此心甘情愿伏诛之意,我便成全于你。”他说罢之后,将秀行往身后一拉,单手一掌挥出,秀行还不知发生何事,便觉得脚下晃动不已,耳畔巨响连声,震耳欲聋,期间还夹杂着一声似嚎似吼的声音。   半晌,秀行才察觉脚下的晃动停了,耳畔万籁俱寂。她急忙从清尊身后跳出来,叫道:“师父,怎么了?你……你当真……”却见眼前黑色的石块凌乱粉碎,原本是那岩怪头的地方,炸飞了大半。   秀行怔住,心中隐隐地有些难过。   清尊抬手,道:“拿着。”   秀行本能地抬手,却见清尊往自己手掌心里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晶莹剔透,自然是那佛骨舍利子,另一个,却是一团乌黑色的小石头,不过是拇指大小,圆滚滚地。   秀行喃喃道:“师父,这个小石子是什么?”   清尊还未开口,却见那小石子在秀行掌心里晃动了一下,竟然发声道:“小怪,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之意!”   秀行吃了一惊,手一颤,差点儿把这石块扔出去。   清尊对她道:“我毁了这岩怪的元身,这便是那它的元神,我将它炼化在这石子之中,带回九渺,也算交差了。”   秀行大为意外,惊喜交加道:“师父!你……”委实想不到他竟对这妖怪有如此的菩萨心肠。   清尊看她一眼,道:“这岩怪性子懒惰又大有悔改之意,上天有好生之德……”   秀行急忙将黑石子同舍利子分开放好,又笑道:“师父,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居然会说这样儿的话……”   清尊冷冷一哼,秀行急忙大拍马屁:“师父便是师父,总会出人意料!此事做得当真绝妙,让徒儿钦佩不已!”   清尊见她谄媚之色,道:“你心里怕正在遗憾,未曾让你小试身手罢?”   秀行嘻嘻笑道:“倘若接下来两个也如此这般容易,又有何遗憾的?”   清尊双眉微蹙,道:“只怕未必如你所愿。”   两人离开黑水之州,秀行又问道:“师父,为何此处叫做黑水之州,我并未曾见到有水。”   清尊未曾开口,那被装在布带里的岩怪道:“若是雪融化了,便会成为一片湖泊,玄武石的颜色,会让湖水也做黑色……因此唤作黑水之州。”   秀行才明白:“多谢多谢!”   岩怪道:“何足挂齿……呼。”   秀行便又看清尊,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何处?”清尊略一迟疑,道:“西王母山最远,去缥缈山。”   秀行道:“那便是幽冥妖姬了。”   腰间岩怪闻言,道:“神君要去飘渺山,那……妖姬,来路很是不正……”   秀行道:“岩怪,你知道么?”   岩怪道:“是啊……我曾听些路过歇脚的鸟儿,说,那妖姬最喜吃人,尤其是年少英俊的男子,也有许多道法高超之人曾欲将她诛灭,却往往,反受其害……”   秀行一听,顿时咬牙皱眉:“这妖姬如此可恶!”   岩怪道:“听闻她擅长**之术,最是防不胜防的,且这么多年,她又在山上建了行宫,招徕了大大小小若干妖精,不过……也因缥缈峰偏僻,九渺……才未插手,此番……神君务必留意啊!呼……”   秀行急忙看清尊,却见他依旧面不改色,秀行却很是紧张:“师父,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棘手的。”   清尊看她一眼:“你又非年少英俊的男子,怕什么?”   秀行一呆,而后哈哈道:“可是师父是啊,我自然要担心的。”   清尊哼了声:“我非年少。”   秀行笑道:“师父你不必自谦……”本有心大开几句玩笑,然而想到两人之间……便将玩笑的心一收,只道,“唉,倘若那妖姬见了师父,也乖乖地俯首投降便好了。”   两人说到此,便听得那岩怪闷声道:“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吾听闻……她最好男色……”   秀行一听,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云头,多亏清尊从旁将她一拉,又喝道:“慌张什么!”   秀行望着他:“我……我……”欲言又止,心想:“好男色……总不能跟他说,我担心的是这个罢……”又有一丝丝忐忑,“唔,师父很是厉害,总不会被‘好’了去罢……” 80、离情宫,妖姬魅惑   一句“幽冥妖姬最好男色”,惹得秀行浮想联翩,谁知,正在她忐忑不已之时,却听岩怪又道:“她虽也好女色,但好的不甚厉害……”   秀行一听,呆道:“女色?妖姬不是女子么?”岩怪慢吞吞道:“呼……是啊。”秀行叫道:“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好女色?”   岩怪一听,便默不做声了。   唯独清尊“哈”了笑了出来。   秀行茫然不解,对于男女之事,她才开窍不久,已经是震惊不已,更万万想不到除了男女之外,还有女女……只是岩怪不答,她隐约也觉得此事不好就开口大问什么。   秀行气闷而沉默,清尊斜睨秀行一眼,道:“不过,就算如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秀行呆道:“师父,我担心什么?”   清尊噗嗤又是一笑,道:“自是那幽冥妖姬看上你……”   秀行道:“她看上我?”更觉得不可思议。   清尊见小徒弟已是呆到如此地步,便也笑而不答。   秀行心里有事,便不觉时间倏忽而过,只听得清尊在耳畔说道:“警醒些,地方将到了。”   秀行漫漫地答应了声“哦”……直到察觉身形往下坠之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个激灵,道:“将到了?哦,对了师父,你方才为什么说我不用担心?”   清尊咳嗽了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道法厉害,剑术高妙,她奈何不了你。”   秀行哼了声:“师父你好像有些言不由衷。”   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幽冥妖姬是大妖,跟她其名的那些,得由四族之中合力除之,秋水君尚十分忌惮,她的西河剑虽有小成,但最关键的三招却一直未曾参透,哪里就敢说自己能吓倒大妖?   一直到两人双脚落地,秀行便将此事放下,抖擞精神开始四处查看地形,警惕妖物。   唯有岩怪叹了一声,悠悠地同清尊说道:“神君大人……的小徒,甚是天真无邪啊!”   清尊微笑看向秀行,却见她正在东张西望,显然是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清尊望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脸上神情,原本执着冰冷的眸色,缓缓变得柔软温和。   秀行放眼四看,却见此处毫无冰雪之态,往前眺望,乃是一片绿茵茵地丛林,山风吹来,发出呼呼声响。   秀行道:“师父,哪里有妖怪?”   清尊笑了声,又叹一声:“你怎么这么喜欢找妖怪?”   秀行奇道:“我们是来除妖的,自是要找妖怪,不然找什么?”   清尊喃喃道:“果真是个榆木疙瘩。”   秀行耳朵一动:“师父你说什么?”   清尊道:“为师没说什么……嗯,你往前看……远处……”   秀行闻言,便急忙往前看去,然而她身形娇小,纵然是垫高了脚尖儿也看不到什么,入目仍旧是一片绿茵茵的树林,树林尽头的天空,稍微有些黑蓝之色。   秀行稍觉得异样,目光往上,却见头顶却是晴空一片,倒是个好天气。   清尊见她不停地垫高脚尖,偶尔便跳起来,又是摇头,便上前一步,探手出去。   秀行正在纵身跳跃,一边嘟囔:“师父,我没见到妖怪啊,妖怪在哪里?”忽然间身后一个身子贴上来,却是清尊在她腰间一抄,将她抱入怀中,秀行一惊:“师父?!”   清尊将她用力一抱,竟然抱到胸前,又往上一抬,淡淡道:“坐好。”   秀行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竟然坐在清尊肩头,她哪里有心看其他地方,低头望着身下之人:“师……师父!”又是惶恐又是忐忑。   清尊却淡淡地,道:“再看。”   秀行压着无限心跳:“哦……”勉强重新抬头往前方看,这一看,却赫然身子一抖,原来在她前方,那绿茵茵地树林之后,竟有大片大片粉色的花树出现,连绵不绝。   而花丛之中,隐约露出些亭台楼阁影像,在此之上的天色,却如她方才所见,是有些类似暗蓝色的,不似正常清朗天色。   清尊道:“看到了么?”   秀行大为振奋,叫道:“师父!有妖气!”   清尊笑着叹了声,迈步往前走,秀行道:“师父,先放我下来!”   清尊本正搂着她的腿,他甚高,秀行又怕,又不自在,虽然知道有他护着是极妥当的,却仍恐掉下去,一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放好,本能地想放在清尊头上,却又哪里敢?因此一双小手只搭在身前,如此一来却又战战兢兢地。   清尊手上一动,将她往下一抱,在胸前搂了把,又才松手。   秀行轻巧地迈步落地,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笑道:“师父,你吓死我啦。”   清尊道:“看清楚妖气在何方,那就是幽冥妖姬的殿阁所在了,你就头前带路罢,多多留心。”秀行点头,握着桃木剑,便在前头开路。   走了不一会儿,两人便入了树林,此处树木参天,也怪道先前遮了秀行视线。树林之中格外清幽,偌大一片林子,竟连个鸟鸣都无,秀行打起十万分警惕,道:“师父,这里甚是异样,可见是妖物所居之处,不然怎会没有鸟儿?”   清尊道:“所言甚是,自有古怪。”   渐渐走了一段,秀行又觉得周身发冷,抬头一看,原来古木参天,枝叶将头顶的天日遮的不透光,地上越走,竟宛如黑夜一般。   秀行是有些怕的,却咬牙硬着头皮仍旧往前,只要一想到身后跟着清尊,那脚步便渐渐稳了。   清尊在秀行身后,望着她探头探脑地在前面开路,双眸之中,不知不觉化了许多忧愁之色,可惜她却是不会看到的。   清尊神思恍惚一瞬间,便听到有个轻而诱惑的声音,在耳畔道:“尊主……心动了么……哈哈……哈……”宛如蛇尾末梢轻轻摆动,一闪即逝。   清尊眸色一动,望见前头秀行的身影若隐若现,急忙喝道:“秀行!回来!”小徒弟好似听到,便回过头来。   死寂的树林之中,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声笑,飞快地从树梢顶上掠过。   秀行身子一挺,抬头望去,却见是一道黑色影子,一闪消失。   秀行一惊,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侧极快滑过。她来不及说话,抬手在桃木剑上一划,暗中施了个咒,如此不动声色又走了两步,那声音复又响起,这一回却更靠近,竟似贴在脸颊边上,呢呢喃喃地低语了几句。   秀行虽然听不清,却也隐约觉得那语气里暗带暧昧挑逗之意。   秀行怒道:“妖物竟敢!”桃木剑一荡,木剑上泛出淡淡光,剑锋所指之处,响起一声凄厉惨叫,虚空中有些声音碎碎说道:“好狠心的人儿……”   秀行一招得手,又叫道:“师父,妖物要现身了……”警惕着,转头往回一看,却赫然大惊,原来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清尊的身影?   秀行大骇,往后奔了几步,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然而周遭空空如也,只有她的声音在树林之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单。   秀行惊恐莫名,心中狂跳,手死死地握着桃木剑,她心里知道:清尊绝不会就一声不吭离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秀行虽然慌张,却并不乱,当下站稳双脚,双眼一闭,静静聆听,然而周遭却仍旧并无清尊回应之声,反而听到一声细碎的笑。   秀行动也不动,那笑声便大了些,也近了些,只听到那声音道:“小丫头,你师父已经跟了我们宫主去快活了,你也跟着我去罢……”   秀行凝神,只听得那声音将掠过耳畔之时,忽地睁眼,垂在腰间的手极快往旁边一拍,复又一握,喝道:“还不现身!”   虚空之中一声惨叫,有人叫道:“被捉住了捉住了!”许多黑色的影子,在树林之中仓皇逃窜。   而秀行手中,一道金光,从她手心开始,极快地向着周遭蔓延,那凄厉的叫声中,一个身形修长的妖物赫然露出身形,尖声叫道:“炎火印!好疼……放开!放开我!”   秀行用力将它往地上一甩,上前一脚踏出,踩在那妖物腰间,桃木剑斜指向妖物颈上,喝道:“快说,你们把我师父怎样了!”   妖物肤色乌黑,长发披散,却是个女身,长腿丰乳,浑身上下,只有下面围了一圈儿薄纱,若隐若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又怕又怒地望着秀行。   脚踝被秀行捉到之处,一圈儿乌黑烧焦伤痕。   秀行喝道:“你再不说,便让你灰飞烟灭!”   女妖咯咯笑道:“那你便试试看罢!”身形一动,仿佛要逃离,秀行眼疾手快,桃木剑刺入女妖颈间,女妖一声凄厉惨叫,身形化作一团乌黑青烟,在空中散开了去。   “冥顽不灵!”秀行恨恨,怒火冲天地转过身,对着虚空喝道,“你们这班无耻妖物听清楚了,最好赶紧把我师父还给我!不然的话,我要你们一个个皆是如此!”   虚空之中的黑影一个个飞得极快,却不敢再靠近秀行身边,只是纷纷说道:“这小丫头好生凶悍……”   “是啊是啊……留神她偷袭,……小小年纪,好生心狠手辣……”   “只可惜她还不知道,她的师父早就跟宫主快活去了!”   “哈哈……哈……”   秀行听得清楚,却偏捉不到它们,又听到这些言语,气得满脸通,几乎便想召唤神龙一了百了,心念一转,却又冷笑道:“我师父不知比我厉害几千万倍,凭你们这些道行也能奈何了他?想吓唬我,做梦!”   手中桃木剑一握,迈步往前又闯,心中想道:“我该相信师父才是,既然此番是来降妖的,那便无论如何也要将妖物擒下,师父一定没事的……会来找我的!在此之前,我要保护自己!……嗯,多杀几个妖怪!”   秀行走了几步,却见眼前更黑,先前她远远看着,还以为这树林不大,然而如今,却好像入了森林腹地,越走越是令人惶恐,秀行站住脚,看看面前的岔路,凝神听着黑暗里的低低嘲弄声响,双眉敛着,道:“想用障眼法拦着我?没那么容易!”   秀行将桃木剑往腰间一插,双手合什,手势变幻,嘴里喃喃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五雷正法,诛邪除恶!”只听虚空里一声清朗雷声,惊天动地炸响,无数惨叫声里,秀行眼前豁然开朗,幽暗森林不再,眼前,赫然竟是铺天盖地地花林。   宫阙重重,香风阵阵,奇花异草遍地盛开,宛如到了天庭仙境。   靡靡之乐飘飘响动,殿内堂上,十几个身着薄纱的少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纤腰如蛇扭动,一举一动,皆是无限诱惑,隐隐地竟又有几声喘息呻吟,时时起伏,让人脸心跳。   殿上,横着一方极大的玉榻,榻前围着几个长相娇美的少女,榻前,竟有个俊美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檀木支架,里头盛着一个极大的水晶石圆球。   一支纤纤玉手,自水晶石上扫过,却见水晶里头,露出秀行的小脸,正气愤愤地自树林中走过,望着面前那艳丽花林,叫嚷道:“我不管里头有什么古怪玄虚!识相的,早早地把我师父交出来,投降了事!不然的话,玉石俱焚!”她浑然不惧,叫骂一阵之后,握着剑气冲冲地闯入阵中。   “哈哈……”一声轻笑。   那毫无瑕疵的玉手轻轻扫过水晶石,复又动作优雅地放在腰间,慵懒的声音道:“一别经年,你收了个了不得的小徒啊。清尊大人。”   对面,竟是清尊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如何?”   踏上的女子,叹息了声,一只手轻轻地摸过跪地少年的脸颊,方慢慢说道:“你这徒儿资质极好,本性灵透,我甚是喜欢,当然,你……我也很是喜欢……佳人正好,情窦初开,男欢女爱,本是至上之乐,又何苦一念执着,万年冰冷?白白辜负美景良辰……”   女子说罢,她身侧许多侍女均掩口而笑,那被她玉手抚摸的少年,亦是陶醉地微微仰头,似渴求更多。   女子在少年的颈间摸了一把,便又换了个姿势,原来她竟是斜躺在榻上,此刻腰肢微动,一条**自裙底下探出,缓缓支起,肌肤如玉,活色生香,风光无限。   女子手托着腮,双眸水漾,望向清尊,微微笑道:“如今既然来了,便是大好机缘,不如,就同在此留下,共享无限快活,如何?” 81、陷艳都,一赌倾世   清尊不动声色,道:“你明知我不会应承,到底想如何,你便直说了罢。”那声音仍旧极为冷淡,在这样景色旖旎的殿内,宛若一股清冷之风。   “哈哈……”幽冥妖姬轻声一笑,略微翻身,她身着一袭极薄的衣,动作间,胸前双峰傲人,随着她的笑微微颤动,“此番机会如此之好,虽知道你不会应承,但我到底要试一试。”   她缓缓回头看向清尊:“往日里,尊主你哪里会被我的雕虫小技迷惑,那勾魂夺魄林,于你来说也不过虚设,怎么这一番如此不同?”   清尊垂了眸子,却不回答。幽冥妖姬深深看他,手在水晶球上一挥,复露出花林中的景致,她低头看了一番秀行,若有所思道:“莫非真个,是因为你的小徒弟么?”   清尊冷道:“此番我领了九渺的斩妖牌,奉命擒拿参与九星贯日的妖众,将佛骨舍利带回,若是妖物伏诛,尚可留其一命,倘若不服者,但斩无妨。”   幽冥妖姬一听,登时又笑起来:“九渺?那个所谓的道宗圣地?……不知秋水掌教可好?”   清尊道:“你问他做什么?”   幽冥妖姬柳眉一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知了?”   清尊道:“何意?”   幽冥妖姬一笑,眼中多了些冷意:“秋水掌教,不就是离元真君的转世么?”   清尊身子一震:“什么?”   幽冥妖姬叹了声,道:“看尊主你的样子,是真不知,也是……他秘密离宫,转世为人,也是极少会有人知道他底细的……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清尊蹙眉沉吟:“你又怎会知道?”   幽冥妖姬说道:“尊主,我也不瞒你,这件事,是给我佛骨舍利之人告诉我的,正好儿,我很想找离元真君算账,本来想修个通天彻地能耐,杀上九重天,只可惜资质有限,便只能在人间里头厮混而已……那人送了佛骨舍利来,只一个要求,让我相助毁了九渺,我本想借助佛骨舍利之能,让修为再上一重,谁知他竟又说起了秋水君的来历……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清尊静静听着,幽冥妖姬的手在水晶球上轻轻摸过,水晶球中仿佛有水波荡漾,闪闪烁烁,竟浮现秋水君的身形,幽冥妖姬盯着秋水君的脸,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纵然过了千万年,就算他再转世重生,我也记得这双眼,这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气质……”   清尊道:“你焉知那人不是骗你的?”   幽冥妖姬骤然挺身坐起,手臂一挥,往后飞舞而出,她仰头长笑数声,探身往前,恶狠狠地盯着清尊,神色甚是癫狂:“就算是骗我,又如何?只要有半分像他之人,有半分可能是离元之人,我便不会放过!何况我本就心心念念要去九重天,有人送佛骨舍利来助我功成,我又何乐而不为?”   清尊的金眸一抬:“那么,你是不肯束手就擒了。”   幽冥妖姬双眸望向清尊,她本就生得甚是艳丽,此刻双眸边沿更是隐隐泛,就宛如用鲜血细细描画出来的一般。   “我自然不会收手,我会杀了秋水君,或者说……离元真君……”她似笑非笑,神态狰狞且艳丽,容华慑人之极,“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般?你……不想给天女大人报仇?”   一语说罢,清尊双眸缓缓闭上。幽冥妖姬始终凝视着他的双眼,见状便道:“是了,你全然不记得先前之事了。”   清尊默不作声,幽冥妖姬手在水晶球上一挥,水晶球里又浮现秀行的小脸,几分紧张,几分气恼地,在花丛里头转来转去。   幽冥妖姬望着秀行,沉吟着道:“还是说,你已经心有所属,爱上了别的女子,是以你不记得天女大人了?”   “住口,”清尊这才轻轻出声,“此事,同她无关。”   幽冥妖姬讥诮一笑,道:“好,你若是对她还有半分情谊,便该出手杀了秋水君才是,你若是隐隐地还记得一星半点,你就不该静静地守在九渺,我若是有你一半的能耐,也不会缩在此处,早就杀上天庭,替天女大人寻一个公道!”   清尊身子微抖,手按在膝上略一用力:“够了!”   幽冥妖姬说道:“或许你不记得,故而可以置身事外,然而我却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初若不是离元真君出尔反尔,羞辱天女大人,她又何至于自毁元神?天帝跟一干神众竟然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天女并非天帝亲生,欺负她无依无靠?连我这小小婢女都看不过去,尊主你竟然……”   清尊双眸垂着,并不回答,幽冥妖姬道:“你为什么不做声,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有理?你若是觉得我所说有道理,便站在我这边,我们一起毁了九渺,再杀上九重天,替天女讨个公道!”   “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清尊忽然开口,“然而,我有一种感觉。”   幽冥妖姬一愣:“什么?”   清尊抬手,在胸前一按,说道:“这句话,我谁也不曾说过,……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便有许多人,说起往日种种,我听了好些故事,好的,坏的……有的似乎熟悉,有的似乎陌生,有的似乎是真,有的似乎是假,久而久之,便什么也分不清。”   幽冥妖姬挑眉道:“莫非你怀疑我所说是假?”   清尊说道:“当初你修为尚浅,在外头作孽,无意中被我撞见,我欲杀你,你却认出了我。……若不是因你所说而留了情面,我怎会放过你……让你再造了更多杀孽。”   幽冥妖姬神色一凛,似也想到往事,便笑了笑:“是啊……当初死里逃生,我也是……百感交集。”   清尊说道:“然而此番我想要对你说的是,对我说起昔日故事的人很多,不独独你一个,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着,我不能说全信,也不能说不信,有时候我宁肯是真的,有时候我宁肯是假的……然而,在无处开解之时,我的心里头,经常会有一种奇异的念头。”   “什么?”幽冥妖姬面色一变。   “不管是明玦也好,玄狐也罢,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执意地要等一个人,为什么我就知道我必须要等她,”清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柔至深的神色:“其实,在我心里,经常会有个声音对我说话,不属于我的声音,却是我渴望听到的声音。”   幽冥妖姬盯着清尊:“难道,是她?……她说了什么?”   清尊微微一笑,道:“我不知是不是,然而我知道她说,不要听任何人所说,要我……听从我自己之心。”   那个声音所说的话,自然不仅是如此简单直白,然而他不愿意都说出来,因为有些……是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的。   幽冥妖姬沉思不语,清尊将手放下,道:“我虽不知秋水是不是离元真君,我也不知离元真君同她之间的详细纠葛,然而此刻,我却知道……不能放任你们对九渺不利,这便是我的心意。”   幽冥妖姬眼神一沉:“你……”   清尊道:“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如今,你尚有选择余地。”   幽冥妖姬沉默,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四看之时,望见水晶球,面上才渐渐地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艳丽带着撩拨之意的神态。   她微微一笑:“不然的话,尊主你便要动手擒拿、甚至将我诛灭了么?”   清尊道:“正是。”   幽冥妖姬一笑,道:“清尊大人,我已经并非是昔日之我,然而更重要的是,你……也已经非昔日之你。”   清尊双眉一蹙:“你说什么?”   幽冥妖姬道:“尊主心里,该知道罢。先前我变化做你的小徒弟之时,尊主的眼神……很是有趣,让我玩味不已啊。”   她的手在腰间轻轻地滑过,身子重新斜躺回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中了我的招儿……不然的话,我也没有这么容易将您同您的小徒弟分开罢……诚然,大人你是不怕的,你一抬手,或许会将我诛灭,或许……也会将这重重妖阁摧毁,然而……您却不能。”   清尊金眸光动:“你,想拿秀行来威胁我?”   幽冥妖姬抬手在嘴边一遮,笑声荡漾:“怎么能说的如此赤-裸,不过,正是如此……”   清尊道:“你当我,不会先杀了你么?”   幽冥妖姬道:“可以,然而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找不到您的小徒弟了,她如今被困在了艳都里头,我若死,她也会跟着一并被毁灭。”   “你……”清尊道,“你当我会信?”   幽冥妖姬双眸凝视着他:“尊主,切勿质疑妾身的话,若不是早就有万全之策,我又何必费心冒险,将尊主同她分开?”   两人目光相对,清尊道:“要如何,她才会安然出来?”   幽冥妖姬扫了一眼水晶球,道:“两种法子,一种,是我主动给她开路,第二种,是她自己有能耐闯出艳都。”   清尊道:“你要如何才能放她出来。”   幽冥妖姬道:“简单……”眼波如丝,望向清尊面上,“我听闻,能同尊主□,便能得尊主一半功力,不知真假?”   清尊皱眉,显然不予理会。   幽冥妖姬却又笑道:“我虽垂涎尊主,却更垂涎那一身的修为,有了这个,杀上天庭有何不可?不过,尊主若是不愿,也是无妨,还有另一个法子。”   清尊道:“你说。”   幽冥妖姬道:“这个便容易许多,我也不求尊主相助,只要尊主休要同我为难,手旁观一切便是。毁九渺还是上天庭,都不必插手。”   清尊仍旧沉默,幽冥妖姬哼地一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要如何呢?尊主,莫非不把你的小徒弟当回事?还是说仍旧质疑我的能耐?”   她忽然妖艳一笑,手指虚虚往水晶球表面一点,只见水晶里头的景物骤然变化。   清尊神色一变,喝道:“住手!”   幽冥妖姬道:“尊主心疼了?啧啧……当真是前所未见,那么,你要答应我哪一种?”   清尊道:“我哪种也不能应你。”   幽冥妖姬道:“这便是没有谈判的诚意了?”   清尊垂眸,沉吟说道:“说了这般久,都是你来说,我也有个提议。”   幽冥妖姬道:“哦?”   清尊说道:“你是认定了秀行不会闯出你的‘艳都’,对么?”   幽冥妖姬眯起眼睛:“相信我,尊主。——别说是凡人,就算是法力高强的妖、仙,进入艳都,都绝对出不来。”   清尊金眸之中一片宁静,淡淡说道:“那么我们,不妨打个赌。”   幽冥妖姬皱眉:“什么赌?”   清尊道:“来赌我的小徒弟会不会出来。”   幽冥妖姬本来双眉紧锁,此刻却舒展开来,哈哈笑道:“既然尊主愿意,我又有何不可?那赌注是什么?”   清尊道:“倘若她出来,你便乖乖地束手就擒,献上佛骨舍利,毁了此处,随我回九渺。”   幽冥妖姬妖娆一笑道:“尊主打的好如意算盘,那么,倘若她出不来呢?”   清尊道:“我便不管你之事,毁九渺还是上天庭,都跟我无关。”   幽冥妖姬盯着清尊的金眸,半晌才慢慢说道:“她若出来,我的洞府皆毁,她若出不来,于尊主你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损失……不如这样,倘若她出不来的话,尊主你便是输了,那么,请尊主助我毁九渺,上天庭,如何?”   清尊面色一变,金眸影动。幽冥妖姬却浑然不惧,嘴角挑起,看了一眼水晶球,道:“尊主对于令徒,可真是相信的紧呢,如今就看看……你对她的信任,会到何种地步罢……”   却听清尊道:“既然如此,我便同你赌了。”   幽冥妖姬身子巨震,而后却又长笑道:“好!痛快!那么,我们便一言为定!” 82、险中藏,桃源魔境   秀行手持桃木剑,进了花丛,此处却非方才林子中那般阴冷,花儿开的极为烂漫,若非知道是妖怪所居之处,还以为是哪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秀行走了许久,都也没遇见个人,更不见有妖怪,根本毫无阻滞。她正有些不耐烦,却听得耳畔隐隐地传来潺潺流水的声响,好似还有人的笑声。   秀行精神一振,心道:“莫非妖怪终于出来了?”兴冲冲地向着那声音所来的方向走去。   秀行走了一阵儿,眼前花木扶疏,渐渐地有蜂蝶飞舞,很是热闹,笑声之外,却也有丝竹管乐之声,伴随着蜜蜂嗡嗡,流水潺潺,别有一番意境。   秀行拨开花丛走出去,却见面前竟是一座小桥,桥上立着几个窈窕女子,正在指点桥下流水,桥边儿有几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却正在望着这几个女子谈笑。   秀行一看本能地紧张起来,心想:“这些必然是妖精变化出来迷惑我的……难道师父也在此处?”当下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桥上的女子并未留心到秀行,兀自看风景看的好笑,不时笑的前仰后合,秀行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出去,却见桥下流水之上,浮浮沉沉地飘着几朵粉色莲花灯,颠颠簸簸地顺着水流飘向院方。   秀行扫了一眼,脚下一步踏上了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将到了那几个女子身边,才喝道:“喂!”   几个女子皆是年少青春,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听了唤声才转过头来,见了秀行,各都不惊,彼此面面相觑,笑道:“噫,是个小女娃。”   秀行皱眉,那几个女子却手挽着手往桥那边而去,秀行叫道:“喂,站住!”   那几人却已经嘻嘻哈哈下了桥,桥边上几个青年男子等候多时,见状便行了礼,同其攀谈起来。   秀行见他们旁若无人地,竟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心中又惊又是警惕,跟着下了桥,道:“你们几个!”   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男女齐齐回头看她,其中一个男子便行了个礼,笑道:“这位姑娘有礼了,不知呼唤我等有何事?”   秀行见他斯文有礼,心中越发警觉,扫了一眼其他众人:“你们……”忽地皱眉,原来她竟感觉不到任何妖气。   那男子见她欲言又止,便道:“姑娘大概是新来艳都的?不如且让在下带你四处游览如何?”   秀行道:“艳都?这里……叫艳都?”   此刻其他几个男女复又说起话来,竟全然不理会此处。   男子却温和点头道:“此处正是艳都,……姑娘可要四处看看么?”   秀行道:“这里……这里……”想要说这里是妖魔之地,然而面前这男子身上更也毫无妖气,分明是个人!   秀行犹豫了会儿,道:“你可知道,此处有个很棘手的妖怪么?”   男子脸上浮现茫然之色,道:“妖怪?此处并无什么妖怪啊。”   秀行道:“叫做幽冥妖姬的,难道你们都没听说过?”   “幽冥妖姬?听起来好生古怪,从未听过!”男子摇了摇头,忽地笑道:“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不如把那些凡尘俗事先放一放,一块儿走走如何?”   他笑容灿烂,道:“这附近的少惜楼上,有极好的女儿,保管你喝一杯,烦事皆忘!”   秀行听他一说,不由地心念浮动,隐隐地果真也觉得有些口渴,刚要应承,忽地腰间一阵震动,有个声音闷闷道:“呼……”   秀行一听,脚步顿住,道:“不必了,我有要事,不用劳烦了。”   男子的脸上略露出失望之色,但极快地却又笑道:“无妨,无妨,那姑娘且自随意。”说着,便拂了拂子,转身自离去。   秀行目送青年男子离开,却见他走了几步,又遇到数人,便又极快地谈笑风生起来。   秀行放眼看去,却忽地一惊,原来她方才明明是从桥上过来,桥那边该是漫天花丛,然而此刻桥那边,竟有着无数的亭台阁楼,街市繁华,便如她此刻置身之处,来来往往之人,熙熙攘攘不绝。   秀行惊了一跳,急忙跑到那桥上去,撒腿跑到对面,却见脚下所踏,仍旧是如方才一样的青石地面。   秀行心中异常惊跳:“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便是从这里进去的,怎么这里……没了花,都也是街市了?”   腰间一个声音,忽地说道:“辅神者,我感觉……很是难受,此处有一股极古怪的妖力……切记要事事留心,倘若行差踏错,恐怕……”   秀行正听着,岩怪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秀行问道:“岩怪,岩怪?”那兜里却再无声息。   秀行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袋子,咬了咬唇,心道:“方才那人说此处叫做艳都,然而竟如此怪异……难道这里是个**城?”她心念至此,顿时又吓了一跳:“难道是想把我困在此处?不然怎地连回头的路都没有了?”   秀行想到这里,顿时紧张起来,放眼四处看了看:“倘若我是从此处过桥进了艳都的……那么往前再走,便能出去……此刻我所站之处,或许是妖力幻化而出的……我只是不管便是了!对了,直直往前而行!”   她打定主意,便重新又过了桥,站在桥上看了会儿,往右手而去,走了几步,便看到一条小巷,秀行便钻进去,依旧往前走。   这巷子却有些不尴尬,有几个窄门,挑着艳帜,不时地有衣衫不整地男女身形闪现,耳畔是些古怪的**声响,吓得秀行忙不迭地抱头逃窜。   她走了许久,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奇怪的是,却仍旧没察觉到半点妖气,如此走一会儿便停下判断一番,心中总想着要顺着那桥的方向而行。   秀行闯了半天,便有些累了,自觉大概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居然仍旧没有出了艳都,秀行咬牙,擦擦汗继续往前走,却忽地听到有人道:“姑娘,你还在此?”   秀行扭头一看,却见先前同她搭讪的那男子赫然正一脸笑,站在前头冲自己招呼。   秀行一呆,急忙四处去看,却见周遭景物依旧,小桥,流水……那莲花灯却已经飘远了,放灯的几个少女,却在不远处的茶肆坐着,同几个青年男子谈笑正欢。   秀行目瞪口呆:“这……这……”   青年男子见她满头大汗状,温声道:“姑娘,你口渴了罢,不如我们且去酒肆里喝几杯茶歇息一番?”   秀行摇摇头,忽地问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出这艳都么?”   青年男子道:“哦,要出去么?顺着这条路往前,然后左拐,见到县衙官邸后,顺着往前,便能出去了。”   秀行松了口气:“多谢!”抱拳一点头,飞快地又一溜烟儿跑了。   那青年男子目视秀行离开,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真是个急性子,不知她为何竟想着要离开艳都呢?”   秀行得了那男子指点,顺着河水一路往前而行,将要走到尽头之时,果然看到一条路左拐,秀行转身往前,又跑一阵,真个看到一座县衙,她呼出一口气:“幸好……”当下撒腿过了县衙府门,往前飞奔,谁知前头又有几条路分开。   秀行见都是顺着向前的,也不在意,挑了一条看似直一些的小巷钻进去,如此又跑了一会儿,终于从那巷子里钻出来之时,却赫然发现,此处自己刚刚走过。   秀行大吃一惊,心中才感觉到大为不妥,站住脚四处张望,眼前仍旧是一条河,河畔许多茶肆酒家,里头坐着许多人,喝酒饮茶,呼朋唤友,声声喧哗,很是热闹,秀行却觉得被汗湿了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脸色变幻不定,秀行一步步退回巷子里,将桃木剑插入腰间,一咬牙,纵身而起,跳上墙头,她站得高,自是看得远,放眼看去,却见楼阁屋宇,连绵不绝,显得十分整齐壮丽,然而却看不到有什么大片花树的模样。   秀行顺着墙头一步步往前,她的武功是自小在萧家练成的,高来高去不算什么,从墙头爬上屋顶,在屋脊上走了一阵,仍旧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朝前头最高的一座楼阁而去。   光天化日下,也并没人留心到屋顶上有人急行,秀行皱着眉赶得仓促,她跑了半日自是劳累,口干舌燥,力有不支,从此处屋檐跳到对面之时,脚下一滑,力道未曾掌握好,勉勉强强够到对面屋檐,身子却向后仰去。   秀行百忙中手在屋檐上一勾,划落几块瓦片,整个人却仍向地上跌了过去。   秀行咬牙,急忙之间念了个“稳”字诀,往常一念此诀,便不至于狠狠地摔到地上,而是缓缓落地,然而秀行念完之后,身形竟未曾有半刻停留,秀行虽然惊诧道法无效,反应却快,身子将落地之时腰肢一扭,将大股力道卸去,身形一翻,双腿反而往下,踉踉跄跄地落了地,手用力在墙上一撑,险象环生里,却也未曾摔得严重,只是脚踝有些崴了似的,隐隐做疼。   秀行缓缓调息,惊疑不定:“怎么道术竟然失灵了?”心中只觉得大为不妥,一时更有些心浮气躁。   此刻微微有些夜幕降临,秀行抬头看天,却见天色是灰蒙蒙地,此刻才发现居然并未见到日头。   秀行凝视天空看了片刻,耳旁却传来丝竹之声,声音甚是喧哗,秀行扶着墙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旁边一个院落里,几个青年男女聚在其中,欢乐舞蹈,又有人打鼓吹箫,很是热闹。   秀行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心神又有些恍惚,见他们桌旁放着茶杯酒盏,她便觉得越发口渴,有心讨一杯水喝,见他们舞蹈的正高兴,便有些犹豫。   谁知这一探头之间,其中一个青年男子望见她,便出来道:“姑娘,可是要投宿么?”秀行道:“这里可以投宿的么?”男子道:“自是可以……”打量着秀行,道,“姑娘你定然是赶了许久的路,不如先歇息片刻。”秀行心道:“我就喝一杯水,然后再去找路就是了。”便跟着那男子进来。   其他的青年男女见了她,也不吃惊,各自欢乐。   秀行坐在桌子边上,那男子便替她倒了杯水:“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秀行道:“多谢。”端起杯子,望一眼水色清澈,便贴在唇边稍喝了口,问道:“我想问一下,出艳都的路怎么走?”   男子笑道:“姑娘,艳都不好玩儿么,为何要出去呢?”   秀行道:“我有件紧要之事。”   男子道:“天大的事且放下,艳都是个快活自在,无忧无虑之地。”   秀行听了这话,心神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将剩下的水都喝光了,而身上却更疲倦,脚踝受伤之处更是疼得厉害,秀行低头看看,却见竟是肿了起来。   那男子说了这两句,见秀行不答腔,便拿了一面手鼓,轻轻地又打拍子给那些跳舞的男女相合。秀行呆呆坐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女一个个满脸欢快之态,心中竟有几分羡慕:“他们恁般无忧无虑地……”忽然又想到清尊,顿时一个激灵,便站起身来。   那男子打了几下拍子,见秀行起身,便道:“姑娘,你要出去的话,自此处往前走,见到何的话,顺着河边而行,行到一座桥的时候过去,到那再问路罢。”   秀行说了个谢,便忍着痛出门,想了想,那男子的话未必可信,可也无法可想,于是仍旧顺着往前,走到尽头,果真看到河。   秀行顺着河边走了一阵,此刻夜幕降临,河边人家挂出色灯笼,嬉笑管乐之声更加不绝于耳,秀行独自一人走到桥边上,怔怔想道:“这座桥是我白日走过来的罢?难道要再走回去?”心中犹豫之极,又看许多人快活而过,心中更是一阵悲戚:“师父……你在哪里?”眼中居然泛了泪花。   秀行擦擦泪,想到那男子所说,心道:“不如且试一试。”便上了桥,过桥之后,按照那男子所说,又拉了个人相问,那人给她指了个方向,秀行便又依言而行,谁知,也不知是那人说错了,还是她走错了,越走路越窄,路虽然窄,人却越来越多,且不停地有男女呼唤之声传来。   秀行行走之间,也被数个男子拉扯过几次,秀行提心吊胆,将几人厉声喝退,硬着头皮走了一阵,终于不堪其扰,便拐入旁边的黑暗小巷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心中懊悔之极,幸好这巷子里人比外头要少,秀行一瘸一拐,往前而行,指望拐个弯再走,谁知走了几步,却听得前头传来古怪的声响,细微之极,秀行走前几步,听得那边声儿更大了,借着微弱的灯光,秀行望见旁边墙壁边上,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抱着个女子,正在奋力动作,那女子勾起的脚尖尖地,随着动作一颤一颤,见人来了,两人也不收敛,兀自旁若无人,呻吟声更大了些。   秀行脸耳赤,又是羞耻又是愤怒又是呕心,本能地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个偏僻处,耳旁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才停了,秀行松了口气,顺着墙壁缓缓坐下,将桃木剑抱入怀中,心中茫然想道:“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里抑郁,身上又累,不知不觉地便埋首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中,额心的灵火印略微有光,一闪消失,秀行睡梦里,便听到有个声音道:“秀行,秀行……”   秀行人在睡梦里,只觉得动也不想动一下,便不要答应。那声音道:“秀行,师父在等你。”   秀行听到“师父”两个字,顿时反应过来,叫道:“师父!”   清尊的声音道:“秀行,快来找师父,快来……”   秀行梦里叫道:“师父,你去哪里了,秀行好想你,你快回来……”   清尊的声音道:“秀行,你一定能找到师父,师父等你……”那声音渐渐地消失不见。   秀行人在睡梦里,心头一急,大叫道:“师父!”猛地便醒了过来。   眼前空空如也,秀行抬手摸了摸眼角,不出意外摸到一手指的泪,秀行想想方才梦中情形,缓缓起身,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终于一咬牙,抬头看看身后的墙壁,本想念个“起”字诀,不知为何竟有些力不从心,便只是奋力纵身跳起来。   秀行手脚并用爬上墙,此番她身形不利落,却小心了许多,忍着脚痛,在墙头上走了几步,又爬上旁边的楼阁,顺着楼阁走了会儿,放眼四看,却见整个艳都浮光点点,仿佛天上星子落入此处,除此之外,看不清其他。   秀行便往那“星光”最亮处磕磕绊绊爬去,行过一个院落之时,听到有个声音道:“几时了?”另一个道:“子时过了。”先前那声音道:“哦,怪道如此困倦,那今日便到此罢。”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心念一动,便从屋脊上滑下来,用力跳下,身落院中。   屋内之人正在瞌睡,秀行看看并无他人,便跑进去,捉住那人道:“喂!”   那人正朦胧间,被秀行摇醒,也不惊,无精打采地看她一眼,道:“姑娘,何事摇动在下?”   原来这人,正是白天两度同秀行相遇的书生。   秀行道:“劳你白日给我指路,只可惜我仍旧没有找到出路,劳驾你,带我出去。”   书生呆呆看着秀行,忽地笑道:“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我们不是才见面么?什么指路?”   秀行道:“你仔细看看,是我啊,我当时从桥上下来,你跟其他人在一块儿的。”   书生皱着眉道:“说什么?什么其他人?”一脸懵懂。   秀行惊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屋内灯火明亮,白天他们又见过两次,这人的记性不可能如此之差。   书生笑道:“似姑娘这般可爱,见过了又怎会不记得?”   秀行一皱眉,道:“好,见过也好,不见过也罢,你带我出艳都就是了。”   书生道:“好急性的姑娘,不过就算要出去,也要等天明才是,如今是歇息时间了。”   秀行叫道:“不成,现在定然要走!”望着这人一脸莫名其妙神色,便又稍微将语气放的温和,道,“就算是帮我一个大忙,若是功成,我重重相谢,好么?”   书生呆呆盯着她,无奈笑道:“姑娘诚心相求,我怎忍心拒绝?那么就陪你走一趟罢。”说着,便找了个灯笼,果真要陪秀行出门。   秀行虽得书生如此,却毫无松心之意,走着问道:“白天同你在一起的,可是你的朋友么?”   那书生挑着灯笼,道:“什么朋友?白天我自在家中读书……是了,明日倒是约好了几个书友,要一并出外踏春。”   秀行心中暗惊,却不动声色,问道:“哦……那我看错了人罢,那么,你那几个书友,是何样貌的?”   书生笑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过,我那几个书友,样貌都还出色,姑娘莫不是有意?”   秀行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个瘦子,脸色极白净,一个魁梧之人,也生得高高地,眉毛极浓,还有个,在额头上生了一颗痦子,用一缕头发遮着?”   书生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知道?的确是约了这三位兄台的,姑娘认得他们?”   秀行心中狂跳,却偏偏笑道:“我会算命,你信么?对了……你认得出艳都的路么?”   书生道:“那自然是认得的。”   秀行道:“看好了,别走差了。”   书生道:“放心,差不了,只不过,你为何要出艳都呢?都也等不到天明才走。”   秀行道:“我有个极重要的人,等着我去找他。”   书生挑着灯笼回头笑道:“看你如此着急,定然是小情人了?”   秀行道:“不算是。只不过我必要快些找到他才是。”   书生道:“纵然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转过头去,便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哈……”   秀行见他诗兴大发,酸意十足,却毫无喜色,如此走了一会,前头却忽地闪出几个人来,喝道:“何人?过了子时便是宵禁了,难道不知么?”   秀行当即心头一沉,暗暗地握住了桃木剑。   书生停了步子,道:“是我,黄书生,有位小姑娘急事要出艳都,我只好相送。”   秀行定睛一看,却见前头竟是几个衙差打扮之人,当前一人道:“原来是黄书生,然而县主有令,不可子时后外出,这恐怕不合规矩。”   黄书生踌躇,那领头的捕头打量了秀行一番,道:“这恐怕不得不要得罪了。”   两相照面,秀行本正在警惕,乍然看到那衙差的脸,顿时惊了一跳,叫道:“三叔?不,你……你是……”   那捕头生了好一把虬髯,眉眼身形,都极为类似萧家三当家。   秀行乍一看,竟如看到了三叔萧宁远一般,当下惊叫出来。   那捕头看她一眼,道:“小丫头,你姓甚名谁?怎么夤夜要外出?”   秀行道:“我……我叫……萧、萧秀行。”不知为何,在说到自己名字之时,颇为艰难,脑中恍恍惚惚,仿佛一瞬间想不起来一样。   秀行说罢了,又重复一句:“是的,我叫萧秀行。”说了一遍,脑中才清醒了些,便又打量这捕头,靠近了看,却见他眉眼如斯,越看越是像萧宁远,气质上,却又隐隐地跟萧如默有几分类似。   天下之人,面容相似也就罢了,怎么连通身的气质也类似?何况一个是萧家降妖驱魔的家主,一个是妖魔之地身份可疑的捕快?   秀行心头惊骇瞬间,鬼使神差地便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萧家本有三位当家,秀行的爹萧如默是老大,萧宁远排行第三,至于老二萧若瑜,则在秀行五六岁之时便不见了,传言纷纷,有人说萧若瑜降妖之时身死,有人说他莫名遁世……秀行长大后有些懂事,偶尔问起萧夫人,萧夫人也是语焉不详,最后秀行便也不问了。   而此刻面前之人,虽然一身衙差捕快打扮,然而这一幅面孔,却就像是萧宁远站在跟前。   秀行瞪大了眼睛,心噗通乱跳。   “萧秀行?”那人低语了声,摇摇头道,“小姑娘,要劳烦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秀行道:“等等,大叔……你、你叫什么?”   那人道:“我?”这人眼中透过一丝疑惑之色,道:“我也叫萧……”   秀行屏住呼吸:“萧什么?”   那人呆了呆,道:“萧……萧捕头。”   秀行后退一步,忍着心头骇异,转头看向书生:“你叫什么?”   书生一愣神,道:“我叫黄……书生。”   秀行看向这萧捕头旁边的一个衙差:“你呢?”   衙差也愣愣道:“我自然叫张衙役。”   灯笼的光点点浮动,暗夜影沉沉之中,秀行心头一阵恍惚,她伸手摸摸额头,叫道:“不对,不对……”忽然张口又道,“这不对……我叫萧秀行,大叔,大叔……”她心中念头转的极快,眼神变幻之间,猛然死死看向那萧捕头,道:“大叔,你不叫萧捕头,你叫萧若瑜!是不是?!”   她虽然是问话,却带着一股不容分说之意。   而就在秀行说完之后,萧捕头浑身大震,竟然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秀行见状,猛地迈步往前,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道:“是了,萧若瑜!你叫萧若瑜!你是玉华洲萧家的二当家萧若瑜,你是我二叔!”   萧捕头呆呆望着秀行,手中的灯笼跳了跳,落在地上,火焰吞噬了灯笼的薄纸,火光大盛,萧捕头喃喃道:“萧……萧若瑜?我叫……萧若瑜……”面上肌肉跳动,宛如癫狂,整个人眼神迷乱之极。   水晶球的光芒闪闪烁烁,白色光芒一阵阵波动。   如玉的手在上头抚过,暖香阵阵的大殿之中,幽冥妖姬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尊主……你若心疼你的小徒弟而弄私,那么就休怪我也插手了……” 83、美色诱,突破境界   清尊闻听幽冥妖姬如此说,淡淡问道:“弄私?这是何意?”   幽冥妖姬眼睛瞥着清尊:“尊主你是假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清尊道:“我人且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看到我做什么了么?”      幽冥妖姬道:“尊主人虽在,那神识可也好端端地在么?方才水晶球中起了一阵波动,难道并非尊主在内弄鬼?”   清尊道:“我同你一言为定,这种没影子的事,何必拿来乱说。水晶球起了波动,难道并无其他因由?你不如自己好生看看想想!”   幽冥妖姬见他如此硬气,不由皱眉,扫了一眼水晶球,又道:“那么……为什么这小丫头仍旧好端端地,并未……”   清尊不动声色:“并未怎样?”      妖姬把心一横,道:“尊主,她先前喝了艳都里的水,本应该失去先前的记忆,为什么,她还记得本身的名字,这样不说,竟还记得其他人的名字?”   清尊一笑,笑影里竟有几分傲然自得:“我的小徒弟天赋异禀,你也知道的,她不肯忘记,又有什么法子?”   他这一笑,甚是惊艳。   妖姬心里虽怀疑且恼怒,然而却毫无凭证,此刻望着清尊笑影,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心中颇有几分恍惚荡漾之感。   妖姬还好些,她身旁站着的那些少男少女,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清尊,见他竟然一笑,个个面带红晕,有几个竟把持不住地微微喘息起来。      “尊主……”她缓缓地放开水晶球,那水晶球骨碌碌滚开了去,在红绸上,旖旎缠绵,颤巍巍停了。妖姬看向清尊,双腿并在一起,微微蹭了蹭。   清尊道:“你唤我何事?”声音虽然清冷,却更挠的人心里痒痒地。   妖姬只觉得口干无比:“尊主你何必在那里枯坐,如此……能看得清你小徒所为么?不如且过来……我们一块儿相看,那才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如何?”   倘若他再不动,或许她就自行过去也未可知。      清尊却道:“如此……也好。”   妖姬得他一句,心中一片荡动,果真见他起了身,银发白衣,如一抹高山清雪,缓缓向着这边而来。   妖姬身后的许多男女,各自骚动,有几个少女手扶着柱子,心神荡漾不已,身子酥软难耐。   清尊一步一步到了妖姬榻前,果真缓缓落座,妖姬从旁看他,纵然见惯风月,尝遍天下美色,然而在他面前,那些却统统化为灰尘,不值一提。      清尊抬手,将那水晶球放回架子上,低头相看。妖姬望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清冷若皓玉的手,恨不得被他握在手心的是自己而已,忍不住抬手出去,将他的手按住。   清尊眉头一皱,却未曾动作:“你想怎样?”只是淡淡地问。   这样寥寥数字,却仿佛将人心底的火儿也都勾了出来,他越是冷淡,她越是焰火冲天,恨不得腾身扑过去,将人按倒了事。      “尊主……”妖姬的声音也娇滴滴地,手握着清尊的手缓缓地起身,向他身上靠去,“这么几万年,你便一直都不曾亲近女色?”   仿若无骨一般靠在他肩头,那最柔软之处,蹭在他的肩上,似有若无地颤动,娇香阵阵,沁人魂魄,没有男子可以抵抗如此诱惑。   清尊也似动心,也似未动地,并未将人推开,也并未将人抱住,只道:“那样如何。”      妖姬深吸一口气,胸口在他的肩膀上用力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将身子一倾,反而滚倒在他腿上,仰面看他:“尊主……你又何必要……如此苦了自己?”   娇软的酥手抬起,先是在自己的胸前轻轻一撩,让衣襟敞开,半露出那丰挺之处,而后又抬手,自清尊胸口往上,摸上他的脸颊:“尊主这幅样貌,当真好生令人心动……”      清尊道:“你也生的不错。”   妖姬听了这句,哈哈笑了几声,身子颤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动似的,花枝乱颤也不过如此:“尊主,你是故意来逗我开心的么?”   清尊道:“只是实话而已。”   妖姬道:“既然是实话,那么……尊主何妨再说另一句实话,尊主你……是否也有几分心动?”手在他的脸颊上摩擦几下,顺着往下,在他颈间摸过,妖姬挺身,竭力地探头,向着他颈上凑过去,红唇娇艳如火,贴在清尊颈间,轻轻地吻了一口,手也摸上他的胸前,隔着薄薄衣裳,掌心按压摩挲,竭尽挑逗之能事。      清尊道:“可惜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妖姬嘟起嘴来,露出几分委屈之态:“尊主好歹也修的是男身,既然是男身,又怎会毫无感觉?我不信……”   清尊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妖姬攀上他的颈间,嘴唇凑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不如且让奴试一试……或许……可以伺候尊主……享受人间极乐……”   清尊道:“不必劳烦了,只怕徒劳无功。”   妖姬咯咯一笑,脸贴着清尊的颈间往下,一直到了他的胸前,张口便一点一点地又亲吻过去,一双手在清尊腰间来回抚摸之后,便顺着他的腹部往下,隔着薄薄几层衣料,掌心感觉到他衣裳底下结实分明,毫无赘肉的腰腹,不由地春心大动至无可收敛,喉咙里轻轻喘息,娇声细微道:“尊主,尊主……啊……嗯……”一个酥软的身子死死地贴在清尊身上,那手也一寸一寸,越发往下,竟是探向他腹部以下,双腿之间……      且说在艳都暗夜,秀行喝破那萧捕头的真名,萧捕头双手抱头,眼中透出迷乱不知所措之色,周围众人见状,也有些慌乱。正在此刻,有个衙差惊声叫道:“不好!这女子怕是会、会妖术,我们速速将她擒下!”   当下,三个衙差便纷纷惊动,逼上前来。   秀行一惊,本能地念了个“阻”字诀,试图制止这些衙差靠前,然而咒法打出,衙差们却依旧冲了过来.   秀行心中发凉,她自进艳都之后几次遇险,念了咒法各都无用,可见这艳都之中,有一种力量,制止着法术使用,岩怪也曾说他极为不适,恐怕,他也受了这艳都力量的控制。      秀行一咬牙,并不惧怕,手中桃木剑一荡,将西河剑器使出,虽然她关键的三招并未参透,但是西河剑本就非凡俗剑招,就算头前几招,对付些凡夫俗子也尽够了。   然而极为意外的是,这些衙差竟个个非是等闲之辈,幸好他们并非蜂拥而上,只是一个个来而已,秀行却越打越是惊心,西河剑第二招上,将头一个“张衙役”打倒,心中想:“怎么他的剑法竟然不错!”   第二个衙差提着剑攻过来,几招过后,秀行惊得魂不附体,叫道:“你用的是不是峨眉山的甲秀剑术!”那人茫然道:“什么?”秀行道:“你你……你叫什么?”那人道:“我叫公孙衙役。”   秀行几乎站不住脚晕倒过去。   ——早先峨眉山的掌门人公孙妙,据说莫名失踪,他最擅长的便是峨眉的甲秀天下之剑招,甲秀天下剑法,只传峨眉掌门,秀行也是跟随萧宁远拜会峨眉之时,看过数招而已!   听闻公孙妙乃是个谦谦君子,现如今的峨眉掌门提起来,尚自很是遗憾。      秀行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自疼痛里清醒过来,打起精神对付这公孙衙役,好歹在西河剑第五招的时候将他击败。   公孙衙役收剑,倒是颇为君子之风,道:“惭愧惭愧,竟败在个小姑娘手下。”   秀行看着他败后举止风度,心中越发惊骇:她几乎可以认定,此人应该就是公孙妙无疑,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此刻第三个衙役上前来,秀行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对付了他,不料那个衙役望着秀行,摇摇头道:“大不欺小,我不能跟个小姑娘过招。”      秀行愕然,却也松了口气:越是谦恭有礼之人,恐怕越是深藏不露,他不肯同自己打,倒是好的。   秀行苦笑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淡淡然道:“我自是燕捕快。”   秀行博览群书,当下极快地在脑中想到一个传奇名字……看看那人粗眉大眼颇有豪侠之风的样子,心中又惊又叹,竭力让自己冷静。      那燕捕快同公孙衙役将先前的那被打倒的衙役扶起来,问长问短。   秀行抖擞精神,握着桃木剑上前一步,叫道:“二叔!”   萧若瑜正抱着头,听到响动便看过来,目光扫过那伤了的衙役,惊道:“你、你做了什么?”秀行道:“他无事。二叔,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   萧若瑜道:“我、我……”   公孙衙役喝道:“小姑娘,你休要再妖言惑众,倘若你再敢对萧大哥不利,燕大哥便要出手了!”      秀行刚要说话,只觉得眉心隐隐发热,忽然竟是一阵心慌意乱,她心头一惊,默默想道:“难道师父出事了么?我不能再在此耽搁下去了。”   来不及多想,秀行将旁边呆呆站着的黄书生一把拉住:“快些带我出去!”   萧若瑜喝道:“跟我回衙门!”   秀行见他竟然迎面将自己挡住,百忙中桃木剑挥出,喝道:“二叔,你中了妖怪的法术,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你原本叫萧若瑜,你好生想想,我是秀行啊……”   萧若瑜一呆:“你、你胡说什么……”   秀行大为着急,指着他,又指着公孙衙役,道:“还有他,他不是什么公孙衙役,他是峨眉山的公孙掌门,名字唤做公孙妙,用的是甲秀天下剑法!”   又指着那燕捕快,道:“至于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忘了你叫燕无求么?那个行踪飘忽不定却威震天下的燕大侠……”      公孙妙同燕无求两人齐齐色变,公孙妙道:“燕大哥,我觉得甚是难受,定然是这丫头又施展妖术了……速速将她擒下!”   燕无求应声而上,自腰间抽出一把剑,秀行道:“你还说你不是么?燕无求剑术精妙,天下无敌,他随身带着的,乃是一柄极为寻常的木剑!”   燕无求道:“你……你……休要蛊惑人心!”   他一步踏前,虽未动作,通身的宗师气派却凛凛然地,令人心仪。   秀行见状,更无怀疑,立刻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正道上令人仰望的前辈高人,名满天下的侠士,怎么竟抛家舍业,弃了所寻的正道,白白地陷身此处?什么衙役,什么捕快……都是假的!”      公孙妙捧着头叫道:“燕大哥,好生难过,速速将她擒下!”   燕无求双眉一横,一剑劈出:“小娃儿留神了!”秀行心头一凛,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气势逼面而来,她急忙将黄书生推到一边,挺剑迎上。   “小娃儿果然不错,”燕无求点点头,“再受我一招!”   秀行见终究比不过,便打起精神应付,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其他剑者,听闻燕无求之名怕只有倒身跪拜的份儿,这感觉,就譬如是百兽见了狮虎,自不能与之相争的。   如此你来我往,到了西河剑第九招上,秀行浑身已经汗涔涔地,力气也耗尽无几,然而燕无求却仍旧神态自若。   秀行心知肚明,不出三招,或者两招都用不上,自己便会败在他的手下。      “师父,我该怎么办?”秀行心中默默地想,她身上极累,腿上又有伤,又自觉打不过燕无求,一瞬悲怆。   想到清尊,便想起先前梦里头听到的声音,眉心的灼热之感越发鲜明,秀行心中想道:“师父定然是被困住了……师父、师父……”   她定定地一想,剑招未免阻滞,燕无求喝道:“小娃儿竟然走神!成什么大器!”   秀行一呆:“燕前辈……”      燕无求收剑喝道:“你这剑法精绝之极,你练得也算纯熟,只可惜你心不在焉……心存疑虑,故而难以发挥其中最大威力。”   秀行望着他一本正经之态,心中灵光一闪,立刻说道:“不错,我这剑法是师父所教,唤作西河剑器,前面的我练习无数遍,只有最后三招,我无法突破,故而力有不逮。”   秀行心知燕无求成名之前,素有“剑痴”之称,此刻见他临阵对敌尚且如此,心中便存了个念头,故意把自己的剑招同缺陷尽数说出来。   燕无求一听,果真道:“西河剑器……好熟悉的名字,你所说那最后三招是什么?”   秀行道:“最后三招,据说是极为厉害的,若使出来,可惊天地泣鬼神,唤作‘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便是有’。”      燕无求皱眉,苦苦思索:“无中生有?有从无中来?难道没什么教导的剑招?”   秀行道:“有,然而是极简单的一招。毫无玄妙可言。”   燕无求道:“那你使给我看看……不,你同我对一招!”他乃是剑中圣者,自有一套,说着便清剑往前攻来。   秀行见他这一招气势十足,她本该运剑抵挡的,然而她那招“无中生有”,却是向着身侧挺剑而出,这分明是驴唇不对马嘴,如此对招,分明是自相送命之意!   但既然燕无求说了,秀行一咬牙,将桃木剑当空一震,缓缓地向着旁边刺出,此刻燕无求的木剑几乎已经刺到她的胸前,以燕无求的修为,木剑往上一点,便可以刺中秀行咽喉夺她性命!   性命攸关电光火石之间,秀行耳畔响起清尊那一句话:秀行,师父等你。   手握桃木剑,微微发抖。      倏忽之间,身畔忽地有一人惊呼出声,竟是萧若瑜。   一直呆呆站在旁边的萧若瑜忽然纵身掠过来,挥掌拍向燕无求剑上!   燕无求闷哼一声,剑尖失去准头,鬼使神差地竟然滑向旁侧,秀行那一招刚刚展开,忽地觉得桃木剑剑身一震,竟跟燕无求的剑撞在一起。   两剑相交,秀行浑身也随之一震,毛骨悚然。   她瞪大眼睛望着那似乎黏在一起的剑身,看看面前的燕无求,又看看旁边一脸急切担忧盯着自己的萧若瑜。   白日里自入了艳都之后的种种情形,小桥流水,美人浮灯,连绵屋宇,艳影重重,歌舞升平,光怪陆离,一一自眼前闪过,所有一切,纷繁复杂,却又纷纷如尘埃般落定,最后只化作一声:秀行……师父等你。   而后便是无止尽的空白,身子却好似被什么包围其中,暖暖地,无比安心。      “无中生有,不必刻意追寻,冥冥之中,自有玄妙因果,这便是无边造化之功,听从己心……”秀行喃喃一声,眼中尽是泪:“师父,你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双眸一闭,一点泪飞落,而桃木剑上漾出温和的白光。   秀行腕子一抖,桃木剑当空玄妙地一滑,自燕无求的剑身上擦着冲向他身。   燕无求一惊,脚下踏步,挥剑转了个剑招,自保之余便想逼退秀行,谁知秀行身子原地一扭,转了个圈儿,一阵凉风徐徐自她身侧飞起,桃木剑带着温和的光芒,在身侧宛如白色蛟龙舞动,燕无求被这种古怪场景惊啧,悄无声息里,白光之中,桃木剑无声无息地刺过来,燕无求身子一震,低头相看,却见桃木剑正此中了自己胸口。   燕无求抬头,望见那女娃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粉色的唇一动,清晰而沉稳地喝道:“破邪!”      燕无求瞪大双眼,一瞬间,身上一股淡淡地黑气浮现,以秀行剑尖为中心,一点一点地破裂开去,黑气如有形的铠甲般龟裂,碎开之后,就如一片片淡色阴影,飞旋着,飘向头顶的夜空。   燕无求眼前发黑,双膝一屈,竟然跪在地上。      旁边的公孙妙见状,急忙跃过来要救他,秀行剑尖一震,指向公孙妙,喝道:“无中生有,破邪!”剑尖一团温和白光吐出,将公孙妙击了个正着,公孙妙大喝一声,身上黑气骤然散出,同样化作一团阴影,扭曲着窜上高空。      秀行回过身,望向萧若瑜,萧若瑜却站在原地不动,双眼望着秀行,喃喃道:“你……你是……”   秀行道:“二叔……你记得我了么?我还记得你……我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抱着我,唤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得他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记得他的眼神。”   静静地,萧若瑜的眼中落下两行泪,淡色的黑气自他身上面上飞快逼出,同样往天上而去。      秀行抬头,却见黑气扭动盘旋,合成一团,隐隐地竟有咆哮之声。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青石板扎扎响动,竟裂开数道,萧若瑜冲上前来,将秀行抱入怀中。   秀行抬头看向萧若瑜:“二叔!”   萧若瑜用力将秀行抱住:“好孩子!”   两人抬头看向天空,那团团黑气弥漫飞舞,正做最后的挣扎,然而在那阴影之外,竟隐隐地露出一线光明,不知不觉……终究,黎明将至!    作者有话要说:秀行:师父……虽然你……但是我……于是我们…… 师父(继续扶眼镜):你是让为师填空么? 秀行:人家不好意思说嘛~~~~~~~>333< 84、情牵连,爱恨别离   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地面不停地开始晃动,黄书生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公孙妙搀扶着燕无求,两人到底曾是大宗师,虽有迷惑,尚自镇定。   萧若瑜道:“秀行,此处的结界将崩塌了……然而此地的众人都是凡人,并非是妖怪神仙,若不救援,恐怕多有伤亡,二叔知道你想出去,结界崩塌的话,出路便不难找,你自此往前一路而行,我记得那妖姬的宅邸就在前头!”   秀行道:“二叔……”踌躇着,颇为担心。      萧若瑜摸摸她的头:“你是好孩子,快些去做你该做之事,此处剩下的事情,由二叔跟几位前辈料理……放心罢,迷魂术已经失效,你看!”   秀行转头,却见公孙妙皱着眉,冷静地打量周遭,燕无求摸了摸头,若有所思。   萧若瑜道:“公孙掌门,燕大侠!”两人齐齐一看,继而双双走了过来。   “你是……”十余年当真宛如一梦而已,公孙妙看看萧若瑜,又看看燕无求,乍然笑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燕无求笑道:“罢了,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仍在堪惊,都要多谢这位小道友,果然后生可畏。”      此刻山摇地动,艳都中人自睡梦中被惊醒,喊叫声此起彼伏,路上人影仓皇来去,结界将要崩溃,有人便恢复神智,旁边的黄书生喃喃抱头:“我……我怎么……”眼见将要觉醒。   萧若瑜笑看秀行一眼,又道:“此刻并非说话之时,不知两位前辈可否一并行事,相助此处迷途之人一把?”   公孙妙同燕无求相顾一笑:“自是我辈该为,何足道哉!”   秀行见他们如此洒脱,又是欣慰,又是开心。   萧若瑜才又摸摸秀行的头:“这下你可放心了罢?快些去罢,做完了正经事,再一块儿说话。”   秀行见状,便向着公孙妙同燕无求行了礼,道:“秀行先前无礼,两位前辈多多原谅,等秀行做完此事,再回来细细赔罪!”   说罢,果真不再耽误,握剑而去。   燕无求望着秀行背影,叹道:“萧家能有此女,当真是门楣生辉。”      水晶球中一阵波动,白光大盛,幽冥妖姬双眸微睁,陡然自清尊身上起身,电光火石间,清尊反手在她腕上一擒:“妖姬,你输了!”   幽冥妖姬一脸无法置信:“尊主你……你竟然使诈!”   清尊金眸影动,淡淡地又笑了一笑:“当时秀行在你手中,这赌本就毫无公平可言,我若不如此,又怎能保她安然出来呢?”   幽冥妖姬怒道:“你竟然如此对我!”抬掌向着清尊袭来。   清尊手上用力,妖姬惨叫一声,整个人身子缩起来:“你……”   清尊俯身,望着她的眸子,轻声道:“我先前对你忍让,一来是念旧情,二来是为了秀行,如今我毫无顾忌,你切勿再惹怒我了。”      妖姬愤愤望着清尊:“你想诛我么?”清尊道:“若你不自量力,我会动手。”妖姬道:“如何叫做不自量力,你想让我束手就擒,被九渺山的道士欺压?”清尊道:“那起码可以保命。”妖姬冷笑道:“保命?倘若无法达成我心中所愿,留这条命又有何用!”   清尊皱眉间,妖姬哈哈一笑,一掌拍出,清尊刚要呵斥,却见她这一掌竟是往自家的肩上拍去,掌心未贴上肩膀,肩头的衣裳已是被这锐利掌风击成碎片,血肉割破。   清尊震惊之间,急忙想擒住她另一只手,妖姬却陡然冷笑,掌心张开。      一阵粉色雾气自她掌心散出,清尊皱眉,只好放开妖姬,身形急退,这片刻,妖姬已经纵身往外逃去,清尊喝道:“休要执迷不悟!”   妖姬不声不响,周遭几个妖怪见状,便围上清尊,清尊轻声喝道:“不知死活……”袖子轻拂,已是数个妖魅悄无声息地化作灰烬。   清尊理也不理,极快地追了出去。      妖姬以出其不意的自残手段惊了清尊,急急地便逃出殿阁,却见外头的精怪们上蹿下跳,而不远处,那花林环绕着的艳都,青烟飞散,屋宇殿阁摇晃不已,高塔倾斜坠地,扬起一阵剧烈烟尘。   妖姬身形一顿,心中不由地些许难受:数百年的经营,一个醉生梦死桃源梦幻之地,于今日终于灰飞烟灭!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人!      妖姬目光一利,双眸边沿红线浮现,盯着不远处那正极快地冲来的小小身影,咬牙道:“可恶!”   察觉身后清尊追了出来,妖姬心念一转,竟不再逃,反而冲着秀行而去!   秀行正仗剑而来,一路逢了几个妖怪前来缠斗,都被她极快地斩杀驱除,离开艳都,先前失了的法力都也回复,秀行心中又是极想念清尊,因此一路势若破竹,迅若雷电,真一个:挡我者死!   秀行正纵身越过几个小妖头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红色影子,秀行一怔瞬间,两人已经目光相对,秀行望见对方一双眸子,深沉凌厉,眸色如血,一眨不眨地恶狠狠盯着自己。   几乎是同时,秀行脱口叫道:“幽冥妖姬!”   妖姬人在空中,咯咯一笑:“好伶俐的小丫头……怪道你师父爱你。”      一声未已,红色影子已经如一片赤色烈焰般卷到身前,妖姬探手向着秀行抓过来,五指张开如勾。   秀行握紧桃木剑,想也不想,一招“无中生有”挥了出去,妖姬一声凄厉长啸,急忙缩手,手臂上却被划出极深的一道血痕。   妖姬受挫,心中虽惊却不慌张,身形一转,将要擦身而过瞬间,又道:“小丫头,乖乖地!”秀行只嗅到她身上一股极浓的香气散出来,一呆瞬间,脑中有些昏沉,妖姬狞笑一声,探手重向她抓来!   极快地瞬间,有一声冷喝自身后传来:“住手!”      妖姬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极大掌风袭来,倘若她即刻躲开,那便不会受伤,但却会因此失了秀行。妖姬乃是个心思极快之人,当下拼了受这一掌,反而张开手臂,将秀行一把抱住,死死地拥入怀中。   两人受这掌力冲击,身形极快往前跌去,妖姬双足落地,脚下力道踩得地下砖块碎裂,一直退了数丈开外才勉强站稳身形,妖姬扫一眼怀中秀行,才又抬眸望向赶来的清尊,喝道:“尊主!若要你小徒弟无恙,就给我站下!”   清尊大袖一拂,果真站在原地,妖姬才得空,伸手擦去唇边的血,恨恨道:“毁我艳都,灭我妖众,尊主,就算你不杀我,从今后,你也是我的仇人了。”   清尊道:“放了秀行。”   妖姬复看一眼秀行,忽地笑道:“这小娃儿恁般让人喜爱,抱着她,倒比抱着尊主还舒服许多……我哪里舍得放手?”   清尊神色一变,不由自主看向秀行,却见她被妖姬死死揽在怀中,双眸却始终盯着自己,四目相对,秀行张口叫道:“师父!”却并无求救之意,只是无限欢喜,仿佛不知自己身在险境。      清尊点点头,温声道:“秀行,别怕。”秀行摇头道:“我不怕的,师父。”清尊道:“你闯过那迷魂城,已经不易,剩下之事,交给师父便是了。”秀行用力一点头,大声叫道:“我知道师父是最厉害的。”   这两人却好似旁若无人般地,妖姬皱眉听着,听到此刻,便道:“你们说够了未曾?”   清尊才看向她:“妖姬,我再说一次,放了她。”   妖姬道:“尊主,难得你这么看重个凡人,不趁机好生要挟,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   清尊道:“你想怎么要挟?”   妖姬说道:“好说……你明里同我打赌,暗地里帮这小丫头,因此这赌便做不得数!我也不求你相助我毁九渺灭天庭,我只仍要你袖手旁观不再为难我!”      清尊还未开口,秀行已经叫道:“不成!”   妖姬喝道:“小娃儿,给我闭嘴!”   秀行道:“你为何要毁九渺,为何要灭天庭?你不过是区区妖怪而已,竟要做这等逆天道之事,你岂非是自取灭亡么?”   妖姬闻言,一声长笑,道:“逆天道?丫头,你可知道何为天道?对我来说,天道早已不存……”   血红色的眼睛闪烁,妖姬盯着对面清尊:“就在她自毁元神之后,对我来说所谓天道,便不过是狗屁而已!”      秀行呆了呆:“什么?”   妖姬却不再理会她,抬手放在秀行头上,又对清尊道:“尊主,我说到做到,倘若你要拿我回九渺,我无法达成所愿,便是生不如死!你若真要逼我如此,我并不介意多一个人同下黄泉!”   清尊道:“就算我放了你,你的心愿也仍旧无法达成,其他几名参与此事的妖怪,各自有人擒拿,你不过是孤掌难鸣。”   妖姬叫道:“但凡有一线机会,我便不会放弃!如今只要你答应一声,你应是不应!”   清尊双眉微蹙,金眸往下,忽然道:“我不会应。”      妖姬身子一震:“你……你不想救你心爱的小徒弟了么?”   清尊道:“一人性命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你动手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告知你。”   妖姬本来心头大乱,几乎便不愿听,却仍有几分好奇,于是咬牙问道:“什么?”   清尊道:“还记得明玦么?”   妖姬皱眉道:“明玦帝君?怎么?”   清尊道:“你可知……明玦曾跟我说过什么吗?”   妖姬有几分恼怒,手按上秀行头顶,喝道:“我不明白!休要同我故弄玄虚。”      “那我便跟你说个明白,”清尊淡淡地说道,“明玦,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找到了他的妹子。”   妖姬身子一震:“你……你说什么?”   清尊道:“你想知道,明玦认定的妹子是谁么?”   妖姬直勾勾地望着清尊:“谁?是谁?她没死?她……她还在?”声音微微发抖。   清尊道:“你不妨低头看看。”      妖姬血红双眸陡然瞪大:“你……你说什么?不!你想骗我?”她猛地低头望向秀行,手指捏住秀行下巴,将她的脸用力一抬,目光游移片刻,“尊主,你未免太过小瞧我了,也未免太不择手段了,你想救你的小徒弟,竟然不惜用这种法子?”   清尊道:“你若不信,可以找明玦当面对质。……其实,我也不信。但是明玦坚持而已。”   妖姬本讥诮盯着清尊,闻言复又低头打量秀行。      秀行勉强一笑:“明玦哥哥非要那么说,我也没有法子,其实我也觉得我不是,对了……难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个自毁元神的,就是帝天女么?你……你跟她是何干系?”   妖姬身子抖个不停:“你、你怎会知道?”   秀行道:“你捏得我下巴好疼……”   妖姬一惊,手指竟然自动松开,秀行才道:“起先是狐狸……是玄狐君跟我说的,后来……我听师父说了些,明玦哥哥也说了些……”   妖姬神色一变:“玄狐君?你也认得他?”   秀行道:“我同他也是不打不相识,起初以为他不是个好人……不过相处久了,倒也觉得还不错。”      妖姬望着秀行的眼睛,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死死地一眼不眨地看着。   秀行被她这双血红的眸子看的略微难受,便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其实我也觉得我不是,我更不知道你跟帝天女是何干系,难道你是为了她才想毁九渺,灭天庭的?其实我觉得……你不该这样,帝天女的往事我略听过一二,清水灋,灋者,刑也,她是公正清明的代表,怎能容忍下污秽之事?”   妖姬听到“污秽之事”,身子陡然一震。   秀行皱眉又道:“秋水师叔也跟我说过,一切都有因果,而帝天女的因果,或许很快就会真正来临……但不管先前如何,帝天女大概,都不会看你如此……你既然跟她认得,恐怕先前也有不凡之身份,又何苦坠入魔道,造下许多孽债……难道你觉得她若真的有知,会赞你做的好么?”      妖姬的眼睛瞪得极大,血红的眸子里,却泛出晶亮的水光:“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哪里知道天女的痛苦……我只是替她不平而已。”   秀行道:“我也觉得她所遭遇的很是不公,你想替她报仇之心,我也能理解一二,然而……你为何要用这种法子,如此以迷惑众生为乐,手带无辜者的鲜血,真的是唯一可替她复仇的法子么?”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妖姬颤声叫道,眼中的泪跌出来,竟带淡淡红色,一滴血泪落在秀行脸上,秀行只觉得脸颊上微微刺痛,不知为何,此刻她竟丝毫也不惧怕,反而有些难受。   “你不要……”秀行轻声开口。   妖姬却忽然道:“……的确……她是容不下的……我也已经、无法回头。”   她说得极慢,声音极底,却字字重若千钧般,入了耳中,落在心上。   秀行很是难受,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你听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哈哈……荒谬!”妖姬却忽然大笑,“似你这般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来迷惑我?也敢对我说教,也敢说自己是天女大人?不……你不是!”   妖姬大吼数声,手向着秀行头顶重新拍下。   便在此刻,妖姬额前的空气,忽然起了一阵细微的波动,肉眼看不到的透明锐利光刃,无声无息地穿透虚空。   “啵……”极轻微的响动,妖姬的手僵在空中,整个人头往后微微一仰,放开了秀行。      秀行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地上,回头一看,却见妖姬双眸一闭一开,却是望着清尊:“尊……主……”   秀行呆呆地,身边清尊却已经极快赶到,将她往怀中一抱,任凭妖姬呼唤,却不回答。   妖姬脸颊上两行血泪缓缓而下,秀行只觉得心中难受之极,竟不敢再看她。      周遭一片寂静,远处屋宇倒塌的闷响,人群的鼓噪惊呼,渐渐远去。   头顶上,云淡风轻。      妖姬望着清尊:“你方才所说,是真,是假?”   清尊道:“是真。”   妖姬站着不动,目光却看向秀行:“让我再、看一看……她。”   清尊略垂双眸:“秀行……”与此同时,秀行已自他怀中抬起头来。      血红的眸子对上她若许清澈的眸子,妖姬听得面前的少女轻声地问道:“你……你会死吗?”这声音里头,含着一丝细微地悲悯。   妖姬瞪圆的眸子微微一动:“你……”   秀行看着她的神态,总觉得这妖姬的样子,像是要大哭一场,却在强忍。她心里也有莫名地悲恸,强大而剧烈地涌动。   秀行望着妖姬,喃喃道:“对不住……”      妖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秀行,血泪交加的眸子,写着悲苦,愤怒,惊愕……无限滋味,然而她紧抿着的唇却颤抖着,在最后一刻,唇角向上挑起,是一个笑的模样。   她略张嘴:“我……”颤抖的一个字未说完,却又化作一声凄厉的叫,似不甘,也似解脱。      而在秀行面前,妖姬的身形,在瞬间极快地裂开,化成一片片极小的碎片,碎片当空飞舞,旋转,而后化作细微不可见的微尘,……直至消散无踪。   一切尘埃落定后,地上,只剩下一枚微微发光的舍利子,孤零零地,白光凄然。   秀行呆呆看着,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地溅落地面。   清尊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徒弟,片刻,抬手在她头上一按,将她慢慢地抱入怀中。   “师父……”秀行的脸贴在清尊胸口。   “嗯……”   “师父……”秀行闭了双眸,“我心里……忽然很难过,可是……为什么?”   清尊沉默,片刻后,才重又开口说道:“没关系,师父还在你身边。”    85、斗鲲鹏,垂天之翼   秀行见了清尊,心里自是快活无限,然而她在艳都里头劳心竭力,又跟大剑圣燕无求战了一场,又被妖姬挟持,最后看她如此惨状……身体同精神上双双有些承受不住。   清尊将她抱入怀中,望着她发白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处细微的伤,心中滋味,莫可名状。      出了幽冥殿阁,见原先的艳都所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众人茫然四顾,有人叹息,有人哀嚎,有人木然而立,有人宛若癫狂。   秀行看了一眼,便又将头埋入清尊怀中,喃喃道:“师父……我在此遇到了我二叔,原来他陷在艳都之中。”   清尊道:“嗯……”   秀行道:“师父,二叔忘了自己是谁,甚至不记得自己名字,燕大侠跟公孙掌门也是同样……而且我在内之时,也经常会恍惚地忘记自己是谁,这是为何?”      清尊才慢慢道:“这艳都,实乃是‘一日之城’,被妖姬困于此间的众人,喝下艳都中的水,便会渐渐地忘记自己来历,名姓,甚至烦心之事,只记得快活。而他们在艳都过的,其实都是同样的一天,日复一日地重复,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情。”   秀行一听,便想到那黄书生之事,其实当她同黄书生说起他那些友人之时,秀行隐隐地就猜透几分,如今听清尊说,才真正知道果真如此。   秀行愣了愣:“师父,我也喝过这艳都的水……我……我会不会……”   清尊面上露出温柔笑意:“你不是说师父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么?师父怎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      秀行先是呆了呆,而后抬手环抱住清尊脖子:“师父……你真好,我当时好生害怕……幸好师父没有扔下我。”   清尊目光略动,轻声道:“其实秀行可以的,就算没有师父,秀行也做的极好。师父只是……知道有些诡计是防不胜防的,而你到底太单纯了……又哪里知道哪些。”   秀行道:“总之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的。”      “那个不是……”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秀行抬头,却见前方三人并肩而立,看向此处。   秀行身子一震:“二叔!”她略微挣扎,便要自清尊怀中跳到地上,谁知清尊哪里还管其他,只抱着不放手。   萧若瑜公孙妙三人也正走过来,萧若瑜看着清尊超凡脱俗神姿,猜疑道:“阁下是……”      三人之中,萧若瑜年少时候就出门闯荡,燕无求是浪迹天下之人,独公孙妙曾身为峨眉掌门,有幸前去九渺拜会,遥遥地曾见过清尊一次,当下用力扯了一把萧若瑜,自行谨慎恭敬行了个礼,问道:“阁下莫非……就是九渺山的神君?”   此言一出,燕无求同萧若瑜两人齐齐大惊,秀行只觉得被清尊抱着,在萧若瑜面前很是不像话,却也没有法子就让清尊放她下来,正觉得有些难堪,而听清尊不回答,她便道:“二叔,公孙掌门,燕大侠,这是我师父……他正是九渺的神君。”      三人闻言,急忙各自行礼,萧若瑜大汗:“不知是九渺的神君,一时冒犯,还请海涵。”   清尊面色始终都是淡淡地,闻言道:“无妨。”交代这两个字,又看向秀行:“事不宜迟,我们走罢?”   秀行小声道:“师父,我跟我二叔说几句话再走,好么?”   清尊道:“哦,那你说罢。”泰然自若地抬眼看向别处。   秀行脸上涨红:“师父,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清尊皱了皱眉,这才明白,便道:“哦……那你快些。”不情不愿地将她放开,负手往旁边一站,而已不管萧若瑜三人仍旧还躬着身做行礼状。      秀行咳嗽两声,跑到萧若瑜跟前:“二叔……”   萧若瑜起身,双眸望着她,颇有几分激动:“秀行,你几时上了九渺辅神了?”   秀行道:“我到九渺已经快一年了……二叔……我……我们现下还要去一个地方除妖……不能跟你多说了,你同公孙掌门燕大侠出了此处,记得回家,等我得空了回家,我们再细说。”   萧若瑜久不知人事,好不容易见了秀行,十万分不想离开,然而却也知道事情紧急,便道:“那好,秀行你……跟着神君,万万留神。”   秀行闻言笑道:“二叔放心,我师父极为厉害,我跟着他,哪里也便去得。”   萧若瑜便点了点头,秀行又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二叔,我爹爹在家中,三叔却跟鲁家的鲁伯父去捉斩金鲤了……”   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一番,那边清尊已经等得不耐烦,轻声道:“秀行。”   秀行急忙跳起来:“二叔我要走啦,等回家了再说!”又向公孙妙燕无求告别,才一溜烟跑回清尊身旁去了。      两人往前慢慢走了几步,身后萧若瑜依依不舍地望着秀行,燕无求道:“这位便是九渺的神君?果真是仙姿出尘,令人倾倒,多亏了他携萧道友前来,我等才得以脱困,不过,听闻神君从不亲近任何人……怎么……”   公孙妙也沉思道:“好似神君对……萧道友异常爱顾。”   萧若瑜看看两人,又看看前头,却见清尊手一动,竟然握住了秀行的小手,那白衣的袖子当空一拂,两人腾空而上,竟极快地飘然远去。      清尊带着秀行腾空,秀行回头看地上,却见燕无求众人已经化作极小的黑点儿,再看,就连山川也都模糊了。   秀行也有些不舍,回过头来喃喃道:“二叔会乖乖回家么?”   清尊哼道:“老大的人了,你担心他什么?”   秀行将头靠在清尊身上:“师父你不知道呢,二叔在我小时候就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葬身妖怪手中,家中都不能提起此事的,谁知竟能好端端地回去,我爹见了,定然会极高兴,唉!”   清尊道:“高兴的话,‘唉’个什么?”      秀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问道:“师父,你说,妖姬为何要将这么多人困在此处,也不杀害?只让他们懵懂过日?还是过着……同样的一日,不断重复的?”   清尊道:“我怎知道。”   秀行道:“师父,你说……住在艳都之人,无忧无虑,只是快活地过一天,一年是一天,十年也是一天,在这一天里能发生多少事?能遭遇多少人?但不管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产生什么情感,到第二天,都不记得,都要重头开始,师父,你说……对他们而言,如此是好,是坏?”      清尊不以为然说道:“故而这艳都才称为一日之城,虽则毫无烦忧,然而若是一生只过一日,想来,也是相当无趣的。”   秀行听到此,便仰头看向清尊:“师父……”欲言又止。   清尊垂眸看她:“嗯?”   秀行望着他的金眸,终于道:“师父,你所过的几千万年……可有真正快活无忧的时日?”   清尊金眸一动,缓缓地将头转开去,秀行呆呆地等了许久,清尊始终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云上而行,秀行也懒得看下头光景,先前的困乏又涌出来,便扒住清尊的手臂,靠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地有些睡意朦胧。   正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一个声音闷闷道:“神君……先前竟以神识出窍来护着辅神者……可知这种法子最易走火入魔,倘若被人困住无法返回,那躯体便将成为一具空壳傀儡……”   秀行本觉得这声音很是陌生,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岩怪。   清尊道:“她是我徒儿,何况我同妖姬赌约,她若输了,于我也不利。”   “呼……”岩怪又出了口气,“辅神者也是格外眷恋神君啊……”   清尊便又未言语,秀行靠在他身上,只当自己已经睡着。      西王母山却是极远的,行了大半日,秀行已经将养过来,重新精神抖擞,正欲问清尊是否将到了地头,清尊忽然喝道:“孽畜!”   秀行一惊,清尊手在秀行身上一拍,一团白光将秀行裹住其中。   秀行呆了呆,感觉那团白光带着自己迅速离开清尊身旁,秀行大惊失色:“师父!”   却见清尊不看自己,只望向正前方。   秀行心念一动,目光转开,却见在两人的前头,似乎有一团极大的青云,横亘空中,就好像是一座青郁郁灰蒙蒙的山岳陡然被搬到了空中……秀行用力眨了眨眼细看,却更是惊得魂不附体,原来那空中停着的,非是青云,也不是山岳,而是一只比九渺山还要大的鸟,——大鲲鹏王!      庄子《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秀行人在白光之中,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原先见识岩怪真身之时,还以为世间最大的妖物莫过于此,然而面对这样的大鲲鹏王,岩怪不过也只是它的尖嘴大小,该如何对付?   秀行惊恐相看之时,却见大鲲鹏王张开尖嘴,发一声长啸,惊天动地,秀行亦忍不住捂住耳朵,只觉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然而就在眼前,大鲲鹏王翅膀微动,尖嘴向前俯冲而来,而就在它前头,清尊的身影,对比之下,宛若沧海一粟,大鲲鹏王嘴巴一张,有万钧吸力,清尊身子如狂海之中一叶扁舟,摇晃不已,难以挣脱,眼睁睁地竟被吸了入内!      秀行张口尖叫:“师父……”然而太过惊惧震慑之下,竟只张开了嘴,喉咙里头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大鲲鹏王吞了清尊,显然十分惬意,当空又昂头鸣叫一声,秀行手脚乱抖,勉强自白光团里站起身来,胸口起伏不定,用力地呼了几口气,却仍旧难以镇定下来。      秀行抬手,手臂发抖送到嘴边,张口向着臂上咬下,浑身脱力,就连手臂也无能为力咬动,秀行双眸一闭,两行泪啪啪落下,她试图拍打自己的头,手指摸到头顶一物,心念一动,急忙抬手拔了下来。   她头上乃是一枚钗子,檀木钗,头儿削的极尖,秀行握着这钗子,用力一下刺在自己手臂上,鲜血顿时便冒了出来。   秀行刺了一下,浑身一抖,力气似回复了几分,她咬牙横着眼睛,不停手地又连连刺了几下,手臂上被鲜血染红一片,腰间岩怪感知,忙叫道:“辅神者……切勿着急……”   秀行理也不理,浑身因恐惧而起的战栗,被疼痛盖过,秀行霍然起身,手握着桃木剑,向前用力一劈,喝道:“结界破!”      身形自那团白光之中跌出,在空中急速下坠,秀行心中默念清尊曾教导的腾云之术,身形下坠势头渐渐地缓了,秀行双脚稳稳踏在虚空之中,叫道:“妖物!你还我师父!”桃木剑当空一挥,手臂向上一张,喝道:“九天十方,神龙诛邪!”   云深处,雷声轰隆隆响动,本来想要掉头而去的大鲲鹏王也听到异动,渐渐地回过头来,如看猎物一般看向秀行,以及云深处极快地窜出的昊天神龙。   秀行死命地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跌出来,桃木剑一指前方,嘶声叫道:“神龙,诛了它!”   神龙被召唤出来,面对如此凶恶的妖魔,却忽然不惧,当空转身,咆哮着,张牙舞爪向前而去。   秀行默念符咒,身形如电,亦向着大鲲鹏王而去,神龙抢先一步,张口处,一股烈焰喷涌而出,尖锐的爪子竟然是向着大鲲鹏王的眼睛抓去!      大鲲鹏王浑身弱点所在,便在眼睛处,神龙如电而至,大鲲鹏王躲闪不及,被抓了一下,虽然未曾大伤,却仍愤怒难耐,当下锐叫数声。   秀行趁着神龙将大鲲鹏王缠住之时,极快地移动到大鲲鹏王头顶,纵身落下,触手所及,只觉得那鸟羽坚硬异常,且又滑溜的很,秀行自怀中掏出一把符咒,用力打在大鲲鹏王的头顶,喝道:“着!”   火光四射,点燃了鸟羽,大鲲鹏王正被神龙纠缠的不胜其扰,忽然头上被点着,虽然对他来说那一点,简直就好似是极细微的刺痛而已,但偏偏那刺痛一点点连绵不绝,竟是秀行将所有符咒都一一打下去,所有符咒连在一起,竟烧开了大鲲鹏王的一片羽毛,也幸好是在它的头顶,若是在身上,那里的羽毛更胜坚硬岩石,连烧也是烧不动的。   大鲲鹏王翅子一振,头上的火被风一吹,熄灭大半,秀行纵身跃向前,桃木剑挥动,喝道:“孽畜……还我师父来!”桃木剑带着雪亮光芒,直刺向大鲲鹏王头顶。      大鲲鹏王大叫一声,如果说先前的符咒乃是刺痛,那么这带着威能的一剑,便宛如是蚊虫叮咬人身一般,加上神龙不屈不挠地进攻,大鲲鹏王又恼又无计可施,秀行拔出桃木剑,还待要刺,却听大鲲鹏王忽然厉声大叫道:“停手!”      秀行乍然听他做人声,很是惊诧,那桃木剑半刺入大鲲鹏王头顶,无法再入进去,与此同时,大鲲鹏王叫道:“九渺的神君,我服了便是,你快些出来,休要再折腾我!”   秀行一听,悲愤莫名:“你这混帐孽畜,你吞了我师父,还在此胡言乱语!我纵然法力低微,也誓要诛你!”   大鲲鹏王复又叫了声:“我哪里是吞了你师父,我后悔尚且来不及……你倒是求你师父出来才是!我拜服了……啊……那舍利子在我眼角边上藏着,不信你便取了去!以为凭证!”大鲲鹏王说罢,又道,“快速把你的这条小虫唤回!”      秀行一愣,才反应过来它说的是神龙,虽然气它说神龙是“小虫”,然而跟它体型相比,神龙的确也还不大,秀行道:“你当我会信你?”   大鲲鹏王却不回答,只是抖了抖翅膀,叫道:“九渺的神君,我已经认输,你何苦还要缠我,若再如此,我便飞入九霄,化作灰烬,连你这小徒也难幸免!”   秀行半信半疑,此刻神龙飞到她身旁,秀行纵身跳下,神龙便驮着她来到大鲲鹏王眼角边上,秀行细细一看,果真,在这鸟儿的眼睛旁边,羽毛之下果真藏着一颗舍利子。   秀行急忙将舍利子取下,又喝道:“我师父呢?”   说话间,只听得大鲲鹏王惨叫一声,嘴巴一张,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唤道:“秀行……”      秀行正在龙上,见状喜不自胜:“师父!”神龙不等她指使,便也直飞过去,秀行自神龙背上用力跳下,清尊将她抱住,道:“为师无事,你放心便是。”忽然望见她臂上伤口,目光一变。   清尊将秀行抱住,冷冷说道:“你这孽畜,还不缩小身形,随我回九渺?”   大鲲鹏王浮在空中,道:“我先前一时不慎,将你吞下,这回你出来了,又耐我何?”   清尊道:“如此你便是不知悔改了?”   大鲲鹏王道:“我自在遨游于天地之间,哪里肯随你去九渺受罪?我不吞你,你又耐我何?舍利子亦给了你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再敢啰嗦,我一翅将你扇开九万里!”      清尊冷笑道:“做下恶事,不思悔改,还敢要挟于我!机会给过你一次,你既不要,如此,就怪不得我了。”   清尊说罢,便道:“秀行,闭眼。”   秀行本能地闭上双眸,清尊袖子一挥,一股烈焰滚滚而出,袭向大鲲鹏王,若说先前秀行在大鲲鹏王头顶所弄乃是星星之火,那这便是燎原之火,足以毁天灭地。   大鲲鹏王见状,尖叫一声:“这是什么?啊……原来你是……”声音未完,那火铺天盖地而去,将大鲲鹏王身形极快地吞噬其中,大鲲鹏王痛苦难当,叫道:“早知如此,我便……”厉声尖叫不已。      秀行人被清尊抱着,耳畔听到如此可怕的声响,忍不住便略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仿佛是一团横亘了天地的烈焰熊熊燃烧,大鲲鹏王巨大的身形浸没其中,它奋力挣扎,却难挣开这噬魂之火,无奈何便振翅往九天上而去,渐渐地,身形越来越小,那团烈焰也随之收敛,渐渐地再也看不见大鲲鹏王的烈焰影子,而半空中,却飘落一片一片地灰烬,灰烬烧得通透,看起来竟如灰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无穷尽般地落下。      秀行呆呆地看着,道:“师父……这个……”   清尊道:“此处事情完了,我们且回去。”   秀行道:“它……它死了么?”   清尊道:“我已经给过它机会,是它自取灭亡,不必同情。”   秀行本想说自己并非是同情,而只是震慑。起初以为清尊葬身大鲲鹏王之口,谁知他竟是使法拿捏住了大鲲鹏王,后来鲲鹏王反目,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谁知道……如此凶恶几乎无法战胜的鲲鹏王,消亡于他的一拂之间。   此刻,秀行才醒悟,为何连明玦帝君都对清尊如此忌惮,为何玄狐那样的人物,都只对他言听计从怕的什么似的……原来……      秀行发呆,她腰间的岩怪却低声道:“这厮目空一切,死也不足惜,若有我这般求情,神君未必不会放它一条生路……”虽然声音低低地,却带着一丝自得的喜悦,这岩怪生得虽然笨拙,却是最聪明的,一见清尊便自投降。      清尊道:“事情都完了,我们回去罢。”秀行只觉得简直如一梦般,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抬头看着清尊,道:“师父……”   清尊说道:“怎么了?”   秀行道:“先前师父怎么就被它吞进去,是为了制住它么?可是,该有其他法子的啊。”   清尊望着她,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是说:“我们回去罢。”   他自然不会跟她说,被她那一句,惹出了万念俱灰之意,更不会对她说,他只是想看一看,没了他,她会是何种反应。   目光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扫过,又看一眼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清尊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驾云返回,眼见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秀行靠在清尊怀中,被他抱着睡着。   清尊扬袖召了一片云来,缓缓将身坐下,让秀行坐在他腿上,握住她的手臂,细看了看上头的伤,低头在上头一一吻过,唇瓣所及之处,伤口极快地愈合,秀行额心的灵火印亦灰烬般闪闪烁烁。   半晌,清尊才抬起头来,大袖盖住她的身子,放慢了云的速度,云朵缓缓在月光下穿行,月光照在他的头上身上,清冷如雪,而怀中酣睡之人,眉目如画,时不时地咂咂嘴,嘴里发出数声呢喃。   清尊忍不住俯身,唇在秀行的唇上轻轻擦过,不敢用力,又不舍离开,踌躇之间,却听她喃喃说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气势极足,又带几分得意般地。   清尊愕然,而后便抬起头来,仰头看了一番月色,无声地笑了。      这样一慢,回到九渺之时,已经是离开九渺的第五天上,清尊将云放低,秀行往下细看,猛地看到一行熟悉人影。   秀行眼前一亮,叫道:“师父,是我三叔他们!”   清尊见她如此雀跃,便放她下去,自己也飘然落地,只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   秀行撒腿往前跑,叫道:“三叔,三叔!”赶在道门之前追上众人,萧宁远回身,见是秀行,双眸微露喜色,秀行来不及问其他,只急着道:“三叔,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萧宁远只以为她要说的是成功取回了舍利子之事,便道:“秀行,你先听三叔说。”      秀行愕然:“啊?”萧宁远道:“这一番去捉拿斩金鲤,虽然合两族之力,终究功成,然而……”   秀行心中一跳:“怎么?”   萧宁远道:“你且别急……不算什么大碍,只是……元初受了点儿伤,先一步被送上九渺了……”   秀行大吃一惊:“什么?”来不及说其他,回头见清尊赶上,便道:“师父!我元初哥哥伤了,我得去看看他!”   清尊皱着眉,还未回答,秀行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转身,撒腿就往山上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秀行:总趁人家不知道的时候吃豆腐,真是! 某只:我也可以在你清醒的时候来,怕不配合而已 秀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某只:我想来的!是谁又跑去找自己小相好的! 86、表真心,是爱是放   萧宁远一行众人见清尊来到,纷纷动容,刚要相见行礼,却见斯人只是注视着秀行离开的方向,长袖一挥,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秀行跑得极快,爬上台阶,从正殿绕过去,才想起忘了问鲁元初是在何处疗伤。   她心中想着大概是在秋水君那处,正好一个弟子路过,秀行将他拦下一问,却原来不在彼处,而是在虚空道长的归墟堂里照料着。   秀行心想秋水君自身带伤,且又照料九渺众多事务,再加上最近这件大事,便自无法看顾远处,她便转了身,忙忙地便又去归墟堂。      幸而归墟堂比秋水君居处尚要近些,秀行急匆匆地跑入里头,正好一个道童自里面出来,见她来得匆忙,急忙行礼道:“辅神者,小道稽首了,不知何时回山了?”   秀行道:“有劳相问,也刚刚才回来……不知鲁家的少主是否在此处疗伤?”   道童道:“好教辅神者知道,正是在此处,也有几位鲁家的道友方才进来探访……正一同在里头。”   秀行道:“多谢!”   道童道:“掌教师父先前替鲁家少主疗伤,他的伤并无大碍,辅神者不必担心……若是要寻掌教师父的话,便唤一声小道,小道便在外头候着。”   秀行忙点头,道童才又出去。      秀行听说鲁家的众人也在此处,因此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即刻进去,她在门口上探头望内相看,不料却被一个鲁家的少年子弟见到,当下拉扯了两外一人,一来二去,众人都知道了,屋内嘻嘻哈哈一片声响。   秀行在外头,听他们说道:“辅神者回山了……方才在外头相问,还没回来,这样儿是一回来就来看我们少主了,可见深情。”   另一个道:“少主这番该欢喜了,方才还担忧着不是?”   “哈哈……我等还是休要在此耽搁人家……少主厌了我们,恨不得把我们尽数赶紧走才是了。”   末了,却是鲁元初的声音道:“休要胡说……此处是虚空掌教所在,你们倒是该屏息敛气,不可聒噪才是。”   众人便都称是,又纷纷起身行礼,说说笑笑,你推我挤地往外而行。      秀行站在门口,众人见了她,到底还是小心行礼,只不过面上仍旧笑笑地。   秀行便也只做若无其事状,一直等这帮人离开,秀行才急忙跳入房内。   她一脚刚踏进去,里面已经有鲁元初的声音传来,道:“你真的来了么?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秀行抬头,却见鲁元初双脚落地,是个从床上下来的模样。   秀行急忙往前,扶住鲁元初的手臂,道:“元初哥哥!”见他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大概是伤着了,腿上也有些不灵便似的,不由十分揪心,“到底伤到哪里了?”   鲁元初在秀行的手臂上轻轻一搭:“没事,只是些小伤,且又劳烦虚空道长替我治疗一番,已经全无大碍了,你何时回来的?先前我问过此间的道童,还说你们尚未回来。”   秀行道:“我是刚回来,在门口遇到三叔,三叔说你伤了,我就急着赶来看看。”      鲁元初见她担忧之色,面上露出宽慰笑容,却又摇摇头道:“有些丢人了,当初离开之时还让你放心来的,如今……”   秀行忙道:“这些妖魔都十分厉害,受些伤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也伤着了呢……”说着,便低头看自己的胳膊。   谁知一看之下,顿时愣住,秀行急忙抬手摸了摸胳膊,却见只有手臂的袖子上有几处破损,沾着血迹,然而底下却好端端地。   秀行不信,一直将袖子撸起来,细细看那底下的肌肤,仍旧完好如初,并无伤痕。      秀行呆呆地,连连眨眼,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秀行初见大鲲鹏王,被他之态震住,又看清尊被它吞了,更是灵魂出窍,无可奈何之下以自伤之法让自己恢复神智,她是记得清清楚楚,还记得钗子刺在手臂上的剧痛,然而……难道不过是梦么?   而自从清尊一招灭了大鲲鹏王后,她又惊又喜,各种情绪激荡,回去之时又在云上睡了一夜,竟将自己的伤忘得干干净净,自也没有去注意,如今才想起来,谁知伤口却统统不见。   秀行抬手,在头顶上一抹,摸到一物,一惊之下取下来细细一看,却见手中握的并非是昔日那枚尖锐的檀木簪子,而是一支通体半透明,隐隐地有些金光闪烁之物,末梢也没有那枚檀木簪子钻,反而圆润无害,手指头擦过去,丝毫不会伤到。   秀行发呆瞬间,鲁元初便问道:“怎么啦?”      秀行一怔回过神来,急忙先把这新的“钗子”重新插回发髻上:“啊!没有……我还以为……”   鲁元初已经一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替她把原先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道:“你啊……竟总是这个脾气,冒冒失失的。”   秀行见他动作温柔,脸上一红:“哪里……哪有……”   鲁元初道:“你说你伤着了,我心里吓一跳,幸好……”略微停顿,复又道,“我知道我的修为尚浅,以后会多留神的,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啦。”   秀行刚要劝慰,却听得外头有人笑道:“少主怎不说,是为了取回辅神者所赠的珊瑚玉才伤着的?”   秀行一惊,另一个声音道:“正是正是,少主是怕那珊瑚玉有什么闪失,才奋不顾身地纵身下了水潭跟那斩金鲤相斗,这份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萧家三爷也赞叹不已呢……”   鲁元初咳嗽了声,道:“你们竟然偷听,还敢再此乱说,等回去之后,少不得多磨练磨练你们。”   门口的人叫道:“少主息怒,这会儿是真走了!”一阵脚步声凌乱,门口的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问道:“元初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珊瑚……玉?”   鲁元初叹了口气,手在胸口掏摸一阵,取出一方帕子包裹之物,道:“其实……是这个。”   他将帕子打开,秀行望着里头的红色玉珊瑚,呆道:“这个……”   当初,秀行跟着清尊前去蓬莱岛参加神仙会,与会众仙家送了她好些东西,秀行回萧家之时,便带了许多要分派给众人,除了萧家之人,有些东西则是给鲁家的,她私心里也想给元初点儿东西,谁知道萧如默竟提出了萧家鲁家要联姻之事,当时又加上玄狐君一场搅局,因此秀行竟不好意思将东西亲自给元初,就连同给鲁家的那些东西一并推给了萧夫人。萧夫人自是知道秀行心思的,特意挑了这小小的珊瑚玉髓给了鲁元初……也当是他们一对儿小儿女的情意。      秀行认得这枚珊瑚玉,便看鲁元初,鲁元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秀行你可知道,那斩金鲤为何名为斩金鲤?只因为它虽是妖物成精,然而最喜各色珍奇异宝,我们一行人找到它的藏身之处后,这妖物知道我们人多势众,故而不敢露面,大家伙儿听从秋水掌教吩咐,投以金银,终于引得这妖物出现,谁知它动作极快,将金银尽数卷走后,伤了我们数人……又逃的无影无踪,我们再以金银相诱,它学乖了,竟不再上当!事出无奈之下,大家伙儿便想找点珍稀宝物相引,然而我们都是去除妖的,仓促间,又哪里去找财宝?正无计可施,爹爹问起我是不是将你送的这物……随身带着。”   秀行瞠目结舌地听着,鲁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本不愿意拿你送的东西引那妖怪的……只是,倘若是你在场,大概会训斥我怀着私心,因此我也只好交付,果真,将此物放在潭水上后,那妖物竟现身了,它的行动敏捷之极,仍旧故技重施,将这玉咬住了便走,几个师兄弟都被它拉入潭水之中,我见它又要走脱,到时候还不知几时才能出现,情急之下就纵身跳了上去,将它的鳍握着……好一场争斗,就不提了,幸好这玉安然无恙,仍旧夺了回来,那妖物也被擒了,舍利子亦取了回来。”      鲁元初轻描淡写笑着说完,秀行又是惊心,又是佩服:“元初哥哥,你好厉害!若不是你,怕是捉不到这斩金鲤的……只不过,这玉不算什么,丢了便丢了就是了,倘若因此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鲁元初摇摇头,将她的小手握住:“秀行你给的,怎么能丢了呢?”   秀行的手抖了抖,到底没动。鲁元初道:“说起来,你同神君一行,可还好么?”   秀行道:“那几个妖物很是难对付,不过尚好……”   鲁元初道:“嗯,其实你担心着我,我又何尝不忧心你?实话同你说,在回来路上,我曾无意中听到三叔同我爹的一段谈话。”   秀行好奇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鲁元初一笑,轻声道:“我听爹说,这斩妖牌的发放,仿佛不是随意而为,应该是秋水掌教谋算在先的。”   秀行呆道:“啊?这是何意?”   鲁元初道:“我听三叔说,他也有此怀疑,因为你同神君接下的那三个妖物,就算四族合力,勉为其难地或许能降伏岩怪,然而其他两个,却完全没有法子,要知道那幽冥妖姬,千百年来名头在外,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前去寻她,却尽数失了踪迹,想必是陷在她手中了。还有那西王母山下的大鲲鹏王,听说一口气能吞百万人,就算是四族众人去了,又能如何?”   秀行心中暗惊,却也知道远处所说是事实,岩怪也还罢了,幽冥妖姬的艳都跟大鲲鹏王的元身,她都是见识过的,那大鲲鹏王的气势,竟然让她失去与其相争的勇气,神龙尚不足以对付,就算再多道者前去,也都抵不过它一翅扇过来。   鲁元初又道:“因此多亏了秋水掌教安排在先,将这三个最难缠的给了神君同你……而这斩金鲤,为何要让我们两族前去?恐怕是秋水师叔知道我身上带着这珊瑚玉髓,那斩金鲤是千年妖怪,见识了不知多少宝物,寻常之宝贝哪里入它的眼,也只有你所赠的这个……”   秀行呆呆望着那小珊瑚玉髓,这玉髓是仙家宝贝,对斩金鲤那种妖怪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宝贝。      鲁元初叹道:“我当时听了,一面很是钦佩秋水师叔算无遗策,安排得当,不然的话,四族还不知折损多少人马,倘若对上那大鲲鹏王,就算是全族覆灭也是有的……而另一方面,则更是忧心你同神君了。”   他说到此,才又精神了些,微微笑道:“幸好我们皆都安然无恙。”   秀行到此,也轻轻地出了口气,望着鲁元初道:“是啊,元初哥哥,幸好彼此都无恙。”      秀行听了鲁元初的话,心里对鲁元初的遭遇有些后怕,另外,则有些精神恍惚。她忽然想到她领了斩妖牌之后出来,清尊接过来看一眼后所说的那句:你自己挑的?   大概,从清尊看到那牌子上的妖怪名字之后就心头有数了。   只是,秋水师叔……他当真是有意安排的么?那么,他对这些妖物究竟知道多少?他可知道萧若瑜陷身艳都?他可知道清尊同幽冥妖姬曾经相识,是清尊曾经放过她的?他可知道只有清尊能诛灭大鲲鹏王?   秀行左思右想,总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秋水君知道的或许比她想的要多……要说巧合而已,那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秀行正呆呆地出神,却听鲁元初轻声唤道:“秀行。”   秀行忙抬眸看他,鲁元初打量着她,道:“在想什么?”   秀行摇摇头:“没……只是……只是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鲁元初微笑道:“是啊……被斩金鲤拖入水底之时,我心中曾有一瞬惊恐,或许再也不能见到你了,还曾想,若是你知道我被斩金鲤害了,会不会难过?”   秀行一惊:“元初哥哥,你胡说什么!”皱眉看向鲁元初。   鲁元初握着她的手,面上有几分腼腆:“我也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是想到你……先前还要好些,自从我们定亲之后……”   秀行的心突突地开始跳,只觉得鲁元初的手心滚烫,烫得她的浑身也有些发热,隐隐地慌张,急忙低下头:“元初哥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又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半是羞,半是怕。      鲁元初道:“秀行……”秀行仓促看他一眼:“啊?”鲁元初道:“经过这番生死,我……”秀行很是紧张:“元初哥哥……”   鲁元初见她低着头,便微微起身,身子倾斜,头靠向秀行脸上,温热的唇,轻轻地贴上她的脸。   秀行身子一震,像是被烙铁碰到一般跳起来,鲁元初猝不及防,被撞到手臂,当下痛呼,变了脸色。   秀行见状,后悔不已:“元初哥哥!我不是有心的……”   鲁元初垂头道:“没事……是我的错。”      一时两人皆有些尴尬,秀行只好道:“元初哥哥,你的伤定然很痛,我……我去请虚空道长进来给你看看罢?”   鲁元初一皱眉,便将秀行拉住:“不要去。”   秀行道:“可是……”   鲁元初道:“秀行……你……你不喜欢我这么对你么?”   秀行呆了呆,将目光转开看向别处:“元初哥哥……我……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我们尚没有成亲,不可如此,对么?”   秀行深深低头。   鲁元初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可如此,只是我……有些忍不住,我……原先想你在九渺还有两年,我们便可以成亲了,然而现在,我却有些……真希望你不必再留两年了。”   秀行的脸色从红慢慢转白:“元初哥哥……”      鲁元初道:“临下九渺之时我曾说过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秀行点头,眼中慢慢地带了泪,嘴唇一动,欲言又止。   鲁元初道:“其实……有许多师兄弟,暗地里同我说……听闻……九渺神君对你极为……看重,你的性子又好,凡见过你的,无不疼爱,父亲常常说我该更奋发些,不然的话,怕是配不上你……秀行你听我说,其实去捉斩金鲤,一来是为了珊瑚,二,却是我想做一点事,让三叔……觉得我能配得上你。”      秀行心中大惊,眼中的泪终究一滴滴落下来:“元初哥哥,你不必那样,在我心里……你……”先前,鲁元初一直都是她心中敬仰的人,他比她大两岁,比她懂事,比她刻苦,凡是认得鲁家少主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然而就是这样的鲁元初,却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秀行用力摇摇头:“你永远是最好的元初哥哥。”   鲁元初轻轻一笑,缓缓地靠过来,道:“可是我不想做秀行的元初哥哥。”   秀行呆呆地抬头看他,鲁元初望着她的眼睛,道:“我想做秀行的夫君……好么?”他的眼中仍是秀行熟悉的温和,神情之中,却带着一丝渴望,先前在秀行心中,他或许是“兄长”一般的存在,然而此刻,却是一个男人。   模模糊糊里,秀行知道他正靠近自己,她想动,却又没有法子动,鲁元初的手在她下颌上轻轻擦过,头一低,在她的唇上吻落。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鲁元初望着闭着眼睛的秀行,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秀行失魂落魄地出门,手指微微发抖,在唇上点了点,呆呆转身,却蓦地惊了一跳,门边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站着,银发无风而动,金眸之中隐隐地透出火色。   秀行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他牢牢攥住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悲愤…… 某:你悲个啥,人家定亲了…… 某只:定亲了不起啊! 某:就是了不起~(理所当然被扁 87、失心智,美梦如真   急迫间,秀行叫道:“师父!”忽然痛呼一声,原来清尊握着她的手腕似用了力,一时极疼。   秀行来不及反应,清尊拽着她,身形一晃,便离开了前殿。   “秀行?”身后鲁元初似听到动静,慢慢出来相看,却见廊下空荡荡地。      鲁元初静立片刻,刚要转身入内,忽发觉在走廊尽头,出现了道极为醒目的影子,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而来。   鲁元初看清来人是谁,一惊之下,脊背不知不觉微微挺直。   那人蹁跹到了鲁元初面前,微笑如花,清丽出尘,鲁元初竟不敢直视她的丽容,刚要躬身行礼,却听她轻声地开口说道:“鲁少主,不知可有心思陪我看一幕戏?”      秀行被清尊擒着,双脚落地之时,才发觉已经回了后山,秀行用力一摆手:“师父你做什么!”清尊怒视着她,却不说话。   秀行望着那双慑人的金眸,虽然自问没做错什么事,却本能地有些无法面对,便转开目光去,只看向地上的雪,道:“我……我还得把舍利子跟岩怪交给秋水师叔……嗯、我先去啦。”她迈步往前,便想极快地离开清尊身旁,却不料清尊一抬手,将她的肩膀握住。   秀行心中大跳,道:“师父,你可有什么吩咐么?”   清尊垂眸,说道:“想跟那个小子成亲,想早点下山么?”      秀行见他果真知道鲁元初同自己所说,无奈何轻声叹了口气:“师父,那不过是元初哥哥一时说的玩笑话。”   清尊道:“成亲也是玩笑话么?你敢说你心里不是早盼着下山跟他成亲?”   秀行见他问个不休,便皱了皱眉,道:“师父,我跟元初哥哥是有婚约的,两年后我下了山……自有论数,师父你该知道我的性子,何必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清尊便不应声。秀行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开头去,道:“师父,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去找秋水师叔了。”      秀行身子一动。清尊忽地又道:“不许去。”   秀行深深皱眉:“师父,我找秋水师叔是正经事。”   “不许你找别的人,”清尊却道:“不许你嫁给那个小子,我不答应。”   秀行一呆:“师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两人彼此沉默,过了会儿,秀行才苦苦一笑,道,“师父,你又害小孩子脾气了?我早跟元初哥哥定亲了啊,而且……我也许了他了。”   “不许许他!”清尊忽地大声喝道,“不许许别人!你先前也曾跟我说过,可以取消婚约的,你不是说过的么?只要我要,你便可以给!”      秀行脸色发白,双眼定定地望着清尊。   清尊对上她清澈若许的眸子,不知不觉地略转开目光不敢与她相对,只是喃喃道:“莫非你忘了么?”   秀行深吸一口气:“我没忘。”   清尊复又看她,眼中带了一丝希冀。   秀行却又道:“我……那时候一时想错了,失了分寸,幸好当时师父没理会我的无礼言语……想来还是师父明智,幸好如今回头仍不晚,师父……你也有自己要等的人,而元初哥哥也在等我,今日他所说的你大概也都听到了,我、我实在不能再辜负他。”      秀行说完,低头看看脚下的雪,道:“师父,我……我们就这样罢……”她迈步又要往前,清尊却一把将她拉回来。   秀行站立不稳,竟被他拉入怀中,清尊捏着她的下巴,咬牙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有个想要的人,为什么就偏不能如愿……我不许,我不许别人碰你!”   秀行大惊,奋力推向清尊:“师父!”   清尊却不依不饶,看着眼前娇红的唇瓣,想象鲁元初曾在此逗留过,亲近过,尝吻过……他浑身也似要浸入火中燃了起来,难过之极,当下垂下头来,便吻上秀行的唇。      鲁元初情之所至,去也不很过分,大概知道秀行会抗拒,故而极力克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只在秀行的唇上留下一点温热的痕迹。   然而清尊的吻却自不同,用力地含着她的唇瓣,要她求饶投降般地直闯入内,要吃了她似地凶狠,秀行心中怕极,呜呜叫了数声,然而她挣扎的越厉害,清尊便抱得越紧,吻的也越发狂暴,秀行浑身发热,心中又有些恼怒,又略有些屈辱,手掌一张,手心里微光一闪,天空中顿时有雷声隐隐响动。   清尊听得清清楚楚,却仍旧不放她,只是金眸里头闪过一道狠厉光芒。   秀行心中气恼,又极为无奈之极,竟将神龙召唤出来,昊天神龙现了形,当空呼啸,向着清尊俯冲下来,清尊单手抱着秀行,一手向外张开,掌心里头烈焰无形而出,神龙护主,咆哮了声,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又再冲下来。      此刻秀行拼命地连踢带打,清尊离开她唇上,道:“你想用他来对付我?你就这么厌我么?”   秀行气喘吁吁:“我不喜师父这样!你……你不能总是……”   清尊道:“你若是恨我厌我,那就让他下来,诛了我试试!”   秀行见神龙蜿蜒,还欲俯冲,便道:“神龙,停下!”   神龙见状,便放慢身形,只在两人头顶盘旋。      秀行道:“师父,我知道神龙奈何不了你,我唤他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喜你如此对我……我既然已经应了元初哥哥,就不能再有二心……师父,你现在正在气恼之中,怕是不会听我这些话,——我现在把舍利子交给秋水师叔,等师父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罢!”   秀行说完之后,当空将手一招,神龙呼啸数声,便又渐渐隐没,秀行一步一步后退,最后一转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清尊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在道门之外,秀行跑过去之后,竹林之中,有一人道:“没想到辅神者对鲁少主仍是一往情深的。”说话的,竟是国师水含烟。   而旁边一人,脸色泛白,神情倒还平静:“不知国师……让我所看的,就是此一幕么?”   水含烟微笑道:“看样子本国师是弄巧成拙了,本欲让你看一幕辅神者变心之态,却又让你听了她的维护言语,怎么,鲁少主可感动么?”   鲁元初道:“秀行天生良善……如此做,是在情理之中的。”      水含烟点头,道:“是啊……也幸好还未曾铸成大错,所谓‘只要我要,便可以给’,这种话,幸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然的话,事情将如何收场?可真是不敢想。”   鲁元初白着脸,却向着水含烟行了个礼,微笑道:“多谢国师指点……不过,我还是相信秀行的,而方才所见的事实证明,我也的确没错信了她。”   “是啊,”水含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鲁元初,道,“只不过,从不曾为任何人动心的神君为人动了心,又加上还有两年才能结束辅神,这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辅神者能不能仍旧如今日这般坚定?本国师不由地很是好奇。”      沉默之中,鲁元初道:“秀行性子单纯,神君又非等闲,神君对她另眼相看,秀行为之迷惑也是有的,但以她的品性,只要看清楚自己心中所要,一切便不成问题。”   水含烟挑眉,鲁元初却依旧不动声色,稳稳又说道:“我自然也会一如既往地信任秀行的。”   水含烟双掌相交,轻轻一拍,笑道:“好……好一个情深义重,竹马青梅,让本国师忍不住也有些眼红了,鲁少主这样的深情痴情之人,天下少见。”   鲁元初道:“多谢国师大人夸奖,元初愧不敢当。……元初出来仓促,也未曾跟虚空道长说一声,恐怕他会着急,请恕元初不能久留了,若是国师大人允许,改日元初愿意再同国师大人详谈,请。”   水含烟道:“我也甚是期待再同鲁少主这般的心思惠巧之人相谈,请。”   鲁元初又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后数步,才缓缓转身离去。      水含烟望着鲁元初离去的背影,面上绝色的笑慢慢转作凉薄色,隐隐带一丝讥讽轻蔑,她转过身,望向道门处,目光却又有不同,缓缓地变作一片情深。   水含烟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大氅,迈步往前,迤逦进了道门,一路望内,闲庭信步地转过殿阁,踏步过了飞虹桥,便到了清尊居处门外,见那房门半敞,水含烟躬身道:“师父,水儿来给您行礼。”   门内悄无声息,水含烟神色不改,又道:“师父……您可在么?水儿是真心诚意而来的……听闻那几个妖物都极棘手,水儿很是担心师父。”      “滚……”门内,轻轻地传来这个声音。   水含烟双眉一扬,却并不“滚”,反而迈步往前,手在门扇上轻轻一推,问道:“师父,怎么您的声音有些不同,难道……难道是……受了什么伤么?”   “滚开!”屋内清尊暴喝一声,一股无形气劲出来,水含烟倒退数步,勉强站住脚,道,“师父……莫要动怒,水儿只是关怀心切……水儿是真心地为师父好……”   “为我好?”屋内那人一声冷笑,“为我好……怎么个为我好……”   水含烟站了片刻,眼神几变,终于迈步又行,轻声说道:“为了师父,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一回,屋内却没了声息,水含烟脚下极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后一脚踏入门内,她自然熟悉此处,乃是她阔别数年,仍旧牵肠挂肚的所在,如今终于得以迈步入内。   水含烟见堂前无人,便向里屋转去,刚一进门,就见清尊倒在床边,银发散落身侧,他一手搁在床榻上,半边身子跌在床前,闭着眸子,喘个不停,就好似受了极重的伤一般。   水含烟慌忙叫道:“师父!”便抢身而去,将清尊半抱半扶,要架他起来。      然而清尊身长力大,水含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力气不足,如此蹭挨之间,气喘吁吁,整个人拱在清尊肋下,身子几乎都钻到清尊怀中,只勉强扶他半起。   “师父……你撑着点,徒儿……”她的声音,颤颤地,半是羞,半是喜。   清尊微微睁开眼,朦胧望着眼前人,却忽地开口道:“不是要嫁人的么?不二心的么?何必又回来……”声音虽冷,却更带一股极为疲倦之意。   水含烟怔了怔,神色变化,终究轻声道:“我不舍得离开师父……徒儿不嫁人,只陪着师父……”      清尊呆了呆,竭力睁开眼睛,眼中的金影却柔软的一塌糊涂,清尊轻声道:“秀行……你说的……是真的么?不要、不要又来哄骗我……”   水含烟眼神一厉,嘴里却柔声应道:“自是真的,师父……我……我心里爱的是你,是你啊。”   清尊身子一抖,金眸光幽幽闪烁,氤氲迷离:“秀行、秀行……”如许唤着,双臂抬起,将水含烟抱住。      两人本就在床边,清尊站立不稳,身形晃动,水含烟被他抱着,心念一动间便向后倒去,如此一来,两人便倒身在床上,水含烟在下,清尊在上。   “师父……”水含烟带羞带喜,口干舌燥,没想到竟要美梦成真,急忙伸手抱住清尊不放。   “嗯……”而他如梦呓似地应了声,吻落下来,印在她脸颊上。   水含烟一时灵魂出窍,身子微抖,抬手自清尊肩头往下,手指挽住一股银发,似乎想要死死纠缠在手心,再不放开。 88、留真言,羽化飞升   秀行飞跑去了前殿,找到秋水君,将三块舍利子并岩怪交付给他。   先前秀行对秋水君是极为敬重仰慕,甚至有什么心事也想同他说,然而经过此番,隐隐地觉得秋水君心思要远超出自己想象,再加上方才同清尊之事搅得她很是心乱,因此只是将除妖之事简略说了一遍了事。      秋水君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又关怀地问了秀行几句,问她可有惊吓受伤,也要记得好生歇息之类。   秀行看着他正气的脸,心里隐隐地略有些难过。   秀行道:“师叔……你的伤如何了?”   秋水君道:“已经好了大半,没什么大碍了。”   秀行见他脸色果真恢复许多,也有了血色,便道:“师叔快些好起来……嗯……大家伙儿都回来了么?”   秋水君见她问,便道:“萧家同鲁家两路人马已经回来,国师大人的也已经回来,宁家同慕容家的,刚接到消息,已经是在路上了,另外,就是掌教真人……至今还未曾有信,我已经派人前去追踪查看,还有玄狐君……也还未曾有信。”      秀行忙问道:“掌教真人临近飞升之期,本不该如此劳动,他不会有事罢?”   秋水君道:“掌教真人修为深厚……我是信他的。”   秀行点点头,又沉吟道:“狐狸竟也没有回来,也不知发生何事了,等我回去跟师父商量一下,看看能否找到他。”   秋水君道:“如此甚好。”   秀行说完之后,听秋水君温和声音,心中一震,顿时狐疑想道:“秋水师叔是不是原本就打算让我跟师父说的……”      秀行心念至此,却听外头脚步慌乱,有个道童略见慌张进来,行礼道:“掌督教,大事不妙!”   秋水君忙道:“何事?”   道童说道:“有师兄弟看到明玦帝君同掌教真人返回山上,掌教真人似乎有些……不妥……”   秋水君一听,迈步往外边走,秀行也急急跟上,两人出了秋水君的掌教殿,便往大殿而去,远远地望见一堆人围着,秋水君催动身形,掠了过去,众人见他来到,急忙两边闪开。   秋水君进内,迈步入了里头房间,果真见明玦帝君负手立在旁边,而掌教真人跌坐蒲团之上。      明玦帝君见秋水君来到,双眉一皱,拂袖冷淡不语,秋水君极快地冲他行了个礼,便去看掌教真人情形。   明玦帝君忽见门口秀行进来,才又双眸一亮,将秀行拉住,道:“妹子,你回来了?怎样,这趟出去有无受伤?”   秀行道:“明玦哥哥,我无事……你、你怎么会跟掌教真人在一起?真人如何了?”说着,又忙去打量掌教真人。   明玦帝君眨了眨眼,说道:“唔,因为我不能参与此事,便四处走走看看,谁知竟发现他跟那妖怪相抗,那犀怪自古就是个莽撞直楞的,修为倒是不凡,两人以内力相拼,都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到底是这真人技高一筹,将犀牛怪诛了……取回了舍利子,我看他实在没法儿再动了,索性就做个好人,将他带回来了。”   秀行听得毛发倒竖,当下毫不疑心,瞪圆了眼睛道:“明玦哥哥,真是多亏了你!”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掌教真人却笑了笑,道:“帝君真是客套了。”      秋水君心中有数,也不说破。   明玦帝君咳嗽了声,说道:“我是不该插手这些的……既然是‘碰巧’,现在送你回来了,算我功德圆满……你们有话便说罢,我去了。”说着,便拉着秀行欲走。   掌教真人道:“帝君暂请留步……”   明玦帝君皱眉道:“你还有何事?”   “我有几句话说,还请辅神者在场。”   明玦有些不耐烦,秀行却恭敬道:“不知真人有何吩咐?”      掌教真人说道:“我以肉身修道,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本来已经临近羽化飞升之日,却终究不能成,此次诛妖,众人都劝我不可轻举妄动,万一葬身妖魔之手,白白费了三百年的清苦修行。我本来也欲如此,然而……”   明玦本想骂一声啰嗦,但见秀行全神贯注倾听之态,便勉强住嘴。   掌教真人深吸一口气,道:“世间,不管是妖,鬼,仙,人,都有其劫数,我虽自小修持,但从来未曾经历过惊险劫浪,如今又是九渺劫难,众人奋勇向前,我却独善其身,大概是因此一事,故而心中牵念,不肯飞升……且凡是必有因果,水到渠成,才得天青月满,自在境界……”   秋水君道:“真人……你真元耗尽,不如且停一停,好生歇息片刻再说……”   掌教真人道:“秋水,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之事,如今心头空明,再无挂碍也。”   秋水君身子一震,却不再言语。      掌教真人看向明玦帝君,又看向秀行,道:“九渺山……从未有如此盛况,自我上山到如今,终究在历劫这年上,见了这许多了不得的人物,帝君,玄狐,……辅神之女。”   秀行慌忙道:“真人!秀行惶恐。”   掌教真人一笑,道:“辅神之女心思澄澈,毫无瑕疵,乃是天然至真,……我本担忧此后九渺之命运,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何况天命如何,自有定数……如今,是该撒手之时了。”   此刻,秀行也便听出了几分不妥,心神巨震,叫道:“真人!”      秋水君一撩道袍,便跪了下去:“真人,不可!”   掌教真人抬手,在秋水君额前轻轻抚摸过,道:“秋水,你是我九渺之福,天下之福,有你在,我放心的很……只是苦了你了。”   秋水君垂头,双眼发红。掌教真人道:“只是你切记,修道人虽然最忌一个‘情’字,以绝情入道,才能得大上乘纯净之功,但,你只道‘大道无情’,却不知,众生有情。你因情而成,往往便也会因情而败,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   秋水君神色微动,片刻道:“秋水……记下了!”   掌教真人缓缓出了口气,又看向秀行,道:“辅神之女,……我有一句话……”      秀行忙要跪地,却被明玦一把拉住。   掌教真人道:“至强大之人,便要担负更重之责任,秋水如此,清尊亦是如此,辅神之女,亦如此。”   秀行叫道:“秀行怎么担得起!”   掌教真人道:“且听我说。……秋水,我并不担心,然而清尊的成败,却要交付辅神之女手中了。”   秀行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焦虑担忧:“真人,我,我不明白……”      掌教真人道:“一念成仁,一念成魔,辅神之女不妨回想同清尊所走过的每一步,自可寻到端倪。”      秀行听到这里,把心一横,将明玦的袖子振开,上前跪在秋水旁边:“秀行……有做错的地方,没有把持的住,恐怕……恐怕会辜负真人一片嘱托。”   掌教真人轻笑一声:“我说秋水以无情而成,而辅神之女却是以有情而成,只可惜,有时候情孽多了,反成绝情……辅神之女,无须担忧,只待你真正辨清自己心意,才是你功成之日!”      秀行呆呆地,想再问,却又不知究竟怎么出口,这一瞬间,掌教真人深吸一口气,脊背挺直,手在膝头打了个阴阳道诀,口中念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劝君穷取生身处,繁华落尽见真淳。”   秋水君双眸一闭,俯身下去,便拜了一拜。   秀行见状,也跟着拜了一拜。   秋水君起身,才道:“秀行,掌教真人已是羽化了。”   秀行心神一震,秋水君转头看她:“掌教真人方才所说那些,秀行你且记得。”   秀行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旁边明玦将她拉起来,道:“秀行,走罢,他们怕是要办事的。”秀行想再同秋水君说几句,却被明玦帝君拉着,从丹房内走了出来。      秀行出外,门口站着众人之中,赫然也有萧宁远,见状忙道:“秀行,怎样?”秀行胸口像是被什么死死堵着,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只看见眼前诸多张面孔,似熟悉,似陌生。   萧宁远本还要问,见旁边明玦帝君横眉怒眼地,顿时不敢多话。明玦帝君拉着秀行便离开这人多之处。      出了殿阁,秀行呆呆住脚,问道:“明玦哥哥,掌教真人真的……真的……”   明玦道:“他早就算到会是如此结局,放心罢,他先前畏首畏尾,凡事中庸,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是以才迟迟不能飞升,如今经历这一劫,……定会得个正果的。”   秀行听了这话,心头很是宽慰,看着明玦道:“真的么?”   明玦道:“自然……”   秀行道:“唉,如此就好了。只是掌教真人舍生取义……当真让人钦佩的紧。”   明玦道:“这不过是他的选择罢了,妹子……好久不见你了,让哥抱个试试看瘦了没有!”      秀行见他故态萌生,笑道:“明玦哥哥,别这样!”   明玦已经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一抱,嗅着她身上熟悉气息,很是惬意,用力一抱,到底又放开了。   秀行才道:“如今掌教真人也回来了,就差狐狸了。”   明玦一怔:“狐狸还没回来?”   秀行道:“是啊……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忧心忡忡,“明玦哥哥,你说狐狸会不会出事?”   明玦心里有些担忧,面上却若无其事说道:“怕什么,没事的,他机灵的很,对付胡三娘是最合适不过的……大概有什么耽误了罢。”      秀行点点头,明玦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眼睛往旁边溜了开去,而后又溜回来,讪笑道:“妹子……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先不跟你说了,等会儿回来了再找你。”   秀行有些意外,却仍道:“好,你快些去做罢,休要耽搁。”   明玦拍拍她肩膀:“那你先回后山罢。”秀行见他如此说,只好先往后山而去。在秀行去后,明玦才一跺脚,喝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果真把事情做坏了不成?”   话音刚落,旁边一道人影从竹林中跃出来,道:“话说的难听之极!什么叫鬼鬼祟祟?”一身红衣,赫然竟是玄狐君。      且不说明玦同玄狐嘀咕,只说秀行往后山而去,想了想先前同清尊不欢而散,她心里头担忧,便想去探探究竟。   一路走来四处看,并未发觉清尊身影,秀行便往那居处而去,将到了房门处,见那门扇半敞开着,秀行刚要叫“师父”,忽然听到古怪的声响传来。   秀行心中一怔,急忙叫道:“师父,你怎么啦?”迈步望内进去。      秀行一脚进门,迎面从里屋出来一人,竟然是水含烟,衣衫不整,脸颊泛红,头发凌乱不堪,一看秀行,便咳嗽了声,道:“原来是辅神者。”   秀行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国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又看她颈间衣裳敞开,露出大片白腻肌肤,秀行的眼珠子简直要跌出来。      水含烟微微一笑:“竟然让辅神之女撞见这么尴尬的场面……不过也没什么的,先前我在山上,也经常就这样跟师父……咳,难道辅神者还没有……如此?”   秀行觉得简直不仅是自己的眼珠子要跌出来,心也要跳出来了:“国师……你说什么?”   水含烟哈哈一笑,几分得意内敛:“没什么……这种事其实也不大好说,罢了……对了,还请辅神者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事关师父的清誉,多谢了。”   秀行脑中一片混乱,眼睁睁地看水含烟提着裙摆出门才反应过来,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来,赶紧反身回来跑到里屋,谁知放眼一看,竟然不见清尊的影子。      秀行在里屋站了片刻,便又跳出来,见水含烟已经走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走遍半山,都不见清尊人影。   她走的累了,见前头水汽氤氲,正是天池在前。秀行便走过去,弯腰掬了把水,将脸洗了洗。   温热的天池水浇在脸上,几分舒服,水滴往下,打湿了袖子,原先被钗子刺破的衣袖也湿了,秀行的手指在上面挠了几下:“分明记得有伤的……是师父给我治好了么?只是他什么时候做的?我竟然不知道……”      秀行出了会儿神,又长长地出了口气,喃喃道:“可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的跟水含烟……”   她左思右想,忽然有些恼怒,便霍地站起身来,怒道:“说什么没有跟她好到那种地步的,现在呢?啊啊!好个伪君子!”   她抬脚,便踢了两脚雪入池水中,谁知正在此刻,池水氤氲,涟漪波动,秀行眼前不远处,有人缓缓浮现身影,一双金眸冷冷地瞥着她,道:“你方才骂什么?”   秀行吓了一跳,魂不附体,猛地往后跳出一步:“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89、灵光现,四方云动   脚下踢入的雪融于池中,池中却竟有一人忽然现身,秀行没想到清尊竟在此处,一时惊魂未定,本能地想跑,却又生生站住,望着清尊道:“师父,你在此作甚!”   清尊双眸沉沉看她:“关你何事。”      秀行一皱眉瞬间,却也看清了清尊,却见清尊脸色泛红,被温泉水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脖子领口到微微敞开的胸前,竟也带着点点微红,秀行一看之下,顿时跳起来:“你脸上身上是怎么回事?!”   清尊也不理会他,自己向着池子一侧靠过去,仰头便闭了眸子。   秀行急忙跑过去:“师父你身上怎么啦?是被虫子咬了?”她问着,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   “别动!”清尊皱眉喝道。      秀行吓得缩回手指,手指尖却已经碰到了彼处,手指上顿时一阵微麻。   秀行一呆,举起手指看了看,见指尖处也微微地泛红。   秀行叫道:“师父,你身上是哪里来的颜料?”   清尊怒道:“让你别动!”抬手擒住她的手,竟然极快地放在嘴里用力吸了一下。   秀行身子一颤,本能地往后挣脱,清尊却又松了手,秀行一时没掌住,顿时便跌向身后雪中。      “啊……”秀行痛呼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扫扫背后的雪,“师父你……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清尊金眸暗沉,哼道:“臭丫头,总会让我烦心……哼。”神情极为烦恼。   秀行好不容易找到他,又不知水含烟是不是真的跟他乱来了,哪里肯走开,身上的雪拍打干净了,觉得没大碍,便又悄悄地蹲在旁边,望着清尊脸上跟身上的斑痕,越看越觉得古怪,这颜色有几分艳丽诡异,若隐若现的形状,有的竟如花瓣般。   在他如雪般的肤色上,点点痕迹宛如粉色花瓣飘落,给他天生的清冷平添了一股艳媚。   秀行想到方才清尊所为,心头一动,悄悄说道:“师父,你不让我碰,是不是有毒啊?”      清尊这才扫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只会给我添乱。”双眉蹙着,更为烦恼。   秀行抓抓头发:“难道是国师大人给你下了毒?哦……难道是给你下了春-药!你才跟她……”   话未说完,清尊已经歪头看过来:“我跟她怎么了?”   秀行手指挠着脸颊:“你难道没有跟她……那个?”   清尊定定地看着她,却忽然又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转过头去:“就算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么?”      秀行被用力噎了一下,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见他双臂搭在池边没什么动作,便又悄悄地往他旁边挪了几步:“师父,不要说孩子气的话……我是关心师父身体……”   清尊淡淡道:“关心?假惺惺地,你该关心的是你受伤的未婚夫婿罢?”   秀行听了这句,一时如霜打的茄子,有些蔫头耷脑。   清尊本来冷冷地,听她不再言语,便转头看她一眼,见她垂着头,手指在雪上划来划去地,便喝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秀行道:“师父说的自然是对的。”她喃喃道,“正因为是对的,才让人……”让人怎样?总之心里的滋味不很美妙。      清尊含恨带恼地又转回头去,不再理会秀行。秀行抑郁片刻,终于又打起精神来,望着清尊头脸上的痕迹,道:“师父,这些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正在试着将毒性逼出来,你别再碰我,”清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轻声道:“妖姬留的。”   秀行一惊:“是……她?”   清尊道:“嗯……”缓缓呼出一口气,湿润的气息在空中化作轻轻白雾。   秀行道:“师父,这真的是毒么?是什么毒?要紧么?”   清尊道:“是毒,又不是毒……”   秀行回想妖姬出现时候的模样,惊道:“那到底是什么……不会真的是春-药罢?”   清尊喝道:“成何体统,总是说这个,你还要不要嫁人!”   秀行道:“嫁人就不能说了么?何况我是为了师父着想,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      清尊一怔,定定地望着秀行,心中想道:“跟你说……又有何用?你若是肯为我着想,就不该对我说那些话,不该驱使神龙……害得我内力震动,压不住毒,害得我失了心神,差点……”   金眸瞪着面前之人,清尊终于开口,只是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已经驱出了一些,残毒也压住了,不会再发作。”   幽冥妖姬欲自断手臂后拍出的那掌,掌心散出粉色淡雾,那时候他已经竭力屏息后退了,却仍中了道。而眼前这个呆傻之人,想必被妖姬擒住之时,也中了招,她自己尚且懵懂。      妖姬的手腕了得,“合欢引”同“桃花散”,都是天下至厉害的催情之物,令人动情失神于不知不觉之间。   他亲眼看她施毒,才会提防。他的修为至高,自能压住,前去寻鲲鹏王之时,在她身上施了法,勉强将毒压着未发,一直在腾云回来之时,借着治她臂上伤口之时,将毒素尽数吸出,这种毒一旦入体,便如跗骨之蛆,自行驱除很是麻烦,唯有如此,他也是艺高人胆大。   本来可以平安无事的,谁知察觉她跟鲁元初之间的情意,他一时动了真怒,又被她绝情言语所伤,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将神龙招出……   他同鲲鹏王那番争斗,催动真元,已经大为耗神,神龙一出,雪上加霜,所余真力便压不住那双重毒性。      错乱之间,水含烟到来,竟然差点……      清尊恼恨抬手,用力在水面一拍,水花四溅。   秀行自然不知这些的来龙去脉,只是见他脸上红色越发重了,腾腾地似有热气冒出来,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抬手抓了一把雪散在清尊头上。   清尊头脸带雪,一阵冰凉,转头怒视秀行:“你做什么!”      秀行道:“师父……你看起来好像很热……不如,别泡温泉了。”为了安全起见,说话间,便又往后挪了两步。   清尊道:“不然你想如何?”   秀行道:“师父,有余毒未清,总是麻烦,要怎么才能全部清除呢?”   清尊哼了声,斜睨她道:“你也说我中的是春药,你说呢?”   秀行一呆,又小声道:“难道你之前没有跟国师大人……”   清尊喝道:“给我滚!”   秀行担忧地望着他,清尊看着她略带委屈的眼神,终于说道:“罢了,罢了。”身子往下一沉,便没入温泉之中。      秀行吓了一跳,急忙扑到池边,叫道:“师父,师父!”水面却一片平静,哪里能见到清尊的影子?   秀行呆呆蹲了会儿,也知道清尊是恼了自己了,但因此……却也知道他应该是跟水含烟没什么,只是既然如此,水含烟为什么会那么跟她说呢?故意误导她?   秀行想不通,望着面前平静的池水,轻声道:“师父,不管怎样,你驱毒之后要快些上来啊,不要泡太久……”迟疑了片刻,又道,“徒儿会担心的……嗯,真的会的。”      秀行说完之后,缓缓后退几步,又停下,回头又看,池水还是毫无动静。      不知不觉,天色微黑,平静了两个时辰的天池水才起了一线波动,清尊自池水中缓缓而起,双臂一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黄昏余光中,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清尊上了岸,身上的水也极快干了,他迈步正欲走,目光一动,脚步顿时僵了。   旁边的青石边上,蹲着个小小的人影,抱着膝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   清尊目光定定地看着,金眸之中忽地露出几分恼意,几步走了过去,一抓她的肩头:“萧秀行!”      秀行迷迷糊糊地抬头,对上清尊的眸子,一呆过后,微笑道:“师父,你终于出来啦,毒都驱完了吗?”   清尊望着她笑眯眯的脸,手底下的小小肩头,一片冰凉,她的小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都变了色,清尊的手微微发抖,咬牙道:“你在此做什么!”   秀行擦擦眼睛,手却有点僵了,只能木讷地从脸上擦过:“我……我怕师父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清尊转过头看向别处,喉头略动了动,才又转过头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总是要给我添乱!你给我安分些不行么?”   秀行看他好似是真恼了,生怕他一气之下离开:“师父……”抬手想握住清尊的衣袖,手指却僵硬地捏不住,便只在那处蹭动。   清尊牙关紧咬,眉头紧皱,将秀行的手一握,在她膝上一抱,便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师父……”秀行望着他,呐呐说道,“你别恼我……”   清尊双眸闭了闭,几番吐纳吸气,才将心神平静下来:“你简直……是……我命中的克星。”他叹了口气,迈步往前而去。      清尊抱着秀行转到居所处,还未进门,就听到有两个声音嘀嘀咕咕,一个说道:“你做此等丢人之事,便自己承认便是,总是拉我下水又是为何?”另一个道:“是谁说我是他的头号至交好友?你又自称是秀行的哥哥,便替我说个情又能如何?”   前一个是明玦,后一个,竟是玄狐君。   秀行本正在清尊怀中取暖,他的身上暖洋洋地,将她冻僵了的身子极快地暖和了过来,秀行听到这个,顿时竖起耳朵。   却听得明玦道:“是你夸下海口去捉拿胡三娘的,如今让人逃了,是你自打嘴巴,你自己敢作敢当便是了,别来烦我!”   玄狐君道:“好没义气的人!可恨,你当我不知道么?你相助那什么掌教真人灭了犀怪……还说不插手凡间事务,我还在秀行跟前替你打掩护,哼,自家兄弟不来帮忙,却是帮别人,倘若你肯来帮一把手,我怎么会大意让胡三娘溜了?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两个正争执,却听有人道:“你把那狐狸精放跑了?”   玄狐君一听,顿时跳到了明玦帝君身后:“你……你们……”   秀行从清尊怀中落地,双脚还有些微僵硬,却担忧地望着玄狐君:“狐狸,你真的放跑了胡三娘?”   “不是俺放跑的!”玄狐君跳出来,“没想到她吸收了那舍利子的精华,修为竟恁般高了,俺一时大意,就……就……”   清尊冷冷说道:“我看你定然是被美色所迷,误了正经事。”   明玦帝君幸灾乐祸地,抱着手道:“真真英雄所见略同。”   玄狐君无处可逃,叫道:“真是好友好友,关键时候一个没有!净是这等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的!俺老玄真是结交非人!”   明玦不以为然:“哼,我们本就不是人。”      秀行见他三个见了面便斗嘴,啼笑皆非,急忙插嘴道:“狐狸,且勿叫嚷,要做正经事,胡三娘逃到哪里去了?现在九个舍利子,就差你的这一个便能齐了,万万不能耽搁。”   玄狐君才陪笑道:“丫头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回来的……只是我怕你们担心,就先回来说一声……我答应你的事,绝对是会做到的,只是,不免要让你宽限几日了。”   秀行想了想,正色说道:“等我跟秋水师叔说一说,你又非故意,该是无事,只不过,狐狸你务必要多多用心,先前是我同秋水师叔举荐你去捉拿胡三娘的……如果失败了,我也难以面对秋水师叔。”      明玦帝君一听,顿时叫道:“臭狐狸,听到了么?休要让我妹子难做!”便在玄狐君身上用力打了一下。   玄狐君也顾不上跟他相斗,只对秀行笑道:“丫头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日,我定然将她捉拿回来。”   清尊道:“要不要多加两日?免得到时候又苦着脸回来。”   玄狐君敢怒不敢言:“这回俺老玄捉拿不到她,就自己提头来见!”说完之后,竟也不再同众人告别,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秀行回头看清尊:“师父,为何这么说狐狸,他也非故意的。”   清尊绷着脸不言语,明玦笑道:“妹子,你不知道,这狐狸极为油滑,不逼着他些,只怕他不肯出全力,何况他跟胡三娘同是狐族……只怕他当真容了私心,因此必定要逼得他下了决心才是。”   秀行这才恍然大悟,看看清尊,心道:“原来师父不是单纯想骂狐狸而已……”      秀行抽空便去找秋水君,将玄狐君要宽限三日说了,她颇有些忐忑,秋水君反倒好生宽慰了她一番。   秀行告辞秋水出来,站在掌督教殿前,忽地觉得有些异样,似乎几日不曾见到灵崆了。   秀行便找了几个弟子相问灵崆下落,众人答案不一,有人说好久不曾见到他,有人说曾在后山处见他徘徊……秀行只好自己四处溜达去找,灵崆时常出没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仍旧不见。      秀行无法,便想先回后山,大不了找清尊商议,正要回去,却见前头有一道人影极快地从台阶下上来,从面前一闪而过,看方向,竟是往虚空道长的归墟殿而去。      秀行疑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宁云赐?难道是我看错了?”   喃喃低语一身,旁边有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丫头你没看错,正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秀行乍听这个声音,便道:“灵崆你也看到了?”   旁边道:“吾方才在山下,看到她趾高气扬地鞭打一个未曾及时牵马的弟子,其嚣张跋扈,丝毫未改……这毛丫头对鲁元初很有几分意思,恐怕是为他而来的。”   秀行点点头,叹了声,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叫道:“灵崆?”却见在旁边,灵崆蹲在地上,依旧是头顶道冠,一双猫眼亮晶晶地正盯着她看。      灵崆望着她,道:“丫头,你想吾了么?”秀行弯腰将他抱起来,摸摸他的颈道:“灵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许久……噫,怎么你好似瘦了些?”   灵崆道:“你出去又不带上吾,吾自然就瘦了。”   秀行笑道:“你无碍就好了,等以后我多做点儿好吃的给你。”左抓右抓,很是快活。   灵崆却定定地望着秀行,道:“丫头,你说真的么?”   秀行道:“这是自然了?你想吃什么?”   灵崆却并未如她一般高兴,反而将头靠在她的胸前,仿佛有几分疲惫之态,道:“吾什么也不想吃,吾只想要你这样抱着吾就好了。”      秀行甚是感动,灵崆的猫眼却忽然眯起。   正在此刻,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就好像是流星划过,又好似是烟火绽放,在黄昏阴霾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秀行一惊,抬头望着那道光,惊疑道:“这是什么?”   只听得耳畔忽然渐渐地有声音躁动起来,竟是九渺的弟子,隐隐地听有人惊叫道:“灵台……怎么回事?”   秀行抬头看那道光,兀自横亘在空不退,秀行疑惑道:“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   却听怀中灵崆声音沉沉说道:“丫头……那是、灵台镜之光。”   秀行一惊:“什……什么?”   灵崆的声音,叹息之声更重了:“灵台镜之光,丫头,你没听错……”   ——三年一度选择辅神者的灵台镜,竟忽然发光了,这预示着什么?秀行隐约知道那个答案,却不能相信。    90、释疑心,功德圆满   秀行抱着灵崆,仰头看着天上的白光,那道光凝在空中,久久不散。   就在秀行看灵台镜之光芒的时候,从掌督教殿内,秋水君大步而出,长袖迎风飘扬,神色凝重往天空看去,低声道:“终于……”   与此同时,后山处,清尊垂袖而立,金眸映着空中的白光,双眸中闪闪烁烁,令人分不清他面上究竟是何神色,惊?怒?怕?不信?!      秀行看天,怀中灵崆却始终看她:“丫头……”秀行有些神思恍惚,低头:“嗯?”灵崆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在想……本来以为还有两年时光,虽然看似短暂,但分开来,好歹也有几百天,好歹也有几千个时辰……因此好似又很漫长,可以慢慢度过,可没想到……”   灵崆道:“唉……天意难测啊,丫头。”   秀行道:“是啊。”轻轻地摸着灵崆的毛,灵崆舒服地舔了她的手一下:“丫头,你别难过。”   秀行道:“我、我不难过,只是……事情有些突然,我一时……”      灵崆忽地问道:“丫头,你喜欢他么?”   秀行一呆,见周遭无人,便喃喃道:“喜欢……可是不能喜欢啊,灵崆。”   灵崆望着她脸上浮现的淡淡笑容:“丫头……不管怎么样,还有许多人喜欢你,你该知道的,对么?”   秀行愣了愣,莞尔一笑:“我当然知道,明玦哥哥,狐狸,秋水师叔……还有灵崆。”她说完之后,又道,“灵崆你是在担心我么?放心罢,我没事,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地。”   灵崆的猫眼本来眯着,此刻便瞪圆了,定定地看了秀行一会儿,忽地探头过来:“就是这样,丫头,要一直都是这样,做吾喜欢的丫头!”   秀行低头,在灵崆的脑门上亲了口:“知道啦!”      脚步声自后传来,秀行笑微微回头,却见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一个,是身着道袍的秋水君,墨色长发,黄昏暗影之中起伏飞扬,另一边,却是清尊,皎洁白衣,静默银发,仿佛披了一身月华影动。   “秀行……”秋水君轻唤一声。   秀行仰头道:“秋水师叔,何事?”   秋水君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旁边清尊却先一步上前:“跟我回去。”不等秋水君开口,拉着秀行便走。      灵崆自秀行怀中跳落地上,看看两人背影,又看秋水君:“秋水,当真是灵台镜要另选辅神者了么?”   秋水君道:“是。”   灵崆道:“你不觉得此事怪异么,秀行那个丫头上山,才不过一年而已。”   秋水君道:“是啊,自来并无此事……这也是头一遭。”   灵崆道:“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秋水君道:“尚且不知。”   灵崆道:“那些暂且不说,只是吾看,他……好似不愿意放丫头离开呢。这回怕是麻烦了,你想如何做?”   秋水君垂眸:“不管如何,都要依照规矩行事。”   灵崆闻言,便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罢了,吾不管这些了,不论在山下山,总之,只要丫头好好地就成。”猫眼里头光影重重。      清尊带着秀行,茫茫然地往后山而行,一路上许多道者惶恐避让,清尊恍若未觉,秀行也未开口说话,一直走到后山道门处,清尊望着头顶那“道法自然”四字,赫然出神。   沉默寂静中,秀行开口道:“师父……”   清尊定定地宛如出神,却听得身后秀行说道:“师父,你以后……会忘了我么?”      明玦正坐在窗口边上,看到那道光芒之时,双眸一亮:“这个是……哈哈,秀行!”   纵身往地上一跳,匆匆地往外,一直跑到清净殿处,遥遥一眼,正好望见道门之下,两道人影,明玦呆了呆,到底并未上前。      次日,九渺公布了掌教真人羽化的消息,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惊人消息:本是三年一度更换的辅神者,竟然也要换人了!   而且所换之人,更加令人惊诧,原来竟然是天水宁家的一位亲族家的小姐,也是秀行认得的宁云赐。   宁云赐本是上山来探望鲁元初的,忽然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欣喜若狂。   忽然回想月华之夜,曾经被国师水含烟好一顿贬斥,说她的资质不配为辅神者,——宁云赐回顾至此,又是委屈又自觉扬眉吐气,听闻国师大人如今也在山上,心中便极得意想道:“这番见了,看她还有何话说?”忽然又想到秀行,那得意便越发翻了倍:“早就说我强过萧秀行数倍,怎么可能她是辅神者我却不能是?哈哈,这下子看她们的脸往哪里搁!”      宁家也有几个家长在九渺,听闻了消息,特意召见了宁云赐。宁云赐得意洋洋出来,正好见到前头有一个人迎面而来,气派十足,容颜绝丽。正是水含烟。   宁云赐见了水含烟,虽自觉容貌上仍旧不如对方,但一想到辅神之后,便有可能成为下届国师,而方才宁家的几位家长也对她颇有嘉许鼓励……再也不用忌惮水含烟分毫,宁云赐便微微一笑,昂首挺胸不偏不倚地往前走去。      眼见两人将要面对面到了一块儿,宁云赐还无避让之意,水含烟却慢慢停了步子,道:“这不是宁家的姑娘么?好一派得意劲头。”   宁云赐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得意的……只不过,没想到我也能上山当辅神者,看样子这辅神者也并没什么了不起嘛,当初听国师大人那样说,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没这个机会了……”   水含烟听她语带嘲讽,却丝毫不动怒,不屑一笑,道:“想来风水轮流转,倒叫小人猖狂起来了。”   宁云赐怒道:“你说谁是小人?”      水含烟淡淡道:“本国师并未指名道姓,有人何必就忙着凑上来呢?除非是心虚了!”   宁云赐大怒,不顾一切道:“水含烟,你休要太过分了,当初你那么折辱我,如今自打嘴巴,该是没了话说!别以为国师有什么了不起,等我辅神之后,看你还能得意什么?”   水含烟笑道:“哟哟,还未曾在九渺辅神一日,就开始觊觎国师之位,本座是该赞你志气可嘉呢,还是笑你自不量力?——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宁云赐大怒,然而望着水含烟清丽眉眼,却仍忍了一口气,道:“当初你说我无法辅神,这番我却偏中了,此刻你说我不能当国师,将来……国师你可别忘了你今日之言,你今日不给别人留一丝情面,到时候可别怪别人不给你留情面!”说完之后,向旁边一步,愤然而去。      水含烟站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屑,旁边一人道:“国师大人,这女子如此骄横无礼,国师为何竟……”   水含烟面带讥讽之笑:“本座说了,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她既然如此不知死活,就让她猖狂一两天又如何……本座只对自己真正的敌人感兴趣,而她……连个虫豸都不如。”      秋水君公布完两件事之后,众人一时嘈杂,有人退去,有人徘徊。   萧宁远同鲁瑛垣低低说了几句,便起身上前,躬身行礼,问道:“秋水掌督教,在下心中一事不解,寻常辅神不是三年么?为何这次竟如此古怪?”   大殿之中所留的人也不少,见状有人便踱步过来同问,有人驻足倾听。   秋水君不慌不忙,温声说道:“此事虽然惊奇,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据我同虚空道长推断,必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众人都知,——辅神者之所以上山辅神,一为责任,一为修行。而自秀行上山以来,不管是掌教真人也好,神君也好,对她多是褒奖有加,且这一回出力诛妖,辅神者同神君两人,合力顺利擒诛岩怪,幽冥妖姬同大鲲鹏王,试想普天之下,谁还能有这般荣幸、这般能力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   萧宁远道:“既然如此,又何意提前中止辅神?”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只因辅神之女责任已尽,且修行也已经远超出寻常,故而提前中止辅神,也是有的,——乃是个辅神之女功德圆满之意。”   鲁瑛垣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辅神之女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等同其他之人三年时光,的确是善莫大焉。”   秋水君道:“鲁家主所言极是。掌教真人临羽化之前,还多番嘉奖感念辅神之女,而且据我看来,神君对辅神之女极为青眼,如今提前中止辅神,神君怕是也极不乐意的,只可惜天意如此。”   满殿众人听了,心中疑窦顿开,众人围上前来,纷纷恭喜萧宁远,萧宁远也笑着回礼。      其中鲁瑛垣拉着萧宁远的手,笑道:“萧兄,其实如此这般,倒也真真是极大好事。”   萧宁远问道:“为何?”   鲁瑛垣低声道:“先前元初那般奋不顾身地追踪斩金鲤,实则是为救护秀行送他之物,我看他对秀行很是不舍,如今提前中止辅神,岂不是正如了元初的意?何况我们两家所定下的亲事,更是大有着落了!也不用再等两年之久了,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萧宁远一听,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想来我们下了九渺之后,便可以大大地操办一宗喜事了。”      他们两人在此商议,秋水君便静静地在一边听着,萧宁远说完,又看秋水君,道:“是了,到时候还请掌督教也驾临,喝一杯秀行同元初的喜酒。”   鲁瑛垣道:“可不是么?不知掌督教可赏光?”   秋水君道:“秀行也是我甚爱的后辈,她的大喜,我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鲁瑛垣同萧宁远双双大喜,彼此对视一眼,又向秋水君行礼道:“届时便送喜帖上山,恭候掌督教大驾了。” 91、毁容颜,为伊出头   事宜处理妥当,秀行定下日期,欲同萧宁远一行人同路返回萧家。鲁瑛垣也商量好了要一块儿上路。   此日,秀行收拾好包袱,前来同清尊告别。   清尊神色淡淡地,并未多话,秀行自顾自说了几句,便也退了出来,到前殿,同萧宁远一行人汇合。   正要走之时,却见宁云赐趾高气扬地来到,下巴一挑,道:“萧秀行!”      秀行回头看她,实在没心情同她应付,便只是望着。   宁云赐看看她,说道:“现在如何,我是辅神者了。”   秀行淡淡一笑:“恭喜了。”   宁云赐见她淡然之态,又道:“你心里头定然不好受罢?”   秀行还未回答,旁边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在说什么!”声音里带几分呵斥之意。   宁云赐看一眼鲁元初,脸上露出委屈之色,道:“元初哥哥,你们只是定亲,还未成亲,做什么就这么护着她?如今我也是辅神者,元初哥哥……我再也不比她差了,你、你……”      秀行几分讶异,鲁元初看一眼她,皱眉看向宁云赐:“云赐妹妹,你这任性几时才能改一改?行了,我们要下山去了,你自好好地留在山上辅神罢!”   他转身,对秀行道:“秀行,我们走。”   宁云赐见状,跺跺脚道:“元初哥哥!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什么都比萧秀行强,你何必要跟她好!”   鲁瑛垣同萧宁远在旁边一听,都皱了眉。   鲁元初喝道:“云赐妹妹,大庭广众之下,留心一些!”      宁云赐咬唇,不敢同鲁元初强辩,目光一转便看向秀行,顿时冷笑道:“萧秀行,你这副模样,凭什么霸占元初哥哥?如今我样样都胜过你,你还不赶紧识相些,别再缠着元初哥哥了!”   萧宁远一听,便要上前,鲁瑛垣将他一拉,秀行道:“宁云赐,既然上了山,好好地伺候师父就是了,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不愿跟她纠缠,转身要走。   宁云赐见她竟然丝毫都不动怒,气的叫道:“厚颜的丑八怪!元初哥哥才不是真心喜欢你呢!”      秀行脚步一顿,鲁瑛垣哼道:“元初,宁家的小姐怎么闹得这么不像话!”   鲁元初正要制止宁云赐,却听到一个冷清的声音说道:“她是丑八怪,你又是什么?”      秀行本是背对这边,一听这个声音,浑身一震,本是想回过身来,不知为何脚步却动不了分毫。   在场众人齐齐行礼:“参见神君。”   宁云赐也没了气焰,急忙低头行礼:“师父……”      “住口,”清尊乍然现身,冷冷清清道:“你既然上山来辅神,极好,你就留在九渺,但是不许你进后山一步,更不许叫我师父。”   宁云赐目瞪口呆:“师父?”   清尊道:“我只说一次,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另,方才你说她是丑八怪,你自觉你长的很美,是么?”   宁云赐到底害怕他,唯唯诺诺道:“这、这个……”      清尊目光淡然,道:“你可知道山魈生得是什么模样?你想不想见识?”   宁云赐不知何意,呆呆道:“师……啊……我、我见识山魈做什么……我没见过……不过听闻是极丑陋不堪的……”   清尊道:“是啊,你也知道极丑陋不堪,倘若你下回照镜子不想发觉自己生了一张山魈脸的话,就跪地磕头,向萧秀行认错!”      宁云赐大惊:“什么?”   清尊道:“我的话,从不重复二遍。跪地。”   宁云赐看看他,又看看在场众人,到底是不肯认输的:“我、我是光明正大上山辅神的,她算什么?我说了就是说了,且我说错了么?我说的是真的!我天生就比她好看……”   “是么?”清尊冷笑,“那么,就如你所愿。”   他一抬手,手指当空虚虚一点,宁云赐惨叫一声,抱着头脸翻滚在地:“啊,好痛,好痛!”      秀行闻声,急忙转过身来,却见宁云赐在地上翻滚片刻,渐渐停了,手捂在脸上,慢慢放下,而在场众人望见她的脸,顿时都惊呼出声。   宁云赐不知所措,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我……我的脸……怎么了?怎么摸起来……”   在场众人各都战栗,原来宁云赐的脸,竟变成了丑陋山魈的模样!      鲁元初大惊失色:“云赐……”   秀行也很是震惊,先前她上山之时,同清尊颇不和睦,彼此斗嘴,可从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如今看宁云赐之惨状,一时忘了反应。      宁云赐捂着脸,叫道:“我怎么了,元初哥哥,我怎么了!”一把抓住鲁元初,仓皇地问。   鲁元初眼前所见,正是一张流着泪的山魈的脸,丑陋怪异之极,连鲁元初也无法正视,双眉一皱,眼中露出些许厌恶、震惊、同怜悯的神色。   宁云赐大惊,放开鲁元初,伸手入怀中掏出一面琉璃镜来。   原来她极为爱美,随身带着镜子,此刻拿出来照了一照,望着镜子里出现的诡异绝丑面孔,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几乎疯癫,抱着头尖叫连连。      此刻,秋水君闻讯赶来,见状也是吃了一惊,急忙便道:“这是怎么了,神君……何必对辅神者如此?”   清尊道:“她不听我的话,我未伤她性命,只是小施惩戒,不可么?”   秋水君道:“自是可以,只是……轻神君恕罪,这样的惩戒,是否太重了些?”   清尊道:“我事先已经警告过她,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是她自己求得。”      秋水君看一眼宁云赐,宁云赐尖声叫道:“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过是说了萧秀行两句!我也好歹是新的辅神者,为何要这样!”   清尊冷笑:“看到了么?至今仍旧不知悔改。”   秋水君皱了皱眉,道:“辅神之女,难道不知何为祸从口出么?若是不想永远都如此,还请停口!”      宁云赐听了他的话,一呆,果真不再叫了,这功夫神魂好似也回归了些,不敢再撒泼,便道:“掌督教,掌督教你救救我……”   秋水君道:“辅神之女既然上山,自然要听从神君所命,如今才不过刚上山便当众抗命,自是不该……还是快些向神君请罪才是。”   宁云赐急忙道:“神君大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饶恕我。”   清尊哼道:“你求错了人!”      宁云赐呆呆望着他,一张山魈脸看来格外呆滞诡异,想了想,叫道:“你是想让我求萧秀行?”   清尊不语。宁云赐张口结舌地,似是犹豫。   秀行见状,便道:“师父……”忽然想到自己要下山,不能再叫他师父了,心中一阵酸涩难明,“神君在上,秀行不会跟她计较什么……请神君饶了她罢。”   清尊冷冷淡淡:“你倒是大度,只可惜我言出必践!”      宁云赐一听,双手捧着脸,手不停地发抖,最终呆呆地站起身来,面向秀行,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流着泪哭道:“先前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请罪!请你饶恕我!”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秀行后退一步,皱眉道:“我没怪你,你起来罢。”   宁云赐哪里敢起来,匍匐哭求:“求你向神君说情,不要如此惩戒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就是,别让我这样……”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极为爱美的女子,一想到自己可能顶着一张山魈脸度过余生,简直生不如死。      秀行道:“神君……请你,饶过她好么,她已经知错了……”   秋水君见状,才也道:“秀行也都开口了,神君,念在她已经知错了,不如且绕过她这一回……”   清尊才道:“还有我所说的,她要留在九渺,则让她留,但不许入我后山,更不许叫我师父,可能应承?”   秋水君叹道:“只要留在九渺,等同辅神,我并无意见。”   宁云赐听了,哭道:“我俱都答应了就是。”      清尊闻言,才抬手,袖子轻轻一拂,宁云赐只觉得脸上又是一阵剧痛,好像有人在脸上用刀子划来划去,宁云赐抱着脸惨叫数声,幸好片刻才又停了,她的手不停地摸着脸:“好了么,好了么?”   鲁元初道:“已经好了,放心罢……”   宁云赐惊魂未定,恍若痴呆,又问道:“真的么?没有坏么?我的脸,像是先前一般么?”   鲁元初点头:“是的云赐妹妹。”   宁云赐目光闪动,将地上自己丢掉的琉璃镜捡起来,那镜子已经被她摔破,她便拿起碎片来看,果然见镜子里自己容颜如昨,一时惊喜交加,重又哭起来。      秀行不愿再看下去,默默地道:“神君,秋水掌教,我们要下山了。”   她转身欲走,清尊道:“萧秀行。”   秀行站住脚,清尊望着她,缓缓说道:“我……永远不会。”   他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开,入了大殿,身形隐没。   而在大殿旁侧,水含烟同几个随身侍从站着,侍从之一道:“这宁云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竟惹了神君。”   水含烟道:“虽然快慰,只是可恨,他是为了那个贱人才出手的。”狠狠盯着秀行背影,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秀行同萧宁远鲁瑛垣两路下了九渺,一路上,鲁元初同秀行都有些沉默寡言,只有萧宁远同鲁瑛垣说起宁云赐之事,都叹宁家的这位辅神女太过跋扈,将来恐怕还是要吃苦头的,两人说过这些,又说起秀行同鲁元初的亲事,谈的不亦乐呼。      将到傍晚,一行人便在客栈投宿。草草用了饭菜后,便各自回房歇息,秀行关了房门,回到床边,看看空荡荡的屋子,一时之间有些惘然。   正出神间,听到有敲门声,秀行道:“是谁?”却听门口有人道:“秀行,是我。”   秀行听了,略一迟疑,最终起身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鲁元初,微微一笑:“我进来可以么?”   秀行道:“元初哥哥,你太客套了。”便让着元初进来,将门略微虚掩。      鲁元初看了看室内,便坐在桌边上,道:“再过两天,便能到萧家啦,父亲先前跟我说,这回我们就不在萧家停留,直接便回去了。”   秀行打起精神,道:“怎么如此?大家都是世交,我爹爹大概也念着伯父,不如进去歇脚再回去?”   鲁元初便露出笑容:“秀行你有所不知,父亲是想回家后……办正经事。”   秀行道:“正经事?”   鲁元初点点头,道:“父亲是想尽快地操办你我……的亲事。”      秀行一听这个,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鲁元初望着她的神情,不动声色道:“秀行……”   秀行忙道:“啊?元初哥哥……怎么啦?”   鲁元初目光柔和,问道:“秀行,先前宁云赐说的那些话,你没有往心里去罢?”   秀行见他问的是这个,便摇头道:“我……我早就忘了。”   鲁元初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其实……在她眼中,对你多加贬斥,然而在我心里,我却是配不上你的那个呢。”   秀行见他如此说,皱眉道:“元初哥哥,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啦。”   鲁元初笑了笑,道:“是啊,我这样想,正是有些同宁云赐一般了。”他说到这里,略微沉默片刻,才又道,“不过,说起来……秀行,神君大人对你真的很是维护呢。”   秀行轻声道:“嗯,师父对我很好。”   鲁元初望着她垂眸之态,道:“秀行……其实……神君大人临去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秀行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对上鲁元初的目光,鲁元初道:“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这般没头没脑地……”   秀行定定看他,咬了咬唇,终于说道:“是……我得知了要换辅神者之后,我问师父,将来会不会忘了我。”      鲁元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我说的果然没错,神君对你真的是格外之好。”   秀行很是疲倦,道:“元初哥哥,我、其实我……”   鲁元初却起了身,缓缓地走到秀行身旁:“其实什么?”   秀行抬头看他:“元初哥哥,其实我……我对师父……”鲁元初略微弯腰,不疾不徐地截断她的话:“秀行……你是不是如我这般,太过高兴了?”   秀行怔怔地,元初望着她的眼睛:“你看,先前我还说,要等你两年,实在是太过漫长,简直不知如何熬过……可是现在,简直似美梦成真,我几乎怀疑……九渺山的灵台镜是因为感知了我之心情,故而格外开恩,将你放下山……让你……同我及早成亲。”   秀行的嘴唇微微发抖,元初抬手,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捏,又在她的唇上亲了口:“傻丫头,你是欢喜傻了么?还是……你不愿意嫁给我,故而难过?”      秀行不知所措,微微避开:“元初哥哥……”   元初却一笑,自顾自道:“我不过是玩笑而已,秀行同我青梅竹马,必也不会负我,对么?”秀行一个字也说不出,鲁元初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摸过,便缓缓地又滑到肩头,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凝视她片刻,忽然猛地将她抱入怀中:“秀行,你必不会负我,对么?!”   秀行被他抱得极紧,急忙用力挣扎:“元初哥哥!别这样!”   鲁元初却轻轻喘息着,往前一压,竟将秀行压在床上。      秀行大骇:“元初哥哥!”   鲁元初抬手,将她的衣领一扯:“秀行,给我罢!”   秀行大叫一声,来不及多想,抬脚踢向鲁元初腿上,同时一巴掌甩了出去。   鲁元初闷哼一声,腿上本就伤着,被秀行踹到伤口,一声疼得流汗,脸上那巴掌虽响,却也算不得什么。   秀行见他脸色不对,急忙爬起来:“元初哥哥,你怎么样?”   鲁元初疼得脸色煞白:“我……我没事……”眼神复杂地看了秀行一眼。   秀行后悔之极:“元初哥哥,对不住,我……你打我罢!”鲁元初定定看她,叹道:“我舍得么?算啦。”秀行道:“元初哥哥……只是……”鲁元初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果然我也该催着父亲早点儿办亲事才好,到时候看你还敢这么对我么?”他虽然疼得厉害,说这话之时却带了三分笑意,忍痛带笑的模样。      鲁元初去后,秀行心事重重地,低头看看,却见衣领处有些被扯坏了。秀行很是恼怒,便把包袱取过来,打开来想找件衣裳换一换,谁知包袱打开之后,一件熟悉之物便出现眼前,秀行抬手摸摸,触手生温,竟是先前清尊给她的那件赤狐裘。   在离开之前,她刻意没有取的……怎么会出现在包袱里?秀行呆呆看着,把赤狐裘抓起来抱在怀中,无声地落了泪:她自然知道赤狐裘为何竟出现在自己包袱里的。   只是……到底是离开他了,纵然心中万般不舍……   虽然知道迟早要离开他的,但是……连又一春的桃花都也不能一同共赏了,说好要吃的桃子……   一念至此,泪落如雨。      秀行暗自伤神,却听得外头“嗤啦嗤啦”地声响,她疑心是鲁元初去而复返,便急忙拭干泪,回头道:“谁啊,我睡下啦。”   却听门口有人道:“丫头,是吾,开门,吾来投奔你啦!”   秀行一听这个声音,又惊又喜,急忙从床上跳下地,叫道:“灵崆!”   秀行跑到门口,将门打开,果然地上有一个圆滚滚的家伙,秀行开门之时他便跳起身来,亲热叫道:“丫头!”   秀行眼疾手快将他抱住,低头看,果然正是灵崆,头上仍旧戴着纯阳冠,身上还背着个跟他身形似地圆滚滚的包袱!果真是个离家出走的模样。    92、除夕夜,天涯咫尺   秀行将灵崆抱回房内,将它放在床上,先替他将包袱摘下,欢喜问道:“灵崆,你怎么会来?这包袱又是什么?”   灵崆舔了舔爪子,道:“吾想念你,便跟来了,这包袱里头是吾爱吃的东西,还有一封信。”   秀行笑道:“你倒是准备妥当,什么信?”   灵崆道:“是秋水让吾带给你的,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秀行很是意外:“秋水师叔?”   灵崆点点头,秀行望着那包袱,迟疑着打开,果然见里面一堆零零碎碎的吃食上头,隔着一封信。      秀行望着封皮上那清俊的字体,伸手取了,慢慢地打开。   此刻灵崆已经叼了一尾鱼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秀行好奇,往包袱里扫了一眼,却见里头有一捆鱼干,一捆虾干,还有些豆包之类,那鱼虾虽是晒干了的,仍能看出新鲜肥美来。      秀行随口问道:“灵崆,你从哪里取来的这些海物?”   灵崆听她一问,双眸瞪圆了,而后又支支唔唔道:“没……没什么、吾自己捉的!”   秀行本没多想,但见他如此鬼祟之态,便道:“灵崆,你在扯谎罢?”   灵崆将鱼干一抱,终于哼哼着说道:“好罢,不是吾自己捉的,……先前那东海的灵龟时常来送些东西给你,因你吃素,也不能收其他的,吾,吾就私下里让他带点儿其他的东西啦。”   秀行愕然之余,“噗嗤”笑出声来,戳了戳灵崆,道:“灵龟给你带了鱼跟虾子了?你倒是会使唤人,可是鱼跟虾子怎么会变成鱼干虾干?”   灵崆得意洋洋道:“吾……吃不了,就晒干了留着!如今果真派上用场,可见吾极有先见之明!——你要不要吃一条?”   秀行噗地一笑:“不了,你留着慢慢吃罢。”忽然想象灵崆在太阳底下晒鱼干虾干的场景,简直要笑破肚皮。      灵崆便在旁边吃鱼,秀行细心,便又去给它倒了杯温水,放在床上,灵崆吃一阵便喝两口,很是满足,秀行摸着他的毛凉凉地,心知他一路追来恐怕不易。   秀行看了灵崆一会儿,便犹豫着将秋水君的信打开,心想:“秋水师叔怎么给我写信?还让灵崆带来,且这包袱……莫非是秋水师叔给灵崆打包的?”一念至此,又觉得几分可乐。      秀行便取了信出来,却意外发现,上面只是简单地写了两句:“固守清明,听从己心。”   秀行呆呆地望着这八个字,灵崆便问道:“秋水写些什么?”   秀行便给他看,灵崆看了一眼,“嗤”地转头继续吃鱼,又道:“秋水便是如此,总要故弄玄虚,难道就连多写一些就失了掌督教之风范么?”   秀行望着秋水君端庄的字体,想了想,摇摇头道:“秋水师叔或有万语千言,但只有这八个字最为紧要,他是要我牢牢记住……不然的话,若是无关紧要的,又怎会特意让你带信给我?”   灵崆道:“唉,也只有丫头你才懂他的意思。”   秀行却皱了眉:若说懂,字面意思都懂,可是……终究不踏实。      灵崆吃了鱼干,便舔爪子,理毛儿,秀行又将他的包袱重新系起,灵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便缩在秀行身前:“还是在丫头身边最舒服了。不枉费我紧赶慢赶地追上了。”   秀行伸手将他拢住:“灵崆,一路上你定然吃了许多苦。”   灵崆道:“也没什么,谁敢来招惹吾,便是自寻死路。”他头上戴着纯阳冠,又背着包袱,路上侧目的必然不在少数,不过秀行见他之张狂便也知道,灵崆有灵通防身,等闲的妖魔都奈何不了他,何况凡人们,对他而言,只是跋涉之苦罢了。      一夜过后,萧宁远便来唤秀行起身,一看她抱着灵崆,先惊了一跳,而后笑道:“这不是九渺山的那只灵猫么?”   灵崆哼了声,爱理不理,很是傲慢。   秀行道:“是啊三叔,灵崆特意下山来找我。”   两人说话间,鲁元初同鲁瑛垣也便出来,一看灵崆,也自惊疑。灵崆望了鲁元初一眼,双眼一眯,便又转过头去。      如此一路平平安安地,走到半路,鲁瑛垣果然便来辞别,萧宁远大概早就知道,便也未曾多拦,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鲁元初又来向秀行辞别,而后便随着鲁瑛垣离去。   他们去后,灵崆便道:“丫头,你当真要嫁给他么?”   秀行道:“婚约已经有了……我……唉,灵崆……”   灵崆道:“唉声叹气地,若是不愿意嫁,这有何难?回去跟家长说一声便是了!你不必担心他们不答应!”   秀行道:“为什么?”   灵崆说道:“你不知道么,恐怕没人喜欢你嫁给那小子的。”   秀行道:“啊?”   灵崆哼道:“别人不提,我看明玦也不是个喜欢的。如果你家长不答应,让明玦出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      秀行苦笑道:“灵崆,怎么你说的如此简单?这件事牵扯萧家同鲁家,何况定下来的婚约,怎能一句话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唉,爹爹定然会大怒不喜的。”   “他们欢喜了的话,你呢?”灵崆不以为然道,“你自己想如何便如何就是了,肆意些何妨。何况,你当真想跟姓鲁的小子一块儿么?我看也未必,若你真心爱他,一旦提起此事,你必定眉飞色舞,但你偏偏相反,一提起你们的婚约,你便闷闷不乐。”   这话倒是真的,秀行一时觉得心中如大石压着,急忙道:“罢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      灵崆乜斜着她:“你看罢,吾说的可有错么?不过……”   秀行无奈:“不过怎样?”   灵崆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凡事自有定数,先前的不管,这一次,嘿嘿……”   秀行只觉得他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便问道:“灵崆,我为何不懂你说的话?”   灵崆又一扭头,傲慢道:“愚笨丫头,不懂就不懂罢了……总之有吾在,不要让吾看到你惆然不乐之态,你为了那小子而为难自己,绝不值得,知道么?”      不日回到萧家,合家上下早就接到通知,欢天喜地地将秀行迎了进门,萧若瑜竟也在其中,秀行也是大喜。   全家上下相见,自然先大摆筵席,灵崆是来过一次的,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几个孩子围着灵崆,不离左右,灵崆镇日吃的肚圆。      如此过了两日,萧夫人便同秀行商议,道:“你三叔回来后,跟你爹爹说了,倒是鲁家的家主提议,要尽快地将你跟元初的婚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秀行便有些不大自在:“娘亲……这个,是不是太急促了些……”   萧夫人道:“不算急促,过年后你也十七岁了,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本来我跟你爹爹都以为,你在九渺辅神两年过后,好似都晚了些,这样提前结束辅神,倒是好的,因为我跟你爹爹都有些同意。”   秀行愕然,萧夫人见她神色不大对头,便问道:“秀行,怎么了,莫非你不愿意?还是说……你是害羞之故?”   秀行望着萧夫人,沉默片刻,便问道:“娘亲……我、倘若我说,我心里不愿意……现在就嫁出去……”   萧夫人惊道:“这是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元初的么?”   秀行道:“我不知道,娘亲……我不知道为何,先前我以为是喜欢元初哥哥的,可是……可是最近……我总是怕、总是担忧……娘亲,我不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他……”      萧夫人闻言笑道:“傻孩子,我以为是什么呢……你必然是因为要成亲之事,故而心里头惶恐害羞起来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也能糊涂?你从小跟元初最投契了,不喜欢他,又能喜欢谁?何况,当初我跟你爹爹,成亲之前连见过都没见过,还不是一样生儿育女?”   秀行呆呆地,问道:“是这样么?娘亲,那么你……可喜欢爹爹么?”   萧夫人淡淡然说道:“女子无非是相夫教子……何况我同你爹爹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再说什么喜欢与否的?你这孩子,出去一趟,怎么竟学会多愁善感了?我还曾同你爹爹说,怕你从小心就大,缺乏了些女孩儿的细腻,现在看来,那是不到时候,如今要成亲嫁人了,到底不同起来。”   秀行心中更为烦恼:“娘亲……你怎么打趣我?我心里真的,是乱的很。”      萧夫人将她的手握了,轻声道:“秀行,你安心呆在家中就是了,现在胡思乱想也不算什么,等你嫁了人,一切就水到渠成,——我跟你爹爹商议,等过了这个年,元宵节后,就给你跟元初把婚事办了,你觉得如何?”   “娘!”秀行大叫一声,“怎么这么快?”   萧夫人一笑:“傻孩子,娘方才说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趁着现在身强力壮,嫁了过去,尽快地生个孩儿,鲁元初是鲁家的独苗,你生了孩儿之后,自然地位稳固……到时候他就算是纳多少妾,也爬不到你头上来。”   秀行心头一凉,失声叫道:“纳妾?”   萧夫人道:“萧家是因为祖先遗训,长子不得纳妾,你莫非也以为别人家里跟咱们家一样?你不趁着如花的年纪嫁出去,好好地守住正妻的位子,将来元初当真纳妾……以你的性子……唉,娘是为了你好,大家族的夫人,可不好当呢。”      秀行心里苦苦地,道:“娘,既然如此,我……我不嫁他们家就是了,什么纳妾,什么生子的……这还没嫁呢,烦恼便一大堆,将来嫁了,我真不知……”   萧夫人道:“这傻孩子,你不嫁给元初,也必定会嫁给其他男子,又去哪里找个如你爹一般不纳妾的?何况……如今四族之中风起云涌地,你爹是个不爱应酬的,鲁家主八面玲珑,元初虽年纪小,四族的后生里,声望却也最高,你嫁了他,对我们萧家也大有好处。”   秀行皱眉道:“娘!”   萧夫人道:“你这孩子,莫非又要任性?难得元初是你心里面喜欢的人,我们两家又如此门当户对,你有何可烦恼的?听娘的话,早早地嫁了,赶紧地生个孩儿出来……”   秀行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心里不堪其扰,终于耐着性子等萧夫人说完了,才急忙找个借口出来,一口气跑到院子里深深吸了几口冷冽空气,心才安稳下来。      秀行正在呆站,却听身后有人道:“别尽是站在风里头,留神着凉。”   秀行回头,却见正是萧若瑜。秀行急忙跑了过去:“二叔!”   萧若瑜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秀行,怎么了,愁眉苦脸地,我看你站了好一会儿了。”   秀行皱着眉,便叹了口气。   萧若瑜道:“这两日我听你三叔跟你爹张口闭口鲁家云云……难道你也是在为了此事烦恼?”   秀行道:“二叔……我……我……”   萧若瑜望着她皱眉之态,见左右无人,便将她又拉开几步,小声道:“秀行,你老实跟二叔说,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秀行吓了一跳,而后脸上却微微地发热:“二叔、你说……什么?”   萧若瑜若有所思地看她,极慢地说道:“秀行,当日在艳都之外,九渺神君……”   秀行瞪大了眼睛看他,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萧若瑜望着她略带惊恐的神色,叹道:“你真的是喜欢九渺神君的?”   秀行咬唇不语。萧若瑜道:“怪道当时我觉得神君同你之间……很不像是寻常师徒一般,唉……”   秀行见他已经窥破,便低了头,小声道:“二叔,你……万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萧若瑜望着她:“自然,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信的……”他拍拍秀行的肩膀,“可是秀行,你该知道,你同神君之间……是不大可能的罢?”      秀行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萧若瑜见状,微微一笑:“如果是以你二叔的身份,我自然该这么说。也很该劝你忘了神君,好好嫁入鲁家就是了。然而,若是以‘萧捕头’的身份,我会说……不必委曲求全顺别人意思,只听从你心中所想便是,只要秀行心里觉得那是对的,便一定是对的。”   秀行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二叔……”   萧若瑜道:“何况,我觉得九渺神君对你也格外之好,连公孙掌门也说,神君平素对人都极冷的,燕大侠也看出你们之间很是不同呢……”   “啊?这个……怎么会……”秀行呐呐地,涨红了脸。   萧若瑜却又笑着冲秀行眨眨眼,颇有几分促狭:“另外,我私心觉得,倘若秀行你真的同神君有了结果,那么我岂非也算是神君的二叔了?想想便觉得很是振奋,哈哈!”   秀行见他好端端地说着,竟又开起玩笑来,便也微微一笑,无奈道:“唉,二叔……”心里却又默默地想:“你又怎么知道,这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呢……纵然我不嫁给元初哥哥,师父也另有等候之人啊,我同他,终究是……”      过了几个风雪夜,极快地除夕将至,爆竹声里,萧家上下欢腾一片。   此夜,天空又开始飘雪,却丝毫无损凡俗尘世的节下喜气,雪花飞扬,反似凑趣一般。   萧家里头,吃过了年夜饭,萧家的一堆孩童四处放爆竹取乐,灵崆先前总在九渺,极少见到如此热闹场景,也跟着玩疯了,随着四处乱窜乱叫。   秀行捂着耳朵站在廊下看着,那明亮璀璨的烟火爆竹在眼前闪烁,心里,却忽然想起那唯一一个月华之夜……曾经……   笑意僵在脸上,烟火跳动的眸子里,仿佛也染了无限落寞。      渐渐地,孩子们闹腾累了,各自回去,家里也安静了下来。   三十晚上,按照习俗是要守夜的,秀行在父母亲那边行了礼,各个长辈房里也去过见了安,便返回自己房中,只抱着灵崆,坐在火炉前头,望着里头红红地炭火明明灭灭,听着外头的爆竹声若隐若现,一时出神。      灵崆打了个盹,睁开眼看秀行还在发呆,便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手托着腮,道:“灵崆,你说师父如今在做什么?”   灵崆道:“他?谁知道……这个时候怕是就寝了罢。”   秀行道:“不知道师父屋里头生了炉子没有,……不知道……宁云赐会不会给他做饭吃。”   灵崆眼睛眯起看秀行:“放心……你师父那种人,不会冷,也不会饿。”   秀行缓缓地摇摇头:“灵崆你不懂,师父会冷,也会饿的。”   灵崆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他是个修行了千万年的,休要胡说啦!”   “不是胡说,”秀行凝视着红彤彤的炉火,“我是说真的……”   她忽然笑了笑:“我真的很想再见师父一面,什么也不做,只是……我想生炉子给他取暖,我想给他做好吃的,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      灵崆听到这里,便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刚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抖,两只猫眼缓缓地往头顶望去。   秀行并未察觉,自顾自地出神:“我很想念师父啊,灵崆,可是不知师父想不想我,不过,他不想我也是好的……因为想一个人的滋味,真不算好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种滋味,一个人尝过也就够了。      灵崆往屋顶张望了会儿,便咳嗽道:“丫头。”   秀行长长叹息了声,道:“灵崆,你听不耐烦了么……其实我这些话说说就算啦,只有你听一听……我也不能跟别人说……对了,你要不要吃东西,我剥栗子给你吃罢。”   灵崆道:“丫头……”   秀行正强打精神,抄了一把栗子,闻言便去看他,灵崆却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头顶看,秀行随着他看了几眼,起初还莫名其妙,笑道:“难道屋梁上有耗子么?”   灵崆叫道:“丫头!”      秀行被他猛地一声惊了惊,望着灵崆隐忍的表情,顿时想通了什么,身子一抖,手中的栗子便洒落一地。   秀行起身,急急地往门口冲去,将门拉开便跳了出去。   除夕的夜,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地上不知不觉地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秀行跑到庭院雪中,叫道:“师父!”放眼四顾,院子里却空荡荡地,一墙之隔,空有几声犬吠。   秀行呆了一呆,身形转了一圈,不死心地又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并无回应。   寂静里,秀行蓦地抬头往头顶看,却见屋顶之上,飞雪飘零,夜幕深沉,并不见那道她渴望已久的身影。      新年的第一天,秀行正酣睡,外头却有几个家里的小孩子涌进来,要跟灵崆玩,灵崆自知他们必定会拿好吃之物来哄,于是半推半就地被他们抱了出去玩耍。   秀行披衣而起,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手在头发上挠了会儿,摸到一支钗子,摘下来看了看,却见是那支金黄色的圆头发钗。   这支发钗是从除掉大鲲鹏王后回来便有了的。秀行手指在那钗子的圆头上摩挲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纵身跳下地,便跑出门去。   雪下了一夜,天明时候才停,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仆人在清扫积雪。   秀行跑到院墙边上,仰头往上看。      有个家婆子见了,忙道:“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留神着凉!”   秀行道:“我没事!”将人支开,望着头顶墙头,双脚一踏地面,纵身而起。   秀行轻而易举上了墙,丹田提气,并不停顿,纵身又起,竟是向着屋顶而去。      那家婆子吓得大叫:“哎呀,姑娘爬到墙头上去了!”   几个仆人见状都惊呆了,停了动作看来,有人道:“嬷嬷,姑娘明明是上了屋顶了,怎说爬到墙头上去!”   家婆子道:“闭了你的鸟嘴!”又仰头叫道,“姑娘留神脚下,雪滑!”      正议论不停,却见秀行人已经在瓦片上横行了几步,蓦地便站定了,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屋檐飞角处。   雪下了一夜,然而那一块地方左右,干干净净地,连一片雪湿都看不见。      秀行定定地看着,鼻子中酸楚难当,眼中的泪涌出来,把视线都给遮了。   正在此刻,却听得下面有人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忽然变了声,“啊呀,大清早地姑娘怎么爬到屋顶去了!”   家婆子道:“您老人家别嚷嚷了,留神惊到姑娘……对了,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难道有事?”   那人便道:“可不是有事么?门外来了两位了不得的贵客!说是咱们姑娘的旧识,老爷让我赶紧找姑娘过去呢!”    93、激将法,终究现身   秀行正出神之际,听得脚下有人叫道:“妹子!”她呆呆地转头,朦胧中却见院子里好似多了两道人影,一道明黄一道艳红,并肩而立,很是出挑。   秀行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两人自己是认得的,却一时忘了是谁,见他们叫的亲热,脚下一动,便向前一步,不出意外踏空,陡然便从屋檐上栽了下来。   院子之中一片惊呼,先头那婆子几乎也晕过去,叫道:“姑娘!”      明玦纵身而起,当空将秀行抱住,缓缓落地,姿态潇洒自在,玄狐君在旁哼道:“现什么呢……”   明玦很是得意:“你是嫉妒没抢过我,是么?”   众目睽睽之下,明玦将秀行放开:“妹子,没事罢?”   秀行站住双脚,整个人还如在梦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唤回几分神智:“明玦哥哥,狐狸,怎么你们居然来了?”   明玦摸摸她的头,见她身上衣裳单薄,便温柔道:“怎么一大早跑到屋顶上去?差点摔到……先回屋穿件衣裳再说。”   秀行低头看看,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便入屋内穿衣。   此刻明玦同玄狐君两个很是自来熟地进了屋内,施施然地在外间等候。      秀行出来后,便叫人上茶,才得空,先问玄狐君道:“狐狸,你怎么来了这里,胡三娘找到了么?”   玄狐君道:“自然是找到了才来见你的,不过……”   秀行生怕事情出了意外:“不过什么?”   玄狐君道:“不过……唉。”神情里竟然有一分悲戚。   明玦在旁便插嘴道:“妹子,你不用问他啦,那个胡三娘……死了。”   秀行也是惊了一跳:“啊?怎么死了?”明玦虽未说是谁下手,秀行却下意识地知道并非是玄狐君。   果然明玦说道:“他也不知,好歹追踪到了胡三娘,赶到之时,她已经一口气将断,幸好舍利子被追了回来。”      玄狐君仍有几分悲哀,低声道:“罢了,此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唉,倘若一开始并无些痴心妄想,后来我去擒拿也不必忙于遁逃,也不至于落入如此田地。”说着,便大摇其头。   明玦道:“你这样想便罢了,所谓自做孽而已……有几个妖怪是能修成正果的。”   玄狐君道:“我也懂得,只不过……仍旧有些不忍罢了,毕竟是同族。”      明玦摆摆手:“罢了,大过年间,休要总说这些丧气话。”说完就看秀行,问道:“秀行,我怎么听说过了元宵你便要成亲了?”   秀行一听这个,倒恨不得仍旧说会胡三娘的话题,强笑道:“明玦哥哥你从哪里听说的?”   玄狐君道:“秀行,你当真要嫁给鲁家小子?”   秀行低头:“订了婚约了啊。”      玄狐君打起精神来,目光炯炯望着秀行道:“不怕,秀行你若是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明玦在旁边用力一掌打下:“胡说什么,我妹子纵然不嫁给姓鲁的,那也轮不到你。”   玄狐君道:“莫非你也想……”   明玦喝道:“住口,再说一句就翻脸了!你这龌龊的狐狸!”   秀行见他两个又要吵起来,便又打圆场:“不如不说这个了,对了,舍利子交给秋水师叔了么?”   明玦说道:“我们做事,妹子你放心罢。”   秀行一顿,又问道:“那么……你们是从九渺山来的了?”   明玦说道:“是啊,我一直在山上,等这狐狸回来,才同他一块儿过来的。”   秀行便咳嗽了声,眼睛转来转去,终于问道:“那么……我师……那个,神君呢?”   明玦见她绕来绕去仍是提起清尊,便意味深长地道:“妹子你还记挂他么?他……只是那样罢了。”   秀行道:“可还好么?真的一切安好?”   明玦见她面上流露出的关切神色,说道:“妹子……你当真很是惦记他么?”   秀行被他一问,便不言语了。      室内一时沉默,秀行只好道:“哥哥,狐狸,喝茶罢……”正说了这句,却听到门口有类似哼着小曲的声音传来,听声音惬意自在。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却见门槛处,出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要爬进来,忽然察觉不妥,便抬起头来。      玄狐君首先叫了出来:“那只猫!”   灵崆也是吃了一惊,人立而起:“怎么会是这只臭狐狸!”   玄狐君道:“丫头,他几时来的?”   秀行见势不妙,又急忙道:“灵崆……我回来的半路上灵崆就追来啦,你们不要吵架。”   玄狐君同灵崆两个却彼此互相瞪着,仿佛看到仇敌。   正在对峙之中,灵崆忽然大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竟然被提起来离开地面。      原来动手的竟是明玦帝君,也不知他何时行动的,此刻抓着灵崆的爪子,凑近了细细看。   灵崆叫道:“喂,你做什么,快点放吾下来!”   玄狐君在旁幸灾乐祸笑道:“捉的好,顺便摇上一摇则更妙了。”   灵崆魂不附体,而明玦帝君竟言听计从地将灵崆当空用力晃了两下。   秀行急忙跳起来去阻止:“哥哥,别这样对灵崆……快些放他下来!”   明玦帝君却似有些出神,盯着灵崆,喃喃道:“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好奇妙的感觉,这肥猫……”   灵崆大叫道:“丫头,救命!”      秀行急忙将灵崆接过来,明玦只好松手,此刻玄狐君也凑上来,问道:“明玦,你说什么不对?这只猫?”   灵崆吓得紧紧地趴在秀行怀中:“丫头,快把这两个讨嫌的家伙赶走!他们……他们只会欺负吾!”   秀行急忙安慰,对面明玦帝君皱了皱眉,伸手在头上一模:“不甚清楚,只是觉得……这只猫身上……有些……”冥思苦想,却说不出来。   灵崆叫道:“你们才不对,一个正神,一个妖物!还有脸说别人不对!”嚷嚷着,伸出爪子正了正头顶的纯阳冠,又怕明玦动手,便往秀行怀中一缩。      当下,明玦同玄狐君两个便留在萧家,他们也不去别处,只在秀行旁边的院落里住着。   萧家上下,都知道明玦乃是天上帝君,因此格外上心招待。而玄狐君虽然来历有些古怪,但因为明玦身份非同一般,众人便也不十分在意玄狐了。   秀行心情本是有些郁郁地,多了明玦同玄狐两个相陪,他两个往往便嬉笑不羁,带着秀行的心情也便好了很多。   饶是如此,不知不觉地将到了正月十五,秀行面上不说,那颗心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原来在这期间,萧如默特意同鲁瑛垣会了一次面,两人一合计,便将秀行同元初的成亲日期定下,那喜帖,也早早地赶在元宵佳节之前送上九渺山了。      自打明玦同玄狐来后,灵崆好似觉得地位有些不稳,很是不自在,尤其是对明玦,大老远见到明玦,便会躲开去。   秀行以为他是怕被欺负,便同他说已经告诉明玦跟玄狐不许欺负他,灵崆听了,也只是长吁短叹,并不见十分高兴。      这一日,灵崆懒懒地,也不肯再出去同些孩儿们玩,就只在秀行屋内。   秀行抱着他,道:“灵崆,你最近怎么了,好似不开心?”   灵崆动了动,叫道:“丫头……吾……”   秀行道:“怎么了?”   灵崆道:“丫头,倘若有个人对你很好,可是……其实你所看到的,并非、就全是真的,你会……怎样?”   秀行眨了眨眼:“你是说我师父吗?”      灵崆呆了呆,咳嗽道:“唔,也可以是罢……比如,比如还有……”   秀行道:“还有谁?”   灵崆说道:“还有……对了,鲁元初!假如,吾是说假如,你看他现在对你如此好,可是以后万一他作出伤害你之事……你会怎样?”   秀行茫然道:“这个……该不会罢?”   灵崆道:“吾只是说假如……”   秀行道:“那得看是什么伤害……是什么伤害?”   灵崆道:“总之……总之让你很伤心,或许、他骗了你……”   秀行想了会儿,皱眉说道:“我不喜欢人家骗我……如果有人骗我的话,我大概不会原谅他。”   灵崆抖了抖身子:“哦……”      两人说着,门口明玦同玄狐一前一后进来,明玦一眼看到灵崆,当下叫道:“这猫倒是会享受。”   灵崆扭开头去,冷冷一哼,也不理他。   明玦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炉火边上,玄狐坐在旁边,明玦笑嘻嘻道:“妹子,怎么这几日都在屋里头,也不出去,街市上很是热闹,方才我跟狐狸出去转了一趟……你看……”说着,从背后将手拿出来,却见手里头攥着各色丝绢制成的花。      秀行认得这是女孩儿家簪在发上的,便问道:“哥哥,你买这些花做什么?莫非要送人?”   玄狐君道:“才不是买的,只是我跟他走在路上,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地,扔过来的。”   秀行目瞪口呆,明玦笑哈哈地,道:“我捡了几朵拿回来,好看么?”   秀行点了点头,嫣然一笑,明玦道:“妹子,给你。”   秀行接了过来,道:“我又不戴这些。”她虽然是回到了萧家,但素日里仍旧只是个简单的发髻,插着那支不知什么来头的金色晶钗。      明玦同玄狐自是看的明白,两个互相使了个眼神,明玦就道:“不戴也好,留着玩儿罢。”   玄狐道:“不过也可以给你怀中的这只戴。”   秀行一惊,灵崆叫道:“我就知道狐狸嘴里说不出好话!长得像女人的才要戴这些,吾长得像么?”   玄狐君道:“果然不像,你比较像是老婆婆。”   明玦哈哈大笑,顺便探身过来,捡了一朵大红花,极快地给灵崆插在帽子上,灵崆挣扎着躲避,却终究未成功,于是纯阳冠上便多了一朵妖艳的花,灵崆叫道:“可恶!堂堂帝君如此不尊重!丫头,快帮吾摘下来!”   秀行第一次看灵崆这般造型,一时也忘了忧愁,哈哈地笑起来。   灵崆正恼怒间,望见秀行露出笑容,这是自他重逢秀行之后,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心欢喜的笑,灵崆呆了呆,顿时也不再乱叫。   明玦同玄狐君见果真逗了秀行笑,两个也自喜欢,玄狐君望着灵崆,道:“肥猫,你还有如此妙用。”   灵崆呐呐道:“此仇不报……”   玄狐君笑的抱住肚皮:“此仇不报,你便誓不为猫?!”明玦一听,也笑的越发欢快。   灵崆碍于两人淫威,磨着牙道:“哼哼,总有一天……臭狐狸你等着便是了……”      正在其乐融融里,明玦忽地收了笑,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玄狐君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秀行正在安抚灵崆,却听明玦哼道:“藏头露尾地,几时变得这么不爽快,来了就是来了!这又是做什么呢!”   玄狐君小声道:“他就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一天了,鬼鬼祟祟地,唉,我都瞧不过眼……”   明玦道:“他只欺负秀行看不到!”   秀行正笑间,闻言呆呆道:“哥哥,狐狸,你们在说什么?”   明玦哼道:“妹子你万万别问,人家怕着呢,你一问,便更是跑的无影无踪,我竟不知他的胆子变得如此之小……”   秀行变了脸色,瞪着明玦道:“哥哥,你说的、说的难道是……”      正在此刻,门外有个声音,咬牙切齿似地说道:“谁胆小了?有本事,你把这些话再给我说一遍!”   明玦倒是没敢再说,秀行霍然起身,灵崆猝不及防,便从她怀中跌在地上,秀行顾不上灵崆,只纵身跑到门口:“师父!”将房门用力拉开。      几片风雪带着冷风冲了进来,而门口处,一道人影孑然而立,苍苍银发,沾着冷风清雪,秀行呆呆地仰头,望着那双久违却日思夜想的金眸,一直到双眸之中的泪一涌而出,秀行整个人也扑上去,双手一张便将他抱了个死紧:“师父!”   按捺已久的情绪,伴着泪水一起滚滚冲出,不可遏止。    94、悔婚约,原形毕露   清尊垂眸望着小徒弟,仍旧不言不语,金眸之中却是光影流转,抬手在她肩头一按,却又未敢十分用力。   秀行忽地松开了他,后退一步,仓皇看了一眼清尊,道:“师……神君、我……”   身后明玦同玄狐两个看着这幕,此刻面面相觑,灵崆也眯起眼睛,却听秀行道:“外头、冷,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她仓促说完之后,一转身便离开了去。      清尊站在门口处,忽地对上明玦同玄狐的眼睛,再加灵崆一双猫眼。   清尊冷冷一哼,气氛有些古怪。   沉寂里头,明玦热情洋溢地笑道:“老友你终于来了,来来,这里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前一刻冷嘲热讽的另有他人。      秀行快步走过廊下,转了个弯,一直到那人的视线无法顾及,才停了步子,往身后的门扇上一靠,伸手捂住脸,泪无声地自手指缝间流出来。   ——到底在想什么,奢望什么,失态些什么?明明已经不再是她的师父,也不是除此之外的任何身份,关系甚至该比明玦更淡薄些。      为什么当听到他在的时候心跳的无法自已,当看到他的时候满身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想投入他怀中,或者紧紧地将他抱住。   秀行恨这样的自己,却也欢喜这样的自己。因为她终于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终于知道了真心去爱一个人的滋味。   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就在重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十万分确认。   是折磨,也是甜蜜。是负担,也是一身轻松。      秀行擦擦脸上的泪,想了想,又呆呆露出笑容,然而虽是笑着,眼中的泪却不停地落下来,她哭哭笑笑,蹲在墙角上,不知过了多久,却望见视线所及,多了一道雪色的袍摆。      秀行一呆,耳旁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道:“在做什么?”   秀行抬头,对上他的双眼:“师父……”她喃喃地,“师父,我……”   “起来,为什么躲起来哭!”他很是生气,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师父,我喜欢你。”秀行忽然说。   他的身子陡然僵了,银发自肩头滑下,随风飘荡,簌簌地落在她的身上,擦过她的脸颊。      “你……”清尊一眼不眨地望着面前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说什么?”   “我喜欢师父,”秀行望着身前之人,眼睛一眨,泪滚滚地跌落,声音颤抖,却很坚定,“我喜欢你,十万分喜欢……很喜欢师父,喜欢你……喜欢你!”   从最初的喃喃,到大声说出,泪珠滚滚地,她的鼻头同眼睛一样通红地,缩着身子蹲在角落的样子,像是无处可依,无处可逃。      良久,那金眸里头一片温柔蕴动。   清尊抬手,将秀行的身子抱起:“师父也喜欢你……”   将她极小的身体拥入怀中,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很是喜欢秀行……只喜欢你,从来、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任何一人。”      秀行怔怔听着,几乎忘了呼吸。   忽然,心中有一句话缓缓闪过,然而却始终没有问。   对她来说,或许有这一句就足够了,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只喜欢你,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萧家对于九渺神君的不期然来到,引起极大的轰动。明玦帝君虽然身份尊贵,到底是天上正神,却不及九渺神君这般家喻户晓。   消息传出,顿时整个玉华郡沸沸扬扬,都是神君驾临萧家的消息,九渺的神君行踪神秘飘忽,传说常年坐镇九渺,但就算是达官贵人,凤子龙孙上九渺,等闲也难得一见。   如今神君竟然移驾现身萧家,一时之间,成了震惊朝野的大事,郡守闻之,也忙不迭地备了厚礼急急前来拜会。   萧家门前,一时车水马龙。      大众极快地也明白了神君之所以驾临,是因为萧家的女孩儿要成亲了,而萧家的女孩儿,便是刚结束辅神的前届辅神之女。   本来秀行提前结束辅神,虽有秋水君的解释,但民间里头,不知怎地,隐隐起了许多流言蜚语,说秀行大抵是因为侍神不周,或者犯了大错云云才被“赶”下九渺,虽然极少,但言语很是不堪。   然而如此一来,这些流言便不攻自破。      历来上九渺辅神的也不知有多少,又有哪个如萧秀行这般,成亲还能得神君亲自驾临?   更听闻,神君之外,另有一位身份尊贵的仙君,携一名绝色貌美的女子……好似都是萧秀行的旧识。      如此一来,先前的流言尽数被推翻,反都成了秀行的好,先前参与诛妖的,有人便趁机大说秀行同神君除灭三大妖神的事迹,将秀行夸的能耐通天。   几乎是一夜之间,秀行的名头甚嚣尘上,成了玉华洲最传奇的人物,人人都知道萧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女孩儿,不仅能够斩妖除魔,而且还同天上神仙交情非凡。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萧秀行还曾去过蟠桃盛宴,更深得王母青眼,赐了好些仙家宝贝……总而言之,是个极了不得的人物!      名流士族,熙熙攘攘,纷纷前来拜会。萧家虽是世族,但历来中庸,萧如默又不似鲁瑛垣长袖善舞,乃是个格外低调之人,从来不喜张扬,更不喜欢说笑应酬那一套,因此到他这一族,萧家虽然仍旧名头在外,但是官场之上,人脉关系等等,却是差得远。   因此这几日,竟是萧家最为忙碌之时,萧如默应酬的焦头烂额,只觉得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尽了,最后脸上的笑影都僵了,本来赌气之下想要关门不迎客,然而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如此一来不知要得罪多少,于是除了萧宁远外,连萧若瑜也只好出面应酬。      清尊却依旧是那个脾气,说不见就不见,在自己所住之处加了结界,谁也不能进入。幸好众人都知道神君“高深莫测”,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地凑过去,只来过萧家,就宛如上了一趟九渺,便心满意足了。   正在这般欢天喜地之时,萧府上来了一人,竟是鲁元初。      元初来的急促,同萧如默寒暄几句,便欲见秀行,萧如默只以为他们小儿女情长,何况他们又非那些迂腐的书香门第,便许了。   外头有人进内一报,秀行得了消息,整了整衣裳便出来见元初,外头人来人往,多有不便,便叫丫鬟领他入了后院一间会客空房。      两相见了,元初微笑道:“秀行,如此着急地让我赶来,究竟何事?……据闻成亲之前,你我不可见面呢!我出门之时都未敢跟人承认是来此的,方才还捏了把汗,怕伯父不让我见你。”   秀行行了礼,道:“元初哥哥,这件事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啦!”   鲁元初急忙将她扶住:“怎么这么多礼,很快你我就是一体,何必如此?对了你叫我来究竟是为了……”   秀行道:“元初哥哥,我说这些话,你怕是要生气,或许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一眼,鲁家跟萧家,或许就再也不似现在这么好了,然而,我不能再瞒着你啦,也不能再哄骗自己啦。”   元初脸色微变:“秀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秀行望着他,道:“元初哥哥,我喜欢上别的人了。”      屋内一片寂静。秀行道:“对不住,元初哥哥,我喜欢上别的人了,我……我不能骗你,我知道你或许会恼恨我,但是我……不能再嫁给你啦。”她低下头,“前日灵崆曾问我,假如有朝一日你骗了我,我会如何,我觉得我无法原谅刻意蒙骗之人,我知道元初哥哥也不会原谅我……”   “是九渺的神君吗?”元初忽然问道。      秀行抬头,有些惊诧地看着元初:“嗯……你怎么知道?”   元初苦笑:“九渺的神君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辅神者那样好……何况这次,竟为了你来到萧家,可见他很是宠爱你。——他也喜欢你吗?”   秀行听他说起清尊,脸上微微一红,带了些许羞色,道:“是的,他说……喜欢我。”      元初望着她的表情,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极快地又恢复平静:“可是秀行,你也知道你不可嫁给他的,对么?他或许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毕竟,仙凡有别。”   秀行道:“我知道……”她停了停,说道,“可是我不怕,就算我不嫁给任何人,就算我不跟他在一起,只要我心里喜欢的是他,就够了。”      元初往前一步,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秀行,你该想想清楚,我打听到说,九渺的神君,天生有种让人迷惑、让女子为他倾倒之能,秀行,你或许并非是真心喜欢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   秀行将手抽出来:“不是的,元初哥哥,我真的是喜欢师父。”   元初道:“我们现在已经定亲,再过两日便成亲了,难道要毁了婚约么?秀行,你以后清醒过来,怕是会后悔的。”   秀行道:“我……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只不过,我若是嫁了,对你,对我,都不好的,元初哥哥,你难道不介意我心里头另有人么?”      鲁元初沉默片刻,道:“倘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秀行一惊:“啊?”   鲁元初道:“我说我并不介意,我喜欢秀行,至于秀行喜欢谁,那不要紧……我只想让秀行当我的娘子。”   秀行呆了呆,这个答案在她的预料之外:“元初哥哥,你、你不必委屈自己。就算没有我,还有更多人,比我更好的,等着要嫁给元初哥哥。”      “可是我只喜欢秀行啊,”鲁元初将秀行的胳膊握住,“秀行,答应我好不好,你喜欢九渺的神君,那就喜欢罢,可是不要取消婚约,就如你所说,这样对萧家和鲁家都不好,反正你都做好不能跟神君在一起的准备……”   “不是的!”秀行后退出去,“元初哥哥,你怎么还不懂……我不能这样,不能对不起你,而且我心里也会难过……”   鲁元初双眉一皱:“什么,莫非你已经失身给九渺神君了?”   秀行一惊,继而脸红道:“哪里……你说什么!”      鲁元初望着她的神情,神色缓缓放松:“秀行,你只是有些太过焦虑了,故而才如此,听我的话,别想太多,好好地在家里头,打扮妥当,然后过门,……先前你不是很喜欢我么?你可记得月华之夜在客栈之中的情形?你也是想过要嫁给我的罢?怎可因一时迷惑而动摇,秀行,你听元初哥哥的好么?以后你成了鲁家媳妇,我对很好的待你。”   秀行心里烦乱,道:“不是、不是……”   鲁元初双眼中透出一丝不耐之色,却仍温声道:“好啦,你定然是如我所说想的太多了。”   “不是!”秀行叫道,“元初哥哥,我就是想先同你说明白,才没跟父亲说,我不想嫁了,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鲁元初双眉一扬,踏前一步将秀行的肩膀握住,沉声道:“住口!”      秀行一愣,鲁元初垂眸望着她:“我好话说尽了,为什么你就不肯听一听?我虽不比九渺神君,但哪里配不上你?你竟要如此矫情!还是说你当真跟九渺神君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才来跟我推三阻四!”   秀行愕然之极,一时无言,只是瞪大眼睛望着鲁元初。      鲁元初压低声音,道:“不管怎样,你定是我鲁家的人!不要再胡闹了!九渺神君的性子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你以为他喜欢你,他不过是一时动了心而已!先前对国师,不也是如此么?你还以为他真喜欢你了?如此不知羞耻,鬼迷心窍!”   秀行怔怔道:“元初哥哥,你……”   元初喝道:“倘若你不想为了你一时意气,毁了萧家的话,就把方才的话忘了,乖乖地等着上花轿!”   他的神色之中透出一丝狠厉,是秀行先前从来未曾见过的,这样的鲁元初,秀行觉得极为陌生,几乎认不出是先前那个鲁元初。      鲁元初见她呆呆地,才又缓缓一笑,手在她脸上轻轻摸过:“秀行,你乖,元初哥哥会好好待你的,知道么?”   秀行如梦初醒,用力将他推开。   鲁元初身形一晃,撞在旁边桌上,恼道:“你休要冥顽不灵!”   秀行心中又寒又乱,匆忙道:“元初哥哥,我一定要取消亲事。”转身往门口而去。   鲁元初抬手搭在她肩头:“给我站住!”   秀行反应极快,一掌推开他的手,往后一退,已经到了门口:“元初哥哥,你想做什么?”      鲁元初望着她,神色变幻,最终却又露出微笑来:“秀行,我是想同你好好说话,好,你要取消亲事也行,只不过,我有件重要的事,可否让我说完了你再走?”   秀行皱眉道:“何事?”   鲁元初道:“九星贯日之时,会毁却九渺的事,你知道罢?”   秀行一听这个,问道:“怎么?”   鲁元初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道:“你真是变了,秀行,你不像是以前那样,凡事都听我的,看你的眼神……瞧着我,就像是瞧着陌生人一般,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就在这院子里,一同玩耍,你还求我给你捉蝈蝈玩么?”   秀行听他说起往事,颇有点难过,便道:“对不住,……元初哥哥,其实我也不想的。”      “既然不想,为何又要做呢?”鲁元初的声音,近在耳畔,异常温柔,温柔里头又带一丝别意,“秀行,这是你逼我的,你为何……要逼我如此呢?”   秀行只觉得眼前一黑,却是鲁元初的唇压下来,他向前一撞,便将秀行撞得贴身在了门扇上,秀行只觉得他的舌尖滑腻,嗖地滑入自己口中,而她全无反抗之力,继而,有一种冰凉的感觉,好似是有东西滑入,从舌尖,到喉头,最终入了心里。      秀行眼前一阵朦胧,眼睛不知不觉地闭上,整个人被他抱着,一时仿佛睡着。   鲁元初的手轻轻摸过她的脸颊,嘴唇碰了碰她的唇,将她抱着,转身到桌子边上,便将她放在上头。   鲁元初俯身,桌上秀行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蒙,唤道:“元初哥哥?”   鲁元初叹道:“乖孩子……”略一犹豫,抬手去解秀行的衣带。    95、一言出,尘埃落定   元初才将秀行衣带一扯,忽地听到外头有人道:“丫头,你在哪里……吾嗅到你的气息了!”   元初双眉一皱,手势便停了,将秀行抱入怀中,轻声唤道:“秀行!”   秀行眼睛眨了几下,元初便在她耳畔轻声说道:“秀行你记住,你一定是要嫁给我的,你心里头爱的只有元初哥哥。”   秀行“嗯”了几声,眉头蹙起来,呆呆望着元初。   元初微微一笑:“秀行这么喜欢元初哥哥,放心,以后元初哥哥会对你好的。”   将秀行轻轻抱在地上,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动作很是温柔。      秀行站定了脚,手抬起在额前轻轻抚过:“元初哥哥……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四周。   鲁元初道:“你派人送信给我,说我见我。先前我人在路上,错过了信儿,今日进了城内,才又接了信,我担心你有什么事,便只好过来看看了……好啦,你好端端地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即刻要回去了……要准备些杂事,不能误了明日的吉时呢。”   秀行怔了怔,而后有些茫然:“元初哥哥。”听了他所说,便有些羞涩之意,微微便低了头。   “嗯,乖乖地等着花轿临门罢。”元初微微一笑。      此刻,门口处有人叫道:“丫头,你在里面是不是?”接着便是猫爪子挠门的声。   鲁元初回头一看,便轻轻拍了拍秀行肩膀,秀行道:“是灵崆……”便跑到门口,将门打开。   门口果真是灵崆,一看秀行,刚要叫,忽地又看到元初,便又幽幽看向他。      秀行将灵崆抱起来:“灵崆,找我有事么?”   灵崆道:“……丫头你怎么在这啊?”眼睛却瞄向鲁元初。   鲁元初不慌不忙走到门口,行了个礼:“灵猫大人,我接到秀行的信,于是便过来见她一面,如今见她无事我也就放心了,现在我要回去了。”   灵崆看向秀行,秀行道:“元初哥哥,一路小心。”鲁元初冲她一笑,果真迈步出门而去。      元初去后,秀行抱着灵崆往后院而行,才走几步,就见前头有一道人影徐徐而来,竟是清尊。   清尊见了秀行,微微一笑,便停了步子。   秀行上前行礼:“师父……啊,不是,是神君大人!”   清尊眉头一皱,秀行道:“神君怎么到前头来了?”   清尊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秀行惊奇道:“神君……我已经下了山,自然是要叫师父神君啦。”   清尊眉头更蹙:“萧秀行……”   秀行道:“若无其他事,秀行就先告退了。”   “且慢!”清尊喝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秀行疑惑道:“神君指的是……”   “住口,休要如此唤我!”   秀行一惊。清尊道:“你!你前日不是说……会做个交代……你,你不是要跟我离开的么?”   秀行越发震惊:“什么?离开?”   清尊见她好似全不记得此事,惊怒交加,抬手将她肩膀按住:“萧秀行,你不要说你都忘了!你说你喜欢的是……我当时要带你离开此处,你说要给众人一个交代,要我耐心等候,如今却是如何?”      秀行呆呆道:“我……我为何要离开此处?我……我快要嫁给元初哥哥了啊,怎会离开?还是跟师父你……离开?”   清尊震惊异常,一时无法做声。秀行似也很是惊诧疑惑,摸了一把灵崆,苦恼道:“这怎么可以?我得嫁给元初哥哥……”      清尊喝道:“是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秀行猛地后退一步:“什么?不会罢……我、我怎会喜欢师父?是师父……误会了罢?唔,是了,我是喜欢师父的,然而那种喜欢,是敬慕的,怎么会……我心里喜欢的人、要嫁的人,是元初哥哥啊。”   清尊的脸色越发煞白,两只金眸里光芒冷冽,整个人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      秀行见他好似不妥,急忙道:“师父,你怎么了,你没事么?”   清尊怔怔看她,忽地一抬手将她推开。   秀行踉跄后退一步,清尊却只死死地瞪着她,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目光相对,秀行心里忽然极为难过:“师父……”她嗫嚅着,对着这双金色眸子,心中的感觉好生古怪,明明觉得并无做错,然而却极为难过,她仓皇无措地望着清尊,眼中不知不觉有了泪,却全不知道为何。      只有灵崆在秀行怀中,看看秀行,又看看清尊,默不作声。      “老友,你在此!”身后传来得意洋洋的唤声,是明玦,同狐狸两个摇摇而来,见他们都在,明玦笑道,“今儿我听到极好笑的笑话,有人说我带了个绝色佳人在萧家……”   忽然之间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明玦的语声嘎然而止,玄狐君皱眉道:“怎么了?”   清尊垂着眸子,谁也不看,银色长睫轻轻抖动,竟有几分冰晶的脆弱单薄。      明玦同玄狐对视一眼,他们从来未曾看到过清尊如此,当下双双上前,一左一右站定了,明玦忙道:“怎么了?这是……”   清尊并不回答,只是问道:“萧秀行,你前日所说,同今日所说,究竟孰真孰假?”   秀行正自惊怕担忧,听言茫然道:“前日?什么……前日……”   “好,好,萧秀行……”清尊叹了数声,双眸缓缓一闭:“罢了,罢了……”      明玦同玄狐见状不妙,心有灵犀般地一左一右将清尊的手腕握了,明玦笑道:“老友,做什么?刚来了就走不大好罢。”   玄狐道:“是啊,明儿就是大喜之日,不如再等会儿,看看热闹也好。”   清尊轻声道:“放手。”   明玦同玄狐不由地有些怕,却仍未松手。   秀行听了他两人所说,急忙将灵崆放下,跑上前道:“师父,你为何要走?”   清尊定定望着她,却见她双眸澄澈,他一时无语。      秀行抬手揪住他的衣袖:“师父,你不要走好么?”   清尊道:“你为何要我留下?”   秀行道:“我……我……不想让师父走。”   明玦一听,道:“看我妹子多诚心的,又伺候了你一年,何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如此绝情呢。”   玄狐君道:“既来之则安之,有话好生说,明玦常说你性子太急了些,还是缓一缓较好。”   明玦道:“我几时说过?”   玄狐君便微笑道:“你说过的太多,或许忘了又有何稀奇。”      他们两个喋喋不休,清尊却只望着秀行,心念几番变幻,最终淡淡道:“谁说我要走了?”将明玦同玄狐君一推,转身离开。   明玦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甚是不放心,便同玄狐君道:“你去跟着。”   玄狐君道:“为何要我跟着?”   明玦道:“你比较能言会道,我怕他有什么不妥,方才那样儿你也看到了……我要问问妹子究竟做了什么,让他那样……”   玄狐君犹豫片刻,道:“我怕我一人应付不来,你问过了秀行,即刻就来。”   明玦拍拍他的肩膀:“自然了,我不会丢你一个的,快去罢!”      玄狐君去后,明玦便问道:“秀行,到底发生何事?”   秀行道:“我也不知……方才元初哥哥走后,便遇到师父,他忽然说……”   “鲁元初来过?”明玦见她神情有异,便问道:“说什么?”   秀行低声道:“师父说……要带我离开,还说是我答应了的,可是……可是我怎会答应,我喜欢的是元初哥哥,我就要跟元初哥哥成亲了啊。”   明玦神情微变:“你师父亲口跟你说,说你要跟他离开?”   秀行红着脸道:“是啊,师父还很恼我似的,还说……我说喜欢他,可是……没有啊。”她伸手揉揉头发,很是苦恼,“为什么我不记得。”   明玦沉吟不语,旁边灵崆打了个哈欠,道:“他那种性子,虽不讨喜,但他既然说了,就不会是无中生有的。”      明玦心头一动,就看灵崆,灵崆被他一瞪,便悄悄跑到秀行身后去。   明玦见他躲了,就仍旧看秀行:“妹子你真的都不记得?”   秀行摇头道:“不记得……可是我也不会跟师父说那些话的,我、我喜欢的是元初哥哥,也要嫁给他。”      明玦眼神变幻,忽然道:“妹子,你可记得……在九渺山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秀行道:“什么啊哥哥?”   明玦望着她的眼睛,道:“我问你,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师父的……你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么?”   秀行皱眉,含含糊糊道:“有么?好像……也有些记不清。”   明玦抬手,将她的手腕握住:“秀行你看着我。”   秀行抬头望着明玦,明玦双眸凝神,细细地将她看了一遍,旁边灵崆仰头望着,也不做声,只见明玦探看片刻,手指按在秀行脉上,几番变动,双眉也越皱越紧。   灵崆一眼不眨看着,却见渐渐地,明玦的眉头却又缓缓舒展开来。      秀行呆呆问道:“哥哥,你说什么?”明玦道:“乖妹子,没什么。”放开她的手,道,“你必定是累了,先回去好生歇歇,不然明天气色不好。”   秀行听了,便点点头:“好的哥哥,只不过,师父……”   明玦道:“我这便去看看,无事的,放心罢。”   秀行答应,便又叫灵崆,灵崆道:“丫头你先回去罢,我片刻自去找你。”      秀行去后,地上灵崆道:“帝君看出了什么?”   明玦一扬眉:“你这肥猫倒是机灵,难道你早就知道些什么?”   灵崆哼道:“吾只是不喜欢鲁元初那小子罢了。”   明玦道:“哼……”扫了灵崆一眼,负手而去。      此夜,黄昏之后,风雪来袭,萧家早早地便关了大门,如此过了一个时辰,却听到外头有人叫们,看门的仆人开门一看,风雪里头,一个道童递上帖子,道:“老人家,劳烦通传一声,九渺山的掌督教秋水君来到。”   老仆人一听,急忙挑着灯笼入内通传,萧如默亲自出来迎接,里头秀行也惊动了,便也披了披风出来,两下见了,格外欣喜,秀行看秋水君身上带雪,亲奉了一杯热茶给他。   正热闹间,却听有人懒懒道:“大晚上不睡,出来折腾什么?”竟是明玦,不由分说地将秀行拉了回去。      萧家的家仆几乎一宿未睡,将门前积雪清扫干净,天色微明之时,街上开始有行人走动,门前车马也川流不息起来。   因鲁家世居鹤舞州,虽说同玉华洲不算太远,但加急赶路的话,仍有两日路程,因此要提前出发来到玉华以做迎亲准备。而鲁瑛垣交游广阔,在玉华郡这边找了个相识好友,暂做落脚之处,眼见一日吉时将到,便吹吹打打,向着萧府而来。   因九渺神君之轰动,来萧家观礼的宾客如云一般,萧如默连连叹息幸好有两个兄弟相助,才不至于慌乱到无措之境地。   而鲁家又是大族,极为财大气粗的,迎亲队伍迤逦长出二三里地,很是壮观,路旁行人不顾天空仍飘着雪,纷纷出来围观。      且不说鲁家前来迎亲,只说在萧家,秀行被五六个丫鬟婆子服侍着,着好了新娘子礼服,戴好了满头珠翠,她从小到大,从没这么盛装打扮过,望着镜子里的人影,一时恍惚,竟认不出那就是自己。   镜子里的人影,满头金黄色的首饰,华美不可言说,一张脸儿,被粉抹的雪白,脸颊上却又红通通地,嘴唇也是鲜红的,再往下,就是一领同样大红的婚服。   秀行凑过去细细端详,简直觉得这些丫鬟婆子给自己换了一张脸。   “姑娘这一打扮,可真好看。”旁边的丫鬟兀自在称赞。   “是啊,平日里姑娘就是太不爱打扮了,不然的话,定然也是人人称赞的美人。”   “姑爷若是见了,怕会认不出的……”   嘻嘻哈哈地说笑声,不停地在耳畔响起。      秀行定定地望着镜子里的影子,耳边听着些嘈杂声响,心里头一阵恍惚,渐渐地,镜子里的人隐隐约约里,似乎变了样子,古怪的是,秀行并不觉得惊诧,只是呆呆坐着,心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抬手摸摸脸,眼前忽地闪过红裙曳地的模样……   在丫鬟婆子的说笑声里,有个声音大笑数声,而后,冷冷地说了句什么,异常严厉,却仿佛在哪里听过。      心中有什么开始涌动,不可遏制地,秀行觉得难受之极,渐渐地捂住胸口,身子往前倾。   于是更凑近了铜镜,却见镜子里场景转换,是一个身着大红华丽袍服的女子,一挥袖子,转过身去。   秀行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望见一双眼睛,若秋水般动人,若霞光般惊艳,里头却是无尽的悲伤,那眼神惊鸿一瞥,最后的意味,却又是无尽的决然。   旁边的丫鬟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秀行身子陡然一僵,揉了揉眉心,便重坐直了:“没……没什么。”      而同样在萧家,清尊抬手,饮了一杯酒,淡淡道:“淡而无味,难喝之极。”   明玦殷勤道:“老友,这是我让玉女特意送下来的瑶池仙酒,这若是淡而无味,那什么才是好的?”   清尊哼道:“瑶池的,便一定是好的么?”   玄狐君笑看了明玦一眼,道:“这一句话我实在爱听,不仅仅是酒,也可以用做人物身上。”   明玦抬脚便踢过去:“喝了我那么多好酒,反养成你落井下石的习气,我是专门养白眼狼的么?”   玄狐君笑道:“哪里哪里,我同狼族,八竿子打不着。”      此刻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更近了些,明玦哼了声,又看一眼清尊,道:“难道我们就在这里苦等,不出去看看么?”   玄狐君悠悠道:“其实不出去也是好的,倘若我们都出去了,恐怕就没人看小夫妻行礼了,对秀行岂非不公?”   清尊听到这里,便将杯子往玄狐君跟前一探:“倒酒!”   玄狐君急忙噤声,小心倒了一杯。      明玦惬意看着,见清尊将酒喝干,才咳嗽了声,对玄狐君道:“好友,你前天,不是得了个有趣的东西么?给我们开开眼界?”   玄狐君道:“现在不说我落井下石了么?”   明玦道:“少废话,老子闲着无聊呢,又不能出去凑热闹,快拿出来。”   玄狐君道:“行了行了,拿出来了……你看这东西作甚?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   清尊见状,便问道:“是何物?”   玄狐君掏出一块透明石子样的东西,道:“我前日出去转了趟,遇到了个同族,送了我这物件,唤作未来之石,能照见未来十二个时辰内发生之事,本不想要的,也没什么大用。”   清尊一听,便想起艳都之中幽冥妖姬用的那水晶球,可惜毁在那宫殿倒塌之时,跟这宗宝贝,却有异曲同工之效。   明玦得意洋洋道:“你这头笨狐狸,有礼不会收,岂不知天生至宝,都会有他派上用场之时?你瞧,这不就是了。”说罢之后,便兴致勃勃道,“快些给我们看看,我妹子这十二个时辰之内会发生何事?”      玄狐君道:“你要看秀行?还是罢了!她要成亲,今晚上的话……”   明玦正色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不能出去的话,好歹可以看一看外头发生之事,快些!”   清尊也不做声,玄狐君便勉为其难道:“好罢,反正你是她哥哥,你既然说了,我便听从罢了。”   他说着,便将那石子放在掌心,双掌合起,嘴里喃喃有词,继而一掌抬起,却见那晶石头闪闪发光,有什么东西在石头之上逐渐凝成一片,渐渐地,竟映出了许多人的面孔,看那吵吵嚷嚷之状,仿佛很是欢喜,明玦凑近一看,叫道:“是拜堂呢!”      清尊双眉一扬,也细细看来,却见果然映出的,是秀行同鲁元初拜堂之态,两人往上缓缓拜过至亲,又行对拜。   清尊一咬牙,便转开眼去:“有何好看的,无趣无聊!”   明玦扫他一眼,道:“是是,果真没什么好看……往前一些成么?”   玄狐君道:“我发现你最近越发喜欢指使我。”   明玦正色道:“哪里,只不过是我们越发熟了而已,不要用那小龌龊之心思度量你我之交情。”说罢,用力一拍玄狐君背:“快些!”   清尊嗤之以鼻,玄狐君横了明玦一眼,手复在小石子上摩过。      这一次,出现的场景却安静许多,明玦瞪圆了眼睛,仔细看了会,忽叫道:“洞房,是洞房啊!”   旁边清尊本不看此处,闻言便急忙扭头。      床帐都是大红色的,床边上,静静坐着个蒙着红盖头之人,忽地有一人从外而来,将她的盖头缓缓取下,露出一张涂脂抹粉,却很是熟悉的脸。   明玦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怎么把我妹子弄成这个怪模样?”      进来之人正是鲁元初,将秀行的下巴一抬,轻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便凑过来,不出意外地亲上了秀行的嘴唇。   明玦道:“这小子真上道,说的那句必定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清尊脸色几乎就是冰雪之色了,却仍旧不言语。      鲁元初吻着秀行,秀行似要躲避,却被他抱住了腰,将人压在床上。   玄狐君小声问道:“还要看么?”   明玦道:“嘘……”   却见鲁元初将秀行的婚服极快解开,一一扔下来,在三人看来,简直如扔在自己脸上一般,明玦叹道:“这小子定然是个老手!老子都没他这么手快!”   秀行挣扎起来,却又被他按倒下去,上下其手。      明玦道:“唉,不看了,不看了,我可怜的妹子……先前还对我说是真心喜欢重烨的,怎么转眼就嫁给别人?好端端地,又非失了神……”   清尊看到此刻,又听明玦所说,手微微发抖,忽道:“她也曾这般对你说了,是么?”   明玦道:“是啊,我当时还不喜欢她对你有情呢,谁知我换了念头,她也换了念头了,真可怜,这便是世事无常么难道?”   清尊金眸一动,唤道:“明玦……我有件事。”   明玦道:“嗯?”   清尊道:“你留下来替我善后。”   明玦道:“嗯??”   清尊道:“我要带秀行离开,不管怎样,我要她!”说罢之后,振衣而起,大步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便冲入外头风雪之中。      明玦见状,便跳起身来,道:“终于有好戏看了,快点跟我来。”玄狐君道:“呸,你忘了你是善后的那个了么。休要装的跟没事人一样。”明玦说道:“是我妹子的事,自是义不容辞的,我只想她好好地……退一万步,就算嫁,也要嫁个真心之人,那些别有用心的……”   说到这里,明玦忽地神色一变,叫嚷道:“快点把那破石头扔掉!还没看够么?”      玄狐君盯着还未消退的一幕,却是“鲁元初”已经快要为所欲为起来的模样,“秀行”被他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嘤嘤有声。   玄狐君叹道:“可惜,可惜!”   明玦飞起一脚:“可惜什么!不过是演给他看的,幸好他喝了酒,迷了眼,才认不出你我来,我如今却还看的分明呢,你瞧你那条尾巴……好歹修行了这么多年,清心寡欲些可好,你得意个什么呢!又非真的!”   玄狐君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那渐渐消失的秀行的容颜,更为惋惜:“瞧你这模样真是可厌,他要带秀行走,不如你以后就变作秀行的模样……”   明玦道:“那不如再同你修个欢喜禅?”   玄狐君看他乜斜着眼睛杀气腾腾的模样,打了个哆嗦:“还是算了,假的终究是假的,就算吃了,也是味同嚼蜡。”      且说在萧家前头,宾客济济一堂,鲁元初进门,喜婆子牵了新娘出来,两人拜了父母,正要交拜,却听得无边寂静里头,传来一个极冷的声音:“都停了!” 96、破迷神,携子同归   满堂宾客都愣了神,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处,却见一道出尘影子,降落堂前,白衣金眸,银发如雪。   虽说在场众人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见过九渺神君,然而就在清尊出现之时,几乎所有人便都知道他就是九渺神君,只因这种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天地之间,唯有他能如此。   一惊之下,萧如默同鲁瑛垣很是惊诧,双双起身,旁边坐着的秋水君神色却没怎么变,萧如默上前:“不知神君……”   此刻鲁元初握住秀行手腕,秀行抬手将盖头扯落:“师父?”脸上涂着的粉一塌糊涂,胭脂被泪水冲刷,在脸颊上淌出两道淡色的泪痕,乌黑的眸子好似浸在水中的黑葡萄,朦朦胧胧泛着水色,眼睛亦有些肿,她显然是已经哭了很久,然而表情却十分懵懂。   旁边萧若瑜一眼看到,顿时吃了一惊,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也不便就上前问什么。   清尊目光微动扫了萧如默一眼,便停也不停地走到秀行身旁,望着她泪痕狼藉的脸,道:“又为什么哭了?”   秀行眨了眨眼,两滴泪便又跌了出来,她抬手摸了摸眼睛,呆呆道:“师父,我、我不知道……”   清尊说道:“不许哭了,现在我带你离开这里。”   秀行怔怔道:“可是师父,我得嫁给元初哥哥。”   鲁元初见状,便将秀行拉到身后,对清尊道:“神君大人,今日是我跟秀行的大日子,还请神君同宾客们一并落座观礼,如何?”   清尊道:“闪开。”   鲁元初一惊,旁边鲁瑛垣上前:“不知神君何出此言?”   清尊道:“萧秀行,你过来。”   秀行身形一动,却又站住脚:“师父……你、你怎么啦?我要成亲啦。”   清尊喝道:“出来!”   秀行眉头一皱,看看鲁元初,叫道:“我不!我要成亲了,师父你别再如此任性了好么?”   在座宾客们无不伸长耳朵瞪大眼睛,几乎恨自己少生了几只眼睛,听到秀行同清尊如此抗声,不知有多少人惊得魂不附体,萧如默呆若木鸡,片刻后颤抖上前:“秀行……别这么同神君大人说话……”只是他的声音极小,众人也未去管他。   秀行听了,才低声嘟囔道:“是他不对啊……为什么这时侯出来……”   鲁元初微微一笑,清尊只觉得他笑的很是碍眼,二话不说抬手握住秀行肩头,生生将她拉了出来,秀行挣扎道:“师父,放开我!”   清尊道:“跟我走!”金眸中光芒大盛,银发微微飞扬。   此刻,身后宾客之中又是一阵骚动,却听有个声音说道:“看情形不怎么好……”另一个声音道:“早说了他是个急性子,料定他会不管不顾就将人带走……”竟是明玦跟玄狐君。两人跟着清尊来到,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清尊身上,因此并没怎么留心到他们两人。   清尊闻声,双眉一蹙便要发作,然而目光转动间,望见萧如默担忧之色,秀行警惕疑惑之色,他握着秀行的手陡然一紧,双眸闭起,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很好,我不恼,不恼便是了……”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众人暗自惊疑,莫名其妙。   飘舞的银发缓缓睁开眼时,金眸之中的锐利光芒也已平静敛起,清尊望着面前的秀行,道:“先前是你忍我,这番,我便忍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秀行惊诧地望着他,手上一动道:“那师父放开我,我得……”   清尊手心贴着秀行的手腕,面色一变,忽道:“别做声。”   秀行恼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清尊却不回答,回头看向明玦:“你早知道了?”   门口处,明玦抱着手臂,毫无愧疚地笑道:“我虽知道,却不知怎么解除,还得你自己发觉才好。”   秀行道:“哥哥,这到底是做什么?你帮我劝一劝师父。”   明玦道:“妹子,你师父是为了你好,没事的,别怕。”   秀行便又瞪清尊,清尊见她一脸的粉跟胭脂,被泪搅的一塌糊涂,简直面目全非,神情倒还是昔日般倔强,心中又是慰藉又是辛酸。   清尊略微用力,将秀行从鲁元初身后拉出。   鲁元初伸手在秀行手臂上一握:“神君!”猛然之间觉得掌心滚烫,顿时低呼一声松了手后退一步,鲁瑛垣上前便将他扶住。   清尊在秀行眉间一按,三瓣灵火印颜色鲜浮现出来,清尊额头的印记也若隐若现,清尊道:“秀行,闭上眼。”   秀行看看他,虽然疑惑,却果真闭了眸子。   白衣掀动,袍微微鼓起,渐渐地,清尊额心的灵火印同秀行眉心的灵火印遥遥接在一处,好似彼此吸引般,光芒在两人之间氤氲流转。   旁边玄狐君见状,低声同明玦道:“怪道你不肯动手,这的确也只能他来。”   明玦道:“那玩意儿附生魂魄,若没有跟他灵识相通的灵火印……也难引它出来。”   玄狐君道:“你不会是怕一不留神就让那玩意儿寄生了你罢?”   明玦笑嘻嘻道:“不瞒你说,若不是知道他比我更适合动手,我是拼了命也要替秀行取出来的,只是有了他,我自然就惜命起来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说着,众宾客云里雾里听着。   在座众人,只有萧若瑜同秋水君三人面色凝重听着,鲁元初一边听一边看清尊同秀行,脸色极为难看。   忽然之间有人惊呼一声,原来秀行眉心光芒一闪,有一团淡淡的白光若隐若现,与此同时,清尊不动声色望着,两人之间的三瓣灵火印流转之间,那东西蠢蠢欲动地更探了些出来,原来白光之中,好似有一张脸若隐若现,极为诡异。   堂内众人都惊呆了,有人惊呼一声,竟晕过去。   明玦道:“果真引出来了。”   玄狐君有些紧张:“嘘,不要扰他。”   说话间,那团白光突地一跳,竟从秀行的额头上跳了出来,停留在秀行额前动了动,忽然之间如离弦之箭般,顺着灵火印的指引,嗖地往清尊这边而来。   眼见这团光要没入清尊额头,清尊一探手,将那东西死死地握住手心,掌心平摊,一团金色烈火涌现,将那白光裹在其中,白光里头的人脸厉声大叫,声音惨烈,那人脸变得扭曲狰狞,极快地便被烈焰烧熔无踪。   明玦同玄狐君一眼不眨地看到此,才算大大地松了口气。   清尊却望着秀行,仍旧不敢怠慢。   却见秀行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清尊片刻,道:“师父……”忽然一笑,明媚灿烂,身子却软软地倒下去,清尊及时伸手将她抱住:“秀行,记得前日你跟我说过的话么?”   秀行双眉微蹙,轻声道:“嗯,我……不嫁人,永远跟着师父……”   清尊望着她的脸,乍然一笑:“好。”   金色的光芒笼罩两人全身,清尊抱着秀行,白影闪烁,已经消失不见。   在场众人复又目瞪口呆,鲁瑛垣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如默还没反应过来:“我、我也不知?”   唯有萧若瑜暗笑道:“我真个要当九渺神君的二叔了……”却被萧宁远用力捶了一下。   鲁瑛垣皱眉道:“萧兄,秋水掌教也在此,不知……可否给个说法?”   秋水君起身,却是看向明玦帝君,道:“此事好像帝君知道些内情,不知帝君可否向众人解释一二?”   明玦对玄狐君道:“苍天在上,我真厌他这幅正儿八经却阴险无比的做风。”   玄狐君道:“是你答应了善后的,休要挑三拣四地,便从了罢。”   明玦帝君便上前道:“这件事,恐怕有人比我更知道内情。”   秋水君问道:“何人?”   明玦转向旁边的鲁元初:“便是这位鲁少主了。”   鲁元初神色很是难看:“帝君是何意思?”   明玦道:“我妹子本不愿意嫁给你,传信给你让你来萧家,便是说此事,她原本好端端地,见了你后才中了这迷神引,你敢说不是你下的手?”   鲁元初才要说话,明玦道:“中了这迷神引之人,终生便会听从落引之人的指令,起初还算正常,渐渐地便会变作傀儡,失去自己神智。鲁少主,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做?”   他脸上的笑此刻尽数消失不见,冷冷地觑着鲁元初,鲁元初倒也镇定:“帝君为何就说是我所做?”   明玦道:“不然呢,我妹子本来不想嫁给你,现在格外想嫁,难道不是你,还是别人?若是我同行的这位老友所为,我妹子今日要嫁的便是他。”   他所指的乃是玄狐君,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到他身上,玄狐君咳嗽了声,泰然自若道:“不错,那又如何。”   鲁元初咬牙不语,鲁瑛垣道:“帝君,或许此中有些误会,小二……怎会有那种诡异魔引?”   明玦帝君面色冷得怕人:“是啊,本帝君也正怀疑,鲁少主哪里来的魔界之物?”   鲁元初白着脸,却冷冷说道:“好个帝君,好个九渺神君,秀行同我本是青梅竹马,上了一趟九渺,便变了心不成?我同秀行的婚约早便定了,如今也是正正经经地行礼,你们联合起来,抢了我的人,又如此诋毁我,难道身为上神,就可以这么不守规矩,不顾人伦么?”   明玦一听,气得色变,玄狐君将他肩膀一拍,道:“鲁少主,何必东拉西扯,敢作敢为些如何,做了便是做了……秀行一个小女孩儿,不喜欢你了,都知道当面直说,她也知道喜欢上自己的师父有些大逆不道,但她决定如此,这便是敢作敢为。你不接受或者大闹一场,也都可以,但你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控制她,便是你的不是,说什么也是没用。”   明玦道:“不错,我认了秀行做我妹子,谁敢动她分毫,便是动了我!你想秀行变作对你言听计从的傀儡,如此居心叵测,我又怎能答应她嫁给你?”   萧若瑜听到此,就很是不屑,萧宁远老成持重,虽然皱眉,却仍未表态,萧如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有些不知所措。   鲁瑛垣见状,便看向秋水君:“秋水掌教,你也在场,此事你看如何处理的好,那迷神引,是否是小儿所为还有待商榷,只是九渺神君带走了我的儿媳,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难道九渺就要纵容此事如此发生?”   秋水君见他又将事情推到自己身上,又见明玦同玄狐两个虎视眈眈,便道:“正如鲁家主所说,迷神引之事还有待商榷,只是魔界的禁物怎么会出现在此,这件事背后是否有更大的阴谋,这个必须要继续追查下去,而神君同秀行之间……此事因是前所未有,也不知内中到底有无隐情,详细如何……因此本座觉得,目前最紧要的,一是查明迷神引究竟何人所为哪里得来,二是尽快将神君同秀行寻回,而后才能再作打算,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萧如默便道:“鲁兄,今日之事……”鲁瑛垣很有些恼怒,然而涵养极好,只淡淡道:“就如掌督教所说,等寻回了人再说计较。——元初,我们走!”带了鲁家之人,浩荡出门而去。   明玦觑着秋水君道:“真不愧是掌督教,如此之会说话。”   秋水君不动声色:“帝君过奖了。只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回神君,如果神君不回九渺的话……还请帝君相助一二。”   明玦道:“这个也得我心情好了再说。”   秋水君道:“帝君既然认作是秀行的兄长,那也该知道,她就这样无名无分地跟着神君……”   明玦道:“郎未娶妾未嫁,郎有情妾有意,怕什么!何况只要我妹子喜欢,名分那种东西能当饭吃么?何况人生不过百年,我那老友动心,可是千万年才得一次,何必总是想着坏人快活。……难道是有人心里不好过,于是总想着坏人好事么?”   秋水君道:“帝君说哪里话,我自是希望秀行好……只不过,这迷神引来的古怪,让人怀疑是不是魔界又有什么图谋。”   明玦道:“去罢去罢,又摆出这幅为了苍生的嘴脸来,殊为可厌!”   且不说在秋水君明玦众人聚在萧家议事,只说清尊抱了秀行,一路风驰电掣,期间见她脸上泪痕乱成一片,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怜惜,抬手替她擦了擦,擦下了许多脂粉,才露出一点儿肌肤本色。   秀行被迷神引所控制,迷神引虽然取出,但她整个人心神激荡,便晕了过去。   清尊察觉她没什么大碍,便抬掌望她体内输了会儿真气,察觉她脉搏正常,才停了手。   清尊人在空中,往下俯视,却见底下苍山暮雪,却并非九渺。清尊望见雪色中隐隐露出一方殿阁,便脚踏云头往那处而去。   慌乱诡异的场景,一幕幕地闪现,秀行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本来惊慌莫名,忽然望见眼前一幕,却又呆住。   就在她对面,有一人静静躺着,容颜秀美,睡容恬静之极,竟是清尊。   他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做揽着之姿,秀行定定地看着清尊,渐渐地那激荡的心情便安稳下来,最后微微一笑,将身子望他怀中凑了凑,双眼瞪大望着他的脸,片刻,又慢慢凑过去,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口。   秀行有些脸热,却仗着他未曾醒来,仍旧瞪大眼睛呆呆地只管看,似乎很难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   她的小手也动起来,在他胸前摸了摸,又有些害羞,便滑到他的腰间,同样地将他抱住,摸到他身上淡淡温度,才觉心安般。   “师父……”轻轻地唤了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顺便又亲了两下。   蓦地听到头顶处他说道:“谁让你轻薄为师的?”秀行一惊,急忙要松手,却被他牢牢地往怀中一抱,身子便紧紧贴在一块儿。 97、终如愿,共效于飞   秋水君又在萧家留了一日,便启程返回九渺,见他神色肃然似有大事,萧如默也不便多留,灵崆便也跟着秋水君一块儿返回了。   秋水君去后,明玦同玄狐君两个却仍在萧家留了三日,只因为某人一句“善后”,另一方面,也是防备着有人趁机“不怀好意”。   闲暇之时,玄狐君同明玦两个闲谈,就道:“你说,鲁家小子哪里来的魔界之物?”   明玦帝君道:“这个便跟我无关了,只要妹子无事就好,其他的事,自有那伪君子负责。”   玄狐君道:“你说秋水真的是离元?”明玦道:“不是他,也是他兄弟,性情上简直一模一样,令人望而生厌。”玄狐君笑道:“其实秋水掌督教几乎人人敬爱,如你这般厌恶他的也算少见。”   明玦不免地又呸了一口。   玄狐君又道:“对了,你说,倘若秀行不为了他动心……乖乖地答应嫁给鲁元初,他还会用这迷神引么?”   明玦沉思片刻,道:“以那小子的品性,迟早的事。”   玄狐君迟疑道:“可是,你我都看过《凡事书》,里头记载,如果秀行同他成亲,是会过得极为好的……什么夫妻和乐儿孙满堂之类。”   明玦帝君沉默片刻,玄狐君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秀行还是跟这凡人小子好……”   明玦忽地道:“狐狸,让我教你一件事……”   玄狐君道:“何事?”   明玦道:“并非是每一本天书记载,都一定是真的。”   玄狐君惊道:“这是何意?我不明白。”   明玦笑得贼眉鼠眼,道:“这个么……我曾经同南华星君打赌输了,于是就在某本凡事簿上改了几笔。”   玄狐君跳起来:“这也可以?你们……你们这帮天庭的……真是令人发指!”   明玦道:“我们不过是玩笑,改得也是好的……别用一脸看到魔物的眼神看我。”   玄狐君道:“我瞧你就是天庭的败类,天界的魔物。”   明玦横眉怒目叫道:“老子好心跟你透露天庭机密,你却揪着老子的不是!你想如何?”   玄狐君却摸了摸下巴,道:“如果天书都能改,那你说,秀行同那鲁家小子的记载,是不是……”   明玦见他恢复正常,他自己便也做若无其事状:“难道你想……”   玄狐君道:“上回太过仓促,不如我们再去看一次罢,你若是能改天书,或许也能看出天书有无被别人改过。”   明玦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玄狐君一把拉住他袖子:“你当人家兄长的,拜托尽职一些,走了走了!”拉着出门而去。   且说在雪山行宫里头,秀行正趁着清尊睡着“为所欲为”,忽地听到清尊一声,顿时怔了。   “师父!”秀行害羞起来,就开始胆怯。   谁知才一低头,便被清尊阻住:“怎么不继续了?”一脸笑吟吟地,眼中别有深意。   秀行脸上大红,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便问道:“师父,你带我离开家里了么?”   清尊道:“嗯。你不舍得?”   秀行道:“我……那天元初哥哥……”脑中晕了一晕,她还记得被喂了迷神引之后种种,不由叹了声,将往事按落,只道,“我也没来得及跟爹爹说……他们会不会很生我的气?”   清尊握了她的小手,道:“放心,有明玦在,不会有事。”   秀行点点头,这才重又欢喜起来:“师父……”喜滋滋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尊亲了亲她的手指:“做什么?”   秀行望他怀里蹭了蹭,声音极小地问道:“我以后就跟着师父了么?”   清尊道:“嗯,你愿意么?”   秀行偷偷一笑:“愿意。”   清尊低头在她的额头上一亲:“你忽然变得如此之听话,真让为师受宠若惊。”   秀行嘻嘻笑笑,小手在清尊的掌心里动了动,舒展开来,手心贴着他的手心:“我向来都很听师父的话啊。”   清尊道:“真的?”   秀行点点头,眼睛瞥过他的唇,脸红心跳地,不敢去看他的眼。   清尊道:“既然如此……我想……”   秀行的心怦怦地跳的极快:“想什么?”   清尊道:“我想……”身子一动,嘴唇贴在秀行脸颊边上,轻声而暧昧道,“想要秀行。”   秀行的心跳的极快,脑中一阵茫茫地空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清尊察觉她的身子抖得厉害,便问道:“怎么了?不会是被我吓到了罢……别怕……”   秀行生生地咽了口唾沫,仍旧颤着声音说道:“那就要罢。”   清尊一怔:“什么?”   秀行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清尊,望着他的温柔眸色,道:“师父想要,就来要罢。”   说着,一下儿便钻入清尊怀中,身子仍在不停发抖,却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不愿丝毫分开。   清尊听得明白,身子一震,将秀行用力抱住:“乖乖徒儿……”便在她脸上亲过去。   秀行扭来扭去,又羞又痒,又心头欢喜,忽然惊道:“师父,我的脸上是不是很不像样?”   清尊略停,笑道:“你是说那些脂粉么?”   秀行抬手便摸过去:“是啊……”   清尊道:“先头我帮你擦干净了。”   秀行大大地松了口气,又问道:“原先是不是很难看?”   清尊想了想,道:“也不怎么难看,横竖都是你么。”   秀行心里更甜,主动在清尊嘴唇上亲了口:“师父真好。”   “小家伙……”清尊忍了忍,笑着问道:“秀行今日算是嫁了我么?”   秀行脸上如火烧一般:“大、大概……”   清尊闻言,手缓缓自她肩头抚过,先前他将她的喜服外裳脱了,只穿着大红的里衣,紧紧地裹着身子,整个人如生机勃勃又动人的石榴花,清尊将那层衣裳一点一点剥下,露出她圆润的肩头。   秀行微微地缩了身子,清尊一翻身,将秀行压在下头,秀行轻轻低呼一声,却又忍住。   她的呼吸极为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清尊望着她紧张的神情,微微一笑,先在那赤-裸的肩头上亲了口,又略微用力轻咬一下,秀行“啊”地叫了声,不解又害羞地看他。   清尊的手滑到秀行胸前,忽然道:“怎么这里好似比先前大了许多?”   秀行羞赧欲死:“师父!”忍不住抬手去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握了手,往旁边一按,另一只手在她胸前揉搓几下,便将那边的衣领拨弄开,露出里头红丝绸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的肚兜。   两尊香乳,颤巍巍地顶着那堵薄薄的肚兜,雪肤红绸,格外动人心魄。   清尊望着眼前美景,忽然想起玄狐君给自己所看到的“未来之石”里头的场景,不由地格外嫉妒,虽然知道那不会发生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差点儿就拱手把心爱的小徒弟让给别人,会是别人来如此抱着她……所做甚至更多,不由地妒火中烧,沉声道:“秀行只能是我的,不许给别人,知道么?”   秀行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在此刻说起这个。   清尊用力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够,便又咬了一下:“知道么?!”   秀行觉得有点痛,便眼睛泪汪汪地望着清尊:“师父……”   清尊俯首在她颈间,一路吻下去,隔着那肚兜含住那樱桃颗,秀行又痒又麻,又觉得他隐隐用了力,微微地酸痛不已,便小声求道:“师父,我知道啦,不要咬我……”   清尊抬头,金色眸子望向她的面上,一时之间欲念大炽。   另一手便拂过她的颈间,将那肚兜的系带掐断,大手顺势拂落下来,红色的眼红肚兜飞出床帐,当空飘飘荡荡,戏水鸳鸯与并蒂莲花栩栩如生,格外艳丽。   低低呻-吟声就在耳畔,一瞬间,清尊想要关于怀中之人的所有一切。   他的唇不顾一切地吮着那里的娇软,感觉她颤巍巍地有些挺立起来,舌尖便自发地与之嬉戏,听到耳畔秀行的声声娇吟,却仿佛更催动了他心底的情-欲,大手按在她的另一只香乳上,手指摩挲着那娇嫩的挺立,不忍舍弃。   另一只手便往下探去,滑过她平坦的小腹,滑至无人探及的幽径,手指略微按压,感觉身下人身子陡然绷紧,似乎要逃离,清尊抬脚,压住秀行双腿,令她一动也不能动。   他似乎按捺不住心头的火,大手很快地便将亵裤撕破,自己身上素白的衣裳也被抛下了床帐。秀行眼光朦胧中望见他健硕而赤-裸的胸,点缀着两颗微红的茱萸,往下,却是极为惊心动魄的线条,一路收到了腰间,那腰劲瘦,比之上回在水里惊鸿一瞥更为真实,且没有衣衫遮挡,随着他的动作,腹部的几块肌肉微微而动。   秀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往更下扫了一眼,继而便低呼一声,不敢再看。   “师父……”她又羞又慌,心里泛出一丝恐惧,拼命地扭动着身子,“师父……”   “怎么了?”金眸迷醉,清尊抬头望向秀行。   秀行的心跳的乱了,口不择言道:“师父,我有点怕……不如我们还是……改天……”   清尊正兴致高昂,他自打降生到如今,也未曾体验过如此异样的情感,身体好像要超出自己的控制,有一股力量缓缓涌动,仿佛野兽一样叫嚣着,仿佛火焰一样燃烧着,无法安抚,也无法平息。   清尊道:“不行,我现在就要。”他扶着她的腰,轻轻一撞。   秀行感觉身下有什么顶了过来,不由一惊,幸好那东西并未入进来,秀行虽然见过此事如何行法……但毕竟见识尚浅,此刻全都乱了章法,只觉得无边恐惧,手推了两把清尊的肩头,自是推不动的。   而他低着头盯着她的身下,仿佛十分关注,又十分地急切。   秀行挣扎着,手按住旁边床单,将床单都扯皱了。清尊扶着那物,入了几次未曾成功,很是恼怒,又见秀行不停地挣动,便将她双腿抱在臂弯里,往上一折,道:“乖乖地忍一忍。”   秀行慌得哭了出来,只管叫:“师父,别……”   清尊望着眼前美景,金眸里头早就失控的一塌糊涂,那赤红之物用力往前一撞,果真便顶入进去。   秀行叫了一声,拼命想往后退,却被他抱得死死地,清尊得了法儿,劲瘦的腰款款一摆,便又入了大半。   一刹那,仿佛吃了无上的灵丹妙药,通体舒泰地无法言语,清尊抱着秀行双腿,长腿抵在床上,身子往前俯下,才看向她面上,却见秀行泪眼朦胧,眼泪把鬓发都打湿了,脸色也有些变。   清尊吓了一跳,急忙地便凑上去,嘴对着嘴,给她度了几口真气。   秀行缓过起来,泪眼朦胧地看向清尊:“师父,好疼!”恨不得哇哇大哭。   清尊又亲了她一口,道:“乖乖心肝,忍着点儿,初次会有些儿疼,过了这阵就好了。”   “真的么?”秀行呆呆地望着他,“师父,你不要骗我……”   清尊温柔地替她将泪吻去:“我哪里骗过你?”   秀行道:“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我以为师父故意折磨我的。”又是个委屈地想哭的模样。   清尊被她折磨的冰火两重,此刻安抚了她,再按捺不住,便道:“秀行,再忍一忍好么?”   秀行道:“嗯……”便咬住唇。   楚楚可怜又略带倔强之态,简直将他逼得疯了,再也按捺不住,用力往前一冲,便尽数没入。   清尊呼呼低喘数声,来不及将秀行的腿放开,便抽动起来,秀行起初还呜咽隐忍,渐渐地大抵是适应了,呜咽之声便化作细碎呻吟,清尊见她变了声调,便知道如了正道,将她的双腿往旁边一压,腰身狂摆,竟比先前还快十分。   秀行刚得了几分趣味,哪里经得起如此癫狂孟浪,顿时惊叫起来,清尊此刻已经是失了控,手将秀行的肩头一抱,将她抱入怀中,上身紧紧地贴在一块儿,身下却始终不停地□。   秀行忍不住,便大叫起来,只觉得过了许久,他竟还不曾结束,秀行嗓子都是哑了,断断续续求道:“师父!师父……饶了我罢!”清尊听着她软软地声音,只觉得她的里头越绞越紧,拼命用力一个顶送,便在里头泄了出来。   这一番欢爱,如狂风骤雨一般,秀行初次承欢,自是受不住他如此,熬到清尊泄了身子,自己也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清尊兀自死死地抱着她的细腰,一直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察觉秀行没了声息,顿时慌了。   那物此刻才退出来,清尊将秀行抱在臂弯里,唤了几声,又度了几口真气过去,秀行才醒来,醒来之后便抬手去打清尊。   清尊没提防,登时被她打了一下,幸好她刚刚醒来,手足无力,也不觉得疼。   清尊一怔之下却又笑了:“小家伙,怎么了?”   秀行满脸涨红,又带着泪,却恼怒十分地瞪着他:“你太坏了!”清尊见她的模样可爱十分,便在她脸颊上亲了几口,秀行嫌恶地想将他推开,却哪里推得动,反被他捉住了手,用力又亲了几口。   “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清尊明知故问,笑吟吟地望着秀行。   秀行道:“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被骗了一样望着他。   这样眼中带泪嘴唇红肿之态,却更诱人。清尊凑近了,低声问道:“真的……一点儿都没觉得好么?”   秀行一怔,望着他的金眸,脸上的红更甚了:“你……你……”忽然觉得身下某物好似有了变动,顿时叫道:“我不要,不要了!不许再来!”   清尊将她压下,低声呢喃,如劝诱似地说道:“秀行素日修道习武,身子该好得很罢,方才我把秀行的腿压成那样……秀行的腰软的很呢。”   秀行望着他越来越逼近的脸,此刻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禽兽师父……   秀行被清尊“囚”在这异地行宫里头,整整地“折磨”了三日。   可怜清尊万年不开荤,一旦得了滋味,便大有没日没夜无时无刻之态……他的体力精神自是没话说,就连秀行惯常修道习武练就的好体格,也抵不过如此摧残。   秀行被他逼急了,便竭力反抗,清尊见她果真有些被“糟蹋”的很了,他倒是个极有办法的人,便将八宝主唤出来,要了几味对女子身体极好的灵丹妙药,转身就哄秀行吃。   秀行见他分明是个把猪喂肥了然后宰杀吃掉之态,便死命不肯吃,却到底被他半骗半哄半是强迫地逼着吃了。   一些补身子兼疗“伤”的倒还好,秀行也的确觉得那里不像是起初那么疼了,红肿也尽数消退,只可惜清尊不是存着个让她养好的心思,而是养好了再做点儿什么的心思。   望着面前这章邪恶而俊美的脸,秀行忽然很是想念先前那个冷冰冰地师父,就算他当初作弄刚上山的她,让她念叨“我喜欢伺候师父”,也没有现在如此可怕。   他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些奇怪的书籍,时常指指点点,有一日指着一页,道:“原来在水里会如此之妙,不如我们回到九渺,到天池里试一试!”   秀行低头一看,满脸通红,把那本书揪起来撕碎扔到一边:“师父你多大了,怎么看这些没正经的!”   清尊肃容道:“这是我从灵华君处借来的,是正经的调和阴阳的法子,好些我不知道的姿势……”   秀行大窘,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   清尊却趁着她一愣神,将她重扑在床上,虎视眈眈道:“以后到九渺池子里试一试罢。” 98、情动时,略见本色   清尊将秀行重又扑倒:“下次在水里试一试!”   哪里是询问,只是不容分说地做了决定。   秀行叫道:“你这是问我么?”   清尊道:“反正你也是不会答应的。”   秀行抬脚便去踢他:“你不问又怎么知道?”   清尊笑道:“那么你就是答应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秀行大叫一声:“师父你太奸诈了,我先前怎么没发觉!”   清尊道:“现在发觉也已经晚了。”将她的腿顺势握住,手滑到膝弯处,往腰间一贴,微微挺身往前。      秀行闷哼了声,尖叫道:“师父!”   清尊低头,狠狠在她胸前亲了口:“嗯……真好听,再叫几声。”感觉自己占~有着那方娇~颤,心里愉悦无比。   秀行用力摇头,身子缩起往后,清尊笑着,不疾不徐地动作起来。      秀行起初还大叫了数声以示愤怒反抗,后来那叫声就渐渐地变了意味,她在迷醉不醒之时隐隐听到自己奇怪的声音,顿时心生羞怯,便牢牢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谁知清尊见状,抬手探到她脸上,手指在她唇间摩~挲两下,忽然一笑,身~下随之一个用力。      秀行猝不及防,“啊”地大叫起来,眸子半睁,清尊笑道:“这才对……为师喜欢听秀行的声儿……”   秀行又恨又羞,又是难以自已,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喉中溢出,听得清尊越发情~动,最初的克制减退,将她的双腿挽住,入得越~深越快。   秀行的叫声都微弱起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他为所欲为。      情到浓时,清尊在秀行耳畔道:“以后去天池里……试不试呢?”   秀行昏头昏脑,模模糊糊道:“不、不去,不试……”   清尊哼道:“嘴硬……”便又加了几分力道,低低地道,“那就到你答应为止罢。”      他的力道极为凶猛,秀行只觉得身子都渐渐失去知觉,像是融化了一般,煎熬里头,无可奈何地摇一摇头,求道:“去了……去了……”   清尊细细凝视着她的脸,望着她似痛非痛的神情变化,闻言低低笑道:“是哪个‘去’?”      秀行见他恶质如此,羞愤欲死,但却终究抗不过那种奇异感觉,如海浪一般席卷全身,令她魂不附体神不守舍。   秀行哆嗦着,细声道:“师、父,嗯……我答应你了……什么都好……快点停住……”      “乖乖徒儿,”清尊见她终于告饶,偏又磨了她一下。   这一下舒爽无匹,清尊自己也低叹出声,将秀行抱住道,吻着她的耳垂,颈间:“怪道狐狸跟明玦都喜欢这样……先前我怎么只觉得可厌……真真欢喜的紧,秀行……秀行……师父好生喜欢你,喜欢同你如此……”      秀行迷糊里听他说到狐狸跟明玦,更是羞愧,后来又听他唤自己的名字,那低声里头,夹杂着喘~息,声调儿仿佛叹息,仿佛餍足,仿佛寂寥里头得了无上慰藉。   秀行睁开眼睛,望见眼前这张美的过分的脸,因为情~动,那金眸里头的光似要流溢出来,冰雪般的脸颊上漾着薄薄的红,绝美天下无双。   秀行看着他,回味那声音,脑中却在一瞬间闪过一幕,那是灵崆曾给自己看过的清尊的梦境,他孤零零一人,独坐于冰天雪地之中,漫天冰凌如剑如刀,要将他粉身碎骨……      “师父……”秀行身子抖了抖,勉强抬起手臂抱上清尊颈间:“师父……嗯……以后、我不要师父冷,也不要师父一个人……师父……”不知是因为疼,因为快,或者是因为心酸,眼中的水光氤氲。   清尊动作略微一停,金眸盯着秀行含泪的眸子,极轻地唤道:“秀行……”      秀行睁开眸子,将他也看了个仔细。   目光相对刹那,清尊贴上来,亲吻她的嘴唇,他弓~起背,劲瘦的腰荡了四五,便陡然加快。   秀行低~吟不停,清尊缠~绵片刻,将她一压,宛如疯狂般急入近百,陡然进到最深处。      秀行发出极无力地一声叫,那娇柔至极的声音叫的他的心里都一颤。   清尊头一扬,银白色的发丝随之往后扫去,夹杂点点星星汗意,泪光,一瞬间,宛如千万梨花雪霰落,又似星光飘忽其中,美不可言,妙不可言。      自此,秀行知道清尊一旦做了决定,便是不可逆转的,强同他抗,结局一如从前,是她落败,却比从前“遭遇”更惨数倍,简直自讨苦吃。   秀行悻悻地重又领悟这个道理。      又被逼着喂服两颗丹药,清尊望着秀行满是不愿的小脸,笑微微道:“这是辟谷丹同补气养神的,对你身上的伤大有好处,且也不会饿,上回你吃过的,忘了么?”   秀行一怔,便嘟起嘴,心道:“上回吃的时候半昏不醒的,谁还记得!”      清尊摸摸她的头,秀行便问道:“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   清尊道:“是鹿野山的行宫。”      秀行眨巴着眼睛,探身问道:“鹿野山?似乎距离九渺不远,怎么我不知道你在此处有个行宫的?”   “为师的事你怎能全知道。”清尊捏了捏她的脸,目光顺着往下,便看向她胸口。      秀行察觉他金眸有异,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原来她这个姿势,衣襟便略微敞开,秀行急忙往后一退,手在衣领上扯了扯,遮了个整整齐齐,又极为警惕地瞪着清尊,喝道:“师父你乱看什么!”   清尊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我……”      秀行看着他这个微妙动作,心有余悸,急忙抢先叫道:“师父,你说现在我家里究竟会怎样了?”   清尊见她分明是扯开话题,也不说破,便耐性子道:“不会有事的,明玦同玄狐都在。还有秋水不是。”      秀行听他说到秋水君,便道:“秋水师叔九渺山上事务繁忙,这次相会时间又短,我竟未曾来得及问他那九星贯日之事……”   清尊听她说起这个,神色微变,便略低下头,袖底的手指略微而动,显然是在细算什么。      秀行本不以为然,细看之下却发觉端倪,急忙问道:“师父,怎么了?”   清尊见她问,便道:“没事,你不必担心。”      秀行见清尊好似有事瞒着自己,便道:“师父,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清尊将她抱入怀中:“不想回去。”   秀行靠在他胸口,轻声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怕。”   清尊问道:“怕什么?”   秀行说道:“我如此跟着师父走了,必定惊世骇俗……还不知道……外头会有怎样的传言。”      清尊金眸一凛:“谁敢。”   秀行笑了笑:“师父!”   清尊见她好似又笑自己任性,便叹了口气,在她发上轻轻摸过:“秀行会怕么?”   秀行想了想,道:“有师父在,我什么也不怕。”   她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微微地收敛起来。      清尊察觉,便问道:“怎么了?”   秀行皱了皱眉,手挽着发丝,缠了两圈儿,忽然问道:“我只是想到……”   “嗯……”   “假如……师父不在我身边了的话,我……会如何。”   “胡说,师父怎会不在你身边。”   “那师父是答应陪我一生一世了么?”她仰起头,目光闪闪地望着清尊。   清尊垂眸,在她眉心一吻,唇上又印了印,道:“何止一生一世,生生世世,为师都要陪着你,都要你陪着。”      第五日上,清尊难能可贵地以衣冠楚楚的形象出现在秀行跟前,秀行见状,又是兴奋又是好奇,问道:“师父,你是要带我回去么?”   清尊道:“你呆在此处,我有事出去一趟,最多两个时辰便回。”   秀行道:“要去哪?”急忙拽住他衣袖,“我也要跟着。”   清尊道:“你乖乖地留在此处,此行你不便跟随。”      “那你是要去做什么?”秀行呆呆地问。   清尊迟疑片刻,道:“我想到有关九星贯日的一点事……需要回去同秋水君知会一声。”   秀行一听,道:“是很重要的事么?”忽然转念一想便又醒悟,心想:“必然是极为紧要的,不然师父怎会要亲自回去见秋水师叔?”      秀行便道:“那么,师父就快点回去罢,不过,若是事情做完,便早点回来,若是事情棘手,就也带上我,我或许也会帮忙。”   清尊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亲:“我就是怕带你回去容易,你就不愿再跟我回来了,故而有意将你留在此处,你只管给我好好地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也不许乱跑,好好地养身子,等为师回来……”   他的金眸光芒炽热,声音越来越低,秀行心里一热:“师父!”嘟囔着说道,“怎么说着说着就没正经了,快去罢!”      秀行心系九渺,虽然依赖清尊,却不敢耽搁他,又怕他邪性上来又开始缠弄自己,便将他推了两把。   清尊见她如此,便点点头,也不敢自己再去惹火,便慢慢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阁。   平日里她来去都是无影无踪,快若闪电,然而这几步,却走得宛如千年漫长,看得秀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眼睁睁地望着清尊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秀行才从床上跳下地,奋力往门口跑去,跑出了殿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眼前是苍苍雪山,连绵起伏,眼前空荡荡地。   秀行呆了呆,本是欲大声叫一声,然而转念,却只喃喃道:“师父,师父……”      他在之时,讨厌他百般纠缠自己,如今他离开,她却又开始万般不舍,心头莫名其妙地泛酸,眼眶也滚滚发热。   秀行握拳,喃喃道:“不能哭不能哭,师父去去就回来了……我怎能如此没用?”      半晌,秀行垂头回到殿内,想到清尊说是两个时辰,便又飞速振奋精神,想道:“左右不过是两个时辰,极快就能过的,有时候我贪睡,一觉也能睡过去,不如就睡一觉等师父回来?”   她想着,便跳上床,卧倒了想睡,谁知道越是想睡,越是清醒,困意全无。      秀行烦恼地起身,揉了揉头发,忽地又想道:“说起来,我好久不曾练功了,也不曾练剑了,几乎荒废!唉唉,难道我要沦~落成为那等只沉~湎于儿女情长的无用之人了么?”   想到这里,又有些面红耳赤,便心虚起来,赶紧摒除那些杂念,盘膝坐直。   打了会儿坐,浑身调息了一番,倒是觉得灵台清明,真气蓬勃,没什么大不妥,大概是清尊逼她吃的那些丹药的缘故。      秀行调息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便又精神起来。   她跳下了地,想道:“我的桃木剑在家里头,没有带,不然的话倒可以练练剑招……”如此想到自己的西河剑最后三招还只破了一招,又有些苦恼,又想,“剑不在,又怕什么,若是高手的话,处处皆是剑,何必拘泥,当初师父就是用一根树枝给我示范的……”想到清尊,又有些痴痴呆呆,急忙晃一晃头,“好罢,让我试试看。”      她一边在心里苦苦思谋,一边以手比划出剑招的模样。   秀行是个正气的性子,她若是凝神起来,便不思外物,全神贯注地,如此不知不觉过了小半个时辰,秀行练得浑身发热,反反复复将整套剑法练了数次,然而对于那两招“有中生无”,“无即是有”,却仍旧没有头绪。      她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之际,默默念道:“不急,不急,越急越是没有章法,且让我好好静气想想,对了,当时在艳都,参透那‘无中生有’之时,是怎样来着?”   她心念一动瞬间,越发皱眉入了神,手做虚虚握着剑的姿势,比划出那一招“无中生有”,嘴里喃喃有词道:“当时燕大侠让我只管使出来……我还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冥冥之中机缘巧合,二叔竟然挺身而出,破了燕大侠的招数,就在那一闪念之间,我想到……无中生有,无中生有……”   脑中似有一簇小小火苗隐隐闪烁,秀行眉头皱的越紧,眼前心中什么也没有,尽数是那一夜在幽冥妖姬的艳都之中,参破境界之时的情形。      正在这等紧要关头,秀行猛地听到耳畔有个声音,叫道:“秀行!”   秀行恍恍惚惚之中,还以为是错觉,那声音却越发逼近了,清晰地叫道:“秀行!”   秀行浑身一颤,顿时从想象之中惊醒过来,扭身回头,定睛一看,却见竟在行宫门口出现一人!   99、爱与罚,今非昨日   秀行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身子震颤之际,几乎疑心生了幻觉,原来在行宫殿门口出现之人,身形修长,面孔英俊,竟是鲁元初。   秀行叫道:“元初哥哥?!”双脚宛若生根一样立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鲁元初。      鲁元初微微一笑,双眸望着秀行,自门口往前走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面上更是丝毫惊讶之色都无,仿佛两人见面之处,是在萧家或者任何一处寻常地方,仿佛那一场从中而断的亲事,也并不存在。   相比较秀行的呆若木鸡,鲁元初宛若闲庭信步一般自在。      “怎么了?”他将要走到秀行身旁,嘴里淡淡地问道,“秀行见到我似乎很吃惊么?”   秀行略有些惊悸地后退一步:“元初哥哥……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然而心却仍旧紧紧地提着,大概是因为先前之事仍旧有一点愧疚,另外,则是一种很直观的直觉:鲁元初此来,来者不善。      秀行心里头的不安在涌动:似乎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不祥之事。      鲁元初走到秀行跟前,站住脚,他的双眼望着她的眼睛:“我自然,是来找秀行的。”   秀行张了张嘴,竟不知要说什么。   鲁元初却似知道她的心意:“秀行在想,我为何会找到此处来,为何又要找你,对么?”   秀行便点了点头。      鲁元初淡淡地说道:“因为我不甘心啊,我很是想念秀行……明明我们可以成亲,好事却又被从中搅乱了,还将勾结魔界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秀行,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我……不是的!本来可以好生结局,我原本,”秀行着急,仓皇着说道,“我原本就想好好地跟你说,就算是元初哥哥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毫无怨言,……可是你、你为何要给我吞迷神引?而且……那是魔界之物,你从哪里得来?”      鲁元初嘴角一挑道:“那么,你说全是我的不是了?”   秀行双眉一簇:“我虽然有些对不住元初哥哥,但是你所用的法子……的确是……是……”   “是怎样?”   “喂我吞魔界的恶毒之物,这种法子……让人不齿。”   “哈哈,”鲁元初笑了两声,“不愧是秀行,敢说敢为。”      秀行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道:“元初哥哥,你既然找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找我算账?”   鲁元初笑得愈发大声,双手一拍:“秀行,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的胆量!”   秀行道:“你当真……好生恼我?你想如何?”   鲁元初道:“秀行你觉得我想如何?”      秀行皱眉想了想:“我……我不知道,只不过,元初哥哥,我觉得,凡事以和为贵,这件事起初确是有我的不对,但是你也有错,如今、如今……不如我们就不要再提此事,免得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鲁元初道:“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有以和为贵的可能么?”   秀行道:“你到底要如何?你若是咽不下这口气,要我赔罪的话……”   “你要怎么赔罪?”鲁元初忽然伸手,握住秀行肩头,忽然望见她颈间点点痕迹,冷冷一笑道,“用你这残花败柳之身?”      秀行脸色煞白,用力打开鲁元初的手臂:“元初哥哥,我自念自己之错,一心想要平息你的怒气,你不要如此欺我!”   鲁元初道:“我怎么欺你?莫非我说的有错?你这身子并非残破之身?你没有同你那师父行不伦之实?还是说我就如他一样,玷污了你?”      秀行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鲁元初!”   鲁元初仰头一笑:“哈,终于恼了么?”   “元初哥哥,我本来想不必如此,既然你步步相逼,那么,我也没有必要再求全了,”秀行咬了咬牙,道:“我既然承认了我喜欢师父,便不会管别人说什么,我同他之间,也不是什么讳言之事,我说过要取消亲事,你不顾我意愿以迷神引操控我,我对你再没什么亏欠!你只说罢,你今日来此,究竟想要如何?”      鲁元初闻言,目光一利:“秀行,我竟是小看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要有勇气的多,只不过,你这份勇气,很可惜要成为笑话了。”   秀行面色一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鲁元初道:“你喜欢你那师父对么?那你该知道你师父要等一个人罢,倘若他等到了那人,你,又算什么?”   这一句话,宛如利箭插到心头上,秀行疼地一颤,面色也有些发白:“你在这关口说这些,莫非还有下文的?”      “聪明的秀行,可怜的秀行,”鲁元初笑道,“你为了他不顾廉耻,连身子都失于他,他却跟着他心爱的人儿双宿双飞去了,你还不知道?”   “住口,你说什么!”秀行蓦地瞪大眼睛,乌黑的双眸,雪白的小脸,写着莫名惊悸。      “你最好听我的,”鲁元初微微倾身贴近了秀行,道:“不然他怎地还不回来呢?因为他遇到了他要等那人,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找你了,你已经……被他抛弃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传递的消息,却似晴天霹雳,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悯而狰狞的笑。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师父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他很快,就要回来了!”秀行身子发颤,嘴唇哆嗦着,望着鲁元初。   鲁元初笑的泰然自若:“那么,现在一个多时辰了罢?秀行你猜,倘若我没有十足把握,我会来找死么?”   秀行死死地盯着他:“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是没有能耐做什么的,但自然有人……”鲁元初欲言又止,笑道:“就是你师父要等的那人了。——其实这也不过是迟早之事,你自己也知道的罢?在你那师父的眼里,你始终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若是正主儿出现,你对他来说就没用了,可怜的孩子……”   “住口!我、不会信你!”秀行猛地大声叫道,心却已经大乱。      鲁元初上前一步:“你自己心里早就信了的,是不是?你只是被他迷惑,故而一时意乱情迷,作出如此不知羞耻的逆伦之事……你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还连累萧家跟你蒙受如此羞耻!”   秀行浑身发抖,一时不能言语,鲁元初望着她,唇边挑起一丝笑意,忽然柔声道:“不过,事情还可以挽回的。”      秀行垂着头,耳畔不知有什么东西,嗡嗡地乱响,一种极大的恐惧笼罩了她的全身,让她不能动,不能说,连喘一口气都极为艰难。      秀行张开嘴,试图吸气,然而空气似是凝固了,只能一点一点地挤进她的喉咙,这感觉,如此难受,却又如此熟悉……因为一种莫名的熟悉,更引发了越大的恐惧。      她整个人,仿佛都僵硬了,从头到脚,僵硬如一尊雕像。      鲁元初的声音有一丝温柔,道:“你跟我回去,只说你一时被他蛊惑,我会不计前嫌,我们仍旧是青梅竹马,以后还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成为一对人见人羡的夫妻。”   秀行的唇抖个不停,拼力才挤出一丝声音:“是……是么?”      鲁元初道:“是啊,只要你忘了那个负心人,他不过是玩弄你而已……只要你回头,到元初哥哥的怀里来,元初哥哥会疼你如初的……”      他微微地笑,手探过来,在她的脸上摸过,忽然一惊,原来秀行的脸颊冰凉,宛如外头冰雪。      鲁元初面色微变,却仍说道:“看到你如此模样,元初哥哥心里也很是难受,秀行,回头是岸,现在还来得及……”      “倘若我回头,你会对我好么?”秀行生硬地问,她抬起头,两只眼睛越发乌黑,乌沉沉地,宛如浸浸墨玉。   鲁元初一怔,笑道:“这是自然的了,元初哥哥答应你。”      “我先前,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因此当我发觉自己喜欢上师父之后,还对你很是愧疚。”   鲁元初皱眉:“秀行。”   秀行不理他,仍旧说道:“你用迷神引,我清醒过来后,想到此事,还以为你是因为气恼之极,故而才出此下策,或许你也是因为很喜欢我,故而不肯放弃我,乃是冲动行事,我自觉将你逼上这条路,心里的愧疚便加了倍。”      鲁元初的神色渐渐凝重,只是盯着秀行,却不说话。      秀行嘴角一扯:“可是元初哥哥,你哪里来的魔界之物?你又怎会正巧将迷神引带在身上?”   鲁元初下巴微挑:“你想说什么?”      秀行道:“还记得我们一同自九渺下山,在客栈那晚么?——当时,我曾经试图跟你坦白我对师父的情意,当时我是想,瞒着你终究是不对的,因此多难堪都好,说出来,让你决断。”      鲁元初盯着她,秀行同样回看着他:“可是元初哥哥,将话岔了开去。也是我一时羞赧胆怯,便也顺势没有再说。可是现在想想,元初哥哥是多么聪明玲珑之人,为人处世上,不知道比我高明多少倍,在九渺那些日子,临下山之时师父因我而处罚宁云赐,以元初哥哥的精明,怎么会丝毫看不出师父对我有情?其实元初哥哥在归虚殿养伤之时,含混说的那几句话,便有疑心我跟师父之意罢,可惜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多心……故而,元初哥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同师父的心意,却不肯挑明,一直到我鼓足勇气挑明,你却正好儿带着迷神引加在我身上。”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只有秀行的声音,宛若玉石落地,清清冷冷,清清楚楚。      鲁元初的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冷笑,眼神却高深莫测起来。      秀行道:“故而我大胆猜测,元初哥哥自知道我对师父的心意之后,便做了准备,不知从哪里寻了迷神引,……我是在婚期前几日就发的信,按理说怎么也该在鲁家的迎亲队伍之前赶到鲁家,然而,却一直在队伍进了玉华,婚期的头一晚上元初哥哥才到,我猜,也是你故意拖延时间的罢?”   鲁元初微微歪头,含笑看她:“秀行,继续说。”      秀行只觉得心往下沉,整个人都往无边的暗影里沉去,却仍说道:“是以你来见我之时,根本就打算好了罢,——倘若我是提出解除亲事的,你就会用迷神引,对不对?”      沉默之中,两人对峙许久,鲁元初的笑里讥讽的味道渐渐浓了:“你推测的没有错,秀行,原来你也并非是我所想的那么笨么。”   秀行双眸一闭,倒退一步,因为气愤,因为心寒,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又何必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同我成亲?”      鲁元初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秀行道:“是!”   鲁元初望着她,微笑道:“起初,我的确也是很犹豫的,要不要选你呢?……因为虽然你资质虽高,出身也不错,但是……你也该知道,这天下比你资质高出身好的女子也不知多少……”   秀行道:“比如……宁云赐?”      鲁元初叹道:“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我对她并没什么真心……”   秀行不可思议地笑道:“真心?”      鲁元初道:“秀行,你始终是太天真了,我是鲁家的少主,本来在你之前,我也有望是国师之选,但是你……你的资质是好,是太好了……好的让我嫉妒,我心里有些瞧不起你,又有些嫉恨你……为什么灵台镜只选女子?为什么偏选中你?我的光芒便始终被你所压,你让我怎么甘心?”   秀行痴痴呆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在说什么?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极为尊敬的兄长!你……你怎么可以……”      “秀行,你是女子,自然不明白男人的端量,”鲁元初道,“一开始我只想要笼络着你,将来就算你从九渺下山,国师之位,我可以跟你争一争,我知道你虽然端直,实则是极心软的……谁知后来,你的风头越来越盛,父亲也觉得不妥,与其让你落入别人手中,不如落在我手……将来你嫁了我,一切也好说。”   秀行只觉得冰心彻骨:“我……我一直以为,你……你是宽和……”      一片冰心都化作了雪水,潺潺地流遍了全身。      鲁元初笑道:“你低估了男人的心思,这并非是你的错,毕竟……秀行你这么呆,这么愚蠢……当初我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看着一只小宠物般,实在是可怜的可爱。”   “住口!”秀行大叫一声,眼中涌出泪来,“你……你从头到尾都这样……我虽然后来喜欢上了师父,但是我开始对你,对你是真的……我那么敬慕你、喜欢你……”      鲁元初眼神微微一变,继而又笑道:“秀行,别傻了,你的感情对我来说,不过是拿来利用的,只可惜……毕竟敌不过九渺神君。”      秀行哽着喉咙,死命咽着泪。   鲁元初见状,便道:“秀行,我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头?”   秀行用力将眼中的泪挤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绝不。”      鲁元初道:“就算九渺神君不要你了?”   秀行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师父,不会不要我。”      鲁元初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聪明起来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笨拙,你怎可依赖男人的心思?告诉你了,男人的心意是最不可捉摸的。”   秀行缓缓地昂起头:“就算是,又如何?我自己的决定,我永不后悔!在决心跟着师父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自己!”      鲁元初摇头道:“秀行,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秀行道:“元初哥哥,我能说,我对你的感觉也是一样的么?”   鲁元初笑道:“既然如此,那好像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好罢,我也厌了。”   秀行道:“你想如何,痛快说罢。”      鲁元初哼了声,道:“人人说你资质高,连我自己甚至也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你的对手了,秀行,不如我们在这里比划比划?”   秀行道:“你该知道,在萧家的时候,但凡我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都会请教你,练剑之时,都是你指导,在我心里,你向来都是榜样!你怎么能因为别人说什么而否认你自己?!你如此怯懦,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还想跟我打?”      鲁元初脸色一变:“你辅神一年,就敢来教训我了?”   秀行道:“你若是早跟我抛心置腹,把你的忌惮说个明明白白,这些话,我便早会说给你知道,不用辅神!”      鲁元初咬牙道:“好!既然如此,秀行,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究竟有多么长进了罢!”   他说着,挥手往后,拔出两柄剑来,将其中一柄往秀行身前一抛:“省得你说我胜之不武!”      秀行抬手接下,一看,竟是自己的桃木剑,一声惨然一笑:“元初哥哥,你对我可真好,离开萧家的时候就带上这个了?是早就打算跟我决战了?——元初哥哥,我如今才发现你有多可怕,你竟能将所有想得如此长远!”   鲁元初不以为然道:“我只是不愿打无准备之战,秀行,来罢,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能耐!”      秀行握着桃木剑,桃木剑上有微微的温度,不知是鲁元初身上的,还是原本就有。   秀行端量着这桃木剑,不由自主便想到最初上九渺之时。      她跟清尊初次相见,他毁了鲁元初赠给她的剑。   后来,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她只以为他厌恶自己,她对他也是同样的。      某日,那人却扛着一株极粗的桃树,毫不费力地进了后殿。   她当时好奇,问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一脸茫然,眸子里明显地也写着懵懂,他是真不知道为何竟扛了一株桃树回来。   后来,他把这柄剑给了自己。      ——其实他出手相助桃木仙的时候,就想要做一柄剑赔给她的罢,就算是那念头并未清晰地浮现,但是潜意识里想要如此。   都说九渺神君性情清冷古怪,但是他的好,总在不知不觉里头出来,害得她不知不觉地也为了他而动心。   ——她可恨又无比可爱的师父。      一想到以后或许再也不会再见到他,秀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连剑仿佛都握不住。   “萧秀行!”对面,鲁元初喝道,“举剑!”      有那么一瞬间,秀行几乎就想放弃所有。   有那么一瞬间,鲁元初以为萧秀行会扔了手中的剑,崩溃而嚎啕大哭。      她本来是个极端清白刚正的女子,他本来是她极信任敬慕之人,如今,他的真面目就如此赤-裸裸地曝露于她面前,丑陋地,不堪地,狰狞地。   对她来说,必然是会愤怒的,但她这样真纯的个性,却会更伤。      鲁元初几乎把她所有少女之时的憧憬跟信仰都毁了。   何况,还有那人的刺激。      她爱得不顾一切,却总是遭遇背叛,比雪上加霜更为不堪,乃是在她裂开的心头更插了一刀,留下的是污糟不堪血淋淋地伤痕。      鲁元初不动声色地看着秀行,然后,他的眸子微微发亮。   因为最终,面前站着的人儿,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的手仍在发抖,却仍握着桃木剑,她提剑向着鲁元初行礼,道:“请。”   缓缓抬头。 100、双龙会,一剑惊绝   司命星君大老远望见明玦帝君负手而来,便急忙示意命司守卫:“帝君若来,就说本君不在!”      守卫正发怔间,明玦帝君已经眼尖地望见了正要躲开的司命星君,当即召唤道:“司命好友!”      司命星君狠了狠心,假装自己并未听到,正要往门内逃,袖子却被人死死拽住,司命星君暗暗叫苦,回过头来,果真对上明玦一张灿烂俊美的脸。      司命星君面露苦色,明玦已经笑问道:“好友怎地耳朵有了些问题,竟听不到本帝君招呼你了。幸好本帝君脚快,不然岂非同好友错过了?”   司命星君心道:“你何止是脚快,手也更快。”      面上还得应付,便道:“不知帝君驾临……一时耳拙,咳,不知帝君今日来此处有何见教?”      明玦帝君笑得意味深长:“不过是想念老友了,故而特意来探望。”   司命星君一边儿的眉毛挑动,看着这个笑容,有很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帝君的来意当真如此简单?”   明玦帝君笑嘻嘻道:“顺便借你命司的《凡事簿》一观……”      司命星君一拂袖:“帝君!我就料到你来意不善。”   明玦帝君道:“这是哪里话,不过是顺便而已,看一眼,又不会丢了你的东西。”      司命星君欲言又止,隐忍道:“这《凡事簿》岂是人人皆能看的……帝君该明白天机不可泄露这个道理。”   明玦帝君凑过来道:“看一眼罢了,又不会跟别人说起。”   司命星君道:“不可。”      明玦帝君望着他的神色:“当真不可?”   司命星君点头:“本君身为司命掌座,自然要秉公而为,严守戒律。”   明玦帝君道:“这么说果然不可?”   司命星君正色道:“正是。帝君若是无他事,还请回罢,本君还另有公务要处理。”      明玦帝君也不死缠烂打,只是自顾自叹道:“唉,星君如此公正不阿,让本帝君心中甚是感动,且生了几分愧疚出来,看来,本帝君也是时候该向玉帝出首,坦诚自己当初年少无知在司命府里做下的荒唐事了……”   司命星君本正迈步往前,闻言身子一僵,转头回来喝道:“帝君!”      明玦帝君摇头喃喃道:“当年同南华星君打赌输了,本帝君偷偷地……”   话未说完,司命星君已经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将明玦拉扯着,硬是拖到府内去了。      明玦帝君道:“不是有公务么?”   司命星君一脸痛心彻骨,偏又无计可施,只觉得眼前之人嘴脸着实可恶,然而他偏生又身份尊贵,便只好小声道:“过去之事,帝君何必在外头嚷嚷。”      明玦帝君道:“本帝君也是被星君的一片正气凛然感召,故而才……”   司命星君很想在他脸上打上十拳八拳,隐忍道:“罢了罢了,当初之事,若是再翻出来,帝君固然被罚,但我也难逃玩忽职守之罪,唉……”   然而明玦帝君是天帝之子,就算是被罚,也必定会被网开一面,恐怕到时候的罪责都要被司命星君一肩扛了,司命星君又非傻子,自明白这个道理。      司命星君很是明白“委曲求全”之大道理,挥挥手道:“帝君想要看什么,便只管看就是了……只不过,这次万万不可再擅自更改凡人命数了。”   明玦帝君笑道:“承蒙关照,星君放心,我绝不会给星君添麻烦!”      话虽如此说,星君却仍旧捏着一把汗,亲自陪着明玦帝君入了司命府的书阁司中,翻看那凡事簿。   明玦帝君找了几本,都毫无头绪,又翻看了许久,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曾看过的那本,急急忙忙地翻开来找寻。      终于望见关于记载秀行的那一页,明玦打起精神,然而目光望着面前书页上的字,神色却赫然大变,连旁边的司命星君都察觉不妥,急忙道:“帝君,怎么了?”   明玦帝君深吸一口气,身子却微微发抖:“星君……这册子,借我……我会好生给你带回来。”   星君闻言,简直透心凉,正要严词拒绝,眼前却是一道金光闪过,明玦帝君竟是当空消失不见。   司命星君欲哭无泪,只好空自骂道:“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可恶可恶!”      鹿野山行宫之中,秀行提剑道:“请!”踏前一步,出手便是西河剑招。   鲁元初竟然不惊,手中宝剑光芒闪烁,顷刻间两人已经过了一招。      桃木剑同他的剑身相抵,秀行手心发麻,望着他手中那柄光芒冷冽的剑,惊了惊,道:“你这是……”   鲁元初道:“你有神君送的桃木剑,我也有不世出的仙家之宝,并不输于你!”   用力一格,一股大力自剑身爆出,竟逼得秀行后退一步,生生站稳步子:“魔界的迷神引,仙家的倒龙渊剑,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鲁元初道:“打败了我再问罢!”      他运剑攻上来,秀行打起精神应对,怎奈她事先心神激荡,心绪无法安宁,竟然节节后退,鲁元初越战越勇,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数招过后,秀行手腕一痛,鲁元初的倒龙渊一挥,桃木剑“咯”地一声响,秀行心头一震,手不由地一松,桃木剑便斜飞出去。   鲁元初笑道:“秀行,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倒龙渊手中一挥,竟发出清冽龙吟之声,滑向秀行肩头。      秀行矮身避过这招,顺势在地上滚了滚,重新将桃木剑捉在手中,仓促里低头看去,却见剑身上赫然多了一个小小豁口。   秀行心中一疼,就宛如自己的身子受伤了一般。   这桃木剑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方才也正是怕桃木剑有损,才不肯同鲁元初硬抗,——仙家宝剑,果真非同一般!      鲁元初胜券在握,道:“若是没有九渺神君,你嫁了我,养尊处优地做鲁家少奶奶,以你性子,必定也对我死心塌地,一如现在你对他一般,又怎会跟人生死决斗,苦苦撑着如此狼狈……秀行,你还不肯从我么?”   秀行轻声说道:“元初哥哥,你死了这份心罢。”      鲁元初道:“我是好心才留几分情面于你,你不要逼我使出杀招。”   秀行轻轻一笑:“杀招?”将剑一挥,“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尽管来罢!”   她的脸色苍白无比,嘴唇几乎都被咬出血来,两只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鲁元初。      鲁元初咬牙:“好!”挥剑又上。   两人又拆了数招,秀行怕桃木剑被毁,不免有些束手束脚,鲁元初却精神大震,似乎知道秀行忌惮他手中宝剑,招招狠厉,尽是毁灭之意。   秀行全仗着剑法精妙才勉强与其缠斗,然而身上本就不多的力气却极快溜走。      打斗之中,鲁元初的倒龙渊轻灵狠辣,将秀行的桃木剑撞开,毒蛇吐信般的剑尖,直冲她颈间袭来。   秀行倒退数步,忽然背上一凉,原来已经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墙壁。      一怔之间,鲁元初的倒龙渊便抵在了她的喉间,鲁元初踏前一步,道:“秀行,如何?”   秀行静静地盯着他,唇上的血一滴一滴落下来。   鲁元初并不刺落:“秀行,你又输了,答应我,还来得及,不然的话……”   “想杀我么?”秀行淡淡地问道。   鲁元初不回答,只是望着她,似在思量。      秀行道:“元初哥哥,你这剑法从哪里学来的?”   鲁元初眉头一皱,秀行道:“你的剑招还有几分生硬,转圜之间很不娴熟,显然是才学了不久,却仍旧能处处克制我的剑法,剑招邪气之极,我从未见过听过,这究竟是什么?”   鲁元初凝视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告诉你也无妨,是天魔枪。”   秀行双眉一凛:“怪不得,你使得如此生硬。”      “不然的话,我明知你修习西河剑,又怎敢来同你挑战?不过,”鲁元初道:“你败在帝王枪之下,并不丢人。”   秀行望着他,道:“昔日魔界十四皇子,以一柄天魔枪带领十万魔众进犯人界,却伤于秋水师叔之手……你怎么会他的独门枪法?”   鲁元初皱眉道:“这个我无须向你交代。”   手上一颤,倒龙渊在秀行颈间划出细细一线,鲜红的血滴顺着颈间便滚落出来。   鲁元初一惊,急忙将倒龙渊扯开半分,又焦躁喝道:“秀行,你休要执迷不悟!你已经败了,别无选择!”      秀行看了鲁元初一会儿,微微仰头,闭上眸子,呼出一口气:“不。”   鲁元初骂道:“你再这么倔强下去,吃苦的是你!你还硬撑什么?”   “元初哥哥,你错了,”秀行睁开眼睛,轻声道,“我自然是可以败的,只不过,我绝不会败在背叛我的人手中,我也自是会死的,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任凭邪魔在我眼前横行!”      鲁元初道:“你……”耳畔忽地听到轰隆隆地雷声,极快逼近,身形未至,强大的气流冲进殿内,向着两人身畔滚滚而来。   鲁元初神色一变:“昊天神龙?”   秀行无力笑道:“元初哥哥,你想跟我同归于尽么?”   鲁元初凝视着秀行的眼睛,阴狠的面上,缓缓地又露出一丝笑意:“很好,越来越有趣了,秀行。”      电光火石中,鲁元初顾不上秀行,纵身后跳,单手向着空中一招,嘴里念念有词,极快之间,一股黑气从他身上盘旋而出,竟在大殿当空渐渐地出现一条黑色的巨龙,巨龙咆哮一声,扭动身子窜出殿外,就在殿外的长空之中,同迅雷般狂飙而至的昊天神龙战在一块儿。   鲁元初望一眼殿外光景,回头看向秀行:“你当我是怎么来的……”忽然怔住。   狂风将秀行的头发尽数吹开,衣襟迎风猎猎,她弯了弯腰,重新站直了:“元初哥哥,那么就再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天魔剑罢,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对决。”      殿外,昊天神龙同魔龙捉对厮杀,魔龙凶猛,一爪子挥在神龙尾上,银色的鳞片从空中坠落,神龙咆哮一声,口喷烈焰,魔龙摆尾避开,白影同黑影纠缠不休。      殿内,秀行站稳身形,目光平静,面色淡然,剑招不疾不徐地使出,鲁元初心中暗自震惊,两人竟斗了个平手。   然而秀行到底体力不支,西河剑又极为耗费气力,秀行知道不能再拖,咬牙强忍,道:“元初哥哥,得罪了!”陡然用出“无中生有”一招。      鲁元初倒龙渊挥动,仙剑上头笼着强大魔气,竟生生地扛下这招,然而脸色却也变得煞白,嘴角迅速地滑落一串血珠子。   秀行一招用过,整个人似灵魂出窍,两人对面而立对峙着,一时谁都未曾出声。      片刻,鲁元初才道:“这便是你的极至了么,秀行?”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西河剑,只是如此了?虽然厉害,但不足以杀了我。”   他踏前一步:“你到底不过……还是我的掌中物。”      秀行身子阵阵发抖,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鲁元初凝视着她的眸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秀行握着桃木剑,定定望着对面之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青梅竹马,她在花园里无聊捉蚂蚁玩,他闯了进来,笑的温和,眼神明亮,她迷迷瞪瞪地就认作榜样,倾慕之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接玄天令上了九渺,认识那人,让她知晓什么是苦,什么是忧,什么是心酸,什么是欢喜……五味都齐,到如今,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不像是先前那个直来直往,一身磊落光明的自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只是人生哪里有后悔药,哪里又有什么退路,走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哭嚎着也无法回头。   足迹再难看,都是自己的。   她势必要承担,势必要忍受,势必要……      “我不是任何人的掌中物,谁也休想要操控我分毫!”秀行大叫一声,红着眼,提剑向前。   无中生有,有中生无。   在艳都之时,她找不到清尊,因为他不在身边。她同燕无求对决,以为必死。   然而清尊却一直都跟她同在,而就在她性命攸关之时,萧若瑜出现,破了必死之局。   有果有因,道法自然。   此为无中生有。      有中生无。她曾拥有极为美好的一切,只觉得身边众人皆是极好的,她眼中身边都无坏人,对头如宁云赐,也不过是个任性的丫头罢了,哪里有坏人?   温和兄长一般的元初,前一刻还至死缠绵的清尊……她珍爱的这些,却在眼前,如泡影一般虚幻。      有中生无,万念俱灰里迸出最后的一星火,因为不甘不屈,故而要以最后之力反抗。   桃木剑抵上鲁元初的倒龙渊,剑身上骤然发出极炽烈的白光,倒龙渊一声龙吟,声音刺耳,鲁元初招式一僵,桃木剑虚虚一晃,抵住他的胸前。      与此同时,殿外长空之上,昊天神龙一声怒啸,龙爪如钩,擒住魔龙颈间,用力撕裂,魔龙哀嚎声响彻云端。      时间便在此刻停驻。      秀行手中的桃木剑,剑体上白光不散,氤氲闪烁,而后,白光渐渐变淡,而剑身也好似化作了白光,点点浮现空中。   秀行手里,落了空。   桃木剑,不复存在。      对面,鲁元初站稳身形,低头望着胸口,眼睁睁地看到原本抵在胸前的桃木剑消失无踪。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并不见任何痕迹,鲁元初笑了笑:“秀行……”   秀行定定看他。      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鲁元初惊愕地抬手在嘴角摸过,掌心尽是滚烫的血,他瞪大双眸,后退一步,却仍旧站不稳,最终跌在地上。   他试图站起身来,却无论如何运不上力气。      鲁元初面色变幻不定,手捂着胸口:“怎么……怎么回事?”   秀行迈步往前,走到他的跟前。   鲁元初目光慌乱四看,而后抬眼望向秀行:“你……刚才……”   秀行双膝一屈,跪坐地上,她也已经脱了力。      两人面对面坐着,秀行只是静静地望着鲁元初,鲁元初喘了几声,登时又喷出一口血来。   秀行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元初哥哥,对不住。”   鲁元初身子一震。      秀行探手,却无力抬起来,只是缓缓地从地上一点一点滑过去,滑到鲁元初的膝边上:“元初哥哥,别做声。”   鲁元初张了张嘴,却果然又闭了口,秀行慢慢地挪到他的身旁,将他歪倒在地上的身子吃力地扶起来。   鲁元初靠在她的身上,仰头看她,忽然苦笑着轻声道:“秀行,我终究还是……小觑了你。”      秀行只是茫然地抱着他,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如今,真的一切要归于无了。   从真纯的,到背叛的,唯有死亡能终结一切么?   这个结局来的如此突然,她甚至没有任何力气去感慨。      寂静的大殿内,只有鲁元初极轻的声音,如一阵风的哀默叹息:“秀行,如果你……永远都只是那个,拉着我衣襟、让我陪你看蚂蚁打架的……小妹子,该、该多好啊……”      秀行静静地听着,两行泪,无声无息地便从眼中滑落出来。   是啊,如果总是单纯如斯,该……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头了,无法回去。    101、除恶魄,九星贯日   冷冷的风从殿外吹进来,秀行抱着鲁元初,默默无言。   鲁元初斜靠她的胸前,低低喘了数声,他已不再呕血,然而胸前衣裳都已被血染透。   “秀行。”他动了一动,轻声唤道。   秀行低头,轻声道:“元初哥哥,不要说话。”      鲁元初望着她纯净的眼睛,这双眼睛,因为伤心落泪,变得红红地,但仍旧是一片无瑕澄澈,就如她的心一般。   他曾经不敢直视,曾经心怀嫉妒,甚至自惭形秽,但是现在,却莫名地只觉得心酸,悔恨,跟无边的痛苦。   “秀行,”鲁元初抬手,摸索到腰间,将秀行的手握住,气息微弱道,“……不要回萧家,更不要……回九渺,去找明玦……帝君,跟他走……”      秀行呆呆道:“元初哥哥,你说什么?”   鲁元初喘了口气:“听我的话,答应我。”      秀行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终于摇头,小声道:“元初哥哥,我哪里也不去,我留在这里,等师父回来。”   鲁元初眉头一蹙:“他不会回来了……秀行……”   秀行只是摇头:“会的,我得等他回来。”   鲁元初还想再说,然而心潮翻涌,鲜血重又喉头涌上来,鲁元初身子抽搐,秀行将他抱住:“元初哥哥,元初哥哥!”      鲁元初伏在地上,痛楚难当:“不用管我……”他咧嘴苦笑,“我大概,就要死了,但是一切,不过是我咎由自取的,你别……这样,我死也……不安心的……”   秀行望着他的脸,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哭了起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元初哥哥,为什么……”她抬手捂住脸,放声大哭,泪从手指缝间渗出来。      鲁元初挣扎着坐起身来,将秀行反抱住:“秀行,不哭,不要哭……”就仿佛是小时候,安慰着那个任性的小妹子。   秀行却似没听到,哭着道:“我不想这样,元初哥哥,我好难过,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跟你决斗,不想你变坏,我不要你死!我们回到先前好不好?你不要死好不好?!”   鲁元初听着秀行哭叫的声音,嘴唇抖了抖,两行泪亦无声无息跌落。      两人相互依靠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微黑。   秀行累极伤极,身心都极为疲倦,试探身边的鲁元初也悄无声息,一时悲从中来,再也撑不住,竟晕了过去。   寂静里头,有道人影从殿门外掠进来,猛地看到地上两个人依偎,便脱口叫道:“秀行!”极快地冲了过去。      身子飘飘荡荡地浮起来,而天地间一片黑暗,身体茫茫然地浮在空中,不知要去向何处。   只是依稀记得自己要寻找什么,或者要等什么,可偏不记得那是何物。   猛然间,一股极大的力量从脚下传来,无形却很霸道,将身体缠住,仿佛要拽入底下无边深渊。   秀行“啊”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姑娘醒了……”有个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快去请帝君大人。”依稀看到几道人影纷纷出去。      秀行茫然地起身,打量周遭,她心神恍惚,一时竟认不出这是何处。   片刻才隐约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曾经住过的蓬莱岛上的居所么?曾经清尊将她送给明玦当弟子之时,曾在此住了一月。      秀行发呆之间,脑中涌起无数杂乱场景,她浑身一抖,急忙翻身欲下地,却被一个匆匆进门的人拦住。   “妹子,”明玦帝君握住秀行肩膀,“你做什么?”   秀行呆呆看着明玦:“哥哥,怎么……怎么是你?”      明玦道:“不是我又是谁?你吓死我了……幸而无事!”将秀行轻轻一抱又松开,“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嗯?要说给哥知道。”   秀行愣了会儿神,慌忙道:“哥哥,我怎么会在这,我明明在鹿野山的行宫,师父让我等他的……师父……师父见不到我会着急的……还有……”      明玦听她如此说,神色竟有些黯然,却只说道:“秀行放心,我留了信息在彼处,若是他回去定然会看到,会一路寻来的。”   秀行呆住:“那么……那么……你的意思是,他一直都没有来,那……他一直都没有回去?”她的心里有些慌张,忽然道,“明玦哥哥,是不是我师父出了什么事,你赶紧去找找他好么,我担心他出事了!”      明玦双眉一簇,眼中透出几分恼意,却压住了,只又道:“秀行你糊涂了么,你师父是何许人也,天上地下,并没有人就能奈何了他,他能出什么事?放心罢,大概是一时……忙于做其他事,你不必担忧,等他做完,自会回来。”      秀行本还要追问,心念一转,慌忙问道:“对了明玦哥哥,我元初哥哥……”   明玦见她终于不再追问清尊,明显地松了口气,便道:“你说鲁家那个小子么?我将他带回来了。”   秀行又惊又喜:“元初哥哥无事?”   明玦道:“这个……说起来有些古怪。……是你伤的他么?好厉害,他的伤在胸口,心脉都被震断了,本是必死无疑的,不知为何还留有一口气在,而且,这不是最古怪的……”   秀行道:“哪里古怪了?”   明玦望着她,道:“秀行,我说这个你勿要着急……据我所探,姓鲁的小子,体内有一个恶魄。”      秀行一听,浑身发凉,汗毛倒竖:“什么?恶魄?”   明玦道:“正是,你那一剑威力极大,又极能破邪,将他体内的恶魄也震伤,我赶到之时,那恶魄正蠢蠢欲动地要逃,被我擒获。”      “恶魄……怎么会有这种事?”秀行皱眉道,“并非是天生的?”   明玦道:“非是天生,乃是寄宿在他魂魄之中,将他本身的一魄吞噬,强占了的。”   秀行瞪大双眸道:“难道……难道元初哥哥变坏,是因为这个?”   “也有可能,但是……”明玦欲言又止,道,“等你身体养好后,我带你去看一看。”      秀行急忙道:“哥哥,我没事,现在就带我去看看罢,怎么会有这种邪性之物。”   明玦望着她,略一犹豫,却也答应了。      明玦握着秀行的手,领她往蓬莱岛的地下囚室去,囚室阴冷,明玦进洞之前,特意将带了的大氅又替秀行披了。   两人入内走了片刻,便听到一种凄厉的嚎叫。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没来由地身上恶寒,便看明玦,明玦道:“就是他了。”   秀行咬了咬唇,随明玦往前而行,又走了十数步,明玦脚步一停,看向前方。      秀行顺着明玦的目光看去,却见在前头的石壁上,用链子锁着一个泛着淡淡黑气的人形,“魄”这种东西,有形无实,因此这人形看来也面目模糊,被链子锁着琵琶骨处,兀自在挣扎扭动,察觉有人到来,便又嚎叫了声。      明玦负手冷笑道:“什么东西,倒似有天大冤屈,叫个什么?如今落在本帝君手中,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恶魄挣扎了会儿,震得铁链子响动:“明玦……明玦……呵呵……”   唤着明玦帝君的声音,笑声尖利之极,又带一抹阴狠毒辣的气息。      秀行听着这个古怪且难听的声音,心头莫名地发颤,忍不住握紧了披风的领口,她本不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见了邪性之物只有越发嫉恶如仇,然而此刻,却竟似站不住脚一般,心中惶惶地,竟隐约地有种想往后退之意。   恶魄叫了数声明玦,却似转过头来又看秀行,忽然发出极为尖锐的一声叫,道:“哈哈,哈哈……是你!”      秀行身子本就虚弱,被它陡然一震,身形一晃,几乎要晕过去。   明玦见状,将她一抱,咬牙道:“魔物找死!”另一只手一张,一团火焰射出,落在恶魄身上,恶魄惨叫连连。   明玦急忙又问道:“秀行,你还好么?”   秀行恍恍惚惚,道:“哥哥……我无事。”   而恶魄挣扎了会儿,叫道:“报仇报仇,我要报仇……你等着……逃不脱的!”      秀行越发的头晕,明玦将她环抱住,望着那恶魄道:“你认得她?”双眸之中光芒隐隐,面色凝重之极。   恶魄一阵沉默,而后又咯咯笑道:“认得,自是认得的……萧家的小姑娘么,迟早……呵呵……”      明玦看了一眼怀中秀行,皱眉沉声又道:“你该懂得本帝君所指!你为何要寄宿在鲁元初体内,指使他作出各种恶事,你究竟有何图谋?”   恶魄笑道:“倘若不是人心污秽,我又怎能趁虚而入,鲁元初自己有邪性,我不过是顺势利用罢了,至于图谋,呵呵,你自己找去罢,明玦帝君!”      明玦道:“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看你如此恶行恶相之态,恐怕不知吞噬了多少恶魂邪魄,才练就如此……若是留你下来,不知会做多少恶事,我岂能放过。”   恶魄叫道:“你想杀我?!”   明玦道:“我对魔物素来都没什么情分可留。”手指一挥,三昧真火滚滚而出,将恶魄裹在其中,剧烈燃烧起来。      恶魄扭动着,似乎疼痛难熬,惨叫连连。   明玦抬手把秀行的耳朵捂住。   恶魄见状,便叫道:“明玦……可恨的明玦,可恨的帝……你、你护不了她的,护不住的!啊……我……”声音越来越小。      秀行被明玦捂着双耳,自是有些听不清,然而,虽然这恶魄并无眼耳口鼻,但就在他被明玦三昧真火烧得散魄之时,秀行却似感觉,仿佛有一双灼热的眸子,死死地,满带怨毒地盯着自己。      毁了那恶魄,明玦便抱秀行回房。   秀行本想去探望元初,被明玦一番劝说,暂时作罢。   明玦虽然救下元初,但他心脉被毁,只能用灵丹妙药静养,明玦将他留在别院,让些仙姬伺候着,自己便着力照顾秀行。      如此,秀行便在蓬莱岛住了两日,第三日,秀行便同明玦说道:“明玦哥哥,我,想回九渺了。”   “此处住的好端端地,”明玦道:“回九渺做什么?”   秀行迟疑着说道:“我身子已经好了,我……我想回九渺看看。”   回九渺,看看清尊在否,若是他在,便问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为什么不回来找她?   这两天她身子大好,然而心却无一刻安宁,时而怕他出事,时而怕……      明玦自然懂得她的心意,却犹豫不决,含含糊糊道:“秀行,还是再在此处多等两天罢……”   正说到此时,秀行所坐的床忽然猛地一抖,连明玦也察觉脚下所踏之处猛地抖了一抖,两人正震惊之间,却有丫鬟从外头飞跑进来,神色慌张地参见明玦,道:“帝君大人,不好了,不知何故地动了……而且,而且……”   “如何?”   “……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      秀行同明玦一听,心中各自一震:十个太阳?不,其实并非是十个全是,而是九星贯日! 102、毁九渺,戮神之戟   巍巍九渺,掌督教殿内,秋水君望着面前桌上那九块舍利子,面色凝重之极。   最后一块舍利子是玄狐君送上山的,当时秋水君本想问他胡三娘何在,然而望见他手中握着的一物,便未再开口。   玄狐君将舍利子交付给秋水君,而他手里另外握着的,却是胡三娘的内丹。      秋水君心中疑惑,以他看来玄狐君是不会出手杀死胡三娘的,当初秀行向他请求让玄狐君去捉拿胡三娘,据说也是玄狐君自己的意思。   玄狐君分明是想要对胡三娘网开一面……然而现在,又是如何?   秋水君望着玄狐君默然之色,后者却默默地看了一眼舍利子,不由分说转身离开。      这疑惑一直到秋水君来玉华参加秀行婚礼之时,才得以解决。      当时秋水君问起来,玄狐君道:“是她自己逃走了,我一路追去,察觉不妥之时,她已经被人杀死,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动手的,所幸舍利子未被人抢走。”   秋水君道:“胡三娘藏匿身法是一等的,连你都要费大力气找到,怎会被人轻易杀死?”      玄狐君气道:“莫非你不信?难道我会亲自杀了她?又或者你觉得我并未杀她,只是将她放了?那么我取了她内丹回来又是如何?这样同杀了她有何区别?”   妖物修炼最紧要的便是内丹,失了内丹的话,一身修为尽数成空,不死也会重新堕化成畜类,乃是极为残忍之事。      秋水君见玄狐君急了,他却仍旧是极淡然的神色,缓缓说道:“我并非是质疑你,而是想知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杀害了胡三娘,他究竟是何用意?”   玄狐君听他说的中听,便消了气,想了想,又道:“不错,诚如你所说,三娘的遁形法已经十分精纯,又加上利用舍利子藏匿身形,连我也难找到她……何况她修为也是非凡,能杀死她之人,必然比她更加厉害!我实在想不到,究竟会是什么人……又究竟为何这样做。”      秋水君沉吟道:“莫非是她昔日的仇人?”   玄狐君摇摇头道:“胡三娘长袖善舞,素来没什么敌人……”   秋水君不语。玄狐君却又苦笑道:“不过,虽不知是谁下手的,我倒是要感谢他,若非是他,或许我追不到三娘,而且这人又没取走舍利子……不然的话,我在秀行面前可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秋水君回想着玄狐君的话,双眸凝视着那最后一颗舍利子,舍利子散发着极圣洁的光芒,其他八颗也是,都是佛门高僧之物,究竟是谁人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聚集了这九颗……   “虽不知是谁下手,我倒是要感激她,若非是他,或许我追不到三娘……”   “而且这人又没取走舍利子……”   秋水君心中反反复复想着这两句,心中慢慢地生出一个疑影来: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古怪感觉,就好像……有人相助玄狐君得到这舍利子。   但……为什么?   那人所为,是敌是友?      秋水君闭着双眸,心念转动之间,却未曾发觉,桌上的舍利子表面所笼罩的那层光芒却渐渐地越发炽亮起来。      秋水君皱着双眉,入了神,从狡蛇的现行,到牵连出其中隐秘,再到一路诛灭群妖……好似,哪里有些不对。   秋水君拧眉静思,胸中却心潮澎湃,正在将明未明之时,却忽地察觉床面一震。      秋水君双眸一睁,陡然大惊,原来就在他的面前,那本来静静地放在桌上的九颗舍利子,在桌面上微微地颤抖颠簸,渐渐地竟自发形成了个圈儿围在一起。   舍利子上光芒大涨,缓缓地离开桌面,腾空而起!      随着舍利子的腾空,地面也渐渐地震动起来,秋水君霍地下地,急忙迈步走向放着舍利子的桌边,探手便要去收,然而舍利子上却仿佛有一股极大的排斥之力,猛地将他震飞出去!      秋水君大惊失色,胸口被震得一阵憋闷,与此同时,外头渐渐地传来人声鼓噪,伺候掌督教殿的道童飞身进来,匆忙叫嚷:“掌督教,大事不妙了,你快些出来看看!”   猛然望见室内如此情形,顿时骇然:“这,这是怎么了?”   抢身来扶秋水君。      秋水君道:“外头怎么了?”眼睛死死地望着那浮在空中的九颗舍利子,白光越来越大,原来极小的舍利子,竟变成原先的十数倍,且还在不停地扩大。   秋水君虽问着,心中却也隐隐地想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果然,那道童颤声道:“掌督教,外面……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      秋水君将道童推开,疾步转向外头,三步两步将到殿门,却被眼前光景骇的心神震动,通明炽热的光芒,映的整个大殿都一片光华,所有的物件,道者,身形浸润在那诡异的白光之中,显得如梦如幻,极为不真。      到处都是慌张的碎碎之声,秋水君人到了殿门前,抬头往天上一观,原本的浩然晴空,果真多了九个太阳,环绕在当中一个太阳周围,灼热发光,妖异之极!      地上的震动越发厉害了,秋水君一咬牙,对身边慌张的小道童道:“速速去找虚空道长及四座五殿大弟子前来!”      那小道童急忙应了,飞身出殿传令,秋水君不做停留,转身回到殿内,却见那九颗舍利子已经将到屋顶处,秋水君张手一招,想将舍利子取回来,空中的舍利子微微抖动,一股霸道之力源源而出,同秋水君死死抗衡。      片刻光景,虚空道长同四座五殿的首座大弟子赶到,见状大惊,虚空道长首先明白过来,纵身到秋水君身旁,双掌一抬,向着其中一颗舍利子拍去,浑厚掌力袭去,却只能让那舍利子微微抖动分毫。   秋水君道:“速速列阵,不能让它们升空!”   大弟子们领会,动作敏捷分开列阵,各施法术,然而不过片刻功夫,除了虚空道长跟秋水君,还有两个出色的大弟子还能站住身形,其他弟子都被舍利子之力反噬,有人竟撑不住吐了血。      秋水君也已经撑不住,虚空道长道:“秋水,放手罢!大势已去!”   秋水君一咬牙,脚下一跺脚,复又发力,虚空道长喝道:“此刻不必做无谓牺牲,保持实力最为要紧,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一步!”      眼见秋水君不听不闻似地,那脸色却如冰雪般了,虚空道长只觉得舍利子上有一股极大的力量,把自己的掌力尽数吸了去,他一咬牙,收掌回身,掠到秋水君身旁,单掌在他的肩头一拍。   秋水君被拍得趔趄,却也切断了他跟舍利子之间相持之力,而随着虚空道长这一拍,殿内的九颗舍利子,宛如离弦之箭,又似白色星芒,陡然冲破了屋顶,飞窜出去!      虚空道长扶住秋水君:“你如何了?”   秋水君脸色煞白:“好奸诈的妖物……好奸诈……我竟然中计了……有何面目见掌教真人……”新潮涌动,嘴角便渗出血来。      虚空道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水君还要再说,脚下却猛地一震,秋水君道:“我们出去!”   同虚空道长极快地来到外头,此刻地面的颠簸更加厉害,许多弟子站不住脚,被颠得倒在地上。   秋水君往天上一看,却见那九颗冲出了屋顶的舍利子,极快地腾空,跟天空里环绕着太阳的九颗星融合一起。      虚空道长震道:“苍天,这是什么!”   秋水君道:“九星连珠,加持了妖舍利的力量,足以……”   他的声音忽然飘渺而低,虚空道长一时未曾听清,急忙又问:“足以什么?”   秋水君倒退一步,闭眸道:“足以摧毁九渺。”      虚空道长身子大震:“这怎有可能,妖物们不是被擒拿或诛灭了么?”   秋水君苦笑道:“妖物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力量,还藏在舍利之中,藏在幕后之人,无法将这些妖舍利送上九渺,便用了个偷天换日的计策,让我们以为……妖物吸收了舍利之能才能为害,而这些舍利无害,岂不知……当我们专心致志除妖之时,就已经中了计,这些舍利子,如此堂而皇之被带上九渺……以至于今日之祸,是我算计不当之故!”      虚空道长心神骇然,绝想不到竟有如此毒辣奸诈之计,刚要安抚秋水君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若秋水君所说是真,要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秋水!你振作些,”虚空道长只好道,“就算他们能摧毁九渺又如何?只要我们不死……九渺仍旧就在……”      “是啊……”秋水君喃喃,望向虚空道长,“可是……可是九渺不能被毁,因为……”   “为何?”   “因为九渺藏有……”   秋水君一句话未曾说完,天上九颗星完全融合了妖舍利之光,软盘只听得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刹那之间,地动山摇。      虚空道长来不及多问,急忙道:“开始了,秋水,目前保存九渺根基最要紧,赶紧保全众弟子!”   秋水君神色凛然,极快之间也收敛心神,唤了十几位大弟子,让他们一一行事,传令让众位弟子即刻下山躲避,以减免伤亡。      而说话之间,九渺上的殿阁屋宇,摇摇欲坠,山石飞落,溪水流溅,鸟兽虫鱼,纷纷逃离不迭!   山崩地裂,竟是一副末日之象!   秋水君眼望着众位弟子匆忙之态,负手望着天上异象,眼角赫然多了一滴晶莹慈悲之泪:“到底是难以逃脱此劫么?大难临头,众生涂炭,苍天,你究竟是何用意……”      九星贯日,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九渺山最高的凌云峰劈开两半,山石碎裂,震耳欲聋,而凌云峰开之时,有一道金色光芒,冉冉地从被劈开的山峰之中升了起来。      这金色光芒腾空之际,秋水君手持宝剑纵身而起,与此同时,对面却又有一道黑色影子,黑巾蒙面包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向着这金色光芒袭来。      秋水君喝道:“妖魔,终究要现身了么!”   那人不言不语,闷声不吭地往前,而就在他身畔,一左一右,显出两道魔影,其中一个咯咯笑道:“九渺的掌督教,来来来……跟咱过几招……”      秋水君目光一转,冷冷喝道:“魔物!受死!”   冷剑一荡,仿佛无限冰霜扑面,那魔物张手,一枪挑开冰天雪幕,“冷心冷面的掌督教,何必就如此忙着逃呢?来跟奴家过上两招才过瘾!”   与此同时,旁边另一个魔物闷声不响,将身挡在秋水君身前。      秋水君只想去夺那金影,却被这两个魔物阻住,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黑衣蒙面人已经将金影握住,低沉喝道:“到手,不必纠缠!”      两个魔物拦在秋水君身前,掩护那人离开。   秋水君见那人已经将东西取走,自己却冲不过去,甚是恼怒,剑气如霜,所向披靡,其中一个魔物惨叫了声便负了伤,魔物无耻,便又笑道:“果然不愧是伤了我们十四皇子的神威如岳……改天在战场上该好好地领教掌督教的……法力无边了……”      两人说着,身形渐渐地隐没,而一道黑色拜帖自空中徐徐飞来。   秋水君伸手一接,听到虚空里有个声音道:“秋水掌督教风采别来无恙……三日后,十万魔军卷土重来,本王期待同掌督教再交手之时!”      秋水君握着那方玄铁帖子,低头一看,却见玄铁之上,印着四行赤色魔字:持戮神戟,仙神避退!三日之后,人间尽归吾魔界!      自凌云峰被劈开之后,地面的震颤渐渐停了,飞溅的乱石之类也静止,慌乱的弟子们平静下来。   虚空道长腾身上来,站在秋水君身侧,道:“方才那是什么?怎么竟是魔界之人?”   秋水君将那玄铁递给虚空道长,虚空道长扫了一眼,惊道:“这是……天庭最忌讳的戮神戟竟藏在此处?!”   秋水君道:“我也是前日才知,是神君特意告诉,只可惜……”   虚空道长道:“本来九星贯日之期乃是昨天,本以为已经无事了,如今戮神戟被魔界夺走,这可如何是好?”      秋水君此刻已经安静下来:“事到临头,不必担心更多,即刻九声鸣钟,召集天下正道之士备战!”      前一回联合天下四族诛妖,敲得是六声九磬钟,此刻秋水君一声令下,弟子们开了天阁门,一一鸣响九磬,九声传出,鸣动天下,正是战事在即之兆。      不到两日,天下四族并众多有头有脸的正道中人,齐齐地上了九渺,九渺众弟子齐心协力,两日之间已经将震塌了的屋宇修缮的差不多,乱石也扫得清净,只是终究有种惨烈之意,隐隐地透了出来。   而在九渺的迎客正殿内,秋水君将魔祸将至之事公布,众人反应不一。      其中一人道:“戮神戟在九渺,九渺就该好生看管才是,如今戮神戟被魔界得走,他们必定以此来要挟天神,凡魔之间起了争端,天神不可插手,我们虽则修道,但毕竟乃是凡人之躯,以我们区区凡人力量,怎能抵抗魔物凶悍?”   另一人见状,道:“莫非就要举手投降了么?你也知道魔物凶悍,若是被他们奴役,宁肯战死!”      “说的轻巧!你有几分修为,也敢说战死?只怕是刚一碰面就被魔物化作灰飞了!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懂呈匹夫之勇,若是见识过当初的凡魔大战之惨烈,恐怕今日就不敢再次出头说些大话了!”   先前的年轻后生一听,涨红了脸:“我虽然是后辈,不曾参与凡魔大战,然而却懂得为正道而战的道理,束手就擒沦为魔界奴隶,我宁肯化作灰飞!何况掌督教大人也参加过凡魔大战,还曾重创过魔界十四皇子,一直是我心中楷模,掌督教必然也是主战的!我誓死追随掌督教大人!”   有几个老者微微露出轻蔑之色,有人却忧心忡忡,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自怀心事。      正在此刻,却听有人慢慢说道:“当初的凡魔大战,掌督教虽则英勇,但是正道得胜的关键,乃是九渺神君,——敢问,如今神君人何在?”   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震,均看向那人,秋水君目光一抬,望见前方坐着的出声的,正是鲁家的家主鲁瑛垣。      秋水君对上鲁瑛垣的脸色,就猜到他的用意。   而鲁瑛垣说罢,果真又有几人惶惶然追问九渺神君下落。      秋水君缓缓道:“神君此刻不在山上,但神君必定不会主张我们屈服于魔界威风,何况众位一直都修正法道,如今魔火逼近,正是该一展所长之时,怎能先不思进取,反想退路?”      秋水君说罢,鲁瑛垣道:“掌督教此言差矣,我等只是想要一战必胜的把握,倘若魔界有戮神戟在手,天神俱都避退,连神君也不出手的话,那正如方才那一场争执,我们区区凡人岂不是自送死做灰飞的?问起神君,不过是想有个定心丸罢了,还是说,九渺神君真的已经不管此事了?我们素来以九渺为尊,也是最尊重神君的,如今生死存亡之时……难道神君已经弃我们于不顾?”   鲁瑛垣说罢,当即有几人出来呼应,四大家族之中,北海慕容一族并不做声,宁家一人却出面道:“鲁家主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不知神君何在?请出来让我们大家定一定心也是好的。”      秋水君见他们两族很有一个鼻孔出气之态,略一皱眉,却听得旁边一人道:“宁家的辅神者不是在山上么?那么神君自是会回来的,大家未免想的太多了罢。”却是萧家的萧若瑜。      萧若瑜一出声,鲁瑛垣一笑,双眼轻蔑望天:“在神君眼里,还有宁家的辅神者么?当初神君怎么对待辅神者的,大家都看的清楚明白,萧二公子未免太高看了辅神者了,不然,就把辅神者请出来问问,问问她神君可会回来?”   萧若瑜还要再说,萧宁远用力将他拉住。   萧宁远心知肚明,鲁瑛垣因为秀行跟着清尊离开之时,颇为记恨,此刻正欲报复而已。      果真众人一听,也都要辅神者出面,秋水君见状,便唤了个道童,去将宁云赐叫来。   因为前日九渺山震动,宁云赐颇受了些惊吓,被叫出来之时也很是精神不振,鲁瑛垣见了,便道:“辅神者,敢问神君何在?”   宁云赐看他一眼,垂头道:“我久不见师……神君大人了。”      鲁瑛垣面上露出讥诮笑意:“那辅神者可知道,魔祸逼近?神君到底会不会回来解围?”   宁云赐一惊,惶惶然道:“我、我不知道!”忽然看看秋水君,又撒腿跑到宁家众人所在之处,拉住其中一人道:“伯父,我不要在九渺,你带我回家罢……魔界要进犯了,我一个人在此,很是害怕!”   在场的大家伙一听,顿时都人心惶惶。      秋水君喝道:“辅神者!”   宁云赐身子一抖,虽然害怕,却不敢再回来。      秋水君见状,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座也不勉强各位,本座在此问一声,魔界明日便将来袭,有谁是想同仇敌忾对付魔界的?请站出。”   在场众人一片寂静,秋水君眸中透出几分厉色,一一从众人面上扫过,有人对上他的目光,便低下头去,萧若瑜迈步欲往前,却被萧宁远拉住。   “好……”秋水君淡淡一笑,“真没有人愿意同九渺一起对抗魔界么?”   鸦雀无声里,忽地听到有个声音从外头传来,道:“除魔卫道,正是我辈本色,——我愿意!”   声音清正明朗,字字慷慨坚定。    103、挺身出,正道联手   众人瞩目之中,从殿外缓缓进来一人,身着青色素服,袖口微微挽起,身材娇小,腰肢纤瘦,头上只挽着一个单发髻,如此赤手空拳地便从殿外进来。   秋水君双眸望着进门那人,目光一亮,冷若冰霜的脸上,至此才露出一丝会心的温和笑意。   萧若瑜见状,便奔了出去:“秀行!”用力握住她的手,“可还好么?”忽地发觉她竟比先前瘦削许多,下巴越发渐渐地,显得两只眼睛也极大,只不过目光却仍旧清澈如昔。   “二叔,我没事。”秀行微微一笑,放开萧若瑜的手,迈步走上前,向着秋水君行礼道:“弟子萧秀行,愿意同九渺一起对抗魔军!”   秋水君下了台阶,亲将秀行扶起来:“秀行,回来了便好。”   此刻,台下诸人之中,鲁瑛垣冷笑一声:“你还有脸出现么?”   秀行闻言,身子一抖。   秋水君见状便欲上前,秀行将他一拦,转过身望着鲁瑛垣,道:“鲁伯伯。”   鲁瑛垣转开头去:“不必如此唤我,自你悔婚之后,鲁家同萧家便再无干系,你作出那等令人羞耻之事,你父亲今日还不敢同我会面,你还有脸如此唤我?”   秀行并不惧怕,也并不后退,只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狡诈抵赖,但关于我同元初哥哥的亲事,的确另有内情,此刻大敌当前,希望鲁伯伯不要为此小事意气行事,还该同仇敌忾对付魔祸才是!”   鲁瑛垣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过来教训我?”   萧若瑜闻言喝道:“鲁家主,留神你的言辞!”   鲁瑛垣挺身而起:“怎么,莫非老夫说的不对么?”   萧若瑜道:“秀行都说了有内情,既然身为一家家主,不思在危难之时以大局为重,却如此挤兑一个小姑娘,叫人叹为观止!亦看不出哪里对!”   鲁瑛垣怒道:“萧家这是想同鲁家撕破脸了么?”   萧若瑜并不示弱,道:“鲁家若想他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话,这主意可打错了!”   一时争执不下,鲁家之人也渐渐有些围了过来,却听秀行道:“都不要吵了。”   萧若瑜停口,鲁瑛垣道:“你萧家负我鲁家在先,如今尚不思赔礼道歉反而盛气凌人,是!你们教出的好女孩儿,我们鲁家也要不起!”   萧若瑜正要再说,秀行却道:“鲁伯伯,你可知道元初哥哥现在何处!”   鲁瑛垣一怔,便看秀行:“你说什么?”   秀行望着鲁瑛垣,道:“鲁伯伯,你是元初哥哥最亲之人,那你可知道,他体内寄生了一枚恶魄?”   鲁瑛垣大惊:“你胡说什么!”   秀行道:“是不是胡说,你可以问明玦帝君,恶魄是他取出的。我只想跟鲁伯伯说一声,元初哥哥所做,其实也并非是他自己所愿,乃是被那枚恶魄操纵影响,是非曲直,等元初哥哥自己跟鲁伯伯说罢!”   鲁瑛垣震骇非常:“你……你休要来蒙骗我!”   秀行平静说道:“鲁伯伯,你也算认识我多年,秀行是不是个会说谎骗人的,你自己该知道。”   鲁瑛垣望着她的双眸,心中慌乱,不由放低了声音:“元初,他如今在何处?”   秀行道:“他人在蓬莱岛,放心,有人照料着他。”   鲁瑛垣问道:“元初究竟发生何事?”   秀行有些难过,想了想,说道:“这个等鲁伯伯亲自问元初哥哥,自然知晓,我同鲁伯伯说,你反而会不信。”   鲁瑛垣心里七上八下,惊疑不定,看了秀行一眼,到底又退回座位上,仍旧坐了。   秀行见鲁瑛垣退了,便将场中环视一番,望见宁云赐时候,见她缩在宁家一处。   宁云赐对上她的目光,便不由地低了头。   秀行轻声道:“辅神者……”   宁云赐咬了咬唇,忽然尖声叫道:“我不是什么劳什子的辅神者,他……他从来未曾当我是辅神者看待,我只在上山之时见过他一面!他……他不是最喜欢你的么!为了你差点儿杀了我!”   秀行哑然:“可是……”   宁云赐盯着她,不等她开口,又道:“……你、你做什么这时侯叫我?你也想跟他们一样,逼我对抗魔界?萧秀行,你好卑鄙!你想让我去送死么?我才不要为这个虚名去死!这辅神者还是你来做,我不做了不成么!”   众人皆骇然,宁家几位家长忍不住也皱了眉。   秀行望着宁云赐发白的脸,想了想,道:“神君不在,我本想让以辅神者名头,振奋大众一块儿对抗魔界,既然如此,随你罢。”   宁云赐步步后退,最后大叫一声,捂着脸跑出大殿去。   众人窃窃私语,秀行道:“众位哥哥,叔叔,伯伯,秀行自知人微言轻,但今日就算是普天之下一匹夫,也懂得该护佑自家家园不受外敌侵扰的道理,各位都是正道领袖,武林翘楚,该更懂得如何取舍才是。”   大厅中众人寂然无声,只有她的清脆声音:“——大家素日修道,难道所为的就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亦或者在天底下博一二名声?我师父,九渺神君曾说过,能力越大之人,肩头担负也该越大,神君前日同我说,为九渺之时暂时离开,我相信他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暂时未归,并非是舍弃众人,但,就算是退一步,他果真舍弃了人间,那又如何?我们该自己越发争气才是!倘若我们这些身为凡间子民之人,都不肯为了护佑自己家园而战,又为何指望仙神相助呢?”   众人均色变,原本轻视的神情变作或凝重或震动之色。   秀行大声道:“有神君相助自然更好,但是就算没有助力,我们也该为了天下正道,为了曾经信奉我们的子民而战!就算是战死又如何,最起码,对于魔界来说,我等绝不是懦夫!也有血战到底之决心!”   先前同鲁瑛垣等抗声的那个青年人听到此,首先便叫了出来:“辅神之女说的对!”   又有人低声道:“她早已经不是辅神之女了……”   有个更大的声音叫道:“是不是辅神之女又有什么重要!这位小姑娘所得,倒比许多七尺男儿更有见识!我们愿意追随九渺!”   有些老成持重的,兀自不肯表态,年青一些的,却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参战,正在厅内乱糟糟之时,却听有一人沉声说道:“我玉华萧家,愿意追随九渺,为天下正道,为信奉我们的子民,也为我们……身为凡人的荣耀而战!”   秀行转头,却看到萧宁远悠然起身,目光望向她,缓缓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萧若瑜哈哈一笑,抬手在萧宁远肩头一拍:“三弟,好样的。”   鲁瑛垣同宁家家主对视一眼,各自皱眉。   萧宁远同萧若瑜走到秀行身旁,萧宁远伸手摸摸秀行的头:“三叔不会给你比下去。”   秀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欢喜无限。   正在此时,却听得又有一个清朗浑厚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道:“差一点儿来晚了,幸好还赶得上,——峨眉公孙妙,也愿意追随九渺,为天下正道,为信奉我们的子民,也为了自己之荣耀而战!”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喜道:“是公孙伯伯!”   众人皆回头,却见果然自大殿门口,有一道灰衣身影,大袖飘舞潇洒若仙人,大步流星进来。   公孙妙自失踪之后重新回来,这消息只峨眉中人知道,大厅内许多前辈先前曾跟他打过交道,此番再见,恍若隔世,个个都惊叹不已。   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便起身来,很是激动地欲跟公孙妙叙旧。   秀行正欢喜间,目光一动,又望见公孙妙身旁另一人,顿时又失声叫道:“燕大侠也来了!”   众人才又见公孙妙身旁另有一人,一身沉沉黑衣,格外朴素无华。   公孙妙一路将昔日老友一一浅浅寒暄见过,两人一块儿到了秀行跟前,公孙妙笑吟吟地看着秀行,竟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萧道友,怪道燕大侠一直夸你非凡,今日公孙妙算是服了你这小娃儿了。”   旁边黑衣人望着秀行,也是欣赏地一笑:“我早说过,萧家有此女,门楣生光。”   背后众人,有那有见识的,望见公孙妙身后负着一柄细剑,而那黑衣者却背着一柄巨大的乌黑色长剑,又看他姿容气质非凡,有人道:“这人……莫非就是江湖中传言是天下第一剑侠的燕无求……燕大侠?”   萧若瑜同公孙妙面面相觑,两人又一起看了眼燕无求,笑道:“燕大哥虽久不在江湖,江湖却始终不乏他之传说。”   燕无求面沉似水,毫无表情,只是缓步走到秋水君身前,拱手行了个礼:“燕无求,愿意追随九渺山,为天下正道而战。”   秋水君见他一身气度,绝非等闲,便也肃容回礼:“多谢燕大侠在此危急之时挺身而出,苍生幸甚。”   燕无求同秋水君说罢之后,大厅内爆发出一阵热烈呼喊,有那些青年子弟,从来都只听说过燕无求的名号,却不曾见过他的真人,如今见了喝传说中的剑侠在天下危殆之时现身主持正义,都各自觉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除了鲁家鲁瑛垣未曾表态之外,其他众人都决心要加入九渺对抗魔祸,是夜,众人有的离开九渺自去调兵遣将,有的便留宿九渺。   萧宁远留在九渺,萧若瑜便亲回去萧家通知,秀行跟萧宁远说了会儿话,便跑去掌督教殿。   秋水君一直忙得无法脱身,秀行苦等着他,不知不觉竟到夜幕降临。   一直又过了会让,秋水君才回来,正在廊下行走,抬头见秀行坐在门口,双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他便加快步子。   秀行跳起来,叫道:“师叔!”   秋水君按住她肩膀,先问道:“用过饭了么?”   秀行道:“用过了,师叔你还没有……一定饿了……”   秋水君摇摇头:“秀行,你是不是想问我神君去了哪里?”   秀行道:“师叔……”忽然之间紧张起来。   秋水君将秀行放开,往旁边走了一步,略微踌躇,又抬手握住秀行的手,道:“跟我进来。”   秀行身不由己跟着秋水君到了内堂,秋水君道:“神君昨日的确是来找过我,说的正是九渺九星贯日之事,原来九渺凌云峰下埋藏着戮神戟,秀行你该知道罢?”   秀行一惊:“戮神戟……神仙本是不能杀死的,但若是有戮神戟在手,就算是三岁小儿,也能杀死神人,难道……”   秋水君道:“正是,一切都是魔族的计策。”   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遭,秀行听得目瞪口呆。   秋水君说完,便道:“秀行,你该知道如今情形之严峻了罢,也怪道那些人起初不愿参战,这一战的确是实力悬殊,若是没有神君相助,若是天庭不肯援手,单靠我们之力量……”   秀行心头一阵血热,道:“师叔,这些魔物实在可恶的很!我们决不可示弱!”   秋水君嘉许地点点头,道:“秀行,你也知道事情严峻,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秀行道:“师叔,何事?”   秋水君轻声道:“不要问你师父去了哪里,等……这一场战过后,你自会知道。”   秀行心头一震,忍不住倒退一步,直直地望着秋水君。 104、却好意,故交情深   秀行望着秋水君,道:“秋水师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便同我说?”   秋水君凝视秀行片刻:“秀行……”轻声唤着,便踏前一步,似想要握住她肩头。   秀行猛地又后退一步,避开秋水君的手:“秋水师叔,你如果知道的话,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秋水君双眉蹙起:“秀行,你听我说……”   秀行却不等他说完,忽然张口极快地说道:“我师父……他真的跟了帝天女走了?”   秋水君怔住,秀行睁大双眸看他:“师叔,是不是这样?你怕我知道了伤心,故而不便同我说?”   这是她一直担忧之事,虽然在心底徘徊千遍,却始终不敢也不能说服自己相信,此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而当这一句说出之时,整颗心也跟着空了一空。   秋水君望着她慌乱痛楚交加的脸色,蓦地极快向前,将秀行的双肩握住:“秀行!”   秀行呆呆仰头看他,秋水君拧眉问道:“你信不信我?”   秀行张了张口,终于道:“我……我自是信师叔的。”   秋水君又问道:“那你信不信清尊?”   秀行眼睛一眨,泪光浮动:“我、我信……”她拧着眉忍着泪道,“师父是爱我的。”   秋水君点点头,道:“师叔告诉你,一切等这场战役完结后便会真相大白,你所要做的,便是信师叔,信你师父,秀行,你明白么?”   秀行望着秋水君:“师叔,我自是明白的,只不过,我……我……”她重新垂头,“我心里仍旧忍不住会难过,好生难过。”   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秋水君叹了口气,略微犹豫,便将秀行抱入怀中:“秀行,你还记得……掌教真人临去之时对你所说的话么?”   秀行靠在秋水君胸前,隐隐地才有几分安稳,吸吸鼻子道:“我……我记得,我辜负了掌教真人所托了。”   “你没有,”秋水君轻声道,“秀行,你自始至终所做,都是依从你的心,如今,却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也正是你最需要撑住的时刻,‘至强大之人,便要担负更重之责任’,这是真人对你说的,你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句,说是你师父对你说的,我便知道你从未忘怀,而如今,便是你应了这句话之时。”   秀行喃喃道:“师叔,我以为,掌教真人这一句所指的,是我师父……”   秋水君叹了声,道:“只要是有大修为之人,便当得起这句话,至于你师父,你可记得掌教真人说过‘一念成仁,一念成魔’?”   秀行身子一抖:“师叔!这是何意?难道、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师父有难?”   秋水君道:“现在我不能说给你知,但,清尊在应他自己的劫,一切得看他自己了。”   “师叔,倘若我师父有难,那该怎么办?”秀行越发不安起来。   秋水君一笑:“傻孩子,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剩下的,清尊自己会处理。放心……听师叔的话,好么?”   秀行离开督教殿,不由自主地便往后山而去,走到半路惊醒过来,脚步停了停,却又想到:“师父不许宁云赐过去,我去看看,也是无妨的罢,何况……如果师父在呢?”她想到后面这念头,顿时欢喜起来,加快步子往后山奔去。   此刻山上虽然居住着各方来客,但后山仍旧寂静,无人打扰。秀行跑到道门处,两只仙鹤趴在芭蕉叶下,见了她,便欢快地跳起来,跑到她身旁蹭蹭挨挨。   秀行挨个摸了摸,喃喃道:“你们想念我么?我师父可在?”仙鹤只是伸长脖子叫,却无法回答。   秀行松手之后,便又往内走,过了道门,穿过玄宁殿,到了清净殿,从后门出来,见院落之中一切如旧,那棵桃树孤零零地立在中央。   秀行走过去,探手摸了摸,忽然想到自己灰飞烟灭了的桃木剑,一时又颇为伤感。   如此边走边看,终于到了昔日居所处,将门推开入内,却发觉,一切摆设依然,不曾动过。   秀行慢慢地走到桌子边,伸手摸过,又走到床边,慢慢坐下。   她坐了会儿,便觉得疲累,躺倒身子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朦胧之中,手似乎摸到圆润一物,依稀想起是什么,便抱入怀中,蜷缩着身子睡起来。   秀行一觉睡到半夜,陡然惊醒,便将手中之物撇了,慌忙下地,心道:“我怎么竟睡了过去,也不曾去师父房内看看。”   她想到此,果然便出了门,沿着长虹桥过到清尊居所一边,见他的房门紧闭,她心里忐忑,有极大希望,可是又怕推门而入后,却是更大的失望。   秀行踌躇许久,才轻声唤道:“师父……”   里头毫无声息,秀行抬手抵在门扇处,叫道:“师父……师父你在么?”   仍旧无人回答,秀行心里难过之极,鼻子阵阵发酸,一咬牙,便将门推开,迈步入内。   屋内空荡荡地,并没有人在,秀行转到里间,见景物依旧,独独不见那人,一时之间几乎忍不住要哭一场。   忽地听到外头有细微声响,秀行心头一动,叫道:“师父!”转身狂喜地跃出来,刚跳出门口便望见一道影子近在咫尺,秀行张口将他抱住,叫道:“师父师父,你去哪里了!秀行……”   话还未说完,忽地察觉不对。   秀行猛地松开手倒退一步,心神恍惚之下几乎绊倒。   那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秀行……”   眼前之人,眉目如画,却带娇媚之意,阴柔美丽的一张脸,妖娆地红衣,却是玄狐君。   秀行怔怔呆呆:“狐狸……狐狸是你啊……你怎么……”失落之际,不知不觉地,泪却从眼角跌了下来。   玄狐君见状,便将她轻轻抱住:“秀行。”   秀行挣扎开去:“别这样。”   玄狐君望着她,委屈道:“我只是想安慰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倘若我想……我可以变作他的样子……”   秀行听他这么说,心中悲苦略略散去,破涕为笑,道:“狐狸,你怎地好的不想,专门想这些坏的,不许你变作我师父的样子骗我。”   玄狐君挠挠头,道:“我自然不会了……秀行,现在天下将要大乱,我带你离开好么?”   秀行一听这个,惊道:“狐狸你说什么呢,我要跟九渺共存亡的。”   玄狐君皱眉道:“魔界之人将戮神戟抢走,以此来威逼天庭,连明玦都接到了天庭敕令,让他回去,不得参战。何况你师父又不在,以你们凡人的力量,何异于以卵击石?秀行,你跟我走罢,以后我同明玦会好生陪着你。”   “不要!”秀行皱眉道,“我不走,而且我师父也会回来的。”   玄狐君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秀行疑惑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你说你跟明玦哥哥会陪着我,却不说我师父?”   玄狐君急忙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怕你出事,故而才……才劝说你。”   “你真的不知道么?”秀行问道。   玄狐君诚恳点头:“是的。秀行……你跟我走好不好?”   秀行往后一退:“我不去!”忽然警惕地看着玄狐君,“狐狸,我知道你诡计多端,然而你不许强带我走。”   玄狐君一愕,他心中本来的确是如此打算的,如果秀行不答应,他可以“适当地”用点儿手段,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窥破他心思。   玄狐君便咳嗽了声:“秀行,我非是危言耸听,你不知魔界的厉害……现在许多妖王都纷纷隐退了。”   “我并非那等胆小怕死的懦夫!”秀行叫道,“何况我平日里自诩正道中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又怎能跟区区妖魔相提并论!倘若我们这些修道人不肯同魔界一战,那么人间众生,岂不是要如牛羊般地被魔界宰割驱使?狐狸,这个时候你让我苟且偷生,倒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不然的话,我会永远地恨着你!”   玄狐君本有一肚子的劝说词语,听了秀行这番话,却尽说不出来。   秀行见他不语,便缓缓出了口气,道:“明玦哥哥是神仙,天庭敕令不得参战,狐狸你也跟他一块儿走罢。毕竟,这是人间之事……只是你切勿再劝我逃走之类,我既然是凡人,就不能逃避。”   她忽然喃喃道:“其实这样也好……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元初哥哥同我拔剑相向,师父忽然间不见了,明玦哥哥也要回天庭,方才我在前头找了找,连灵崆也不见了……唉……”   自言自语说到此,便又一笑:“这样也挺好的,我也没什么挂念啦。”   她仰头看向玄狐君:“师父常说,我们凡人最多不过百年性命,对他来说只一弹指的功夫,而对狐狸你来说也是一样的罢,嗯……百年还是二十年,于是都也差不多了,与其做无趣的延年益寿,不如就如此轰轰烈烈地一死倒好,狐狸,其实不怕你笑话,这其实,曾经是我的心愿来着。”   玄狐君默默听着,便“啊”了声,看向秀行。   秀行道:“因为我从小就这么立志的,想做个斩妖除魔的修道人,想维护人间正义公理,……如果有朝一日为了这些而死,我觉得是极为值得的。”   玄狐君望着她的小脸,一时之间心中滋味难明,任凭他素日如何巧舌如簧,此刻竟然哑然无语,或许,此时此刻,在她面前,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只有心底,不知有什么隐隐涌动,几乎无法按捺,好似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   秀行说罢自己心事,似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要准备一场大战。不过幸好有秋水师叔在,我只听他号令便是了。狐狸你尽快离开罢……九渺山也有很多修道者,万一让他们误会了你就不好了。”   秀行说完之后,便要出门,玄狐君却将她一把拉住。   秀行转头看他,玄狐君道:“秀行……我……”   秀行道:“怎么了?”   玄狐君道:“我不想离开,我……我想……”他忽然张开手臂,用力地将秀行抱住,抱得紧紧地,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秀行大惊,而后恼道:“狐狸,你不要这时侯乱来!”便要踢他。   玄狐君却道:“我不是乱来的,秀行……”他道,“我只是,真的不想要离开你。”   秀行啼笑皆非,却也不再动手,只道:“我才不理你!你快放手,不然我真要恼了!”   玄狐君无可奈何地放开手,秀行哼道:“你快点下山去罢!”生怕他再乱来一气,急忙跳出门口,跑回自己房中去了。   秀行回到房中,想想玄狐君方才举止,喃喃道:“狐狸好似有些怪。”和衣往床上一躺,喃喃道:“罢了,已经不早了,还是好好歇息……”   秀行睡得朦朦胧胧,察觉身边暖暖地有物蠕动,秀行未曾睁眼,心中一凛,便以为是玄狐君还在捣乱,便抬掌打了过去:“臭狐狸!”   忽地听那物叫了声,秀行一惊,睁眼细看,却见乃是灵崆,圆滚滚地滚到旁边去,正艰难地爬起来,一边叫道:“丫头你为何打吾?”   秀行一见,欢喜至极,急忙扑过去将灵崆抱住:“灵崆,你去哪里了,我找了许久都不见你,害我好生担心!”   灵崆的眼睛骨碌碌一转,爪子擎起,扶了扶自己的纯阳冠,道:“吾……吾先前见山上动荡,就下山躲避去了!”   秀行见他无事,已经极为放心,便将他抱入怀中,道:“你没事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脸颊蹭在灵崆的猫脸上,是一副又是安慰又是悲伤的表情。   灵崆呆了呆,才唤道:“丫头……”   秀行却又将他拥入怀里,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只是低低说道:“没事啦……幸好还有你在……我、很是高兴。”   灵崆被秀行抱着,两只猫眼却始终瞪得极大,一直等秀行不言语了,灵崆才出声,唤道:“丫头。”   秀行道:“嗯?”   灵崆说道:“丫头,你会没事的,……对么?”   秀行道:“是啊,我会有何事?我好好地。只不过,明日就要跟魔界开战了……”她忽然想到这件事,顿时有些慌张,“早知道就不那么着急地把狐狸赶走,让他带着你离开才是。”   灵崆道:“为何要那只狐狸带吾走?”   秀行道:“因为魔军很厉害,你跟着狐狸,不会有危险。”   灵崆闷闷道:“吾、吾要跟着你。”   秀行道:“灵崆你不怕么?”   灵崆道:“魔军?吾不怕……丫头,你听吾一句话。”   秀行道:“什么?”   灵崆沉默片刻,说道:“丫头,吾不怕,你也不要怕,——不管发生何事,你要记得……吾一直都在你这边。”   105、斥流言,痴心不悔   秀行满心感动,听灵崆说“在你这边”,也未留意,只当是“在你身边”一样无二的。便用力抱了抱他,道:“灵崆,我明白的。”   灵崆抬头看她一眼,猫眼中光芒氤氲,却也不再出声,只是往秀行怀中偎了偎。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窗外却响起呼呼的风声,灵崆的毛儿很暖,秀行将手放在他的背上,心想:“很快就到二月了,草长莺飞,春回大地,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魔祸会不会成功驱退,还能不能再见到师父,能不能看桃树开一次花……苍天在上,能不能让秀行的心愿达成呢……”想来想去,迷迷糊糊地便也睡着了。      次日秀行早早地起了,仍旧是旧日装扮,想到大战在即,一时心潮澎湃,摸了摸腰间却只空空,想到烟消云散的桃木剑,不由地怅然叹息,自言自语道:“且去跟秋水师叔要件衬手的兵器使使罢。”   灵崆正蹲在旁边,闻言眼中掠过一道光,便抬头看秀行头顶,扫了一扫,似想说什么,却又无言。      秀行便带着灵崆往前殿去,将出了后山,却见在前方路上立着一人,身段玲珑,身影出尘,虽站的远,通身上下却透出一种令人心仪的气质。   秀行一怔之间,看的清楚,原来那人是国师水含烟。      昨日召集天下正道,丹凤皇都的天师监只派出了几位长老,并不见水含烟亲临。秀行当时心中还颇为奇怪来着,此刻见了水含烟,不免要行个礼。   秀行上前,刚要见礼,却听水含烟道:“噫,你果然还在此啊。”   秀行不知何意,便只道:“参见国师大人。”   水含烟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不必多礼,萧秀行,看你这模样,大概你是还不知道罢。”   秀行愕然道:“不知国师大人指的是什么?”   水含烟道:“师父……你知道他为何没有出现么?”   秀行心一跳,便望着水含烟,水含烟道:“你想,知道么?”说话间,便往前走了一步。      秀行只觉得她的模样有几分可怖,明明是极秀美绝伦的脸,却给人一种可怕的诡异感觉。   “师父……”秀行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只好竭力控制:“莫非……国师知道?”   水含烟道:“可不是么,这天底下除了我,也没有第二人知道。”      秀行心中几乎窒息,想问,却又隐隐地不敢问:“国师大人想说什么?痛快说如何?大战在即,我不想分神。”   水含烟轻蔑笑道:“你算什么,也敢在此口出狂言……不过,本座知道你是怕了,萧秀行,你怕是么?你怕我告诉你,这几天,师父都跟我在一起?”      秀行的脸色陡然变得雪白,双眸寒星般望着水含烟:“国师在说什么,总不至于以为我就会相信罢。”   水含烟仰头哈哈笑道:“你最好就相信,因为我说的是真的。”   秀行艰难道:“师父怎会跟你在一起?”   “你该想到的罢,萧秀行,师父之所以要跟我在一起,什么都乖乖地听我的,”水含烟道:“因为——我就是他要等之人,因为我就是帝天女清水灋的转世。”      耳畔一阵轰隆隆地响动,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秀行只觉得好像有人狠狠地在自己胸口打了十几二十拳,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似乎有什么牢牢地压着心,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如此强烈。   水含烟走前一步,盯着秀行失态的脸色,得意笑道:“后悔了么?伤心了么?我早说过,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当师父知道了谁才是他真正要等之人后,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开!就好像丢弃一个没用的废物!”   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毒阴狠,双眸死死地盯着秀行,眼中像是要飞出两把刀子来置她于死地。      秀行抬手按着胸口,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水含烟见状,哈哈大笑:“这几日我都跟师父在一起,没日没夜地……我们两个,极尽缠绵缱绻,你该明白么?”      秀行踉跄倒退几步,水含烟却步步紧逼,道:“萧秀行,你不觉得丢人么?你到底是白费心机了,就算是用尽手段勾引师父,他到底还是我的……你这可笑可耻的蠢丫头……若我是你,早就羞愧地自尽了,你竟敢还出现在九渺……以正道人士自居。”      “滚开!”忽地听到一声喝,却是地上灵崆跃起来,他竟然无声无息跳的极高,爪子往水含烟的脸上抓去。   水含烟最珍惜的便是自己的脸,当下一抬手挡在脸前,却被灵崆把袖子划破,水含烟一手挥出去:“该死的臭猫!”      灵崆被甩了出去,圆滚滚地身子在地上骨碌碌滚过老远。   秀行一眼看到他被甩在旁边地上,大惊叫道:“住手!”便要去救灵崆,水含烟却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恶狠狠道:“不要脸的贱丫头,你若是识相,就乖乖地滚下九渺,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自尽了事,不要再在我面前现眼,告诉你,师父也不愿意再看到你!”      秀行挣脱不了,听到这里,便深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是么?如果他不愿意看到我,那么就让他亲自对我说这句话!”   水含烟一怔:“你说什么?”      秀行深吸一口气,手指甲狠狠地掐了一下手心:“你为什么要如此仇视我?我不知道我哪里竟惹了国师大人如此看不顺眼,我想来想去,初次相见时候国师对我极好,是师父在客栈里亲了我,你才对我转了态度,国师是嫉妒我么?!一直到现在……你说你是帝天女清水灋,好,师父要等的一直都是她,倘若她真的出现,师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那么,如果你真是帝天女,师父必然会对你全心全意,对我再无情意,你为何仍如此仇视我?”      水含烟心头一凛,秀行却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渐渐稳了,缓缓说道:“你是在怕么?你恨我得到师父的爱?你恨师父喜欢我不喜欢你?你也怕师父现在还是喜欢我的?!故而你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死,就是想永除后患么?水含烟……我虽然不曾见过帝天女,但是我从明玦哥哥跟狐狸嘴里听说过,而且,能值得师父如此珍爱等候万年的女子,绝不会是你这样恶毒!就算、就算你是帝天女也好,如今的你,配不上师父!总之不管是与不是,——我瞧不起你!我也绝不会受你的威胁!”      水含烟脸上浮出气急败坏之色,却又镇定下来,道:“事到如今你只好这么说了,但是师父已经选择了我,他认定我是帝天女,以后他都不会再亲近你了,你只管信口开河去罢,哈哈……你可知道这两日我跟师父多么快活么?昨日我没有到场,就是因为师父缠着我,不肯放我离开呢……”她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炫耀甜腻之意,眼神也有几分媚意流露。      秀行听了这个,心头又是一阵阵揪痛,咬牙道:“水含烟,你实在不必同我说这些,你从来就不懂我的心意,诚然,我喜欢师父,我不愿意离开他,但是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倘若有朝一日师父等到了帝天女,我会默默地离开,独自一人也好,我并不怕!”   水含烟眸色一变。      秀行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狠意,道:“如今,我告诉你我最怕的是什么!我最怕的,不是师父不爱我或者丢弃我,我最怕的,是看到师父孤零零地,一个人冷冷清清、一个人孤寂地熬过那千百万年。——凡人性命短暂,我迟早都是要离开师父的,早一步晚一步,我都会熬过去,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如果真如你所说师父是快活的,我又如何不会安心?但凡不叫他冷清孤单,他跟谁在一起,我都甘心!”   水含烟不可置信地望着秀行,秀行说了这番话,此刻已经彻底镇定下来,见了水含烟的神情,她下巴微微一挑,带着淡淡笑意,道:“另外,你最好也有这份自信,让师父从此快活度日!你最好并没有用一些古怪的手段对付师父……要知道,作法自毙的道理!师父不是那种会任人摆布的人,你该比我清楚!”      水含烟浑身发抖,原本的得意之色荡然无存,手握着秀行的腕子,越来越紧,显然是怒意勃发。   秀行皱眉喝道:“国师大人,放手!”   水含烟咬牙道:“贱丫头,你当真是从没有改过这个性子,我……”      正在相持不下之时,却听到有人道:“你再敢说一个‘贱’字,我便画花你的脸,把你卖到窑子里去,让你见识见识何为贱!”      水含烟身子一颤,陡然放开秀行,往后闪身而退,便哼道:“玄狐君,大胆妖物,此刻上九渺是想如何,莫非是要趁火打劫?”      “我没你那么贱,也没你那么阴狠狡诈,”玄狐君一袭红衣,缓缓向前,将秀行的手握住,看着她手腕上一圈儿青紫,心疼地摸了摸,“我更不想跟你多说半个字,滚!”      水含烟双手握拳,想上前,却又止步,目光从玄狐君身上移到秀行身上:“好啊,萧秀行,怪不得你说师父跟哪个人在一起你都甘心,原来你也早就移情别恋,跟这臭名昭著的狐狸有一腿了,是么?”   秀行虽知道她本性不善,但这种话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一时愕然无语。   水含烟却笑道:“这真真是有趣之极,你们倒也是天生一对,师父知道,必也安慰的,哈哈……既然如此,不打扰了。”   趁着玄狐君动手之前,水含烟身形一晃,倒退数丈,而后极快地消失不见。      秀行一直等她走了,才觉得手足无力,抬手在额前一扶。   玄狐君见她脸色仍是不好,便将她抱入怀中,轻声道:“你不要听那恶女人所说。……她怎地变成如此了,一股恶狠狠之气……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秀行道:“狐狸,我……我忽然有些累,你让我靠一靠……片刻就好。”   玄狐君低头望着她:“秀行,你……你还不肯跟我离开么?现在走,我还可以的……”   秀行声音虚弱:“开弓没有回头箭,狐狸,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你让我靠一会儿就行,……你做什么又回来?一会儿就走罢。”   玄狐君苦笑道:“你说哪里的话,我是为了你才一而再地回来的,你若不走,我也不走就是了。”      秀行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玄狐君微笑道:“你说你是凡人,有责任维护凡尘世界,然而我也是凡间的妖物啊,——何况,你一个小丫头都如此有胆量,莫非我修行万年,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么?”      秀行身子微微发抖:“狐狸……”方才失去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恢复了。   玄狐君轻轻拍拍她的背:“好啦,不怕,不怕。”      秀行双眸一闭,落了两滴泪,终于问道:“狐狸,你说水含烟所说是不是真的?她真的是帝天女么,师父真的,跟她在一起么?”   玄狐君沉默片刻,终于道:“你师父是个痴心之人,等候太久的话,未免有些走火入魔之意……但是如你所说,他并非是会任人摆布的,若论起聪明来,没有人比他更聪明,也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你既然信他,就给他一点时间……”   秀行轻轻点了点头:“嗯……”   玄狐君又撇嘴道:“而且,据我看来,水含烟通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似是帝天女,最起码我是不会信她是的。”      秀行听了玄狐君这番话,力气也渐渐恢复过来,站住脚离开玄狐君怀中,道:“狐狸,多谢你!”   玄狐君道:“若真谢我,便以身相许最好。”秀行一愕,而后哈哈大笑,这才开怀。      玄狐君望着她大笑之态,颇为欣慰,眸子之中却流露出一丝悲伤之色,想到方才她对抗水含烟时候所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心中滋味涌动,真恨不得将她抱入怀中,不叫她苦,不叫她伤,不叫她落一滴泪,只是……就算是人在身边,咫尺之隔,却仍旧……      “秀行……”玄狐君轻声唤道。   秀行道:“嗯?”擦擦笑出的泪,就看玄狐君。   玄狐君望着她清澈的眸子,期期艾艾道:“秀行,我今天同魔界作战,算是为九渺出一份力,而且情形好似很危险,嗯、我想,你……你能不能鼓励我一下……”      秀行一怔,而后道:“好的狐狸,你这么够义气,我自然不能亏待你,你想要什么?”   玄狐君望着她的脸,从目光到她身上,从身上又流连到那粉色的唇瓣,舔了舔舌头,道:“我……秀行你能不能让我亲一下……”   秀行呆住:“啊?!”   玄狐君忐忑道:“就亲一下,别的什么也不做……”      秀行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要无情拒绝,似乎……太冷酷了些,想要答应,又太没原则了些……正犹豫间,听到有个声音叫道:“可恶的狐狸,总想着占便宜,吃吾一爪!”   却是灵崆从旁边爬出来,一爪子打在玄狐君腿上。      玄狐君跳开去,悻悻道:“刚才水含烟怎地没把你这只臭猫摔死呢?”   灵崆爬到秀行身旁:“她没这个能耐!”      玄狐君嘟起嘴来,很有几分沮丧,秀行抱住灵崆,走到玄狐君身旁,道:“狐狸……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么?是真的喜欢?”   玄狐君痴痴地看着她,用力点头。      秀行道:“为什么喜欢我?你不是要等帝天女的么?”   玄狐君不回答,只是望着她,只觉得望着她的时候,就再也看不下其他任何东西。——这个,是不是答案?      玄狐君不知道是不是答案,只是心里想着,嘴上便自然而然说道:“我只想着你,只想看着你,跟着你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秀行低头,抚摸着灵崆的毛,轻声道:“今天跟魔界作战,很是危险,狐狸你一定要小心……我的朋友越来越少啦,我不想你也出事。”   玄狐君呆呆地点点头:“我会保护秀行的。”      秀行莞尔一笑,抬头望着玄狐君,犹豫一会儿,转身抱着灵崆往前而行。   玄狐君呆了呆,便也跟上,谁知秀行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玄狐君一时停不及,差点儿撞到她,急忙道:“秀行,怎么……”      一句话还未曾说完,眼前秀行踮起脚尖,玄狐君只觉得她的脸蓦地靠近了,而后,唇上温温热热,被什么极为温柔地贴上,蹭了一蹭。      “谢谢你,狐狸。”   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却已经离开。   玄狐君怔怔然。      秀行望着玄狐君微挑的桃花眼,复又一笑,便转过身,极快地往前走去。      玄狐君站在原地,唇上余温尚在,他心中却有万顷波浪,澎湃起伏,而后却又渐渐地恬谧安稳,恬谧的让人有种欲哭的冲动,似乎不知等待了多久的期许,终究有了回应。      玄狐君正在发愣出神之际,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冷冷地道:“瞧你这幅邪气凛然色-迷-迷的模样,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106、正邪战,情义倾天   玄狐君听得这个声音,骤然回头,却见身后一人,峨冠博带,一身明黄,面色俊美,天生高贵,却不是明玦帝君还是何人?   玄狐君惊道:“怎么是你?你不是接了天庭敕令回去了么?”      明玦“嘁”了声,白眼朝天,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上面的老家伙们看罢了,难道我妹子有难,我当人家哥哥的却袖手旁观?自要助拳的。”   玄狐君奇道:“魔界之人可持有戮神戟,专门对付你这等人,倘若是沾了身,便会形神俱毁,万劫不复……纵然你修为高,也不得不防,你当真不忌讳么?”   明玦帝君道:“我多留心些便是了,旁人也就罢了,我老早走的远远地,然而我妹子有事,我不能不管。”      玄狐君笑道:“哈哈,这才是我认得的明玦,很好很好,今日我才算真正服了你,以后你如何欺负我,我也认了。”   “你不是早便服了我么?哼,”明玦帝君道:“还有,我有欺负你么?我素来当你是头号好友。”      玄狐君道:“是么,我不太相信……”   明玦帝君却又道:“对了,方才你对我妹子做了什么,我仿佛看到不该看到的……你是不是又哄骗我天真的妹子了!”   玄狐君道:“哪里,你也是亲眼看到了的,是秀行主动亲我的。”   他居然露出几分陶醉的表情。      明玦帝君用力一掌拍在他头上:“给我见好就收罢!”   玄狐君摸着头,皱眉叫道:“你这算不算是欺负我?”   明玦语重心长道:“打是亲,骂是爱,我是在亲爱你呢,胡思乱想什么?”   玄狐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明玦,明玦咳嗽一声,道:“对了,你找到他了?怎么样?”      玄狐君听明玦帝君一问,顿时便皱了眉:“这个……难说。”   “怎么个难说法儿?”   玄狐君长叹一声,说道:“你来早一步便知道,水含烟不可一世呢,她说她便是阿灋。”      明玦帝君一震,皱眉道:“呸!她凭什么这么说,重烨虽然有时候颇为不可理喻,但绝对不是傻子,怎会相信?”   玄狐君忧心忡忡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此事实在古怪,我试着唤他回来,他反而对我不理不睬,方才水含烟在此,很是对秀行耀武扬威呢,多亏了秀行那丫头挺得住,若我是她,怕是要哭死在这里了。”   明玦听他一说,双眸发亮:“那是,你不看看她是谁的妹子。”      玄狐君看着他得意之态:“你休要忙着高兴,现如今有别人认作是你的妹子呢!还是你最不喜欢的那个。”   明玦啐了声,重新白眼看天:“真的假不了,假的绝非真!阿灋的性格为人,你我是最清楚不过的,在秀行同水含烟之间,你选一人是阿灋,你觉得是谁?”   “这还用说?”玄狐君抬手摸摸嘴唇,脸红红道,“当然是秀行。”      “这不就行了?”明玦刚要说话,忽然看到玄狐君的脸色同动作,顿时喝道,“又在想什么呢?”   玄狐君急忙放下手:“并没想什么,……好啦,我们快些去跟秀行回合罢,要好生看着她,免得被欺负了去。”正说话间,只听得轰然一声响动,明玦皱眉叫道:“不好!”   玄狐君也是一怔,而后脸色凝重道:“来得好快!”   两人目光相对,不必多言,即刻纵身往前殿而去。      且说秀行抱着灵崆飞快跑到前殿,寻到秋水君所在,悄声道:“师叔,我的桃木剑……毁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件兵器用?”   秋水君道:“兵器?我这里的,你用着不知会不会衬手。”   转身回去找了一番,拿了柄剑回来,“这是我惯常用的其中一把,秀行你试试看。”      秀行取过来挥了挥,因是秋水君之物,自然格外欣喜,欣喜之余又道:“师叔你把这个给我了,自己用什么?”   秋水君道:“不必担心,我还有一把,你若喜欢,就将这把拿去用好了。”   秀行欢喜谢过了,将剑插在腰间。      她整理妥当之后,却见远远地水含烟被一群天师监的人围着,天师监众人都是一身白衣,看起来宛如仙人降临,如众星拱月般地围在水含烟周围。   九渺山堪出战的道者,算起来也有八百,加上各地号召前来的同道中人,零零总总有三千余人,而水含烟此来,带了天师监的九百精锐增援,又请了皇命,在九渺山下驻扎了十万精兵。      众道者闻之,自然是对她刮目相看,此刻也正有几个江湖耆老之类同她攀谈,虽然都是前辈,对上水含烟之时,却全无倨傲,且有些人面露恭敬之色,显见她地位超然。   水含烟应对自若,她生得本就出色,又加气质出众,同几人三言两语间,早也引得周围无数年轻后生偷眼纷纷。      水含烟说话间瞥了秀行,面上露出一种只有秀行才懂的笑容。   秀行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大战在即,她不想再分神他顾。      一时众人准备妥当,静静地等待秋水君发号施令,秋水君换了一袭蓝色道袍,利落挺拔,更见清俊,秀行仰头看时,才发觉秋水君身边赫然竟多了一道曼妙影子,看那神态,竟然是蓬莱岛的二岛主玉宁。      秀行知道玉宁乃是仙人,而仙神界早有戒令,不许神仙参战。   玉宁此番出现,必然又是擅自而为,她既然肯出现,便必定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她之所以在此的原因,旁人或许不会知道,秀行却清楚的很,玉宁必然是为了秋水君而来。      此刻玉宁站在秋水君身后,一双眸子,也始终都在他身上。   双眸之中的情意,秀行先前是不懂得的,然而自从心里头有了那个人,感觉竟格外敏锐了些,望着玉宁神色,一时之间,心思颇有几分微微酸涩。   萧宁远同萧家众人一直站在秀行身侧,此刻便低声道:“秀行,等会儿交战,务必要自行留神。”   秀行打起精神来,道:“三叔也是!”      而上头,秋水君正要发话,忽然目光一动,喝道:“众人留神准备!”沉声说罢,众人耳畔只听到一声尖锐长鸣,仿佛撕心裂肺般痛苦,有些功力弱的弟子竟承受不住,捂着耳朵,痛苦欲绝。      秋水君却并不慌张,继续沉声道:“魔物已经来犯,众志成城,天佑正道!”一抬手,将身后背着的宝剑拔了出来。   秀行握着秋水君相赠的宝剑,一时莫名紧张,这算是她头一次对上魔界大军,见秋水君凝眸看向空中,她也转头去看,一看之下,顿时头皮发麻。      原来就在头顶前头,天际一片黑沉沉地,就好像浮着一块儿极长的乌云,然而仔细看,却能看出,那竟是万千魔界鬼面鸟,每一个鬼面鸟身上都坐着一个魔族。   在场的众道者,那些修为高强的,有人便御剑而起,有修炼成坐骑的,便驱赶坐骑升空,有法力更高的,念一念腾云诀,千百个道者纷纷升空而起,迎向乌压压的魔界大军。      秀行望见秋水君的身影升空,他的修为早已经练成了仗剑驭气,那深蓝色道袍的影子首当其冲,而就在他身后不远,是玉宁仙子一身黄衣,紧紧跟随。      秀行转眼,却见几乎同秋水君并驾齐驱的旁边,是水含烟,她站在一只雪白色的神兽背上,那神兽生着极大的翅膀,却又是兽身,仔细看,竟似是只老虎,秀行听得地上无法飞升上空的道者惊道:“那是穷奇,还是驺虞?怎会有如此古怪的坐骑兽?”   有人道:“这一届国师天资聪颖过人,灵力更是超群,乃是不世出的,能驯化我等都不认得的珍禽异兽,亦是理所当然。”      秀行左看右看,见秋水君等当前几个道者已经同魔军对上,亦有许多魔军降落下来,地面的道者纷纷拔剑迎上。      秀行放眼一看,那在前头的众年青道者见到魔族的红眼尖角,獠牙利爪,虽然未到,却已经发出野兽似地叫声,着实骇人。   有些道者从未见过这个,一时惊到,不少人竟仓皇失措,开始步步后退,有一些本欲上前的道众一见,也心生迟疑。      秀行见状,将剑一挥,叫道:“众志成城,天佑正道!”念了个诀,人未到,先发了一枚符咒救助危急之中的道众。   一溜儿烈火焰烧了开去,几个正要行凶的魔族被击中,顿时怪叫一声,缩手回去。      秀行纵身跳过去,叫道:“各位道友,魔族虽然凶悍,不过是外表罢了,就宛如是些古怪的兽类,大家伙儿不必怕他们!”      她运剑如风,出招便是西河剑法,西河剑法何其厉害,秋水君所赠的这把剑又是格外锋利的名剑,剑身上曾留有他诛妖的煞气,顿时将一个首当其冲的魔族枭了兽。      那魔族的狰狞头颅冲天而起,魔血喷涌而出,秀行没想到自己一招竟会如此,大惊之下,总算晓得斜身避开魔血,却仍被溅了几滴血在脸上身上。      在场的近百道众,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见她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竟然如此悍勇,而那魔族竟也如人一般,是会死的,一时都极为振奋,那原本惊慌倒地的道者也急忙爬起来,重新拔剑对敌。      秀行惊魂未定,见那魔族倒地身亡,而他身后又有成千上万的魔族蜂拥而来,秀行来不及多想,一咬牙重又迎上。      魔族中人倒也狡猾,见了秀行斩杀了他们一个同伴,便忌惮了她手中宝剑,有几个魔族专门围过来对付她。   秀行见他们手中握着的都是极笨重的兵器,或者是铜锤,或者是玄铁斧,或者是长鞭,秀行心中即刻明白:他们是想要克制她手中的剑。      果然,纵然秀行极为留心在意,被几个魔族围着车轮战下来,那些手中的长剑剑身已经颇为受损,秀行暗恨之间,却见自己身侧一个手持青铜锤的魔族长嚎一声,倒地化作一阵乌黑青烟消散,在他身后,站着的却是个一身黑衣满面虬髯的男子,竟是燕无求!      燕无求帮秀行杀了一魔,笑道:“萧道友留神!”   秀行听得“萧道友”三字,心中一暖,情知燕无求并未将她当寻常小姑娘看待,而是以一种同等的道者的态度对待。   以燕无求的身份,如此称呼她,可见燕无求十分看重她。      秀行仓促一点头,纵身望内,刚要挥剑再攻,不料却扑了个空,秀行一怔,原来她欲与之搏斗的两个魔界之人竟然极快地化作一股淡烟,秀行正在莫名,却听得耳畔有人叫道:   “秀行!”   “妹子!”      前一个声音秀行还并不吃惊,只是玄狐君罢了,后一个却让她吓了一跳,一转头,果然见玄狐君同明玦两个极快地联袂而来。   秀行叫道:“狐狸!哥哥!”将剑一收,“哥哥你怎么来了!”十分揪心地望着明玦。      玄狐君并不停留,纵身而上补了秀行的缺。   他并没有什么兵器,只凭一身深厚修为,十指如勾,任凭铜皮铁骨的魔物也无法反抗,沾着便死。      明玦将秀行拉到身前,以身挡在魔物跟前:“哥哥自然是来助你的!”   秀行急忙将他拉扯住,极快说道:“不行,你得回天庭,他们有戮神戟,你想没命吗?”   明玦眉头一挑:“妹子……”   秀行皱着眉,不由分说道:“不许你来,你快回去,回去!”伸手在他胸口一推,又用力捶了一下。      明玦被她的小拳头敲着胸膛,隐隐地有些痛,然而却更有无限感动,望着秀行,微微一笑道:“秀行是真的为我担心?”   秀行叫嚷道:“你是疯了么?难道担心还有假的?戮神戟不是好玩的,沾一沾就会死,你走你走!”跺着脚地叫。      明玦却露出笑容,只是眼圈儿是红的,一眼不眨地望着秀行,抬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摸过,将先前飞溅她脸颊上的一滴魔血抹去:“傻孩子,哥哥就算是死,也是欢喜的。”眸子里温柔的令人心悸。      秀行对上他的双眼,不知为何心中极痛,来不及思想,本能地叫道:“谁说你死?不许!你再乱说我以后都不叫你哥哥了,你给我走!”她倒提了剑,双手奋力地又推向明玦胸口。   明玦哈哈一笑,伸手握住她的小手,用力拉到唇边,低头轻轻地亲了口:“有你这句话,我反而越发欢喜。”      秀行呆了呆,眼前忽地闪过一些奇怪的景物,隐隐错乱,似乎出现了明玦的另一张脸,可是跟现在这个,又有点不同,他站在瑶草琼花之中,一身出尘明黄,笑地跳脱:“傻妹子,你不能喜欢他……”   眉眼活泼,风流潇洒,并非现在这个,眉眼里藏着隐痛。      而所有景物退散,眼前却又只出现一张脸,明玦抬手,在她肩头一拍,身形陡然消失不见。      秀行心神大震,大叫一声:“哥哥!”   一回身,却见那道熟悉之极的明黄影子,已经跃入了乌压压的魔军之中,三两回合,已经有数十魔军死在明玦手中,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然而极快地,魔军里头响起鼓噪之声,有人叫道:“是天神!是天神!”   又有人道:“天神到啦,天神到啦!”   无数鼓噪之中,有人桀桀笑道:“来了一个送死的,让他尝尝戮神戟的滋味!”      秀行拼命瞪大双眼,那道明黄的影子却几乎要被乌压压的黑影吞没了,秀行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哥哥,哥哥!”纵身往前飞起,追随明玦而去。      秀行几个起落,离玄狐君越来越远,魔军宛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又有数百个高阶的魔者,分头缠住了正道的几个高手。   譬如燕无求,萧宁远,宁家同慕容族的家主长老众人,而玄狐君身边,更是围了三个高等的魔者,竟把玄狐君死死围住。      秀行一心想要冲到明玦身边,也是杀红了眼,一路上西河剑法毫不留情,不知杀了多少魔军,有两个高等魔者盯上她,极快地靠近了来。      此刻秀行已经望见了明玦,不看则已,一看更是大惊失色,原来竟有五个身着黑袍的魔者围着明玦,而其中两人,手中握着金黄色的长矛般之物,秀行一看,几乎本能地就猜到那便是戮神戟。      秀行想要大叫提醒明玦留神,可又怕反而会让他分心,她一心关注那边情形,未免自顾不暇,便有些落于下风,只听得一个魔者桀桀一笑,如铁的爪子当空一抓,居然将秀行的长剑握住,秀行手腕一震,虎口顿时渗出血来,长剑脱手离开!      秀行大惊失色,手中空空,仓促间打出几道符咒,烈焰将两个魔者逼得暂时停了停,然而她手中并无兵器,再战必也是不利。   正在此刻,耳畔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头上,发钗……摘下来!”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秀行一怔,不知为何竟极为信赖那个声音,虽然觉得这句话很是匪夷所思,却毫不犹豫地抬手往头上一模,果真摸到了那枚钗子,当下便摘了下来,发钗摘下,一头青丝便飘散而落。      秀行垂眸一打量,见手中握着的,是那枚明黄色的看不出是何物的东西,是在灭掉大鲲鹏王之后清尊替她换上的……   “催动内力……灵火印……快!”   怔忪之中,那个声音复又响起。      秀行心头一凛:“师父?是你么?”   本能地就想到是清尊,然而放眼四顾,周遭都是魔军,哪里有清尊的影子,敌人就在眼前,她来不及多想,双眸一闭,复又睁开,眉心的灵火印渐渐地浮现出来,而掌心的金黄色钗子,忽然之间跃动了一下。      秀行呆了呆,定睛又看,此刻那两个魔者又攻了上来,秀行心头一急,又担心明玦,便萌生了一股杀意,心中想道:“究竟是不是师父指导我的,此刻让我动用此物,莫非是极厉害的兵器么?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救哥哥!”      她心念一动,那发钗之上精光闪烁,陡然更长了许多,此刻一个魔者已经攻了上来,秀行几乎来不及细看手中之物,便将它一握,横扫出去。      只见一道金光闪出,那魔者惨叫一声,竟在电光火石间化作了青烟。   另一个魔者本欲左右夹攻,见伙伴忽然不见,一时也惊呆,又看秀行手中之物,顿时脱口叫道:“这是什么!”      秀行此刻才得以又看一眼,原来她手中所握着之物,竟是跟先前自己的桃木剑一模一样形状的长剑,然而通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金色。   秀行来不及细想,想到方才这剑竟然灭了一个高等的魔者,顿时精神大振,叫道:“受死罢!”   纵身挥剑而上,那魔者不敢与剑硬碰,却扛不住西河剑术精妙,终究被剑尖一荡,便如前者一般,极快间已经是一缕轻烟了。      秀行很是振奋,叫道:“挡我者死!”   奋力冲杀往前,就如砍杀瓜果一般将魔者一一斩杀,眼看要离明玦越来越近了,秀行几乎忍不住要叫一声“哥哥”,却仍旧苦苦忍着。      谁知,就在她距离明玦只有几步之遥时候,缠斗之中,在明玦身侧,一个狡诈魔者悄然靠近,枯瘦的脸上露出狰狞一笑。   在他黑袍遮住的手中,戮神戟发出险恶地金色光芒,刺向明玦腰间。      秀行心中一片空白,尖声叫道:“哥哥!”几乎忘了运剑,纵身往明玦身上扑去,脚下却一个踉跄。   秀行将跌倒之时仍旧死死盯着前头,却见那戮神戟金光淡淡,赫然已经刺中了明玦。   “哥哥……”复一声,含痛带血似的。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一道很快的影子,以眼睛看不清的速度,“嗖”地扑向明玦。 107、悟极招,难过情关   那道影子闪着淡淡的光芒,又因极快,几乎没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就在戮神戟刺中明玦腰间那一刹那,那影子陡然撞上戮神戟,刹那间,戮神戟金色的光芒被一股淡淡的黑气笼罩,与此同时,明玦已经发觉不妥,身形移动瞬间,低头一看,双眸之中顿时露出惊诧之色。      那黑气极快消散,在明玦面前,出现一个黑色长发的浅淡影子,一声低语,声音极淡:“我终于……为帝君做成一件事了,心里当真……”      影子颜色转得更淡,最后已经维持不住人形,而是一条极小小蛇的形状,话语中断,蛇尾却轻轻一摆,乃是欣慰快活之态。      明玦身形晃动,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终究负伤,旁边几个魔者见状正要再攻,秀行急速向着此处冲来,不远处的玄狐君也红着眼睛,身形陡然暴涨数倍,竟是显出元身来,乃是一只极大的黑毛狐狸,鬼魅威严,张开锋利地爪子捞住一个魔者,用力一捏,血浆崩裂。   周遭众魔见状,纷纷骇然,急忙退避。   玄狐君纵身往明玦处飞身冲去。      正在生死之间,天空忽然降下一道极亮的白色光芒,竟将明玦整个人笼罩其中。   明玦仰头一看,叫道:“不……”大袖张开,似是抗拒之态。   那光芒却极盛,明玦竟无还手之力,双脚逐渐离地,越来越远,最后,身形化作一团淡色白光,消失在天际。      “哥哥!”秀行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奋起神勇,掌心一招,便将神龙唤了出来。   轰隆隆,昊天神龙出现天际,有几个鬼面鸟不知死活地冲过来,被昊天神龙一一撕裂,坐骑上的魔人纷纷坠落。      先前神龙同鲁元初的魔龙作战,受了伤,因此秀行起初并未召唤他出来,此刻急了眼,神龙咆哮着往下冲来,秀行纵身而上,便欲腾空。   “秀行!”旁边一人极快而至,将她一把拦住,却是玄狐君。      “哥哥!”秀行眼中含泪,语不成声,“哥哥……我得……”   “他没事!”玄狐君急促道,“他负了伤,刚才那道光是天庭的照回光芒,是天帝将他带回去了,他们会照料他的。”      秀行呆了呆:“真的么?真的么?”又是喜悦又是酸楚,眼泪奔涌而出,“哥哥不会死么?”      玄狐君用力点头:“他的命大的很,绝对不会轻易就死!我向你保证!”   只是却不敢同秀行说,方才瞥见戮神戟将碰到明玦之时,他的心也好像被撕裂了一样。      秀行哇地大哭一声,玄狐君以为她要大哭,不料秀行只哭了一声,却又死死咬住牙:“哥哥没事就好了。”她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我不走!”      玄狐君愕然,而后却又一笑:这是他认识的秀行,这便是他认识的小女孩子。   秀行咬牙正欲再战,忽地听到天空之中一声长啸,有人哈哈笑道:“督教,这回如何?!”   与此同时另有一个声音尖利叫道:“秋水君!”      秀行心头一颤,前一个声音极为陌生,后一个声音,却是玉宁的!   秀行抬眸一看,却见在天空不远处,一道暗蓝色的影子,正是秋水君,手持长剑,身形微微摇晃,似是站立不住之态,而在他对面,却站着一个红色头发的魔者,一身黑色铠甲,威风凛凛,令人往而生畏。   那正是魔界的十四皇子。      先前秋水君同十四皇子两人相见,正是仇人见面,格外眼红。   十四皇子牢记昔日被伤的耻辱,秋水君大恨魔界出尔反尔的无耻,因此一见面便打得甚是激烈。   然而魔界此番做足准备而来,九渺的应对却并不算十分充足,秋水君身为道门领袖,心系同宗道者,不时地扫视周遭情形,如此分心之下两人乍对了十数招,也只战了个平手。      秋水君相斗之间,未免也会查看地面情形,自从明玦现身,秋水君便留心到了,虽然知道明玦对于正道乃是一大助力,然而秋水君心中却丝毫喜悦都无。   因为他心中知道,明玦乃是为了秀行而来,而明玦此举,事实上来说甚是不明智,具有无上威能的神仙,面对戮神戟之时,就好像瓜果面对利刃,被轻轻一划,便会毙命!      明玦被戮神戟偷袭之时,秋水君心头一紧,十四皇子见状,冷笑一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顾他人!”战戟一挥,秋水君只觉得肩头一痛,便已经负伤!   玉宁见状,命也不顾地冲过来。      秋水君吃了亏,但他性子刚硬,毫不后退,持剑向前冲去,十四皇子手持的是战戟,当空一挥,滚滚煞气直冲而出,威力惊人,竟将旁边一个御剑的道者逼得从空中坠落。   秋水君喝道:“休要张狂!”剑气如霜,截住了十四皇子。      相斗之间,十四皇子笑道:“秋水君,本王很是失望,你的功力未曾进步多少,怎么……九渺山的事务太过繁忙,让你无瑕勤习武功,以至于修为不前么?”   秋水君喝道:“照样能够斩妖除魔!”      十四皇子红色的头发在空中烈烈地飞舞,如同烈火燃烧般:“好!本王便是欣赏你这种硬骨头之人,此番本王便让你心服口服,一雪前度耻辱!”      秋水君负伤,到底不比魔族强悍,又过了数十招,肩头已经是鲜血淋漓,脸色也越发雪白,却仍旧半步也不肯后退。   秋水君自知他乃是正道领袖者,倘若他退后半步,其他道者看了,定然会群心慌慌,何况地面上的无数双眼睛还在仰望着他,他若是一退,全盘皆输。      十四皇子见他血流甚多,却仍旧狠狠相斗,心中也有几分敬意,然而战场相见,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十四皇子道:“秋水君,容本王献上我最后的敬意,——让你战死在我手下!”      战戟烈烈挥舞,风声之中,隐隐地竟似有鬼哭魔嚎,逼命而来!   秋水君仗剑一挥:“请!”催动法力,欲做最后一搏!      且说地面上秀行见秋水君负伤,心中震惊,她极快地放眼四顾,却见地面上的战争已经趋于相持不下之态,驻扎在九渺山下的士兵也冲上来,同修道者协力杀敌,先前因为临阵经验不足而差点失礼的修道者们安下心来,渐渐地能把握胜利之机,又加上燕无求,公孙妙,萧宁远众人都在,还有玄狐君这个极大的助力,战况上倒是不必担心。      秀行一看之间,却见山下滚滚地又来了一队人马,细看,却是熟悉的人,竟是萧若瑜,带了数十萧家弟子冲了上来,而从后背,也冲来一队人马杀入战团,秀行定睛一看,竟是鲁瑛垣带着的鲁家众人。   鲁瑛垣的目光同秀行遥遥一对,虽仍旧是毫无表情,然而面上却也不复是昨日那种憎恶之色了。      秀行双眸泛红,再无踌躇,见昊天神龙正在场中飞舞着擒捉魔族,正也斗的兴起,便一声清啸。   昊天神龙闻讯,盘旋而来,俯冲往下,秀行往前跑了几步,纵身飞起,跳上昊天神龙,骑在龙首处,道:“神龙,去相助秋水师叔!”      玉宁守在秋水君身边不离左右,见状大骇,秋水君周身散发淡淡白色光芒,本来绾住的发丝都散开了,当空飞舞,他竟是要催动毕生修为同十四皇子相搏,分明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了!      玉宁心神惊慑,尖叫道:“掌督教不可!”然而两人动作都是极快,谁也不肯相让半分,她又怎能拦阻得住?   玉宁来不及多想,纵身向前,张开双手将秋水君拦腰抱住。      秋水君身子一震,正欲呵斥,眼前十四皇子魔战戟已经逼面而来,玉宁默念法咒,希望能够挡下这一击,然而她心中自也知道,如此一来,却是她代替了秋水君同十四皇子相搏,十四皇子的战戟若是刺破她的结界,她便也会死在当场。      间不容发电光火石之间,却有一道极大的气劲,从底下而来,十四皇子正欲一戟将玉宁杀死,被这股气力所逼,战戟竟然一偏,而这气劲之后,另有一道烈焰滚滚而至,十四皇子察觉这烈焰之中带有毁灭之意,顿时急忙收了战戟,袖子一挥后退数丈。      十四皇子定睛一看,却见身下空中,一道银白色的影子盘旋而上,长须缭绕,五爪如钩,张牙舞爪咆哮而来,正是昊天神龙。      而在龙背上,却又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头发披散,随着劲风向后飞舞,小脸之上,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额心之中显出三枚鲜红的灵火印,手中持着一支散着金光的长剑,杀气腾腾极快而至。      十四皇子一惊,道:“来者何人!”   秀行人在龙背上,看了一眼秋水君,道:“师叔,这里交给我!你速疗伤!”   秋水君望着秀行之态,便点点头:“好!”      十四皇子见状,更为震惊,秋水君竟放心让这小女孩同自己对敌:“小女娃儿,你敢同本王对战,你可知我是谁?”   “你不是魔者么?”秀行手握着剑,就是这些魔界中人,伤了明玦,差点夺去他性命,“魔界同人间本有约定,你们擅自毁约,造成这场无妄之灾,还伤了我明玦哥哥和师叔,我决不饶你!”   手中长剑一指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见她年纪小小,却是气势惊人,又细看她眉心三瓣灵火印,陡然道:“你是辅神之女萧秀行!”   秀行也不知他为何竟认得自己,便道:“你们魔界之人出尔反尔,毫无信义可言!以为以卑鄙的手段夺走了戮神戟,没有天神相助我们就一定怕了你们会俯首称臣,如今你看明白了,我们不怕!我们凡人,虽然只想要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但是你们非要挑起战端,我们就绝不惮于迎战,——你来罢!”      十四皇子听了这番话,原本眉间的一丝轻蔑之色荡然无存,望着秀行道:“好!既然你是九渺神君的弟子,倒也配同本王一战,来!”   战戟一挥,向着秀行冲来。      两人刚一对招,十四皇子便道:“西河剑……嗯,倒也不差,只不过对付本王,仍旧不足,除非……”   秀行道:“少在那里胡吹大气!”      十四王子看她虽则年纪小,却一派严肃正经,气势极足,不由笑道:“小丫头,本王是提醒你呢,你竟不领情?”   秀行道:“我只知道魔族诡计多端,无耻卑鄙,我看你并非提醒我,而是另有诡计罢了!”   十四皇子越发大笑:“你这丫头,倒是对我的脾气……好罢,本王是想说,除非你能练成最后三招,怎样?”      秀行见他竟然知道西河剑最后三招,不由道:“你这魔族也知道?”   十四皇子挑眉道:“本王吃定你这小丫头三招未曾练成,是也不是?”      秀行道:“你是小看我呢?还是从哪里听说的?”   十四皇子道:“你这丫头性子火爆的很,心浮气躁……虽则天资过人,然而你缺乏一份融会贯通之意……来罢,让本王见识一番你的剑术!”   两人说话间,已经又过了数招,秀行听着十四皇子的话,也不知是魔族的扰乱计策还是真的是如此,一时意动,何况她又在天上,并非地面,乘坐在昊天神龙之上,行动有些不便,便有些落于下风。      秀行心中想道:“这一战不能输……我若是输了,秋水师叔必然要跟这魔族以死相拼!”   她望着十四皇子飞扬的红发,把心一横,望一眼手中长剑:“师父,你何时才能回来?你若是同秀行心灵相通,就保佑秀行打败这魔族!”      秀行打定主意,一翻身,竟从神龙身上跃下,昊天神龙大惊,当空转身看来,秀行身形陡然下坠,她双眸一闭,心中默念清尊教导的腾云之诀,眉心的灵火印颜色更红,仿佛三瓣燃烧的火焰,而她掌中那枚钗子变化来的长剑嗡嗡发声,表面一溜儿金色光芒闪烁。      十四皇子眼睁睁看着,见秀行急速下坠的身形陡然停住,那小丫头立在空中,长剑横在胸前,散开的长发微微飘舞,身形徐徐上升。      秀行睁开眼睛,望着十四皇子,澄澈的眸子里竟也似隐隐地闪着两蹙火苗一般:“来罢!”   十四皇子眼中多了几分凝重之色:“好!”      纵然秀行念的是腾云诀,然而她脚下并无云朵,却能自由在空中行走,就好像身子被一团无形之物托着一般,轻灵异常。   渐渐地秀行沉稳心绪,西河剑练到最后,蓦地一招“无中生有”,金剑赫赫扫了过去。   十四皇子心中大震:“你居然练成了……”横着战戟一挡,只听得“咔”地一声,那无坚不摧的战戟中央,居然多了一道裂痕。      十四皇子震惊异常:“小丫头!”虎口发麻,此刻再无半点轻敌之心,横戟迎战。   秀行当空一个旋身:“有中生无!”   长发挡在空中,她的身形曼妙轻灵之极,剑招却不容人小觑半分,十四皇子咬牙迎上,金剑当空刺来,十四皇子的战戟周遭魔气动荡,形成护体结界,金剑剑尖往前逼近,剑尖上竟然烈烈地有光,仿佛有火焰在烧灼一般,刺穿魔气,仍旧逼向前。   十四皇子大喝一声,奋力反击,周身魔气鼓荡,红发飞扬,两人身形各自倒退。      秀行浮在空中,双臂一振,如鸟翼般展开,右手长剑斜指旁侧,单脚而立,脚尖徐徐点向大地,长发飞扬,双眸却盯着十四皇子。      周围的战事甚至都停了,天上地下,无数双目光都望着这一幕。   十四皇子伸手擦擦嘴角的血痕:“好……两招你都会了,那么最后一招呢?丫头……你若是会,加上你手中的这炎晶之剑,最后一招便可取我性命!”      秀行目光往旁侧转开,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炎晶之剑,何为炎晶之剑?她只知道是清尊给的,她只以为是一枚奇怪的钗子。   她当空不动,十四皇子防备之下,蓦地道:“你最后一招,可练成了?”   秀行不答,只是盯着他。      “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即是有”。   她曾经千百次地猜测是何意思,当初跟着清尊之时,反反复复练了无数遍,都没有突破。   第一招,是在艳都的时候破了的,她以为他不在身边,彷徨无措。   第二招,是同鲁元初对战之时,她以为失去了所有,万念俱灰,悲痛欲绝,却无意之中参破。   但,何为“无即是有”?      目光转动之间,掠过秋水君面上,他身边的玉宁仙子,地上的战事仍在继续,秀行能看得到,自己的二叔三叔,正在浴血奋战,四大家族的每个人,都在奋力迎战,玄狐君被十几个魔者围攻,已经负了伤,却仍未退。   秀行闭上眸子,眼前出现明玦的脸:“听你说这句,我心里反更欢喜……”他笑着,很是欣慰之貌。      秀行睁开眼,忽地听到一声轻哼,她顺着声音看去,却见远处空中,是在坐骑上的国师水含烟,她正挥手解决了一个魔者,目光不屑地看向自己。      “师父跟我在一起,没日没夜……缱绻缠绵……”她曾说。   “你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别人丢弃……”   “若我是你,早就羞愧地自尽……”      秀行双眸缓缓地复又闭上:“是你教我西河剑的,是你让我知道何为至上欢喜,也是你让我知道何为至深之痛。”      “我同你本来毫无瓜葛,萍水相逢,水火不容,谁知竟会相爱相惜;我以为我会陪你这一生一世,你也说要我陪生生世世,然而到底,到手不过微温,你便不见;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我都有了,如今……无即是有。”      “师父……”她深吸一口气,“我失去你了吗?还是……我失去你,才是我真正得到?”      明玦曾说“天道不公”,秋水君曾说“因果必生”,后山道门处则是“道法自然”。      秀行手腕一抖,金剑缓缓转了方向,她的手腕斜斜垂着,仿佛无力一般,又好像握不住金剑随时都会从手中掉落。      十四皇子见状,如临大敌,战戟紧握,催动魔力。      两人周遭百丈远的地方,魔军尽数退却,秋水君道:“众人退后!”正道人士纷纷也后退出去。      秀行腰肢一动,脚下斜踏七星步,金剑在空中漾起一片氤氲光芒,剑尖所到之处,金影散开,源源不断地竟逼了开去。      秀行脚尖一点,身形腾空往前,逼近十四皇子,而金剑在她手中,不停地变幻剑招,“无中生有”,“有中生无”……      最后是……极慢的动作忽然之间变了,本来几乎是转身背对十四皇子之时,秀行的身形骤然转了过来,长剑闪电般攻了出去,刹那之间,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中,万点金光闪烁,就好像是亿万颗星星从空中降落!      十四皇子双眉一振,只听得“嗤嗤”声响,垂眉一看,身上各处被金光点到之处,坚硬的铠甲都被穿透,十四皇子战戟一挥:“来得好!”   飞身往前迎上!      秀行金剑点落,金光浮动之间,渐渐地汇成一道极强大的金色长龙,雷霆万钧之势头袭向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奋力举起战戟抗住,战戟抗住金色长龙,战戟中央的裂痕越来越大,就连戟尖都也开始变形,渐渐地竟碎裂开去!      十四皇子心中大骇,然而骑虎难下,只能催动毕生魔力与之抗衡,渐渐地红发地末梢都开始烈烈燃烧,握着战戟的手上血迹斑斑,极快之间,连手中渐渐已面目全非地战戟亦发出“咔嚓”一声,断裂成两片。      金色光芒滚滚地向着十四皇子身上袭来!   十四皇子隐隐听到“咔咔”声响,乃是胸前骨骼经不起这强大力道,几乎要碎裂,一瞬间,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向来无惧的魔界皇子之心,他几乎可以预见下一刻将发生什么,他必会被这股强大至极的力道绞碎!      天上地下,无数人凝眸相看之时,有一道敏捷地影子,从地面腾空往上,就在十四皇子几乎无法动弹之时,将他用力往旁边撞开了去!      秀行全神贯注地劈出一剑,剑上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出,眼见便要将皇子毙命剑下,骤然之间望见前方情形,一时之间手势一僵。      “灵崆?”几乎惊呼出声,那一声却梗在喉头出不来。      十四皇子剑底偷生,望着面前忽然出现的灵崆,道:“你……终于肯现身……”   用尽最后气力,一抬手拍了过去,将他头上的纯阳冠拍落。      纯阳冠从圆滚滚的猫头上跌落下来,灵崆圆圆地猫身被一团淡淡白光笼罩在内,而后极快地,就在秀行面前出现的,乃是一个长身而立,一头红发飞扬的少年。      少年将十四皇子抱住,却转头看向秀行。   秀行望着他的眼睛,这是魔界魔者才有的红色发色,他身上却并无丝毫魔气,而那双眼睛……      从她第一次上山开始,在灵宝殿小道士打赌的那张桌子对面,探出一个毛茸茸戴道冠的头。   那一双猫眼,同此时此刻少年魔者的双眼,赫然重叠!      “你是……”秀行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自己的所知,“灵……崆?”   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用如此艰难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      少年魔者道:“对不住……丫头。”他的声音,跟灵崆的声音不同,带一点轻,比灵崆的声音好听许多,然而……   “不是!”秀行大叫一声,“你不是灵崆!”   泪在瞬间滚出来:“你是谁,灵崆呢!”      少年魔者不能面对她的眼睛,抱着十四皇子转过身去。      秀行喝道:“给我站住!”   少年魔者身形一顿,秀行叫道:“你是谁,你是谁?留下名来!”      少年魔者垂着头:“吾名业火孤行,乃是魔界的御思者。”   所谓御思者,相当于魔界军师,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之人。      秀行本将挥剑,听到此,胸口血气翻腾,再也无法遏抑,顿时之间一仰头,一口血喷涌而出,身形顿时如纸鸢一般,从空中飘然跌落。      少年魔者大惊,召了魔兽来将十四皇子放在上头,掠到秀行身边:“丫头!”将她用力抱入怀中。   秀行双眸半睁:“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原来,连灵崆……也都是假的……”      少年魔者抬手,抵在秀行胸口,真气源源涌入,而他双眉紧皱望着秀行,低声而急促道:“丫头,你撑着……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向你保证,很快……就永远地……”      他望着秀行,又仓皇地往别处去看,似在寻找什么。      秀行得了些真气,身子挣动,猛地一掌拍在他的身上:“滚开!”   少年魔者被一掌拍开,秀行的身子更急如流星般往下坠去。      一瞬间,昊天神龙咆哮着向秀行冲来。   秋水君将玉宁推开,身形如急电般往下。   而地面上,玄狐君纵身而起。      却有一道影子更快,金光闪烁,自遥远地天际出现。   人未到,天上地下,无数魔者发出惨叫之声,细看,却是那些手持戮神戟的高等魔者,原本握在手中的利器竟然忽然反噬,利器金光闪烁没入魔身,刹那间顿时连魔带戮神戟尽数化作轻烟消失。      秀行闭着双眸,双手摊开,金色长剑从手中跌落,同主人一起往下坠落。      飘飘荡荡地,仿佛这场坠落没有尽头,再多的倔强,在最后那一刻,灰飞烟灭,魔界同人间的交战也好,珍惜同无法珍惜的一切也好,全然……不复存在。   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      秀行闭上双眸:就这样结束也好,也好。      一直到身子被一双手臂牢牢地抱住,那个声音在耳畔唤道:“秀行!”      秀行只觉得太累了,她并不愿睁开眼睛,或许这一切,仍旧是梦,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即是有,有即是无,又有什么要紧的,索性一梦不醒,一死不醒,永远结束于此刻,倒是幸福的。      “秀行!”那人唤道,“秀行,师父回来了,没事了,秀行……”   秀行不想睁开眼睛,然而泪水却极快地从紧闭着的眸子里流出。    108、退魔祸,怎弃至爱   秀行一剑重创魔族十四皇子,引发这一场正魔之战最惊人的变化,而自从清尊现身,这一场战事算是达到巅峰,数百个手持戮神戟的魔界高阶魔者,纷纷同戮神戟一起化作飞灰湮灭。   这算是魔族之中实力最强可堪称中流砥柱的一批魔者,散落在各个魔军队伍之中,如今他们一死,引发了无尽的震动同惊骇,有人叫道:“是九渺的神君出现了!”      魔军乃是分队而行事,十四皇子虽为首领,但却仍有其他魔族皇亲相助,更有高阶的魔者长老等在各队伍之中为监督坐镇。   因此十四皇子被重创,魔军虽然震动,却仍旧能够继续作战,直到清尊一出,这数百个高阶魔者身死,魔军大为哗然,一时军心震动。      魔界有几位长老虽知道清尊之名,见状,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不能怠慢,急急联手而出,望背水一战。   业火孤行见状道:“不可!不会退回魔界再作打算!”   长老们哪里肯听,出战前立下军令状,如今总要拼上一拼,九名长老联手,黑袍舞动,向着清尊冲去。      业火孤行见状,一挥手,命两个魔者将十四皇子带走,目光却盯着那几个长老。   清尊抱着秀行,抬头一看,目光正同业火孤行对上,他大袖一挥,金色烈焰光芒熊熊,光芒耀眼,划破阴暗天际。      业火孤行早有防备,见状立刻倒退十万八千里,那几个长老却没有如此明智,兀自张牙舞爪。   那烈焰当空一兜,向九人冲去。   刹那之间,天空中鬼哭狼嚎一片,几乎毫无反抗之力,长老们黑袍尽数被点燃化作烈火烧灼,极快地,天空之中扬落偏偏淡色烟灰。      清尊怒气未消,大袖轻挥,往魔军最密集之处袭去,袖底淡色金光漾开,被金光笼罩在内的魔军,一倒便是一大片,不下数百。   魔军们见状,骇然欲死,有人转身而逃,有人连逃都忘了,就宛如虫豸面对强大无匹雷霆之怒,惊骇地连动一动都不敢。      魔军混乱之中,听有个声音喝道:“御思者有命,众人速速退回魔界!”   魔军们闻言,纷纷调头,逃之不迭。   遮挡天际的阴云退散,露出背后的淡色阳光。      天空中的修道者纷纷落地,清尊却是谁也不看,抱着秀行身形一晃,消失当场。      秀行醒来之时,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懵懵懂懂看了会儿,才发觉是在九渺后山,她身下所躺,乃是清尊的房中床榻。   秀行欲爬起身来,手足却极为无力,气喘吁吁地撑着床面坐起身来,一抬头,望见有人从外进来,双眸相对,各自一震。      秀行呆呆地看着他,看了会儿,却将头转开旁边去,眼睫抖动了会儿,便试着挪动身子,想要下床来。   清尊极快地到了床边,将她的手臂握住:“秀行……”声音极轻。      秀行身子一颤,抬起手臂,便从他的手中挣开了去,却仍旧默默地不做声。   她一直都垂着头,此刻便又转了个方向,仍是想要下床。   清尊抬手挡住:“秀行……”      秀行顿了顿,眼睛眨了几眨,始终也不抬头看他,只是说道:“让我走。”声音极轻。   清尊听了这一声,心头好像被人用力打了一下:“秀行……你……”   “让我走罢。”她缓慢地,极艰难似地又说,“这里,不是我留的地方。”      双腿一动,秀行便想下床,却被清尊拦腰一抱,整个人被抱入怀中:“你在胡说什么?!”   秀行想要挣扎,可是身上却无力,只能被抱着,呆呆地沉默片刻:“我跟你没有关系啦,我要下山去了……你……不要这样……”      清尊心头大骇,听她声音淡淡地,连“师父”也不叫了,一时又心痛如绞:“秀行、秀行……你怪我么?”   秀行被他用力抱着,艰难地摇头:“不……我不恨。”   清尊手足无措,一手抱着她,一手摸上她的脸,却摸到她脸颊上的泪痕:“秀行……”      秀行眼珠动了动:“不是我要哭的,我没有哭,只是最近很习惯流泪……你不用管,以后会好的。”   她抬起手来,在他胸口一抵:“请放开我,好么?”      清尊只觉得身子都麻木毫无知觉了,秀行趁着他不动,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便跌在地上。   本以为已经不觉得痛了,然而膝盖却还是疼的钻心,秀行欲爬起来,清尊已经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你要去哪?”他低头望着她,问道。   “哪里……都好,”她看他一眼,轻声道,“只要离开……这里。”   清尊道:“倘若我……不想你走呢?”   秀行闭上眼睛,寂静片刻,终于道:“那就,杀了我罢。”      秀行挣了一下,果真从清尊怀中落了地,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前头:“以后……多保重啦。”   泪忽然如断了线的珠子。      清尊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娇小的影子,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秀行出了清尊的卧房,刚迈步过了门槛,双腿便哆嗦地一步也行不动,手拼命地在墙上按住,身子却摇摇欲坠,咬牙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顺着墙根滑了下去。      而在长虹桥的另一侧,桥边上,玄狐君听到动静,探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秀行?”      玄狐君飞速掠了过来,秀行昏头昏脑抬头看到他:“狐狸……狐狸……”一把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   玄狐君慌了:“怎么了?秀行你怎么了?”   秀行眼中的泪迷了眸子,只能颤声道:“带我走,快带我走。”      玄狐君略一踌躇,望了一眼清尊的房门处,秀行低声道:“快、快啊……”   玄狐君把心一横,将她抱入怀中,一旋身,便消失不见。      玄狐君不知自己要去向哪里,看秀行的模样,觉得此刻不能带她回萧家,他略一踌躇,便将秀行带回了自己的洞府。   幸好他素日是个爱享乐的性子,虽是妖怪府邸,却也修缮的极为雅致精致。      秀行一直半昏迷着,玄狐君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从自己袖中取了个葫芦,倒了一颗金丹,喂了她服下。   一盏茶的功夫,秀行果真悠悠醒来,看看此地陌生,不免问起,听闻是玄狐君所住,便放了心。   她又昏睡了一觉,便到了黄昏。      秀行再度醒来,才听玄狐君说起,原来,她昏迷之后便被清尊带往后山,正魔大战,已经是昨日之事了,她在后山处足足睡了大半天并一夜,期间,萧宁远同萧若瑜几番想见,都被清尊挡下。      秋水君负伤之余,仍旧事务繁忙,来山的各路人马一一退离,萧宁远也带了人马回去,独独萧若瑜不放心秀行,还留在九渺。   玄狐君也自不放心,仗着同清尊故交,才偷偷地潜进来看的,谁知刚好看到秀行出来。      玄狐君见秀行这幅模样,心里隐约猜到几分,却也不知道要不要问一问。   秀行却问道:“魔界真的退兵了么?”   玄狐君道:“是啊,他们这一战比上回损失还惨烈,死的都是魔族的精锐元老,元气大伤,估计数百年之间无法恢复。”   秀行闻言,淡淡一笑道:“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玄狐君见她精神稍微好些,便问道:“秀行,你师父……”      秀行一皱眉,将头转了开去:“不要说他……”   玄狐君心头咯噔一声,迟疑了会儿,道:“是他……又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在气他先头不在?”      秀行望着帐子里侧:“狐狸……我只是、想开啦,我、我同他迟早都是要结束的,长痛不如短痛,是不是。”   玄狐君只觉得嘴里好像被塞了个东西,苦苦涩涩地:“秀行……”   “不说啦,”秀行仍旧不动,好像一尊雕像,“我跟他,没有关系啦。”      此后秀行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每日半睡半醒地,如此过了三天。任凭玄狐君如何小心伺候,都不见她真正露出欢颜。      一日,秀行迷迷糊糊道:“狐狸,我近日总是做些噩梦,有时候还梦到哥哥……你说他现在怎样了?”   玄狐君道:“我打听了,听闻他是伤了,不过最近调养起来,应该不出多久,就能活蹦乱跳地下来啦。”   秀行答应,又问:“天庭会放他下来么?或许不会……”   玄狐君道:“不怕,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会来看我们的。”      秀行点点头,将身子一歪,靠在玄狐君肩头:“狐狸……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吗……”   玄狐君心头莫名一痛,双眼竟也红了:“不是的,秀行……只不过,我、我是怎么也不会离开你的。”      秀行道:“那你可要记得……”   玄狐君垂眸,看着她瘦弱的小手,不由地便握入手中:“若是违背誓言,让我五雷轰顶,形神俱毁!”      “不许说!”秀行忽地瞪向他,眼睛发红,严厉喝道,“收回去,不许说!”   玄狐君亦看她,温声道:“秀行,你放心,我是最惜命的,因此是绝不会违背誓言的,因此我也绝不会被五雷轰顶,你不要怕。”      秀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不信。   玄狐君将她揽入怀中:“真的,别怕。”      沉默过后,那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曾经,灵崆也说……他会一直都在我身边的,可是他……”   秀行转头,将脸埋入他怀中:“你怎么知道我怕呢……”声音闷闷地,忍着哭。      “秀行……”玄狐君低头,轻轻地亲吻她的发顶,她身上,有种令他迷恋的味道,最初的最初,他还以为只是一如对其他女子的喜欢罢了,然而并非如此,她是最为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让他有种想要为其粉身碎骨形神俱毁都无怨无悔的决心,他是如此,对明玦来说,也是如此罢。   或许,之所以如此,只有一个原因。      只不过,他懂,明玦也懂,那个于她而言最为重要的人,懂不懂?      玄狐君打起精神来:“对了,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灵崆那只臭肥猫,居然是魔界的什么御思者,怪道我开始就看他不顺眼!秀行你放心,等你好些了,我们两个打去魔界,把他抓出来,在九渺山的松树上吊上三天三夜,然后用沾了盐水的皮鞭细细抽着给你解恨!”      秀行心里本正难过,听了玄狐君这一番恨恨地话,却忍不住露出笑容:“哈……”   将脸在他怀中蹭了蹭,把些泪珠儿蹭掉,才低声道:“狐狸,你对我真好。”      玄狐君听她笑了,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嘴唇在她的发丝上擦过,声音有些艰涩:“我……我心甘情愿的……只怕你不许我对你好……”      就在此刻,玄狐君的洞府门口,回廊之下,一道颀长身影正极静地立着,雪衣沾霜冷,金眸暗影动。    109、第一百零九章   秀行伏在玄狐君怀中,轻声一叹。   玄狐君拥着她,一时只觉得魂魄荡漾,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气息,只觉今夕何夕,竟未察觉周遭有何不妥。      还是秀行先察觉异样的,略微抬头,自玄狐君肩头往前看去,却惊见在门口处,那人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肩冷清似地,双眸定定地望着此处。   秀行愕然身颤,玄狐君便惊醒过来,一手抱着秀行,一边回过头去,当看到门口清尊之时,顿时也惊而震动。      清尊一动不动地站着,到好似一尊冰雪雕像,片刻竟转开头去,拂袖离开。      清尊走了数步,却好像是每一步都踏空了似的,迷迷糊糊走出了六七步,忽然间停了步子,转过身重又回来。      此刻玄狐君已经跳了出来,正好望见清尊去而复返,一时嗫嚅:“好……好友……”   清尊停了步子:“住口!”   玄狐君道:“你、你不要误会。”   清尊道:“我误会什么?”      “我、我只是……”玄狐君略一犹豫:“你同秀行……真的……”   清尊回头看他:“她对你说了什么?”   玄狐君对上他冷冽金眸,心头一寒,低低道:“也、也没什么。”   清尊目光犀利望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管她说了什么,我说了才作数!你不许再碰她一根手指,不然的话,我不会容情!”   若是在先前,恐怕连一声警告都无,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气力忍耐才不曾动手。   “好友,”玄狐君呆了呆:“我、我只是……”      且说秀行见清尊忽然现身,面上虽然不言,心中却自也是翻波涌浪。此刻在里头听到这番话,如死灰般的心中顿时崩出一丝火儿来。   秀行跳落地上,也不穿鞋子,冲出门来,指着清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清尊见她出来,想到方才玄狐君抱着她的模样,便又说道:“我说你是我的人,别人都不许碰!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   话音未落,脸上“啪”地一声,已经又吃了一掌,清尊一呆。      秀行气得哆嗦着,骂道:“你先前是我师父,我敬你重你,全听你的也无妨!如今我们毫无关系,凭什么要听你所说?我是同狐狸说过我跟你没有关系了,我说的就是真的!你走,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清尊被打了一巴掌,脸上吃痛,奇怪的是心里却并不难过,只觉得秀行现在这样,倒是比昨天默然不语什么也不做的好。   他素来脾气最为直白的,面对她,却屡屡地吃瘪,此刻去了那份急恼,便道:“谁说我们现在毫无关系!”      秀行不怒反笑,道:“怎么?你还想以师徒关系来压我?天下人都知道,我萧秀行早不是九渺的辅神者,也不是你的徒弟!你走,找你的辅神者去!”      清尊望着她:“谁说我要用师徒关系来压你的?”   秀行一呆,她素来不擅长吵嘴,被清尊接二连三一问,便怔了怔,才道:“那么你想如何?”      “很简单,师徒不做也没什么,只不过,”清尊道:“你是我的人,我是你的夫君,这你该无法否认罢?”      秀行万万想不到这样冷清冰雪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之间雪白的小脸儿上也发了红,咬咬牙,跳脚叫道:“我不是!谁说的!我没同你拜过天地,无人见证!”   清尊问道:“没拜过天地,可是我们……”总算还晓得顾忌,只是盯着秀行看。      秀行自然听出他话中意思,她天性良善心底无私,被清尊这样一说,顿时羞恼的满脸发红,口不择言道:“住口住口!你不要再乱说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我说错了么?”清尊道:“是谁说要陪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   秀行一听这个,心中又有些酸涩:“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可是你,可是你……”      “你心里仍旧是恨我的,是么?”清尊轻声一叹。   秀行垂了头,死死地咬着唇,双手一握:“我不恨你,只不过……我想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要!你走罢!我们迟早也都要……分开的……”      清尊道:“你的意思,是我不属于你?你是说……我要等帝天女,是不是?”   秀行用力甩落眼中泪,仰头道:“如何!”      清尊望着她,秀行同他对视片刻,缓缓地转过身去:“你走罢,我说真的,我累了,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绊。”   她迈步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却传来清尊的声音:“萧秀行,你不问问我离开你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吗?”   秀行身子一晃,咬牙道:“跟我无关!”   清尊道:“你给我站住!”上前将她的肩膀按住。   秀行叫道:“你放手!”反抗的十分激烈。      玄狐君在旁见清尊怒气勃发,秀行更是半分不让,便上前来试图劝说:“你们……”   话犹未落,清尊喝道:“你滚开!”   玄狐君被骂,吓得一哆嗦。      秀行见状越发怒,叫道:“不许你凶狐狸!你才滚开!”   清尊一怔:“萧秀行,你说什么?”      秀行将他的手用力排开,大声道:“哥哥受伤,灵崆背叛我时候,只有狐狸陪着我,他先前是有百般不好,但是有那一刻的好对我来说便已足够!比一些说去两个时辰结果数天毫无音信之人好很多!”      玄狐君在旁边听着,大为感动。      清尊闻言,金眸中的烈烈光芒又缓缓压下:“好,对你而言我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了,对么?”   秀行道:“我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清尊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斗嘴……你……跟我走!”      “我不!”秀行大声叫道。   清尊气道:“我若带你走,谁能奈何?你也奈何不得!”   秀行微微一呆,而后说道:“你总是如此么?不顾别人的意愿如何?!是,别人奈何不了你,但我已经说过,要我跟你在一起,除非你杀死我!”      玄狐君听他们越说越是不像样子,吓得心惊肉跳地,急忙道:“喂喂!都不要如此!”      清尊望着秀行,却不再言语。   秀行满是愤怒地对上他的金眸,半点也不畏惧。      清尊看了她片刻,忽然淡淡道:“好……”      玄狐君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毛儿真的竖了起来。      而清尊一抬手,掌中顿时多了一柄淡金色长剑,正是秀行曾经用之伤了十四皇子的那把,玄狐君毛骨悚然,不晓得自己这个性情激烈果决的老友一怒之下会如何,本能地就冲上来挡在秀行跟前,对清尊道:“好友,好友,有话好好说,不可急躁。”      清尊凝视掌中长剑,却并不动作,只道:“这把剑,你该认得是什么罢?”   玄狐君看了看,忐忑道:“是你用真元练成的炎晶之剑,斩妖除魔,无坚不摧……那天秀行战魔界皇子之时,见识了那威能,我才认出。”   秀行在他身后听了,微微意外。      清尊道:“那你知道天地间何物能杀了我么?”   玄狐君毛骨悚然,只觉得如此沉静默然的清尊,还不如先前那个急躁激烈的来的让人放心,战战兢兢道:“据我所知,没什么能奈何了你。”      清尊微微一笑,笑意之中略带几分傲然之色,他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抬起,手掌往下,蓦地握住了剑身。      玄狐君同秀行两个眼睁睁地望着他动作,起初都还莫名其妙,一直看到他的手掌握住剑身之时才双双反应过来。      玄狐君叫道:“老友你做什么!”   秀行也惊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尖叫,却又叫不出来。      那把长剑,何等厉害,顿时清尊手掌之下,鲜血滚滚而出,然而却并不跌落,只是在剑身之上横淌,诡异的是,剑身吃了这血,淡金色之上,更笼罩了一层淡红色,而后淡红色便完全没入剑身,那鲜血也都被剑身“吸”了进去一般。      玄狐君手抖个不停,握住清尊的手腕,又不敢用力,他从来不曾见过清尊如此自残之态,这样神色淡漠沉默无声地行激烈之事,竟比他发怒更吓人数倍。      清尊抬手,秀行定定地看着他:“你、你究竟是在……”   清尊倒转剑锋,将炎晶之剑的剑柄递向秀行:“拿着!”      秀行身子一抖,身不由己地抬手接了过来。   清尊道:“天地之间,没什么能伤到我的,如今,你可以。”      秀行抬头看着他,清尊道:“你说若是我强留你,不如杀了你。那么,你若是要离开我,那便一剑杀了我,这把剑是能取我性命的,我交给你,免得你说不公平。”      秀行倒退一步:“你疯了么!胡说什么!”   清尊道:“你若不信,就刺一剑试试看。”      秀行的手抖了抖,急忙将剑尖荡开一边:“你何必这样!我并没有说要这样!我为什么要杀你!”   清尊道:“你并无杀害我之心,那么你何必用那种话来伤我?”      秀行转头看他,清尊道:“‘若是强留下你,便杀了你’的这种话,如今我送还你,——若是你要离开我,便用这把剑杀了我,秀行,你心下滋味如何?很痛快么?”   秀行望着他,鼻子微微发酸:“你、你……”      玄狐君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只知道他素来不爱动心机,没想到,竟用如此狠而直接的法子拿捏住了秀行。      清尊金眸不转,只是紧紧地盯着秀行,道:“有些话,纵然是赌气,我也不想听你说出来。——你知道么?”   秀行皱着眉,想看他,又不愿就看,两只眼睛往上,仍旧是气鼓鼓地望着。      清尊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头顶摸了一把:“我不是玩笑,你耐心些,听我说完这番话,你若是还想要离开我,那么就提着这把剑杀了我便是。”      秀行不声不响,清尊握住她的小手,她挣了一下并未挣开,这功夫,清尊已经拉着她进了房内,玄狐君想进内,却又没这个胆子,便只悄悄地留在门外。      清尊拖着秀行入内,秀行才往后一跳离开他身边:“你要说什么?快些说。”   忽然看到手中握着的炎晶长剑,心抖了抖,急忙将剑放在桌上。      清尊望着她的动作,眼底多了一丝笑意,上前一步,张开手臂便将她抱入怀中:“秀行……”      秀行用力将他推开:“有话你就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仍旧怒视着他。   清尊一笑,将她轻轻一抱,放在床边上。      秀行急忙缩起双腿,躲到床的另一头去:“你说就是了!”      清尊也不去迫她,只是坐在这边上,道:“我答应你两个时辰便回去,然而我同秋水君说完想要返回之时,却遇上了水含烟。”   秀行一听果真是水含烟,虽然早有准备,心却还是狠狠痛了一下,几乎就冲口而出不叫他继续说了,想来想去,便只转开头去仍旧忍了。      清尊望着她的动作,又道:“水含烟对我说,她是帝天女,……我自是不信的,然而她叫出了我的名字。”   秀行一怔,这是她头一次听说清尊还有名字,便转过头来惊诧地望他。      清尊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也是不知道的,便道:“我的名字,只有狐狸同明玦知道,我不喜他们唤我,他们也自绝不会轻易告诉他人,水含烟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心中怀疑,水含烟说让我给她一点时间,她会让我相信她就是清水灋。”      秀行呆呆地垂下头去,双膝并起来,手环抱着腿,将下巴搁在上头。   清尊道:“我一听是有关清水灋的事,犹豫了会儿,便答应了。她将我带离九渺,好似是在丹凤皇都的一个地方。”      秀行低着头,眼睛望着清尊垂落床头的一缕银发,心里乱糟糟地,难过之极。   清尊却仍旧不停,说道:“我去了彼处,乃是个布下了结界的居所,我不以为意,只想看她究竟会如何。水含烟说能令我想起昔日之事,我本仍极怀疑,然而不知为何,我凝神看着她的时候,脑中果真想起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画面,似是在天庭之中,同清水灋一起……”   秀行听到此,便喃喃道:“这是、好事罢。”   清尊道:“若是假的,我定会看出的,先前狐狸同明玦给我讲了若干昔日之事,我听着便是听着,然而心中毫无所动,可是当我瞧着水含烟唤起的那些景象,却很是笃定,那都是真的,那便是我的过往,同清水灋的过往,只是……不过是数个片段罢了。”   秀行默默地说道:“然后呢?”      清尊道:“水含烟说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是清水灋的,她让我给她些时日,不出五日,便能恢复所有的记忆,也会让我的记忆恢复。但是她让我答应,这几天之内不能出外,因为她需要我跟她在一起……”   秀行顿时便想到水含烟所说“没日没夜,缱绻缠绵”来,心里酸涩,便闷声道:“是么?你定然是极为乐意了。”   清尊见她默然不乐,反而一笑,抬手探过去,在她的头上抚过:“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秀行自然不能说的,就只是狠狠地暗中翻了个白眼,又吸吸鼻子。   清尊道:“的确,她是想要跟我……”含笑看了秀行一眼,却又不说了。   秀行等不到,就抬头看他,清尊望着她带着好奇跟气愤的眸色,道:“秀行想知道么?”      秀行看着他的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心中又是一阵气恼:“谁要知道?”   说完之后,心里又憋得很不服气,就道:“你只管说就是了,难道怕我听了会如何么?国师生得那么美,你又、又……你若是跟她……哼!反正她都也跟我说了!”   清尊便是想逼她有点儿反应,听了这番,微微惊讶之余,忍不住轻笑两声。      秀行听他居然不肯解释,反而发笑,更是气急,张开手用力在他身上挥打数下:“我不听了,不听了还不成么?你走,你走!”   这却完全是女孩儿的赌气之语了。      清尊自是了然,抬手将她手腕握住,轻轻一拉,便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抬手抱入怀中:“她跟你说什么了?说我跟她那样……那你信么?”   秀行心中一酸,便红了眼圈:“我不知道,不想知道。”      清尊在她翘翘的鼻头上轻轻亲了口:“秀行想知道……只是你太喜欢师父了,所以害怕是不是?”   “没有!”秀行用力转开头,红着脸嚷道,“放开我!不许碰我!”      “你乖些,听我说完,”清尊哪里肯放,牢牢地抱住了她:“我跟她在一起,每天,都会想起点以前之事,我本来想回去找你,可是到底是放不下清水灋之事,这件是我犯下的第二个错。”   秀行愣了愣:“那你第一个错是什么?”   清尊看她一眼道:“第一个错,便是不曾及时回去看你,反而跟了她走。”      秀行听了这话,眨了眨眼,问道:“那么,那么她到底是不是?”   清尊道:“我不知道。”   秀行愕然,大声叫道:“你说什么?你跟她在一起那么久……还说想起了许多事,最后居然还不知道?”      清尊道:“是啊,她让我留在那房子里,最后一天她会给我一个交代。”   “那么交代呢?”   “我没有等到。”   “啊?”   “那时候我已经破了那屋子的结界,我本来想等,可是我感觉到灵火印发热,心里也烦躁不安的很,我知道有个人必然是遇险了……我便离开了。”      秀行呆呆看他。   “秀行,”清尊轻声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秀行瞪着清尊:“你、你的意思是……”   清尊低头望着她:“我不想再等了。”   “我……我不懂!”   清尊的手轻轻地摸过秀行的脸,声音极为温柔:“在察觉你遇险的那一刻,我忽然……不想再等了,亿万年的守候也罢,不知道过去究竟如何也罢,都不要紧,一想到你会出事,或许一切无法挽回,我只觉得……天地之间,除了你,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秀行呆呆地望着清尊:“你、你究竟……是在说什么?”   清尊在她的唇瓣上轻轻亲了口:“师父的意思是,不再等下去,不再执着于清水灋的往事。因为我的心,已经给了人了,给了个可恨又可爱的小丫头,已经不能再继续等别人了。”   秀行眼中噙着泪,有几分慌乱,几分无措欢喜:“可……可是……”      他一点一点地亲吻她的脸颊:“可是什么……我不知我同清水灋之间是何感情,是何瓜葛,然而我很清楚知道,我心爱之人,是萧秀行,我绝不能失去之人,是萧秀行。”      秀行望着他,眼睛一眨,泪珠无声滑落:“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清尊抱着她:“我人在这里,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担心我会等到清水灋,便不会跟你在一起,如今,你不必再担心了,我不会再等下去,我只要你,只要秀行。只要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秀行的身子轻轻发抖:“我、我……我不信。”   “你要怎么才信呢?”清尊轻声问道,“原本我也不信,对她的执着等候,已经是如我的命一般,是自然而然之事,我也一直如此以为,但就在我感觉到你遇险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没有什么,甚至她……也不行。”      “师父!”秀行大叫一声,泪汪汪地扑入清尊怀中。   清尊将她抱紧,金眸之中也有光影闪动,“师父爱你,从来没有变过,你要记得。”   “呜呜……”秀行哭着,却是因为太过高兴之后的喜极而泣,双手牢牢地揪着清尊的衣襟,兀自觉得一切如梦如幻,哭着说道,“我是在做梦么?”      清尊低头,轻轻地替她将脸上的泪吻去,渐渐地吻到唇边,秀行躲了躲,却被他擒住。      玄狐君站在门外,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欣慰,隐约听到些古怪的呢喃之声,又心如刀绞,正在五味俱全,却听得室内有个声音道:“改日再找你……我们先走了!”      玄狐君一惊,抬头看去,却见天际一道金色影子闪过,隐隐地还传来秀行的声音:“喂……”却极快地消失不见。   玄狐君伸手揪了揪头发,痛苦难当,无奈之际喃喃道:“若是明玦知道如此,大概也会不好过罢,唉,想到他难受,我的心里稍微好过些了……只是,呜呜,好不容易能抱一抱,又被抢走了……”      清尊抱着秀行,极快地回到九渺,将身降落下来,秀行放眼一看,却见竟是在后山温泉处,她呆了呆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清尊道:“方才那臭狐狸抱你,身上沾了很不好的气息,去下面沐浴一番才好。”   秀行横眉看他:“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气息!”   清尊道:“去洗!”   秀行哼了声,道:“那我自己去行么?”   清尊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你说呢?自然……不行!”将她抱着,噗通便跳入池中。 110、第一百一十章   天池的水极暖,只是忽然入了水里,秀行颇有些紧张,双手死死地抓着清尊衣裳:“师父!”   浑身已经被池水浸透,头发也湿淋淋地,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   清尊垂眸望着她,格外喜欢,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口:“乖乖……”      秀行抬眸,对上那双金光潋滟的眸子,喜悦来的如此之快,叫她心跳的极快,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抓着清尊的衣裳揉拉了会儿,道:“师父……”   清尊在她脸颊上轻轻亲吻,一路往下,在颈间流连来去:“怎么了?”      秀行觉得颈间痒痒地,红着脸试图避开:“师父,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清尊环抱着她的纤腰,抬眸看她一眼,复又低头:“何事?你说。”   一边回答着,一边仍旧轻轻亲吻她的肌肤,舌尖在她颈下轻轻一舔,又将脸贴在她身上,不停地厮磨。      秀行见他仍旧不老实,便抬手推上他的脸颊:“师父,你好好地……别动,听我说。”   清尊好歹略微停住了,忽然笑道:“好,我听你的话,只要你别再打我啦。”      秀行一怔,情知他是说在狐狸洞府之时她那一掌,便有些后悔,小声道:“师父你怪我吗?当时我……我一时气恼,就……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还疼吗?”手掌心轻轻地在他脸上抚摸过,又小心揉一揉。      清尊看着她忧心之态,颇为受用,歪头在她掌心里蹭了蹭,低低又道:“还有些儿疼的,不过,若是被亲一亲,或许会好些。”   秀行对上他含笑的眸子,一怔之下,却捧住他的脸,毫不犹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清尊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心潮涌动,将秀行用力一抱,便将她压在天池边上。   秀行急忙叫道:“师父,我还没说完呢!”   清尊咬了咬牙:“好罢……我听着。”手在她的腰间轻轻地抚摸,片刻不离,几乎按捺不住。      秀行道:“师父,你真的不等帝天女了吗?”   清尊怔了怔,点头道:“嗯……不等啦。”      秀行犹豫了会,道:“师父,可是我觉得,这样的话,对不住……帝天女……”   她的声音极轻,清尊道:“为什么对不住?”   秀行道:“本来你要等她的,可是我……我却……”虽然拥有清尊的喜爱,对她来说也是极为喜欢的事,可是想想清尊本来是执着等候清水灋的,如今为了自己不等了……      秀行想到玄狐君曾同自己说过的清水灋之事,虽然自己快活无比,但是想到清水灋或许仍在轮回中受苦,以她的性子,到底是不能安生的。      秀行从未如此爱过一人,乍然喜欢上清尊,自有种患得患失感觉,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非就一帆风顺,同元初的婚事,到元初的反叛,而后是魔界的入侵,水含烟的挑拨……害得从来都光明磊落的她也迷惘起来。   此时好不容易得了清尊的真心,自然不舍得放手,可是让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幸福之中,而无视帝天女的苦楚,却又委实很难。      因此秀行虽鼓起勇气说了,双手却仍牢牢地抓着清尊,隐隐地似又怕他反悔。      清尊看看她抓得死紧的小手,又看看她垂眸楚楚之态,道:“秀行是想说什么?”   秀行低着头:“师父……嗯……或许你……你同帝天女间不是我们、这样的关系,对么?”   清尊微微一笑:“是啊。”   秀行道:“虽然你……决心不等她,跟我、跟我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心里甜甜地,脸上便更红,又道,“可是、可是你能不能仍旧去找她呢?”      清尊道:“仍旧去找她?”   秀行一急,又快快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去……去跟她在一起,只是……只是她在轮回里受了那么多苦,你……你把她找到了,不要让她受苦,好、好么?如果找到了她,明玦哥哥……跟狐狸都会对她好的……”      她一路绞尽脑汁地想着,迟疑缓慢说着,到现在才觉得心里稍微宽慰些,便又抬眸看了清尊一眼:“嗯……只要别让帝天女再受苦了,到时候有哥哥跟狐狸陪着她……师父就……就可以……”   清尊凑近了她,鼻尖儿几乎都要碰上她翘翘的鼻头:“就可以如何?”      秀行脸红红地,鼓足勇气道:“就可以安心跟我在一起了……”   终于说完了这一番话,当说完这一句后,才缓缓地松了口气,却不知清尊如何反应,便极快看了他一眼后又重新低了头。      清尊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道:“就是这些?”   “嗯……”无端端的极为害怕,没有他的回答,就像是又距离幸福远了一步。      清尊俯首,在秀行耳畔轻声说道:“我听秀行的,秀行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什么我都答应你。”   因为欢喜,秀行身子发抖:“师父……”      清尊在她耳垂上一亲:“还叫师父么?”   秀行的手贴在他的胸口:“那、那叫什么?”   清尊道:“你都说不许我用师徒关系来压迫你了……现在该是如何?”   “我不知道……”秀行醒悟过来,小声嘟囔着,红着脸转开头去。      清尊盯着她,道:“你知道的,……哦……秀行是仍旧怪我们没有拜过天地?可是我们洞房过啊……”   秀行羞愧难当,叫道:“不要说啦!”   清尊道:“那可知道该叫我什么?”   秀行只是摇头,清尊望着她娇羞之态,情难自已,将秀行往自己身上紧紧一抱:“不知道,我便教你,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小小娘子……”      秀行哆嗦着,额头湿了的头发上,水珠快速滚动跌落,两人身子紧紧地靠在一起,清尊抬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望见她的额头出现浅浅淡淡的灵火印痕迹。      清尊微微一笑,在她额心吻落:“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秀行又羞又是极大欢喜,心怦怦跳,偎在清尊胸口,低低地说。   清尊道:“我是秀行的夫君,秀行是我的小娘子……是也不是?”   秀行咬着唇忍着笑,胡乱摇头,发上的水珠甩在他的脸上胸前,点点□难当。      清尊握住她的脸:“是不是?”金眸紧紧地盯着她,秀行道:“不要问啦!”   清尊道:“又不说……好罢!”恨恨地便亲向她的唇,唇齿相接,急不可待地吮着她的小舌,软软滑滑的感觉,让他魂魄一时飞到九霄云外。      “秀行,秀行……”喃喃地唤着她名字,身子轻轻地蹭着她的。   秀行朦胧中睁开眼睛,望见他的脸近在眼前,银白色的发丝在额前微微晃动,金眸半开半闭,如雪的肌肤上头,灵火印也闪闪烁烁,那类似火焰的一瓣尖端妩媚地挑着,像是被风吹出的曼妙形状,就好像在涌动燃烧着似地。      他深深亲吻许久,才将她放开,秀行一时气喘吁吁:“师父,不行……我好累。”抬起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清尊看看她的脸色,温柔道:“不怕,师父同你双修,很快便好了。”      秀行听到“双修”两字,羞怕之余,忽地记起当初上山之时,两个天雷地火地打闹,当时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他还一脸不屑地笑她痴心妄想。      秀行想到此处,便抿嘴一笑。   清尊道:“怎么了?这么高兴?”秀行道:“我才不是高兴,只不过想起以前之事,哼……”清尊道:“不许乱想……”抬手将她的衣衫撩下肩头,便在她浑圆的肩膀上轻轻咬了口,一手顺着腰间往下,握住她的腿,往腰间拉起。      秀行半是羞怕,心下却是许了他的,正在此刻,却听得有个声音遥遥地叫道:“妹子,妹子你在哪里,哥哥来啦!”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吓了一跳,身子整个绷紧,呆了呆,猛地叫道:“是明玦哥哥!”      清尊正情动之间,伏在她耳畔低声道:“不用去理他,他进不来。”   沿着秀行肩头吻到她的胸前,身下也甚是不安分,一下一下地轻轻蹭撞着她。      秀行抓着他的肩头,挣扎道:“不行不行,我得看哥哥去,他受伤了……唔……”话音未落,便被清尊堵住了嘴。      且说在九渺山外,明玦帝君叫了数声,转头看向身边的玄狐君:“他该知道我同魔族作战,英勇负伤了罢,嗯?”   玄狐君悻悻说道:“或许是知道的。”      明玦帝君道:“那他也该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候不在场,全靠我们两个英勇打败魔族的罢,嗯?”   玄狐君思忖道:“后来你英勇负伤之后,便只剩下我一人英勇作战了,……你为何说话总爱带一个‘嗯’?”      “本帝君觉得如此更有气势,”明玦帝君挺胸,抬手在玄狐君头上敲了一记,道:“忘不了你,你说,我们两个英勇的有功之臣,总比他无所作为要强的很,怎么能容他这样霸着我妹子……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难道还能硬闯不成?我瞧他带走秀行时候那个急色样……真是……”   玄狐君努着嘴,又道:“可是说起跟魔族之战,最后是他一现身就把那些手持戮神戟的魔界长老给全灭了,才结束了战役……”   明玦理直气壮道:“若是他早些出现,我们也不用受苦了不是!说来仍是他不对!”   玄狐君便点头道:“说的也是。”      明玦越说越勇,袖子一挥大声怒道:“可恶!我妹子怎会给如此轻易地骗走,我不答应!狐狸,你给我打破这结界。”   玄狐君道:“瞧帝君大人这话说的,好像这结界一指头就能戳破似的,您怎么不自己动手啊。”   明玦理所当然地负手,说道:“本帝君英勇负伤了,这些粗重活儿自然要由你来。”   玄狐君斜眼看他道:“对不住,小人修为粗浅,没能耐打破这结界。”   明玦叫道:“混账,我看你怕了他才是真的。”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两个只会胡吹大气的笨蛋!两人联手的话,当然就能打开结界啦!”      玄狐君同明玦闻声,各都惊了,齐齐转头看向身旁,却见身边空空如也,低头时候,才见地面上蹲着一只极肥胖的物体,一双圆溜溜地眼,看着极眼熟的,只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玄狐君同明玦双双沉默,看了一会儿,玄狐君叫道:“好你个魔界细作!居然敢自动送上门来!让本大爷来收拾你!”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玄狐君跳上前,怒道:“好你个魔界的细作!”一把将灵崆捞起来,掐着脖子举在空中,对上那双圆溜溜地猫眼,忽然怔道:“怎么好似哪里有些不对?”      左看右看,然而猫脸仍旧是那个猫脸,厚实带肉,毛茸茸地,猫眼也依旧如斯,圆溜溜地内藏“奸诈”,然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地。      玄狐君皱着眉瞪着灵崆,却听旁边明玦冷飕飕地来了一句:“他的纯阳冠去了哪里?”      玄狐君听了这句,恍然大悟:“对了!没戴帽子,真不习惯,差点儿认不出来了!”   灵崆挣扎着,叫道:“你这狐狸,恁般暴躁,先放吾下来!”      玄狐君哪里肯放,掐着灵崆的脖子一顿猛摇:“放你下来?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儿,你这可恶的奸细,差点儿害死秀行!绝不能饶了你!……快点显出你的原形来,老子不想跟一只猫开打!”      明玦在旁边看着,此刻便道:“狐狸,你也可以显出原形跟他互相撕咬啊……”      玄狐君一怔,回头踢了一脚明玦:“你究竟是站在哪边儿的?!”      明玦笑哈哈往旁边闪开,说道:“除非你是怕你打不过他,……不过你放心,这细作狡猾的很,他用的这猫身,并非是变化出来的,而是真猫之身炼化,只有微弱兽妖气息,并无魔气,故而保留了许多猫的习性,另外,若是我猜的不错,先前那纯阳冠,亦非凡物,纵然他身上有魔气,也被遮掩的一干二净。”      玄狐君看看明玦,又看看灵崆,灵崆两只猫爪推着玄狐君的手,道:“快点将吾放开……”复伸了一下头颈,冲明玦道,“帝君是个有见识之人……”      明玦闻言,便走过来,抬手在猫头上狠敲一下:“如今拍马屁也是无用的,你这厮,早看你有些古怪,没想到竟是魔界细作,还害得我妹子伤心,不把你薄皮抽筋,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说着,便道:“狐狸,听我的,不用手下留情,只别先弄死了他,一下儿弄死了就不好玩了,留着慢慢折磨。”      玄狐君一听,啧啧赞叹:“明玦,你果真有天庭中人的风范,心狠手辣啊。”   灵崆被玄狐君掐的半死,正憋着气,闻言叫道:“如此对待一只可怜的小猫,岂是天神所为!”      玄狐君一听,死命地将灵崆一阵乱摇,道:“可怜的小猫!——明玦你听到了么?当日他在空中现身之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族中人,眉眼间妖里妖气……一想到昔日他赖在秀行怀里,我真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才好。”   明玦道:“如今正好炮制他,既然是个男人,那么就先割掉他那玩意儿,解一解昔日之恨罢!”      玄狐君眼睛发亮:“听起来有些残忍,不过我甚是喜欢这主意!”   灵崆的猫眼将要瞪出来一般:“一对儿混账,放开吾!”      肥胖的身子扭动一番,玄狐君只觉得手中一空,却见面前,赫然多了个红发少年,眉清目秀,纤瘦挺拔,掐腰站在原地,叫道:“什么天神,比我们魔族尚且可怖三分!”      明玦定睛一看,对玄狐君说道:“果然有几分妖里妖气,跟你似的。”   玄狐君喝道:“还啰嗦,快把他拿下!”      灵崆——业火孤行退后一步:“且慢住手!”   明玦道:“想求饶现在也是晚了!”   业火孤行道:“吾有内情,要见到丫头才能说,你们在这里同吾厮缠,里面……”      明玦同玄狐君一听,顿时双双色变,不约而同转过身。   业火孤行趁机凑上前来:“我若是心虚想逃,又何必送上门来?如今我来了,不如先听我解释一番……你们如答应,我可以相助你们,将这结界破开……”   魔者的声音,隐隐地带着几分诱惑。      且说清尊拥着秀行,正欲为所欲为,秀行心中惦记着明玦,觑空便四处乱看,总是心不在焉,哪里肯同他投入亲热。      清尊察觉了,十分气恼,捏住她下巴道:“秀行!”   秀行被迫望着他,道:“师父……”   清尊咬牙道:“不许想别人!”   秀行眨眨眼道:“可是我哥哥来啦,他上回被戮神戟刺中了,生死一线呢,我想看看他。”      清尊在她唇上狠狠一亲道:“不许想他,生死一线尚不至于,只不过会吃些苦头而已。”   秀行被他亲吻着,含糊问道:“为、为什么你知道……”   清尊抚摸着她的背,嘴唇含着她的耳坠,轻轻亲吻,片刻不能停,意乱情迷之余,喃喃道:“那戮神戟是假的,只有真物的十分之一威力,不然的话,你以为他还会过来捣乱么?”   秀行大惊,将清尊的脸握住:“师父,你说什么?”      清尊见她更为“不专心”,心中大悔,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然而改口也来不及了,只好道:“那不是真的……”   秀行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师父你一早就知道么?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可……”只觉得此事疑惑重重。      清尊恼怒交加,将她衣裳一扯,道:“总之我不想说这个了!”      正拉扯间,却听外头“轰”地一声传来,而后有个声音格外欢喜地叫道:“秀行!妹子!”越来越近。      清尊金色的眸子隐隐泛红,咬牙切齿道:“明玦……我要弄死他……”   秀行挥着小拳头在他胸前打了一下:“师父,不许胡说!”又道,“我哥哥来了,我们快些出去,若给他看到了,好生羞人!”      她奋力将清尊推开,便要往岸上爬,清尊将她一把拉回来:“那我怎么办?”   秀行呆道:“什么怎么办?”   清尊将她抱回怀中,身子紧紧地便抵着她:“你说呢?”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秀行猛然醒悟,顿时面红耳赤:“现在……现在不行!”   清尊道:“那什么时候才行?”   秀行道:“下次……”   “下次是何时?”   秀行被他追问不休,心跳不已,叫道:“等我见过了哥哥再说!”      清尊却仍旧抱着她不放:“那么下回,我要……”凑在秀行耳畔低低地咬了几句。   秀行腰肢一扭欲挣扎,弄得水花四溅,清尊低低笑道:“你答应了,才放你去见明玦。”      秀行鼓起嘴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却听得明玦的叫声越近了,清尊拉一拉秀行领口衣襟,慢悠悠道:“明玦的狗鼻子很灵,恐怕片刻就来了……对了,臭狐狸也来了,好似还有一个你意料不到的……”      秀行被他弄得心神不宁,仓促里道:“好罢好罢,都答应你了!快放开我!”   清尊得意一笑,将秀行抱住,纵身跃起,人自空中落地,身上的水渍已经尽数干了,手指在秀行的额头缓缓擦过,笑微微道:“好啦,去罢。”      秀行疑惑道:“师父呢?”   清尊咳嗽了声,转过身去,袖子在腰间一遮,若无其事道:“我片刻再去。”      秀行心急想要见明玦同玄狐君,也没顾上细看细想,便不疑有他,匆匆地就往外跑去。      秀行才跑出天池之地,迎面就看到三道影子由远及近,仍旧是一身明黄同一身火红的玄狐,秀行一看眼睛发亮,然而目光转动间,望到旁边一人,却又赫然失色,顿时就停了步子。      此刻明玦已经飞快地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欢喜道:“妹子!”不由分说地便向秀行抱来。   秀行望着他欢天喜地的神情,心中也才一喜:“哥哥!”也抱住了明玦的腰,“你没事啦!”   明玦道:“哥哥如此英武,自是没事的……”使劲抱着秀行不肯撒手。      此刻玄狐君也走了过来,见状眼馋的很,却又没法子,总不能把明玦推开,就低声道:“行啦行啦。”略有些酸溜溜地。   秀行在明玦怀中蹭了蹭,听到玄狐君的声音,便又探头道:“狐狸,你也来了!”   玄狐君见她招呼自己,便也喜笑颜开:“是啊,明玦去找我,我便同他一块儿来啦。”      秀行也嘻嘻一笑,一刻之间心满意足,只是目光转动,不免看到旁边那道不速之客的身影,顿时色变。      业火孤行面对明玦同玄狐君的时候,端的是应对自若,然而此刻,却有些局促,竟往后退了一步,才轻声道:“丫头。”   秀行沉了脸色,狠狠地瞪了他一会,一咬牙,从明玦怀中离开,道:“魔界的御思者!你、你居然……”   明玦一看,即刻便表明立场:“妹子,我同他不是同路!你说,究竟要杀要剐,要把他煎炸烹煮还是清蒸?”      业火孤行急忙道:“丫头,你听吾说完这句话好么?”   秀行道:“我同魔界中人,并无话说!你竟然敢上九渺山来……你是自寻死路么?”   业火孤行道:“丫头,吾知道你恨,只不过,你可还记得吾跟你说过的那句话么?——吾永远都是站在你一边的。”      秀行愣了愣,而后冷笑道:“是啊,我竟然如此天真,没有认出你的真面目来,魔界的御思者怎会在我一边?笑话……”   她想到往事,很是伤心,虽未曾落泪,却也红了眼圈。      明玦见状,说道:“害我妹子伤心,十恶不赦,狐狸,捉住他狠狠折磨!”   玄狐君早在明玦开口之时便已经攻了过去,业火孤行闪身回避,对招间,忽然道:“九渺的戮神戟是假的!”      这话一出,明玦同玄狐君都愣住了,这件事他们乃是头一次听说,就连秀行也是刚刚才听清尊说的,若非如此,定然不肯相信。   明玦道:“你这细作,你说什么?”   业火孤行看看明玦,又看秀行:“吾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可以问清尊……丫头,吾一早知道这个秘密……”      秀行道:“你这是何意?知道戮神戟是假的,还让魔界之人抢走?难道魔界入侵也是假的?”   此是结界之中,倒也不怕。业火孤行道:“十四皇子念念不忘被秋水伤了之事,魔界的众长老又不停想要侵占凡间,两相应和,这一场战势不可免,有人同魔界私通,图谋对清尊不利,且以重利联合凡间九大妖孽,试图一举毁掉九渺,魔入人间。”      秀行道:“那九星贯日,又是怎样?”   业火孤行道:“这却是吾的主意。”   秀行便怒视业火孤行,他咳嗽了声,道:“吾私下里同十四皇子交情甚好,本来……借了猫身入九渺,是想要为他报仇……谁知道……”   他看了秀行一眼,声音放得极低:“吾……吾改变了主意。”   明玦同玄狐君对视,都露出鄙视神情。      秀行呆呆听着,业火孤行又道:“其实九渺山有戮神戟之事,是吾早先不经意间得知的,便向魔族告知,后来吾见入侵人间之事无法更改,吾不愿坐视一切不可收拾,便出了这个计策,以魔界入侵天神定然插手之事说服长老们,长老们听闻可得戮神戟以要挟天神,自然不会再珍惜九大妖神,于是便用舍利子封了邪力,以妖神们为诱饵,果真妖神被一一诛灭,舍利子成功被带入九渺,九星贯日,戮神戟出现。”      秀行道:“这么说,是你故意引他们带走假的戮神戟?可是这样又如何呢?我不懂。”   业火孤行道:“这便要说到清尊身上。”   秀行脱口道:“师父?”   业火孤行道:“正是,因我知道,压在凌云峰下的戮神戟,只有十分之一灭神之力,但也足以瞒得过众长老,而九渺只要有清尊在,戮神戟便不成威胁。”      “为何?”   “因为……”业火孤行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只道,“因为戮神戟对清尊无效,而也只有清尊,才能克制戮神戟。魔界得了戮神戟,必然按照此戟打造更多,而掌握神戟者,都是高阶魔者跟长老……”      玄狐君听到这里,顿时想到当时同魔界作战之时,清尊乍然出现,戮神戟竟然尽数毁灭,连同持戟的魔者一起灰飞烟灭的场景。      玄狐君心念转动甚快,顿时道:“你!莫非是你想借他的手除掉魔界精锐?!可是你不是魔界的御思者么,你为何竟……”   明玦被玄狐君点醒,顿时也惊道:“你这家伙,究竟是魔界的细作,还是哪里来的细作?还是你本就失心疯了?竟然对付自己人?”      业火孤行苦笑一声:“若非如此,他们总是不会死心想要挑起战火的,实不相瞒,就算是魔界,也有想要过平和日子的子民,吾本来也想要报昔日之仇,只不过……大概是在九渺久了……”又看向秀行,“吾的想法有所改变,子民们想要的,并非是劫掠,而是如人世间的百姓一般,平和安宁度日。”      在场三人尽数沉默,片刻后,明玦道:“对了,你休要巧舌如簧,当时他可不在,倘若他不回来,就算是手持假的戮神戟,魔界也照样能赢这一场。”   业火孤行微微一笑,目光却仍看着秀行,道:“丫头,可还记得在战场上吾跟你说过的话么?”      秀行略微沉思,眼前出现自己得知灵崆就是业火孤行那一刻的场景,当时她万念俱灰,而他将她抱住,说……   业火孤行轻声道:“吾说,这场战很快就结束了,吾向你保证。”   秀行抬眸看他,终于问道:“你为何……竟那么确信?”      “因为……只有清尊能克制戮神戟,只要他出现,一切便会结束,”业火孤行轻声道:“而吾知道,清尊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你在,他就一定会回来。”   秀行想着当日情形,听着“灵崆”的话,心中滋味,又酸又甜,眼睛里头湿湿地。      明玦听到这里,便问道:“先前你说有人私通魔界,那人是谁?”   业火孤行道:“那人……是……”他轻轻说了个名字,却引得明玦,玄狐君还有秀行都惊地变了面色。    作者有话要说:清尊:答应我内啥,就放了你去 明玦:我答应~~ 清尊:滚!!! 灵崆:其实我正气凛然~ 狐狸:这年头混黑道不叫混黑道,叫正气凛然了啊。。。 秀行:=0=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业火孤行说罢了那名字,明玦玄狐君同秀行皆是一愣,明玦先道:“是她?”   玄狐君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神色,秀行却叫道:“不会罢?”      业火孤行道:“原本吾也不知,只听闻有一人同魔界曾有来往,因吾不在魔界,却也不曾留意,一直到丫头你在蓬莱遇险,以及后来萧家被妖怪袭击……想来都是此人所为。”   秀行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业火孤行道:“吾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竟会如此,后来才略想通了……或许一切,都是为了丫头你。”   他的目光,直直地便看向秀行。      秀行正紧张听着,猛然见他盯着自己,便道:“什么,我?”   业火孤行道:“月华之夜,清尊带着你下了山,你见了她,这本是无妨的,只是清尊竟然对你……便从此成了她的眼中钉。”      他们所说,自然正是国师水含烟了。   秀行匆匆回想往事,情知灵崆说的是清尊当着水含烟面儿亲她一口,便道:“可是……堂堂正道中人,又是国师,怎么会因为、因为那点小事而如此针对我?最后竟……要背叛人界……”   当时月华之夜,她同清尊出去,彼时她心里头还全无清尊,却恋着鲁元初,着实想不通水含烟竟会为了清尊那赌气的一吻而作出如此荒谬破格之事来。      “当然不仅是因为这点小事而已,”业火孤行一笑,笑意之中略带几分讥讽之意,“或许更是因为她知道了……”   他要说下去,对上秀行亮晶晶地眼睛,却又停下,只道:“女人的嫉妒是很没有道理的。”      秀行发呆,明玦同玄狐君却没这么好骗,双双道:“因为她知道了什么?”   业火孤行咳嗽了声,道:“因为她知道了……清尊是喜欢丫头的啊。”      明玦皱眉,玄狐君却不信地看着业火孤行。业火孤行摊手又道:“起先她以为自己最美,清尊无论如何也是会喜欢她的,先前对她又的确颇有不同,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去亲秀行,自然会嫉妒的发狂,要知道,清尊再跟她不同,也不曾这么亲近地碰过她。”      秀行听到这句,心里便又甜甜地,忍不住露出笑容。   一刹那想到先前自己同清尊闲谈时候,问他是不是对水含烟也如此之好,他说并没有,果然不是谎话来的。      业火孤行望着秀行露出笑意,便徐徐松了口气,便期盼地望着秀行,秀行对上他的目光,一愣之下,便又将头扭了开去。   业火孤行略觉失望,也知道秀行并未就此原谅自己。      明玦却又问道:“那么此次魔祸入侵,是也有她的份儿了?她针对秀行而已,何必要掀起如此滔天波澜?”   业火孤行缓缓道:“吾也不知究竟如何,大概,吾猜……因为她害不死秀行,又极想要得到清尊,……本来魔界入侵就是不可避免之事,她索性就借了借这东风,同魔界做了交易。”      “是何交易?”   “吾打听了些,听闻是取了几样魔界的禁物,先前在萧家时候,被清尊毁了的迷神引就是一个,另外,似有一尊魔龙,还有一件,吾却未打听出来。”   明玦同玄狐君面面相觑,面上俱露出愤怒之色。      秀行茫然道:“原来元初哥哥的迷神引同魔龙都是她给的……她、竟这么恨我么……”   业火孤行道:“魔界之所以答应了她的条件,是因为她保证会绊住清尊不出现……想来她便是想趁机一举两得,她惑住清尊遂了心愿,同时也可以让魔界之力毁了秀行。”      秀行没试过被一个人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谋害,一时心中很不是滋味。   此事自然不是她的错,但无端端被人记恨暗害这滋味,却无论如何都很是不好过。   秀行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她曾说她是帝天女,灵崆……”对上那魔界红发少年的双眸,忽然自知失言,自己不应再叫他灵崆了,便低下头去,“这究竟,是否是真的?”      业火孤行听她唤“灵崆”,神色一动,略有几分喜悦,便道:“丫头……那人品性低劣,她所说的话也值得你去思量么?”   秀行听他语气柔和,一派维护之意,心中有些动容,却又不肯就这么原谅他过去所做,就低着头愣愣看脚下。      此刻玄狐君道:“你所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么?”   业火孤行道:“我特意为说明这些而来……也是想让丫头多防备那水含烟,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问鲁元初,自会知道他的迷神引从何而来。”      秀行听了,略叹了口气,知道业火孤行所说必然是真。   她同鲁元初的魔龙相斗之事,就算是明玦去的及时,都也没见到那场景,自也没跟别人说过鲁元初有魔龙,此番业火孤行说起迷神引同魔龙,必然是真,何况听他的口吻,只知道迷神引在鲁元初手上,因为在萧家曾目睹过,却也不知魔龙也在他手,只是被昊天神龙吞掉了而已。      明玦问道:“对了,你说水含烟要了几样禁物,除了魔龙跟迷神引,还有何物?”   “这吾当真不知。”灵崆摇头。      正说到此,却听到有个声音道:“我知道。”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心头宽慰且喜悦,急忙回过头去,欢喜唤道:“师父!”      清尊飘然而来,将秀行揽入怀中,先细细看了她一回,才又冷冷地望向在场三人,目光在业火孤行身上扫过,越发冷地便哼了一声,眼神很是不善。   业火孤行以灵崆之身“纵横”九渺,本就对他惧怕三分,如今见他乍然现身,更是退后三尺。      秀行也是知情,怕清尊不由分说就动手,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师父……”   清尊低头又看她:“你身子还弱着,就站在这里同他们说?”   秀行道:“我没事的,师父,你刚才说你知道什么?”   清尊摸摸她的脸,道:“我知道水含烟从魔界取走的是何物。”   秀行道:“是什么?”   清尊抱了抱她:“是返魂镜。”      灵崆神色一动,明玦身子抖了抖,就看玄狐君,两人目光相对,双双地却又看秀行。   秀行道:“师父,何为返魂镜?”纵然她饱览群书,这魔界的禁物,又岂能是人尽皆知的?      清尊道:“师父也是方才想起来的,我听闻,魔界之返魂镜,对魂魄残缺元神不全者最为有效,倘若你取一样某人之物,放在镜前,镜子里就会出现那人元神如初时的情形,若是有与他认识的人在,便会感知同他牵绊时候的些许情形,只不过……”   清尊话语一停,秀行已经叫道:“难道说,师父你随着国师去的那几日,就是被返魂镜所迷惑了么?只不过什么?”   清尊道:“多半就是了。——只不过,我听闻这返魂镜会有迷惑心智之效,就如那迷神引一般,若是看得久了……”   秀行眨着眼睛有些莫名,可清尊偏不说了,幸好旁边明玦叹口气道:“看得久了,便会把持镜人看做是他心中所思那人。”      秀行一阵恶寒,又颇为紧张:“师父,幸好你回来了,不然的话岂不是被骗了,这样想来,国师好似真的并非是帝天女了……”   她略是宽慰地自言自语,身边众人却没一个吱声的。      秀行说完了,才觉得气氛不对,正要再问,却听玄狐君的声音极低地,道:“那么,她究竟取的是什么?若是老友你看到的是阿灋,那么,她手里岂不是真的有阿灋之物?”   明玦却看向业火孤行,问道:“喂,那只猫,这魔界的禁物有没有什么规矩?真的是随便一件阿灋的东西便行?”      秀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想道:“帝天女之物?难道国师认得帝天女?还是……”   一时本来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来,千百种念头,乱乱地在心里盘旋。      清尊不语,玄狐君无声,明玦问罢了,业火孤行道:“帝君果然聪明,其实也不是说所有帝天女之物都可以引发返魂镜。”   众人齐齐地看他,却见他道:“据我所知,除非是帝天女身上之物,譬如一根发丝,譬如一枚指甲,但必须得是她身上之物,除此之外,若是衣物配饰之类,全然无效。”      明玦浑身发抖:“这是何意!难道说阿灋……”   “帝君稍安勿躁,且听吾说完,”业火孤行又道,“除了天女本人,倘若是帝天女的转世那人身上之物,也可以起效。”      秀行听了这句,心里恍恍惚惚地想:“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帝天女还在这人间?是以国师才有她身上之物?亦或者国师真的是……”   她从方才开始,乍喜乍忧,高高低低,心神激荡之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秀行!”清尊脸色一变,将她抱住,道:“失陪了。”不由分说地竟转身消失。      剩下明玦玄狐同业火孤行三人,明玦同玄狐君死死地盯着业火孤行,业火孤行苦笑一声:“做什么如此眼神看吾?”   明玦逼近一步:“你这狡诈的猫,你分明有话隐瞒不曾全说。”      业火孤行咳嗽了声:“帝君误会了,吾哪里有……”   “一咳嗽就是有鬼了!”明玦道:“看你这一脸奸诈,便是个不老实的,你说,你隐瞒着的是什么?难道你知道阿灋的下落?阿灋是不是就是秀……”      他说到此,玄狐君也是一阵激动,业火孤行看他两个皆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偏偏此刻秀行又不在……心中暗叫一声苦也,迫不得已道:“且慢,吾说就是了……”慢条斯理拉着腔调,忽然惊喜交加往旁边一指:“秀行你怎地回来了?”      明玦同玄狐君双双回头去看,却见身后哪里有人?两人一怔之间,便明白这是某只的调虎离山计,急忙回来看,果然,原本那魔者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空中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声:“后会有期……期……期……”      玄狐君大为恼恨:“下回见面,哪里跟他罗嗦这么久,必定先把他绑起来打一顿才好。”   明玦却不再理会业火孤行,只撞了撞玄狐,道:“你说此事蹊跷么?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你是说……”玄狐君颇为紧张,“其实方才那只肥猫说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我想去看看妹子。”明玦踌躇着。   玄狐君道:“好,我们偷偷地去,……不过,倘若你我所想果然是真,那么重烨……唉,我很是担心啊。”   明玦长叹一声:“罢了,顺其自然,且走且看。”      且说清尊抱着秀行回来,秀行昏昏沉沉,抓着他的袖子唤道:“师父,师父。”   清尊很是心疼:“怎么了?别怕,我在。”   秀行望着他,鼻子一阵阵发酸:“师父,为什么我听着灵崆说的话,好像水含烟就是……”      “秀行,”清尊不等她说完,便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嘴唇,“不管清水灋是何人,或者何人是清水灋,对我来说,秀行就是秀行,天下独一无二的,你……可懂么?”   秀行眨眨眼,泪水便涌上来:“我只是忽然有几分怕,生怕师父会离开……”   “我不会离开秀行,”清尊轻声却坚定道,“就算是秀行要离开我,我都会抓着你不会放开。”      秀行听了这话,破涕为笑:“我怎会离开师父。”   她心里忐忑,但看着清尊,却是极欢喜的,张开双臂便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我答应师父,要陪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清尊心里一动:“既然如此,还叫师父么?”   秀行羞地一笑:“那叫什么?”   清尊道:“好啊,你又忘了?是不是要我教你?”声音越来越低,俯身便去吻她的唇,依依不舍,格外地缠绵温存。      秀行忘了羞怯,也是十分投入地同他相吻,片刻清尊才放开她,问道:“可记起来叫什么了?”   秀行对上他温柔深情的金眸,轻声道:“我记起来了……夫、夫君……”   一声一颤,颤到了他的心底里去,清尊喘息几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乖乖地小娘子……”柔情似水,蜜意绵绵。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且说明玦帝君同玄狐君两个拉拉扯扯,便往清尊的居所而来,一路上且说个不停。   玄狐君道:“我看那只魔界御思猫必定有什么瞒着咱们。”   明玦帝君道:“这还用说,魔界之人皆是狡诈阴险,诡计多端之辈,他肯对咱们说这么些已经是奇迹了,多半是想恳求妹子原谅他,哼,魔界入侵,也少不了他的助力,被那双巧嘴一说,倒好像他对正道有功似的,多亏妹子没对他心软,下回见了,依旧要打,什么业火孤行,让他变作独脚猫乱跳才好。”      玄狐君连连点头:“多亏你们天庭中人也是阴狠狡诈不输给他……不然如斯良善的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明玦帝君便斜眼看他,玄狐君泰然自若道:“那以帝君之英明神武,可能想到那只御思猫隐瞒之事是什么?”      明玦帝君被拍了下马屁,便欣欣然道:“这样啊……本帝君猜测,当时他说水含烟是知道了秀行……怎样才针对她,我瞧水含烟日后这一系列所为,怎么也不像是个单纯为了个‘情’字,只怕有更大的纠葛,看这样儿处心积虑地,倒好象是世仇大恨,嗯……莫非……”他皱着眉,心念一动。   玄狐君道:“莫非是什么?”      明玦沉思片刻,微微摇头,却道:“狐狸,你还记得上回我从天庭司命府带回来的那凡事书么?”   玄狐君神色一凛:“你说那本被篡改过的簿子?”   明玦道:“是啊,你记得上面有关秀行的记载罢?”   玄狐君一听,很是烦恼,道:“自然是记得的,那簿子上头,记载的是秀行同鲁元初成亲之后,和和美美,白头到老,还子孙满堂呢!谁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明玦道:“我素来胡闹之事甚多,因此这件事对我来说如浮云一般,几乎都忘了,……一直抹去了那改的字迹看到真的,才醒悟过来,”   “哼!”玄狐君狠狠白他一眼,“才知道原来这簿子你先前是看过的,也是你改得?!”      明玦默然无声,玄狐君神色惨然:“只不过,这件事好生邪门,谁能知道,那白头到老子孙满堂背后竟是那样的记载……你改了倒也是好的,可惜不能成真,也幸好未成真。”   “白头到老……”明玦苦笑,“白头折磨到老,一生孤苦伶仃才是,被丈夫嫌弃背叛,被他的姬妾欺负,好端端地秀行竟然……我、我……”   他竟无法忍心在说下去。      玄狐君想起那一段记载,也是揪心不已,看明玦神色不对,也急忙安抚道:“行了行了,不怕,总之现在此事过了,好歹秀行没嫁给那鲁元初,我们也紧紧地看着她绝不能让她回头……不过现在秀行跟了重烨,必然是不会回头的了,幸好幸好!”      “当时看了这簿子真实所记载的,我忙着去找秀行,没跟你细说,”明玦点点头,面色稍微好了些,道:“狐狸,你可知道,司命府那么多悲惨遭遇的凡人册子记载,我为何偏生改了这个?”   玄狐君一怔:“这个……”      明玦道:“当时我醉了,因为打赌一时兴起,便想着翻看簿子,本来正乱看间,一人走过,略撞了一下,将许多簿子带倒地上,恰巧就显出那一页。”   玄狐君愕然看他。   明玦道:“只有具有天帝血统之人,才能更改这凡事书的,起初我以为改了这书,人之宿命也会因此更改,却不知,如此一来却只会搅乱了那人的命数……然而后来看书者,只看到花团锦簇的命运,却不知底下正是混乱无章的。”      玄狐君想着,说道:“莫非正是因为你一改,秀行才未曾嫁给鲁元初?”   明玦摇头叹道:“并非如此简单,若是当时你我并未认识秀行,亦或者我们两个信了那书上所写,为了秀行好便袖手旁观任由她嫁了,那么,以秀行的性子,必然会同鲁元初同此一生,或许她又会回到最初那定下的凄惨命数上去,——现在回想当初在萧家,虽然面上看来喜乐平凡,然而私底下多少凶险,你我却也都是懵懂无知的,每一线都可能引发许多变化。”      玄狐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么,岂非是我们误打误撞才……”   明玦道:“若不是重烨按捺不住去了萧家,我也不会看出他之真心,也不会同你联手以激将法激他……若非重烨真心爱着秀行,也不会中了你我的激将法,跑出去将她带走,若非如此……”   “若非种种机缘,秀行或许真的会嫁了,那么……”玄狐君默默道:“不要说啦,我心里委实难受。”      明玦默默点头,道:“狐狸,原先,我本以为我改那凡事书乃是个偶然,可是现在想想……”   “如何?”玄狐君一怔。   明玦道,“方才说我醉了想做坏事之时,有人经过撞了我一下,才显出那一页……我尚未说完,是那人将书拿起,说了句‘女娃儿命好可怜’,我醉醺醺中一看,果真如此,便才发了善心,改了那命数。”      玄狐君目光一利:“你的意思莫非是……那个撞你的人竟是有意的,那么他是谁?”      “你别急,我当时喝的酩酊大醉,头昏眼花,几乎连改了什么、改得谁的名字都忘了,因此后来见了秀行,竟也是相逢却不认得……当时也并未抬头看,哪里还能记得是谁,然而……”明玦帝君慢慢道:“一直到……刚才顺着那只猫所说的我细细想来,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玄狐君道:“何事?也同秀行有关的么?”   明玦帝君道:“正是。狐狸,我来问你,你也去过几次天庭,你可记得,妹子曾有个颇好的闺中好友?”      玄狐君一怔,而后眨巴着眼睛说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什么……百绝公主?”   明玦帝君道:“对,就是她!我几乎忘了这个名字!”   玄狐君皱眉,啐了一口道:“她算什么东西,才不是阿灋的好友呢!”   明玦见他一脸不屑,皱眉道:“怎么,难道不是么?我常常看她同阿灋来往亲密……天界众人也都这么说的。”      玄狐君道:“别人说的就是么?你可见阿灋对你说过?”   明玦双眉一振,极快寻思了片刻:“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好似阿灋真没说过,有一回,我也对阿灋说百绝公主同她极好,阿灋只是淡淡地一笑……这……难道……”   玄狐君呸道:“那女人不配!什么是阿灋的闺中好友,多是她自己对别人说的罢!处心积虑要接近阿灋,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瞧阿灋跟她绝不是一路人!……对了,你怎地说起她来了?”      “噫,你好像很不喜欢她?为何?”明玦奇怪地问道,忽又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在阿灋出事之后,天界少了两人,一个就是离元真君,一个是……而方才我回想当时醉中所见,那人经过我身旁之时,我曾嗅到一阵香气,只记得那个声音,让我甚是信赖,我才即刻提笔改了秀行的命书。”   “香气?那人是女子……嗯……难道那个人正是百绝公主?”   明玦道:“若不是我心里认定是阿灋认得的人,又怎会对那声音产生好感,多半是她。”      玄狐君只觉得甚是匪夷所思。   明玦道:“现在想想,我改了那簿子之后不久,百绝就并未再出现天庭之中。”   玄狐君叫道:“难道,你说百绝公主设计了这一切?!”      明玦却仍在沉思,玄狐君道:“等等,你方才说阿灋出事后,天庭里少了两人,离元,还有谁?百绝?”   “不是她,”明玦道:“那人比离元更早不见了,几乎就是阿灋出事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当时我为了阿灋之事格外伤神,也没去留心,也并未找寻,渐渐地便再无人提及他。”   “那人到底是谁?”   明玦沉思道:“是我认得的一个散仙,肉身飞升,博学多才……妹子甚是尊重他,以‘先生’相称。”      “是么?”玄狐君不解,“怎么你现在想起来他来了?他跟阿灋之事又有何瓜葛?”   明玦摇摇头,缓缓说道:“我只是……忽然有一点疑心,——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何不喜欢百绝?”   玄狐君道:“我曾经……你也知道我去过几次天庭,因为我身份特殊,因此不能显露行迹,每次都是隐身而去,要万分小心的,而有一次,我偷偷潜行之际,无意中看到百绝……跟一个男人……”      明玦一惊:“跟一个男人?他们……在做什么?”   玄狐君不屑一顾道:“一对儿男女藏起来,偷偷地还能做什么?”   明玦本来甚是八卦,若是寻常听了这消息,必定百般感叹,不料此刻却仍旧一脸正色,急忙问道:“那你看到那男人是谁了么?”      玄狐君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想了想,就道:“此事过去很久了,记得不甚清楚,只是好像……也是个天神,……是个风□~荡之人无疑。”      明玦见他如此说,便知道他必定是将那一幕场景细看过了,就道:“你认不出他的身份?”   玄狐君道:“他脱得赤~条~条地,我怎能认出?天神我又不是全见过的……”      明玦甚是失望,玄狐君望着他失望之色,道:“怎么了?你问的如此详细作甚,还有,你方才说疑心百绝,却是为何?”   明玦道:“我只是有一种……可怕的猜测。”他竟有些不安,咬了咬唇道,“可惜你不知那男子身份。”      玄狐君见他神色郑重,便皱眉又想了想,道:“我记得那男人生得瘦削,大概是比你我年纪都大……”   明玦身子微微僵直,道:“还有……呢?”   玄狐君眼前一亮,道:“对了,我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听过他们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      “因为太过淫~贱,因此我记住了,”玄狐君挠挠头,道:“我记得,百绝当时说:‘我跟那小贱人,哪个更销~魂’……”   明玦脸色一变。      玄狐君却未曾留意,苦苦思索道:“那个男人便很淫~贱地笑了声,说‘那么木讷无趣,不懂风情的嫩娃儿,哪里比得上你这样令人蚀骨销~魂’?”   明玦的脸色已经是微微发白,玄狐君兀自道:“然后他们的声音极低,我听什么‘妙计’,什么‘羞辱’好似还有一句……”      玄狐君正在苦苦思索,却听得“轰”地一声,他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却见明玦一掌将旁边一块石头击飞,脸色白的吓人,双眸更见漆黑,而那手掌还在狠狠发抖着。      玄狐君惊吓非常,急忙扑过去将明玦的手握住:“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疯?”   明玦望着他,道:“他们……他们还说什么?”   玄狐君被他吓得六神无主,想了想,道:“好似百绝笑了,说什么‘似你这样老手,她自然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倒是便宜了你’……然后他们就没再说什么……对了!我觉得这对儿很是恶心,要走之时,好似被他发觉……他回了一回头,我当时忙着走,只是瞧了一眼,看他倒是一派的仙风道骨……”      明玦大叫一声,后退数步,玄狐君抢上前去将他扶住:“你到底如何了,别这样吓唬我!”   明玦道:“他……他……是他,是他!定然是他!”   玄狐君听他的声音甚是惨烈,情绪亦极为激烈,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明玦,一瞬间心跳的几乎要窒息:“怎么了?倒是是什么?他?他是谁?”      明玦抬手捂住额头:“我怎么如此之傻,我怎么竟然……”双眸一闭,泪极快地便从眼中跌落。   玄狐君本正慌乱之际,见明玦如此,他的心竟也好像被什么狠狠捏住,很不好受。   他本是妖狐,心思聪灵,本是什么也不懂得,见明玦如斯,他定下心来迅速一想,顿时心头如擂一般,同样白了脸:“明玦……明、明玦!”      明玦不回答,只是轻轻摇头:“我怎么竟如此……我不配当人家的兄长!”   玄狐君死死地抓着他的肩头,神色不定,声音忍不住地发抖:“明玦!明玦你听我说,明玦……百绝同那个人,他们所说的那个……那个娃娃,难道、难道就是……”   他的心紧紧地缩成一团,不敢说,也不能说那个名字。      明玦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跌落:“是我妹子,是阿灋,是阿灋……混账,那两个混账,我要杀了他们!”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尊抱着秀行,轻轻亲吻她的嘴唇,手在她的发上抚过,将她放在榻上。   秀行垂眸望着他,不由地复又几分紧张之意,清尊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俯身下来,小心翼翼不压着她,嘴唇从脸颊到颈间,一路亲到她的胸前,手指轻轻勾开她的衣襟,大手轻柔地摩过她的娇嫩小乳,金眸含情脉脉地看她一眼,却又低头下去,极尽温柔地亲吻过那娇颤颤的所在。   他的银白色长发散落,在秀行赤裸的肌肤上丝丝蹭动,微微发痒。   秀行轻轻喘了一声,叫道:“师父……”      清尊“嗯”了声,动作不停,唾液濡湿了那娇红一颗,随着他的舔弄而颤颤地挺立起来,他将她含入嘴里,舌尖圈住,略微用力吸吮。   秀行只觉得那股麻痒之意从他爱抚之处,一路透入心底,不由地呻~吟出声,腰肢轻轻摆动,叫道:“师父……”似是求饶,又似是邀请。      清尊长腿跪在她的身侧,并不压着她,俯身一路往下,亲吻到她的腹部,在那小巧的肚脐处舔了两下,湿湿的感觉,加上痒痒,让秀行笑了出声。   “师父……”她的手撑着床榻,试着起身,“你弄得我好痒……”      清尊抬手将她抱住,轻轻地在她唇上亲了口:“秀行,我想要……”   秀行眼波闪烁,眼睛里头水光隐隐,咬着唇不语。   清尊以为她不答应,便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低声求道:“你先前应承我的……回头要补偿我的……不许反悔……”   手也顺着她的细软腰肢往下,在那紧要之处来回摩挲。      秀行抬眸看他,望着那金光温柔水漾的一塌糊涂的眸子:“谁说我要反悔的……”   清尊一怔,秀行抬手抱住清尊的脖子,微微起身,跪在他的身旁,下巴微挑,凑到他的耳畔,极低声地说道:“我也想要师父……”      清尊身子一颤:“秀行……”   秀行望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伸出舌尖在上头舔了一下,又顺着亲到他的脸颊上,望着斯人近在咫尺的美色,忽然道:“我要师父,……师父是我的!”      清尊抬眸看她,秀行摸着他的脸颊,望着他清秀长眉,冰雪容颜,素日里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此刻,却如此亲近亲昵。   初次相见时候,怎会想到有一日,转山转水,转到了彼此怀中来?      “师父是我的……”秀行在他的唇上一亲,“这里是我的……”   又在他的眉心一亲:“这里也是我的……”   然后,他的长眉,他的双眸,他的鼻尖儿,他的脸颊,下巴,他的颈间,一直到他的胸前……秀行一寸一寸地吻落,每亲过一处,便骄傲地宣称:“这是我的!”      最后她将他的衣襟扯开,露出赤裸胸膛,小手在那小小地突起上摸了摸,望着那极漂亮诱人的颜色,道:“这里也是!师父浑身上下都是我的!”   清尊本来不知她要做什么,被她这样一路下来,心中了然之余,软软地尽是感动同柔情,望着她骄傲地小脸,轻声道:“是,都是秀行的。”      秀行将他抱住,脸颊在他胸前蹭动:“师父整个儿都是我的,谁也不许碰,谁也不许抢,谁也抢不走,是不是?”   清尊的衣裳被她褪下肩头,搭在臂弯里,此刻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抱入怀里:“是,师父整个都是秀行的,只能是秀行的。”      秀行心中的欢喜几乎都要满溢出来,用力在清尊的唇上亲过:“我也要师父!不……我要……”望着他带着晕红的脸颊,小声道,“我要夫君……”   清尊一翻身,将她重压在榻上:“秀行……”手抄到她的腰下,轻轻一抱,便将她的衣衫尽数扯落。      衣衫尽褪,底下的身子,娇软瘦弱的可怜,清尊回想以往,自他离开鹿野行宫,发生的那么多事,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自责,吻住秀行的唇,轻声道:“师父同你双修,你的身子就会好起来。”   秀行眨了眨眼,小声道:“师父,我不会双修。”   清尊一笑:“你不用会,师父会就行啦……只是可能仍是有些疼,秀行忍着些好么?”   秀行道:“我不怕疼。”      清尊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脸色,心中却又是一痛:是了,她是不怕疼的,受了那么多伤,经历那么多事……她这么瘦弱的肩头,却都担了下来经了过去……可是他疼啊,一想到她受了那么多苦楚,他心中的恨足以毁天灭地。      “以后师父……都不会再让你受苦。”握住她娇嫩的小手,在唇边如虔诚似地一吻,才又温柔放下。      秀行望着他的容颜:“其实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师父不要离开我就好啦。”      清尊对上她的眸子,沉默片刻,终于一手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抄到她的腿弯底下,将一条腿轻轻抬起。      秀行生得娇小,他又格外地高大,轻而易举地抱她入怀,底下之物缓缓硬~挺起来,在她身下磨蹭几下,察觉她那方已经润泽,便试着入内。   秀行蹙着眉,将脸贴在清尊胸口,咬牙忍着,清尊垂眸看一眼她娇俏的神色,将她下巴一挑,低头吻上。      唇齿相交,舌尖相抵,无数轻怜密爱,难舍难分。   秀行魂魄荡漾,底下的痛也忘了,清尊扶着她的腿,腰一摆用了几分力道,虽艰难,到底便入了进去。   秀行闷哼了声,身子却更贴的他更紧了几分,娇声道:“师父抱我……”   清尊紧紧抱着她,大手按着她的细腰,隔了会儿,才开始动,那紧~致之处包容着他的粗~大,让他动起来也分外艰难,忽然后悔没有找些润~滑纾解的药来,想到又让秀行吃痛,心里头也闷闷地。      “我们该去温泉里的……”关键时刻,这人忽然突发奇想。   秀行正憋气忍痛之间,听了这话,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师父你总是想这件事!”   清尊见她笑容乍现,心里稍微一宽:“上回我看书,水里会好些的。”   秀行又是羞又觉得好笑,轻轻地捶他一下:“总不成现在就去啦!”   清尊道:“下回好了……唔,等傍晚时候可以一试。”   “我不要!”秀行叫道,“现在就快要傍晚了!”      清尊偷眼看她,见她精神倒好,便偷偷地动了一下,秀行低呼一声,清尊忙道:“一次怎么够,先前你答应我,要听我的……不过这回我同你双修,你不会觉得累的。”   秀行被他招开了注意力,便道:“你又知道……莫非你双修过么?”   清尊道:“我虽未曾,但是听说了好些……”看了她一眼,趁机便往内一撞。      秀行闷哼了声,察觉他的用意,叫道:“师父好坏!”   清尊见她看破,索性原形毕露:“哪里坏啦?”故意便又撞了她一下,秀行脸红红地,又羞又痛,却更欢喜,因着欢喜,那份痛便也成了快。      秀行心情放松,底下便绞~缠的并非原先般紧张,清尊见她精神好,便也宽慰,放心地抽~动起来,秀行起初还同他拌嘴,渐渐地便有些张不开口,体温迅速发热,身不由己。      清尊由着性子抽~动了会儿,见秀行全然适应了,才将她放回榻上,换了个姿势。   秀行身子软软地,便由着他摆弄,渐渐地只觉得腹中暖暖地,似乎有一团温温地火散开,烫得四肢百骸都无比熨帖。      “师父……”秀行轻声叫着,“嗯……”眼波水光荡~漾地,原本多半是“正气凛然”或者“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上,竟透出几分柔~媚。   清尊心中大动,本能地就想任由本性而为,然而想到那双~修之法,便只能按捺性子,扶着秀行腰肢,一边望着她的神情,一边探查她的脉像。      秀行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哼了数声,道:“师父……”蹙着眉委屈看他,双唇微微嘟起。   清尊见状,便俯身抱住她的腰,凑过嘴来同她亲吻,秀行仿佛久旱得甘霖,迫不及待地亲着他的唇,一边叹息:“师父……我觉得……嗯……”   “觉得如何?”   “身~子……身子……”秀行终究是害羞,垂了眸子,轻声道,“身子好生舒服……”   清尊闻言,一时心也跳得乱了:“那秀行想要更舒服些么?”   秀行目睹他的秀色,心里大动,不忘顽皮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下,才道:“想……”   清尊忍不住一笑:“你这丫头……”将她按回床榻,“待会儿别求我!”   秀行眨了眨眼,有几分羞,清尊抱住她的腿弯,往前一压,秀行是惯常练功的,身子极软,清尊看她一眼,缓缓地便加快动作。      他的衣衫散落腰间,露出极漂亮的腰身,弓起的腰极快地动着,金眸望着两人相~交之处,蜜~液裹着玉~根,水光盈盈,格外诱人。   秀行被他撞得神魂都散了,嘴里渐渐地呢喃不清,清尊将她双腿往旁边一压,单膝跪在她臀边,大力动了几下。   秀行眸子微睁,将那物出入之态看了个清清楚楚,羞羞地几乎晕过去,一时身~下不由自主地绞动,清尊见时机已到,压抑着动了几下,便才丢了。      秀行喘息不定,却也动弹不得,迷迷糊糊里感觉身子被他捞起来,将她一翻身,秀行身不由己趴在榻上,感觉身后清尊压过来,那泄~了一次的身子极为敏感,却“啊”地一声,原来是他竟又冲了进来。      秀行受不住,趴~在榻上道:“师父……师父行了……”   “忍着些……”清尊的声音自后传来,见她无力伏着身子,便抬手抱住她的腰,复又动了起来。      秀行人在地狱天堂之间,奋力往前想要摆脱清尊魔爪,却又被他紧紧抱入怀中,动作间,清尊将她的脸转过来,低头吻住她的唇。   秀行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去,眼前之人,银发微微晃动,金眸垂落,长睫轻颤,容颜是如斯的秀美绝伦,是她的……      唇瓣相接,复又分开,秀行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地起伏,却又被他抱在怀中,肢体再紧密不过地靠在一起,秀行听到似是自己的声音,发出满足又欣慰地叹息,而后,是轻如烟渺地一声。      至大欢喜间,是她艳粉色的唇瓣一动,唤道:“重……烨……”      如沉埋在骨子里、魂深处的一声,又如冰雪下最底层的种子,于春暖云开之时,冒出了一片至嫩的叶片。      清尊用力一个深入之时,耳畔模模糊糊听到熟悉之极的一声,双臂紧紧地搂着怀中的秀行,感觉在她身体深处释放的感觉,是如梦如幻至绝美之境。    115、完结卷   且说明玦同玄狐君说罢,愤怒不已之余,忽然想到秀行,身形一掠,便往清尊居所而去。   玄狐君一愣,却也紧紧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玄狐君到底晚了一步,他生怕明玦一怒之下不知作出什么来……再加上清尊也不是个好性子的,两人一言不合,不免生事。   因此他心里格外着急,谁知当他赶到之时,却见明玦呆呆地站在清尊门外,并不曾进去。也未曾出声。      “怎么……”玄狐君刚要问,却被明玦奇异地神色吓得把后半句吞了进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一侧的窗户半开着,透出淡淡光华,明玦帝君便正痴痴地往内看着。   玄狐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中大跳。      夜光珠的光芒之下,却见里头的床榻上,静静地卧着两人,清尊在下,一头银发散落,长长地发丝,有的顺着床榻滑落地面,缠绵缱绻,浑身的衣衫几乎褪尽了。      而就在他身上,胸口处趴伏着一人,娇小玲珑的身子微微蜷着,柔软而安稳地趴在他胸口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双眸闭着,睡得恬静。   她的小手里还抓着他的一缕银白发丝。      他的手搭在她的细腰上,如个护佑之态,褪下的衣衫被他扯着,正好儿盖着她的大半身子,只微微露出一个圆润□的肩头。      玄狐君看着这幕,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明玦帝君,却见明玦眼中光芒闪烁,面上神情,似是大悲伤,又似是大欢喜。      次日清晨,秀行醒来之时,却见清尊不在,她一时大惊,急忙跳起身来,才叫了一声“师”,目光转动,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却见在长桥一侧,站着一人,素衣似雪,却不是清尊又是何人?   而在清尊之前,是明玦帝君,如正在说着什么似的。   旁边一侧,却是玄狐君坐在长桥的栏杆上,身子靠在柱子上,一腿悬空,看他的样子秀行就心惊肉跳,生怕他掉下桥去。      秀行看到三人都在,便也放心了,本想就跑出去,将迈步出门之时好歹留心到自己的衣裳,急急忙忙地拉扯妥当,又胡乱地把头发绑起来,才出了门。      秀行轻快地跑上长桥,欢快叫道:“师父!哥哥!狐狸!”   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如何,只觉得身子异常轻快,蹦跳着跑过去。      三人闻声,齐齐地转过头来,秀行心中欢悦非常,跑过来,先看看清尊,又看看明玦,再看看狐狸。   一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哪个都是令人欢喜的,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咧着嘴只是笑。      明玦望着她这个极为舒心的笑容,心里的滋味更是莫名涌动。   秀行笑嘻嘻道:“你们在做什么?”伸手捏住了清尊的袖子,又低声道,“你怎么不见啦?吓得我……”   清尊怔了怔,探手将她抱入怀中。      玄狐君见状,默默地将头又转开一边去,明玦则打起精神来,道:“秀行,你脸色好了许多呢。”   秀行被清尊抱着,更是心花怒放,伸手摸摸脸:“是吗?”   明玦强笑道:“是啊,还好看了许多。”      玄狐君一听,转过头来又看,一看之下,那眉眼盈盈之态,笑影竟有几分令人心悸的熟悉!   玄狐君只觉得心中乱跳,忙不迭地又将头转开去。      此刻,却听到一个极低微的声音自明玦袖口传来:“真的好看了许多么?我看看。”      秀行听这个声音有几分熟悉,可是一时不记得哪里听过,却见明玦袖口有东西动了动,而后伸出一个扁扁的小脑袋来,两颗眼睛如黑豆一般。      秀行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那小蛇打了个哈欠:“果真是比先前美了许多……怎么不是我,哼……”慢吞吞地又缩回去。      明玦见状,喝道:“真是无礼的孽畜!”   那小蛇闷声道:“我本就是孽畜自然无礼啦,我又非天神。”   明玦恨道:“还顶嘴,早知道就不重造你了。”   小蛇哼哼数声,却不曾顶嘴。      秀行道:“哥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玦道:“哦……九星贯日时候,山石崩裂,这只孽畜从十方狱里偷偷溜出来,那天同魔界之战,是它及时出来替我挡了一劫,后来我无恙后,利用他残存的一点魂魄重塑了一只……大概修复的不甚到位,因此性情有些古怪。”      小蛇闷闷地道:“是你自己法术不到家,反怪我。”   “我不过是一念之仁罢了,当初答应带着你在身旁,可没答应还要救活你,”明玦喝道:“再叽歪,就扔了你。”      小蛇倒也是怕的,便低低道:“那我不敢了还不行么?不要动辄就说扔掉,极伤感情的。”   果真就悄然无声了。      秀行记得当时戮神戟要刺中明玦之时,的确有什么跑出来挡了一挡,却想不到竟是这条小蛇,一时又是感叹又隐约有几分感动。   这小蛇原本狡诈狠毒,没想到竟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幸好明玦也不是冷血无情,这样投桃报李,一因一果,倒也是好。      清尊看了一眼明玦,低头看秀行,轻声道:“身子如何?哪里觉得不好么?”   秀行听他一问,不免想到昨晚上的荒唐事,当着明玦同玄狐君的面,脸上红红地,低声道:“没有、没有,好得很……”   清尊摸摸她的脸道:“没事就好。”   秀行见他如斯亲昵,便展颜笑道:“嗯……”将头靠在他身上,微微蹭了蹭。      明玦望着两人情态,双眉一动,抬手便握住秀行手腕。      秀行吃了一惊:“哥哥?”   清尊却是不动,只是抱着她。   明玦握着秀行的手腕一探,双眉一扬,惊愕地看了一眼清尊,却也不说话。      秀行又问道:“哥哥,怎么了?”   明玦道:“没、没什么……对了秀行……前头,那什么,九渺的掌督教知道你回来了,刚派了个道童过来,说要见你呢。”   秀行一听,立刻跳起来:“对了!我得去见见秋水师叔……”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挠挠头,却又问道,“那你们呢?”眼睛乌溜溜地转,最后看向清尊。      清尊握着她的肩头,当着明玦同玄狐君的面儿,俯身便往她唇上亲下来,秀行没想到会这样,却又不想后退,本能地闭上了双眸。   清尊深深一吻,温柔之意令人不忍直视。   明玦咳咳乱咳,小蛇探头出来道:“帝君大人你着凉了么?”忽然看到这一幕,顿时蛇嘴也张开大大地,宛如痴呆。      玄狐撅着嘴不看清尊同秀行,却看到这小蛇,此刻便冷冷道:“明玦,你那条孽畜看着你呢!”   明玦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小蛇不知何时转头来看他,正冲着他流口水似的,明玦怒道:“这孽畜果然是有些不正常。”动作粗暴,用力将小蛇塞进袖子里去。   小蛇嘀嘀咕咕两句,听不真切。      片刻清尊才抬起头来,温柔地撩开秀行面上一缕发丝:“一步也不会离开这里,等秀行回来。”   简直是旁若无人。   秀行又是羞又是喜欢:“嗯……”   目光闪烁避开他的眼神,又匆匆看了一眼明玦同玄狐君,很是不好意思,便只含糊道:“那么我一会儿就也回来啦,哥哥跟狐狸也不要走哦。”      秀行跑下长桥,回头又看三人一眼,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才又回身跑远。      清尊,明玦,玄狐君目送她身影消失,清尊向前走了两步,望着不远处秀行的旧居,道:“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也好,不管她是不是……我都、不会离开她,也不会让她离开我。”   他说着,往前几步,走到秀行的房门边上,将那门扇推开,迈步便走了进去。      明玦帝君同玄狐君两个对视一眼,明玦道:“你说这样……好么?”   玄狐君道:“我也不知道哪样好了,只不过,我看秀行那样儿高兴,我……”   明玦帝君叹了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叹了口气,才又恨恨说道:“不过这件事上我虽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件事我却是知道的。”   玄狐君道:“你是说害阿灋那两人?那个……散仙不是被你杀了么?”   明玦椎心顿足,道:“当时我没认出他来……谁知他竟变作那副鬼样子!一个污秽低贱的恶魄……怪道当时他对我恁般熟悉,一口一个‘帝君’,还说我护不了我妹子……都怪我后知后觉,早知道的话,哪里就送他一个痛快,还得留下来用尽酷刑折磨才消我心头之恨!”      玄狐君道:“我说你脾气太急躁了些,那人狡诈无耻且阴险毒辣,先前还算计过阿灋,你跟他一比,竟算是个大大地好人,哪里能玩得过他?也许他是生怕被你看穿端倪,故而才出言激怒了你,引你动手杀了他的。”   明玦恍然大悟,道:“是了……必然如此!我居然中计了!”   “对付那么老辣之人,又是恶魄,也难怪你中计,”玄狐君若有所思道:“只不过,当时我看他跟百绝乱搞之时,还是个仙风道骨面目端正的,怎么一转眼变成了寄生恶魄?”      明玦也皱眉道:“具体如何我也不知,只不过阿灋出事同时他也就不见了……唔,他自己总不会甘心从天神堕入恶鬼道的,难道……此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必然了,当初阿灋之事,想来当真疑点重重,我们只以为阿灋是因为遭受离元羞辱才如此的……不料竟还有内情,只不过,我们所知道的这点,显然并非就是全部真相……”玄狐君双眉紧皱,道,“只不过,要知道此中详细,除了阿灋再世,恐怕就是……”      “她!”明玦顿时又道,“是了,我要去找她,绝对不能放过这狠毒之人,先同重烨告个别罢。”   说着,便转头看向秀行旧居,一看之下,顿时心又软了,喃喃道:“倘若秀行真是我妹子……我……我……我该……”      瞬间两人默默无声,一坐一站,长桥上风飒飒而过,空旷寂静,引得思绪万千。   浮想联翩间,想到秀行方才的欢喜神情,也跟着欢喜,然而想到更多,却又不禁忧愁,一会儿愁一会儿喜地,反反复复间,忽地听到秀行房中,清尊一声惊呼声传来!      明玦同玄狐君两个一听,各自色变:是什么才能让那么冷清的人做如此反应?两人目光相对,心念想通,一声不吭地双双向着秀行旧居掠去! 116、完结卷 觉醒   秀行别了三人,便去前殿见秋水君,正好秋水君将一干杂乱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听闻秀行来了,急忙便来见她。   两人一照面,秋水君见秀行容光焕发,双眸透出一种光华来……   他是个内行的,只一眼,便看出她竟浑似是个脱胎换骨之貌,修为显然比之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秋水君双眉一蹙心中转念,便略微有数。      两下见礼,秀行欢喜道:“师叔!向来可好?自那一战后便未见到师叔,当时师叔伤着了,如今可好了么?”   秋水君让她坐了,才道:“这话倒是我该问你……你还好么?我伤的不怎么重,已然好了大半。”   “师叔没事我就放心了,”秀行嘻嘻笑道:“师叔看我活蹦乱跳地,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秋水君见她高兴,便也微笑道:“嗯,见了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客套的话,我也就不同你说了,……我这番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说。”      秀行道:“何事呢师叔?”   她同清尊两个互通心意,定了终身,一时觉得眼前明亮之极,看什么都是好的,也绝不怕什么难为之事,只觉得天底下也没什么能难道她的,满心地欢喜满溢。      秋水君道:“你也知道,鲁元初原本在蓬莱养伤的,对么?”   秀行听他提到元初,面上喜色才敛了起来,惊道:“是啊,怎么了……啊!难道元初哥哥出了意外?”      秋水君见她着急,急忙道:“不是,恰恰相反,是元初昨日来过,他,跟我说了一些事。”   秀行听说元初无事,才也放心,便道:“何事?”   秋水君双眸一垂,轻声道:“他向我坦诚了昔日做下的一些错事,……他用迷神引对你,你也已经知道,他驱使魔界的魔龙,我却是才知道的……秀行……”说到这里,便看秀行,“师叔万万没想到,你竟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他……师叔……”眼中露出愧疚的神色来。      秀行摇摇头道:“师叔,你快别这样说……我没事的,你看……我好好地,事情已经过去啦!”   当时她对抗鲁元初时候的情形,的确是凄惨无比也是凶险无比的,后来也多亏了明玦及时赶到。      然而此刻秀行拥有了清尊,便觉得那些苦竟也不算是苦,到底她是熬过来了不是?   她本就不是个心底狭窄的,反而安抚起秋水君来。      秋水君叹了口气,道:“秀行,你是个好孩子。”   秀行笑眯眯地,重道:“师叔,元初哥哥就是对你说这件事么?”   秋水君道:“还有一件,他向我坦白了主使他做这些事的背后之人是谁。”   秀行心头一震:“啊……”忽然之间记起灵崆——业火孤行曾来说过的话,心中顿时想到那人:看来灵崆说的是真,多半是她了。      秀行还未开口,却听秋水君叹了声,道:“这人你万万想不到的,乃是国师大人。”   秀行一听,果不其然,便默然道:“果真是她!”   秋水君道:“怎么,你早知道了?”      秀行道:“我本也是想来跟师叔说的……”又有些脸红,本是要来通知秋水君的,怎奈昨晚上……难以脱身。   秀行便咳嗽了声,道:“昨日灵崆……呃,他来,说过国师大人曾经私通过魔界……而且,当初我家被妖怪袭击,我在蓬莱岛被黑鲨怪袭击……好似都是她从中捣鬼。”   秋水君双眉紧皱:“居然如此……”      秀行也皱着眉,望着秋水君,茫然问道:“师叔,我不知她为何如此针对我,灵崆说她是因为师父喜欢我,故而嫉妒……我、我实在想不通,是真的会如此么?”   秋水君静静地望着她,忽然缓缓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了:“秀行。”      秀行道:“啊?怎么了,师叔?”   四目相对,秋水君并不作声,素来波澜不起的眼中似有什么微微地涌动。      秀行望着这双明净的眸子,从最初的茫然到渐渐地有些不安,目光转动间,忽然发现了秋水君握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浑身略有些不自在起来,轻声唤道:“师……师叔?”   秋水君看着她不安局促的神色,手微微一紧,将秀行的手握了一握,但却是极短的一瞬间,终于却又缓缓地松开了:“嗯?怎么了?”面上重新出现那种温和之极的笑容。      “没……没什么,”秀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怪怪地,皱着眉一转眼,觉得自己是多心了,便挠头道,“对了,那师叔打算怎么办?”      秋水君道:“哦,是了,我已经派了九渺的掌刑使前去天师监,不出两日便能将国师带到九渺,我会亲自审讯,到时候大概就知道她究竟为何而如此。”   秀行点点头,笑道:“此事有师叔出马,我大为放心。”      秋水君道:“嗯……”手搁在桌面上,手指头轻轻地一敲桌子,又道,“秀行,你如今是跟……清尊在一块儿了么?”   秀行闻言,面红耳赤,吭吭哧哧道:“啊……啊……是啊……怎么了师叔……”      秋水君手势一停,眼睫微眨,沉默片刻,终于道:“没什么,只是……清尊对你……如何?”   “啊……”秀行没想到秋水君会问自己这些,只不过……当初她刚上山来之时,在清尊跟前吃了气,多半也是找他来纾解的,当下便也低着头道,“师父对我……很好,很好。”      秋水君听着她连说了两个“很好”,面上的笑中缓缓荡过一丝苦涩,却转过头去。   秀行等不到他回答,便试探着叫道:“师叔?”      秋水君闻言,才又回过头来,道:“嗯……好啦,没事了……”   秀行道:“师叔没事了么?”   秋水君道:“嗯……这两日,你不要外出,等国师上山了,咱们再作计较,使得么?”   秀行猛地点头:“好的师叔!那么我先回去啦。”      两人说罢,秀行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欲告辞,秋水君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竟是一眼不眨地细细看着。   秀行背对着他,自是不知的,秋水君双唇紧闭,那一抹温柔的笑,却仿佛是凝固在脸上一般,一直在秀行迈步出了大殿之后才缓缓地消失。      秀行告辞了秋水君,水含烟一事交给他处理,她极为安心,又是“归心似箭”,想要早点回去见清尊,一路蹦蹦跳跳跑的飞快。   奇怪的是,平常她跑到一半路就会气喘吁吁,然而这一回,却好似身轻如燕,丝毫也不费力……      秀行起初不以为意,后来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昨天清尊所说的那件事,顿时如醍醐灌顶,手一拍额头,叫道:“我怎么忘了?我还以为我是太高兴了不觉得累,难道……是因为师父跟我双修了么?”   想到“双修”两字,忍不住又也羞羞地,幸喜左右无人。      秀行想到这宗,便跑的更快,这一回她有心试验,果然身形几乎要腾空而起,都不需要念法诀。   秀行越发高兴,也越发肯定了是清尊同她双修之效,因此极快地回到后山,大老远便叫道:“师父!师父!我回来啦!哥哥,狐狸……”      她远远地看到桥上无人,正左顾右盼,却见自己旧居的房门开着,秀行哈哈一笑:“难道师父趁我不在,跑到我的房间里去了?”   她心念一动,身形腾空而起,如飞鸟投林一般冲向自己房中。      隐隐地有一声“别进来”传出,然而却已经来不及,秀行嗖地跃入房中,才站稳了脚步,就见面前明玦同玄狐君两个如临大敌,正看着前方。      而他们目光所至之处,是清尊手中握着一物,金色的眸子隐隐泛红,银发无风自动,漫天飞舞。      秀行吃了一惊,叫道:“师父!”目光一转望见他手中握着的那东西,一怔之下,道,“这是我的……怎么回事!”   明玦道:“秀行,别过去!”      此刻,屋内气劲乱窜,屋子摇摇欲坠,房梁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音,连地面也似隐隐震动。   秀行心中一凛,忽然觉得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她脑中乱想,猛地想起一幕:是了,在那月华之夜,他被邪气侵体,将要入魔之即……      秀行浑身毛骨悚然,大叫一声:“师父!”奋不顾身地将明玦一推。   明玦只觉得一股大力袭身,竟想不到秀行有此力道,顿时往后退去。   玄狐君知道他伤势未愈,急忙扑上将他拥住,免得他撞在墙壁上,而与此同时,秀行已经合身扑上,双手握向清尊手中的珠子。      奇怪的是,方才明玦同玄狐都无法得手夺走清尊手中的珠子,却当秀行的手碰到那颗珠子之时,就好像她的手心有无形吸引力,那珠子极快地便从清尊的手中转到秀行的手中!      明玦同玄狐看得惊心动魄无法置信,却见清尊手上一松,他身形一晃,往后倒去。   秀行握住珠子,关心情切,叫道:“师父!”      清尊手撑着身后墙壁站稳身形,双眸却盯着秀行,金眸中的血色更浓!      秀行心惊肉跳,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了,却听清尊艰难地张口,道:“扔、扔了它……扔了它……秀行……”那声音竟是莫名悲怆,似祈求,更似绝望!      秀行心中一震,虽不知其意,却本能地想将珠子扔掉。   谁知那珠上光芒流转,极快地将秀行笼罩在内,秀行隐隐觉得怕了,叫道:“这是……怎么了?”那珠子里的光飞舞盘旋,越来越盛。   清尊吸一口气,一掌拍出,想要将那珠子打开,却被那力道抵御在外,不能前进一寸!      秀行只觉得无法呼吸,那珠子在她面前缓缓升起,秀行大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珠子停在她的面前,静了一静,忽然嗖地一下撞向她的额头!   耳畔听到谁人的一声大叫。      秀行眼前一黑,心中恐惧瞬间,只以为必死,谁知那珠子撞到额前,只觉得额上凉凉地,秀行呆了呆,脑中一片空白,而后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身后明玦玄狐双双抢了上来,而清尊却在她的面前,脸色骇然地望着昏迷过去的秀行,浑身竟是抖个不停。      围绕着秀行的光芒飞舞盘旋,渐渐地尘埃落定,明玦叫道:“妹子,妹子!”心惊胆战地望着臂弯里的秀行。   “怎么了,为何会这样?”玄狐君问道。   可是谁也不知道。      一直等到光芒尽数消散,明玦又连连叫了数声,怀中的人儿才忽然动了一动。   明玦心中一颤:“妹子!”   玄狐君唤道:“秀行?!”   独独清尊不做声,然而金眸却死死地盯着秀行的脸,那神情,却绝非是惊喜!      就在眼前,秀行终于慢慢地睁开双眸,一双明眸,仍旧如明珠璀璨,如泉水清澈,然而……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不仅仅是清尊察觉不对,玄狐君同明玦帝君也都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两人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念头。      其实,那并非是一种令人厌憎的气息,而是一种至为强大的,甚至令人想要退避三舍的气息,令人萌生一种从心底而出的崇敬之意,让人心生战栗,几乎想要跪地而拜!      她乌溜溜的眼睛,定定地望向面前的明玦,玄狐君,然后,落在清尊身上。    117、完结卷 为爱   秀行望着清尊,静静地看了会儿,嘴唇一动。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开口,不料,那花瓣色的唇瓣抖了抖,却最终缓缓挑起,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垂了眸子,秀行往明玦帝君怀中一靠,轻声道:“哥哥……我累呢……”      她闭了眸子,声音越来越低:“让我睡会儿罢。”   明玦帝君浑身发抖,望着秀行缓缓闭起的眸子,双臂一合将她抱紧:“妹子……妹子……”想高声,却又不敢大声。      秀行这一睡,便睡了两天。   期间醒来过一次,望着守在床边的三人,只说了句“我没事”,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玦反复细查她的脉象,明明是个安好之状,却不知为何竟只是昏睡不醒。      “到底为何会这样?”   门口处,玄狐君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颗珠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秀行怎会……那么古怪?你说她……”眼睛看着明玦帝君,却说不下去了。      明玦看着他,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看向背对着他们的清尊:“珠子……是你的罢?”   清尊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我带她去蓬莱之时,南极仙翁给的。”   “既然是仙翁给的,便不会是歹物,何况经过你的手,若是有差,你自然会看出来,”明玦松了口气,道,“这个东西,看似夜光珠,可又不是,先前我看你握在手里,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清尊道:“以为什么?”   明玦踌躇不言,清尊缓缓回过身来,望着两人,轻声道:“你吓了一跳,我又何尝不是,你们可知,当初将此物给她之时,它看似也不过是一枚夜光珠的模样,然而我却知道不是。”   “那到底是……”   “是一枚如意珠。”清尊道,“可曾听说过么?南极仙翁的仙岛上,每千年才能出一枚如意珠。”      “我知道,”明玦道,“这珠子千变万化,据说可随着人心意而产生不同功用,有那些女仙,想要成就绝美容颜,他便会变作驻颜珠,若是有人想飞升成仙,他便会成为无上金丹,若是有人想富甲一方,他便会成为聚宝盆,只是要遇到有缘人而已。——难道你说,这枚如意珠跟了秀行,变作了……”   清尊道:“我也不知秀行心中想要什么,只是当初想看她的造化,故而把珠子给了她。方才,我进了她的屋子,在床边坐了,无意中摸到了此物,原来她一直将此物放在床上,看来,她在歇息之时,便一直伴着此物。”      明玦的神色凝重之极:“你……而后发生何事?”   清尊道:“我无意中便将它拿了起来,不料,当我的手碰到它时候,它就发出光来。”   明玦道:“发光?然而我同狐狸听到你的惊叫,进内之时,你的神情,却……”   清尊道:“因为他不仅仅是发光,而且……我……我看到里头许多的景象,一时之间,就好像人不在九渺,而在那些景象之中。”   明玦问道:“是何景象?”      清尊闭口不答,目光垂地,明玦望着他的脸,断断续续问道:“难道……你、你看到的是……是过去之事?是过去在天庭……是有关阿灋之事?”   清尊的肩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蓦地他转过身去,袖子用力一挥,乃是个恼怒不悦之态。      明玦早就知道不妥,当下顾不得了,一个箭步上前,转到清尊的跟前去,大声问道:“到底是怎样?你快点说啊!是不是过去在天庭,是不是阿灋之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玄狐君本欲让明玦冷静一些,然而此刻正是关键时候,他便也劝慰道:“好友,你……还是说罢,秀行现在昏迷不醒地,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如何,或许,跟你看到的那些场景有关呢。”   明玦看看玄狐,又看清尊:“你倒是说啊!”      清尊深吸一口气,袖子一甩用力将明玦推开,迈步就走。   明玦哪里肯罢休,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他的手臂握住:“你给我站住!你去哪里?你想如何!你要不管秀行了么?你不想知道阿灋的下落了么?!”      清尊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过了会儿,他“哈哈”地低声笑了两声。      明玦道:“你、你笑什么……”   清尊转过头来,金眸里头光芒闪烁,望着明玦,忽然道:“不必找了。”      明玦问道:“什么?!”   清尊仰头看天,双眸一闭,轻声说道:“我说,不必找了,不必找清水灋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声音之中控制不住的颤抖之意,道:“秀行……就是清水灋。”      明玦大叫一声,后退两步,玄狐君急忙上前,将他扶道:“明玦!”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啊……哈,哈哈!”明玦似哭似笑。   虽然他一直坚信,但是忽然之间所坚信的被承认了,这欢喜来的如此突兀,让他无所适从。   “重烨,你为何这么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说呀!”   玄狐君看他脸色大不对,想安抚却又说不出口,他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两人都望着清尊。      沉默之中,清尊终于开口,道:“那枚珠子,一直都是跟着秀行的,有一次秀行说……她先前总做噩梦,我方才在珠子里看到的,便是她的噩梦,秀行不知道的是,这枚如意珠,跟着她身边,将她所有的噩梦碎片收了过去,串联起来,且一点一点地将所有延伸……复原,她所有潜在的恶感都被珠子收了,渐渐地,珠子就变作魂魄一般,承载了她所有的过去。”   明玦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不错,我先前看你拿着那珠子,便有种你拿着魄的感觉……”   清尊继续道:“不知为何,这珠子对我有感应。”      他忽然似想到什么,凝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了……是因为,我同秀行双修的缘故,我在她身上打了灵火印,故而心灵相通,又同她双修,这珠子,以为我是主人,想要回归罢,方才我握住它的时候,便瞧见那些过去……”      明玦同玄狐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听到这里,便问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清尊道:“好多……好多场景,好多……实在太过太过杂乱,我看不清,但是,是清水灋没有错。”      明玦道:“只是……如此?但如果是如此,你又为何不愿意秀行接触这珠子?”   “因为、我方才这珠子,已经把所有往事修复完整,就如她残缺的魂魄一般,若是她碰了,便会成为她的一部分。”   “如果秀行是阿灋,如果她恢复昔日记忆,如果她成为阿灋,岂不是好事?你又为何抗拒?”   “因为……”   他喃喃地,怅然若失。      “因为什么?”   “因为……”   清尊双眸怔怔地望着苍茫远山,脑中出现那人灿烂的笑脸,她曾抓着他,说:“我要陪师父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是……      清尊闭了双眸,声音清冷:“因为我纵然一时未曾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端倪,但是我却看到那一幕……我也想起来了那一幕……”      “究竟,是……什么?”似乎察觉异样,明玦问的也很是艰难。   “你说的对……”清尊却忽地回头看他,“其实你说的对……”   明玦一头雾水:“重烨……我不懂。”      “我不该痴心妄想,我没有资格痴心妄想……”清尊望着他,金眸赤红,“你想知道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起来的是什么吗?”   明玦的心跳得厉害,竟无法回答。      清尊却一字一顿,绝冷入骨地道:“我想起来,她曾经对我说,——重烨,你又胡思乱想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其实还有一句,说不出口。   又怎会告诉明玦,她说她……      双眸一垂,却又抬起,清尊望着明玦道:“你说,你是不是说的很对。”   明玦哑然,他懂清尊的意思,当初他同玄狐君劝他,就用“或许阿灋跟你并非男女之情”这种话来说,谁知,竟然是真?!      “明明该没什么的……就算是等上万世,清水灋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的,但是我喜欢秀行啊……”   清尊说着,重新转过头去:“假如秀行成了清水灋,她不再喜欢我,不再跟着我,我……该怎么办?”      头一次,把担忧说出来,就好像整个人的心剖开来,给别人看里头的口子。   金眸之中,有什么轻轻一晃,便跌落下来。      明玦听着那苍凉的声音,心中巨震之余,却是无言了。   玄狐君望着清尊孤零零地背影,目光眨动瞬间,忽地听到有个声音道:“现在你们该知道我不肯说的原因是什么了罢。”      众人低头,却见身边蹲着一只猫,圆滚滚地,正是灵崆。   他何时来的,他们说的专注间,竟未曾察觉。      玄狐君心头一动,望着灵崆道:“原来你不肯说的,就是……水含烟当时知道了秀行是阿灋的转世,这件事?”   灵崆道:“你同帝君早就猜到了罢,只是没有凭证,我也知道,然而我不愿意丫头就是帝天女、”      玄狐君望着他:“为何?”   灵崆道:“对于帝君来说自然无妨,然而对于你我,甚至清尊来说,丫头变成了帝天女,可还会是我们喜欢的丫头么?可还是喜欢我们的丫头么?不管是何种喜欢。——帝天女身份尊贵,若是恢复了身份,她自会回转天庭去,哪里会跟我们厮混一块,哪里还会是昔日漫山遍野跑的秀行……”      他素来的形象,是灵崆的时候便有些欢快有趣,又时候又极可恨,譬如是业火孤行的时候。但是这一刻,他说的话,却是字字沉重。   明玦还好一些,玄狐君同清尊两个听了,心中只觉得滋味难了。      灵崆说罢,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好像是来不及了,果然该来的还会来啊,没有法子的事,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也阻不了多久的,其实想想也好,如果是这样,丫头变成了帝天女,那么就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了,也不至于生生世世轮回受苦。”   这话虽是真的,却隐隐地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沉默之中,忽然玄狐君出声道:“何必先如此悲观,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灵崆仰头看他:“试一试?”   玄狐君看他一眼,又去看清尊,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会为了秀行这样患得患失,然而我觉得,既然阿灋是秀行,秀行也是阿灋,那么,秀行如此喜欢你,岂不是就是阿灋喜欢你?你又何必先绝了望?”      清尊呆呆地道:“我……不知道。”   玄狐君道:“不管如何,我还是那句话,试一试再说,秀行现在还未曾醒来……等她醒来了,我们看她如何说法……”说到这里,也是一阵紧张。      三人一猫说到此,忽地听到屋内有一声呻吟传来。   明玦清尊玄狐君都是一震,如风般往屋内冲去,灵崆一怔,也撒腿就往里跑。      里间,那小小的床榻上,那人已经翻身坐起来,正抬着手擦眼睛,听到动静,便将手放下,看到进门的三人,想要说话,却又张口先打了个哈欠:“啊……你们都在啊……”      明玦身子僵硬,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玄狐君想上前,却又有点不敢,转头看另一边的清尊,却见他的反应比明玦好不了多少。   玄狐君无可奈何之下就推了明玦一把。      明玦身不由己踉跄几步上前,冲到了床边上,一低头对上秀行乌溜溜的双眼,他的心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便问道:“秀……秀行、不……妹……妹子!”   秀行双手撑在床面上,双腿微微晃来晃去,见状道:“怎么了,哥哥?”      明玦生生咽了口唾沫:“妹子……妹子……你是……真的妹子……还是……”   秀行睁大眼睛,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哥哥,你怎么这样怪,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就不认得我了么?”      明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怎样是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侯玄狐君把心一横,上前一步,试探叫道:“秀行?”   秀行闻言转头:“啊,狐狸。”      玄狐君听她答应,心中一凉,又是一跳:“你是……秀行?”   “啊,我当然是秀行,不然是谁啊,”秀行张口,又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样子,抬手擦了擦眼睛,道,“怎么你跟哥哥都怪怪地……”      这时侯,清尊身后的灵崆也探头出来,见状眼睛骨碌碌一转,叫道:“丫头?”   秀行正望着玄狐君,闻言低头看过来,见是灵崆,又惊叫道:“可恶,你怎么又跑来啦?”      灵崆见她面露恼色,却不怕,慢吞吞爬出来,一直爬到床边上:“丫头,吾想念你,便来看你啦……你不要生吾的气啦,你好久没有抱吾了……”他大胆上前,在秀行腿上蹭了两下,又仰起头,笑眯眯地望着秀行。   旁边玄狐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只肥猫还真会抓住时机啊,且拥有一张天底下无以伦比的厚脸皮!      秀行低头对上灵崆的猫眼,而后俯身,将灵崆抱了起来。   玄狐君又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恶,这只肥猫便如此得逞了么?      秀行将灵崆举起在空中,望着他道:“你是诚心诚意来认错的么?”   灵崆道:“自然啦,吾的诚心绝对是真的,吾一直说都在丫头你这边的!”   秀行道:“嗯……虽然你的诚心还不错,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还没有原谅你!”秀行大声叫道,拎着灵崆的脖子,把旁边的窗扇推开,一下儿就将他丢了出去。   窗外传来灵崆的惨叫,而后是“噗通”一声。      玄狐君看到此,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秀行,这是秀行,是他们认得的秀行。   明玦眼睛红红地,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欣慰,可是心里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前抱抱……抱抱自己的妹子!不管是秀行也好,是清水灋也好!      秀行拍了拍手,转过身来,这一回,却看向清尊。      清尊一直站着不动,被她目光望见,身子竟然一晃。   四目相对,秀行才又笑道:“师父!”蹦蹦跳跳着跑到清尊的身旁,将他的手臂抱住,“这回你果然没有走啊。”      清尊垂眸看她,秀行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思忖着,忽然仰头道:“师父,我……刚才做了个梦,好像……梦见我是很了不起的人!”    118、完结卷 决胜   秀行道:“师父,我梦见我是很了不得的人。”   清尊怔了会儿,金眸望着靠在身前的女孩儿,抬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过,轻声道:“秀行,你本来就是很了不得的人。”   秀行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天真无邪,甜美娇憨。      秀行迈步出了道门,沿着山路往前殿而行。   她边走间,边四处打量。九渺山上的积雪已经尽数消退,露出山岩本来面目,有的枝头上,早早地便抽出几根绿芽。      春日将临。      前日子九星贯日,九渺山殿阁摇动,幸好根基尚好,经过一阵子修缮,如今已经恢复如初。   秀行上了台阶,手扶在旁边经过岁月、红色斑驳的墙壁往上。   她走的并不快,每一步都极慢,眼睛看着周遭,仿佛若有所思之态。      而在她身后远处,灵崆肥胖的身子慢慢出现,用力跳上一块山石,一直等秀行转过弯才又极快地迈动四只肥腿跟上。      秀行一路转行,终究到了前方掌督教大殿。   秋水君出来,两相见了,秀行望着面前秋水飒飒一身磊落之人,微微一笑,才道:“师叔叫我来……不知有何事?”   秋水君也望着她,道:“秀行可知道,水含烟已经在山上了。”      秀行笑意不改,问道:“哦,是吗?那师叔可审问过她了?”   秋水君看着她如花笑面,道:“却是为难,她不肯说,反而……要求见你,故而我叫你来,想要商量一番。”   秀行笑道:“原来如此,师叔,你休要为难,还商量什么?她要见我,那么我便见她就是了。”   秋水君道:“可是……”   秀行却道:“师叔,我也正想知道她为何如此,不如你就让我见一见罢。”虽是商量口吻,却是暗含不由分说地坚持。      秋水君双眉一蹙,沉吟片刻道:“你若是想如此,我怎会不答应?好罢……你跟我来。”   秀行道:“多谢师叔!”      两人出了督教殿,右拐而行,秋水君在前,下了几级台阶,又从旁边拾级而上。   秋水君道:“她在十方狱旁边的停思崖,——对了秀行,我昨日想去探你,然而听明玦帝君说,你病着,我甚是担忧,可是帝君不让我见你,不知现在……如何了?”   秀行道:“已经是无碍了,不过是着了凉一时不适罢了,师叔放心便是。”   秋水君道:“帝君……对你很好呢,我听他总是叫你‘妹子’。”   秀行眼中透出一丝欣慰欢悦,点头道:“是啊,他真的很好。”      秋水君步子一停,秀行没防备,差点儿撞上他的身子,急忙也跟着停下,谁知脚下未曾踩到实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却幸好秋水君及时将她的胳膊扶住:“小心!”用力将她的身子一拉。   秀行顺势往前一扑,便冷不防地扑到了秋水君胸前。      秋水君生怕她再掉下台阶去,抬手便抱住秀行腰间,一瞬间的两人撞在一块。   仓促间秀行抬头,四目相对间,秋水君望着秀行,道:“你……”   本来只是微微拦在她背上的手忽然一紧。      秀行察觉,急忙后退一步,小心地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道:“师叔……多谢,我、我没事啦。”   秋水君凝视着她,她却只是望向别处。   顷刻,秋水君道:“嗯……没事就好了。跟我来。”探身过去,将秀行垂落腰侧的手握住,往前便走。      他的手很大,带着暖意,牢牢地将她的手握着。   若是在先前,秀行必不会多想,反会觉得“师叔”很是体贴温柔,然而此刻……   可是让她就这么甩开了去,却又做不出。      这一段去停思崖的路,显得格外漫长,在两人心头上亦是别有滋味。      终于到了停思崖,秋水君将秀行的手放开,有看守的弟子见是两人来了,便齐齐行礼。   两人便入内,秀行乃是第一次来停思崖,见乃是一座大殿,殿内空旷之极,前方地上盘膝坐着一人,看样貌正是水含烟。   大约是听到有人来了,水含烟从地上起身。   她拍了拍衣裳,神色如常,看看秋水君同秀行,才道:“掌督教,我只想同她说话。”      秋水君道:“不行。”   水含烟冷笑不语。秀行道:“师叔,我也正想跟单独聊聊,师叔,不如……你暂且去外间等候好么?”   秋水君本是担心若是一言不合,秀行会吃亏,忽然听她如此说,两人目光一对,秋水君轻声问道:“可以么?”   秀行一点头。   秋水君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在外间。”抬手在秀行肩头一按,便往外而去。      秋水君出外之后,水含烟上前一步,望着秀行,道:“掌督教对你真是关怀有加。”   秀行不语,只是看她。      水含烟几乎走到她的跟前,不停地打量着她道:“真是古怪,不管我怎么设计,你竟都死不了……萧秀行,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秀行站在原地,任凭她的眼睛在身上逡巡打量,只是不动声色。   水含烟抬手,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挑:“啧啧,好像变好看了些……”      “你想知道为何我变得好看了么?”秀行任凭她动作,却并不反抗,只是淡淡地说道。   水含烟道:“嗯?为何?”将手一撤。      秀行道:“你该猜到的,你处心积虑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水含烟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秀行冷冷地望着她,说道:“真是可怜。”   水含烟提高声音,略露出凶狠之色:“你说什么!”   秀行却波澜不惊地,只说道:“我看你这幅穷凶极恶之态,为了他,你什么都不顾了,显出如此一副可怜可憎的面貌来,可惜的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挑拨离间也好暗中使用龌龊招数也好甚至是投怀送抱也好,他,始终不曾对你动心,——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水含烟大怒,抬手便向秀行打去。   秀行身子不动,手一探,将水含烟的手腕牢牢握住:“事到如今你仍旧当我是俎上肉来对待,我一直想不通,世间怎会有如此恶人,别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死到临头尚且不知悔改,你让秋水出去,就是想借机摆布我是么?想用什么招儿?再来挑拨离间?说不动我便要动手杀了我一了百了?——可惜,你若是还当我是昔日那人想要为所欲为,你却是打错了主意!”      她说完之后,用力一挥,水含烟大叫一声,身子往旁边摔去,伏在地上,一阵乱抖,而后却又爬起来:“你……你……”   “我只是仍旧好奇,”秀行冷冷地斜睨着她,“你究竟为何如此恨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是否敢说?”      水含烟恨恨地望着秀行,忽然之间一掌拍向她的胸口。   “卑鄙!”秀行抬手挡住,身形极快后退。   水含烟连连欺身攻上,招招逼命一般,秀行却不慌不忙,见招拆招,始终游刃有余,不见半分窘迫凶险。      水含烟不由惊心,一个分神,秀行飞身而起,一脚踢中她腰间。   水含烟吃痛,倒退数步撑住身子,道:“你的功力……为何竟如此精进?!”   秀行落地,轻描淡写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水含烟望着她:“你的意思……你真的同他……双修?”   秀行微微一笑:“是啊,你梦寐以求之事,竟怎样也得不到,如何,心中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过?”      水含烟捂着腰部,缓缓起身:“不知廉耻的贱~人,还以为自己如何了得,你不过只是个无耻的替身罢了,他等的人是帝天女,就是我……至于你……”   “你太傻了,”秀行冷冷笑着,“你说你是帝天女清水灋?”   水含烟道:“如何,我不是难道你是?”   秀行垂着的眸子一抬,似笑非笑地望着水含烟,道:“真的假不了,假的永不会真,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你便总是不懂呢?”      水含烟望着她的神色,不由地心中一凛:“你……”   秀行看着她面上闪过的一丝惊慌,道:“怎么,李鬼遇上李逵,是什么感觉?”      水含烟猛地后退一步:“你说什么?!你竟然……”   她定睛细细地看了一番秀行,叫道:“不……不会、不可能!”      “这世间没什么不可能之事,”秀行淡淡说道,“就好像有人苦心孤诣,设计了某人万世之劫,还以为能够如此一直地将她把玩掌心,却不曾想到,冥冥之中,必有因果,没有谁能够永远地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不可能!”水含烟猛地大叫出声。      她咬牙切齿,心神激荡之下,合身又向着秀行扑上来,手当空一探,手心出现一柄锋利长剑,杀气凛凛卷了过来。      秀行一抬手,发钗落入手中,顿时幻化成金色炎晶之剑,当空一抵,便将水含烟劈落的长剑抗住。      “你……他可真是舍得本钱,什么好东西也给你啊。”水含烟咬牙笑道。   秀行道:“是呢,他对我可是极好,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我不要都不成,怎么……你可是又嫉妒了么?”      水含烟咯咯一笑,抽剑而回,复又攻上,几个回合,双剑交击之时,火花乱溅,然而水含烟的宝剑到底不敌炎晶之剑,很快便见了裂痕。      水含烟心中一震,秀行剑花轻轻挽动,好整以暇道:“这么快便不玩了么?那岂非毫无乐趣,再来,我的西河剑还未曾练完呢。”      水含烟咬牙又上,同她拆了数招。      相斗间,秀行道:“看好了,这一招,叫做无中生有,当时我陷身艳都,找不到他,只觉得满心绝望……那种绝望的滋味你可知道?就好像万世的悲苦同样重复轮回,挥之不去!”   一剑刺出,水含烟大叫一声,脸上被剑尖划伤,极快地流出血来。      秀行眼中冰冷,道:“不留神伤到了你的花容月貌,当真对不住……不过,我的招还没完,下一次不留心,或许伤到的不仅仅是脸,嗯……这一招,叫做有中生无,你暗中指使元初,想借元初的手杀了我,当时你又用计引了他离开我,你可知当时我的滋味?”   剑气凌厉,漫天飞舞,水含烟大喘数声,将身后披着的白狐裘大氅当空一抡,才挡住了那漫天射来的无形剑气,然而大氅也是千疮百孔。      水含烟将大氅丢落,道:“好!”   “你仍有勇气迎战,不错,那么,”秀行道:“该是最后一招了……就是你引了魔界之人来犯之时,你做梦也想不到我竟会打败十四皇子罢,你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在关键时候他竟然会赶回来罢?真可惜是么?我也替你觉得痛苦,——你有万世的时间来折磨设计我,你有万世的时间来勾引占有他,为何你居然还是如此失败,为何你每次都功败垂成?”      水含烟的眼睛缓缓瞪大,甚至都忘记反抗,事实上她知道,反抗也是无用,秀行金剑一挥,抵在她的颈间:“你以为陷身轮回之中的我最为可怜最为可笑,但就算是人在轮回中受苦,我仍旧有他在执着地等着我,如今他果真是等到了我,但是你呢?你一直都是如此的可怜,你说是不是呢,百绝?”    119、完结卷 弑神   水含烟瞪向秀行,此刻她披头散发面上带血身上有伤,显得极为狼狈,然而神情却仍旧是凶狠地,道:“你果真是清水灋?”   秀行轻轻一笑:“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水含烟咬牙道:“可是你不可能恢复记忆的,你……你早就……”   “元神尽毁了是么?”      秀行望着她,淡淡一笑道,“这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水含烟的表情有几分扭曲,全不似昔日的娇美容颜,道:“哈哈,是啊,若非是我,你又怎会还在这。”   “真没想到,”秀行轻笑道,“你为了让我受尽万世磨难,费尽心思重塑我一缕元神,玩弄于手掌心,生生世世箍住我,当木偶傀儡般操纵我及万世之命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丧于我手。”      水含烟神色微变,道:“你都知道了?”   “我原本是不明白的,我分明已经是毁尽元神灭了元身的,纵然有起死回生灵药或者无上法术,也绝不会再重生天地间,到底是怎么却又活转过来的,”秀行垂眸望着金剑上的一道血痕,“一直到我想起明玦说他如何复原了蛇妖之后,我才依稀明白。”      借助那人生前或者死时候所留下的气息,或者在对那人来说特别流连之物的身上细细捕捉,便可将残留的“气”收集起来,从而利用这些,塑造一个模棱两可的形体,加以时日培育,或许会成长为跟原先的人差不多的个体。   水含烟本是一己之私,却并未想到,有朝一日她所谓的玩物,竟会脱离自己掌握,因缘造化,真的成为如假包换的帝天女。      秀行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同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对我?”   水含烟深吸一口气,道:“你当然不知道……纯净天真、无瑕美妙,处处似众星捧月般的帝天女,又怎会知道他人的感受。”   “是因为重烨?”秀行望着她的双眼。      “或许是,”水含烟仰头看看大殿屋顶,黑沉沉一片,像是万世之前沉寂的内情,“起初我只是想跟你一较长短而已,后来他渐渐地在天庭随你出入,引得众人惊羡,我自也留意一二,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不料他从未正眼看我……非但如此,他还……哼!起初我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因为他这份冷清,却越发地想得到……”      秀行冷冷地望着她:“你得不到重烨,却把恨意转到我身上来?一直恨到就算我死,也不肯放过?”   水含烟一笑道:“起初我只是为了好玩,天庭多么无趣,我很想看看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帝天女,在人世间悲苦辗转、受尽屈辱欺凌的样子,你不知道,每一世我瞧着你的凄惨之态,有觉得多有趣,那时候,真想找个人来分享看看,真是可惜啊……却又偏偏不能让人知道。”      秀行剑尖一抖,心中涌起一幕幕地转世场景,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你之行径,比鬼魔更令人发指。”   “想杀了我么?那就动手罢,”水含烟颈间流出血来,她眸光一垂,看那血痕蜿蜒:“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天庭,你在我面前,还说什么不会喜欢重烨……你是有心在嘲笑羞辱我是么,我想得而得不到的东西,你却弃如敝履……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知我多憎恶你那副凌驾众人之上的姿态!”      秀行道:“是了,旁人说什么都是对你不好,你做什么都是好的,似你这般可悲之人,能这样想,并不意外,只是我怎么没有早一些看出你的真面目。”   水含烟略微镇定,望着秀行,忽地笑道:“可是后来,你还不是一样……什么清白无瑕……还不是被人……”   “乌散人么?”秀行眼睛一眨,却轻轻笑道,“死者已矣,不用再说了,纵然我当时一时被你们蒙骗,也有万世的时间让我清醒过来。”      “当真可以清醒么?”水含烟狞笑道,“你怕是不会忘了他罢,当初既然能因此而死,这份孽障,你真能轻易挥去?少自欺欺人了。”   “你以为,我当初是为了他自戕?”秀行一笑,淡淡问道。      水含烟神色一怔。      秀行道:“你就带着你可悲的想象……追随乌散人去罢。”   水含烟叫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人是神,皆有劫数,或许你同他,便是我的劫数,如今我已经过了。如此而已。”      秀行淡淡一笑:“现在我只想做个了断,——乌散人的恶魄已经彻底地消失于天地之中,不复存在了,你同他狼狈为奸一场,就让我送你一路罢。”   水含烟忽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你、你想如何?”      秀行道:“我只想恩怨分明些,你好歹也陪着我转世了那么多回,我想,对如此能为的你,自不能掉以轻心,不如你再想想,我会怎么对付你。”   水含烟目光闪烁:“你当我会坐以待毙么?”   一言说罢,身形忽地如鬼魅般倒退回去,仰天一声长啸,刹那间,满头长发向后飞舞出去。   水含烟面容骤然而变,眉眼之间,竟似换了另一个人,乃是百绝昔日容颜:“你当我算不到么?我也知道或许有朝一日,这天会来到!那好,不如就决一胜负,分个生死罢!”      “显出你的元身来倒是好的,”秀行冷笑,“省得我以为自己杀了一个无辜之人。”   长袖一挥,万点光芒呼啸而出。   秀行金剑一荡,剑影闪烁,那些利茫迎上金光,陡然消失无踪。      “你若是早有这份堂堂正正同我对决之心,也不至于暗中作出那么多龌龊卑鄙之事,”秀行对上她的眸子,“只可惜,你并无这份勇气!因为你知道你必然会败!”   百绝公主纵身而起,五指如钩,袭向秀行。   秀行淡淡一瞥,身子一转,金剑挽了个剑花,双眸一闭,眉心的灵火印光芒大炽,自金剑上窜出一溜儿火光,刹那间便将百绝浑身包围在内。      百绝被烈火焚身,顿时自空中跌落,厉声大叫,道:“这是什么!”极力拍打,却无论如何摆脱不了那附体之火焰。   秀行将剑缓缓垂落,静静说道:“你连重烨的出身都不知道,还怎么假冒我蒙骗他?”      百绝历经万世,本修成了一个绝佳仙体,寻常凡尘之火奈何不了她分毫,就算是三昧真火,对上她也会被她挥退,然而被这火焰裹着,却是分毫都挣脱不得,只觉得似万箭穿体,痛楚非常,浑身上下极快之间已经被烧坏。      “疼么?”秀行静静望着她,原本清澈的双眸之中也烧着两团火,“人人都说我性子纯良平和,然而,只是没有人触怒我罢了。对那些污秽龌龊罪孽重重之人,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打量着百绝被烧灼的凄惨姿态,道:“如果觉得痛,那就好好地品尝着,想一想,我万世之中所受的痛苦,其实我还是不够你般冷血是么,你此刻所经历的痛,哪里就将我的痛都抵得过呢。若我如你一般,亦让你投身尘世受万世之苦,又如何?只是我并不是你,就像是你绝不会是我。”      “清水灋!”百绝在火中大声吼叫:“这是什么……这是什么!给我个痛快罢,清水灋!”   秀行轻声道:“你不是很想要同重烨双修,你不是很想要他的一身修为么?这就是他的元形啊,……天地初开之时,燧人氏所凿出的第一缕火。”   天地之间的唯一真火,照亮鸿蒙,护佑人界,驱退鬼魔,自身却栖石中,无知无觉沉睡,一直到懵懂而出,化作兽形。      百绝吼声凄厉之极,在大殿之内回荡。   外头忽地传来极仓促地脚步声,想是秋水君闻声赶来。      秀行却仍一动不动,望着百绝道:“当初我带重烨上天庭,每个人都不喜欢他……后来他显出了真身,每个人又趋之若鹜,比如你,然而重烨……他有至真至纯之性情,是好是坏他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将你们这等小人看在眼里,可怜你心机枉费。”      “我诅咒你,清水灋,我诅咒你!”百绝渐渐地不能动,然而却仍旧有感知,嗓音都已经变了,兀自在嘶吼。   秀行道:“你尽量叫罢,等你的身子全然被烧成灰烬之后,你也就全然消失于天地了,就算是有心人想修复都不可得,我之所以动用重烨的火来灭你,便是前车之鉴,不给你任何重生作恶的机会。”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秋水君冲过来,见状叫道:“秀行!”      百绝正痛苦难当,听到秋水君声音,便吼道:“离元,离元真君救我!”   秋水君面色微变,后退一步,百绝叫道:“离元!快救我……啊……”      秋水君望着火焰中的百绝,又看向秀行,秀行一笑抬头:“好似瞒不住了啊……”      秋水君望着秀行,竟无法做声,目光闪烁几番,猛地上前,将秀行的肩头握住:“你……”      秀行摇摇头,道:“师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百绝叫道:“不要!离元……你也是对不起她的,她会报复的……离元,快些救我!”   秋水君面色泛白,却看也不看百绝,只是望着秀行,眼中透出焦灼悔痛之色。      秀行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却望着百绝道:“没有人能够救你,除非是重烨出手。你难道不明白满天神佛为何忌惮他么?原始真火若是点燃,便是神佛也无法熄灭,一直能烧至毁天灭地,你死了心罢。”      她话刚说完,百绝长长地嘶吼一声,身子缓缓消失,化作一团细微灰烬,而那团烈火,也随着她的消失一跳,成了一簇火苗,星光般闪动,没入秀行手中的金剑之上。      秀行低头看看金剑,剑体上有一道微红的血痕,是重烨的血,炎晶之剑本是利器,加了他自身之血,便成了克制他的利器。   他说的没错,能灭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把自己的命门交付给了她。      秀行看一眼地上那一簇尘埃,缓缓闭上双眼:“这才是尘归尘,土归土,我恨一个人,只想要他消失而已,绝不会似你对我那般,我也没有那个耐心。”一笑转身,往外边走。      秋水君便跟在后头,两人出了停思崖大殿。   大殿前方,是极宽阔的一片场地,再往前便是悬崖,秀行往前走了几步,山风烈烈,秋水君看着她娇小的身子似要随风而去一般,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秀行抬头,双眸微微眯起看他。      秋水君低头看着她,极慢地说道:“我近日来,梦见了好些场景,不似是梦,极为真切,就仿佛是我的前生,乃是天庭上的许多事……”   秀行回头看他:“师叔。”      秋水君停了口,秀行道:“师叔,过去的事,我几乎都忘啦,我们不说了好么?”   秋水君怔了怔,终于道:“秀行……”   秀行却忽然道:“师叔,我有了喜欢的人啦。”   秋水君肩头微抖:“我、知道。”   秀行微微一笑,歪头道:“过去如何不紧要,我只想现在开心快活地过活,师叔,你也应该如此。”   秋水君怔怔看着她,顷刻间,双眸略闭了闭,略微艰难地道:“是……”      秋水君离开之后,秀行将炎晶之剑化成发钗,在手心摩挲片刻,重新插在发髻之上。   正欲回后山,却听身旁有个声音道:“我就知道你记起了以前的事。”      秀行转头一看,却见灵崆正蹲在身后处,见她回头,被她身上气势所慑,便有些炸毛儿的意思,略带惊悸地往后缩了缩。      秀行见是他,便哼道:“我也知道,是瞒不过心思聪灵的魔界御思者大人的。”   灵崆听了这话,猫眼便转了一圈,往前蹭了蹭,悄悄唤道:“丫头……”   秀行道:“如何?”   灵崆道:“你不要生吾的气了,好么?”   秀行道:“我现在已经不同以前了,你不怕么?还敢那么叫我?”   灵崆慢吞吞地蹭到她的脚下:“先前吾是极怕的,又担心之极,怕你恢复了记忆,便不会是先前的丫头了,可是现在……”   秀行道:“现在怎么样?”   灵崆抬起猫爪子拉拉她的袍摆:“吾知道丫头还是先前的丫头,吾认人是最准的了。”      秀行面色微动,却偏看向别处,冷哼道:“是啊,业火孤行看人自是最准的,只可惜我看人向来是极不准的……先前是,现在也是。”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却带了几分涩。      灵崆闻言,便道:“丫头,你也劝秋水不要总是纠结以前之事,其实,丫头你才该如此,不要多想啦。”   “我也知道……”秀行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清水灋的?”   灵崆想了想,道:“如果吾说,是从吾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有这个感觉……你会不会打吾?”   秀行“噗”地一笑,又白他一眼,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   灵崆道:“不好说,只是一种感觉,因为吾炼化了兽身,且又具有魔性,大概感觉就格外敏锐些。”      秀行哼了声,又道:“那天……魔界来犯的时候,你说……我在,重烨就会回来,是……为什么?”   灵崆道:“因为吾知道你是清水灋,而他定然是离不开你的。”   “因为我是清水灋,所以他才喜欢我的吗?”      “唔,也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你们两个是夙世因缘,故而他一直等了这么久,都不曾为个人动心,却为了丫头你……”灵崆猫爪子挠挠头,道,“不过,他说喜欢你之时,还不知你是帝天女,因此,也可以说他爱你,正是因为你。”   秀行一时有些茫然。   灵崆定了定神,道:“丫头,其实你何必多想,你就是清水灋,清水灋就是你,而他,爱的就是你。”      秀行轻声笑笑,道:“是啊,其实我何必多想。”   灵崆道:“害你之人,伏诛了么?”   秀行点点头:“嗯,我已经杀了她。”   灵崆叹道:“先前我同你说帝天女遭遇不公,皆因为这两人而起,你,恨么?”   秀行眨了眨眼,道:“恨是有些的,不过……”   灵崆道:“不过如何?”   秀行道:“想到他们两个皆是死在我手,因此也不怎么恨了。”   灵崆眨眼道:“啊?”      秀行默不作声,眼前却出现如此一幕场景:曾经纠缠她这一世许久的噩梦,镜子之前的那人容颜终于清晰,果真是绝色之容貌,然而她的眼中却满是泪,神情哀痛欲绝。      “是他们害你,我不会放过他们!”身后,有个冷清地声音说道。   她陡然回身:“重烨,不行!”然而那道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她大惊之下,飞身追出去,却终究赶不上那道影子,她心中担忧离元,便先去真君府邸,谁知重烨并不在,反只看到百绝公主正同离元告别,她来不及入内,便去找乌散人。   然而赶到之时,乌散人连同他府内侍从七人,外加一个正在散人府中饮宴的散仙,皆陈尸府中。      “弑神”,乃是极恶大罪,然而最让她震惊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重烨。   素来冷清的神色,已有不同,金眸中隐隐发红,杀戮,激起了他从来不曾发作的魔性。 120、完结卷   久远的记忆,张牙舞爪地涌现出来。   秀行只觉得脑中昏昏然,身形一晃,竟有些站不住脚,灵崆忙叫道:“丫头怎么了?”      秀行定了定神,抬手摸了摸额头:“没什么,我只是……”   时过境迁,只是回想而已,那种陡然之间元神粉碎,痛心彻骨的记忆却仍如此清晰。   秀行眼睫低垂,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妹子,妹子!”身后传来明玦的叫声。   秀行闻声面色微变,原本脸上的哀伤神情极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灵崆猫眼瞪得大大的看着:“丫头……”   秀行俯身按了一把他的猫头,这才转过身来:“哥哥!”      明玦同狐狸联袂而来,看秀行身边的灵崆,惊了惊道:“这只猫怎么又……”   灵崆哼了声,将头转了开去,玄狐君瞪他一眼,就又看秀行。      明玦握住秀行的手:“你没事么?”   秀行眨了眨眼道:“没事啊哥哥,怎么啦?”   明玦道:“我很不放心,就跟狐狸过来看看……”他说着,便东张西望,“怎么不见重烨?”   秀行一怔,张口道:“他没有来过啊。”      一刹那,停思崖上一片沉寂,明玦死死地盯着秀行,玄狐君一双眸子也沉沉地看着她,灵崆叫道:“笨蛋……”   秀行怔了怔,不由地苦笑了声,伸手摸摸头道:“上当了……”   “重烨”这名字,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她又怎会知道是清尊的?      明玦身子轻微发抖,眼睛极快地发红,艰难地说道:“果然、真的……是阿灋……你真的、回来了?”   秀行微微咬了咬唇:“哥哥……”竟有些无法面对明玦的双眸。   明玦死死地望着秀行,忽然伸手用力将她抱住:“阿灋,阿灋……”堂堂帝君,陡然之间竟然泣不成声。      旁边玄狐君定定地看着这幕,伸手一摸鼻子,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   灵崆蹲在地上,乌溜溜地眼睛往上看,却见狐狸的眼睛之中闪闪烁烁,继而有什么东西从里头跌落下来。      秀行被明玦紧紧地抱着,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她抬手在明玦腰间轻轻一拍:“哥哥,没事啦……不要哭。”   明玦死死地抱着秀行不肯放手,呜呜叫道:“你终于回来啦,阿灋,阿灋阿灋阿灋,妹子啊……”   秀行又是笑,又是忍不住悲伤,只好轻声安抚。      一直过了良久,明玦才舍得将秀行放开,却兀自牢牢地攥着她的手,玄狐君在旁边看着,忍不住也偷偷地揪住秀行的衣袖,秀行低头看看,抬手便将玄狐君的手也握住:“狐狸。”      玄狐君眉头一蹙,眼睛里顿时又冒出水花来,犹豫着将秀行的手捂住。   秀行望着他笑道:“不许落泪啦。”      玄狐君吸吸鼻子,不想当着她的面落泪,可是又不舍得移开目光,就只定定地看她:“我只是……太高兴了。”   明玦道:“真没出息!”自己却也顶着两只红通通带泪的眼睛。      唯有灵崆还十分淡定,舔了舔猫爪道:“真是一对儿活宝。”   玄狐君同明玦一听,彼此便恶狠狠地对了一下眼神。      秀行噗嗤一笑:“好啦,现在雨过天晴,真的该高兴才是。”   明玦眼巴巴望着她,道:“阿灋,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秀行道:“就是……从我夺了那颗珠子开始……我,一时有些受不了,不是故意没有认哥哥的。”      “所以你才睡了两天?”明玦点点头,“哥哥明白。”   秀行道:“哥哥,狐狸,你们会怪我不曾向你们说明么?”   明玦大力摇头:“自然不是,阿灋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不是,狐狸?”   玄狐君自然也很是点头:“明玦说的对。”   秀行重又笑道:“你们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欣慰。      明玦摸着秀行的手:“阿灋,哥哥不知道该不该问,只是,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说吗?不能说也不要紧,哥哥以后都不问了。”   秀行想了会儿,道:“其实是我自己不好。”      “你哪里有不好!”明玦的身子一抖:“都是那两个害你的贱人!处心积虑地……”一时怒发冲冠,“百绝在哪里,我要宰了她!”   秀行一笑:“哥哥,她已经害不了我了。”      明玦怔了怔,秀行放开他们两个,往前一步,望着停思崖下云海滔滔:“现在回想当初,仿佛一梦……你们必定心中疑惑不解,说说也无妨的。”      她站在停思崖前,山风激烈,吹得她娇小的身影几乎站不住似的,玄狐君同明玦不约而同上前护着她。      秀行眼睛看着那苍茫云海,心思起伏,便也如云海一般:“当时我听说离元花轿落在别府,一时痛悔交加,重烨见我如此,便冲了出去,我以为他要对付离元,谁知他不在,我去了乌散人府上,才发现那里的人都死了。”   明玦浑身发抖:“原来……原来……是重烨动手……可为何后来……”      秀行道:“重烨为了我而动了杀机,因为弑神,又触发了他的魔性,倘若他一念动,天庭到凡间都摆脱不了这场浩劫,他的力量太过强大,我勉强制止了他,自己却也伤得极狠,重烨平日对我何等之好你也知的……”   “难道……”明玦一脸震惊惊惧。      秀行一笑道:“我知道重烨醒来后,绝不会原谅自己,当时我心里又实在万念俱灰,重烨本不会爆发魔性,却因我而如此,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便由我结束最好……”   玄狐君同明玦听得惊心动魄,双双抬手按上秀行肩头。      秀行回头看看两人:“我没事的……都过去那么久了……”   她微微一笑:“我便用了逆封之术,抹去他所有记忆,在他心里种下一念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我对天帝只说是我杀了乌散人众人,此罪滔天,故而以死相抵,此事跟他人无关。……然后,你们都知道了,是天帝为我掩饰,并未提及乌散人众人之死,只说我自戕了事。”      明玦复将秀行抱住:“妹子……”泪重落下。   玄狐君忍不住,也在旁边将秀行带明玦便抱了一抱。      “好啦!”秀行说完这些,小手分别拍拍两人,“说完了,心里也好过了许多,好歹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害我之人也都伏诛,我却仍有机会同哥哥,狐狸在一起,想来,仍是值得高兴的。”      明玦抱着她不肯放手:“以后不许你再做这么傻的事了,重烨要入魔,就让他入魔去,天庭还是人间是不是遭遇浩劫又有什么相干,我只要你好好地,你听到了么?哥哥不许你再……离开……”   秀行笑着,眼中却泪潸潸地,道:“哥哥,我知道啦,我听话就是了。”      她被两人抱在中间,停了停,又道:“这万世之间,你们也辛苦了。”   明玦满心快活跟酸涩交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玄狐君道:“你回来了就好,就像是明玦说的,再也、再也不许离开了!”   秀行道:“嗯,绝对不会再离开了。”      灵崆在后面看着,此刻便又道:“雨过天晴啦,两个大男人抱着丫头,羞不羞!”   明玦同玄狐君正心潮涌动又高兴又难过中,听了这话,便又双双心中一哼,明玦道:“我的妹子,怎么了?你这只臭猫旁边看着抱不到,眼红又如何?”      灵崆道:“哼……吾的眼睛不及帝君的眼睛红,堂堂帝君,似兔子一般了。”   明玦放开秀行,暴跳如雷:“你说谁是兔子?你这只臭魔界御思猫!”   玄狐君一扯明玦袖子,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明玦听了,怒意微微收敛。      此刻秀行道:“对了……哥哥跟狐狸怎么来了这里,刚才说……重烨他不见了么?”   明玦听了,即刻正色道:“是啊,你去见秋水……那谁之后,重烨便走了,我同狐狸不放心你,以为他来找你了,就也来看看,谁知竟不在。”   秀行变了脸色,急道:“去哪里了呢?我……得去找找他。”      明玦道:“是了,去找找他也好,不过,以他的性子,这关头上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你只在九渺山上找,不许去别处!”   秀行望着他关切之态,道:“知道啦哥哥!”   明玦听了这声“哥哥”,却比先前的感觉更为不同,宛如一股鲜甜花蜜灌了入口,满身舒畅,道:“好妹子!”      秀行又冲玄狐君道:“狐狸,我先去找重烨了。”   玄狐君恋恋不舍地看她:“嗯,我等你回来。”   秀行笑了笑,果然转身离开。      后面灵崆道:“等等吾!”正要纵身追上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两只爪子抓在地上,却是半寸也前进不得。   灵崆扭头,顿时毛骨悚然,叫道:“你们做什么!”      原来身后,玄狐君不知何时踩住了他的尾巴。   灵崆叫了一声,玄狐君俯身过来,望着他的猫眼道:“御思猫,方才你在旁边嘲笑我们嘲笑的好生得意,如今丫头不在,你说我们要怎样?”      灵崆吓得魂不附体,来不及多说,便要恢复元身,不料旁边明玦探手向前,快手快脚地扣了一顶帽子在灵崆头上,灵崆一看,叫道:“可恶!拿开!”   原来,明玦将先前他戴着的那顶纯阳冠给他戴了上去。      灵崆挣扎不休,明玦笑道:“这纯阳冠有克制之效,故而昔日他才伪装的那么好,只要戴上,便恢复不了魔身,自然也逃不了。”   玄狐君也记得当时秀行跟十四皇子作战,灵崆忽然冲出去,十四皇子便一掌将他的帽子拍落,他才现身的。      玄狐君道:“可不是么?平日里见他戴着帽子,人模狗样的,还以为是个好的,谁知道竟是魔界细作呢?明玦,这帽子扣的好,看他还怎么逃。”   明玦道:“是啊,现在我们该怎么泡制这位魔界的御思者大人呢?”   细心体贴地替灵崆将纯阳冠的系带系好,笑眯眯地望着他。      “让我说,先吊起来,用沾了盐水的小皮鞭细细抽打,打昏了后,就用冷水泼醒,醒来再打,如此反反复复……”   明玦道:“我觉得这法子有些俗套,还是想点儿新奇的……”      灵崆看他两个一唱一和,简直要吓昏过去:“丫头回来后看到你们如此待吾,会不高兴的!”   玄狐君道:“那也得让大爷们爽了再说,秀行不高兴,也是后来的事,明玦,对不对?”   明玦帝君道:“这话我听得舒服极了,说的真在理儿。”   两人桀桀地狞笑着,齐齐逼近灵崆。      且不说明玦同玄狐君齐心对付灵崆,只说秀行去找清尊,在后山处走了一遭,果然不见那人。   秀行担心,便站定了脚,凝神默听,此刻她功力非昨日可言,细听之下,却心中有数。      秀行别处不去,只往后山天池处而去,将走到天池边儿上,放眼一看,天池水平如镜,水面上荡着一丝丝地袅袅白气。   秀行站着看了会儿,便蹲在池水边上,唤道:“师父?”   无人应声,秀行望着平静地水面,又叫道:“师父,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罢。”抬手在水里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水上仍旧是一动不动,秀行默默地坐了会儿,终于摇摇头道:“真是拿你没有法子。”   将靴子一脱,外裳解了,道:“再不出来,我下去啦。”      不出所料,仍旧是一点声息都无,秀行叹了口气,迈步下了天池,渐渐地温暖的池水浸没全身,秀行深吸一口气,潜入池底。   眼睛在水里渐渐地适应,秀行在水下睁开眼睛看,模模糊糊地果真看见前方有一道影子,静静地在水里,一动不动。   秀行嘴里“咕噜咕噜”泛出一串水泡,向着那边游过去。      她很快地到了清尊身旁,便去牵他的手,水中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金眸在水中略见混沌。   秀行一怔,清尊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抱住她的腰,缓缓地往水上而来。      两人浮上水面,秀行大大地吸一口气,眼中带着水,一时看不清楚对面,隐约看到那银发冷清之人,就在身前,而他说道:“是你么?”      一刹那,时光流转,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初次相遇时候那一幕,   他便是如此从水底浮出,急迫问道:“是你么?”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幸好,幸好。      眼中的水缓缓地滴落,头发上的水珠兀自滴答不休,耳畔仿佛能听到叮咚的天籁。   秀行终于将他的容颜看得清清楚楚,过去,现在,他始终如斯,丝毫没变过。   秀行微微一笑,凝视那双金眸,轻声回答:“是,是我。”    121、完结卷·天上地下,唯君而已   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将贴在上头的湿头发撩到后面去,然后将唇印在上头,又缓慢地落在她的唇瓣之上,轻吮那娇软香甜。   亲昵的接触,温热的感觉,让秀行有一瞬间的退缩,久违的记忆回复,——昔日她跟他之间,并非是这种关系。      如今的她,似也并非是完全的秀行了,在秀行之外,又是清水灋。   高高在上的帝天女,同谁都有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尊贵疏离。      察觉她生涩的反应,清尊的动作一停,金眸望着她的眼睛。   他看得出她眼睛里的迟疑跟若有若无的退缩。      刹那间,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在极快之间变作无限恼意。      不再细心爱抚,他的手握住她的衣裳,粗暴地用力一扯。   秀行一惊:“重烨!”   “我不是重烨!”他恼了似的叫了声,否认所有似的。   俯□子,在她胸前用了力咬了一下。      秀行吃痛,却更是害羞,抬手去推他:“不要!”   清尊紧紧地搂着她的腰,手在她的衣带上一掐,带子化作两截,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衣衫解开,秀行又羞又急:“重……”   “我不是!”他愤恨似地叫,不由分说地挤开她的双腿,挺~身抵~入。      秀行闷哼了声,羞恼交加,又觉得有些奇异地痛。   他却不管不顾,用力入了数下:“你是秀行,是秀行……我是秀行的师父……是秀行的夫君,不是其他,不是!”   像是否认,又像是宣告。      死死地掐着她的腰,激烈地动作着,惹得身遭水花荡~漾发声。      秀行低喘几声,又痛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唔……”   他乍然低头,封住她的唇,贪婪地吻落。      错乱中秀行依稀望见那双金眸中的恼意,不由地在心中叹了声,不再反抗。      清尊动了数下,接着水的润滑,出入比先前要顺利的多,心中的微恼渐渐散去,将动作略放慢了些。   “会疼么?”垂眸看着秀行,他轻声问。      秀行抬眸望他一眼,哼了声,将头转开去。   清尊皱眉,身下一个用力,秀行叫了声,抬手打他。   “不许不理我!”他怒道。      秀行转头瞪他,眉头微蹙红唇嘟着,虽是恼怒的,但……恁般可爱。   清尊望着她的神情,这个神情是属于秀行的,清水灋从不肯对他露出恼色。      清尊心中一个荡漾欢喜,顿时之间忘了生气,双手握着秀行的腰,用力动了几下,推着她的身子渐渐地靠了温泉旁边,将她按在上面,专心致志地动作起来。      秀行受不住,双腿挣扎了数下,却自然是挣不开的,想后退,却又动弹不得,双手胡乱在他胸前敲了几下:“轻、轻些……呜,疼……”      清尊一下一下,用力用到实处,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我。”   秀行抬眸,对上他金色的眸子,气喘吁吁:“干……干吗?”   “叫。”他忽然不由分说地命令。      秀行一怔,本来想问“叫什么”来着,然而转念一想,心中却雪亮了。      当初刚上九渺,同他不期而遇,她以为是妖魔,一时之间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他讨厌她,她仇视他,彼此瞪着,心中暗恨,斗得跟乌眼鸡一般。   她不肯拜他,不想叫他师父,就以“狮虎”糊弄,却被他施了法,逼得她身不由己地叫了千百声,什么“我喜欢伺候师父”……   当时她真真恨不得叫神龙把他诛了。      又怎能想到,时光流转,昔日冤家,竟成为彼此生命之中最无法缺少的那个。      他们在此重逢,转来转去,又回到这里来。      然而其中经历了多少波折艰辛,九死一生,阴差阳错……回头想想,千头万绪,一言难尽。      清尊轻轻吻住秀行的唇:“叫。”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      唇瓣相接,秀行轻轻喘了几声。   身子被泉水湿透,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上,滑落在肩头,娇媚的让人心悸。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嘴唇嘟起,是水光,也是他吻得太狠的缘故,两只眼睛黑白分明望着他。      “叫什么!”她不依地,“垂死挣扎”。   他一咬牙,追随她略有些顽劣的眼神:“你知道是什么。”      她重新嘟嘴:“我不知道!”   他愤愤然:“知道的!”将她压着,不由分说地入了几十下近百,狠狠地入到最深处。      秀行呜咽数声,身子扭动,却难以挣脱,只好道:“停下!停下……知、知道了还不成么!呜……”   “叫什么?”他将动作放慢,却不肯停。   “师、师父……”她略觉委屈,眼角带着一丝水光。      他不再是万世之前在天庭上跟随自己的重烨了,那个总是冷冷静静地守在她身旁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重烨。      含羞带恼喊了这声,心中却并不觉得怎样难受,只是微微地有种异样。   其实……好像这样……也不是坏事。      “乖,再叫。”他按捺着,在她的脸上,颈间亲吻,手揉着她的娇软,迫不及待地,仿佛她那一声,便是难得琼浆玉液,救命良药。   “师父……师父……”她颤着声音又低低叫了数声,终于惹得他发了性子,双手环抱住她的身子,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抽~送,逼得她全然失了神。      水花四溅,哗啦啦有声,遥远,天上有鸟儿在飞,树枝上抽出第一缕嫩芽,冰消雪融,背后即将是春暖花开。      不知过了多久,秀行失魂落魄身子散架般,整个人无力地缩在他的怀中。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贪婪地抚摸,下面兀自不肯就退出来,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磨一磨她,让她感觉他的存在。      “我好累……”她轻轻叹了声,有几分偷偷地撒娇相求,“真的……”   “哼……”他却望着她的眸子,终于鼓足勇气般地问道,“那么,你是秀行,还是清水灋?”捏着她的下巴,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眸。      “我……”秀行顿了顿,低声道,“我是秀行,也是清水灋。”   “那么……”清尊轻轻地一咬唇,“那么……现在的你,喜欢我么?”      秀行回看着清尊,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你……不记得了么?”曾经她是清水灋的时候,她说……   一想到那句话,他痛到浑身发抖。      “重烨。”秀行忽然唤道。      他的身子猛然一抖,几乎就失手放开她,然而一瞬间,却又牢牢地将她抱紧:“不许这么叫!”      当时他们回到九渺那一场欢爱,她在失神之际叫了一声“重烨”,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恐怕当时她自己都不知道罢。      “为什么不许?”她问。   他的身子不停发抖:“我……我……”怎么能说他怕?执着地等了万世,终于将她盼了回来,但真相却是……      “重烨,没事的……”秀行抬手,摸摸他的脸,温声道:“重烨,我喜欢你。”      他不敢动,也不敢言语,只是紧张地望着她。   秀行抱着他的脖子,无奈地叹了声,不再抗拒,只是柔软地将身子贴着他:“我喜欢你……天上地下,最喜欢你。”      清尊昏昏然:“清水灋……也是这样吗?”   “是。”   “可是以前……你说……”他不敢提,又偏要提,好生难过。      “重烨……”秀行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过,望着他金眸里的一抹黯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天生能分明善恶,有时候我的眼睛会被蒙蔽,看不清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也看不清我真正喜欢的是谁。”      “那现在,”他望着她,金眸渐渐地发亮,“看清楚了吗,知道了吗?”   “是啊……”秀行将脸贴在他的脸颊上,“看清楚了,也知道了。”   “是谁?”   “是重烨,也是……”秀行略睁开眸子,看一眼这最亲密无间之人,“……师父。”   她甚是愚钝,转生轮回,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她早就爱上他。   上回在九渺那一场迷醉之间,她还未恢复记忆,却混沌里喊了他的名字。   尚有什么犹豫?他的名字,今世她爱上的“师父”之外的那个名字,早就刻骨铭心,无法舍弃。   ——重烨。      清尊转头,同她的唇瓣相接,用力搂着她的腰,身子用力蹭着她的,终究无法忍耐,身下已经硬的厉害,终究一个挺~身,深深埋~入。   秀行放松心境,模模糊糊地唤:“重烨,师父……”   清尊吻着她香软的唇瓣,吻着她娇软的小乳,爱不释手地握着她的纤腰:“阿灋,秀行,秀行……秀行……”      肢体相交厮~缠,喘息声渐渐变大,神魂乱了,水花乱了。      靠在天池边儿上,秀行窝在他的怀中,两人的发丝缠绕一起,黑白分明。   她的小手也在他身上四处乱摸,想到昔日欢爱之时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什么?”他懒洋洋地问,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细细亲吻,含住不放。   秀行觉得痒痒,便抽了回来:“没想什么。”      “不许瞒我,”他略微挺身,抬起她的下巴,重新亲吻过去。   “不要了。”她将头转开,笑着摇头,“都麻了!你还咬人!”      清尊哼了声,手在她腰肢上一握:“总之不许你离了我,片刻也不许。”   她俯身下来,在他胸口画圈:“我先前怎么不知道……重烨竟是这样霸道……还这么……”      他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金眸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抬头在她耳畔低语数声,呢喃缠绵,暧昧入骨。   本来白皙的小脸忽然就又红了,秀行羞恼交加,叫道:“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清尊索性将她抱得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任凭她怎样恼怒,只温柔地在她脸上身上一一细吻,秀行忍不住低低呻吟数声,手足酸麻,便由他去。      两人正缠绵间,却听得远处有人叫道:“妹子,妹子!”   清尊一惊,秀行朦胧情动间,听了这声,吓了一跳,睁开眼睛道:“是哥哥!”慌张道:“怎么办是好?”   清尊将她抱住:“不许离开我。”   秀行叫苦不迭:“可……”   清尊正色望着她道:“听到了么,不许!”   秀行拿他甚是没有法子。      明玦来的甚快,道:“明明察觉就在此处的,狐狸,你嗅到没有?”   秀行吓得不敢动,躲在清尊怀中浑身发僵。   清尊将她搂住,略微转身,以身子挡住她。      此刻那两人已经来到,明玦一眼望见池水之中清尊□的后背,当即一愣,而后笑道:“哎呀,重烨,你居然在这里……看到秀行了么?她找到你未曾?”   清尊不语,却笑眯眯地低头望怀中的秀行,看她“可怜巴巴”地躲在自己怀中,他笑得越发得意了。   秀行皱眉,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胸。   清尊便装模作样道:“没见到,你去别处找罢。”      明玦帝君正觉得有些异样,旁边狐狸黑着一张脸,指了指旁边。   明玦顺势转头,却见岸边上放着熟悉的一件袍子,并一双小小的云底履,不是秀行的还是谁的?      明玦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结结巴巴叫道:“你、你你……你把我妹子怎么了!”   清尊哈哈笑道:“这可是他自己发现的,不是我说的。”   秀行恼道:“住口!”      明玦同玄狐君两个齐齐看向清尊,清尊并不回身,反而低头在秀行脸上用力亲了口。   秀行无奈,慢慢地从清尊胸前爬出来,在他肩头探头,双眸望见明玦同玄狐君,一时羞愧欲死。      幸好只露出一双眼睛,秀行呐呐道:“哥哥……狐狸……我在这里,没事的。”      明玦帝君见状,简直如万箭穿心,叫道:“妹子……”抬脚就要往温泉里跳。   玄狐君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将他一把拉住:“喂!”   明玦椎心顿足:“重烨,你对我妹子做了什么!”   清尊索性将秀行放开,便转过身来。      秀行躲在他的背后,总觉得有些没脸见人。   ——都是他害得!然而手指挽着他银白色的发丝,靠在他背上的感觉……   很好,很好。   又怎么好意思对他说:她也不愿意离开他呢?   心里甜的如蜜一般。      清尊望着明玦,慢悠悠道:“秀行是我的人,怎么,你不乐意么?”   明玦指着他,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清尊道:“好罢,顺便在这儿说清楚了,以后你们不管是谁,见了她,都不许动手动脚,总之不许碰到她……不然的话……哼……”      秀行回神,在他身后叫道:“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清尊却只道:“我知道他们两个对你居心叵测,给他们立立规矩罢了。”忽又道:“还不快走么,在这里讨嫌不成?”      明玦还要再说,清尊挥掌出去,一道强大掌风扑面,明玦同玄狐君大叫一声,身形被拍飞出老远。      秀行吓了一跳,叫道:“师父!”   清尊听了这声,心满意足,回过身来重抱住她:“不许理会他们,你是我的……”   秀行还要再说,清尊却已经吻住她的唇,模模糊糊道:“是我的,只是我的。”      且不说明玦帝君同玄狐君两个心碎不已,又过了半月,玄宁殿内的老桃树抢先冒出几朵碧油油地绿叶,有一枚花骨朵夹杂其中,精精神神地,含苞待放。      后山处,悠悠然来了一人,秋水为神玉为骨,正是掌督教秋水君。   清尊对于秋水君的来到,报以十万分的不欢迎,看他金眸闪烁蠢蠢欲动之态,似乎随时都会以暴力赶人。      秀行啼笑皆非,好不容易才劝的清尊离开她数步,然而他却始终都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看着,让人甚是不安。      秀行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之态,道:“师叔,不知可有什么事?”   秋水君看看那金眸之中透出几分怒火之人,一笑道:“清尊像是很不喜欢我。”   秀行勉强笑了数声:“他就是那脾气的。……师叔你也知道。”   秋水君道:“其实说起来,好像明玦帝君也不是很喜欢我。”   秀行一呆。      秋水君道:“我本来不甚清楚这是为何……一直到……那天看你同水含烟一战之后,我想起了许多我忘记了的事。”   秀行身子微抖:“师叔……”   秋水君一笑:“本来在那之前,我也隐隐都梦见了,只不过我有些不能相信,现在想来,恐怕那些梦,都是真的。”   秀行看着他明若秋水的眸子:“师叔,其实……”   “我不是要另娶他人。”秋水君忽然说道。      秀行猛地打了个哆嗦,身后清尊双眉一蹙。   秋水君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道:“是百绝公主说,天界丢失的戮神戟她知道在哪,事情紧急,让我过去一趟。”   秀行看着秋水君,一时不能做声。   秋水君道:“我知道一切……覆水难收,但是我只想跟你说明,——我并非,是想要另娶他人。”      秀行只觉得双眸微酸,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个笑来:“我,知道了。”   秋水君道:“虽然如此,可我仍旧欠你一声……”   “没有,”秀行却不等他说完,就道,“你不曾欠我什么。”      秋水君默默地看着她,秀行对上他的眸子,道:“真的,你从来不曾欠我什么……所以不要说。还有……我现在很快活,就像是先前你曾劝我的,‘帝天女的因果才要开始’,或许,是命中注定你的花轿停在别处,因为,因为……我直到现在也才明白,我心里喜欢的人,是……”      秀行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身子便被一人抱了过去:“说完了么!”   他不悦地望着秋水君,很有几分敌视。      秀行的话被打断,她也并未再说,只是含笑地转头看向身边之人。   秋水君看着她明亮喜悦的目光,那个答案,不言而喻。      ——天上地下,唯君而已。      心中万念俱灰,却也是尘埃落定。   秋水君微微一笑。      秋水君去后,清尊道:“唉,我很不喜欢此处,秀行,我们尽快离开罢。”   秀行道:“你为何不喜欢此处,又要去哪里?”   清尊道:“海外有许多仙山,景物绝妙,我们一个一个地去看,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秀行道:“那你又为何不喜欢留在九渺?”   清尊望着她:“我留在九渺,只为了你,如今你回到我身边了,我自然不须再留在此处,何况……”      “何况什么?”   清尊转头看向别处,分明是个抵赖不说的模样。   秀行摇一摇他的肩膀:“不许搪塞,快快说啊!”   清尊才不情不愿地,说道:“因为我知道好些人对你图谋不轨。”      秀行愕然,而后哈哈大笑:“你在胡说什么!”   清尊恼道:“不是么?先是个聒噪的明玦跟那不怀好意地狐狸,前几日还有什么山猫……除了山猫,还有魔界的那只细作肥猫,接二连三地来打扰……如今又是他!——什么花轿,他的花轿敢来,我就……”   “你都记起来啦。”秀行笑眯眯地望着清尊。      清尊一怔,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怎……怎么……”   秀行凑过来,细细看他面上泛出的一缕微红:“真的都记起来了?也记得当初……是怎么跟着我,乖乖地模样……我说什么便听什么的情形了?”   清尊眨巴着眼,重新转头看向别处,傲然道:“这个不记得了。”      “说谎!”秀行伸手在他胸前一抓,“我才不信,你一定是记起来了……却总是欺负我。”   “我喜欢欺负你,”他的脸红着,金眸却紧紧地盯着她,“我也知道,你喜欢我欺负你。”      “胡说……”秀行后退一步,却被他抱住,低低地在她耳畔说道,“如果你不喜欢,那么就换你欺负我好不好?”   秀行被他横空抱起来,眼珠一转:“那还差不多……唔,等等……”唇却已经被封住,他抱着人,大步入房而去。      庭院中那株老桃树,无风晃了晃,绿叶簌簌抖动,而后,细微地“啵”了声。   枝头上绽开了一朵粉艳艳地大桃花,妩媚妖娆,得意风流,独立东风第一枝。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终究大圆满。。 狂内牛,每次结文都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精疲力竭神魂恍惚,上回是,这回也是,有点撑不住 晚一点再修改有话说。。 另外前头略有一句话写错等回头再改。。 最后,结文了,不想来说点啥吗,我的心情,万分复杂。。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伊朵浮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